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アメフラシの歌~Beautiful Rain~
兰迪平静地坐在床沿,望着窗玻璃滚滚滑落的雨珠,犹如忧伤的泪水,滴答滴答的雨声不断敲打着他的内心,仿佛一遍遍地重复少女先前的梦呓。
——不要走!
身后床上,迦蒂丝平静地睡着,厚实的棉被盖在纤瘦的身躯上,露出的睡颜毫无防备,柔柔的、纯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触摸,唯有两道泪痕依然隐约可见,令人心碎。
过去的一天半时间里,迦蒂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哭泣的,究其原因,是她姐姐“异蝴”伊莉忒亚·希尔芙的离去。
作为妹妹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姐姐的用意,以至于完全错过了与姐姐最后的交谈机会。
原本,兰迪是想过阵子再和迦蒂丝慢慢分享有关“异蝴”的推测与情报,却不料被“苦源公爵”比福隆斯打乱了计划,对方在战斗中为了扰乱迦蒂丝,居然故意提及“异蝴”的消息。
如今,一直对“双蝶”姐妹忠心耿耿的红世魔王“繁焰树”库库诺提·诺·卡密也在那场战斗中逝去,能与迦蒂丝谈此事的只剩自己了,继续隐瞒实在过于残忍,不得已只能如实交代了一切。
不同于痛失好友的“虚影の踊り手”琪雅,迦蒂丝自从听到兰迪告知的噩耗后,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
但这并不代表她已能坦然接受,实际上,自从再次相遇后,兰迪能明显感到迦蒂丝对于“异蝴”伊莉忒亚·希尔芙的思念,曾经那个害羞却充满元气的少女不见了,过去洋溢光彩的眼神而今总是蒙着一层悲伤的细纱,尤其是得知真相后,整个行程自始至终沉默着,即使回答也仅仅是“嗯、啊”等简单词汇。
尽管他一直试图引导迦蒂丝将悲伤释放出来,却始终没有成功,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旁默默守护。
再次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沉沉睡去的红世少女,银发的青年悄悄起身,走到门前,独自离开了房间。
轻轻合上门扉,背身倚靠壁墙,不由沉重地叹了口气,脚下的廊道铺着厚实的地毯,略显斑驳,抬起头,对面是无数扇门扉。
每扇门的后面隐藏的是怎样的房间、是怎样的住客,仅仅观察门的这一侧是无法知晓的,如今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自己身后的房间,那里住着一位柔弱需要呵护的女孩。
从住所外隐隐传来了少女的歌声,兰迪静静聆听,清透的歌声中透出对于美好未来的期待与祝福。
(是谁呢?)
“这首歌……”
寄宿在宝戒中的契约魔王流露出一丝惊讶,似乎并不是初次听闻。
循声沿着扶梯下到底楼,走出旅馆大门,细细银丝形成一层薄薄的雨幕,将周围的景物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附和着柔和的歌声,仿佛有魔力般,将心中的焦躁悉数驱散。
沿着旅馆绕到西侧,他发现了屋檐下歌唱的女孩,明明不过是红世之徒为了在这个世界生存而模仿人类具现的模样,却不知为何透出一股人类孩童才有的纯净感。
It’s a tender rain……
残破的蝠翼宛若教会修女的披肩垂在身体两侧,这是在“翩緜奏者”雪村麻友发动的突袭中所受的伤,由于遵从不啃食人类的命令,孱弱的女孩只能将有限的存在之力用于维持自身的存在,而不是修复具现化的外表。
从伤口透出的滅紫微光,在昏暗的环境下衬出一份神秘与圣洁,双手合十向着天空祈祷,娇弱的身躯与虔诚的表情却不禁令人产生了怜悯。
几乎同时,歌唱的女孩也察觉到了有人接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歌唱。
“‘银月诗人’大人!”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火雾战士“银月诗人”,弱小的红世之徒显得有些局促,一双如湖水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中露出隐隐不安。
一直以来,火雾战士和红事之徒大多是相互敌对的关系,尽管“银月诗人”有些特殊,但对方终究还是一名火雾战士。
“那、那个,是有什么吩咐吗?”
“不用紧张,我只是被你的歌声吸引过来。”
面对银发青年突然伸出的手,“俘音鸣蝠”克里塞丝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啊,对不起,我……”
正是这份胆怯,忽悠着她一直以来避开了各种危机,只不过,此刻却显得有些多余。
“小蝙蝠,这首歌是你改的吗?”
寄宿在冰蓝宝戒中的红世魔王贸然打断她的道歉。
“不是的,是‘异蝴’大人在来到这边之后用人类的语言改写的……”
面对上位的存在,弱小的“俘音鸣蝠”立刻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深怕被误会态度有所不敬。
“这样啊……可惜了……”
克里塞丝能察觉到卡斯特拉的语气中透露出的遗憾,对于这位传言中已然将一切看得十分淡泊的魔王来说,如此直白的感情表达是十分罕见的。
此时,不远处的公交站传出的阵阵嘈杂吸引了她的注意,与此刻宁静祥和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好奇地循声望去,站点停靠的公交车上,一位老者满面怒容地坐着,然而他并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坐在他身后一名年轻女孩双膝上,嘴上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他身后的女孩面露委屈,双眼噙着泪水,周围的乘客见此情景亦对老者有所指摘,可倔强的老人毫不理会,依然故我地不愿起身。
透过存在之力追溯彼此的关联,克里塞丝很快解析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位老人是刚上车不久的乘客,可拥挤的车厢并没有人为他让座。
他身后的少女则是上一站刚坐下的,距离目的地尚有数十站。
抱持着“年轻人必须为老人让座”的错误观念,老人与女孩发生了争执,最终无法说服对方的老人竟直接坐在了对方腿上。
(人类也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吗?)
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克里塞丝观望着,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人类的纷争。
她身旁的火雾战士则摇了摇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银发诗人缓缓抬起手,跋扈的老人瞬间还原为一簇蓝色火焰,继而分化为数个火苗穿过车窗,径直飞向两人所在的位置。
“!!”
火雾战士居然分解火炬,震惊于如此粗暴的举动,不由回头望向身边的男子。
“这种如此自我的火炬还是趁早消失,成为更有用的力量吧。”
银发的诗人没有一丝犹豫与避讳,只是轻描淡写般地随手一指,蓝色火焰迎着克里塞丝诧异的目光纷纷涌入到她的身体中,原本残破的蝠翼稍稍恢复了些许。
“等——”
一切发生得太快,“俘音鸣蝠”愣愣地站在屋檐下,她完全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本应守护人类的火雾战士竟分解了火炬,以治疗身为红事之徒的自己的伤势。
喧闹的纷争由此变得不再存在,雨中的公交车迅速驶离了车站,不知为何而噙泪的女孩抹了一下泪珠,再次低头翻阅她不可能等到的考试的复习资料。
“……”
对于契约者如此作为,红世老者并未说什么,毕竟两人所走的道路本就与正统的火雾战士不同,况且火炬不过是被啃食之人的残渣罢了,终究要归于虚无的。
望了一眼恢复的翅翼,突然感到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匆忙抬头,眼前那张清秀的面庞依旧冷漠,但她却感受到了蕴藏在冰封下的暖意。
“那个……”
银发的诗人转身,背靠旅店的外墙,静静欣赏重归宁静的雨景。
“你别在意,继续唱吧!”
得到火雾战士“银月诗人”恩赐的弱小之徒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不敢忤逆对方的意思,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要太在乎这事儿,反正这家伙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在卡斯特拉的安抚下,克里塞丝略感心安,好似一个听话的孩子般
(难怪“妖蝶”小姐会喜欢~)
闭起双眼,双手合十,治愈的歌声再次飘荡在雨幕中……
あなたのもとへ
この歌が届きますように
どんなに遠くに離れていても
信じてる伝わること
为两人遮蔽雨水的屋檐之上,一名少女赤着脚坐在楼顶边,任由雨水淋湿自己,痴痴地望向远方。
雨珠顺着细腻的皮肤滴滴滑落,而她却犹如一尊雕像似的丝毫不为所动,在那片远方的土地上,一位曾经的好友永远地离去了,已经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一处。
“又在想她了喵~”
“嗯——”
女孩的应答很轻,混杂在清脆的雨声中,不愿被周围所察觉。
人们总是不禁仰望蓝天,赤脚的女孩也是如此。
曾经年幼的她羡慕自由翱翔在湛蓝天空的鸟儿,摆脱红世使徒束缚的她则希望自己能如白云般自在,而今的她,却只是单纯地渴求能再次见到那片蔚蓝。
可是,每每抬起头,沉重的现实噼里啪啦地砸在面庞,迫使人们失望地垂下双眼。
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琪雅、琪雅会幸福的,琪雅会紧紧抓住的!”
双手撑在房顶上,仰起头,沐浴在冰冷的雨水中,少女没有退缩、不愿屈服,她向天空起誓,向位于更上方的那位朋友保证,保证自己会自由地、幸福地生活下去,连同对方的那份一起!
伤痛能使弱者退却,但却会令强者成长。
琪雅打开双手,无拘无束地躺在屋顶上,浸没在雨中的淡黄长裙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彩,只是黏在肌肤上限制自由的累赘。
——琪雅可是个女孩子!
伊丽莎白无数次的叮咛隐约传来,少女向着天空举起双手,当手腕相合时,一朵美丽的金色玫瑰在双掌间缓缓绽放,存在之力从花蕊中喷涌而出,形成一条条说不上是红棕色还是酒红色的细线,向下延伸,以花蕊为中心,编织成一个半圆形的屏障。
琪雅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朵来之不易的守护之花,半透明的屏障有效地阻挡了雨水的渗透,湿透的黄色连衣裙很快重又恢复了先前的光泽。
(也许以后琪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酣畅地淋雨了呢~)
尽管嘴中说着遗憾,可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没有缩进庇护圈的双足依然自由地垂在屋顶边缘,晶莹的水珠不断从稚嫩的脚丫滴落。
透过自己编织的薄膜凝望,天空似乎多了一份绚烂,不再阴沉。
伊丽莎白·莱娜·鲁宾的猝然离去在少女心中狠狠开了一个洞,逼迫她不无法再停留在原先的安逸圈内。
——琪雅真的不擅长使用自在法吗?
自从成为火雾战士的那天起,她就尽可能回避使用过于复杂的自在法,因为禁锢她数年的恶徒正是一位自在师。
“克服了喵?”
“琪雅不知道呀,琪雅只是突然有冲动想试试~”
在这之前,每当试图构筑自在式时总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晕眩,强烈时甚至忍不住干呕,可自从那夜过后,这种不适感再未出现。
也许亲眼见证朋友被杀的画面所带来的悲伤与不甘早已超越了过去遭受的痛苦记忆。
回荡在耳畔的滴答雨声仿佛来自天际,不断对她重复着“加油”……
Singing in the rain<在雨中歌唱>
迦蒂丝独自走在林间的小路,雨声中能隐约听见过去姐姐时常唱起的那首歌。
“姐姐?”
然而无论怎么寻找,都没能找到姐姐的任何踪迹,唯有歌声不断传来。
拼命拍打小小的翅膀,拥有翅翼的年幼女孩试图飞出竹林,从空中寻找姐姐的身影,可无情的雨水不断袭来,沾湿的翅膀变得异常沉重。
迫于无奈,女孩只能一步一步地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拖着疲惫的身躯,仅靠自己的双腿追寻姐姐的足迹。
小小的脚印一直向后延伸,迦蒂丝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而前面的道路也丝毫看不到尽头,两侧竹林的深处一片漆黑,不知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物。
女孩不自觉地哼唱起那首熟悉的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正前方的道路,不去窥视两侧。
渐渐的,她不再害怕,凌乱的步伐重新变得有序,仿佛姐姐就在身边守护着自己。
不知在雨中行进了多久,迦蒂丝来到一处洞穴前,湿滑的碎石路扎痛她稚嫩的双足,洞穴周围织满了蛛网。
她想要转身离开,可洞穴深处隐约的七彩微光不禁将她吸引,一步、两步……不知不觉,迦蒂丝已然踏进了洞穴。
终于,她看清了七彩光芒的来源,那是一只美丽的蝴蝶扇动翅膀所发出的光辉。
然而这只蝴蝶即将殒命,在她身后,一只靛蓝色的蜘蛛正贪婪地吮吸着蝴蝶的体液,蝴蝶虽然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蛛丝的束缚。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蝴蝶紧盯闯入洞穴的女孩,不知是自己过于疲劳,还是洞穴光线太暗,迦蒂丝隐约看到那双宛若红宝石般的大眼睛正在流泪。
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这一次大大的眼睛并没有泪水,然而映在巨大复眼中的自己却噙满了泪珠。
(杀死我!拯救我!)
回过神来,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炬,只要简单地一掷就能轻易地毁灭一切,同时也能成全蝴蝶的愿望。
然而——
“迦蒂丝、做不到……”
她却无法下手!
正当她陷入痛苦抉择中时,手中的火炬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围燃起了漫天的蓝色烈焰,被蛛丝捆绑的猎物、不断挣扎地幼蛛、透明的丝网……大火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就连凶狠的蜘蛛也狼狈地逃向更深处,唯有伤重的蝴蝶依然安静地躺在原地,火焰顺着蛛丝正不断侵袭她的身体。
“姐姐——”
前一秒的蝴蝶此刻已然转化成迦蒂丝最熟悉的人的模样,她上前试图拯救困在火中央的姐姐,可强劲的火势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堵厚重的火墙,她只能透过摇曳的火苗时不时瞧见对方的状况。
“把手给我!!”
伊莉忒亚并没有伸出手,她只是转过头,看着火场之外的妹妹,然后露出浅浅的笑容,满足的、而又略带不舍的。
“姐姐——!!!!!”
不顾烈焰的灼痛,迦蒂丝奋力向身处火焰之中的姐姐伸出手……
忽然间,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只剩下不绝于耳的雨声。
(应该是抓到了吧!)
尽管火焰灼烧所带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迦蒂丝丝毫不在意,因为她所紧握的另一双手正不断向她传递出治愈任何伤痕的暖流。
“谢谢,接下来去追寻你自己的幸福吧……”
“姐姐!?”
伴随温柔的话语,整个世界再次陷入沉寂……
雨のしずくが美しく輝いてゆく
悲しみ全部が
消えるそのとき
世界は動き出すの
兰迪迅速抓住迦蒂丝伸出的纤纤细手,温柔地包在双掌之中,犹如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只一时迷路的蝴蝶。
与此同时,迦蒂丝的表情也逐渐趋于平和,似乎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支柱。
望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远处的天空却已慢慢变得晴朗。
就在回房间的途中,兰迪遇到了自屋顶而下的琪雅,尽管发梢、面庞、足部依旧挂着水珠,可脸上却早已不见了前几日的阴霾。
再次将目光汇聚在依旧沉睡中的红世少女,兰迪轻轻吻了迦蒂丝的手指。
无论是作为迦蒂丝姐姐的红世魔王“异蝴”伊莉忒亚·希尔芙,抑或是作为琪雅朋友的火雾战士“真红の女王”伊丽莎白·莱娜·鲁宾,她们都是希望自己的牺牲换取自己最珍视的那个人更美好的未来,尽管也许会对那个被留下来的人有些残忍。
可若非形势所迫,谁又不想陪伴自己所爱的那人一同走到天荒地老呢?
只是,现实往往就是这般残酷,与其一同失去未来,相信多数人都会选择牺牲自己而将生的可能留给所爱之人。
以人类之身守护村子的表妹,为好友挡刀的娜乌西卡,为了不牵连妹妹而故意行凶的红世魔王“异蝴”伊莉忒亚·希尔芙,为了同伴舍弃自身的“七星”媞坦妮娅,拯救朋友的火雾战士“真红の女王”伊丽莎白·莱娜·鲁宾,牺牲自我转移后辈的“剑花挥舞者”虞轩等,无论是何种族,但凡遭遇生死之难时,只要心中怀有爱,大多会毅然决然地牺牲自我!
“所以,你一定要尽早恢复啊!别让‘异蝴’失望,迦蒂丝!”
兰迪的双手微微用力,给予正处在悲伤中的少女些许鼓励。
雨幕之中,克里塞丝优美的歌声仍在继续,带着一丝丝的忧伤,但更多的则是对于美好未来的祈福与感谢。
Please come the tender rain<降落吧,温柔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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