pm 4:22
我们从电梯井顶部的小平台上放着的工具箱里取出撬棍,用它强行撬开了电梯门。
“——进去了!”
“保持住,手别动!”
志郎的锤子每敲击一下,门都会打开一点。最后哐当一声,门上传来的阻力消失。应该是锁脱落了。
“成功了!”
我们立刻走进去。
这里一片漆黑,连安全出口的指示灯都没有。
我打开笔型手电照明,如我所料,这里和手册上写着的宽广辽阔的最顶层风格截然不同,天花板十分低矮,给人一种狭小憋闷的印象。
不知什么筒状的物体成排地摆放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我反应过来。
“是这样啊——所以才特意在下面也放了那些艺术制品吗……”
听到我说的话,志郎也恍然大悟。
“是‘伪装’吗?”
“用奇怪的东西掩盖奇怪的东西。建造这栋大楼的那帮人,想当然地把这些都当成了某种艺术品,想都没想就搬上来了吧。”
“那这些‘圆筒’,果然是——”
“储气瓶。说是废品艺术就能轻易骗过所有人吧。”
这里的数量足足有几百瓶,恐怕是为了能传遍整栋建筑才准备了那么多。
“真不得了,也就是说,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吗。”
志郎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有同感。
储气瓶齐齐排列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武器库里的炮弹一样。不,不是“好像”,说不定当真就是那样。
“…………”
我打了个冷颤,吞了口唾沫。
“哎,这是——”
志郎咕哝着,突然整个空间里充满了淡紫色的光。
我惊讶地转过身去,志郎指了指墙壁上的开关。
“我按了按就亮了。”
“……只有这里的备用电源还能用吗。”
我关掉笔型手电。
总之,这里好像还没有人来过。
我们在这个明明位于地上一百五十米,反倒更像是“地下室”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探索着。
“‘征服漫长高耸的高塔之后,等待着你的是座地牢’……就角色扮演来说毫无条理逻辑。就算坐拥游戏公司,寺月恭一郎的游戏设计品味也堪忧啊。”
我为了冲散涌起的恐惧,开了开玩笑。然后志郎“噗”地笑出声来。
“说的有道理。”
他好像是真的觉得好笑。这家伙胆量有够大的,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那个,志郎。”
“怎么了?”
“那个啥。你喜欢的那个女生。”
“嗯……”
“眼光真不错。年纪比你大却对你很认真,看人真准啊。”
“——是这样吗。”
“我敢打包票。”
我自信地点了点头。
多亏了那个人,这个可靠的搭档,志郎,才会来到这里啊。
(多谢了,你也很了不起。)
我在心中对那个人表达感谢。
我们继续前进,走到深处时终于发现了一道门。
门上贴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会长室”。
“就是这里了……!”
“终于到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
然后迅速分别站到门的两侧。
志郎探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一片死寂,毫无反应。
我一咬牙,抓住门把手。
“……!”
门没锁。我缓缓转动把手,推了推门。
然后松开手,门在惯性下继续向着内侧敞开。
这时,一阵凶猛的寒气从里面涌出。
“……?!”
“这是——制冷系统?”
我们嗅了嗅空气,目光交汇。
“在制冷,也就是说——”
“果然有电子设备?”
我们同时跃入房间。
不出所料,这里摆放着各种类型的超级计算机,它们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运转着。
它们排列得如同巨石阵一般,再配上无比冰冷的空气,不知为何令人联想到那个出产“大陆最北端”的三角旗的地方。①
果不其然,这里也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呼出的气息白如蒸汽。即使现在是二月,这里也比外界寒冷。
“就是这里控制着MoonTemple内部吗……”
志郎低声说道。但我摇了摇头。
“只是那样的话,不可能搞出那么大规模的设施。这地方的系统容量——可以和一个国家打情报战了。”
“所以……?”
“总之,先来试试能不能打开显示器吧。”
我走向安装在房间角落里数量极少的台式机前,打开开关。
我按照正常顺序按部就班地操作着,正要连接到其他线路。
就在这时。
“具备觉悟者,方可开启。”
显示出一行文字,同时画面的角落里有个箱子形状的图案闪烁不定。
“…………?”
“总之,只能打开它了——”
志郎探过身来,对我说道。看来只能这么做了。
我对箱形图案发出“打开”的指令。
然后屏幕噗呲一下关闭了。
“————?!”
我们慌乱起来,但屏幕马上又像电视调谐不良那样发出噪声,很快显示出画面。
昏暗的房间里,有个独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面直视着我们。是寺月恭一郎。但有点不对劲。
这个寺月恭一郎,比起杂志照片或是电视上看到的要年轻许多。
译注①:指的是日本的地理位置最北端宗谷岬,那里建造有一块写着“日本最北端の地”的地标,当地最著名的土产就是写着大陆最北端的三角旗。顺带提个有意思的事,现在这类三角旗已经成为都市传说级的存在了,明明提到那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最出名的特产,却根本没有人实际见到过。
*
……哎呀,居然能到达这里。你,或是你们——我不知道是一人还是几人,总而言之,恭喜抵达终点。
——啊啊,这张脸?嗯,会觉得奇怪也可以理解。公开用的脸是化过妆的,实际上这才是我的素颜。怎么说呢,我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不稍微显老的话对周围的人实在欠缺说服力啊。哈哈,每天都得化妆真让人受不了。就算是女演员也不会化这么浓的妆吧。不过虽说化了妆,还是有很多人说我很年轻啊看不出年龄啊什么的。看来化妆上我实在没有才能啊。
——哎呀,你们关心的应该不是这些事吧。我知道,是这座MoonTemple吧?你们猜的没错,这不过是为了把你们召集过来而制造的物品罢了。不过拍摄这段视频的现在,这栋楼还没竣工,所以我心情多少有些忐忑。造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我个人是想建造一座凛然屹立在都市中央,极端异质的存在——它有没有如我所愿?要是能让你感觉“建了一座怪异的东西”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男人微笑着,十指交叉搭在膝上。
……对了,必须得说明一下。但是,怎么说呢,事情有些错综复杂。你可能会觉得废话连篇,但还请耐心听我讲完。
你是否想过,这个世界上,存在某种类似于“流向”的东西呢?就是那种用命运或是趋势之类的词汇来表示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你是否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思考就能明白的事,对吧?哈哈,确实是那样。但是,这是自人类诞生以来,一直在不断思考的问题。时至今日,思考仍在继续。并且明白的也越来越多。毕竟“进化”这一想法由来已久。
男人望着天花板,稍稍呼了口气。
没错……这一切从概率上难以解释。无论怎么想,都只能认定存在某种程度上的方向性,也可以说存在一种流向。只能认为长颈鹿的脖子是变长的,也只能证明鲸鱼就是在短短时间里变得体型庞大的。②偶然出现了适应性突变并缓慢扩散,这种类型的变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显得过于快速了。在眨眼之间便完成了整体交替。未出现交替的情况则更为极端,先前的生物和新生物甚至会因差异过大而互相残杀,不久便会发生分栖现象③。没错,就像人和猿猴那样。所以,理所当然地出现了如此思考的人:“这种流向,是否如今仍在继续流动呢?既然如此——即便还未步入未来,难道无法知晓方向吗?”
想必会有人质疑这是神的领域吧?人类历史上的掌权者无不染指神之领域。但现如今已不存在如此明目张胆的掌权者或是统治者了。存在的唯有组织。这个组织没有名字。为了方便起见才有了个统和机构的称呼。那是我的所属,也是我的造物主。
(插图P253)
——没错,我是被制造出的人类。相比人类,更接近于使用活体零件的机器人。而这个机器人的目的,曾是推动经济以便为统合机构服务。——嗯,没错,“曾是”。过去式。我的使命已经完结,因为我的力量有点过于强大了。差不多到了该被处理掉的时候。虽然我早已预测到自己的下场,奈何经济这东西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即便知道自己过于强大也无计可施。所以,我想在最后放手一搏。花上一笔数额惊人的钱,来和统和机构玩个游戏。这才建造了MoonTemple。
我死之后,MoonTemple应该会被拿来供人游览吧。除此之外没什么能短时间提高利润的方法了。你是游客?还是承办活动的人?不论如何,一开始你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被卷入这种事”吧。但你来了。而且命中注定,你会来到这里。这种现象确实存在。虽然无法证明也没有根据——但确实存在知晓不应知晓之事,来到必将来到之处的人。而这正是统和机构在寻找的人。统和机构在全世界布下了陷阱引诱他们,这座MoonTemple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这栋楼的规模大到无可比拟,也并非中枢(Axis)许可之下的造物。
你被关在这里后失去过意识吧。别担心,那只是效果极其微弱的催眠气体而已。不会真正造成伤害。所有人当中你首先醒来,并且来到了这里,这一事实才是最重要的。没错,你已经明白了吧。你起码已经超越了只会被统合机构打上标记的“偶然”,你的存在或许会成为统和机构的敌人。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实际上,这座MoonTemple也好,寺月恭一郎所创造的财富也罢,都只是为此而存在的。仅仅为了提醒你一句“注意!”,仅仅为了向你传递这一讯息,才有了这一切。这里的超级计算机对全世界的网络加了层障眼法,为的就是保证这段信息不会被发现。希望一切顺利。
解除MoonTemple目前封锁状态的密码是“STAIRWAY 2 HEAVEN”④。之后封锁就会被全部解除。在这个键盘上输入即可,这份记录也会被同时清除。
你是可能性。具体会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性,我想象不到。恐怕你自己也不清楚吧。但如果你能做到什么,我希望你不会浪费自己的能力。与统合机构为敌其实并非关键。最大的问题在于你自己如何延伸、如何使用这份可能性,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祝你奋斗到底。
这时影像出现了变化。男人的视线从镜头移开,看向侧面,接着开始与来到这里的人影对话。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按下了座位边的开关。
哟,是你啊,尤金。你的话不用怀疑,肯定能消
影像突然中断,噪音再度响起。
译注②:在上远野成书的年代,还未有确证的长颈鹿与短颈鹿之间的过渡物种化石,这也代表了长颈鹿的进化是一个非常短的过程。(现在情况稍有不同,感兴趣者可自行搜索Bohlinia)与此同理,须鲸的几个不同品类也是在一个很短的时期里忽然变得巨大的。约450万年前,大型蓝鲸、弓头鲸、长须鲸突然出现在海洋中。
译注③:分栖现象,分栖共存,指两种或以上的近亲物种为避免竞争错开时间、空间生活的现象。
译注④:源自歌曲《Stairway to Heaven》。此曲收录在齐柏林飞艇的第四张专辑《Led Zeppelin IV》(1971)里,由Jimmy Page(吉米-佩奇)和Robert Plant(罗伯特-普朗特)创作。歌词非常有趣,非常建议看完后一听。
*
“…………”
我在茫然间回忆起了我初次见到凪的时候。那时我触发的陷阱,说不定就是接触到了刚才所说的所谓“障眼法”的线路扰乱(jamming)程序的一端。
但那种事无关紧要,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影像回到开头,开始循环播放。
“……哎呀,居然能到达这里。你,或是你们——我不知道是一人还是几人”
我看着录像,感觉依旧云里雾里。
这时,一边的志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哎,等等,志郎——这个,太奇怪了吧……”
“什么?”
“毕、毕竟,这是,这家伙是,为什么——”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屏幕依旧——
“……对了,必须得说明一下。但是,怎么说呢,事情有些错综复杂。你可能会觉得废话连篇,但还请耐心听我讲完……”
录像中重复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对话。
“为什么,这家伙——这家伙一句话也没提歪曲王?!”
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这样只能说明为什么大家会被关起来,为什么会睡着!
“…………”
“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时,画面中顶着“寺月恭一郎”容貌的那人——与之前不同——在讲话的过程中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不明白吗?”
他说。
“欸…”
“其中的理由,你真的不明白吗?”
他的眼睛,和之前不同,看不到丝毫光彩——
“——?!”
紧接着,那首似要撕裂空气的《Custard Pie》——
锵—锵锵,锵锵锵……
——在我耳旁怒嚎咆哮般地响起。
下个瞬间,我忽然孤身一人,站在暴露在日光下的荒野中央。
“——这、这?!”
突然陷入热气包裹的我,全身大汗淋漓。
“这怎么可能……?!”
在我面前,坐着和刚才的影像里姿势一模一样,连同座位一起出现的带着寺月恭一郎形象的人造人。
“道理很简单,真的非常容易。”
他说道,像是十分好笑般低低地笑了起来。
“没错,刚才的影像并非没有解释,但只解释了‘契机’。”
“……这、这么说来,你是——所谓的歪曲王,这个现象其实是——”
“演变成了‘合作’呢。这幅外表的不知名男子,以及本人。哎呀,我都情不自禁地想为他鼓个掌了,实在是干得漂亮。”
我浑身战栗。
从头到尾,我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是——
但是,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我盯着歪曲王。
他所在的位置和我刚刚看向显示器时有相同的距离感。也就是说,纵使这里是幻觉,我也应该和刚才一样坐在桌前。虽然我的感觉告诉我自己确实站着,但这只仅限于这里。而我,我的手指仍然——
“————”
我闭上眼。看见错乱的东西只会令人混乱。然后我什么都不想,尽力放空头脑。告诉自己听不到那正在耳边大声轰鸣着的《Custard Pie》。
现实之中,我的手指应该还留在原地,依旧在键盘之上。而我当然会盲打,即使不挨个字母注意过去照样能反射性地输入指令。
能做到。
没问题,能做到!
对我来说,做得到!
盲打我早已熟练无比。小菜一碟。我肯定做得到!
吞了口唾液,我将刚刚才知道的密码逐一输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扭向上方。
我惊愕地睁开眼,眼前站着一直陪我走到这里的男人。
“——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让你打开MoonTemple。”
他平静地说道。
我目瞪口呆。
那是田中志郎。
但是,志郎的眼睛——
“志、志郎,你……你的眼睛。”
“…………”
“你的眼睛——你明明在这里,为什么眼睛里能看到光彩啊?!”
没有光,恐怕是因为那是由其他事物映照而出的影子。影子是没有光的。那么眼中看得到光就意味着——也就是说,他才是——
志郎抓住我的手,毫无松开的意思。
然后他说。无比沉稳,无比威严,用与他的名字极其相称的口吻,庄重地说——
“没错。我就是歪曲王的‘本体’。”
pm 4:41
……我攀登着巨大的阶梯,回忆已然模糊。
*
“哦……?”
听到我的话,早乙女正美外表的歪曲王挑了挑眉毛。
“你‘明白’了,是这样吗,委员长。”
“是的。”
我回应着他的视线。
“当你选择在那个时间点的那个地点现身的时候,我就该察觉到的。谁让你在那时候‘说过那样的话’呢。”
四周鸦雀无声。
躺在地上的人类外形的东西不再发出声音,那首蠢透了的《Custard Pie》也停了下来。
“早乙女正美,说过什么吗。”
“他确实说过——尽管只是一句无心之语。我听到了,却一直都当完全没听到的一句话,但是——没错,按你的说法来说,也许我希望着从未听到过这句话,于是把它强加给了另一个人格。我想忘掉它,也许如此。”
“——原来如此。”
歪曲王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好,目前为止,你确实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然后呢,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过——‘你明白吗,这种感觉’。这是你在杀害雾间凪后说出的话。我也不想明白,我是这么回答的。在我挑衅你的时候,你说出了那句话——
‘真不错呢,委员长。你那眼神很棒,我最喜欢你的这种眼神了。’
你是这么说的。”
我直直地盯着早乙女正美的脸,继续说了下去。
“迄今为止,我从没和男生交往过。并不是讨厌男生,而是没那个缘分。所以——所以,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没错,可爱呀喜欢呀之类的词语,我是从你那里第一次听到的。”
“…………”
“但那让我有点恶心……一想到你所做的事,虽然称不上无比厌恶,但也绝对算不上开心。所以我才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不去思考。因为,我……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你是真心实意地说出这番话的,明白你绝没有戏弄我的意思。你在那时,确确实实地对我抱有好感。但那对我来说,只觉得令人作呕……”
我叹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会如此令人难堪,我不愿知道那样的事。——不过。”
我抬起头。
“不过那是事实。我必须坦然地承认你的感情货真价实,然后更为坚定地将其拒绝。”
我怒视着顶着早乙女正美容貌的那个人。
他耸了耸肩,苦笑道。
“这是在说你自己的感情吗?你喜欢竹田启司的那份感情。”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我想在见到宫下藤花时,也能笑着打招呼。”
没错,那个黑帽子不是说过吗。
那人说,“我和你一样”。
宫下同学也和我一样。我不应该对这份情感感到羞耻。然后,我必须好好承受那份情感无法实现的痛苦。
“你不明白吗?”
“现在的话,确实如此。现在我仍然——没错,没有彻底明白,仍然痛苦着。”
“真是坦率呢。”
“对啊,谁让我是风纪委员长呢。”
我抿嘴一笑。
他也对我笑了。
“哎呀——精彩的发言,新刻敬。一无是处的早乙女正美,也许唯有这一点是正确的。对你抱有好感,就这一点而言。”
“……嗯?”
我有点不高兴。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话呢。
“这种话可不该顶着这张脸说出来吧。明明借用了人家的外表,还说他坏话——”
他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这可真是!你真是了不起啊——”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然后……
*
……然后,我正在MoonTemple里,向着上方奔跑。
周围的人已不再是那些艺术品的造型了,显然是现实里的人。
上面应该有着什么吧。放《Kashmir》时的那则广播说过让人“到上面来”。所以我正向上攀登。
但我的回忆已然模糊。
我记得自己在和歪曲王针锋相对的时候,肯定说过什么,其结果就是我回到了现实,但我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不管了。)
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空气即将不足的说法固然值得怀疑,但我也不想继续被关在这种鬼地方。
我很快来到了最上层,眼前出现了布满活动装饰的宽敞大厅。但这里没什么特别之处。
“……?”
我环顾周围。明明应该存在什么东西,不会什么都没有。
“绝对有的……!”
我小声地自言自语,努力消除自己的不安。
“——新刻敬,又是你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呀”地一声吓得跳了起来。
我慌忙看向声音的方向……果然是不吉波普。
“你、你你你你你也来了?是、是啊,是这样呢,嗯。”
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真心的……这个人对心脏不好。
“为什么会来这里?刻意爬到这里,是想做些什么吧?”
不吉波普问道,口气像是在抱怨。
“……没、没那回事啦。”
我红着脸回答道,不吉波普“哎呀呀”地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必定如此呢。毕竟是你。”
“你、你那是什么说法啊?”
我有点生气,但马上注意到不吉波普的额角,刘海的阴影部分,有一条黑色的线。
那是血迹。
“……!你、你受伤了?!”
“伤口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但这伤口的意义引人深思。他和什么东西战斗过了吗……?
“不、不要紧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一言不发地望向天花板。
“……看来还在上面。”
“欸?——暗室之类的?”
“看样子是。”
不吉波普飞快地前进,跳到放在角落里的展览品上。接着敲了敲天花板。
“没猜错,这里是空的。”
“在、在那里吗?歪曲王!”
我举起拳头,在胸口攥紧。
“谁知道呢。还是别抱终于抵达目标之类的期待比较好。”
不吉波普一边说着,一边在展览品上来回地踱着步子,观察着天花板。
“——就是这里。”
他说话的同时手腕灵巧地活动着。这是在干什么?我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天花板便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是个折叠式的楼梯。
“似乎是紧急出口。大概不是寺月恭一郎自己设计的,而是之后建造的人加上去的吧。”
我兴奋起来。
“好、好厉害!这样就能上去了吧!”
但不吉波普叹了口气。
“……你也要来吗?”
他问。
“那当然!”
我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刚爬上去,我马上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气。
“什、什么啊这是?——空调?”
“是冷却系统。因为发热量过高吧。”
“这些都是计算机的设备之类的东西吗?”
“不清楚。反正和正题没关系。”
“欸……”
不吉波普突然把头扭向另一边,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里站着个少年。
“——啊!田、田中同学?!”
我大声喊道。
他是我的学弟,田中志郎。刚才和歪曲王提到的故事里也出过场,那次事件中我的同伴。
“…………”
田中一言不发地看向这边。
“是、是本人吧……?我该不会还在幻觉里,不会这样吧?”
在我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的时候,不吉波普平静地说道。
“原来如此……”
他开口。然后——
“你是这样知道我的啊。因为以前一同战斗过,所以当然认识我。对吧,歪曲王。”
……他如是说道。
我目瞪口呆。他说什么?刚刚,他说什么了……?
“…………”
田中沉默不语,依然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们,一动没动。
“……什、什么?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完全把握不到事情的脉络,只能来回看着正怒视着对方的两人的脸。
两人都十分严肃,完全是动真格的。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田中对动摇不已的我开口了。
“新刻学姐——学姐的话,肯定能明白。”
“欸?”
“渡过难关的你,肯定能明白。明白这件事势在必行。明白人们的心中残留着的徒劳无益的歪曲,其分量过于巨大了。”
“…………”
我哑口无言,虽然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但我能够确信,田中确实是他“本人”。
歪曲王——终于现身在了我的面前。
“可、可是——可是田中。”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大家本就带着伤口,并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伤痛,仅此而已。我所做的不过是指出这些。绝对没想过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也没想过借此增殖。”
“…………田、田中。”
“这不过是个‘实验’罢了。目的是确认如何才能治愈人们内心的歪曲,以及在不依赖外界单方面给予的前提下,人们能否依靠自己的意志自愈。而这个大量人群聚集并且失去了意识的场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如果在普通的市区进行‘实验’的话,想必会事故频出。但在如今这座MoonTemple里,即使失去意识倒下,也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田中——”
我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但这就是现实。不会像幻觉那样,随心所欲地变换场景——。
“——‘指出’吗。”
不吉波普耳语般说道。
“这就是你的能力吗,歪曲王。该如何称呼呢。抽出人类‘隐藏的歪曲’的能力——与人的精神共振,然后将其中一部分放大的能力吗。而且能同时作用于数百人。短短时间就能做到这一步,相当规格外呢。”
——短短时间?那是什么意思?
“————”
“没错吧?歪曲王,距离你从田中志郎里‘出来’不可能过去多久。实际上你才刚刚诞生,不是吗?莫非,是在今早田中志郎来到这座MoonTemple的那个时候?”
“————”
“所以你还无法灵活运用自己的全部能力,这才招致了佐拉吉的出现吧。那可真是相当危险。你也切身体会到自己的不成熟了吧?”
“————”
“田中志郎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才得以诞生的?你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点呢?”
“——是啊,我明白。”
田中——不,歪曲王终于有了回应。
“田中志郎被根深蒂固的罪恶感所纠缠。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我猛然醒悟。
他是在说之前的事件里牺牲的直子?她喜欢着田中,而他却难以接受这份情感——
“我应这份罪恶感的呼唤而来。当初是否非得回应她的情感不可呢——这样的想法化为有形,创造出了能力。她经常对田中志郎这么说——‘我感觉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一切如她所言,最终成真。”
“——原来如此。”
“所以不论是不成熟还是如何,走到这一步,我已无路可退。否则将会践踏‘她’的意志。纵然道阻且长。”
“……非常了不起,真的。”
“你要怎么做,不吉波普。果然还是要和我战斗吗?”
“————”
这次换作不吉波普沉默不语。
但是——
但是,我听过一个传闻。传说不吉波普一旦盯上了谁,便绝不会手下留情。不管对方是女生,亦或是其他什么情况。
“呜呜……”
明明这么冷,我却感到背后冷汗流淌。
据我所知,歪曲王能够将人的精神驱赶到“另一个世界”。但这能力对不吉波普有效吗?
而不吉波普,恐怕确实如传说所言精通“杀戮”吧。
这两人对决之后,哪边会倒下显而易见。
“等——等等啊!”
我奋不顾身地挤入二人之间。
“学姐——”
“新刻敬,你——”
二人同时开口,我非但没有退缩,反而——
“给我等一下!”
扯着嗓子喊道。
“田中同学,哦不,歪曲王先生……有地方说不过去,你说的话,搞错了什么——”
我盯着他这么说道,他皱了皱眉。
“什么地方?”
“因为是这样吧?直子死去了,这是件很令人痛心的事,田中为此痛苦不已,然后——然后,这份痛苦有何结果?你说过吧,‘必须将一切痛苦化为黄金’——但是田中志郎的痛苦,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一口气讲完。
歪曲王皱了皱眉。
“不,这是——”
“现在我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如你所说,成功‘渡过难关’了吧。田中——你喜欢直子吗?爱慕着她吗?”
“————”
“不是这样的吧?你的情感还没进展到这一步。在她死去后,时至今日也不曾改变。直子倾心于你,而你却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直到她永远地离开了。如果你们继续交往下去,或许你们会两情相悦也说不定。但这已经不可能了。田中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创造了你,但那,没错——”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正是你的‘歪曲’,歪曲王。所以,我对你只想说一句话:
‘关心别人之前,先管好自己吧。’
不是吗?”
我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嘶哑不清,但想说的话我都说了。我想。
“…………”
歪曲王沉默不语。
这时,不吉波普低语道——
“曾经,有一位少年。
“那个少年,是个本质算不上坏的人类。
“但他却是世界之敌。
“因为他对‘活着’有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根深蒂固的憎恨。即便如此,如果他就这么生活下去的话,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也许会就这么正常地活下去。
“但在命运的恶作剧下,他邂逅了‘食人者’,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
“他自身化作了‘食人者’。
“怪物单纯是因为生存条件而杀人,但他却连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只是不断持续着杀戮。对他来说,不存在终点这一念头。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会去寻找完全的‘无可挽回之物’,进而毁灭掉这个世界吧。
“……然后,有一位少女。
“她能窥见人的死亡。
“这能力本身不值一提。向医疗系统或是危机应对等方向发展的话,说不定大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但她将‘死亡’视为了绝对性的事物。
“从人身上抽出、收集‘死亡’,用以创造某种庞大的东西,这种想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认为那样便能‘突破’人类这一事物的界限。
“若能趋近完美,生命也就不再必要,她立足于这样的立场之上,进而成为了世界之敌。
“为了让‘死亡’不再可怖,不如重塑人心——她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两位都成为了我的敌人。很遗憾,他们再没有其他道路可走。而对我来说,除了为了不让他们更进一步而将其‘截断’之外,别无他法。”
——他淡淡地说着。
我被他这通突如其来,与现状看不出丝毫关联的长篇大论搞得糊涂不已。不吉波普到底想表达什么?
歪曲王也一脸诧异,看起来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但不吉波普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的确存在。除了这条道路之外再无前路也无未来之人。被剥夺了其他选项,这对他们来说是幸福还是不幸,这点很难给出定论。也或许他们并不在意这个。他们说不定只是某种可能性具备了形体,显现在这个世界之上,不过是种并无主体的抽象存在。就如同我一样。但是——”
不吉波普牢牢地盯着歪曲王。
“但是,你又如何呢?”
不吉波普的问题,令歪曲王显得有些困惑。
“——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过‘纵然道阻且长’。换而言之,你已经做好了觉悟。而你不论前方何等艰难险阻,都愿挺身面对的这份情感,具备着柔软性——”
不吉波普向前,踏出一步。
“——!”
歪曲王骤然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这边,一瞬间,我和不吉波普便站在了深不见底的陡峭悬崖边上。
——被丢到了异世界。
“哇…?!”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不吉波普仍站在那绝险之地。
悬崖的对岸站着歪曲王。
天空夜色弥漫,群星仿若行将坠落般光辉闪耀。
“你应该明白,在这里受伤现实中也会受到一样的伤害。掉下去的话,即便是你也必死无疑。”
歪曲王用无比确信的口气说。
但不吉波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的柔软性,意味着你在坚定不移的同时,也存在着迷惘。但这世上不存在毫无迷惘之人。如果有人能毫无迷惘,那只可能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但你并非如此。”
不吉波普的手灵巧地一动,随即迈出悬崖,向着那敞开的空洞虚空踏出一步。
“要掉下去了!”我刚冒出这个想法,不吉波普却在稍稍下沉后,停在了那个位置。
……钢丝不知何时已经铺向对岸,而他正立于其上。
歪曲王稍稍摆正架势。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不吉波普所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
“这个‘实验’——你不打算就此收手吧?你不想它如此轻易地落下帷幕,没错吧?”
“嗯,你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你现在不过是有些钻牛角尖罢了。其实即便就此结束,你也不会太过恋恋不舍,不是吗?”
听到他这么说,歪曲王沉下脸来。
“——怎、怎么可……!”
“不,你一直都把我当做是‘与之为敌危险至极’的人物来接触。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欸?”
“为什么对此深信不疑呢?让我成为同伴,你为什么从没有这么想过呢?”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发言,歪曲王眨巴着眼睛。
我也一样。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不是敌人,你是想这么说吗……?”
“更准确地说。”
不吉波普平静地继续说道。
“你为何要将自己认定为‘恶’呢?你在做的事情,有那么十恶不赦吗?你自己不也说过,‘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把人们封锁在这栋大楼的人是你吗?让人们沉睡的人是你吗?不是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必定是‘敌人’,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呢?”
“…………”
“有那么痛苦吗?田中志郎,如此坚信‘自己是个坏人’吗?既然如此,你该去打倒的对手,怎么想都不该是我。”
语气虽然平淡,但那些话语却如同尖锐的刀刃般贯穿了对手。
“…………”
歪曲王依旧一言不发,没有回答。
不吉波普也毫无前行的意思,宛如漂浮在空中一般站在原地。
(插图P284)
(插图P285)
而我只能做个无力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事态一步步发展。但是——
“…………”
就在我惊愕地张大嘴,脱力地瘫坐在地上的时候,歪曲王却将视线投向了我。
“——新刻学姐。”
“我、我在。”
我蠢蠢地回道。
“学姐怎么想呢?”
“欸?”
“你觉得‘她’——恨着田中志郎吗?作为她的朋友,你应该知道吧。是否如此呢?”
“——那、那是。”
我欲言又止。但当我回过神来时,嘴巴已经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样。但是、但是,直子经常会说:
‘敬,我啊,有喜欢的人了哦!’
——说的时候非常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一直有点羡慕能那样说出口的她。所以,所以,她肯定不会害怕喜欢上一个人,也不会对此抱有罪恶感。至少,她绝不会为这种事去怪罪别人——我是这么坚信着的。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
对于我所说的话,歪曲王没有任何回应。
但很快,他叹了口气,露出了寂寞似的微笑。
然后举起右手,缓缓移到脸前。
——正当我以为他要一把抓住脸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啊……!”
我反射性地冲向他。糟了,底下是悬崖——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悬崖已经消失了,我又回到了MoonTemple中,我没停下脚步,就那样冲到倒下去的他身旁。
“没、没事吧?!”
“——把、把那个密码。”
他痛苦地呻吟道。看到那副柔弱但又凛然的表情,我一下反应过来。
“田、田中——是你吧?”
他回来了。他战胜了歪曲王。
“——学姐,在那个键盘上——输入密码,羽原发现的,那个密码……”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字母与数字的组合。记住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听过一遍便熟记下来。
“明白了!”
我按他所说,跑进房间里,奔向那个带有键盘的计算机。有个男生倒在那里,大概就是那个叫“Yuyuan”的吧。我把昏迷不醒的他推到一旁,坐到键盘前。屏幕里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讲话,被我直接无视了。
嘶——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盯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输入了“STAIRWAY 2 HEAVEN”。
背后旋即传来啪咻一声。
我回过头,长得很像个巨大箱子的计算机上火花四溅,浓烟滚滚而出。
随后又传来低沉的嗡嗡声,空气开始缓缓流动。
“空调又开始运转了……!”
我发出一声惊叹。与此同时,伴随着哐哐的运转声,装在这间暗室墙壁上的百叶窗徐徐打开。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放晴。正在下沉的火红夕阳,近乎水平的赤红光芒射入房间之中。
“哇啊……!”
我感动不已。电脑画面一转,显示出一行长长的列表。上面注释着“选首你喜欢的曲子吧”。
“果然还是这首吧?不吉……”
我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
但这个时候,黑帽子的身影已经从这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