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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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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城境介]魔女狩獵的謝幕歡呼(01)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台/繁] 修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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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7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1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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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好圖了,感謝saxmax的幫助(跪
插圖度盤

链接: http://pan.baidu.com/s/1c1Que2W 密码: p75x



當初以為這弄完還可以順便弄我的宅女神八卷,現在回頭就想賞當時的自己一巴掌(╬゚д゚)
==============
    书名 魔女狩獵的謝幕歡呼(01)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
  作者:紙城境介
  插画:文倉十
  扫图: kkes0308
  录入(翻译): kkes0308(台版譯者:張凱鈞)
  修图:saxmax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我是簡介分格線========================
《魔女狩獵的謝幕歡呼(01)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犯人是魔女。手法是魔法。


在祭典中,少女陷入火海,以密室加上眾人環視下,模仿千年前傳說的形式。

魔女所引起的此一事件,由騎士威路納和「魔女狩獵女伯爵」露多薇嘉來挑戰。然而兩人並不知道──事件背後沉眠著超歷史性的真實。

屋漏偏逢連夜雨,少女異端審問官愛魯希莉亞阻撓著露多薇嘉。既是舊識又是天敵的兩人,過去有著共通的悲劇──

少女們的對立,充滿魔法色彩的事件,千年來未曾解開的謎題。當虛假的真實亮出獠牙時,少年將明白自己的正義位在何方。

第一屆集英社輕小說新人獎《優秀賞》。細膩又激烈的奇幻・戰鬥・推理劇。

本書特色

「世界觀、角色,以及手法。總之一切都讓人樂在其中。」──「魔法少女小圓」等導演‧新房昭之也為之震驚的作品!

榮獲第一屆集英社輕小說新人獎優秀賞。在「劍」與「魔法」,以獨特解釋所構築而成的奇幻世界中上演的華麗推理動作劇。「魔女狩獵女伯爵」與新任聖騎士攜手挑戰密室殺人事件,橫跨千年的事件真相究竟是──?
==========================我是簡介分格線========================
作者 紙城境介
問到金閣寺在哪裡也答不出的京都居民。「第一屆得獎人有點帥呢?」因為這個理由把本作拿去投稿第一屆集英社輕小說新人獎,並獲得《優秀賞》。
深受影響的兩大作品是『海貓悲鳴之時』和『JDC系列』。最近覺得3D小說很有趣。
繪者 文倉十
1981年生,出生於京都府的AB型。
現今在關東持續當個自由插畫家。
代表作為「狼與辛香料」(電擊文庫)的插圖。
基本上是只要能睡覺就會感到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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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2轻币 +19 收起 理由
gablin + 18 精品文章
win900701 + 1 少女,你的胸口衣領大,需要人舔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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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3-18 15:57 编辑

百年女王敘事詩第一歌  路奇利歐語版(※)

新大陸路奇利歐,治理王國的費妮琪王。在位已四十年,高齡七十二,然其美貌無損,眼神無迷惘。
到達曆為四一四,月為三,日為二十。地點為謁見室,眾人聚集迎接新任騎士。
走到王位前,騎士恭敬低頭。作為騎士象徵的銀徽章,尚在女王懷中。
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筆直照在女王頭上。
那僅止是日光,然其乃奇蹟的日光。
叫喊、叫喊、爆開的叫喊。
王位燃燒升起火柱,浮現出女王的身影。
撕吼、撕吼、女王的撕吼。
熊熊烈焰纏身,女王搖搖晃晃地倒臥於騎士之前。即使如此火焰依然猛烈,連王位都化為柴火。
群眾全都瞠目結舌。水、快拿水來,新任騎士率先大喊。
啪悉啪悉澆上水,火炎和地毯已不復存在。衣服燒光、肌虜焦黑,然而女王奇蹟似地尚存一息。眾人終於放心,卻也隨之驚訝。


        新大陸路奇利歐,治理王國的費妮琪王。
        在位已四十年,高齡七十二。
        而現今躺在該處的是。
        肌庸吹彈可破,散發著白色光輝,年齡十六或七,不論怎麼看都是名少女。


譯者註:
本篇「百年女王敘事詩」,是將到達歷五百年起,各地吟遊詩人所傳唱的篇章收集編撰而成;然而以上的第一歌,卻是費妮琪女王在位時就以文章的形式存在,也流傳著數份手稿。即便作者不詳,本篇是將使用古路奇利歐語記述的「原文」極盡忠實地翻譯。實現百年在位期間的「回春的奇蹟」之謎,希望有人能夠參考本文加以解開。

(以上摘自「百年女王敘事詩(編譯:達尼爾‧凱薩農)」)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2 编辑

開幕,或者已經是謝幕歡呼

   
   
   
幫助別人不需要理由。
幫助正在困擾的人,那是做善事。
做善事是正確的,任何人都這麼教導他。
喀一聲,馬車的車輪陷到路旁的水溝中。
「啊啊,糟糕了……算了,反正貨物沒跟著掉下去就好。」
商人嘆了口氣。才剛進貨的商品重到兩匹馬好不容易才能拉動。想不卸下貨物就把馬車扛上來非常困難。
這下麻煩大了……當他正覺得很煩躁的時候。
「讓我來幫忙。」
說完後,沒等商人回答,一名少年把手伸到車體下方。
棕色的頭髮修剪整齊,穿著也不差,從有佩劍看來,是新任騎士吧。
「您的心意我很感激,騎士大人,但看這商品的數量,怎麼想都不是能夠抬起來的重——」
「喔。」
伴隨輕鬆的喊聲,馬車的兩輪浮到空中。
在目瞪口呆的商人面前,載著大量商品的馬車輕柔地著地。少年騎士揮揮手,轉過頭來,臉上浮出笑容。
「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威路納‧潘福特是名騎士。
他是今年以第一名畢業於騎士學校,剛接受過授刀禮的新任騎士。前些日子終於結束研習,本日要進行值得慶賀的首次任務。如此一來,有些心情浮躁是當然──不,過於亢奮也是新人常會有的現象,不過。
「你完全沒變呢,威路納。」
溫庫托路•潘福特這麼評論。
「心地善良,說起來是很好聽,但在你身上根本近乎一種詛咒。」
「哥哥您怎麼這麼說,我只是在實踐學校裡所學到的事。」
在寬廣農村道路上前進的馬車內,威路納看著坐在對面的哥哥。
剛才路過時幫助了商人,導致時間不太夠,馬匹用稍快的速度向前跑著。
「我重複一次,你的第一個任務是護衛任務。」溫庫托路的聲音帶著些許沉重感卻又很淡薄,表情也宛如石像般僵硬。「到了緊要關頭,可別弄錯優先順序。」
「我不會弄錯,第一是護衛對象,第二是民眾。」
「第三是自己本身。」溫庫托路接著說下去。「連自己都能保護好,才算是能獨當一面。」
溫庫托路就跟看上去給人的印象一樣嚴肅。騎士團內也認定他是過於剛正不阿的頑固人物。那也表示對使命忠實,上司、前輩、兄長,拋開這些,威路納依然尊敬著溫庫托路這名男人。
「能看見目的地了。」
坐在搖晃的馬車上,眺望著田園風景一會後,前方出現一座小山丘。
山丘上蓋著一棟雄偉的房屋。
馬車登上山丘,停在那棟房屋前。威路納一從馬車上下來,就發出感嘆。
房屋本身以貴族來說還算在平均的範圍之內,但在屋子前方——門後的庭園壯麗倒特別值得一提。修剪整齊的樹籬圍出道路,數道連綿的優美的拱門。原本想說是座迷宮庭園,看來其實是描繪著八重的同心圓。
「好壯觀……這麼別具匠心的庭園,我還是第一次見識。」
穿過用玫瑰裝飾的拱門-威路納發出讚嘆,他心中有種看到成熟劍術的感動。但是走在前方的溫庫托路沒有任何反應。
「我再跟你確認一次護衛對象。」
溫庫托路口中說出非常公務性的話題。威路納也重新嚴肅起來。
「護衛對象是此地法聶拉的領主,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伯爵。你應該也起碼聽過她的名字吧。」
「『魔女狩獵女伯爵』……」
威路納小聲地說出口,溫庫托路聞言,點了點頭。
「在一年前的『收割者』事件中,利用那無與倫比的頭腦將犯人第六魔女〈收割者〉找出,並把她送上刑場,現今世界中唯一的魔法研究者。」
「收割者事件」──在六個月當中,讓帝國內量產「沒有死因的屍體」,窮凶惡極的殺人事件。將這起即使優秀的異端審問官和騎士同心協力也一籌莫展的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決的人,就是人稱「魔女狩獵女伯爵」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雖然這個稱號很嚇人,但她並不會在領地內隨意亂拘捕魔女。她的頭銜是「魔法研究者」,魔女狩獵是其成果。當初眾人都抱持懷疑的眼光,然而她用知識、頭腦、以及結果改變了世間的評價,是無庸置疑的天才。
「跟伯爵一同前去調查遺跡,確保她的安全。那就是你的工作。」
「遺跡——古都布涅利多的古路奇利歐王城對吧?以『百年女王』聞名,現在單純成了一片廢墟,到底是要調查些什麼呢。」
「這我也不知道,但據說是皇帝陛下親自發出的委託。」
「皇帝陛下親自!哇……真厲害呢,肯定是充滿知性又高潔的女性吧。」
溫庫托路稍微瞧了弟弟一眼,不過並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來到有噴泉的廣場,噴泉的中心立著一座以智慧天使為原型的雕像。朝陽把白色的優美身體照得閃閃發亮,鮮明的影子落在右邊的水面上。
「哎呀,這位不是溫庫托路大人嗎,我久候多您多時了。」
廣場上站著一名女性。她穿著略為寬鬆的女僕裝,首上拿著大把的剪刀,看來是園藝師兼女僕。年齡是二十歲左右,滿頭蓬鬆的金髮和略凸的肚子很顯眼,似乎是有孕在身。
「薇薇安娜小姐,抱歉我遲到了。」
「不會不會,我家主人也是位很悠閒的人,雖然吉貝魯特先生有點焦急……哎呀,這位是?」
叫做薇薇安娜的女性看向威路納。威路納正經地對她敬禮。
「隸屬帝國騎士團本部,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
「哎呀哎呀哇哇哇。」
她滿臉笑容地靠近威路納,覺得很稀奇地打量著威路納。
「您就是溫庫托路大人的……哎呀,真是位美男子!」
「感謝您的讚美!」
「要是我更年輕一些……」
「不不!薇薇安娜小姐以年紀來說看起來算很年輕了!」
「威路納,雖然言行舉止不像年輕人,她可是如假包換的二十歲。」
那真是失禮了。不會不會呵呵。在這樣和諧的第一次接觸之後,兩人由薇薇安娜帶領,再度從拱門下方通過。
穿過左右雙開的大門,進到屋內後就是大廳。柔軟的地毯加上吊燈,牆上的繪畫和雕刻,有種一般常見的豪奢感。
「我去跟彼耶拉先生打個招呼,威路納,你在這裡等著。」
「了解,哥哥……彼耶拉先生是?」
「吉貝魯特‧彼耶拉,這個家的管家。路克多尼伯爵對領主的工作漠不關心,所以大部分都由彼耶拉先生來處理。」
對工作漠不關心……還真有天才的樣子。
由薇薇安娜帶著,溫庫托路的身影消失在二樓。
既然接到等待的命令,那就只需等待。威路納挺直腰桿,動也不動地立正站好。
「……嗯?」
威路納本來打算到哥哥回來為止都在原地不動,不過以結果來說,他沒有任何動作的時間,只持續了短短五秒。
不知從何處傳來類似呻吟的聲音。
左邊還是右邊──似乎是右邊。嗚——嗚——越聽越覺得是痛苦的呻吟聲。
在這裡等著。雖然收到這個命令……當場的判斷也很重要,騎士學校的老師這麼說過。
他走在通往右側的走廊上,呻吟聲慢慢變大。
來源是在盡頭的一扇大門。
威路納先敲了敲門,沒有回應,只有呻吟聲做為回答。
「失禮了。」
先通知對方後,他開門進到房內。這裡……大概是書房。牆壁旁由巨大的書櫃所佔據,新舊混雜的書本排列在上面。窗戶旁的辦公桌上有打開了的墨水壺和筆,還有隨便亂疊的書本堆成塔。房間中央有不知道是給客人用還是休息用的大張沙發。雖然沙發擋住了身影,呻吟聲確實從沙發上傳來。
「沒事吧?」
威路納邊說,邊看向椅背的另一側。
——天使。
不,不是天使,是人類。
一瞬間看成天使羽毛的是純白的長髮。彷彿像由自己的頭髮給包覆住似的,嬌小的人趴在沙發上。
為什麼會這麼白,當他正這麼想,看來對方穿著白衣,甚至連肌膚都白到不太健康。一眼看去只會覺得整團白色的東西倒在那裡。
白色的某種東西似乎沒有聽見威路納的聲音,繼續發出呻吟。不對,或許是無法回應的狀態。
「沒事吧?」
威路納繞到沙發正面再度跟對方搭話,並把手放到對方肩上。
喔?他這麼想著。怎麼這麼纖細——啊啊,原來是女孩子嗎。
「──……嗯、嗯……?」
當他弄清楚的同時,純白的少女爬起身來。
白髮之下,令人聯想到暹羅貓的藍寶石色眼睛狐疑地看著威路納。威路納則沒有在看她的臉。

「你是誰?」
妳才是誰呢,威路納差點這樣回答。應該說為什麼。
為什麼在白衣底下什麼都沒穿?
衣領掛在僅輕微隆起的胸部上,只要好好扣上釦子就能遮住的肚臍也在白色肚子的正中央正大光明地展露其姿態,大腿和其他,下半身就更不用說了。
也就是說毫無遮蔽物。
「什!哇!呀!」
「什?哇?呀?……抱歉你可以用現代語言來說話嗎。」
怎──怎麼會這樣…………
身為高潔的騎士,居然偷看八成是未婚女性的肌膚。
「喂,別隨便在別人房間裡沮喪,快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是——」
「──露多薇嘉?剛才的聲音是——啊!」
旁邊的房間又走出一名少女。以女性來說她身高算不矮,柔軟的栗色頭髮從肩膀滑落到豐滿的胸前。年紀應該比威路納大,但比薇薇安娜年輕。
「喔喔,艾妲,妳知道這傢伙——」
「那種事情不重要!」栗色頭髮的少女完全沒注意到沮喪地跪在地上的威路納,她朝裸體只穿著白衣的少女靠近。「不行啊,又穿成那樣子!我不是一直叫妳起碼要穿上內衣嗎!?」
「我拒絕,那種鬱悶的東西只要在騎馬的時候穿就夠了。」
「什麼鬱悶!今天騎士大人要來拜訪,妳必須穿好衣服!騎士大人是男性喔!?」
「騎士?」她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後像是理解一切似地用力點頭。「啊啊,原來,今天是溫庫托路要帶弟弟來的日子呢,這麼說來就是這傢伙嗎。」
「咦?」
褐色頭髮的少女看向腳邊,她終於發現了威路納。
察覺到這件事的威路納馬上站起身,正經八百地敬禮。
「隸屬帝國騎士團本部,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一陣慌亂之後。
不久,聽見吵鬧聲的溫庫托路和薇薇安娜跑來,事情才終於告一段落。
「她就是法聶拉的領主,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伯爵。」
溫庫托路指著坐在沙發上的白髮少女這麼說道。附帶一提,少女由艾妲幫她穿上了貼身衣物,白衣的前面也都遮住了。
「而這位是艾妲•安格雷基小姐,伯爵的助手兼侍女。」
「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站在沙發後面的艾妲羞愧地低著頭。雖然由栗色的頭髮擋住,但能夠知道她滿臉通紅。
威路納即使知道這樣有失禮數,他還是瞧著純白色頭髮的少女——被介紹為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少女。
……這位就是魔女狩獵女伯爵……?
「…………超乎尋常的娃娃臉?」
「威路納,她跟你同年,是十五歲。」
「咦?」
那看起來還是太年幼了。威路納還以為差個兩歲——
「『還以為差個兩歲』,你的臉上這麼寫喔,蠢蛋。」
少女本人皺著眉頭這麼一說,威路納的心臟用力地跳了一下,字字句句都完全正確。
露多薇嘉用具有威嚴感的動作交叉雙手和雙腿,眼睛瞪向站著的威路納。
「話說回來,我還沒聽到回答呢?」
「咦?回答?」
「『你是誰?』我這樣問了吧,我還沒聽見你的回答。」
啊啊的確,威路納理解完畢後進行今天第三次的敬禮。
「隸屬帝國騎士團本部,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特。從今天起負責您的護衛!」
露多薇嘉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站起來,走向威路納。然後,「咦?什,等——」突然開始觸碰威路納的身體。
威路納只能任由露多薇嘉擺佈,他困惑地看向溫庫托路。溫庫托路保持沉默,靜觀露多薇嘉突如其來的行動。
「原來如此。」露多薇嘉小聲說完,就放開了威路納。
「那個,剛才是——」
「相當勻稱的肌肉呢,也幾乎沒有新傷口。即使有實戰經驗也是沒打過架的溫室花朵吧。從用視線對哥哥求救看來,你擅於聽從命令,不太會自行判斷。由身為女性的我觸摸,你的心跳還是保持平穩,可見對戀愛沒有興趣。馬上要求說明,也不算是個謙卑的人。親戚經常這麼說你吧?威路納是個正直又認真的好孩子。」
完全命中,從頭到尾都說中了。
威路納原本想要請求說明而看向溫庫托路,又慌張地停了下來。「擅於聽從命令,不太會自行判斷」。
「那麼,時間差不多了。」
露多薇嘉忽然背對著威路納,似乎對他完全失去了興趣。
「要是你有疑問,就在馬車內問吧。時間有限,這麼做比較有效率吧?」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大型馬車中坐著威路納、溫庫托路、露多薇嘉、艾妲還有薇薇安娜等五人。當馬車開始搖晃,威路納馬上對正面的露多薇嘉提出疑問。
白衣白髮的少女嘴唇嘲笑般地扭曲。
「我才不想讓連性格都不清楚的傢伙來保護我。所以我稍微測試了一下,結果,我很明白了,我跟你無法相處愉快。」
突如其來的帶刺話語,讓威路納無法反應,反而是艾妲發出竊笑聲。
「露多薇嘉能夠相處愉快的人相當有限吧,因為妳性格偏執。」
「我只是感覺不到必要性。把領主的工作交給吉貝魯特之前,我有著自己都無法掌握的交友關係,每個都是光說話就讓我想吐的傢伙。」
「您是何時成為法聶拉的領主?」
威路納心想這樣下去不行,因而勇敢地跟露多薇嘉攀談,但對方很明顯地不想理他。
「……我做了什麼嗎?果然是一開始的……」
看見未婚女性的肌膚,當然會受到討厭。
「不,我想跟那沒有關係。」艾妲微笑著說。「我猜大概是不喜歡你用敬語。」
「敬語?」
「呵呵,用平常說話的方式跟她講話看看,別顧忌那麼多。」
孕婦薇薇安娜這麼建議,威路納稍微構思了一下句子。他很久沒用平常說話的語氣了。
「為什麼不能用敬語?」
露多薇嘉沒有轉過臉來,只將那暹羅貓般的碧眼看向威路納,然後。
「敬語是為了隱藏語氣的語言。」她不甘願地開口。「和無法知道語氣的傢伙進行會話,光一次往返就是極限了。」
喔喔,威路納理解了。
「威路納,理解是不要緊,可別受到影響而有樣學樣。」
怎麼可能,我才沒有那麼單純……威路納別開視線,輕輕地唔了一聲。
「剛才我評論你是『正直又認真』——」藍寶石的雙眼透露出無奈。「——我做出訂正,你是『正直過頭又正經八百』。」
這和騎士學校的友人給他的評價完全相同。
「附帶一提,用家名或爵位來稱呼別人也很沒常識……不管我說幾次,你的哥哥都不願意改過來。」
露多薇嘉雖然語氣不好,卻一眼也沒有瞧向溫庫托路。威路納察覺了,露多薇嘉和哥哥彼此之間連一句話都沒交談過。
「那露多薇嘉,我會無法跟妳相處愉快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這是性格上的問題,你應該也有感覺到,你跟我完全合不來。要是你沒有這種感覺,頭上大概長著很漂亮的花朵吧。」
花朵?當威路納正在疑惑,「就是這種地方。」露多薇嘉用藐視的語氣這麼說。
「……我打從心底有個疑問,為何像你這種傢伙會是當屆的聖騎士。」
「這……該不會妳在說我蠢嗎?」
「哪有方法說原本就蠢的人蠢?」
艾妲露出苦笑。薇薇安娜臉上掛著微笑。溫庫托路表情嚴肅。
「看起來,你除了蠢和坦率過頭以外,單純只是貴族的少爺,我不認為你是當聖騎士的料。」
「這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
威路納的聲音變得稍微有些僵硬。「聖騎士」是在騎士學校中以最優秀的成績畢業的人才能得到的稱號,也代表著其力量。那股實力,通常的騎士根本望塵莫及。這是為了追上十二屆之前的聖騎士,也就是他的哥哥,威路納努力了好多年的成果。遭到否定,那就等於否定了那份努力——否定了他過去的時間。
看著表情僵掉的威路納,露多薇嘉首次愉快地竊笑。
「不,我真的有這疑問,像你這種溫室裡的花朵能夠勝任護衛——」
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身體稍微前傾後,威路納看向外頭。不知何時,周遭已經不是田園風景,馬車位於橫跨平原的道路上。他看見似乎是鹿的生物正在逃竄。
「發生什麼事!」
溫庫托路發出銳利的聲音,車伕用膽怯的聲音回答。
「魔、魔獸……是獅鷲獸!」
「居然是獅鷲獸?真是不好的開始……威路納——」
溫庫托路說到一半就沒接下去……因為他的弟弟人已不在馬車內。
不知不覺間,馬車的門已經敞開。
溫庫托路急忙從馬車上下來,接著露多薇嘉她們也跟著下了馬車。
茲……!沉重的振動聲響馬上傳來。
姿態混合了鷲和獅子的野獸倒在街道上,在倒下之後也還有屋子一層樓的高度,是光用一隻前腳就能把成人打飛的怪物。那種怪物無力地倒在地上。
威路納的身影就在怪物的前方。
他揮去長劍上魔獸的血,接著把劍插回劍鞘內,然後轉身。
「勝任護衛——妳剛才說什麼?」
對著馬車的方向——不,是對著露多薇嘉發出聲音。
「——哈……哈哈哈……!」
露多薇嘉搖晃著肩膀——威路納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笑完了,白色少女往少年騎士走去。
「啊,我投降,讓我訂正吧。」
走到威路納面前停下腳步——露多薇嘉將晶瑩剔透的白色手臂伸出。
「初次見面你好,聖騎士威路納•潘福特。我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會花上多久時間,總之沿途跟滯留時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那是她今天首度說出口的招呼和自我介紹。
威路納笑著握起少女的手。
「我接受此任務,我會保證妳們的安全。」
   
   
   
威路納•潘福特和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就此相遇。
然而,這並不是開始。因為開始在很久以前就結束了。超越千年的時間,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其終結今後將要開始。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2 编辑

第一幕  百年女王的碑文
   
   
   
古都布涅利多。
佔有新大陸九成的大國,神聖英培里亞帝國。大約位於帝國最南端位置的這座都市,是在到達曆最早期由拓荒者跟冒險者所建立的。在那之後成為當時支配新大陸南部的路奇利歐王國首都,在國家經歷革命變成共和制之前,一直都是國家的中樞。
因為有著這種歷史,布涅利多現在也有很多人居住和造訪。即使不是首都已過了千年的歲月,活力上並不比帝都差。
從法聶拉乘坐馬車十日——威路納等人抵達布涅利多。
「……南部還真熱。」
「現在是黃昏,還算好的。這附近在這個季節,一到中午,陽光就會從上方直射,想躲到陰影處都沒辦法。」
嗚哇,露多薇嘉聽見艾妲說的話,露出不滿的表情。雖然高溫對威路納來說並不會感到辛苦,他只擔心露多薇嘉會不會突然脫起衣服(路上露多薇嘉有好幾次都差點那麼做了)。
「那就該趁黃昏的時候行動。」露多薇嘉這麼說。所以在把行李和馬車交給預先訂好的旅舍後,一行人馬上前往目的地古路奇利歐王城。
只是,懷有身孕的薇薇安娜留在旅舍。原本威路納就有疑問為什麼這趟旅行要帶著她。在路上問了露多薇嘉後,她說是薇薇安娜本人措辭強硬地說「啊!如果我不在誰要負責洗衣服?」。
「妳見過薇薇安娜的丈夫嗎?」
「沒有,我也不知道是否有那個人,薇薇安娜本身在各個家庭出入,或許是在別的宅邸當妾。」
「世上的確有那種不檢點的貴族,可是像薇薇安娜那種人怎麼會……」
「為了你好我告訴你,沒有生物像女人外表和內心這麼不一致。」
「原來如此……」
「別看著我來感到認同!」
十天下來,威路納跟露多薇嘉關係進展良好。在交談後,威路納發現她並不是個壞孩子,只是有些頑固又傲慢又偏執又沒常識,並將這些都用稀有的能力和外貌硬是掩蓋過去。
古路奇利歐王城在城市的中心。現在無人使用,由帝國騎士團進行管理,為了露多薇嘉的調查,有事先申請進入許可。
「好巨大……」
仰望著聳立的城堡,艾妲脫口而出。有著幾座尖塔的基本樣式城堡,現在被西方照過來的夕陽染成紅色。沒有能說得上是城牆的城牆,比起戰略據點,作為象徵的意義大概更強。布涅利多的南方緊鄰魔獸和猛獸肆虐的「懺悔樹海」,因此城市本身由堅固的城牆所包圍。
「好厲害……明明是千年以前的城堡,看來還很牢固呢。」
「當時還留有些許舊大陸的技術,這種程度並不值得驚訝。」
請駐守的騎士開門,通過像在開玩笑般的廣大庭院。抵達應是入口的左右雙開大門,威路納一個人把門推開。雖然門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重,女性大概也打得開,話雖如此,也不能讓露多薇嘉去開門。
門的後方是又長又巨大的走廊,整齊並排的柱子和冷冽的通道延伸到遠方,無法看清盡頭。天花板高到令人暈眩,呈現著類似教會的弧形。
窗戶不多,有些昏暗。點上事先準備好的油燈,威路納把門關上。
眾人邊逼退黑暗邊往前走,喀——喀——的腳步聲持續迴盪著。
「威路納,關於『百年女王』,也就是費妮琪王,你知道多少?」
迴響的聲音振動著威路納的耳朵,他把視線朝向天花板。
「『百年女王敘事詩』我以前有讀過。據說她比其他的任何國王都更受到國民愛戴,是路奇利歐的英雄,引發『回春的奇蹟』擔任國王百年以上……」
「夠多了,那你能想像出我接到的要求吧。」
每當和露多薇嘉交談,心中所想被說中是稀鬆平常的事。這次也不例外,那是這十天當中威路納在思考的事。
「解開……『回春的奇蹟』之謎?」
「正確答案。」
簡短的聲音融入黑暗中。
「可是,說是謎……那不是編出來的故事嗎?」
「似乎並不是那樣。」
回答的人是艾妲,她對威路納也不使用敬語了。
「翻開古代文獻,會有不少目擊到那個奇蹟的記述,而且全部都跟敘事詩第一歌的描寫一致……」
「『奇蹟』實際上有發生,由我這麼說就不會有錯。」
露多薇嘉對外以魔法研究者自稱,其實她的專門是文獻學。她能夠自在地讀寫古路奇利歐語,還有著能夠一眼鑑別筆跡的超常能力。
「『奇蹟』實際上有發生?可是,那樣……」
「嗯。」露多薇嘉的嘴唇扭曲。「怎麼想都是魔法。」
威路納屏住呼吸。魔法——這麼一來。
「我國的英雄是魔女……妳想這麼說嗎?」
「沒錯,『百年女王』費妮琪王是魔女。只要被發覺,馬上就會被送上處刑場的異端者中的異端者——世界上只有十一位的魔女其中一位。」
魔女。
「魔女尚還現存」一事會公諸於世,是在大約一百年前——一名冒險者進入此地布涅利多的南方「懺悔樹海」,在深處發現某個洞窟。
那座洞窟的牆上密密麻麻地刻著以前抵達此地之人的「懺悔」。
寫道,我覺得失去魔法很可惜,而跟惡魔訂下契約。寫道,魔法由血統繼承。寫道,除了我以外還有魔女存在。寫道,同樣的魔法不會同時存在兩個以上——
魔法是過去帶給人類空前的繁榮,因此遭到神所沒收的禁忌能力。為了保有魔法還跟惡魔訂下契約,根本不可饒恕——阿露希亞教團發出這種公告,結果,直到現在,魔女都成為侮蔑和恐懼,以及鎮壓的對象。
「當然,就算我到處說也不會有人相信吧。所以我才特地前往現場尋找線索。」
「但是,這是皇帝陛下親自的委託吧?為什麼陛下要提出這種委託……」
「不對,不是委託,是『機密的委託』。」哼,露多薇嘉覺得很無趣地用鼻子發出聲音。「最近有位元老院議員突然嶄露頭角,以妻子是英雄費妮琪女王直系的子孫來宣傳的傢伙,大概是想制衡他的勢力吧。」
「那是指安格雷基議員嗎?」說出口後,威路納就發覺了。「嗯?安格雷基記得是……」
「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我的爸爸。」
艾妲有所顧忌地說。艾妲•安格雷基——那就是艾妲的全名。
「真是神經大條,要讓父親失勢的委託,居然交到親生女兒這裡……要不是我有興趣就回絕了。」
「雖然我有同感,因為有興趣就接下委託的妳也沒資格說別人。」
眾人抵達盡頭。需要抬頭仰望的褐色大門聳立,這扇門的後方有著謁見室和「某件遺物」。
威路納接收到露多薇嘉的眼神,把門打開。
那裡有著不愧其名的超然空間。
家具之類的沒有留在裡面,但那寬敞感、裝飾,還有空氣都飄散著過往時光的殘渣。深處狹長的長方形空間,前後的距離大約三十公尺,最深處有著椅背高聳參天的王位,後方的牆上──
「就是那個嗎。」
露多薇嘉這麼輕喃的聲音有些興奮。
   
   
   
一行人邊用油燈照亮昏暗的空間,邊往王位前進。
王位上方有著大扇的天窗,那肯定就是「百年女王敘事詩」的第一歌中登場的「天之窗」,從該處射下「奇蹟的日光」,女王就燃燒了起來。現在只能夠看到火紅的天空。
露多薇嘉繞到王位的後方,無言地向艾妲伸手。艾妲光這樣就知道她的意思,從懷中拿出眼鏡交給露多薇嘉。戴上木框的眼鏡,露多薇嘉用昏暗中也能看見的發亮雙眼看著「那個」。
王位後方的牆上刻著一篇文章。
「這就是『百年女王的碑文』……」
據說是費妮琪女王在晚年留下來的怪異文章。知識份子間有著文章是表示「費妮琪女王墓地所在」這種固定說法,實際上千年來都沒人找到。
威路納用油燈照亮碑文,連續五行看不習慣的文字,不是現代的公用語言路奇利歐語,而是古路奇利歐語。
「……嗯?」威路納突然察覺。「這裡有缺字……這裡和這裡也是,果然經過千年還是會磨損……」
文章到處都有空缺。在千年前就刻上去,當然也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不……」露多薇嘉煩悶地撥起頭髮。「這是填字謎題。」
「填字謎題?」
「等等,我現在就翻譯出來。」
說完,露多薇嘉就流暢地朗讀碑文。
   
   
吾之命運已在此終結。希望吾的血脈和吾的友人能長久幸福,在此刻下吾的意志。
失去的「        」是通往真實的路標。短暫虚幻的莖也長著言語的花朵。
從天而降的月光,乾枯的「        」,天使將會引路。
魔獸魔女妖魔鬼怪,不論何人都流著淚「        」。初始之獸有多少勇氣。
摯愛的「        」所沉眠之處,吾之屍骸也將跟隨。真實的封印已經解開。

   
   
全部聽完後,威路納也發覺——空缺的字眼太巧妙了。
「填字謎題——我記得是在文章中的空格填入字詞的謎題。」
溫庫托路用宏亮的聲音說道。露多薇嘉沒有回答他。
「難怪千年來都解不開……因為文章原本就沒有完成。」
露多薇嘉深表認同地撫摸著下顎,但威路納心中有著疑問。
「雖然我不太懂,這是謎題吧?那解開不就好了。」
「填字謎題在分類上的確是謎題,但絕不是合乎邏輯的東西。原因是不管怎麼努力也無法將答案限定在一個詞上。」
威路納反芻著露多薇嘉翻譯出來的碑文,試著要解讀。可是——如同她所說,怎樣都無法將把答案限定成一個詞,能夠填入的詞太多了。
「而且這個碑文沒有一貫的文脈,即使將所有可能的答案都考慮過,試到能夠變成意義連貫的文章為止,也只是白費工夫……」
「那該怎麼解開?」
「解不開。」露多薇嘉直接斷言。「出題者還活著的話另當別論,在無法對答案的情況下,不可能解讀。這篇碑文將會永遠意義不明。」
露多薇嘉摘下眼鏡交給艾妲。
茫然地看著碑文的艾妲說出「啊,好」,就把眼睛接下,收到懷中。
「或者是把自己當作費妮琪女王來思考可能會想到些什麼,比如說坐在那邊的王位上──」
「怎麼可能。」威路納笑了出來。但是。
「不,等等……可以試試。」
小聲說完,露多薇嘉真的就坐到了王位上。她以女性來說也算是很嬌小,與其說坐著,看起來更像被王位抱著。
「有想到什麼了嗎?」
如果是露多薇嘉,搞不好真的會想到些什麼。威路納這麼問道,不過沒有得到回答。
穿著白衣的白髮少女坐在王位上動也不動。
「……露多薇嘉?」
再度對她講話的瞬間,啪!露多薇嘉整個人彈了起來。
她像蜥蜴似地趴在高聳的椅背上,把鼻子靠近來聞味道。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讓威路納愣住,但她在用眼角餘光看了威路納一眼後,這次換成趴在地上做出同樣的行動。
露多薇嘉邊聞著味道、敲著地板,邊在地板上爬行。威路納變得有些擔心,就用油燈照著她,向她搭話。
「露多薇嘉?妳沒事——」
「把火熄掉!」瞬間,露多薇嘉發出銳利的聲音。「全員!現在馬上把火熄滅!」
「?把火?為什麼——」
「蠢蛋!你想全身燒焦嗎!!」
不知來由地感到恐懼,威路納連忙熄滅油燈的火。其他人也都照做,謁見室隨即陷入黑暗之中。
在還沒習慣黑暗的視野中,威路納看見露多薇嘉的身影站了起來。
「是薪石。」煩悶地搔著頭髮的聲音傳來。「這間謁見室是由薪石所建成的。」
「妳說什麼?」
反應最激烈的是溫庫托路。薪石——威路納也有聽過。
「有種魔獸叫做石樹人,薪石是其身體的一部分。」溫庫托路做出說明。「外表看起來跟石頭沒有分別,卻具有比木頭更強的可燃性,光是小火花就會簡單著火。」
「咦……那麼。」
艾妲發出害怕的聲音,「嗯。」溫庫托路的聲音做出回應。
「真的只差一點,要是油燈掉到地上,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被燒死。」
威路納感到背脊發涼。宛如在巨大魔獸的肚子裡,令人不舒服的感覺。充滿周圍的黑暗忽然變成了很可怕的東西。
「……被擺了一道呢。」
露多薇嘉的聲音同時具備著不高興和愉快。
威路納習慣了黑暗的雙眼,映照出少女嘴唇異常扭曲的表情。
「百年女王費妮琪——我一定會剝下妳所披著的外皮。」
在那之後的三天裡,露多薇嘉由艾妲陪伴,埋首在關於古路奇利歐王城和費妮琪女王的調杳一中。溫庫托路只不過是監察官,工作又忙碌,很常分別行動;但威路納都有伴隨著她們。在王城的調查大致上都結束後的第二天。
「似乎這間謁見室的別名是『炎獄之室』,是個引誘敵人一網打盡的陷阱。」
廣闊的謁見室—不,炎獄之室內響起露多薇嘉的聲音。她今天也穿著白衣,只是下面有好好穿著別的衣服。
「據說是費妮琪女王在回春之後要求下屬建造的東西,命令進行改裝的記錄有留下。」
「不會一個不小心燒起來嗎?這間房間的窗戶很少,不拿火把或油燈進來的話很暗吧。」
「改裝後好像嚴禁火源。」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艾妲。「謁見一向都是白天,靠從天窗照射下來的光芒大概就夠了。」
威路納抬頭望著王位上的巨大天窗。時間快到正午時分,從天窗進入的日光稍微往內部照射。
薪石這件事已經跟管理者報告過,會成為火源的東西全都從謁見室中去除。就算有個萬一也不會發生火災,但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話說回來,艾妲小姐妳這樣好嗎?」威路納接著別開視線,說出這句話。
「這是為了讓妳父親失勢的調查吧?」
「那並不要緊。」艾妲微笑著回答。「前天露多薇嘉雖然那麼說,那只是脫口而出,嚴密地來說費妮琪女王並不是魔女。」
咦?威路納看向露多薇嘉,她正不高興地嘟著嘴。
「那個……威路納你知道『魔法全書』吧?」
「到『魔女的懺悔』被發現前由皇家秘藏,網羅現存所有魔法的書對吧?說實話我不太記得詳細內容……」
「真不用功啊,威路納。這可是據說不管什麼村子都會有一本的書喔。」露多薇嘉用愣住的語氣說道。「艾妲,示範給他看吧,目錄就好。」
艾妲點頭,開始背誦魔法全書的目錄。
   
   
●魔法第零章〈悖論〉
        連神也無法得知的法外之法。當流動的水面溢滿之時,此處和他處將翻轉。
●魔法第一章〈神聖〉
        神所賜予的慈悲之法。寄宿在劍上的是聖域之血。
●魔法第二章〈改寫〉
        踏入神之領域的改竄之法。無法閱讀的人沒有妨礙的權利。
●魔法第三章〈永恆〉
        受到神所寵愛的永遠之法。有時愛像鎖鍊,將起始和終結連結在一起。
●魔法第四章〈無貌〉
        連神都能欺瞒的變幻之法。人原本就沒有臉,面具和面具的互瞪。
●魔法第五章〈著者〉
        和神比肩的創造之法。神是在紙上滑動的筆,命運是連綿的文字。
●魔法第六章〈收割者〉
        連神都能殺害的死神之法。生命只是一接觸就會崩壞的紙雕。
●魔法第七章〈統治者〉
        僭越神的支配之法。人為是偽,故其為真。
●魔法第八章〈元素〉
        模仿神的萬象之法。森羅萬象是五種元素在循環。
●魔法第九章〈招喚〉
        連神都不畏懼的越境之法。該在名為世界的畫框上裝飾什麼。
●魔法第十章〈懲罰者〉
        向神借用的斯罪之法。唯一而絕對的罪,那就是死亡的強制。

   
   
「如上所述,現存的魔法有十一個。不對,〈收割者〉的魔女之前遭到處刑,雖然我確信還有另一個無人繼承的魔法,總之有十一個魔法記錄在魔法全書中。特別重要的是各章所記述的魔法遭遇事例。將最古老在到達曆二一年,最新在一一三五年的事例全都網羅。舉幾個例子來說——」
露多薇嘉走在寬廣的謁見室中繼續說著。她比起平常還要饒舌許多。
「到達曆二三六年,發生在此地布涅利多,有名少女在閒聊的時候,詳細地說出國王來到布涅利多——也就是遷都那時候的事情。」
「咦?布涅利多成為首都確實是在到達曆一三一年──一百年前不是嗎。」
「嗯。」露多薇嘉點頭。「這是記載在第三章〈永恆〉的事例,從這點來思考,能夠推測〈永恆〉是延長壽命的魔法,雖然沒有明確證據。」
壽命的延長——威路納想像跟外表搭不起來,帶有老奸巨猾氣息的少女。
「再舉一例好了。到達曆一零六八年。某個綁架犯在深夜潛入了某戶人家,想要抱走嬰兒。然而隔天一早,綁架犯在嬰兒的身旁成為了屍體。足以成為死因的傷勢和毒殺的痕跡都沒有的完整屍體——你知道是哪種魔法的事例嗎,威路納?」
「魔法第六章〈收割者〉——『光靠接觸就能殺害生物的魔法』。」
威路納迅速回答。一年前的收割者事件中所使用的魔法。像是只有魂魄遭到殺害的屍體狀態,所以在解決之前稱做「大量殺魂事件」。
「正確答案。果然能答得出來呢……這些事例在各章均記載著數件,這些跟其他的資料吻合,明明不知道寫作者,但可信度卻很高。不過,只有〈悖論〉完全沒有事例,真是相當令人起疑……」
這些事情威路納也知道。身為維持秩序的人,騎士和異端審問經常有所關聯。雖然沒能像艾妲那樣默背,他也是有大致上學過一遍內容。
可是,為什麼要提到魔法全書?當威路納正在思索,艾妲疑惑地說。
「剛才舉出的十一個當中有『回春魔法』嗎?」
「啊……」
沒有,確實沒有。從名稱跟接續在後面的文章來推測,十一個魔法中並不存在讓人回春的效果。
「確認到詳情的魔法很少。」露多薇嘉把手插進口袋裡說道。「比如說魔法第八章〈元素〉。這傢伙在過去曾經被抓到過一次,從那時的審問了解到詳情。那是以『五行』這種異教思想為基底的魔法,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互相能夠產生彼此。要發動需要接觸對象物體來詠唱咒文,並在腦中想著『發動』,就只需要這樣。等到做完一遍實驗後,卻不小心讓她逃了。」
那名魔女尚未找到,〈元素〉還現存著。
「然後還有一個,從全書的內容能夠簡單推測的是魔法第四章〈無貌>。」
「〈無貌〉……我記得是變裝魔法。」
「沒錯。」露多薇嘉搖晃著滿是分岔的長髮。「〈無貌〉是變裝成別人——不,是變身的魔法。我現在在想,實現『回春的奇蹟』的是不是這個魔法。」
「咦?」威路納的腦袋一下子跟不上。「……啊,原來,當受到火焰包圍的瞬間變成年輕的容貌……?咦,可是,費妮琪女王在那之後在位長達六十年,能夠維持變身那麼長的時間嗎……?」
「你注意到重點了,威路納,以你來說很不錯了。」
「謝謝。」威路納正直地道謝,換成露多薇嘉不好意思地故意咳嗽後再繼續說。
「〈無貌〉的遭遇事例中,有長時間待在一起後突然改變相貌這種事例。明白地表示變身時間有所限制——也就是說,魔女的真實面貌是回春後的那邊。」
「回春後的那邊……?這樣一來……」
「在敘事詩開頭登場的費妮琪女王從一開始就是假扮的。」艾妲說。
「以變身後的狀態在大家面前出現,自己對自己點火,在全身燒起來之後解除變身,讓旁人看起來像是回春。她靠這樣騙走了女王的地位吧。」
「敘事詩中也有記載,回春後的費妮琪女王失去記憶。如果想成『原本就變成了別人』的話那就能夠說明了,八成真正的費妮琪女王早就被處理掉了。」
露多薇嘉和艾妲的說法令人覺得是無稽之談,但魔女用魔法奪走女王的地位,這種劇本讓人很能夠接受。感覺就是魔女會做的事。
可是,真的嗎,威路納發覺了。
「費妮琪女王在回春之前沒有生下任何小孩──那結果艾妲還是魔女的子孫,這點並沒改變。」
呵,露多薇嘉嘴唇歪曲地聳肩。
「重要的是還有能夠找藉口的餘地。首先,從艾妲的母親是費妮琪女王的直系就令人起疑,當有相信這點的人存在時就該搞清楚了。反正他們一定會開始說,其實是回春前所產下的私生子的後代子孫!」
所以這場調查得利的人只有我,露多薇嘉下了結論。
聽見這句話,威路納有了疑問。
(露多薇嘉為什麼要研究魔法這種東西?)
從相遇後已經過了兩週,威路納還是不知道理由。
   
   
眾多冒險者聚集的布涅利多有很多旅舍。威路納和露多薇嘉等人住的在那之中也是特別高級的旅舍。
「晚安,薇薇安娜小姐。」
「好的,晚安。」
薇薇安娜的房門關上。在旅舍的時候,威路納會盡量關心懷孕中的薇薇安娜,因為她原本就不是該旅行的身體狀況。
威路納走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往露多薇嘉的房間移動。每個人都奢侈地有單人房。
房間內,艾妲正在為脫下已經睡著的露多薇嘉身上的白衣奮鬥。露多薇嘉真的很常睡著,而且還是突如其來,沒有換掉衣服就像斷線一樣睡著。每次都要由艾妲來脫掉白衣。
一開始威路納有提出要幫忙,但自從艾妲生氣地說「威路納,你對女孩子實在太沒神經了」之後,他選擇默默地守候。
艾妲將脫下白衣的露多薇嘉搬到床上,溫柔地幫她蓋上被子。
「艾妲小姐就像是露多薇嘉的姐姐呢。」
威路納正直地把心中的想法說出口,艾妲露出困擾的微笑。
「或許……是那樣呢。雖然以地位來說我比較低。」
「這麼說來我沒有問過呢……艾妲小姐為什麼會當露多薇嘉的助手?」
成為自稱是魔法研究者的露多薇嘉的助手,即使是客套話也無法說對將來有幫助。把露多薇嘉視為異端的人即使不多,也還是存在。
「嗯……」不知為何艾妲疑惑地稍微歪著頭。「硬要說的話,是為了家人……嗎。」
「家人……?」
「嗯,為了家人。」
艾妲露出微笑——虛幻的微笑。
「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其實我們關係不太好,也不是說差,該說疏遠嗎……所以我就拜託薇薇安娜小姐。薇薇安娜小姐她也有在我家工作。」
嘿嘿,艾妲做出像是要蒙混過去的笑容,可是威路納沒有讓她蒙混過去。
「那只是比較好聽的分居吧?」
笑容像是枯萎地消失,最後僅存的只有失色的達觀。
「……威路納你還真嚴格。」
「對不起,我不太能接受蒙混還有妥協。」
雖然心中有著歉意,但是身為騎士,他無法隨便應對女性。
「對呢,比較好聽的分居。提出說要當弟子的也不是我,而是父親……露多薇嘉並不是能夠教別人的性格,所以她叫我看著偷學,因此才不是弟子,而讓我變成助手。」
「很像她會說的話呢……」
彷彿歷歷在目。雖然威路納覺得這跟工匠之類不同,根本沒辦法看著偷學。
艾妲慢慢地坐到露多薇嘉睡著的床上-將她那滿是分岔的頭髮用手撈起一小束。唔,露多薇嘉輕輕動了一下。
「那個……」艾妲用像在自言自語的聲音說道。「我以前撿到過貓。」
「貓?」
「沒錯,貓。牠在雨中冷到發抖,還受了傷……雖然這是常有的事,我總覺得很可憐,就把牠撿了回來。啊,這是我成為助手之後的事情。」
「妳把貓撿回露多薇嘉家中嗎……『沒救了所以快點拿去丟掉』,她很像會這麼說呢。」
「啊哈哈,她有這麼說,字字句句都跟你說的一樣……但是,到底為什麼,那時我也固執起來,我說我絕對會救這隻貓,一整晚都在照顧牠。」
「那露多薇嘉就像現在這樣睡著了嗎?」
艾妲小聲地笑出來。
「不是,露多薇嘉也在幫忙我。」
「咦?……露多薇嘉她?」
「對,無法相信吧?」
無法相信,威路納以為露多薇嘉是不把小動物的生命看做是生命的類型。
「她那種性格,所以很難看出來,她也有像普通女孩子的地方喔。叫我丟掉也是從客觀的角度來說是正確的,她才會這麼說。」
「露多薇嘉有……像女孩子的地方……???」
「喂,你也懷疑得太過頭了。」
威路納的眉間產生皺紋,光想像都無法相信。不是都市傳說嗎?
「我是說真的。到頭來那隻貓還是死掉了,我們兩人把牠埋在庭院的角落……那時的露多薇嘉有稍微哭了喔?」
「哭、哭了!?」
「我就說你驚訝過頭了!」
唔喵,睡著的露多薇嘉翻了個身。兩人慌張地閉起嘴巴。
「……我啊,每當看到露多薇嘉那種像是普通女孩子的地方……便會感到高興。就像是有了妹妹一樣。」
所以我不寂寞,艾妲這麼說。
可是,威路納想著。
還有其他這麼寂寞的話語嗎。
不寂寞,必須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正是最寂寞的不是嗎?
月光從窗戶照進屋內,淡淡地照著發出呼吸聲的露多薇嘉,還有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艾妲。
那幅光景就像是裱框的繪畫。
要下標題話的就是「姊妹」,威路納自然地這麼想。
   
   
隔天,威路納和露多薇嘉她們一起走出旅舍,街上洋溢著平常沒有的熱鬧氣氛。
扛著木材的男人頻繁地往返,到處都聽得見槌子的聲音。飄散著一種快樂的喧鬧感,還有小孩子的笑容也比平常還燦爛。
「……?是要舉行祭典嗎?」
「一如往常的洞察力呢,威路納。」
「呵,對吧?」
「別得意,我剛是在諷刺。」
露多薇嘉用像在看害蟲的眼光抬頭看著威路納。威路納也很習慣這種眼神了。
「明天是千週年紀念祭。」
艾妲告訴威路納,可是他沒有馬上領會過來。
「千週年?到底是什麼東西的?」
「我們現在正在調查的東西。」
調查的東西——這麼說來。
「該不會,是『回春的奇蹟』的……?咦,等等……」
「今年是到達曆一四一四年,費妮琪女王引發奇蹟是在到達曆四一四年,然後明天是第三個月的二十日。起碼這些你該記住。」
「喔喔!這樣啊,還真是偶然呢。」
「蠢貨,怎麼可能是偶然,八成想要在千週年紀念讓費妮琪王信仰熱絡起來之前搶先下手。可惜我們看來只能辜負期待了。」
露多薇嘉每天面對古代文獻堆成的山,但是依然尚未找到「回春的奇蹟」是由〈無貌〉的魔法所引發的證據。如果她的推測正確,引發奇蹟的前陣子,費妮琪女王的身上應該有發生什麼怪事……。
「今晚似乎要舉辦前夜祭,你看。」
街上的廣場正在設置舞台,還能看到樂團正在進行調整,周邊的建築物都掛上了華麗的裝飾。
「真好,我很喜歡呢,這種籌備中的氣氛。」
「啊,我懂!」艾妲高興地合起雙手。「感覺很不錯呢,很快樂。」
「總之,祭典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露多薇嘉用冷漠的態度快步往前。看著她那純白色的背影,威路納腦中閃過一個想法。
「我說露多薇嘉,妳不覺得有放鬆一下的必要嗎?」
做好事就要快,威路納走到她身邊,提出這個想法。露多薇嘉連看都不看威路納一眼。
「完全不覺得。我打從出生以來從沒有做過放鬆一下這種事情。」
那是什麼樣的人啊,威路納雖然這麼想,但如果是露多薇嘉還真的有可能,於是他改變戰略。
「但是,看來遇到瓶頸了吧,妳昨天也在講說該改變方針之類的話呢?」
「……所以呢?」
「要不要參加看看?祭典。」
哼,露多薇嘉像在嘲笑似地用鼻子呼氣。
「我不了解呢。改變調查的方針跟參加祭典有什麼關連?」
「這場祭典跟費妮琪女王有關吧?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完全毫無根據呢。」
「一直埋首在古代文獻中,就能夠找到線索,也是毫無根據吧?」
唔,露多薇嘉沉默下來。她自己也對解讀所有能拿到的古代文獻開始有徒勞無功的感覺了吧。
「艾妲妳覺得呢?我是外行人,所以想聽聽專家的意見。」
威路納轉過身來,艾妲看了他的眼睛,就了解了他的意圖。
「我覺得不錯呢?古代文獻隨時都可以閱讀,祭典只限今明兩天。」
「聽見了嗎,露多薇嘉,妳打算怎麼做?」
露多薇嘉用怨恨的眼神交互看著露出笑容的威路納和艾妲。她似乎在腦中尋找反駁的言論,但不久後,她放棄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那就參加吧,參加祭典。這樣說就行了吧?」
威路納和艾妲互相看著對方。
「我先說好,這不是玩樂也不是放鬆!這是調查的一環!千萬不要忘記這件事!」
頑固的露多薇嘉所說的話,威路納現在總感覺有些可愛。
   
   
平常都很暗的夜晚街道,正散發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大路上,連綿不絕的無數攤販正在發出充滿氣勢的聲音;廣場上,觀眾正不吝惜地對藝人和吟遊詩人鼓掌。就算進到昏暗的巷弄中,笑聲和音樂也不絕於耳。現在,城市本身穿上了「祭典」這套禮服。
「……真讓人難以忍受。吵鬧不堪,重點是人太多了,根本很難行動。這些傢伙到底為什麼要主動進入這種地獄——」
「想吃串燒就直說啊,別像是在瞪著殺父仇人。」
「我、我才沒有瞪著。」
威路納等三人走在最繁華的街上,刺激食慾的香味從各個攤販飄來。
最後露多薇嘉吃掉了買來的串燒,結果她的嘴巴周圍因沾到醬料而變得黏腻腻的,「啊,真是的。」艾妲幫忙把她的嘴巴擦乾淨。完全就是親子會做的行為。

「我還以為妳會更不高興,看來倒是挺享受的呢。」
「誰在享受啊!這種愚蠢的喧囂!」
「妳的眼睛都盯著攤販看呢。」
「這、這是──太多了,壓力會消耗我的體力!身體不由自主地尋求營養!所以,這並不是我的意志!」
露多薇嘉生氣地往攤販走去。艾妲趁隙靠近威路納跟他說。
「看吧,也有像女孩子的地方呢?」
「不……那該說像女孩子嗎……?」
如果張嘴一直吃下食物這點像女孩子的話,那威路納到目前為止所抱持的女性觀打從根本就搞錯了。
今天取消了旅舍提供的晚餐,所以威路納和艾妲也邊買東西吃,邊往廣場走去。
「話說回來,這真的是單純的嬉閙呢,連費妮琪王的費字都沾不上邊。」
露多薇嘉邊把餅乾的碎屑灑到白衣上邊說著。艾妲幫忙拍掉並開口。
「因為這是前夜祭,重頭戲是明天的中午。」
「中午─—啊,原來如此,『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筆直照在女王頭上』……」
威路納背誦出百年女王敘事詩的一節,筆直照在這兒表示太陽來到那扇天窗的正上方,只有在正午才會變成那種狀態。
「聽說配合『奇蹟』的時間,要在王城內舉行儀式。所以在那之外,只是平常的熱閙祭典。」
「嗯……大家肯定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比起遵照傳統的死板儀式,寧願選擇沒有意義的快樂喧鬧。對威路納來說,他覺得傳統也很重要,但人多半都是那樣。
「儀式之前好像要邊跳舞邊在街上巡迴。」
「結果還是只想吵鬧嘛……不過好像很好玩。」
「嗯。」
當艾妲一點頭同意的時候。
「威路納,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威路納轉過頭來,在人群中看到那個身影的同時,他挺直腰桿。
「哥哥!我正在護衛露多薇嘉。」
他尊敬的哥哥,溫庫托路就站在那裡。從身旁跟隨著沒看過的騎士看來,八成是在指揮巡邏的騎士們。維持治安的人員往往不足,特別是在這種祭典的日子,肯定非常想要溫庫托路熟練的統率能力。
內心以溫庫托路為榮的威路納,但是溫庫托路卻用嚴厲的眼神注視著弟弟。
「正在護衛……?在我眼中看來像在玩樂呢?」
「啊,不,這是──」
威路納激動地要回答,溫庫托路卻叉著雙手瞪著他。
「威路納,你是聖騎士,今年成為騎士的人之中的代表。你有義務當個騎士的揩模,我以前也曾這麼告訴過你。」
「……對不起。」
威路納沒有再找理由,而是低頭道歉。
溫庫托路用嚴格的表情俯視著他。
「懂了的話就用行動來表示,下次就算我這位監察官不在——」
「到此為止吧,溫庫托路。」
插嘴打斷溫庫托路的人士是露多薇嘉。
把視線移到她身上的溫庫托路立正站好。
「這真是抱歉,路克多尼伯爵,讓您看到難堪的一面。」
溫庫托路做出賠罪。露多薇嘉的眉毛跳動了一下,她討厭對方用敬語說話,也討厭叫她的姓。會無視嗎,威路納原本這麼以為——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意外地,她開口說。「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用不正當的理由責備威路納。雖然我不知道你搞錯什麼,威路納有好好地完成任務。如同你看到的,我們正在進行調查。」
什麼如同你看到的,雙手根本是滿滿的食物,即使如此,露多薇嘉還是這麼主張,表達威路納並沒有錯。
「露多薇嘉……」威路納小聲說道。面對溫庫托路望著她的眼睛,她以散發著強大光芒的眼睛瞪回去。
沉默維持了一段時間。
「……把頭抬起來,威路納。」溫庫托路說。「抱歉,看來是我太急著下判斷。你繼續你的任務吧。」
「是……是的。」
溫庫托路轉身消失在人群中。威路納困惑地目送他離去……因為哥哥的那種聲音,到目前為止他從沒聽過。
「威路納,你真的在哥哥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也太快就放棄解釋了。」
「咦……嗯。因為哥哥說的事情不會有錯。」
「啊?」露多薇嘉露骨地皺眉。「剛才他就弄錯了吧。」
「不不,剛才是他裝做沒看到,妳那樣子要說『正在調查』實在沒有說服力。」
哼,露多薇嘉別過頭去,快步往前走。
威路納臉上露出不知道該說是苦笑還是微笑的表情,追在她的身後。
   
   
那之後三人好好地享受了祭典。
主要都是在吃吃喝暍。跳舞之類的,露多薇嘉都堅定地拒絕了,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出所料,她的運動神經似乎不好)。但是其中有個例外,中央廣場進行著選美比賽。這活動是要決定在明天的儀式上扮演費妮琪女王的少女,不知為何艾妲被捲入了。
外地人又是臨時參加的艾妲,卻在布涅利多的男性中神奇地受歡迎,殘留到決賽才可惜地落選。不過對她來說這樣似乎比較好,從台上下來時,「太好了……」她安心地嘆著氣,這麼說。
「喔,歡迎回來!」
一回到旅舍就有粗獷的聲音迎接他們,那是旅舍老闆的聲音。一身褐色肌膚很令人信賴的高大壯年男性。
「布涅利多的祭典如何啊’小姐們還有騎士大人,街上的活力有嚇到你們吧。」
「所以才變成這樣呢。」
威路納苦笑地看著露多薇嘉。她的眼皮現在就快要閉上了,腳步也不穩地搖晃。
「露多薇嘉,回到旅舍了喔,再加油一下。」
「嗯啊〜」
回答艾妲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嘎哈哈哈!老闆豪邁地大笑。
「充滿活力所以神經大條的傢伙也很多,看你那樣應該不要緊呢。」
「保護她們不讓那種人有機可趁就是我的工作。」
「不虧是騎士大人,真是可靠!只是我還是要說一下,即使是從現在起也要留意,布涅里多有各種人存在——裡面也有『異端者』。」
主人用不屑的語氣說出那個字眼。
「異端者嗎?聽起來很危險呢。」
「這裡血氣方剛的傢伙很多,都會混在那裡面。這種邊境地帶,異端審問官大人也很少。汙穢的傢伙們……真讓人不舒服。」
所謂異端者,換句話說就是殺人犯。
根據阿露希亞教的教義,人出生本性為善,所以不會想去做殺人這種令人髮指的惡行。如果有發生殺人事件,只有可能是受到惡魔的耳語蠱惑的異端者所做。
因此,取締異端者的異端審問官,也同時是殺人事件的搜查專家。
「喔,抱歉,在快樂的時光中跟你說這種話。」
「不會,這也跟我的工作有關。如果發現異端者,我會抓住他。」
「嘎哈哈!請你一定要這樣做。光是想到跟異端者在同一座城市裡,飯就變會難吃呢。」
跟這位老闆也相處了數日,他是個好人。威路納道完謝,就回到露多薇嘉和艾妲身邊。
威路納在跟老闆談話的時候,原本發出有氣無力聲音的露多薇嘉閉上了嘴巴,這點他並沒有發現。
   
   
一回到房內,露多薇嘉就倒到床上。穿著白衣,鞋子也沒脫掉,頭上還戴著十字型的髮飾。
威路納搖著她的肩膀。
「還不能睡喔。到處走來走去會流汗,妳得先去洗澡。」
「我要直接睡……——」
話講到一半,她就開始發出睡眠中的沉穩呼吸聲。這樣一來,怎樣都叫不起來了。
「感覺連我都變成監護人了。」
「太好了,我有同伴了。」
艾妲開玩笑地說完’就開始脫掉露多薇嘉的白衣。威路納走到窗邊,看著逐漸變暗的城市。
男人們進行攤販的拆除作業,點綴城市的照明也已經拆掉不少。擠滿城市的人不知道消失去哪,只剩下工作人員的聲音在暗夜中迴響。
「……結束了呢。」
艾妲走到他的身旁,用手壓著隨風搖曳的栗色頭髮。
「還沒結束,還有明天吧?」
總之今天已經散會。可是,今夜本來就只是前夜祭,重頭戲是明天。
「是呢……嗯,你說的對。」
「對妳們來說,重要的是明天吧,這可是千週年的儀式,肯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嗯……要是那樣就好……」
艾妲似乎心不在焉,她的淡褐色瞳孔映照出祭典慢慢消逝的光芒。
當威路納正要開口,叩叩,敲門聲傳來。
「各位歡迎回來……哎呀哎呀。」
薇薇安娜進到房內,看到睡著的露多薇嘉,露出微笑。她除了肚子裡孕育的生命之外沒有其他的小孩,不過那笑容讓人感受到母性。
艾妲把露多薇嘉的白衣交給薇薇安娜。
「這就麻煩妳了,薇薇安娜小姐。」
「好好,還有能替換的衣物嗎?」
「我想還不要緊,因為我帶了十件左右。」
時間也差不多了,威路納這麼想,離開窗邊。
「那我今天就告辭了。」
威路納走向門口,艾妲很有禮貌地跟著他。
他走到走廊上,轉過身來,兩人隔著門檻對望。
「晚安,艾妲小姐。明天早上要讓露多薇嘉好好洗個澡喔。」
「當然。」艾妲露出惹人憐愛的微笑。「晚安……明天見。」
「嗯,明天見。」
當威路納正要關上門——的時候。
「——那個,威路納。」
彷彿在低語的音量讓威路納的手停下。
「嗯?怎麼了嗎?」
「……沒有。對不起,沒事。」
威路納稍微沉默了一會。他在腦中尋找適合現在這種場面的話語。
「艾妲小姐——妳如果有什麼煩惱,不妨直說。」
門檻後方的艾妲眼睛微微張大。
「不是都說如果有地洞會很想大叫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幫上忙,但我起碼可以代替地洞。」
驚訝的艾妲在過一會後,露出溫和的微笑。
虛幻——又寂寞。
「嗯……謝謝。」
這次門發出啪的一聲關上了。
威路納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邊回想著今天快樂的記憶。
明天要是也能像今天這樣就好了。
他打從心底這麼想。
   
   
   
當太陽昇到大約眼睛之上的高度時,裝飾豪華的花車從古王城出發。
由花車引率,陪侍在周圍的是演出騎士角色的男人們,後方跟著拿著各式各樣樂器的樂團。花車上,在前夜祭的選美中獲勝,演出女王角色的女性正在討好眾人。
花車首先在縱貫城市的大街上以徒步的速度筆直前進。接著,周圍的住家忽然跑出人來,接連跟在花車的後方。
瞬間膨脹的一整團人在靠近城牆的大街上右轉,然後住家又跑出人來會合,形成讓人聯想到大蛇的人群。人們追著花車,唱歌跳舞來營造熱鬧氣氛。
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大街,把城市中的人們帶進遊行中,這是表現過去帶領大批民眾的費妮琪女王儀式的其中一部分。
威路納、露多薇嘉、艾妲等三人等到豪華的花車跟海浪般的人潮通過旅社前方後,從最後方加入。但他們位於隊伍最後面只有一瞬間,不知從何處跑出的人不斷接在後方。
「啊,好熱!好熱好熱好熱!」
「的、的確,這有些……」
頭上由日光照射,又加上大批人馬聚集跳舞,帶來超乎想像的溫度。真的要打從心底感謝旅舍老闆給了「穿輕便衣物比較好」的建議。
「要走散了……!露多薇嘉,快伸出手來!」
「什麼!?你說了什麼嗎!?」
「我說手!我們要牽著手!艾妲小姐也——奇怪?」
當威路納抓著露多薇嘉的手轉頭,就找不到艾妲的身影了。
「怎麼了?艾妲不在嗎?」
「看來在人群中走散了。反正不要緊,因為目的地相同。」
遊行一邊變成快步走的速度一邊繞著城市。威路納和露多薇嘉也跟著隊伍的方向前進,不久終於看到路線的終點。
出發地點的古路奇利歐王城,只帶著少數部下出城的女王引領無數民眾凱旋。
花車通過敞開的正門,在庭院中停下,讓扮演女王的少女下車。這次換成少女在隊伍前頭,引領民眾進入城內。
通風不良的城內更是熱到不行,可是會這麼想的只有包含威路納和露多薇嘉在內的少數,大部分的人把身心都狂熱地投入,藉以忘記酷暑。
穿過漫長的走廊,扮演女王的少女終於抵達謁見室前方。
扮演騎士的男人們衝到巨大的門扉前。在費妮琪女王引發奇蹟的這個地點,將進行儀式的最高潮。扮演女王的人要祈求布涅利多的永久繁榮,發出宣言,然後用全身沐浴「奇蹟的日光」。
樂團的音樂、歌曲、舞蹈都不變地持續著。完全沒有儀式該有的莊嚴,表現著當地人的性情。就算被捲入戰爭,他們一定能保持笑容,笑著互相勉勵,堅強地活下去。
   
   
——可是。
就連那樣的他們。
也在打開門的那瞬間全都安靜下來。
   
   
「……咦?」
「怎麼了……」
在後方的威路納他們無法看見前方的情況,只知道前方的人安靜下來——以及傳來了某種聲音。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
「「──!」」
兩人同時了解到情況,前方——謁見室——炎獄之室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請讓開!」
威路納拉著露多薇嘉從人群中鑽過,人們只塞滿了柱子內側,兩人好不容易跑到柱子的外側,往前方衝去。
然後——他們看見預料之內的光景。
「請退後!我是騎士!請各位退後!」
威路納舉起能證明騎士身分,雕刻著紋章的徽章,一面叫喊。人們往後退一步,產生了一條路。原本他打算叫露多薇嘉到安全的地方避難,但在那之前,露多薇嘉就往炎獄之室衝了。
穿過打開的大門——迎面對上。
火焰之壁。
從門口進去一點的地方,猛烈燃燒的火焰之壁從一端橫跨到另一端。
「薪石著火了嗎……!」
露多薇嘉發出叫聲。威路納轉過身去大喊。
「快離開房間!儀式中止!請大家冷靜地往外面——」
「喂,是不是有人坐在王位上……?」
「——咦。」
某位民眾小聲的低語讓威路納的思考停止了。
謁見室中應該沒有任何人。最初凯旋而歸的必須是女王,再加上沒有比謁見室更裡面的房間。前方的走廊是單行道,謁見室本身的出入口也只有兩個。一個是王位正面的巨大門扉,另一個在入口側的角落,就在火焰之壁的面前。
然而。
為什麼在這種時間謁見室會有人在?
威路納專心地看著搖晃的火焰背後。聖騎士的力量將視力增強,確認到確實有人坐在王位上。
他感到喉嚨乾涸。
「…………為何…………?」
威路納臉上失去血色,露多薇嘉拉著他的衣襬。
「喂,怎麼了!?裡面有人嗎!?」
「…………是艾妲小姐…………」
「───────────────────────────啊?」
露多薇嘉的神情啞口無言。威路納再度聚精會神地集中視線,重新確認——他知道了自己的眼睛沒看錯。
「那頭褐色頭髮、衣服、身高!不會錯!艾妲小姐坐在王位上!!」
「什……怎、怎麼可能!那傢伙到剛才都——」
「總之要先救她!!」
威路納甩掉露多薇嘉的手,打算從正面衝進火焰之壁。
但在那之前,背後有人架住了他。
「冷靜點,威路納!」
「哥哥……!?」
「看看火勢!雖說是聖騎士,從正面衝進去不可能毫髮無傷!」
「那種事情只要我忍耐一下就好了!」
「回來的時候呢!?就算你不要緊,她也無法承受!」
「唔……!這樣的話!」
威路納把架住他的手拉開,從掛在腰間的劍鞘中拔出劍來。
「用劍來製造風把火焰吹散!哥哥,請幫忙我!」
「我知道了……!」
溫庫托路也拔劍跟威路納一起舉劍,接著——
「喝!!」「哼!!」
同時揮下。
切開的空氣成為強風,往火焰之壁撞去。火焰劇烈搖晃,火勢減弱——但又馬上恢復。
「可惡,行不通嗎……!」
「想辦法把薪石處理掉!那可是在大雨中還能繼續燃燒,亂七八糟的石頭!」
露多薇嘉像在悲鳴似地大叫。威路納的胸中產生焦慮感,在大雨中還能繼續燃燒?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艾妲小姐!妳聽得見嗎!艾妲小姐!」
總之要先把暈過去的艾妲叫起來。只要還在王位上當個睡美人,她就會失去性命……!
「快醒醒,艾妲小姐!我拜託妳快醒來……!!」
此時。
威路納得到強化的視力捕捉到艾妲的眼皮跳了一下。
艾妲的身體慢慢地開始移動。她宛如在確認狀況地看向左右之後,看見燃燒的火焰之壁,肩膀驚訝地抖了一下。威路納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馬上離開那裡!彎下腰別吸到煙!接著只要我們找到什麼可以保護身體的東西……!」
威路納要是抱持著必死的決心越過火焰,或許就能夠救艾妲。
艾妲從王位上站起來,正要離開原地——
——鏘。
伴隨這個這股聲音,她停止動作。
火炎搖擺,威路納目擊到了。
艾妲的左腳被腳繚綁住。
「艾妲小——」
聲音被蓋掉了。
轟!火焰之壁的另一邊一口氣充滿了火焰。接著,「轟!」地發出同樣的聲音。即使遭到火焰阻礙而看不見,威路納還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轟!轟!聲音持續響起,最後到第九聲才沉默,之後留下的已經不是牆壁,而是「海」。
在漩渦狀的火焰面前,威路納等人茫然地佇立著。
從巨大的天窗降下一道直射的日光。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4 编辑

第二幕  人類的資格……
   
   
「——主曾說過,『人所擁有的永不改變之權利,那就是活著』。」
位於新大陸中心的城市,帝都優尼克羅斯。
在城市中央,存在於優尼湖旁的第三處刑場。
「——主曾說過,『侵犯此一權利的人,不論何人都無法免除罪刑』。」
有種舞台感覺的處刑場周圍,即使是夜晚,還是被很多觀眾濟得水洩不通。
他們全員都是到剛才還流著汗水工作的普通民眾,但是他們閃閃發亮的眼神中寄宿著名為期待的光芒。
聚集他們的期待於一身的是,釘在十字架上的一名少女。
「原本,人性本善。行善、愛善、以善自居——最終因惡魔的耳語而改變。她也是該得到憐憫的其中一名被害者……」
走在她的周圍,另一名少女朗誦著抒情的解說。
黑色的頭髮配上全黑的衣服。不是司祭,也不是修女,但她毫無疑問是聖職者。
異端審問官。
抓住異端者,對他們的罪給予刑罰之人。
「可是,奪走的生命只能用生命來贖罪。她的靈魂將在今天的此地受到淨化,在神所在之處得到新生。等到有一天她拒絕惡魔的誘惑,就能夠前往天國。」
「騙子!」釘在十字架上的少女大喊——像在吐血似地。「騙子!只要我自白就會救我一命……妳明明這樣說……M」
「閉嘴,異端者!惡魔的手下!!」
以這聲痛罵為開端,觀眾們紛紛發出咒罵。「妳還有臉說這種話!」「到這種時候還要找藉口。」「快點開始!」但是少女依然大喊。
「不是我!我並沒有殺人!我——才不是異端者……!!」
「——那麼,開始吧。」
彷彿沒有聽見少女的聲音,黑衣的異端審問官轉過身來。
這個舉動讓觀眾們安靜下來,他們的眼睛更雪亮了。
對於每天辛苦過日子的大眾來說,娛樂是很難出手的奢侈品。但只有一個不管對誰都免費公開,而且頻率很高的娛樂存在於這個國家。
那就是,異端者的處刑。
而且那並不是單純的處刑。在「斷罪天使」的庇護之下演出不可能發生的光景——超越自然擁有實體的幻想──人們都這麼稱呼。
處刑劇場。
「人該循善而活!殺人這種絕對的惡,那簡直是惡魔的行為!」
「我沒殺人,我沒殺人,我沒——」
「對惡魔的使徒揮下神聖的鐵鎚(Malcus Maleficarum)──『墜殺二級‧赤月的黃泉路』!!」
   
   
咆嘯響起。
   
   
觀眾們看向天空,並指著天空,口中發出驚呼聲。
浮在夜空中的圓月,從那裡——有某種——巨大的影子——在靠近!
揮舞著皮膜狀的羽翼,長長的脖子像在游泳似地扭曲。將黑夜變成橘色光亮兩三次,高聲地主張著自己的存在。千真萬確——是只記載在傳說中的聖獸,龍從夜空中一直線地朝此地滑翔。
觀眾抱頭鼠竄,可是他們馬上察覺而停下腳步。龍那兇猛的眼光並不是看著他們——而只看著十字架上的少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龍一飛過處刑場,就用三根指頭的前腳把少女連同十字架攫起。然後牠馬上將巨大的軀體迴轉,把長脖子向滿月伸去,飛回空中。
「救……救救——」
可憐的祭品,少女的聲音在狂風中消失。在少女的眼中,地面越來越遠。
觀眾已經有如豆子,處刑場連貓的額頭都比不上。取而代之的是天空——月亮——越來越大。就少女看起來,那只像是地獄的入口。
「救救……救、救救、我啊啊……!!」
好不容易硬擠出來,混雜著哭聲的懇求,在無情的風中消逝——並沒有那樣。
龍突然停住。怪物面前有個小小的人影。
那是讓夜晚的風吹拂著黑髮,黑衣融化在黑暗中的——少女異端審問官。
斷罪天使所賜予的超自然特權。異端審問官只有在獻身於職務時才會得到允許的特權,連「人類不會在天空飛」這種大前提的常理都能輕易顛覆。
毫無支撐就浮在天空中的少女拿著一柄長劍,對著受到拘束的少女微笑。原本哭喪著臉的少女表情稍微變得平穩——接著,長劍一閃。

震撼夜空的垂死叫喊。
和兩枚翅膀一起被一刀兩斷的龍倒立著墜落。少女得到解放,但她的境遇跟怪物一樣,天空再度變小,換成地面變大。
要掉下去了,會死,會摔得粉身碎骨——在受到絕望吞噬之前,少女的心中點燃了希望。
和天空不同,在水波中搖晃的滿月——處刑場旁邊的湖泊,她向著那裡墜落。地面的話就沒救了,水的話或許——
少女準備好掉進水中,映照在水面的月亮逐漸逼近。龍比她還早墜落,濺起了高大的誇張水柱。用全身接受水花,少女緊閉著雙眼——
——此時,處刑場的觀眾看見了。
湖面映照的月亮——水月。隨著水波搖晃的月亮在少女撞到水面的瞬間——消滅了。
湖開了一個洞,和水月同樣形狀的圓形洞。當然,少女掉到洞中——
洞關了起來,和原本一樣映照著滿月。
當觀眾們訝異地屏息,異端審問官從天空降下。她提起黑衣的裙襬優雅地行禮。
在行禮的她身後,映照在湖面的水月染成妖異的鮮紅色。



結束處刑的少女異端審問官回到中央異端審問處的自己房間。身為上級異端審問官的她有分配到自己的辦公室。
一回到房內,她伸了個懶腰。接到聯絡也正是這時候。
「……是,怎麼了?我才剛結束一份工作呢。」
語氣雖然很慇懃,但聲音中大概透露著厭煩。
她連接著線路,坐到椅子上。
「啊?事件?喔,在布涅利多……古王城發生火災?哇,想必很棘手吧。」 她雖然有在回應,但手拿起銼刀在修指甲,一副沒有興趣的樣子。
可是,她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喔?」嘴唇扭曲。「那女人在場嗎?」
不像少女會有的兇猛笑容。簡直像找到最上等獵物的獵人……。
「我接下了,那是我的案子。」
她把銼刀收起來,從椅子上起身。
「全都交給我吧——交給愛魯希莉亞‧艾路卡。」
   
   
   
◆◆◆
   
   
   
滅火花了整整一天。
話雖如此,並不是誰去做了些什麼。雖然沒有延燒,但火勢實在太強,滅火只能靠薪石燒完。
而今。
古路奇利歐王城的「炎獄之室」一切都燃燒殆盡。
剩下的只有燒焦的地板還有牆壁,天花板的巨大天窗,以及——
——全身沐浴著從天窗照射進來的日光,焦黑的屍體。
「艾妲!」
一穿過門的瞬間,薇薇安娜就衝上前去。
左腳銬著腳繚,在王位旁如同胎兒般蜷曲身體。頭髮跟衣服都燒得精光,臉上只剩下空白的眼窩和要哭喊而張開的嘴巴……
薇薇安娜抱住焦黑的屍體,不顧旁人眼光直接放聲大哭。威路納和露多薇嘉一起走在因為薪石燒完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一切都太唐突,一切都太突然——一切都令人無法接受。
「怎麼會有這種事……?」
不知不覺間,威路納停下腳步。露多薇嘉一直被因為是單純的石頭而沒燒起來的地板絆到,一邊往前進。
「這麼唐突……這麼突然——因為這種愚蠢的事故……!!」
這間房間內會成為火源的東西全部撤掉了。可是世事無絕對。艾妲正巧來到這裡……正巧火燒起來。
沒有任何理由,純粹的偶然——把一切都奪走了。
「——真的是那樣嗎。」
露多薇嘉的聲音。她在離屍體稍微有一些距離的地方,不知為何看著腳邊。
那裡有東西掉在地上。
在威路納正要靠近的時候,露多薇嘉伸長白衣的袖子,用不直接觸碰的方式把那個東西撿了起來。銀色的光芒刺進威路納的眼裡。
「這不是事故────是他殺。」
那是半邊熔掉的騎士徽章。
「哇,這是怎樣,燒焦味好重。」
失禮的聲音在謁見室中響起。
威路納轉過頭去,發現一名少女穿過門走進來。
像是墨水凝固的漆黑頭髮,令人聯想到喪服的黑色服裝。相反的,手和臉彷彿是白瓷,簡直像是頭髮跟衣服都是為了讓她更顯眼而存在。她捏著形狀姣好的鼻子,不高興地皺起似乎因個性不服輸而揚起的眉毛。
威路納對她穿的衣服有印象——異端審問官,而且還是上級異端審問官的制服。
(這種年紀跟我還有露多薇嘉差不多的人是上級異端審問官?)
威路納驚訝地看著她。視線前方的黑衣少女環顧謁見室,目光停留在一點上。
「哎喲,好久不見。妳還是一張苦瓜臉呢,露嘉。」
威路納轉過頭去看露多薇嘉。她也用不高興的表情瞪著少女。
「……沒錯呢。妳還是那副可疑的臉,真令人安心,莉亞。」
叫做莉亞的少女瞇起眼睛,露多薇嘉本身的眼睛也仿效。
兩人的中間,感覺視線正在擦起火花。
「威路納,她——……果然沒救嗎。」
溫庫托路走進房內,像在哀悼地說道。威路納把視線移過去一瞬間又移回來。
「哥哥……那邊的她是?」
「愛魯希莉亞‧艾路卡小姐,今天早上抵達此地。負責本起事件的上級異端審問官。」
愛魯希莉亞•艾路卡——重複這個名字時,威路納的記憶中有東西浮現。
「我記得是史上最年輕升格為上級異端審問官——該不會就是她?」
威路納發出驚訝的聲音,少女——愛魯希莉亞注意到他,露出花開般的微笑。
「抱歉我沒有先自我介紹,我是愛魯希莉亞•艾路卡,以後請多關照。」
她提起黑衣的裙襬,把單腳稍微抬起來行禮,動作非常優雅。
一年前的收割者事件,露多薇嘉確實對解決有重大貢獻,但並不是她親手抓到魔女。有位實際找到魔女並抓住,把魔女送到處刑場的人物,那正是當時只是下級異端審問官的愛魯希莉亞‧艾路卡。
她的功績受到審問會的認可,才十四歲就升格為擁有處刑權限的上級異端審問官。在那之後也不斷立功,得到的名聲大到連對世事不太清楚的威路納也有聽過。當然那之中也包含她那惹人憐愛的容貌,現在的她是異端審問會中偶像般的存在。
「你要小心點,威路納。」露多薇嘉憤憤不平地說。「那女人外表是整理得很美麗,內容物毫無價值的垃圾,要小心別沾上腐爛的味道。」
「妳有臉說人嗎?」愛魯希莉亞甚至笑著回答。「明明只是埋首於奇妙研究的廢人,妳那頭髮可是有著『是皮屑的塊狀物』這種傳言喔?」
「傳言?真讓我驚訝,妳居然有能夠談論傳言的熟人。」
「我才很驚訝呢,那個不是皮屑而是黴菌吧?」
奇怪,威路納這麼想著,愛魯希莉亞明顯地使用著敬語,然而……
「露多薇嘉,那樣好嗎?對方有用敬語呢……」
「哈。」露多薇嘉發出嘲笑。「光靠敬語哪能掩飾這個爛女人的本性。」
「爛女人是……妳們的感情很差呢,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啊?」
露多薇嘉像是打從心底厭惡似地皺眉。
「我跟她是學院時代的同學,跟那傢伙是同學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那是我要講的台詞,有跟妳一起上過課,光想起來就讓人想吐。」
似乎是所謂的兒時玩伴,從這個樣子看來,說是孽緣比較好。
「那妳有什麼事啊,莉亞?」露多薇嘉用輕視對方的態度聳了聳肩。「我先說好,這裡沒有妳出場的份,因為這是不幸的事故。」
(還真敢說……)
威路納感到訝異。剛才她自己才說過,說「這是他殺」。
「這樣啊。」黑衣少女露出微笑。「但是,對此做出判定是我的工作——妳能夠把剛才藏到口袋裡的東西快點交給我嗎?」
仔細一看,不知何時,露多薇嘉的手已經插在白衣的口袋中,是拿著那枚徽章的手。
嘖,露多薇嘉咋舌,忽然把那東西丟出去。
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愛魯希莉亞沒有接好丟過來的東西。鏘,發出沉重的聲音,圓盤型的徽章在地上彈了一下。
看著愛魯希莉亞不甘願地撿起來,露多薇嘉高興地笑著。度量真差。
「呼……」愛魯希莉亞仔細端詳著徽章。「這是賜予騎士的徽章呢。雖然有一半熔掉了,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黑髮少女用別有居心的笑容看著露多薇嘉。露多薇嘉露出苦悶的表情。
「真奇怪呢?如果是我所知道的妳,光看這個就馬上會理解,這起事件不是事故而是他殺——而且還是『比擬殺人』。」
「比擬殺人……?」
威路納皺起眉頭,這是他沒聽過的字眼。
「我們的業界所使用的專門用語。」愛魯希莉亞微笑著說。「故意照著某種詩歌、傳承、傳說來佈置的殺人事件。這次考慮到時間和地點,還有留在現場的這枚徽章,是在比擬什麼十分清楚明白——」
威路納的腦海裡閃過百年女王敘事詩的一節。
——作為騎士象徵的銀徽章,尚在女王懷中——
「千年前此地發生奇蹟的時候,原本要接受授刀禮的騎士,他的徽章銀製圓牌還在女王懷中。如果要比擬『回春的奇蹟』,那也必須再度重現。謁見室這個『地點』,千週年這個『時間』──光這樣還能說是偶然,但是『這個』……明顯是人為。」
「模仿……奇蹟……?為什麼要做那種——」
「我才不知道那種事。請去問犯人。」
──犯人。
存在於某處嗎,把艾妲變成那副模樣的幕後黑手——
「那麼,能夠請不相干的人士都出去嗎?」愛魯希莉亞指著露多薇嘉的身後。「我必須調查那具焦黑的屍體。」
露多薇嘉露出銳利的眼神,藍色的光芒中湧出帶刺的敵意。
「怎麼了嗎?要調查殺人事件,不調查屍體是要怎麼進行。」
「……妳這傢伙。」
「妳不用擔心,我不會進行解剖……反正只不過是焦炭。」
忍不住踏出一步的露多薇嘉,愛魯希莉亞反過來靠近她。
身高是愛魯希莉亞高了十五公分左右,變成從上俯視的形式。
「我是,上級,異端,審問官。」
仔細地每個字都分開——從頭上把言詞往下丟過去。
「我不會再說一次,快點消失吧,自稱魔法研究者。之後我會另行偵訊妳。」
露多薇嘉咬著牙,抬頭瞪著愛魯希莉亞——她轉頭看了屍體一眼,然後再瞪向愛魯希莉亞……接著低頭從她身旁通過。
愛魯希莉亞連看都不看露多薇嘉的背影一眼,她拍了拍手。
「來,開始搜查吧!不相干人等全都出去!」
露多薇嘉出去後,進來幾位騎士和下級審問官,其中兩位扶著還在癱軟的薇薇安娜,把她帶到外面去。
「我要協助捜查。」溫庫托路說道。「威路納,你繼續負責護衛路克多尼伯爵,聽懂了嗎。」
「……是。」威路納在短暫的沉默後做出回答。「我了解了,哥哥。」
威路納在走出謁見室前,有轉頭過去一次。
黑髮黑衣的愛魯希莉亞正蹲在全黑的屍體前。
……威路納背對忙碌的騎士和審問官們,離開了謁見室。
那一天剩下的時間都在偵訊中度過。
露多薇嘉和薇薇安娜等被害者的相關人士都待在騎士的值班室中,幾乎是受到軟禁。身為騎士的威路納也作為事件的目擊者,說明了好幾次事發經過。
艾妲失去蹤影是在加入遊行後隨即發生,然後花車抵達王城,記憶中體感是一個小時之後。正確的時間從和遊行隊伍會合的位置應該能夠計算。
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艾妲。另外,在火焰之壁的另一頭除了艾妲沒有別人。這兩點他能有自信地斷言,因為他全力活用了聖騎士的視力。
其他還說明了古路奇利歐王城的調查結果。謁見室整間由薪石所構築,發覺這點之後把會成為火源的東西撤掉。還有,發揮陷阱功用的薪石並沒有發現點火裝置之類的東西,自燃、遙控點火不可能發生,是某個人侵入王城親手把薪石點燃。
聽著這些話,愛魯希莉亞覺得很有趣地笑了一聲,她用手在黑髮上繞圈。
「?什麼?」
「沒事……我只是覺得事情變得很有趣。」
說著這句話的她,臉上浮出的笑容就算是客套話也算不上是清廉。
   
   
   
深夜,威路納睡在騎士的值班室。是狹窄的房間。這幾天來,他都住在高級的旅舍中,所以無法進入深沉睡眠。
有個刺激在阻礙著原本就很淺的睡眠。
「——……來。快起來,威路納!」
「……嗯……?什——麼,露多薇嘉!?」
「你太大聲了!」
露多薇嘉用手塞住威路納的嘴巴,她穿著平時的白衣,坐在威路納的肚子上。
「妳在做什麼……!女孩子不該在深夜來到男性的房——」
「現在這種時候,還要說那種有潔癖的母親才會說的話嗎?要出門了,快點準備。」
「啊?出門……?」
威路納確認窗外,如果窗戶沒有貼著塗滿墨水的紙,那外面是一團漆黑。
「出門是要……去廁所?」
「不是!……古路奇利歐王城,現在應該沒人在,我要去調查現場。」
啊?威路納又重複一次,因為他不清楚這句話的意思。
「妳說去調查……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的助手遭到殺害。」露多薇嘉用壓抑感情的聲音說。「怎麼可以把一切都交給莉亞,我要自己調查,自己找出犯人。」
「什——妳在說什麼……!」
威路納挺起上半身,露多薇嘉還坐在他身上,他抓住露多薇嘉的雙肩。雖然是很粗魯的抓法,但露多薇嘉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
「要自己找出犯人……別說傻話了!那是我們騎士和異端審問官的工作!既然專家都來了,只要交給他們就——」
「威路納。」
露多薇嘉發出打斷他的聲音。絕不是很大聲,威路納卻不自覺地閉上了嘴。
「威路納——對你來說,真實是別人給予的嗎?」
嘶——他感覺到一把刀插進胸口深處。
從手腳前端開始,身體逐漸變冷,就像放入冰塊似地背脊發寒。
「對我來說並不是那樣。像頭豬接受某個人給予的真實,我敬謝不敏。不親手、親眼來確認,我就無法滿足。」
露多薇嘉從威路納的身上讓開,抓住她肩膀的雙手失去力氣。
「不管你怎麼想,我還是會去。如果有要履行護衛任務,那就跟我走吧……我個人覺得你在比較方便。」
說完,穿著白衣的她就轉過身去。
只剩威路納茫然地低頭看著被子。
交給異端審問官——交給愛魯希莉亞的話,犯人自然會出現。異端審問官是搜查的專家。殺掉艾妲的犯人當然會遭到處刑。威路納和露多薇嘉一定會以觀眾的身分來目睹。
露多薇嘉的身影消失在門的另一頭。
——……我的助手遭到殺害。——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失去唯一的助手,卻從沒有流下眼淚的少女。
——威路納你還真嚴格。——
艾妲‧安格雷基。
惹人憐愛地、虛幻地笑著,說自己不寂寞的少女。
──嗯……謝謝。──
門——就要關上。
「——等等……我跟妳去。」
王城的門口不出所料有衛兵看守。也不能讓他們暈過去。
「沒辦法了,越過城牆吧。」
「越過城牆?要怎麼——呀!?」
「抓好。」
威路納抱著露多薇嘉,垂直衝上五公尺高的城牆。城牆用石磚堆砌而成,所以有很多能夠 踩踏施力的地方,攀爬起來相當容易。當然對常人來說不可能,利用聖騎士的能力這種程度很簡單——和那道火焰之壁不同。
無聲無息地降落在庭圔的草地上。露多薇嘉本來要激烈地抗議,但當威路納把手指比在嘴巴前,她就安靜了下來。要是平常也這麼聽話就好了。
正門前沒有衛兵,只是有被城門的衛兵發現的可能性。兩人盡可能不發出腳步聲在黑暗中移動,抵達正門後,慎重地打開一條小縫,再兩人一起鑽進去。
如果有衛兵就會有光亮,但沒有看見那種東西。兩人還是保持戒心,靠著月光在寬廣的走廊前進。
「威路納,你不是騎士嗎。有從同是騎士的人口中問到什麼嗎?」
大概是判斷已經不要緊了,走超過一半的距離後,露多薇嘉說道。全白的剪影在黑暗中浮現。
「我有問了一下,在事件當天有誰進到王城內之類。」
「什麼為什麼不早說!」
「不,我也沒義務告訴妳吧……而且不太能當作參考。我跟祭典當天在王城負責警備的數人確認過,事情兜不攏。」
「事情兜不攏?是怎麼回事?」
「這個……聽說只有艾妲小姐。」威路納的聲音中帶著困惑。「首先是早上,花車出發後確認王城內部,那時沒有人在。然後到花車回到王城為止,進入王城的只有艾妲小姐。但是這樣就很奇怪吧?不是有人打暈艾妲小姐,用腳繚銬著她,讓她坐到王位上再放火嗎。那傢伙應該也進入了王城才對……」
「會不會是跟剛才的你一樣越過城牆?」
「聽說也沒有人那麼做。不是所有人都跟著花車一起在城裡繞行,在王城附近等待,只參加最後的儀式的人也很多。我問了那些人,他們都說沒看到越過城牆的人。」
如果不是聖騎士,就無法快速登上有五公尺高的城牆,緩慢攀登的身影應該會有人看見。
「看,很奇怪吧?絕對有漏了些什麼,這還不是能夠參考的情報──」
「不。」露多薇嘉的藍色瞳孔在黑暗中徬徨。「說不定那是事實。」
「咦?……事實?」
「進到王城裡的人可能真的只有艾妲。」
這時正好抵達了通往謁見室的大門,威路納打開大門進到裡面。
月光從那扇巨大的天窗照進屋內,謁見室充滿微弱的亮光。眼睛已經習慣黑暗,看來沒有必要冒險使用油燈。
露多薇嘉把手插進白衣的口袋,隨意地在屋內亂走。
「能進到庭園的門只有一扇……能進到王城的門也是一扇……」
露多薇嘉靠近牆壁,用拳頭輕輕地敲著。
「牆壁上沒有薪石——不可能從外面放火。」
「辦不到吧,原本一開始燒起來的就是地板。」
「那麼—是躲在某處嗎?」露多薇嘉像在問著自己似地低聲說。「威路納,祭典當天早上,確認王城內部的傢伙們真的有好好找過嗎?」
「他們本人是那麼說的。這是千週年的重要儀式,相關的檢查都有確實進行。必須確認的房間也只有這裡以及前方的走廊──」威路納看著入口那側角落的小門。「──還有那扇門後面,可是那邊因為腐朽嚴重而進行封鎖,我不覺得有地方能躲藏。」
「原來如此……」露多薇嘉的嘴角浮現笑意。「密室呢。」
「密室?那是什麼?」
「指無法出入的空間。」露多薇嘉摸著十字形狀的髮飾。「審問官們每當碰到類似的現場,都會先確認是否為密室。你知道原因嗎?」
「……?不……」
「如果在完全密閉的密室中發現他殺的屍體,那就確實是魔女所為。」
啊,威路納理解了。
維持著密室就不能離開密室。也就是說,在密室中發現他殺的屍體,卻沒有在密室中發現犯人的情況下,就會發生物理上無法實現的狀況,是不可能成立的殺人。
可是,這個世界存在著讓不可能變成可能的力量。那就是魔法──
「當然還有遠距離殺人這種例外,但那種機關只要仔細檢查現場就能知道有沒有使用。只要抓住真正的魔女肯定能出人頭地,非常喜歡權力的他們一定都會先確認是否為密室。」
事實上,抓到收割者的愛魯希莉亞年紀輕輕就高升。
「那麼妳是說犯人是魔女嗎?魔女殺了艾妲小姐……?」
「起碼莉亞是那麼想,她有跟你確認吧?遠距離殺人的可能性。」
威路納想起來了。這麼一說,她在提及點火裝置時有做出反應。
「魔女的話,那是我的領域—才不會讓莉亞搶在前頭。」
露多薇嘉轉身,白衣飛舞在空中,再度開始往前走—
「哇!」
地板的高低差讓她的臉直擊地面。
(都、都白費了……)
好不容易帥氣地做出總結。
威路納一跑過去,露多薇嘉就用力地站起身來。她不高興地敲著高低差。
「可惡!我剛才就在想,這高低差是怎樣!很難走路啊!」
「在地板表面的薪石燒光了,所以那部分變低一些。」
「這種事情我也知道!我想說的是為什麼只有一部分——」
說到一半,露多薇嘉忽然安靜下來。
「……沒錯,為什麼……?」她看著燒焦的石頭地板小聲說道。「如果是要把引誘進來的敵人燒死的陷阱,把全部的地板都弄成薪石就好……然而……」
露多薇嘉站起身來,把謁見室——嚴密說來是謁見室的地板環視一遍。
是薪石的部分跟不是薪石的部分交互連續,做出幾座彎曲的「山」。整體來說浮現像是波紋的圖案。
露多薇嘉稍微往入口方向走,蹲在從入口數來的第一座「山」前。位置差不多在剛越過最早阻擋威路納的火炎之壁那裡。
「……威路納,你看這個。」
「山」的根部──長方形地磚的最下方開了個像是蟻窩的小洞。第一層和第二層的地磚之間挖空成細細的圓筒狀。
「這個怎麼了嗎?不過是空隙吧。」
「你不會這樣想嗎?──簡直像是埋了導火線。」
「導火線?」威路納再度看向那個洞。「不……也不能說不像啦?話雖如此,這種程度的空隙到處都有吧?」
「那我問你——最初,火焰之壁只有一道對吧。那麼為什麼之後火焰隨著時間差自動地接連噴出?」
咦,威路納說不出話來。那是從沒思考過的事情。
想了大約十秒——威路納做出結論。
「導火、線?」
「對吧,我也只有想到這個。」
露多薇嘉站起來,手指著最靠近入口的「山谷」。
「首先,點燃那邊的薪石,接著地板下的導火線著火──」
越過第一座「山」,到達現在兩人所站的第二個「山谷」。
「第二道火炎之壁噴出,到第二道的間隔明顯比第三道以後還長——你看,第一座『山』的直徑明顯異常地長。」
沒錯,從第一個「山谷」到第二個「山谷」間有一段相當的距離。
「然後是第三道……第四道——」
邊指著邊數,露多薇嘉往謁見室的中央走去。
「——第十道,從有一道牆的狀態聽見九次聲響,這樣就吻合了。」
第十道,雖然這麼說,最後的「山谷」——幾乎在謁見室的正中央——不是牆壁而呈現圓形,簡直像是乾涸的池塘。
第十道的內部當然也有「山谷」,但那和第九道與第八道相連。連接牆壁的只有第一道跟第二道,其他呈現輪狀,剛才以波紋來表現,這次倒覺得此較像年輪。
露多薇嘉用第二道來表示,但第二個「山谷」實在說不上是牆壁。年輪外側的全部——換句話說,謁見室幾乎全都在範圍內。這樣看來,第一個「山谷」的存在是為了阻擋踏入謁見室的人,完全就是道牆壁。
「為什會是這種配置……?」閃過威路納腦中的疑問脫口而出。「這樣根本——就是為了演出這次事件才特別製作不是嗎。」
恐懼湧上心頭。這間謁見室裝上薪石是在千年前——即使知道不可能有這種事情,依然令人內心發寒……
露多薇嘉在圓形的「山谷」中央,再度望著謁見室轉了一圈。
「怎麼了嗎?」
「不……」露多薇嘉露出疑惑的表情,亂七八糟的白髮搖晃。「是我想太多嗎……總覺得有什麼沒注意到……——算了。」
她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來。
「這邊大概就這樣,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下一個?還有嗎?」
「當然,必須在被莉亞弄亂之前去……」
在離開謁見室之前,露多薇嘉稍微回過頭去。
不用追隨她的視線也知道她正在看哪裡。
「……走吧。」
兩人離開謁見室,關上了門。
 
 
 
從王城溜出來的兩人下一個前往的地點,是到昨天都還住宿在裡面的旅舍。
「……看來沒有衛兵。」
「為什麼要來旅舍?……啊,我知道了,妳太懷念寬廣的房間跟柔軟的床舖——」
「你的蠢真是沒有極限。不對,目的地是艾妲的房間。」
「艾妲小姐的房間?」當威路納還在疑惑時,露多薇嘉已經往前走。
放低腳步聲進到屋內,爬上樓梯,來到艾妲的房間前。
「目前,最令人不解的是艾妲為什麼要去王城這點。」露多薇嘉邊轉動門把邊說道。「照你所說的,看來艾妲是自願進入王城,她偷偷地離開我們,一定有什麼理由。」
「能夠得知原因的線索在房間裡嗎?」
「有那種可能性。」
房間內相當整齊,沒有留下有人生活的感覺……威路納即使覺得感傷,也有種安心感。
看來騎士和審問官們還沒認真調查這間房間。今天光是現場調查和收集情報就忙不過來了吧。
露多薇嘉進入房間內,左顧右盼,她的視線停留在某處。
樸素簡單的書桌,威路納和露多薇嘉的房間內也有一樣的東西。
「如果要把什麼東西收起來……」
露多薇嘉靠近書桌打開抽屜。
「……猜中了。」
威路納看著抽屜內。
那裡有一張折起來的紙。
露多薇嘉把那張紙拿起來小心地打開。
「看來是信……」
把視線固定在信上,露多薇嘉突然朝背後伸手—但她馬上察覺,又把伸出的手緊握住,接著把那隻手插進白衣的口袋,拿出眼鏡。
威路納的腦海中想起閱讀百年女王的碑文那時候的事。
「……原來如此……」
「上面寫了些什麼?」
「正是我們所追求的——把艾妲叫到王城裡的內容。」
威路納停止呼吸。也就是說,這封信是犯人──
露多薇嘉原本就不太和善的眼光變得更兇惡,她在非常近的距離瞪著信。
「可惡,好暗……如果在亮一點的地方,連筆跡我都能——」
這時,後方突然伸出白色的手,輕而易舉地把信搶走。
露多薇嘉看著突然變成空氣的眼前,驚訝地瞪大眼睛。威路納也一樣。
「在這種深夜時分偷偷潛入別人的房間……妳是轉職成小偷了嗎?」
兩人同時回過頭來。
穿著和黑暗同化的黑衣,愛魯希莉亞•艾路卡就站在兩人背後。
「不過,感謝妳發現重要的證據,這下工作就少了一項呢。」
「莉亞……!妳為什麼——」
「為什麼?哈,妳的行動我怎麼會預測不到。」浮現在黑暗中的臉明顯地帶著嘲笑。「只要關在值班室中,妳一定會脫逃。因為妳是越壓反彈越大,像彈簧般的人呢。」
理解到愛魯希莉亞是故意放任露多薇嘉自由行動,威路納感到戰慄。
她估計露多薇嘉會自己展開搜查,故意放她自由行動,利用她來發現證據。這種犀利的頭腦讓人抱持著恐懼,令人生畏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唔……露多薇嘉咬牙瞪著愛魯希莉亞。愛魯希莉亞反而是很高興地接受她的視線。
「那麼,差不多該請妳回值班室了,夜晚的散步也足夠了吧?」
「妳……給我記住……!」
「別擔心,我的腦袋沒有差到會忘記和事件有關的事。」
愛魯希莉亞一彈指,兩名騎士就進到房內。
「請把她送回值班室,夜晚的街道很危險。」
「不,護衛的話有我──」
「很可惜地,我有事要找你。」
當威路納正要去追護送露多薇嘉的騎士,那瞬間愛魯希莉亞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回來。露多薇嘉轉頭看向硬是被攔住腳步的威路納。
愛魯希莉亞對著她笑,還故意靠威路納很近。
「他跟我有必須兩人獨處來談的事,妳先請回吧。」
「……哼。」
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露多薇嘉晃著滿是分岔的白髮離開。
 
 
 
把露多薇嘉送回值班室後,威路納由愛魯希莉亞帶領著,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今晚月亮高掛在天上,所以還算明亮,但是走在前方的少女,那黑色的剪影有種稍微移開視線就會溶化在黑暗中的曖昧感。只有白色的十字型髮飾在黑暗中像魂魄般搖晃。
(那個是……露多薇嘉好像也戴著類似的東西……)
統一成黑色的服飾中,那白色髮飾稍微格格不入。雖然有些在意,但有更重要的事。威路納對著黑色背影搭話。
「……差不多該告訴我有什麼『事』了吧?」
愛魯希莉亞只把頭轉了過來。
「明明才認識不到一天就不用敬語啦,你是不是太常跟露嘉講話啦?」她呵呵地笑著。
「還是說你討厭我?」
「不,沒有那種事——」
「沒關係啦,我也討厭你。」
哇啊,威路納心中這麼想。她跟露多薇嘉講了幾乎相同的話。
「我沒有事情要跟你說,我會把你帶走純粹是要讓露嘉不高興。」
「惹她不高興……?把我帶走?」
「沒錯,看來你沒有自覺呢?」愛魯希莉亞把身體轉過來,抬頭望著威路納。「露嘉她很中意你,所以只要這樣讓你跟我兩人獨處,就能成為有效的攻擊。」
「中意?露多薇嘉她?中意我?」
威路納感到疑惑,他心想雖然兩人關係確實變得比較熟,可是……
「沒那回事吧……剛剛她才對我生氣。」
「嗯……那我問你。」暗棕色的瞳孔發出挑釁的光輝。「對根本不中意你的對象,為什麼你要出手幫忙?如果我的認知正確,你是非常有常識的人,應該跟不上露嘉那超乎常理的行動。然而你還是都跟著她,為什麼?──啊,不准回答『因為是工作』。」
和露多薇嘉講話時多少也會發生,這種對方看透了自己的一切的感覺。威路納窺探著自己變成透明的內心來思考。為什麼要幫助露多薇嘉……
「……因為露多薇嘉她內心受了傷。」他直接講出浮現的答案。「她雖然很偏執,但並不光是那樣。最親密的艾妲突然發生那種事,不可能沒受到打擊。她正在……想要解決那件事……那我當然不能放著她不管吧?想要幫助內心受傷的女孩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威路納吐露想法的時候,愛魯希莉亞一直盯著他的眼睛,想看穿背後的一切。威路納從正面承受和露多薇嘉相同的視線。
「理所當然……嗎。」
小聲地說出這句話,愛魯希莉亞的身體迅速遠離。
「難怪,你果然跟『她』非常相似……」
愛魯希莉亞靈巧地晃著黑髮,開始往前走。
「……受到打擊?那女人怎麼會是那種乖巧性格。」她背對著威路納,用鄙視的語氣說道。「那女人在乎的是,身為這起事件的犯人的魔女──沒有別的了 ,因為她可是『魔女狩獵女伯爵』。」
為什麼露多薇嘉會成為魔法研究者。
她或許知道那個理由。
「那麼晚安,我明天會放你們自由。我聽說古王城的調查委託也取消了,後天你們就能回去了吧? J
愛魯希莉亞揮了揮手,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那之前,威路納追上她。
「等一下。」
「……怎麼了嗎?我已經沒有事要找你了。」
「夜晚的街道很危險吧?」
「…………」愛魯希莉亞半睜著雙眼。「我說過了吧,說我討厭你。」
「我也有聽見,但這是兩碼子事吧?」
「那我更精確地重講一次。」
愛魯希莉亞轉過來面向威路納,兩眼中充滿冰冷光芒的她拋出這句話。
「我特別討厭你的『這種地方』。」
說完她連看都不看威路納一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如同愛魯希莉亞所說,隔天露多薇嘉等人就重獲自由,再隔一天就要離開布涅利多。
「委託人取消了委託,沒辦法……而且對我來說也不是該進行遺跡調查的時候。」
說著這句話的露多薇嘉,她的眼神中還保有鬥志。
在出發之前,讓馬車來到旅舍前面的時候,愛魯希莉亞前來拜訪。從那之後就忙碌地東奔西跑的溫庫托路也跟著她。
「真是太可惜了,難得很久不見,妳卻得那麼快就回去。」
「我才覺得很可惜呢,難得很久不見,卻不能看見妳那難看的哭臉……啊,什麼時候?那是什麼時候去了?我好像想起什麼,我記得在我們二年級的時候——」
「等……!說以前的事情犯規吧!?」
用眼角餘光看著露多薇嘉和愛魯希莉亞像是打招呼般的激烈鬥嘴,威路納跑向溫庫托路。
「我會留在這裡。」
哥哥完全沒有向他打招呼,就直接這麼告訴他。
「咦……?留在這裡……您不回去了嗎?」
「審問官大人給了我輔佐的任務,也已經告知本部。我會留在布涅利多一陣子進行搜查。」溫庫托路像是在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威路納,我先給你指示。繼續護衛路克多尼伯爵,抵達法聶拉後也是。彼耶拉管家由你來跟他說明。」
事件不一定已經終結,艾妲之後下一個是露多薇嘉——的確有這種可能性。威路納也知道,雖然知道可是……
「——你那是什麼表情。」
溫庫托路看著威路納不安的臉,臉上浮現嚴厲的神情。
「別撒嬌了,威路納。原本我就是監察官,這是你一個人的任務,不管我在不在,你身為騎士,有完成任務的義務。」
然後溫庫托路把雙手放到威路納肩上,對著他說。
「——辦得到吧?」
威路納自然地咬牙。
「……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特,將繼續進行護衛任務!」
他大喊並且敬禮。溫庫托路深深地點頭後,也進行回禮。
威路納在讓露多薇嘉和薇薇安娜上了馬車後,自己也坐上馬車。
露多薇嘉從窗戶瞪著愛魯希莉亞,薇薇安娜疲倦地讓視線落到膝上。
……現在雖然恢復到能夠正常地交談,她有一陣子憔悴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和艾妲相處最久的人其實是薇薇安娜,這次的事情精神上受創最深的肯定也是她。
馬蹄發出聲響,馬車開始搖晃。
離開城牆來到街道上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三人之間沒有交談。
馬車本身跟去程相同,然而氣氛不同,空間大小也不同。
古都布涅利多不出一小時就消失在彼端——
   
   
   
◆◆◆
   
   
   
——成為正義的眼睛和劍。威路納啊,盡騎士的本份!——
令人懷念的恩師的聲音。威路納回答了是。
——成為聖騎士,威路納。那是你的價值,也是我們家的榮耀——
嚴格的父親的聲音。威路納回答了是。
──你的將來已經決定了,威路納。為了潘福特家的繁榮——
敬愛的母親的聲音。威路納回答了是。
──你完全沒變呢,威路納。心地善良,說起來是很好聽——
尊敬的哥哥的聲音——之後,威路納眼皮下的眼睛感受到刺眼的朝陽。
   
   
   
◆◆◆
   
   
   
「……這樣啊,發生了這種事情……」
統一使用典雅的家具,路克多尼家的管家室。
聽完威路納的報告,吉貝魯特‧彼耶拉靜靜地低下頭去。
眼角和嘴角都能看見皺紋的壯年紳士,聽說年齡是五十一歲。可以開始考慮餘生的年紀,卻是把露多薇嘉沒在做的領主工作都一手包辦的能幹管家。
「不管變成幾歲,不管累積多少經驗,都還是無法習慣呢,聽見年輕人的訃聞這種事……忍不住會想詛咒命運。」
「命運天使一向善變……有時還很殘酷。」
「你說的對……」
從那起事件算起,已經過了十三天。
昨晚威路納平安抵達法聶拉,但那種氣氛下的十天實在太長,造成他無法好好說話,延到隔天才向吉貝魯特報告。
「可是,我的心痛和大小姐的完全不能比,艾妲對大小姐來說除了是貴重的友人,同時還是獨一無二的家人……還為了她打造了特別的鑰匙。」
「……那個,這有些失禮……露多薇嘉的雙親呢……?」
「兩人都在三年前,大小姐從學院畢業後就去世了。」
「那……」聲音的語調自然地低沉下來。「她真的……是一個人了呢。」
「是的。」吉貝魯特先低下頭去,再看向威路納。「所以,威路納先生──請您要給大小姐支持,看起來她很中意您。」
威路納忍不住露出苦笑。
「也有別的人這麼對我說……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從大小姐童年時就開始侍奉她的我很清楚。一起行動一個月,還能夠和大小姐正常交談的人非常稀少。」
露多薇嘉的雙親為什麼會想讓她繼承呢?這段話讓威路納變得很在意。
「光從外表看起來或許不會那麼想,大小姐其實比常人更纖細又膽小。這種時候沒有能夠信賴的人支持她的話……」
纖細又……膽小。
不久前也許會笑著說哪有可能,現在威路納總覺得他能夠理解。
離開管家室,他前往露多薇嘉的房間。
進到露多薇嘉的房間是自從初次相遇以來的事了。像隻昆蟲,由她的呻吟聲所引導,現在威路納已經覺得很懷念了。
「我要進到房內了喔。」說完後,威路納就進到房間裡。毫無改變,由巨大書櫃包圍的書房。大概是露多薇嘉不在的期間沒有進行打掃,稍微積了些灰塵。
沒看到露多薇嘉──他才剛這麼想,沙發的椅背就伸出白色的雙腳。既視感朝他來襲。
「又睡在那種地方嗎?不是有床嗎?睡在那——」
繞到沙發的前方,威路納啞口無言。
這次露多薇嘉改以仰躺的姿勢睡著。
裸體,只罩一件白衣。
「嗯……嗯〜……?」
露多薇嘉緩慢地爬起來,用渾濁的眼睛看著威路納。
「……怎麼了,威路納。一早就跪在地上,每日例行的下跪嗎? J
「才沒有那種一點榮譽都沒有的每日例行事項……!重點是!衣服!快穿上衣服!」
「你在看哪裡,我不是有穿著嗎。」
「裸體上套著白衣不算有穿著衣服!」
「真是囉嗦的傢伙……穿上就好了是吧。」
露多薇嘉搔著頭髮走向衣櫥。威路納放心地嘆氣——瞬間,腦中鮮明地浮現剛才的情景,反射朝陽的白色肌膚,白衣做出低矮的山——
「喝!」他把額頭撞向地板。露多薇嘉嚇得轉過頭來。
(嗯……?奇怪?)
威路納歪著頭,剛才想抹消的情景好像有怪異的地方……
白衣的領口蓋在小巧的胸部上,浮現的肋骨和可愛的肚臍,再更下面——啊。
有穿著內褲。
嚴密地說來不是裸體加白衣,而是內褲加白衣。
——我不是一直叫妳起碼要穿上內衣嗎!?——
「這樣如何,這下你就沒有怨言了吧——……喂,你那溫柔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露多薇嘉真是聽話的好孩子。」
「你是突然怎麼了!?我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露多薇嘉拉開和眼睛發亮的威路納之間的距離,朝辦公桌移動。
「一早就讓我看到讓人不安的東西——嗯?」
「怎麼了?」
「沒有,抽屜開著——嗯嗯?」
露多薇嘉摸著桌子,然後拿出像是鑰匙的東西。她仔細端詳著那把鑰匙。
「嗯?嗯……──喔喔!這不是遺失的書櫃鑰匙嗎!」
「啊,果然會弄丟東西呢。」
「果然是怎樣什麼果然!」
原本威路納就覺得她是容易弄丟東西的類型。
露多薇嘉移動到隔壁房間,威路納也跟著她。
在絕不算寬廣的空間內並排著大型的書櫃,這裡似乎是保存古代文獻的書庫。因為裡面有高價品,所以每架書櫃都有門跟門鎖。
「鑰匙還真多呢,這間房子……簡單地就能做出密室吧。」
「喂,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找到目標的書櫃,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露多薇嘉想要這麼做,可是身高不夠,顯得很辛苦。「要不要讓我來?」威路納提出建議後,「不需要!」露多薇嘉這麼說,所以他抱著露多薇嘉的腹部,把她抬起來。
「呀……!」
覺得癢的聲音從露多薇嘉的口中發出,但這麼一來,高度的問題就解決了。
露多薇嘉用稍微泛紅的臉頰瞪著威路納的臉,接著把書櫃打開。
書櫃中有著飄散特別香味的各種古老文書——以及。
「?那是什麼。」
「花……?」
露多薇嘉把放在書上的那個東西拿到手上。
那是花,紫色的三枚花瓣,中間稍微伸出黃色的花蕊,花萼處伸出細長的兩片葉子來支撐著花。
「為什麼書櫃中會有花?」
「我也不知道,這好像是人造花……不過我好久沒有打開過這個書櫃了……」
當兩人正在疑惑,書房那邊傳來聲音。
「大小姐,您醒著嗎?」
吉貝魯特的聲音。威路納把露多薇嘉放下,兩人一起去迎接吉貝魯特。
「什麼事?」
露多薇嘉沒開門就直接先問。對吉貝魯特先生應該可以用敬語吧,威路納這麼想著,是因為兩人認識很久才沒用嗎。
「有客人來訪,說想要見大小姐。」
「客人?到底是哪裡的誰?」
「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議員。」
   
   
   
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三十六歲的年輕元老院議員。早期的最大看板,流有英雄費妮琪女王之血的妻子雖然已經過世,還是得到民眾的熱烈支持。在怪物般的老人盤據的元老院中,他是集年輕世代的期待於一身的新星。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一點,他是艾妲的親生父親。
「抱歉倉促來訪。」
進到客廳的安格雷基議員,一開口就先道歉。
威路納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年輕」,以元老院的基準來說,三十六算是年輕人,但以世間一般的基準來說絕不算年輕。但是他有著說是二十幾歲也行得通的年輕感覺,簡直像是肉體的時間停止前進。
「你在說什麼,該道歉的是我。你的獨生女在我這兒,卻……」
露多薇嘉這樣回答,讓威路納感到驚訝。這不是謙虛,也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話──看來安格雷基議員對她來說,算是「能溝通」的類型。
「不,原本就是我硬要請求讓艾妲來當妳的弟子,我打從心底感謝妳到目前為止指導我的女兒。」
安格雷基議員翰躬致謝。彬彬有禮,帶給人好感的人物。原來如此,難怪會受到支持……不過,同時威路納也在想。
明明剛失去獨生女……情緒卻很淡薄。
和溫庫托路又是不同種的淡薄——不是有在控制感情的那種感覺,只是單純地稀薄,感情——感動都是。
——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其實我們關係不太好——
關係不好,威路納覺得這樣說也不太對,硬要說的話,這是——
(——欠缺。)
就是這個。
不喜歡也不討厭——感情本身就欠缺。
「那麼——奧古斯提諾。」露多薇嘉恢復桀驚不遜的態度,叉著雙手。「招呼就打到這裡吧,忙碌的你特地來到這種鄉下的理由是什麼?」
安格雷基抬起頭來,用無法窺探情感的眼睛看著露多薇嘉。
「我想要收拾艾妲的遺物。」
「遺物?」露多薇嘉叉著雙手感到疑惑。「是不要緊──不過這種事情只要吩咐隨從來拿就好了吧。」
「把女兒的遺物交給別人,我對父親這種東西並沒有那麼無知。」
露多薇嘉擺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愉快地歪曲嘴唇。
「真是老實的傢伙。我雖然不喜歡你,但認同你的理解力。我不討厭懂事的好人。」
「妳過獎了。」
跟我來。露多薇嘉說完就站起身來,安格雷基也跟著她。離開房間的兩人,後面還跟著威路納和吉貝魯特。
威路納走在走廊上時往旁邊一看,能夠看見窗外的整座庭園。描繪出八重同心圓的樹籬。不管怎麼看都是會讓人有深刻印象的庭園。單純跟複雜間有著巧妙的平衡……刺激著太陽穴的怪異感讓那光景更顯眼。
——我以前撿到過貓——
——結果那隻貓還是死掉,我們兩人把牠埋在庭院的角落——
這麼說來,威路納想起來,他試著隨意找尋那個地點。
用聖騎士的視力從左到右放眼觀看整座庭園——找到了。從屋子看過去在左邊角落,最外側的樹籬之外立著一塊小石頭。那一定就是貓的墳墓吧。
露多薇嘉和艾妲在那裡挖洞,然後讓貓無力的屍體橫躺在那裡面——蓋上土以後,放上那塊石頭——艾妲安慰著泛著淚光的露多薇嘉。
「就是這裡。」
說完露多薇嘉停下腳步,那是二樓的其中一個房間。
「艾妲的私人物品全部在這裡面,隨你處——」
「大小姐。」
吉貝魯特小聲地打斷她。「怎麼了?」露多薇嘉轉過頭來。
「這間房間的鑰匙應該在艾妲手上,遺物中有鑰匙嗎……?」
啊,露多薇嘉張開嘴。
「糟糕……鑰匙艾妲都隨身帶著……這麼一來……」
威路納的腦中浮現焦黑的屍體。
露多薇嘉握著門把,喀喀地轉了好幾次,門都沒有要開的跡象。
「……對不起,奧古斯提諾,我沒有房間的鑰匙。這個房間的鑰匙是特製的,也沒有備鑰之類的東西,如果拜託鎖匠,或許能夠打開……」
「不……那樣的話沒關係。」
安格雷基淡淡地說道。
「只是,做為代替,我希望能讓這間房間盡量保持這樣,不打開門鎖,維持現狀。」
年輕的元老院議員,他的雙眼看著房門,就像在看著房間裡——像在窺探房內似地——就像有誰在那裡面。
露多薇嘉抬頭望著那樣的他。
「……好。房間多的是,就送艾妲一個房間吧。」
「感激不盡。」
   
   
   
露多薇嘉從窗內往下看著安格雷基坐上馬車。那有如由名工匠打造的人偶般的美貌,正映照在玻璃上。
「……鑰匙。」
「咦?」
沒聽清楚微弱的聲音-站在後方的威路納提出疑問。
「我想起了……送艾妲鑰匙那時候的事。」
像在自言自語般的話語,威路納仔細傾聽。
「那傢伙來當我的弟子後,過了一個月的事情——我一開始想說不可能撐過一個月,所以沒有好好指導她的打算,過一兩個禮拜就會感覺討厭而離開吧,我是這麼想……沒想到,艾妲在過了一個月後還是待在這裡。做為直率的稱讚,我送給她專用的鑰匙。」
映照在玻璃上的藍寶石眼睛彷彿在看著遠方。
「結果,那傢伙相當高興……『我會一生都好好保管,一直都隨身攜帶。』她這麼說。那時候愣住的我跟她說,妳打算一輩子都待在這裡嗎……」
現在的我好像就能理解她的意思。露多薇嘉這麼說……威路納也覺得能夠理解。
艾妲一定是想要家人。所以拿到鑰匙才會那麼高興,有了鑰匙就等於證明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露多薇嘉從窗戶望著庭園,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不久,去為安格雷基送行的吉貝魯特回到露多薇嘉身旁。
「吉貝魯特。」露多薇嘉突然說道。「薇薇安娜還在房間內嗎?」
「嗯,她應該還在。」
「讓她離開。」露多薇嘉用堅決的語氣說。「去別的地方——嗯,安格雷基家好了,事先做好溝通,讓她能去那邊。」
「那是……要讓她休假嗎?」
連吉貝魯特都感到困惑,威路納也搞不懂她的意思。
「我不是要開除她。安格雷基那邊應該更需要人手,所以要她去那邊幫忙,就只是這樣。庭園的整理就從領地內找適當的園藝師來。」
「遵命。」
威路納覺得感動。連唐突的命令都沒講半句怨言,簡直是僕人的楷模。
「還有,幫我準備一台馬車。我又要離開一陣子,不在的時候屋子就交給你了,全權都給你處理。」
「謹遵您的指示,請放心交給我吉貝魯特。」
鞠躬後,吉貝魯特用迅速且優美的腳步離開,等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時,露多薇嘉也開始行動。
「威路納,走吧。反正你會跟來吧?」
「因為我是妳的護衛啊,不過妳到底要去哪裡?才剛發生那種事……」
露多薇嘉背對著他,說。
「帝都優尼克羅斯。」
   
   
   
從法聶拉乘坐馬車大約兩天——帝都優尼克羅斯是座美麗的城市。
中心有著透明度清澈見底的湖泊,用偏白色的石材組成的街道全體有種瀟灑的氣氛。還同時具備首都該有的活力。
威路納和露多薇嘉走在架設於湖面上的紅磚橋上。抵達帝都後先住了一晚,所以時間已經是早上,朝陽正在湖面上閃爍。
牆的前方有一座類似堡壘的樸實堅固建築物——帝國騎士團本部。那裡就是目的地。
「威路納,雖然還是新人,你也是名騎士,應該有一兩位同學吧,隨便去找他們問話。我會在外面等著。」
露多薇嘉這麼命令道,威路納以傻眼的語氣回答。
「妳說什麼啊……妳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裡?我不能放妳一個人。」
「喔……威路納,你隸屬的帝國騎士團,是在本部前方有柔弱美少女受到威脅也會無視的無情組織嗎?」
「那要根據毫不羞恥地把自己說成是柔弱美少女的人,到底會有多少人想救她而定。」威路納熟練地反擊。「待在妳的身邊就是我的工作。」
「那要怎麼辦?騎士團本部是外人也可以進去的地方嗎?」
「妳只是有事想問騎士吧?還特地來到本部,八成是騎士團內部的事。」威路納腦中想起幾個認識的人。「我的朋友裡面有對這種事很清楚的人,我叫他到外面來吧。一聽到是我要找他,應該會馬上衝來。」
渡過通往島嶼的橋樑,抵達堅固的大門後,不出所料,衛兵擋住他們。威路納拿出證明身分的徽章,報上名字和騎士編號,請他們幫忙叫作為目標的友人出來。
大約等了五分鐘——熟悉的身影如同意料地飛奔而來。
「喔喔!威路納!這不是威路納嗎!我很擔心你啊!我聽說你在進行任務的時候被捲入事件裡!你這傢伙!你這傢伙!」
「哈哈哈……齊格,好痛。而且好熱,更精確地說是熱得難受。」

悶熱地架住威路納脖子的是體型不太像騎士的男性。脖子肩膀胸部腰部都無法區分的圓滾滾形體,全身由不是鐵而是脂肪的鎧甲包覆。但是衝過來的動作卻很靈活。
「什、什麼……這個像番茄的男性是……」
「喔,番茄!不錯呢,我也想像番茄那麼嬌嫩!不是都說潮到滴水的男人嘛!──咦,嗯?」
番茄男放開威路納,往一旁的露多薇嘉看去。露多薇嘉趕緊後退。
「威路納……」男性的表情變得嚴肅。「只要你有那個意思,就輕易地能有一兩位戀人,或是一兩位妻子,你卻沒那麼做,原來是這麼回事嗎……我好悲傷,沒想到獨一無二的摯友是戀童癖。」
「不是!」「你說誰是女童!」
兩人同時大喊。這是相遇以來首次成功配合的瞬間。
男性的表情開朗地大笑。
「沒有啦!開玩笑開玩笑!妳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吧?啊,我真的嚇到了呢!『魔女狩獵女伯爵』居然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露多薇嘉又再退了一步。對方知道她的身分,刺激了她的戒心。
「這個……露多薇嘉,這傢伙是我的同學——」
「我是齊格菲•加百列。階級是少護騎士!請叫我齊格就好!」
「齊、齊格菲……?」
露多薇嘉面露驚訝,大概是在想以外表來說名字也太帥。真是嚴重的偏見,不過威路納一開始也這麼想。
露多薇嘉為了避開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齊格而靠近威路納。
「這、這傢伙是怎樣……?感覺好像我們很熟,而且總感覺在他附近就會很悶熱。」
「感覺好像很熟不正是討厭敬語的妳所希望的嗎?悶熱這個沒有辦法,忍耐點。」
威路納小聲地回答。「齊格是我認識的人中情報最靈通的。總之他交友廣闊,擁有連情報販子都比不上的情報網。在騎士學校時他也靠這門才藝畢業,我想認識他對妳沒有壞處。」
「有壞處啊!好熱!」
「所以就請妳忍耐,除了夏天都還好。」
「哈哈哈!沒錯沒錯!冬天反倒是個寶呢!」
快活地笑著的齊格。除了不健康的體型外,是個爽朗的傢伙。
「那麼,威路納。把我叫出來是有要調查什麼嗎?沒有進到裡面,那麼意味著有事找我的人是那邊的小露多薇嘉囉?」
名字前面加了個小,露多薇嘉這下完全躲到威路納的身後去了。
「露多薇嘉妳自己說啊,我不曉得妳想要知道些什麼。」
「唔唔……好、好吧……」
露多薇嘉從威路納身後探出頭來發問。
「最近,有遺失騎士徽章這種事情嗎?」
原來如此,威路納理解了。掉落在現場,熔掉一半的徽章,根據露多薇嘉和愛魯希莉亞的推理,那是犯人為了把事件比擬成「回春的奇蹟」而準備,犯人遺留的東西。只要找尋出處,必然會找到犯人。
齊格摩擦著埋在贅肉中的脖子。
「徽章的遺失……?嗯,我沒聽說這樣的事情。……啊,不過我記得……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他用圓滾滾的拳頭敲了一下手心。「雖然沒有遺失,但是有遭竊。那也可以嗎?」
「就是那個!」露多薇嘉從威路納的身後探出身子。「把詳情說給我聽!」
「今年的——也就是我們的授刀禮那時候,要交給新人的徽章據說不見了一個。」齊格開始說著。「不過,在那麼重要的時期,那麼重要的東西不會隨便不見對吧?所以認定不是遺失,而是遭竊。這關係到騎士的聲譽,所以沒有對外公佈,不過有在騎士團內成為傳言。」
說是傳言,齊格講的「傳言」跟一般的傳言有著一線之隔。這男人連相當於國家機密的情報都能說是「傳言」。
露多薇嘉沉默地思考了幾秒,接著馬上抬起頭。
「我要跟你道謝,你叫齊格吧,你幫上了大忙。至於謝禮——」
「啊,不用啦那種東西,這可是威路納,還有威路納重視的女孩子來拜託我。硬要說的話,能夠讓可愛的女孩子跟我道謝,就已經足夠了。」
突然間,露多薇嘉感到疑惑,她抬頭望著齊格。
「你好像很看好威路納,有什麼理由嗎?」
齊格好像在說終於有人問了似地,露出笑容說。
「我有種預感,威路納總有一天會成為改變一切的男人。」
然後對著露多薇嘉笑——又繼續說。
「現在,我對妳也有同樣的預感。你們一定會翻轉這個世界的規則、常識、歷史、一切──這種預感。」
   
   
   
以白色為基底的街道充滿著下午的人群。
攤販的叫賣聲、一般的閒聊、小孩的聲音、腳步聲、腳步聲、腳步聲——和人的生活成為一體的那些聲音像是隔著一面牆,空虛地在耳中迴盪。
「真是奇妙的傢伙,不論外表、名字、還是說出來的話。」
露多薇嘉邊走邊低聲說道,是在講才剛離開的齊格吧。
「他從以前就是會講那種話的人……但命中率很高,所以會讓人害怕。」
「由大量的情報當依據的推理,有時會到達預言的領域。」她仰望著天空,自言自語地說道。「搞不好,那傢伙真的看得見未來……」
「能夠看見未來……那簡直就是魔法吧。」
「不,不是魔法,邏輯和推理——本來人類都該擁有的正確力量……」
十字型的髮飾反射陽光在發亮。
為什麼——這種想法,更強烈地在威路納的胸口徘徊。
等到他察覺時,已經溢出來了。
「露多薇嘉——妳為什麼堅持要抓到魔女?」
藍寶石般的藍色朝向威路納。
「愛魯希莉亞小姐她告訴我,妳會對事件那麼固執,是因為犯人是魔女。」
露多薇嘉忽然驚訝地笑了出來。
「你相信莉亞說的話?」
「我感覺那並沒有錯。」
雖然不正確,但也沒有錯。以愛魯希莉亞‧艾路卡的角度來看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某一個側面,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是答案之一。
「妳為什麼會研究魔法?」
一直抱持著的疑問,總是找不到機會說出口的問題。
而且想要了解露多薇嘉這個人,就一定無法避開這個問題。
露多薇嘉把視線從威路納身上別開,茫然地看著街上。看著走在街上的人,看著住在街上的人,看著在街上生活的人們——然後。
「為了證明。」
她說。
「為了證明『真實』這個正義。手段就是撲滅『魔女狩獵』。也就是說,我的研究目的是『為了狩獵魔女狩獵的魔女狩獵』。」
「魔女──狩獵?」威路納重複了一次。「那是……什麼?妳的確被叫做『魔女狩獵女伯爵』,那只是一種文字上的表現方式——」
「魔女狩獵確實還在進行——只是名義變成異端審問。」
她那充滿確信的話語——超越了威路納的理解。
「因為魔法全書讓所有人知道魔女只有十一人——因而回答權僅限十一次,不過是為了欺瞞才用異端審問這名字。異端審問的真面目就是魔女狩獵——等到魔女一個也不剩,異端審問就會結束。將會結束——那個亂來又異常到極點的現象……」
結束——異端審問會結束?
「那樣……不行吧。」
威路納說出口——他正經八百又正直地說出心中所想的事。
「要是沒了異端審問,將會放任身為殺人兇手的異端者不管。妳卻說異端審問會結束……?妳到底在說什麼,那樣簡直等同把世界獻給惡魔——」
「威路納。」露多薇嘉不滿地打斷他。「那是你在學校學到的嗎?」
「沒錯。」威路納毫不畏縮地回答。「那沒有錯吧?人性本善,能夠殺人的只有異端者——」
「能夠殺人的只有異端者?誰導出那種答案?」
「因為實際上殺人犯全都是異端者──」
「你────真的是個笨蛋!!」
巨大音量震動著威路納的腦髓。露多薇嘉接近不知所措的威路納,粗魯地抓起他的衣領。
「認真思考,蠢貨!是異端者的證據是什麼?殺了人這件事對吧!?是殺人犯的根據是什麼異端審問官說的話對吧如果!如果那兩個都是天大的謊言,你要怎麼辦!!」
「────」
怎麼辦?怎麼辦──這……
「看吧,你無法回答!你沒有用自己的腦袋想過!只是像頭豬一樣全盤吞下別人說的話!威路納啊,你到現在為止,有任何一件事是自己去思考,自己來下決定嗎?你的性格、你的立場、連你的未來!全都是周圍給你的不是嗎?」
「沒有那種…………」
身為騎士,要解決民眾的苦惱,老師這樣說。所以他這樣做。
進入騎士學校,把聖騎士當作目標,父親這樣說。所以他這樣做。
和貴族的大小姐結婚,替家族帶來繁榮,母親這樣說。所以他原本打算這樣做。
到目前為止有任何一件。
自己思考。
自己期望。
自己決定的事情──曾經有過嗎?
「聽好,我只教你一件事!真實不是別人給予的東西,是自己要抓住的東西!自己去思考,自己去煩惱,自己去接受的東西!會思考才是人類,會煩惱才是人類!什麼都沒有在思考的人類,根本只是用兩隻腳在走路的家畜!!」
威路納的衣領被放開後,他向後退了一步。
(——活著到底是什麼?)
他驚訝無比。到目前為止,他從沒有考慮過這種事。遵守哥哥和雙親的吩咐,牢記教師的話,把成績單上的數字變大,這些就是一切。他認為只要這樣做就好,旁人也一直教導他這樣就好。
但是,看吧——現在,自己所在的地方。
以世界為名的大海,看不見陸地,沒有路標,手上也沒有羅盤,不論何處都只有蔚藍的光景。
該去哪裡?
該去哪裡才好?
嚮導根本不存在。
鏘,輕快的聲響,讓威路納的意識回到現實中。
他不斷眨眼,看向腳邊,雕刻著紋章的銀色圓牌掉在石頭地面上。看來是在腳步不穩的時候掉了出來。
他的身體幾乎是自動地正要把徽章撿起來——
──的瞬間,旁邊伸出來的手把徽章搶走。
「咦……」
焦急一瞬間在腦髓閃過,但是搶走徽章的人是露多薇嘉。
露多薇嘉用驚愕的表情注視著徽章,馬上又輕輕地拋起,緊接著又用拳頭去敲。都是些威路納搞不清楚意義的行為。
當這些行為重複了一會之後。
突然。
露多薇嘉的全身唐突地失去力氣。
「等——!?」
威路納連忙扶住將要倒下的身體。露多薇嘉的嘴唇貼到威路納的胸口上,發出微弱的聲音。
「扶著我……一下子。」
說完,露多薇嘉就完全失去力氣,連在呼吸的感覺都沒了,只剩下跟全力奔跑時相同的劇烈心跳。
威路納混亂不堪的腦中,產生了沒有根據的理解。
露多薇嘉潛入自己的思考之中,將所有不必要的勞力全都切斷,如同字面將全力都注入在思考上。
她——正在思考。
自己在思考。
用自己的腦袋。
「………………………………」
露多薇嘉的身體恢復力氣只是在短短十秒後的事情。
她張開眼睛,用自己的腳站起來,像在確認所在地似地看向周圍。
然後。
「……得快逃。」
轉過身去。
「在這裡太糟了,必須儘早離開帝都……!快!!」
「啊?咦……?怎麼回──喂!?」
露多薇嘉突然開始奔跑,威路納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是陷阱……!」露多薇嘉邊跑邊大喊。「這是陷阱!早就策畫好了!這樣下去我會被當成魔女——」
威路納看見露多薇嘉前方有個人擋住去路。
威路納身為騎士的部分敏銳地反應,他往前踏出去。
「——停下來,威路納。」
這時傳來沉重的聲音。威路納抬頭看著擋在面前的人物。
「哥──哥哥……!?」
他發現那人是溫庫托路•潘福特而瞪大雙眼。
一要起步就受到阻擋,威路納只好停住腳步。就在這麼做的時候,露多薇嘉被一群從沒看過的人包圍。
「請讓我過去,哥哥!這樣下去露多薇嘉她會──」
「那樣就好。」「啊……?」
情緒淡薄的哥哥所做出的說明太簡短,威路納無法理解。
當困惑支配著思考時,事態進展到下一個階段。
露多薇嘉的面前,出現穿著黑衣的黑髮少女——愛魯希莉亞。
「莉亞,妳……!」
「可別怪我喔,這也是我的工作。」
臉上露出令人顫抖的笑容,她把一張紙拿到露多薇嘉眼前。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看見那張紙上的文章——威路納啞口無言。
「我要以殺害艾妲‧安格雷基的嫌疑來審問妳。」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5 编辑

第三幕  少女們的殺人動機



在國內實力首屈一指的溫庫托路,騎士團本部內有分配給他個人專用的房間。平常他的部下在此頻繁出入,現在卻沒有人要靠近。
隔著門傳來兩種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露多薇嘉進行審問!」
對親生哥哥表達著不滿的人是威路納•潘福特。一直以來都是典型的「溫柔的好人」的他,目前很稀奇地發出激動的聲音。
可是,受到嚴厲逼問的溫庫托路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沒有為什麼,這是負責的審問官所下的判斷。」
「為何是『沒有為什麼』?理應有什麼理由或是誤會才對!露多薇嘉殺害艾妲,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你有什麼意見那是你的自由。」
「我一直都在露多薇嘉身邊!她根本沒有時間去殺害艾妲──」
「別讓我說那麼多次,威路納。」冷酷的眼神貫穿威路納。「你有什麼意見那是你的自由,要在這裡大喊也是你的自由,但那能有什麼幫助?我不是能實現你一切願望的便利工具。」
威路納沉默下來。……這種時候還得依賴哥哥,他也自覺到這很悲慘。
「威路納,你的任務結束了,忘掉她吧。」
「……我做不到。」
「我當作沒聽到這個答案,我期待你接下來能夠做出『正確的回答』。」
威路納啞口無言地看著哥哥。精焊的臉孔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
「這是……要對我施加壓力嗎……?」
「迅速地回答,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特。你要遵從還是違背長官的命令。」
威路納緊咬雙唇到流出血來,緊握的雙拳在顫抖,視野模糊扭曲。
為什麼,為什麼——
「……我會遵從命令。」
——為什麼我無法違抗。
明明內心在拒絕,明明腦袋在否定。
為什麼——身體卻無法動彈?
「那就快點離開,你會妨礙到我的工作。」
「……抱歉。」
威路納轉身走向門口,他一直注視著自己的腳。
手搭上門把時,背後傳來聲音。
「……抱持正義不是壞事。」
那不是長官,而是哥哥的聲音。
「只是,你記好——無法驅使人行動的正義沒有價值。抱持有價值的正義吧,威路納。我身為哥哥,能教你的只有這點。」
「……我會牢記在心。」
威路納頭也不回地說完,就從溫庫托路的房間離開。
   
   
   
「喲,真是場災難。」
「齊格……」
一踏到走廊上,圓滾滾的友人就跑來跟他搭話。
「緣份真是奇妙,要是審問會更早開始行動,我就無法遇見她了。該感謝命運天使呢。」
「我……再來該怎麼辦才好。」
「別依賴我。」
威路納驚蔚地抬起低著的頭。然而映入眼簾的是友人柔和的笑容。
「──你哥哥有沒有這麼說?」
威路納不由得乾笑。真是的,怎麼每個人都……
「我……有那麼好懂嗎?」
「很好懂喔,甚至好懂到有點令人害怕。我這輩子還沒認識過其他像你這麼表裡如一的人——我喜歡你這點,同時也討厭你這點。」
「但是,以人際關係來說這樣剛好——對吧?」
這是齊格的口頭禪。
「正是如此。說得更明白些,有點討厭是最好的。彼此都非常喜歡,沒有任何討厭的地方——哈哈,光想像就讓人想吐呢。」
爽朗地說出辛辣的話語,齊格搖晃著他那巨大的身軀。
「該怎麼辦才好,答案早就定好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的人生是你的東西,你自由地決定就好……不過,我有一件事要說。」
「……什麼事?」
「我很清楚,你所幫助的人,受到你幫助的人,他們打從心底所奉上的感謝。」齊格笑了出來。「學生時代你完全不瞻前顧後又一視同仁地幫助別人,我幫你擦了很多次屁股呢。」
「那真是抱歉啊……」
威路納無力地笑著,聳了聳肩。他也算是有自覺。
「總之你就好好煩惱吧。看是要把精力全部放在處理公務上,還是要對抗異端審問會。」
齊格背對著威路納,用沉重的腳步離開。
「正確的事情需要苦惱跟迷惘。你在苦惱和迷惘之後所得到的答案,那不管是怎樣,都是正確的。」
我如此相信著,摯友這麼說。
   
   
   
◆◆◆
   
   
   
要說是寒冷不如說是冰冷。與其說是冰冷還不如說是痛苦。在無風又無聲之中滴落──在骯髒的地板上擴散。視野,失去生氣。焦點模糊,飄飄然……──眼……沉……暗……暗……黑……黑……黑……■……■……■■■■■■■■■■■■■■■■。
啪唰!冰冷直穿腦門,露多薇嘉恢復了意識。
「已經第四天了喔,妳就快點解脫吧?」
露多薇嘉擠出力氣把還在滴水的頭抬起,看著前方的愛魯希莉亞。
「別太小看禁止睡眠的威力,妳現在看來還有餘裕,但再過個一天就會看見原本不存在的東西了,又再過個兩天就無法再回到正常的狀態,再下去就和永遠的沉眠只有一線之隔……雖然在那之前會先失去理性。」
在充斥疼痛的腦中,聲音異常地響亮。不過露多薇嘉能夠理解,她是在這麼說——「承認自己是犯人吧。」
這就是異端審問官的辦案方式。真相根本不重要,把適合的人抓來拷問,只要得到供詞就行了——現在下級審問官也連呻吟聲都一字不漏地抄寫著。
所以,不能屈服,怎麼可以屈服。
露多薇嘉把模糊的視野對焦到愛魯希莉亞的臉上,低聲說道。
「……一段時間不見……妳變成無趣的人了呢,莉亞……」
書記官動筆的聲音響起。
「過去的妳……是更有夢想的傢伙……妳就那麼想要立下功勞嗎……?那時候的妳到底去哪了……」
「我只是見過了世面。」愛魯希莉亞制止書記官,平淡地說著。「懷抱夢想和訴說理想——得到允許能做那種辦家家酒的人,只有政治家、革命家、小孩跟笨蛋。妳了解笨蛋的意思吧?那就是說妳呢,露嘉。」
呵……呵呵呵呵呵——冰冷的牢裡發出竊笑。
「……有什麼好笑的?」
「沒……世面、嗎——呵呵呵……!……看來妳變得很會找藉口呢……」
「什麼……?妳說什麼?」
「妳只是把個人的挫折正當化而己。」露多薇嘉明確地說出這句話。「好笑的是,還依附在世間這種實體曖昧不明的概念之下……甚至還要把那藉口加諸在我身上……呵呵,呵呵呵呵……!」
「──妳……!」
椅子發出巨大聲響倒下,愛魯希莉亞靠近露多薇嘉。
「妳又知道些什麼了!有著才能跟家世,擁有一切的妳!」
露多薇嘉用懷疑的眼神抬頭望著她扭曲的臉。
「我當然不知道,天才又是貴族的我,怎麼會知道凡人又是平民的妳。」
「……!」
「只是,有一點我很清楚——我跟妳是同類。」
這次愛魯希莉亞什麼話都沒說,露多薇嘉繼續說著。
「所以,我們受到『那傢伙』的拯救──所以我們沒能拯救『那傢伙』……對吧?」
這對露多薇嘉來說,是再明白不過的真相。
對愛魯希莉亞來說肯定也是。
那些日子──三人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再也不會回來。
兩人很清楚這件事。
即使如此——兩人還戴著同樣的髮飾。
「……公開審判是明天。」愛魯希莉亞背對露多薇嘉離開了牢房。「在那裡,我會用我所決定的真相殺掉妳……就跟那時一様。」
喀鏘,牢房關上的聲音……在腦、中、迴、盪——
──啊啊。
彷彿聽得見鐘聲……。
   
   
   
◆◆◆
   
   
   
天空一片昏暗,宛如將要流下淚水。
不論是氣候上還是氣氛上都潮濕的空氣中,擺放著白色花束的棺木由黑衣男人扛著前進。穿過幾個墓碑之間,抵達的地點有個長方形的凹洞。男人們小心翼翼地讓棺木躺進去,再開始用鏟子把土蓋上去。
墓地中持續響起挖土跟把土蓋到棺木上的聲音。威路納從遠方眺望著那幅景象,他的身旁站著吉貝魯特。穿著和管家服不同的黒色衣服,吉貝魯特也ー樣眺望逐漸埋進土裡的棺木。雙方都沒有流淚,只感到空虚。
身為喪家主人的安格雷基讓員站在棺木附近。後方站著去安格雷基家幫忙的薇薇安娜。兩人也跟威路納他們帶有一樣的氣氛。
肯定誰都無法接受。
因為損傷嚴重,遺體裝在屍袋中。誰都無法看看她死去的容貌。所以,該悼念、哀悼死者的喪禮才會如此空虚。
更重要的是,她不在場。比誰都還更該在現場的她。
棺木完全埋進土壤底下後,安格雷基向前來參加的人道謝,喪禮就此結束。参加者對墓碑祈禱完,就各自離去。
不久後,連安格雷基和薇薇安娜都在注視一段時間之後離開,剩下的只有包含威路納與吉貝魯特在內的三個人。
「你不回去嗎?你還有工作吧?」
用刻意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依然穿著黑衣的愛魯希莉亞。
和艾妲素昧平生的她,也以負責艾妲這起事件的審問官此一身分來參加喪禮。
「……妳才是,不用看管露多薇嘉嗎?」
「那是部下的工作,而且,這是身為異端審問官該負的責任。」
說完,愛魯希莉亞也不怕弄髒衣服,直接跪到地上,將雙手交握在胸前。
威路納驚訝地停止呼吸。
閉起雙眼獻上祈禱的她,彷彿是名虔誠的修女……
「……為什麼……」
愛魯希莉亞起身,拍拍膝蓋,接著轉過來面向威路納。
「有那麼意外嗎?我會替死者祈求。」
「我以為對妳來說,其他人的生命一點都不重要……」
「還真是正直到有點蠢的人。」愛魯希莉亞發出笑聲。「不管是哪裡的誰,死者均有受到尊重的權利。唯一的例外只有異端者……我必須跟她道歉,我把她說成是焦炭。」
威路納不發一語。既然會感到歉意,那為什麼要那麼說?該不會那也是為了挖苦露多薇嘉吧?
「正如你所想像的。」愛魯希莉亞露出看穿一切的微笑。「不那麼做,我就無法對抗露嘉……無法和露嘉戰鬥。」
「對抗還是戰鬥什麼的,我是不太能理解——但是那就堂堂正正地放馬過來不就好了!為什麼要用那麼卑鄙的方法——」
「堂堂正正?」少女哼了一聲。「那種東西是有才能的強者才能進行的遊戲……像你這種人根本無法理解。沒有餘裕去選擇手段的人是什麼心情……」
她搖晃著滑溜的黑髮,通過威路納的身旁。
「別再插手這是我跟露嘉的問題。」
沒有任何道別,愛魯希莉亞的黒色背影消失在墓地之外。
威路納看著黑壓壓的天空,陰天再貼切不過地表達著他現在的心情。
「…………我不懂。」
明明能那麼真摯地祈求死者的幸福——為何又能夠毫不留情地陷害露多薇嘉?到底是什麼讓她那麼做,她到底是怎樣——
「——那是當然的。」
吉貝魯特的聲音。他並沒有把視線從天空移到身旁的威路納身上。
「您不可能理解,因為您跟大小姐ー樣,是誠實過頭的人。」
「誠實——過頭?」
「嗯。」吉貝魯特點頭。「威路納先生您不能理解吧?虐待他人還能感到愉快的精神構造,還有人們冷眼旁觀的心態。」
「那……不是理所當然嗎。」威路納皺起眉頭。「看見痛苦而心痛,看見暴力行為就進行批判。那就是人的正確道路不是嗎……難道不對嗎……?」
「沒有錯,那並沒有錯……只是……能夠直率地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這種人很貴重。自己跟周圍意見不合時,大部分都會跟著改變。可是你跟大小姐是讓周圍改變……那是叫做『英雄的資質』,非常貴重的才能——身為『擁有者』的決定性證據。」
……有那麼誇張嗎……?這不是只要想去做,誰都能做到的事情嗎……?還是說這種想法本身就是「擁有者」的傲慢……?
能夠確定的一件事是——現實上,威路納無法理解愛魯希莉亞這個人。
「——彼耶拉先生,您能夠告訴我嗎?」
這幾天不管他怎麼思考都找不出答案。
那麼……只能請教吉貝魯特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到底該思考些什麼,我——」吞下口水,威路納再一次確認自己現在的想法。「——我想要知道她們之間的事。」
吉貝魯特注視著威路納的眼睛好ー會兒。
不久──他移開視線,仰望著黑色的天空。
「——下起雨了呢,我們回到屋內吧。」
「彼耶拉先——」
「等進到屋內我再慢慢地告訴您。」
吉貝魯特把視線移回來,說。
「大小姐跟愛魯希莉亞小姐,兩人的因緣際會──造就『魔女狩獵女伯爵』和『最年輕上級異端審問官』的過去。」
   
   
   
◆◆◆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名天才。
以年紀來說性格成熟穩重,像是在嘲笑努力似地輕鬆留下卓越的成績。再加上宛如天使羽毛般的白髮和妖精般的美貌——和那絕不是善於社交的性格搭配起來,會受到自尊心強的貴族子弟疏遠可說是當然的結果。
愛魯希莉亞•艾路卡是名凡人。
在全是貴族的學院中,只有她是平民出身。她的勤奮跟優秀讓故鄉的領主頗器重她。謙虛認真,害羞,全心全意地只想回報期待著她的人。然而殘酷的是,貴族社會中,家世就是一切。
遭到所有人鄙視和疏遠的兩人,只有一人願意靠近他們。
瑪麗亞•馬茲凱特。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和愛魯希莉亞•艾路卡生涯中唯一一位摯友。
   
   
   
——露多薇嘉妳不要板著一張臉,笑起來比較可愛喔——
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瑪麗亞這名少女,「天真無邪」可說十分恰當。
充滿活力又開朗,無法待在一個地方,到處跑來跑去,帶給人們太陽般的笑容——這就是瑪麗亞‧馬茲凱特基本的為人。
她沒有差別待遇這種概念。看到有困擾的人就立刻上前幫忙,面對首次見面的人也在講兩、三句話之後就能變得感情很好。不分男女,不分貴賤。所以露多薇嘉和愛魯希莉亞,一開始只是那沒有差別的人際關係之中的一部分,三人也有這種自覺。
而變成彼此使用「瑪麗」、「露嘉」'「莉亞」這種親密的稱呼,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呢。並沒有決定性的契機,只是在累積的相處之中,不知不覺間彼此就懂了──啊啊,我們三人真是最佳拍檔。
——快點快點,要走了喔妳們兩個!——
——不要那麼急,教室又不會逃跑——
——不、不快點要遲到了啦……!——
她們三人利用個性、能力以及團結力,在學院中各種地方活躍。
比如解決日常生活中的小謎題,或是幫助困擾的同學,對她們本身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日積月累下來讓她們的評價慢慢地在學校中廣為人知,與露多薇嘉和愛魯希莉亞保持距離的其他學生以及老師,也漸漸能夠理解她們了。
不知不覺間,她們的活躍讓她們得到了一個名字。
尋找遺失物,懲罰做壞事的人,揭開陰謀加以阻止,為了社會為了大眾絞盡腦汁——其名為「少女偵探團」。
所以那個事件是少女偵探團最後的事件。
教室內發現了女學生的屍體。
死因是遭到鈍器敲擊頭部,推測犯案時間為夜間。直到發現屍體時教室都有上鎖,而鑰匙卻在完美的監視之下。
   
   
   
也就是密室。
趕到現場的異端審問官非常興奮。上級異端審問官腦中都牢記著「密室判定手冊」,根據內容進行檢證的結果,證明了密室的完整性。
魔女的犯行──能夠如此推測。
這樣一來之後就簡單了。撰寫適當的劇本,從關係人中選出適當的人選,把適當的魔女角色套在該名人物之上。那名人物是否為魔女根本不要緊,只要確認有使用魔法就沒問題。因為,魔女、魔法都沒有人能夠理解。只要編出煞有其事的劇本眾人就會接受──
就這樣。
審問官選為魔女的人,正是瑪麗亞。
就只是犯案時間當時,她人位於能輕鬆當作犯人的地點──光是這樣的理由就選上了她,光是這樣的理由,她的生命就決定要終結。
——那就由我們來證明,證明瑪麗不是魔女——
露多薇嘉立刻下了決定,沒有任何迷惘的理由。
─—那、那種事情……我們辦得到嗎……?—─
愛魯希莉亞感到迷惘,她想救瑪麗,卻不確定她們是否有那種能力……。
──辦得到。只要我跟妳合作。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
──就算妳說一直以來……──
—─莉亞,真相是什麼?瑪麗不是魔女,那才是真相吧?——
──……嗯。──
──那麼那就是正義,正義必勝──我們不會輸。——
兩人從頭髮上取下「那個」,互相發誓。瑪麗亞做為友情的證明送給她們,三個人都同樣款式的髮飾。對著等同玩具的那東西,發誓真相這種正義必勝。
當時,她們年僅十歲,這種誓言在大人耳中聽起來甚至可能會感到同情。
然而露多薇嘉並沒有說謊。
露多薇嘉超乎常人的智慧,愛魯希莉亞堅強的意志,綜合這兩項,讓她們真的找到了瑪麗亞不是魔女的證據。
這下瑪麗亞會得救,如果知道她不是魔女,就沒有理由進行處刑。
──原本兩人這麼想。
露多薇嘉沒有說謊。「兩人合作就能證明瑪麗亞不是魔女」——這確實不是謊言。
但是,以結果來說。
真相是正義,正義必勝,所以我們不會輸——這句話。
是謊言。
天大的謊言。
   
   
   
——對惡魔的使徒揮下神聖的鐵鎚(Malcus Maleficarum)────「撲殺二級‧悼念之鐘」!!—─
噹、噹——鐘聲響起。
從天上垂下的鐘開始大力搖晃,發出莊嚴的聲音。
——別這樣!住手!——
──為什麼……?為什麼……!?——
綁在十字架上的瑪麗亞就在大鐘的正下方。
四個大人才能抱住的巨大大鐘,猛力搖晃,發出巨大聲響,慢慢地朝著瑪麗亞下降。
如果那東西抵達地上——大鐘的側面會撞擊瑪麗亞……或是把瑪麗亞吞進去,大鐘內產生聲音的「舌頭」,將會把那嬌小的頭──
──瑪麗不是魔女!為什麼、為什麼大家不能理解!──
——我、我們有把!證據、證據提出……!——
不管再怎麼叫喊,都沒有人聽得進去。做為觀眾的大人們完全無視兩名少女,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搖晃的大鐘。
兩人已經清楚了解,沒有人想要知道真相。只想要包圍壞人,辱罵壞人,看著那人的人生崩壞——娛樂,才是他們所追求的。正義只不過是種贖罪券,只是方便利用的道具……
不過,有一個人。聽見她們的叫喊,站在他們面前的人。
——呵、呵呵!的確!很完美呢?妳們的證明!——
那人是把瑪麗亞選為魔女的異端審問官。
——她不是魔女。這點我也必須承認。可、是、啊!——
審問官邊愉快地笑著,邊自豪地舉起雙手。
就像要把那個場所——即將奪去瑪麗亞生命的場所展示給兩人看。
——這裡是要殺掉異端者的地方,並不是要殺掉魔女的地方!不是魔女?喔。不是魔法嗎?那又怎樣!?已經無關了!那孩子說了人是我殺的!雖然我沒聽得很清楚但她一定那麼說啊啊啊!!啊哈、啊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噹、噹——鐘聲響著。
噹、噹——逐漸下降。
噹、噹——靠近。
噹、噹──
   
   
——露嘉、莉亞——
——我不在以後,妳們也要好好相處喔。
   
   
——吞了進去。
   
   
宛如是巨大的怪物一口吞下她。
響徹現場的莊嚴聲音這時也消失了。
只有────啪。
帶有水聲的聲音在最後的瞬間傳來……。
   
   
   
——從那之後,露多薇嘉開始研究魔法。
——從那之後,愛魯希莉亞立志成為異端審問官。
那是她們各自想要跨越那時的失敗所產生的結果。
露多薇嘉依然相信真相,試著藉由魔女狩獵來讓異端審問終結。愛魯希莉亞對真相絕望,想要成為決定真相的一方。
經歷過相同的經驗,抱持著相同的想法,兩人選擇的卻是完全相反的道路。
因此互相嫌悪、互相憎恨、互相否定——互相要殺掉對方。
——我是正確的。
——我是正確的。
妳是錯的!!
   
   
   
◆◆◆
   
   
   
在晴時多雲的陰天之下,審判場有眾多的旁聽民眾聚集。
簡直像是要來觀賞舞台劇。旁聽民眾談論著這次的事件,又是皺眉,又是露出笑容,好不忙碌。
唯一的共通點是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人抱持著極度的緊張感——除了在旁聽席最前方的威路納•潘福特之外。
威路納是第一次旁聽異端審問審判,所以他感到戦慄。
接下來要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為什麼能夠那麼輕鬆。
當愛魯希莉亞一出現在審判場,旁聽席就產生歡呼。她撥開美麗的黑髮,笑著行了一個禮,歡呼聲又變得更大了。年輕、惹人憐愛、又有能力。要觀賞的話,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當然比較好,這不管在什麼場所都ー樣。
就算以司法來說那有多麼不健全。
接著露多薇嘉由數名騎士帶進法庭內,旁觀民眾不免露出驚訝之色。那頭髮以及那容貌的美麗在這種地方依然沒有褪色。但明顯地整個人很衰弱,眼眶下方出現黑眼圈,似乎都快奄奄一息。
「露多薇嘉……!」
該是執行正義的異端審間,不可能會進行拷問——眾人是這麼認為的。
──這不是一目瞭然嗎。
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為什麼沒人要戳破?……威路納很清楚。因為能夠看到毫無道理的暴力很有趣。因為看到壞人受苦感覺很好!
他心想,到目前為止,自己到底有多少事情裝做沒看見?完全聽從大人們說的美麗詞彙,對世界是美麗的這點未曾懷疑。
等到一打開蓋子,就像這樣。
想要知道的話就能知道,到此刻以前卻從沒想要知道過……
「——各位旁聽者,感謝各位今天特地來到此地。」
露多薇嘉站上被告席,司祭抵達審判長席後,愛魯希莉亞對著旁聽民眾宣布。
「在古都發生的心狠手辣的殺人事件,接下來將要揭露其全貌。吾等的正義會守護大家的安寧,請親眼目睹正義的執行。」
優雅地行禮的愛魯希莉亞接受群眾毫不吝惜的掌聲。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後,審判長敲了一下木槌讓觀眾安静。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異端審問審判就此開庭。」
   
   
首先由愛魯希莉亞來講述事件的概略。
「事件發生是在接近正午時分,那一天布涅利多舉行著祭典,當遊行隊伍抵達古路奇利歐王城的謁見室時,阻擋去路的火焰猛烈燃燒。」
「為什麼會起火?」
「謁見室全域都由『薪石』這種具有可燃性的石頭所構成,薪石自然起火或者是著火了。偶然在場的騎士一確認火焰的另一邊,就看見被害人暈倒在王位上。身上沒有外傷,左腳綁著腳鐐。」
那時的絶望重新在威路納的胸中浮現。
「兩名聖騎士試圖救出被害人,但因火勢過強而無計可施。之後謁見室整間都由火焰包圍,接著一整天,直到薪石燒完之前火都沒有熄滅。發現遺體是在隔天中午,火焰完全滅掉後。」
「遺體的狀況呢?」
「全身都炭化,要不是有目擊證詞根本無從特定為何人。」愛魯希莉亞瞄了威路納一眼。「我對試圖救出被害人的騎士打從心底表達敬意。」
威路納緊握的雙拳傳來痛楚。
「上級審問官愛魯希莉亞‧艾路卡。」擔任審判長的司祭看向手邊的紙張。「根據妳提出的資料,這起事件是魔女所為,理由為何?」
旁聽席傳來吵鬧聲。犯人是魔女——很少會如此明確斷定。
愛魯希莉亞用堅定的態度回答。
「因為沒有使用魔法就無法實行犯罪。」
「進行詳細説明。」
「首先,事件當天早上,古王城內沒有任何人在,這點經過確認。而從那之後到發現起火,只有一個人進到古王城內。這是綜合負責守衛的騎士和周圍的通行民眾雙方的證言後,所得到的事實。」
「只有一個人——那是誰?」
「被害人艾妲‧安格雷基。」
愛魯希莉亞用像在閱讀原稿般的平淡語氣說著。
「可是,這樣一來就有矛盾產生。古王城內沒有點火裝置,會成為火源的東西也全都排除掉了。換句話說,自然起火跟遠距離點火都不可能發生。唯一的可能性是犯人從只有一個的入口正大光明地進入古王城,打暈被害人再放火——不過,並沒有可以辦到的人物存在。」
旁聽席的吵雜聲變大,審判長用木槌制止後問道。
「妳是說將不可能的犯行,用魔法變成可能?」
「正是如此。」
「那我問妳——使用在犯行上的魔法是哪種?」
愛魯希莉亞故意停頓ー會再回答。
她臉上甚至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魔法第八章——〈元素〉。」
魔法第八章〈元素〉,威路納想起之前露多薇嘉曾經講解過。
在十一個魔法中,少數得知詳情的魔法之一。以異教的思想「五行」為基礎,自由地操控木、火、土、金、水這五種元素——
「〈元素〉在魔法中泛用性也特別優秀,在其力量之中,有『木生火』這項——身為犯人的魔女就是利用這個來放火。」
「等等!」威路納忍不住發出聲音。「剛剛妳才說過吧!『謁見室中會成為火源的東西也全都排除掉了』!木不是『會成為火源的東西』嗎!?」
對呢,說的沒錯,周圍的旁聽民眾也都異口同聲地說著。審判長也點了點頭,「提出說明」,他嚴肅地要愛魯希莉亞說明。
「這是當然的意見,但是,沒有的話,帶進去就好了。」
「帶進去?不是說被害人以外誰都——」
「如果是被害人自己帶進去呢?」
威路納閉起嘴巴……被害人自己帶進去?
愛魯希莉亞用眼角餘光掃過感到困惑的旁聽民眾,她從懷裡拿出包好的布,小心地打開裡面後拿給審判長看。
「這是……」
「鏡片的碎片。」
……鏡片的碎片?
「——啊!啊啊啊啊……!!」
威路納理解了。就是查覺到這個可能性-露多薇嘉才想要逃走啊……!
愛魯希莉亞把鏡片的碎片也展示給旁聽席看-然後繼續說明。
「這是在現場最早起火的地點發現的東西,雖然因為高溫而失去了功能,不過這應該是眼鏡的鏡片。」
「妳要說眼鏡是起火點?」
「沒錯。眼鏡——精確點來說鏡框就是火源。」
威路納想了起來——艾妲把眼鏡遞給不發一語地伸出的手那幅景象……
「被害人攜帶著木框眼鏡。因為和她一起行動的人視力悪化,該名人物只有在閱讀文字時才會戴上眼鏡。加上不喜歡自己帶東西的懶惰個性,所以都由身為助手的她攜帶。」愛魯希莉亞流暢地説明著。「魔法〈元素〉有其發動條件,接觸對象念出咒文,心中想著發動。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除了被害人之外只有一人——」
愛魯希莉亞用手指指著。
纖細的手指——指向被告席的露多薇嘉。
「——換句話說,只有可能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審判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受到愛魯希莉亞精彩的推理所震撼。
眾人之中。
只有一個人表達了異議。
「……等一下。」
威路納不知道什麼才正確。
但是明顯的錯誤攤在眼前,他無法視而不見。
不會再全盤接受……!
「假設火是由〈元素〉點燃好了。還是沒有方法能進到王城内!沒有方法讓艾妲小姐昏倒不是嗎!」
其他觀眾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說的沒錯,愛魯希莉亞還沒有完全說明一切。
「很簡單。」愛魯希莉亞毫無動搖,用游刃有餘的態度開口說道。「前提是根據目擊證詞,被害人沒有外傷,那就是沒有毆打或是勒住脖子來讓被害人暈倒。那麼,能夠想到的手段只有一個——藥物。」
藥物……?不知道從何傳來複誦的聲音。
「要讓人昏過去的藥物有非常多種。把那種東西塗在針之類的東西上面,並設置在王位和身體有接觸到的部位。然後發出指示——利用書信。」
愛魯希莉亞再度從懷裡取出東西,那是一張紙。
「這是在被害人房裡的信件。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夜裡潛入被害人房中,正要偷走這封信的時候由我攔下。」
「什麼!那是——」
「我來念出裡面的內容。『加入遊行隊伍後偷偷脫隊,前往古王城的謁見室,用腳鎳銬住腳,坐到王位上。期限到正午為止。如果不聽從命令我就要公開那件事。』」
吵鬧聲逐漸擴大,不管是誰聽到,對內容的理解應該都一樣。露多薇嘉也用朦朧的雙眼注視著文章。
「明顯是脅迫信函。『那件事』雖然不知道具體上是指什麼,如果有人掌握被害人不為人知的秘密,那無庸置疑是被害人的指導者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同時在她所下榻的房間內,發現到有人使用過墨水壺的痕跡。」
根本是栽贓,威路納想大喊。
但他馬上在想——大喊之後要怎麼辦?有什麼根據能否定愛魯希莉亞所說的話嗎?
沒……沒有。威路納完全沒有……
「考慮到以上的經過,選擇燒死這種麻煩的殺害手段的理由,以及遺留在現場徽章就都能夠清楚說明了。」
「徽章是……為了模仿『回春的奇蹟』而留下來的東西吧?」
「是,但是比擬殺人,只是為了讓燒死這種殺害方法不會露出破綻的障眼法。犯人有必須選擇燒死這種手段的理由。」黑衣少女沒有停止,繼續說道。「也就是湮滅證據——用來讓被害人昏倒的針,還有成為魔法媒介的眼鏡。為了一起處理掉這些東西,才選擇燒死這種手段。……實際上,能找出這個鏡片的碎片,都多虧諸位騎士的鼎力相助,我在此對各位表達感謝之意。」
愛魯希莉亞對著角落的騎士行禮,騎士也進行回禮。旁聽民眾對這一連的舉動拍手稱讚……在威路納眼中,看起來只是單純的演戲。
「以上就是本起事件的說明,但我還有一件事要提出——在評斷露多薇嘉•路克多尼這個人物時,有一項不可忽略的事實。」
愛魯希莉亞邊抬起頭來邊宣布。到底還要說什麼?旁聽民眾的視線更往愛魯希莉亞集中。
她先停頓一會才開口,不是對著審判長——是對著擠成一團的旁聽民眾。
「過去────她曾經為受到告發的異端者辯護。」
全場鴉雀無聲。
「這是五年前的事情。辯護的理由——『因為她是我的朋友』,記錄上這麼寫。」
——替異端者辯護?
──愚蠢,怎麼有人會做這種事。
私下討論的聲音傳來。
旁聽民眾之間不斷交頭接耳。
——可是……如果是同伴?
──沒錯,剛才有說是「朋友」……!
不久那聲音相互融合,像雪人般膨脹……成為一股巨大聲浪在人群中席捲。
——朋友……同伴。
──同伴、同伴、同伴……!
——異端者的同伴!
——就是異端者,她是異端者異端者、異端者異端者異端者!!
聲浪爆炸開來。不管再怎麼敲擊木槌都無法壓下。愛魯希莉亞投下的巨大石頭,在尚還風平浪靜的水面上引起破滅的漣漪。漣漪無法從上方壓住來讓它消失,只能等待其自然消退——在那之中,威路納一人呆站在原地。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愛魯希莉亞小姐,妳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為了幫助異端者而使用她的頭腦!但是結果那名人物還是被認定為異端者,遭到處刑!希望庭上能夠考慮到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不會輸給旁聽民眾的巨大音量,讓吵閙聲昇華為騷動。令人無法再認為此地是嚴肅的司法機關。「殺人兇手!」大聲的叫罵。「妳這異端者!」此起彼落的謾罵。「妳這XXX!」激烈的毀謗。「妳說話啊!!」強烈的惡意。
包圍著一名少女,所有人都變成了鬼。
露多薇嘉已經成為了……成為「異端者」。
真相究竟為何,已經無關緊要。因為他們全都這樣說……這件事已經就是那樣了。人類只要認定沒關係就會不知分寸,對這傢伙不管說什麼都可以,一旦這麼想就會一直這麼想。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而故意讓他們這麼想的人就是愛魯希莉亞。
瑪麗亞的事情對她來說也是痛苦的過去,為什麼要特地挖出來把露多薇嘉逼上絕境?逼過去稱為摯友的露多薇嘉。
搞不懂,威路納真的搞不懂。
到底是什麼讓她這麼做?她的原動力到底是什麼?什麼讓她——
「──吵死人了!!」
突然,劃破空氣的巨大聲音讓審判場迅速安靜下來。
旁聽民眾即使閉嘴還是感覺疑惑,不久他們慢慢發現到聲音的主人是誰。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她終於開口了。
「有人說了是吧……說『妳說話啊』……好啊,我就說給你們聽。對審問官大人的推理,我的回答是——」
她用堅定不移的眼神看著愛魯希莉亞。
「——那麼,這個故事什麼時候要出版?」
威路納差點要笑出来。
她在這種時候,在這種狀況─—依然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少女與少女臉上掛著無畏的笑容,雙方的視線在空中擦出火花。完全一樣的眼睛,完全一樣的光芒。兩人間有的不是嫌惡也不是憎恨,只有甚至讓人感到高潔的純粹鬥志。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有她的正義,真相才是正義這種正義。
愛魯希莉亞•艾路卡有她的正義,真相根本微不足道這種正義。
完全相反的正義。因此她們為了守護自己的正義,為了貫徹自我,無法避免一戦。
那麼。
   
   
那麼,威路納•潘福特──
   
   
判決馬上就下來了。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異端者。她造成艾妲•安格雷基死亡,此一事實清楚明白。此次事件明顯經過策畫並抱持明確殺意,故將此次的艾妲•安格雷基殺害認定為第一級殺人。
帝國騎士團應迅速將她移送至聖地亞路卡多斯。遵照上級異端審問官愛魯希莉亞‧艾路卡的指揮——在「希望島」處以一級火刑。
   
   
   
◆◆◆
   
   
   
露多薇嘉已經習慣了這股冰冷,戴著手銬進入牢房,腳也繫上腳鏡。她ー坐到地上就微微
笑了出来。
「看來妳很高興嘛。」
愛魯希莉亞站在鐵格子的另一端,露多薇嘉靠著毅力把來襲的睡魔撃退。
「因為終於能睡覺了……當然會那樣。啊啊……這麼一想腦袋反而變清楚了。」
沒有再進行拷問的必要,也沒有理由再強迫她不准睡覺。不過——萬一此刻在此睡著了,想必就無法再醒過來了吧。
「別說那種一眼就能看穿的謊言如何?」愛魯希莉亞直接了當地說。「妳會露出那種表情,肯定是推理有所進展……妳掌握到了什麼吧。」
「哈……這種狀態的我……妳說是要掌握什麼啊……」
愛魯希莉亞哼了一聲。
「算了,反正都太遲了,不管妳察覺到什麼,妳都已經是異端者了。我決定了妳是異端者。」
她的嘴角上揚,就像陶醉在自己的話語中。
「還是說妳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逆轉?想辦法逃跑?甩開追兵?找出真相?……呵呵、呵呵呵呵!那樣我也會嚇一大跳呢,根本辦不到吧!但若是像童話故事裡的女主角,遇到危機就會有王子現身搭救,那就另當別論了呢!」
呵呵,啊哈哈——愛魯希莉亞笑著,宛如要跳起舞來般愉快地笑著。
「王子……?……哪有那種東西。」露多薇嘉也跟著笑了出來。「所以是妳贏了,莉亞……即使如此……我才不會那麼簡單就死掉。我要盡可能再繼續思考……找出真相……藏在胸中而死……這樣我一定就能夠滿足……」
「才不會讓妳滿足。」
瀏海下露出——她那無與倫比的殘虐表情。
「我會在讓思考和推理全都抛諸腦後,極度的痛苦中殺了妳。妳什麼都無法思考,不會得到滿足!痛苦痛苦痛苦——在痛楚中死去!那就是我所決定,妳最後的真相!」
呼,露多薇嘉嘆了口氣後,就無力地笑著。
「我很期待喔……莉亞。」
   
   
   
◆◆◆
   
   
   
溫庫托路正在準備明天一大早就要開始的移送。
犯下第一級殺人的異端者,移送會在嚴密的警戒體制下進行。因為或許有其他的異端者會展開襲擊——表面上是這樣,實際上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情。所以這只是一種示威行為。
溫庫托路知道這世界上其實並沒有「異端者」這種存在,在這個國家的社會中打滾一陣就會自然醒悟。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對異端審問這種制度提出意見。捨棄一切私情,只專心完成高層要求的事。
騎士是為君主揮舞的一把劍。
從這層觀點來看,沒有比溫庫托路更像騎士的騎士。
「報告大聖騎士溫庫托路‧潘福特!所有出入口都沒有異狀!」
「辛苦了,之後每一隔小時再報告一次。」
此地是中央異端審問所的高樓層。等待移送的露多薇嘉,她的牢房就在這裡。雖然這也只是表面功夫,到明早為止仍必須加強此地的警戒。
前來報告的騎士對溫庫托路敬禮,他的動作有些生硬。
「……我的確是長官,但反過來說就僅止如此,不需要那麼畢恭畢敬。」
「不、不!不能那樣!我聽說過潘福特閣下是帝國騎士團實質上的首領!」
「……是總長大人說的嗎。」
溫庫托路的實力在帝國騎士團中傳聞是第一名,事實上也有人推薦他當總長過,但他以無法勝任的理由拒絕了。當時推薦溫庫托路的人,是溫庫托路騎士學校時代的學長,也是現在的騎士總長。他對新人們大肆宣揚溫庫托路,甚至讓溫庫托路得到「閣下」這種名不符實的名號。
「回到警戒位置上。」溫庫托路一說完,「是!」騎士就再度敬禮並離開房間。
能夠讓總長器重,溫庫托路也感覺很光榮,可是那時會拒絕推薦並不單純是謙虚。
無法勝任——那純粹是他的真心話。


只是,威路納……那認真又正直的弟弟他——。
正要陷入沉思的溫庫托路,意識又馬上回到現實中。
因為才剛離開的騎士又回到房內了。
「怎麼了?」
「報、報告!」
騎士的聲音有些上揚——溫庫托路察覺到肯定發生了什麼預料之外的事。
「東南門有襲擊者闖入!根據負責傳令的從士——來者是隸屬帝、帝國騎士團本部,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特!」
   
   
   
◆◆◆
   
   
   
威路納一揮舞長劍,騎士就以十人為單位飛到空中。
緊接著感覺到背後有氣息。威路納沒有轉過身去,而是彎下腰,在沒看著對方的情況下反手以握拳的手背攻擊。手傳來打碎鎧甲的觸感,他所打飛的騎士還另外撞到三名左右的騎士。
「請讓開!我不想對你們出手!」
威路納的叫聲沒有人聽進去。騎士們氣勢高昂地衝上前,威路納用劍產生衝撃波彈開他們,有些人撞到地面,有些人撞到圍著審問所的牆壁。
受過锻鍊的騎士光這種程度不會喪命,但面對一騎當千的聖騎士,就算有多少普通的騎士都無法匹敵。他們也應該知道這點,但是——
(拖延時間嗎……!!)
現在威路納剛穿過東南門,離審問所目測大約還有五十公尺。明明是只需要一瞬間就能越過的距離,前方卻由騎士們的隊列所阻擋。
果然沒那麼簡單,威路納明白了。即使不是聖騎士,他們也還是騎士,而且還累積了遠比威路納更多的經驗——。
「我沒時間繼續耗下去!我要強行突破了!!」
威路納用雙手握住長劍,抬到肩膀的高度,把劍尖對準前方,明顯是要進行突撃的姿勢。
騎士們也準備好應戰。
不需要小手段。
正面——突破。
猛烈的第一歩。——威路納的腳一半陷進土裡。
激烈的第二步。——把衝擊拋在身後,威路納的身體彈了出去!
「喔喔屋屋屋喔喔屋屋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握!」
衝擊——炸裂!組成隊列的騎士們飛散在空中……!!
在空中的騎士宛若下雨般朝地面落下之中,威路納仰望著中央異端審問所的雄偉模樣。
他事先有進行調査。地點是在九樓,無法脫逃,無法侵入,堅固程度僅次於所長室的空中牢房。但是使用聖騎士的身體能力的話……!
「露多薇嘉——我現在要去救妳了!」
威路納奔跑著,刻畫在地面的足跡宛如野獸的爪痕。無聲地奔馳的姿態有如一陣狂風,自由自在地閃過射向他的箭,那銳利眼神毫無迷惘。
簡直像把意志這種概念賦予了形體,那股壓力,那身影,那存在感,目睹的騎士們彷彿受到看不見的牆壁壓迫而後退一歩。當他們連忙重新拿起武器時已經太遲,威路納的身影在他們眼前消失。
等到他們發現後抬起頭來,所有人都驚訝地張大嘴巴。威路納越過騎士們的頭上,抓住了審問所的外牆,然後利用窗戶以及牆壁的些許凹陷,垂直往上奔跑。
那身影在地上的騎士們看來像是什麼呢,反抗天空的戰士嗎——還是,對不該反抗的東西進行反抗的井底之蛙呢。
誰管他們怎麼想。
井底之蛙,小孩的任性,那很好,我說那是正確的。
普通、常識、面子——如果大人只會找藉口,我說那不如當小孩還比較好!
威路納揮舞著自己的劍。九樓就在眼前,露多薇嘉就在眼前,要救她,要相信她,相信她所相信的正義,名為真相的正義——!!
「——才不會讓你得逞。」
巨大的衝撃波襲擊威路納。
一陣天旋地轉,失去意識後傳進耳裡的聲響讓他又醒來。躺在地上的自己,全身傳來激烈的痛楚。揚起的砂塵。他瞬間理解到發生什麼事。
有人撃墜他,讓他摔到了地上。
「——唔!」
緊接著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從正上方,砂塵的另一頭,威脅感急速膨脹──!
他連滾帶爬地離開原地——同時在離他非常近的位置產生衝撃!
這次他真的在地上滾了幾圈,連忙抬起頭來。
淡褐色的砂塵飛揚,一名男人劃破砂塵走了出来。
比威路納還高十公分以上的巨大身軀,鍛錬出來的肉體,精悍的臉龐,都是威路納自幼所憧憬,所追尋的目標。
「並沒有收到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會面許可,立刻離開,威路納。」
「哥哥……!」
溫庫托路用右手拿著劍身寬又厚實的大劍,剛才威路納吃下的那招是用刀背。
不過,可不保證下次也是這樣……不,剛才的追擊明顯帶有殺意。
「……請讓開,哥哥,我無論如何都有事要找露多薇嘉。」
「我拒絶,守護這裡是我的任務。」
溫庫托路輕而易舉地用單手拿起巨大的劍,把劍尖對準威路納。
「在說出『無論如何』之前先用劍來交談,那才是身為騎士該做的。」
威路納吞了一口氣,靜靜地舉起劍。
他沒有跟哥哥對抗過,也沒看過哥哥的戰鬥。只是刺激著肌膚的霸氣正在訴說著其實力。——贏不了。這不是放棄,單純是事實。
(──即使如此,我也……!)
溫和的風吹過,把地面的塵土帶起。
當那陣風停止,塵土消失在空氣中時——
巨大聲響爆發。
   
   
聲響是刀刃跟刀刃的碰撞聲。力量抗衡僅止於一瞬間,威路納的劍從正中央折斷,他自己也站不穩而被擊飛。
撞到牆壁後呼吸停止了一下,但是他沒有追尋空氣的空間。眼前纏著驚人壓迫感的溫庫托路逼近,大劍朝著他的頭揮出橫斬。
嘰嘰嘰!牆壁產生龜裂,長度超過了十公尺。要是沒有立刻彎下身,現在威路納的上半身已經消失了。
失去武器的威路納找到暈倒在附近的騎士,把他手上的劍搶下。然後在沒有擺好姿勢的情況下,靠蠻カ攻擊溫庫托路的腳。
「別以為那樣揮劍能夠傷到我的身體。」
溫庫托路強壯的腳稍微舉起,又馬上踏下。
鏮!劍身發出聲響,整個粉碎。
「怎……!」
連喊出「怎麼可能」都沒辦法,威路納感受到龐大的殺意,全力往旁邊跳躍。
轟──!衝撃波產生氣流的漩渦,粗暴地往千鈞一髮閃過的威路納身上掃過。地面產生蜘蛛網狀的龜裂。這是溫庫托路揮下大劍所造成的結果。
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拉開距離的威路納丟掉粉碎的劍,重新撿起掉落在附近的劍。剛才他大鬧了一場,所以並不愁沒有武器,只是……。
「怎麼了,教官給你的評價更高——」
「唔!」
威路納把剛撿起來的劍投擲出去。溫庫托路馬上就把以弓箭的速度飛出去的劍彈開,趁這時,威路納撿起新的劍,衝進溫庫托路的懷中。
他的目標是腹部,雖然有鎧甲保護,只要用聖騎士的力量,要貫穿並不難……!
刀刃發出閃光——然而。
「沒想到你居然把騎士視為生命的劍丟出来。」刀刃——由溫庫托路的手穩穩抓住。「你抛棄掉榮耀了嗎,威路納?」
「盡全力戰鬥才是騎士的榮耀!」
威路納並沒有焦急,這種程度還在他的預測之內!
「不管使用甚麼手段——不管採用什麼戰鬥方式!」
「嗯……?」
威路納邊大喊,邊把溫庫托路抓住的劍放開。
然後把得到自由的手朝溫庫托路的脖子伸過去──
「為了正義盡全力!才是騎士的——榮耀啊啊啊啊啊!」
他把溫庫托路的身體往地上摔。
巨大身軀在地上翻了過去。趁溫庫托路重新站起來之前,威路納全力踢開他的劍。在瞧了滑向遠處的大劍一眼後,威路納坐到躺在地上的溫庫托路身上。
「身為騎士的實力根本無法相比——那樣的話!只要不用騎士的戰鬥方式就好!」
威路納握起拳頭,抬起手臂,朝著溫庫托路的臉上──揮了下去!
和技術、經驗都無關,一股腦地——一股腦地一股腦地一股腦地——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殿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毆打!
每揮下一拳,地面就隨之震動。砂塵揚起,遮住了視野,威路納依然沒有停手。他沒有停下来-直到拳頭貫穿了什麼決定性的東西為止!
不久——拳頭貫穿了。
決定性的東西。
威路納的腹部。
「──咕、嗚……!?」
空氣從口中吐出,威路納被一拳打到空中去。在旋轉的視野中,地面看起來隔了十公尺遠。失去平衡感,忘記如何讓手腳行動。即使如此,他還是心想,糟了。如果就這樣撞到地面——
「別太小看我了,威路納。」
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
「光是拚命就以為能夠擊敗我溫庫托路•潘福特嗎。」
在牆上奔跑,又一躍而起的溫庫托路。
一瞬間就飛得比被打飛的威路納還高。
他握緊拳頭。
已經——不需要再叙述下去。
中央異端審問所區域內的一角,揚起了一道砂柱——圍住内部的牆壁,其中一部分崩塌成無數的瓦礫。
   
   
疼,早已越過那種領域。
痛苦,早已超過那種領域。
無論是手腳,還是指尖,都無法動彈。連是否還有意識都無法確定。
即使如此,威路納仍然想著必須站起來。
得站起來,前往露多薇嘉的身邊——他這麼想著。
事實上,他站起來了。
失去感覺,膝蓋也在發抖,眼睛也幾乎看不見——就算這樣。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雙耳勉強還聽得見聲音,敬愛的哥哥的聲音。
「對你來說她是什麼?友人嗎?戀人嗎?家族嗎?不是吧。只不過是工作上遇到的護衛對象。那就是對威路納•潘福特來說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為什麼?為什麼你能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威路納……做出回答。在滿身瘡痍又走投無路的狀況下。
「我……一直在尋找。『我該怎麼做才好』——這個問題的答案。」
聲音很孱弱又小聲,但是威路納知道哥哥有在傾聽。
「可是,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那是當然的。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那種事沒有人知道。人只能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這麼簡單的事情,我終於察覺了。」
沒有答案就不回應,沒有解答就不回答──還有其他這麼依靠他人的事情嗎?威路納一直依賴著會給他答案的環境。
「露多薇嘉和愛魯希莉亞都貫徹著自己的正義,也因此在戰鬥。那麼我呢……?威路納•潘福特的正義是什麼?當我這麼想——腦中只浮出了一個答案。就算是別人給予的,就算不是自己抓住的——『這』就是我。『這』就是我所決定的威路納。」
感覺恢復,膝蓋的顫抖停止,眼睛恢復光芒——他緊握著拳頭。
「——幫助困擾的人,那就是威路納•潘福特的正義。」
溫庫托路沉默聽著威路納的獨白。
他的手再度握起大劍,從天空降下的月光在刀刃上反射。
「……這樣啊。」
溫庫托路小聲說完,就往威路納走了過去。
「我說過吧,威路納。『無法驅使人行動的正義沒有價値』。」
即使溫庫托路來到眼前,威路納還是無法移動半步。
「威路納——你認為你的正義有價值嗎?」
「我不知道。」
「是嗎——不知道啊。」
高舉向天空,有著成人大小的大劍,筆直地屹立著。
溫庫托路的臉上沒有變化。面無表情,只有眼神在發光,裡面寄宿著義務感,騎士該背負的使命。
只是,這時——他的眼神中浮現了某種別的感情。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用這雙手來告訴你。」
劍筆直地揮下。
   
   
   
◆◆◆
   
   
   
我的手敲著牆壁,響起啪啪的聲音。
我的喉嚨發出叫喊,由牆壁彈回,只變成回音。
這傢伙從過去就存在,等到我注意到時,已經在了,把我跟世界隔開的,牆壁。無論何時——連那時也是──這道牆壁阻礙我的手,反彈我的聲音。
不管我做出什麼舉動,不管我叫喊著甚麼,所有人都無視,沒有在聽。就算明顯是正確,儼然就是正確,任何人都不去理解。
有道牆壁——把我關在裡面——我只能這麼想。
即使如此,我還是正確的,毫無疑問地正確。所以總有一天,我要用正確來貫穿牆壁,給世界帶來真相。真相就是正義——正義必勝。
……這種掙扎到底持續了多久。
我已經很清楚,我的正確無法傳達到牆壁外面。
過去從牆外伸進來的那溫暖的手,那隻手消失在鐘聲中。因此,無法自力去到外面的我們想要救那傢伙這種事,打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用模糊的視線茫然地眺望著。染成黑色的石壁,銬住手腳的枷鎖。莉亞肯定也很清楚,所以準備好的牢獄才會這麼適合我。
將世界趕入黒暗中,泅泳在思考的海洋中。理論和推理和思考和思索。把真相和真相組合,尋找最適當的形狀。
牆壁沉進思考的海洋中,推理的海浪把世界溶化……啊啊,内心充滿安心感。
即使知道這是自我陶醉……這樣的話就不用被任何人理解——
「——多—嘉——!!」
——……什麼?
從溶化的世界中……傳來微弱的聲響。
地面振動……聲響……然後是聲音。
我從思考的海洋探出頭,把沉重的眼皮慢慢打開。
聳立在正面是冰冷的牆壁,因為沒有窗戶,幾乎就是黑色的固體。就算沒有手銬,就算沒有腳繚,也只是拳頭會疼痛,聲音會反彈回來吧。
可是,能夠看得見,能夠聽得見,能夠感覺得到。
落下的塵埃,建築發出悲鳴般的聲響,地震般的振動。
難道——不可能。
該不會—一不可能。
說不定——不可能!
不可能——明明該是如此。
…………為、什麼…………?
為什麼────────────────────威路納。
   
   
「因為我是威路納‧潘福持。」
   
   
威路納——即使有實戰經驗卻沒打過架,不算謙卑對戀愛沒興趣,擅長去做吩咐給他的事情而不擅於自己下判斷的——威路納他。
站在崩塌的牆上。
「我看不見真相,但是我能夠相信看得見真相的人,那就是我,威路納•潘福持。」
威路納朝我走來,揮了一下劍。手腕的壓迫感消失,在手銬發出響亮的聲音時,他把腳繚也砍成兩半。
「我要幫助妳。這是我自己思考完所下的決定——妳要怎麼做呢?」
說著這句話的威路納——把手伸了出来。
啊……可惡,好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居然還有像這傢伙這種笨蛋存在…………我的推理居然出錯。
最重要的是——這樣居然讓我這麼高興,真的真的令人很不甘心。
所以我不服輸地說。
「……你是笨蛋呢,威路納。」
「就算妳不說我也知道。」
正直過頭的傢伙。
「你是蠢蛋呢,威路納。」
「即使如此我還是決定要救妳。」
正經八百的傢伙。
「我可不知道事情會變成怎樣喔,蠢貸。」
「事情會怎麼發展,沒有人知道喔。」
變得會賣弄奇怪的小聰明——我在嘴中碎念。
我抓住伸過來的手。

那隻手用力把我拉過去,我腳步不穩地跌進威路納懷中。噗通噗通的心跳聲……包覆全身的體溫……刺激鼻腔,混雜著汗味的體味——……久違了的活著的感覺。
從牢房外的走廊傳來慌張的腳步聲。
莉亞粗魯地打開門出現。她看著開了大洞的牆壁目瞪口呆,然後看著我跟威路納——似乎覺得很有趣地扭曲著嘴唇。
「這不是有嗎——王子。」
「妳羨慕嗎。」
「一點也不。」
從以前開始妳就很不會撒謊呢,莉亞。
莉亞用手制止了試圖要抓住我們的騎士。
「兩天。」
她豎起兩根手指。
「在希望島執行死刑已經決定的情況下,妳的生命已經是聖地亞路卡多斯的東西。處刑是在三天後,在前一天妳沒有出現的話,負責防衛聖地,騎士中的騎士,帝國最強的聖騎士團『亞路卡多斯之盾』將會展開行動。光憑七個人就超越帝國全部戰力的怪物集團。就算是聖騎士,像站在那裡的男人那種新人根本不是對手。」
亞路卡多斯之盾的名字讓威路納脈搏加快,但是他臉上的決意並沒有動搖。
「喂喂……現在是告訴我那種事情的時候嗎?妳不是要殺了我嗎?」
「我會殺了妳喔?在妳自信滿滿地推理完之後!那才叫做完美的勝利!」
「這樣啊……那妳也很清楚吧。」我的嘴角扭曲。「把我的事情弄得那麼大。到頭來要是搞錯了——那妳將會白毀前程喔。」
「不不,不用妳費心——那種事情並不會發生。」
我笑著,莉亞也笑著。
仔細想想也做了對不起妳的事。一定很無聊吧,把已經接受一切的我當做對手。
不過,妳不用再擔心了——我現在最想看到因為屈辱而哽咽的妳!
「三天後,我會把妳——」
「我會把妳——」
   
   
──殺掉。
   
   
抱著像斷了線般睡著的露多薇嘉,威路納從中央異端審問所往外跳躍。
遙遠的下方,看得見遭到破壊的地面而和崩塌的牆壁,以及溫庫托路的身影。(哥哥……)
那時,溫庫托路揮下的大劍刺進威路納的身旁。
當威路納正在疑惑時,哥哥轉過身去,說。
——你的正義驅使你自己行動——
——也就是說,你的行動的結果,將是你的正義的價值——
——現在讓我估量一下吧。你所抱持的正義的價值——
(……我會讓你訂出高價。)
瞧了健康的睡臉一眼,威路納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6 编辑

第四幕  魔女的懺悔
   
   
   
看著開始變亮的東方天空,威路納瞇起眼睛。
所在地是帝都的郊外,很久以前受到魔獸的襲擊而無人居住的空屋中。
在那之後,吉貝魯特像是早就猜想到了似地出現,把這個地點告訴了威路納。露多薇嘉早就預測到自己可能有一天會被當作異端者,為了以防萬一,準備了數個藏身地點。
威路納完全沒有休息地警戒著周遭-但追兵並沒有前來……是愛魯希莉亞出手阻止嗎。她雖然放兩人逃走,但並不是會乖乖等待的類型,一定會採取什麼動作——威路納有著幾乎是確信的直覺。
「嗯……」
當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睡在床上的露多薇嘉緩緩地爬起身來。
「早安,露多薇嘉。」
威路納打完招呼就把掛在椅子上的白衣丟過去。總不能一直穿著囚衣,那樣太顯眼了,所以他請吉貝魯特送來替換衣物。
露多薇嘉發出「嗚嘎」的聲音用臉接住白衣。用磨蹭的方式把頭套過去,再半自動地穿上。她用茫然的眼神環視屋内,「是這裡啊……」小聲地說著。然後看著威路納以及他身旁的窗戶,露出感到很不可思議的神情。
「嗯嗯……?我明明覺得我睡了很久……還是夜晚啊。」
「不,已經是夜晚了呢。」
「已經?……啊,原來如此。」
威路納點了點頭。
「從逃獄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期限是到今天為止。」
實際上或許更短,亞路卡多斯之盾開始行動要是比愛魯希莉亞預測的還早,今天白天就有可能讓他們抓到。
露多薇嘉像在壓抑頭痛似地把手按到額頭上,嘆了一口氣。
「睡了二十四小時以上嗎……連無尾熊都會吃驚吧。」
「沒辦法啊,妳長達五天都沒有睡覺。從妳平常的習慣看來,能夠只睡一天算很好了。」
威路納把桌上的水跟麵包拿給露多薇嘉。
「總之先吃點東西吧,妳也都沒有好好進食吧。」
「啊……的確肚子餓了——應該說。」
啪,露多薇嘉突然又倒了下去,才剛這麼想。
──咕嚕嚕嚕嚕~~~~!
「嗯……五天沒喝水沒吃東西意識會這麼混濁嗎……」
「快、快點吃下去!」
吉貝魯特所準備的食物跟水平常來說是一個禮拜的量,但露多薇嘉以海浪席捲之勢一下子掃光了。明明有時會忘記吃東西,在吃的時候卻真的很會吃,不光是性格,連吃飯都很偏執的女孩子。
「時間有限,邊吃邊討論之後的事情吧。」
豪放地咬著肉乾的露多薇嘉這麼說。威路納也打算順便進食,拿起麵包。
「妳有什麼方針嗎?雖然很不甘心,不過愛魯希莉亞小姐所創作的劇本寫得很好。妳打算要怎麼反駁?」
「寫得很好?別說傻話了,一堆漏洞……只是現在就算我去指出那些漏洞,也無法改變大局。人類基本上會保護曾經承認過一次的東西。」
「那麼——」
「別搞錯了。我的目的不是辯赢莉亞,而是找出真相。」
如果不否定愛魯希莉亞的推理,那露多薇嘉將會被殺掉——她卻說那並不是目的。
稍微擔心一下自身安危吧——威路納打從心底這麼想,可是他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裡。
「密室、比擬、炎獄之室——構成事件的要素各式各樣,最後還是要集中在ー點上,只要能解開『那個』,就等同解開所有的謎題。」
「……魔法。」
「沒錯。」露多薇嘉點頭。「使用了什麼魔法,那是該先決定的論點。」
只要能知道這點,八成也能解開密室的謎題,也能對愛魯希莉亞提出反證。希望不要是〈元素〉……。
「幸好,接受審判讓我得到了重要的情報。道路已經架好,只要照著前進,一定能夠抓住真相。」
「重要的情報?……鏡片的碎片嗎?」
「那也是蠻重要,但有可能是由莉亞捏造,不能全盤接受……我看見的是艾妲房裡的信——上面的筆跡。」
—─可惡,好暗……如果在亮一點的地方連筆跡我都能——
威路納想起找到那封信時,露多薇嘉曾說過這種事。
「該不會妳知道了嗎?是誰寫了那封信──不對,等一下。」
能夠鑑別筆跡,就表示她看過那傢伙寫的字——也就是說彼此認識?
露多薇嘉的嘴唇上揚,那笑容肯定了威路納的推測。
喝下一口水後,露多薇嘉告訴威路納。
「——是艾妲喔。寫那封信的人是艾妲本人。」
什麼……威路納張大嘴巴。
「自……自己寫威脅自己的信,妳是這個意思嗎!?」
「威路納,我之前說過——這是要陷害我的陷阱。」
的確,露多薇嘉說出這句話、打算逃跑,而愛魯希莉亞抓住了她,但是……
「我知道喔,威路納。艾妲不可能陷害我──你正在這麼想對吧?可是,信明顯是為了陷害我而寫,準備這封信的不是別人,就是艾妲。如果鏡片的碎片不是捏造,能夠把眼鏡帶進去的人也只有艾妲。艾妲做出要陷害我的行為已經無庸置疑──只是,那大概不是艾妲自願要那麼做。」
「那就是……遵照某個人的命令嗎……?到底是誰!?」
「別那麼激動。我心裡有底,等天亮後我打算前去確認。」
說完,露多薇嘉就自己把衣服上的麵包屑拿掉。
   
   
   
薇薇安娜在打掃安格雷基宅邸的客房。
對她來說,這是跟路克多尼宅邸一樣熟悉的房子。她用熟練的動作到處來回,就像在擦亮寶石的原石般擦拭著房間的各個角落。
憔悴的樣子已不復見,甚至看起來比以前還有活力。嘴角露出的微笑,表現出想要得到父母誇獎而幫忙做家事的小孩那種天真無邪。
她看著打掃乾淨的客房,吐出一口氣,微笑地溫柔撫摸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比在布涅利多時還要更大,話雖如此,還不到會胎兒會踢肚子的時期——不過,那是和連露多薇嘉也不清楚的某個人之間的強力羈絆的證明。
「……薇薇安娜。」
突然,有男人的聲音呼喚她。穿著拘謹禮服的男人——這棟屋子的主人,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站在打開的房門處。薇薇安娜轉過身來站好。
「不用那麼拘束,這裡沒有其他人在。」
說完,安格雷基就把手往後伸,關上房門。薇薇安娜發出「哇」的聲音表現驚訝。
「老爺,如您所見,我正在工作喔?」
「我的工作剛結束……沒有了繼承人真是麻煩。」
「艾妲是優秀的孩子,太優秀了……要是您累了,需要我幫您按摩嗎?」
薇薇安娜用惡作劇的語氣說。那是平常想像不到,蘊含著魅惑的聲音。
「過来,薇薇安娜。」
薇薇安娜放下打掃用具,走到直接地說出這句話的安格雷基身邊。安格雷基溫柔地抱住她的肩膀,她整個人依偎在安格雷基的胸中。
「……我有我的使命。」安格雷基低聲說著。「幾乎沒有時間去陪妳,但都多虧了妳才有現在的我——才有安格雷基家。妳要是有什麼願望,儘管說出来。」
「能讓您這麼說我很榮幸,奧古斯提諾大人。」薇薇安娜像在撒嬌似地把全身靠在安格雷基身上回答。「只要能這樣靠在您的懷中,我就很幸福了。接著只要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生下來……」
「嗯,妳跟孩子的生活由我來保證……」
薇薇安娜和安格雷基身體稍微分開,嘴唇重疊在一起。薇薇安娜露出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表情,但安格雷基依然面無表情。
安格雷基沒有道別就離開客房。又只剩下一個人的房間中,薇薇安娜陶醉在餘韻中般摸著嘴唇,再度用慈祥的表情撫摸著肚子——
   
   
「——果然肚裡孩子的父親是奧古斯提諾嗎。」
露多薇嘉和威路納踏到客房的地板上。
薇薇安娜嚇得轉過頭來,臉上浮出驚愕的表情。這也難怪,兩人不是從門口,而是從窗戶出現。
威路納抱著露多薇嘉,一直攀在窗外,當然室內的一舉一動他們全都看在眼裡。他們本來就為此而躲著。
(還是會有罪惡感呢……)
照往例,威路納並沒從露多薇嘉那兒得到說明,他感覺自己變成非常失禮的人。沒想到會偷窺到那種場面……
「大、大小姐……!為什麼……!?」
「只不過是逃獄──總之,我可是因為妳而被宣判死刑呢。」
咦,威路納頻繁地來回看著露多薇嘉和薇薇安娜。露多薇嘉露出無懼的笑容看著原本是侍女的女性,薇薇安娜則設法逃避別開視線。
「你沒有抱持疑問嗎?雖然肚子還不是很顯眼,為什麼懷孕的薇薇安娜要跟著我一同前往調查遺跡。」
確實有想過。但威路納接受了要照顧生活習慣不好的露多薇嘉這個理由……
「當火滅掉後進入謁見室時,薇薇安娜一馬當先地靠到屍體上對吧?那是為了回收證據。薇薇安娜就是為此才跟我們一起旅行。」
一步、兩步、三步。露多薇嘉緩緩靠近薇薇安娜。薇薇安娜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威路納從表情看得出來她放棄了。
「我再來要問幾個問題,妳老實地回答我。」
薇薇安娜慢慢地,稍微有些顫抖地點頭。
「脅迫信件和眼鏡都是艾妲自己準備的對吧?」
「……對……為了讓大小姐背負所有罪名……可、可是,一開始是打算偽裝成意外事故……!」
「妳是說把罪名加諸到我身上不是首要目的?」
「當然,嗯!我們哪有恨大小姐的理由!」
雖然是敬語,聲音中帶有不需懷疑的真實感。露多薇嘉大概也感覺到了,所以繼續問下去。
「妳從屍體上回收的是艾妲房間的鑰匙嗎?」
這個問題讓威路納突然理解了。
「露多薇嘉——該不會妳把薇薇安娜小姐趕出家門,是想說她可能會進到艾妲小姐的房間內嗎?」
安格雷基来訪之後──換句話說-發現艾妲房間的鑰匙遺失之後,露多薇嘉把薇薇安娜趕出家門。太過唐突的命令連吉貝魯特都感到困惑,但如果是這種理由,那就說得通了。
「威路納你別插嘴。我現在跟薇薇安娜在說話。」
威路納和露多薇嘉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薇薇安娜身上。她困惑的視線在威路納和露多薇嘉間來回。
「不、不——不是。」她這麼回答。「我回收的東西不是鑰匙……」
不是?那麼艾妲房間的鑰匙到底去哪了……?
威路納的腦中充滿著疑問,但對露多薇嘉來說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她平靜地繼續問。
「那麼——是『嘴巴咬著的東西嗎』?」
薇薇安娜的表情變得僵硬……看來不需要等她回答了。
「哼,果然啊。」露多薇嘉露出大膽的笑容。「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不然才不會選燒死這種麻煩的手段。」
薇薇安娜在顫抖,像是在懼怕著露多薇嘉所說的一字一句。
「大、大小姐……您到底清楚到什麼程度……?」
「我並沒有很清楚,我只是在確認事實——我還是問一下好了,殺掉艾妲的兇手,是妳?還是奧古斯提諾?
「不、不是!」薇薇安娜把身子挺出去。「絕對不是我們!艾妲對我來說是像妹妹一般的存在……而且也不會有樂意殺掉親生女兒的父親……!」
「可是。」露多薇嘉打斷她,用強烈的語氣說道。「妳知道那時候在那個地點會發生事件——知道卻視若無睹,對吧?」
「……我別無選擇。」薇薇安娜低下頭去。「艾妲從出生起,要在那一天、那個時候、那個地點死去,早就是注定的事情……」
「妳、妳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事!」
聽見無法當做沒聽到的話,威路納解放了壓抑在喉嚨的感情。
「注定要死去!?哪有那種人存在!當然總有一天會死!但是注定會以那種死法死去,這種事情——」
「就是存在!」
薇薇安娜伴隨哭泣的聲音,蓋過了威路納的吶喊。
「真的存在,注定會以那種死法死去的人!威路納先生,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威路納沉默下來。
……的確,威路納是井底之蛙,他最近才深刻地明白這件事。
但是即使如此,艾妲她心地那麼善良的人,居然打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被那樣燒死……
這種事情——
「——血緣的宿命嗎。」
露多薇嘉靜靜地說出這句話。
「艾妲必須死去,是因為母親那一邊——費妮琪女王的血緣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
聽見這個問題的瞬間——薇薇安娜臉色變得蒼白。
「威路納。」露多薇嘉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叫他的名字。「我要『潛入』。撐著我。」
緊接著。
露多薇嘉的身體重心不穩地傾斜。
「——喔!」
威路納照著吩咐馬上撐住露多薇嘉的身體。
露多薇嘉『潛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發生這件事,就是她得到了什麼決定性的情報。
(血緣的宿命……?費妮琪女王的血緣?)
薇薇安娜聽見這些話的反應扣下了扳機。這起事件的原因是艾妲身上的費妮琪女王之血緣——這是為了知道真相最重要的事實。
具體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威路納還是搞不清楚。
血緣的宿命……這樣的話,是祖先受到某個人怨恨,對方進行復仇——這樣嗎?總覺得完全不對,以威路納的想像來說,這種程度已是極限。
不出所料,時間都還沒滿三十秒。
露多薇嘉就睁開眼睛。
「……原來如此……」
「妳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嗎!?」
威路納焦急地發問,但露多薇嘉沒有回答,而是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
「薇薇安娜,最後的問題——這是要問身為園藝師的妳。」
再度提出問題,把困惑的兩人——或者該說是全世界都抛下。
「紫色的三枚花瓣,花蕊是黃色,花萼處伸出細長的兩片葉子——符合這些特徵的花妳有印象嗎?」
威路納的腦袋更混亂了。
記得這是露多薇嘉的書櫃上找到的謎樣人造花——
「我、我想想……」薇薇安娜疑惑地照著吩咐思考。「紫色的花……大概是紫露草吧……?」
「紫露草——」露多薇嘉重複一次來確認。「花語是?」
「咦?」
「花語,妳應該知道吧!」
「等、等一下……」看到露多薇嘉那麼激動,薇薇安娜用手撐著頭。
「我記得……『尊嚴』、『狂熱』、『寂寞的回憶』、『片刻的幸福』——還有。」
「還有?」
「裡面有很奇怪的——對,『智慧之泉』。」
「——『智慧之泉』。」
再度複誦一次——瞬間,露多薇嘉的臉上出現開朗的笑容。
「就是這個。」
說完她就朝窗戶走去。
「你在做什麼?該離開了,威路納。已經不需要待在這裡了。」
「等……妳老是不說明清楚!」
威路納邊抱怨邊摟住露多薇嘉的腰。不能從大門出去,威路納必須抱著露多薇嘉從窗戶跳下。
「啊,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薇薇安娜。」
露多薇嘉回頭對薇薇安娜說。
「告訴奧古斯提諾——」
接著她講了相當難理解的話,薇薇安娜也感到訝異。
「露多薇嘉,剛才那是——」
「要趕路了,我們得在帝都做的事情增加了。」
一如往常,沒有要說明的樣子。
   
   
   
「把齊格找来。」
露多薇嘉說。
「剛才薇薇安娜說的事,我想要得到佐證。我是否有弄錯,會造成之後的行動方針完全不同。他或許知道些什麼。」
「是沒錯啦……但齊格在騎士團本部喔?妳忘了騎丄團正在追捕我們嗎?」
「沒人想得到逃跑的獵物居然會自己送上門來。」
該說是大膽還是毫無計畫……但露多薇嘉既然說有必要,那就沒有反駁的餘地。
威路納先一個人靠近騎士團本部,利用學生時代使用的暗號把齊格叫出來。場所是熱鬧街道的小巷弄內。騎士團中有很多自視甚高的貴族,那種人不管怎樣都不會靠近這種落寞的地方。
和露多薇嘉躲藏了一下之後,有著圓滾滾特徵形體的身體塞進了細長的道路中。
「喲,威路納。在逃亡中還會依靠我,證明你信賴我,我很高興呢。可是能選比較寬廣的地方嗎。」
「抱歉,齊格,我們不能讓騎士團發現。」
齊格看著威路納身旁的白髮白衣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
「果然,有事找我的是露多薇嘉嗎。看來你們打算找出來呢,找出真正的真相。」
「當然,不管是不是在逃亡,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件事。」
「真是簡單明瞭,我好像要變成妳的支持者了呢……那麼,妳需要什麼樣的情報?現在紅遍大街小巷的魔法殺人事件,能夠對解決這起事件有所貢獻,不管什麼情報我都會提供。」
「安格雷基家跟皇家的關係,你知道些什麼嗎?」
一直保持笑咪咪的齊格,臉上突然開始流汗。
「皇家嗎……還真是一針見血呢。」齊格用手帕把汗擦掉。「我能問妳為什麼需要這個情報嗎?」
露多薇嘉點頭。威路納雖然有聽過說明,他也再重新豎耳傾聽。
「這次的事件明顯是經過計畫的殺人。以艾妲造訪布涅利多為前提在進行,換句話說,只要調查『回春的奇蹟』這項委託沒有交到我手上,這起事件根本不會成立——說到這裡你就明白了吧?」
「嗯,夠了……委託妳調查的人,我記得是皇帝陛下吧。」
也就是說,露多薇嘉的意思是。
——身為這個國家最高權力者的皇帝,與殺害艾妲有關。
威路納剛聽到的時候還懷疑是不是聽錯……然而的確有不少跡象……
「妳既然都知道那麼多了,安格雷基家和皇家的關係,妳也做出某種程度的推理了吧?」
齊格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麻煩讓我以對答的方式來回答……就算我喜歡小道消息,這也是不想隨便說出口的話題。」
「了解,那麼你就說是或否就好。」
露多薇嘉用銳利的眼神看著齊格,接著用宛如拔劍的氣勢說出這句話。
「——艾妲的母親有皇家的血統嗎?」
齊格先閉起眼睛,再度張開後他做出回答。
「——是」
威路納驚訝到停止呼吸。
艾妲的母親有著皇家的血統,也就是說艾妲本來是皇族——同時,皇家就會是費妮琪女王的直系後裔。
(皇家為什麼不公開這個事實……?)
有著英雄的血統這種名分,皇家的立場會更加穩固。可是皇家卻一直隱藏─—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嗎……?
露多薇嘉露出笑容。那是滿足的表情。
「我要向你道謝,這樣一來行動方針就定下來了。」
關於那個「行動方針」,一起行動的威路納完全沒聽過說明。
每當她掌握到線索,威路納心中的問號就跟著變多。
露多薇嘉到底掌握到了什麼樣的真相?
這起事件到底會怎麼發展?
威路納連其中的一小部分都無法掌握。
露多薇嘉像是事情都辦完似地轉身舞動白衣。
「等等……做為提供情報的代價,我能問妳一件事嗎?」
齊格對那嬌小的背影搭話。
「妳接下來到底打算解開什麼東西?我怎麼看都不覺得妳單純是在進行殺人事件的搜查——總覺得妳是要解開更大的東西。」
露多薇嘉讓白髮和白衣都飄在空中,轉過頭來。
「的確,我要解開的不是單純的殺人事件。『更大的東西』這種表現也沒有錯誤。」
「不是單純的殺人事件——那麼,到底是什麼事件?」
露多薇嘉回答。
用充滿確信的聲音。
「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超歴史性……」「殺人事件……?」
威路納和齊格愣愣地低語,聲音在昏暗的巷弄中迴盪。
露多薇嘉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或是開玩笑。
「這起事件是有著長達千年的背景,超越歴史的殺人事件——這起事件遠遠超越現代人們的常識,在其面前,知識和經驗都派不上用場。由沒有前例的犯人,沒有前例的手法、沒有前例的動機所構成的超歷史性殺人事件,想要解開需要命運的相助。『只有被選上的人才能解開的事件』──要這樣形容也行。說明白點,所謂『被選上的人』就是我。」
超越歴史的殺人事件。
沒有前例的犯人、手法、動機。
只有被選上的人才能解開的事件——
荒唐無稽的誑言所形成的狂風,連威路納都無法跟上。
「……會不相信也很正常。不過這是事實。特別是事件的背景和千年以上的歷史有關,以及只有我能解決事件這兩點,我從現在起會去證明。」
「證明……?從現在起……!?」
「齊格,你知道『百年女王的碑文』嗎?威路納應該有看過了。」
齊格和威路納都點頭。
百年女王的碑文——刻在古路奇利歐王城謁見室最深處,總共五行的奇怪文章。
「以千年來無人解開著稱。據說是暗示費妮琪女王的財寶還是墓地的所在……」
「沒錯,我接下來要去解讀那碑文。」
啊?威路納發出呆滯的聲音。
從狹隘的天空所射下的陽光,照亮了露多薇嘉的身影。宛如是那時從天窗而降的「奇蹟的日光」。
「千年來都沒人解開的百年女王的碑文——裡面有著解開事件的最後證據。」
和齊格道別後,露多薇嘉指定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她的家中,路克多尼家自宅。
本來從帝都到路克多尼家所在的法聶拉,即使搭馬車也要花上兩天。身為聖騎士的威路納跑在最短距離上的話,連三小時都用不上。在太陽完全升起前,兩人就抵達了。
「有衛兵在呢……看來逃獄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真麻煩,打暈他們。」
「真是粗魯……」
威路納無聲地把看門的騎士打暈,再把他藏在門的後面。確認附近沒有其他騎士後,就把露多薇嘉叫來,一起在庭園中前進。
「雖然現在說有點太遲了,妳為什麼要回到家裡?不是要解讀碑文嗎?」
「就是為了解讀才回來,回想一下碑文的第二行和第三行。」
   
   
失去的「         」是通往真實的路標。短暫虚幻的莖也長著言語的花朵。
從天而降的月光,乾枯的「        」,天使將會引路。
   
   
碑文的第二行開始變成填字謎題,不填上空缺的部分就無法理解意思。所以之前才說不可能解讀……
「第二行跟第三行已經解開了,回想我問薇薇安娜的問題。」
問薇薇安娜的問題……?艾妲的鑰匙,以及血緣的宿命之類──對了,還有關於從書櫃找到的那朵人造花。
(——短暫虛幻的莖也長著言語的花朵。)
靈光一閃……如果,假如這是正確答案,那麼填入下一個空格的就是——
威路納正在思考的時候就穿過了八層的拱門,來到廣場。
由石板鋪成的圓形廣場,中央有著發出清涼水聲的『噴權』」。日光照在噴泉正中央以『智慧天使為原型』的白色雕像上——
「——『智慧之泉』……」
威路納茫然地低語。身旁的露多薇嘉偷快地嘴角上揚。
「大小姐!」
吉貝魯特從另一頭出現,看來他今天就已經回到宅邸內了。
「幸好您平安……!可是這裡很危險,帝國騎士團——」
「吉貝魯特,立刻把噴泉的水放掉。」
「——遵命,請稍待一會。」
吉貝魯特馬上把要說出口的話吞回去,他轉身,用完全感覺不到衰老的輕快腳步往屋內走去。
「那麼,在等待的時候,我們來對答案吧。」
露多薇嘉在噴泉的邊緣坐下,威路納站著面對她。
「你還記得從布涅利多回來的隔天,我在抽屜裡找到了鑰匙吧。以結論來說,那要直接填進最前面的空格,也就是『鑰匙』。」
   
失去的「鍮匙」是通往真實的路標。短暫虚幻的莖也長著言語的花朵。
   
「照著『通往真實的路標』,我們找到了什麼?花——『紫露草』的『人造花』。『短暫虛幻的莖也長著言語的花朵』——『短暫虛幻』指的是人造花,『言語的花朵』則是花語。在紫露草的花語中,能夠填入下一個空格的只有『智慧之泉』。在我的記憶中,能夠叫做『智慧之泉』的地方只有這裡。」
   
從天而降的月光,乾枯的「智慧之泉」,天使將會引路。
   
「有提到『乾枯的』,那就得把水放掉。還寫著『從天而降的月光』,原本應該是要等噴泉停止的夜晚來解開,但我們沒時間了,就直接無視吧。」
「我能發問嗎?」
「可以。」
「的確這樣完全吻合,但是會不會太巧?千年前就寫下的碑文,為什麼偶然找到的鑰匙會成為提示。」
假如就這樣解開也完全不合常理。露多薇嘉會這麼確定地說出口,那表示她有某種理由,能夠推理出那時找到的鑰匙也是解開碑文的鑰匙。而威路納完全搞不懂。
「我說過了吧,『只有我能解決這起事件』,那句話就如同字面上的意義——因為,作為重要證據的那篇碑文,是寫給我個人看的東西。」
「咦?」
千年前的碑文——是寫給露多薇嘉個人看的東西?
「這起事件,從一千年前就開始了呢——」
從一千年前便已開始的,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簡直是在說夢話,聽起來毫無真實感——荒唐無稽過頭的發言,但露多薇嘉用非常認真的聲音和表情說出口。
「喔。」
露多薇嘉轉過身去,噴水停止,水面漸漸下降。
露多薇嘉站起来-看向慢慢乾掉的噴泉。
「——就是這個嗎。」
她邊說著,邊從泉水底部撿起什麼東西。
那是一尊小巧的雕像。以不是智慧天使的其他天使為形象。
「這是……懺悔的天使嗎?」
「沒錯,審問我的時候,莉亞不斷拿給我看。」
愛魯希莉亞是要把「自白」說成「懺悔」吧,逼人自白會發生問題,但推薦懺悔就不會有問題。角度不同解讀就不同呢。
「『天使將會引路』——那麼這就是下一個提示,那麼,下一個是——」
   
魔獸魔女妖魔鬼怪,不論何人都流著淚「懺悔」。初始之獸有多少勇氣。
   
「魔女……懺悔……?」
威路納在嘴裡念著——該不會。他心想。
是那個地點嗎……?不過如果是這樣——
「威路納——八成跟你想像的一樣。」
失去餘裕的聲音讓威路納不自覺地看向她。
——她在焦急。這麼明顯地表達焦慮的露多薇嘉,威路納還是第一次看見。露多薇嘉的表情左右不對稱地歪斜。「渾蛋……!」語氣也變得粗暴。
「沒想到會是那裡……!現在出發,時間實在——」
「大小姐!」吉貝魯特的聲音傳來。他從屋內的窗戶探出頭來。「請快點逃走!帝國騎士團來了!」
「什麼!?」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
八層的樹籬——穿過樹籬的拱門——聳立在另一端的大門。穿著甲胄的騎士正站在那邊指著兩人大喊。
「唔……!」
威路納把露多薇嘉抱在腋下,拔出劍,以這種狀態往門衝過去。宛如一陣風通過拱門後,騎士們害怕地往旁邊閃開,他趁隙逃到外面去。
看見山丘的下方有穿著甲胄的集團衝過來,威路納九十度轉彎,以和圍籬平行的方式奔跑。他確定了這個方向沒有騎士的身影,就一口氣衝下山丘。
「喂威路納!你打算去哪裡!?」
「不是早就決定了嗎!?前往『魔女的懺悔』!」
——「魔女的懺悔」。
大約一百年前由某位冒險者發現,刻著魔女告白文章的洞窟。因為發現了這地方,眾人知道了魔女的存在,引發了魔女狩獵,還有異端審問的進行。
說來就是一切事情的開端——那裡有解開碑文的線索。
「我雖然還不是很了解,有那個必要吧?必須要解開碑文!」
「嗯,沒錯——要證明真相的證據還不足夠,證據肯定在碑文所指示的地方!」
「那就走吧!只能去的話那就出發吧!」
「你……有搞清楚嗎?『魔女的懺悔』所在的樹海是布涅利多的南方!就算快馬加鞭也需要五天!再加上要通過樹海,裡面滿是吃掉無數冒険者的魔獸……!時間!準備!全部都──」
「六小時!」
威路納堅定地大喊。沒有受到任何人下令而大喊。
「我六小時內會把妳帶到那裡!樹海的魔獸全部由我來砍倒!那樣一切就解決了!有錯嗎!!」
由威路納抱著的露多薇嘉抬頭望著他的臉。
「……辦得到嗎?」
「我說要做就是要做!騎士言出必行!」
加快速度奔馳在鄉間的小路上。別說布涅利多了,附近連城市的影子都看不見,能看見的只有一望無際的農田和聚落的影子,以及分隔天地的稜線。
往另一頭、的另一頭'、的另一頭,更加往另一頭——往該處奔跑,把露多薇嘉帶往真相。
那是威路納的,威路納自己選擇和前進的道路。
「……這樣啊。」
抱在手上的露多薇嘉,她的身體忽然放鬆下來。
「那麼——就交給你了。」
收到。威路納回答完,就在無限延伸的道路上持續奔跑。
   
   
   
衝過原野。
越過高山。
穿過森林、渡過河流、經過城市。
不論跑了百里還是千里,威路納的雙腳都沒有停下,他背著露多薇嘉,把原野把高山把森林把河川把城市——一切都拋在風的彼端。
風景不斷流動之中,太陽緩緩地傾斜,正在轉換色彩。
紅色——熊熊燃燒的火焰般的紅色。
那時。
威路納要是有自己的意志,或許就能救她。
如果相信薇薇安娜所言,那是無意義的後悔,但威路納無法不這麼想。威路納如果不是交由他人決定的人偶,是能夠以自己的意志下決定,獨立的一個人,那麼說不定能救出艾妲。
艾妲死亡的宿命是否為能夠迴避的東西。
全都是事後諸葛,但是知道真相的話,知道她的死亡——知道她的生命過程,就一定能終結。
從那時起——或者是從更早之前就持續的這起事件。
——明天見。——
等到那時才能打從心底把她送走,揮著手說再見……
紅色由從東方湧出的黑色所吞沒。燃燒的太陽沉入地平線底下,皎潔的月光開始照亮大地的時候,總算能夠看見城市的影子。
「看得見了……!是布涅利多!」
背上的露多薇嘉大喊。前方出現曾經看過的城市景象,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南方的那端,黒暗的廣大森林橫躺在那裡。
懺悔的樹海。
和北方「斷絕山脈」、東方「隔世大海」、西方「無極沙漠」同樣是神聖英培里亞帝國的四大未開拓地域。穿過這些地方還能回來的人從未出現,可說是嚴密地定義著現今世界的牆壁——。
在那深處,有著過去魔女躲藏,把所有的罪行都刻在上面的洞窟。
「要、繼續——衝了喔!」
威路納感到疲勞。雖說是聖騎士,依然是人,持續奔跑六小時當然會累。
但是,還能夠奔跑,也能夠握住劍,休息──並不需要!
繞過古都布涅利多的旁邊,一路奔向懺悔樹海。身上纏繞著超常的速度產生的衝撃波,衝進綠意盎然的樹海中。
無數的樹葉彷彿是屋頂擋住月光,必然會是黑暗。平常人連十步都無法前進,威路納卻在沒有油燈的情況下奔馳,靈活地閃過直徑五公尺的大樹樹幹,不斷往深處前進。
「露多薇嘉,妳知道『魔女的懺悔』的地點嗎!?」
「我有閱讀過教團的調査記録,從入口往南西大約二十公里的地點!連綿的三座岩山是路標,別迷失方向!」
「妳在跟誰──!」
右前方傳來兇猛的氣息,感覺到的同時威路納拔出腰間的劍揮下,形似獅子的魔獸分成上下兩半,倒在潮濕的地面上。
仔細一瞧,黑暗中有好幾對發亮的眼睛正看著他們。但是威路納毫不畏懼地跑著,他猛力揮劍把劍上沾到的魔獸血液甩掉。
隱身在黑暗中等待獵物,一口氣解決的森林殺手們。牠捫並不會做多餘的吼叫,發出無謂的聲音。無聲無息,突然出現,突然揮舞著長牙或爪子。
然而那些全都敗在威路納的劍下。一飛撲上來就遭到斬擊,還沒來得及發出死前的吼聲就曝屍荒野。宛如是那種形式的軌跡,在威路納通過之後,魔獸的屍體堆積如山。
對全心奔馳的威路納來說,魔獸根本算不上障礙。他沒有放緩速度,露多薇嘉所說的二十公里,他瞬間就通過了一半。
每當樹梢一有空隙,他就往天空看去,藉以不斷確認方向來前進。他察覺發動襲擊的魔獸忽然變少。也不是說消失了,従森林的深處感覺得到無數的視線,看來是在等威路納疲倦。
搞不好在露多薇嘉調查洞窟時,威路納得擋在入口來進行戰鬥。
但是,那又如何。露多薇嘉已經與比魔獸還恐怖太多的東西為敵。世間、社會──要以人的身分活下去無法與其切割的重要東西,露多薇嘉和那些東西敵對。跟那比起來,一兩百隻魔獸是什麼東西,只要不假思索地揮劍就好了,有比這還輕鬆的事情嗎?
最痛苦是為了提出答案而持續思考,最輕鬆是抄寫某個人提出的答案。露多薇嘉是能持續提出答案的人,是能夠持續思考的人。所以我要幫助她,成為露多薇嘉的劍,這就是威路納第一次提出的答案。
那麼,就賭上騎士的榮耀——貫徹到底。
黑色的巨大影子忽然出現在前方。把樹根當做腳來移動的樹型怪物,樹皮和普通的樹不同,由礦石所構成。
(石樹人……!)
威路納起了雞皮疙瘩,石樹人。能從其肉體上採取到的礦物正是可燃的石頭,構成謁見室的石頭-奪走艾妲生命的——薪石!
尚未染黑的刀刃在黑夜中閃爍——聖騎士的劍連岩石都能輕易劈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咆嘯、跳躍,銀色的刀刃如同飛龍般騰空越起,劍尖從樹根與樹根之間——石樹人的胯下的地方進入——。
——喀嘰喀嘰啪嘰喀嘰啪嘰啪嘰喀嘰啪嘰!
把怪物縱向一刀兩斷。威路納利用跳越的力道在樹幹上衝刺,踢了茂密的樹枝一腳,往更高空跳躍。
當石樹人倒下並發出巨響的同時,威路納和露多薇嘉穿過了枝葉的屋頂,開闊的視野,涼爽的夜晚空氣與自由的浮游感包覆住全身。左、右,不管向哪邊看到的都是森林、森林、森林——讓人想到夜晚海洋的深黒色森林。
不過在前方,聳立在森林上方的影子,威路納並沒有錯過。
全黑的塊狀物把星空切成波浪狀,連綿的三座岩山,而且幸運地,那時月亮把雲朵撥開,光芒照亮了岩山的山腳。
「──看見了!就在那裡!」
露多薇嘉大喊。威路納也看見了,中央那座岩山的山腳有洞窟的入口。
絕對沒錯,刻在那裡面的就是——「魔女的懺悔」。
威路納把視線往下移,森林雖然還在持續,離岩山已不到一公里,是一分鐘不到的距離。「很好!」威路納重新打起精神,準備再度衝進樹海。
——他發覺背後有殺氣傳來。
全力扭轉身體,接著左肩就發燙,不,這不是燙——是疼痛。
鮮血在夜空中飛舞,露多薇嘉睁大雙眼。威路納咬著牙用右腕抱緊露多薇嘉。已經失去平衡,這下不可能安全著地──
威路納墜落到樹木之間,他蜷曲身體,把露多薇嘉抱在懷裡,樹枝刺著他的全身。這種程度的傷根本不算什麼,他做好準備迎接將要到來的衝擊──
「——喀……!」
背部。痛楚。呼吸停止。視野模糊。無法停止。旋轉。旋轉。土。土。土。頭,露多薇嘉的頭。抱住。蜷曲身體。旋轉、旋轉、旋轉。
當支離破碎的意識復活的時候,威路納躺在地上。
他全身都在痛,不過手還能動,手、腳都沒有問題。劍則插在不遠的地方,為了不傷到露多薇嘉,他在墜落的時候把劍放開了。
而露多薇嘉還在他的懷裡。
「威路納!你沒事吧?」
很少聽過,或許還是第一次聽見,她擔心的聲音。威路納微笑點頭,放開露多薇嘉後才站起来,把劍拔起來。
沙!附近的樹木上的樹葉一起落下。
威路納和露多薇嘉兩人抬頭仰望,在針葉樹的頂點——只有一根針大小的尖銳前端,有一個人像在進行特技表演似地站在上頭。
全身穿著發出銀色光芒的鎧甲,頭上也戴著頭盔,沒辦法看見長相。簡直像把自己當成一個棋子,排除掉所有個性的外貌中,有著兩個特徴。
手上拿著超過兩公尺的巨大長槍,腰上掛著為了方便攜帶而小型化的投槍。
威路納知道,露多薇嘉也知道,能夠以投槍狙擊空中目標的怪物,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人,而且「他們」之中有人稱「卓越的槍騎士」的聖騎士。
「追到……這座森林裡來了嗎……!」
聖騎士中的聖騎士,聖地亞路卡多斯的守護者,世界最強,英名遠播的七名騎士。
亞路卡多斯之盾。
其中一位就在此地。
細長的圓錐型長槍緩慢移動,把槍尖對準兩人──不,不對,槍尖只對準威路納的旁邊——對準露多薇嘉。
不發一語,光是這個動作,穿著鎧甲的聖騎士就傳達了他的意圖。
「……誰會把她交給你。」
威路納往前一歩,把手往橫一伸,要保護露多薇嘉。
接著把劍直接指向槍騎士。
「…………」
頭盔深處的雙眼發亮,傳達訊息給威路納。那道光芒是一句話——
——有骨氣,很好。
看起來就像是那麼說。
「——唔!」
森林稍微變得吵雜,近乎悲鳴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接連響起,在遠處觀察的魔獸全都一哄而散地逃跑。
威路納的太陽穴流下汗水,雙手發抖,肌肉僵硬,過度的緊張怎樣都無法放鬆下來。
鬥氣。槍騎士從樹上發出該這麼稱呼的東西,一瞬間壓制了森林中的魔獸們,也一擊就讓威路納懼怕。
贏不了。
像是被蛇瞪著的青蛙、像是感覺到獅子氣息的兔子——威路納不得不體認到嚴峻的事實。
只是。
「露多薇嘉……妳快走吧。」
「威路納……!?」
「周圍已經沒有魔獸,目的地就在眼前,從這裡出發妳一個人也能抵達——只要我能替妳爭取時間。」
威路納將指著槍騎士的劍慢慢用雙手握住,投槍削到的左肩即使還會痛,並沒有痛到無法施力。
「別說傻話!對方可是不只一騎當千的怪物呢!」
「不管是一騎當萬,還是一騎當億,都沒有關係──站在這裡的『一』,站在這裡的我!只要沒打倒我就沒有意義!」
威路納把視線移到露多薇嘉身上,露出了微笑。
「我不會倒下,直到妳掌握真相。」
露多薇嘉看著威路納,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那眼睛深處的正義。
然後。
她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一直到腳步聲消失在黑暗的另一頭為止,威路納都一直瞪著槍騎士。
「——來,比耐力吧。」
露多薇嘉的氣息完全消失後,威路納更用力地握著劍柄,告訴槍騎士。
「那把槍跟我的心──哪邊會先折斷。」
   
   
   
◆◆◆
   
   
   
露多薇嘉奔跑著。
跑在土壤上,跑在茂密的草上,跑在巨大的樹根上。泥土弄髒鞋子,上氣不接下氣地,一直一直在奔跑。
平常運動不足現在有了報應,喉嚨疼痛,側腹部也產生痛楚,自然地下顎就朝上,雙腳失去感覺,即使如此她還是繼續跑。吞下口水,敲打側腹部,把下顎縮回去,踏在地面上——不久就穿過了森林。
眼前出現凹凸不平的岩山,踏出腳步傳回腳底的並不是土的感覺,而是堅硬的岩石觸感。在正前方——黑暗的洞窟正張著嘴巴。
露多薇嘉毫不猶豫地踏進感覺像是龍嘴的洞穴中。射進内部的月光和習慣黒暗的眼睛,雖然不是很清楚,還算能夠確保最底限的視覺。
在進到入口後,露多薇嘉嚇到肩膀跳了一下。
牆壁旁躺著一具骸骨。
她馬上就察覺到是誰的屍骨,在骸骨的旁邊有著「那個」。
從手勉強能夠摸到的高度開始到腳邊,密密麻麻,一行的長度大約兩公尺。因為是用石頭刻上去的,文字比用筆寫的還大上不少。
「魔女的懺悔」——露多薇嘉也是第一次讀到原文。只是大綱有在民間流傳,所以就算是第一次讀也大概知道内容。
神從人類手上奪走魔法的時候,因為覺得放棄魔法很可惜而跟惡魔定下契約。躲在先導主阿露西亞的船上,偷渡到新大陸。害怕自己的罪惡而避開人群,逃進了樹海。因為自己身上的詛咒,連生下孩子把魔法硬塞給子孫都辦不到。自己以外的魔女大概會讓魔法繼承直到末代子孫。以及,自己打算在這裡,一個人靜靜地死去──
光是看著映入眼簾的詞彙,看來流傳的大綱是正確的。但是現在沒有仔細對照的時間,甚至連閱讀全文的必要都沒有。
露多薇嘉戴上眼鏡,從頭閱讀刻在牆上的文章。第一行
   
今天是抵達這座大陸的半年後,在此像貓一樣蜷曲身體的是
   
「…………」
初始之獸——有多少勇氣。
   
   
   
◆◆◆
   
   
   
令人聯想到夜晚海洋的漆黒森林。覆蓋其上的夜空中,兩個影子在跳躍。
每次交錯就會附帶巨響。每次衝突都會傳出衝撃波,讓樹木彎曲而落下葉片。可是那有著差距。如果衝突是勢均力敵,那衝擊應該是呈現球狀擴散,實際上卻是扇狀,偏向某一方。
「嘎啊……!」
地面搖晃,樹葉掉落,巨大聲響此時終於跟上撞擊,塵土飛揚。
威路納用精神力來把時有時無的意識壓抑住,站起身來,把飛揚的塵土撥開。
聖騎士站在樹上的身影,巨大長槍的槍尖就像要刺向月亮似地直立。
太強了,真的太強。這不是槍跟劍的距離那種次元的問題。每當一交鋒就會受傷——不是手也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槍跟心,哪邊會先折斷——彷彿真的在試探威路納的那句話。
威路納咬著牙奔跑起来,朝向槍騎士的腳下──森林之中。
數根投槍射斷樹梢朝著威路納而去。剛開始那一擊為了露多薇嘉肯定有手下留情,現在全部都是一擊必殺,遭到貫穿的巨木直接倒下。
威路納從樹木的隙縫間看到槍騎士降落到地面上。不管是要隱藏氣息還是要出手肯定都沒有差別,那名騎士一定能輕鬆看穿。
不用考慮奇襲,高速移動,給予一擊接著脫離,動作要比對方捜索敵人的速度還快!
夜晚的森林中,銀色閃光如同網子般張開,囚禁在裡面的是卓越的槍騎士。槍騎士用無與倫比的動作應對從全方位逼近的閃光。像在跟那無與倫比的防禦競爭,銀色閃光也提升速度。要是流星有其意志,夜空一定會同樣地美麗。威路納的斬擊壯麗又激烈,令人有了這種想法。
鏮——在槍把劍彈開的聲音中,明顯有不太一樣的聲音。
那是長劍銳利的刀刃傷到槍騎士的鎧甲的聲音。
威路納感覺到這樣有效而飛奔進草叢中,等他一回頭,表情整個凍結。
鎧甲深處的眼睛所發出的光芒──質明顯地改變。
威路納的直覺發出警告,他放棄一擊脫離的戰法,拉開距離。在有什麼改變了的情況下固執於同一種戰法很危険,和教科書相同,非常妥當的判斷。
然而下一瞬問,威路納人就飛到夜晚的天空中。
(──啊?)
他認知到自己飛到半空中,腦袋變得一片空白。他完全沒有剛才的記憶,記憶喪失了,不,是連認知都沒辦法嗎?
不知不覺間視野中的天地逆轉,看著地面的威路納感到震驚。八成是剛才自己所在的地方──那裡成為了一片荒野。在一瞬間之前還是綠意盎然的密林,現在變成連一根樹木都沒有的荒野。
以扇狀擴散的荒野,在扇形底部的地點,槍騎士就站在那裡。
雙方的距離以平面來說大約三百公尺。威路納大概是承受到強大的衝擊力而飛到空中,正在畫出漫長的抛物線。當理解至此,疼痛終於襲擊了他,全身發出悲鳴,他心想右手還能握著長劍根本是奇蹟。
在這種狀態下,威路納看見了——槍騎士往正上方跳躍的身影。
投槍嗎,威路納做好防備。確實那威力可說是一擊必殺,但在這種距離下把劍當做盾並不是無法擋——
思考到這裡就停止了。
槍騎士揮舞著超過兩公尺的巨大長槍。
在三百公尺的彼端,龐大的鬥氣爆炸性地膨脹。
「────『絕槍』────」
會這麼聽見是因為戰慄而產生幻聽嗎。
貫通力形成的物體筆直地貫穿夜空。
能夠感覺得到,是因為威路納稀有的才能,以及有溫庫托路這位極為優秀的聖騎士當哥哥這種環境所帶來的奇蹟。無法理解。無法認知。做盾牌的劍碰到了某種東西,當這麼想的瞬間,威路納就直接撞上了岩山的岩壁。
長劍沒有斷掉,可見對方有手下留情。但居然還是有這種威力。碰!岩壁凹陷,放射狀的龜裂擴散了數十公尺,砂石崩落,岩山崩塌。威路納和無數的岩石一起墜落。
撞到地面的疼痛現在已經沒有感受的意義,疼痛這種概念已經被疼痛給破壞了。
但是──必須站起來,站起來戰鬥。
就算疼痛到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就算痛苦到都已經麻痺,戰鬥、戰鬥、必須戰鬥──辦不到的話算什麼騎士!
威路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立刻發現洞窟就在身旁,就在受到槍騎士襲擊之前所看到的那座洞窟,現在露多薇嘉應該在裡面——
「必須、離開……!」
發出聲音來鼓舞自己,當威路納踏出一步──就在那時。
規律地踏著地面——拿著長槍的騎士從黑暗的深處出現。
威路納咬著牙,硬讓手腳恢復力氣。
死守。不能讓他再前進半步,絕對不能讓他阻撓露多薇嘉。
感覺到威路納的氣勢,槍騎士也跟著舉起長槍。
沙沙──樹木發出聲響。夜晚冰冷的風橫著吹拂。兩人對這一切都沒任何反應,只不斷地讓緊張感升高。一觸即發,就是指這種狀態。一個呼吸或一個心跳都會成為打破均衡的契機。
到最後,會是呼吸還是心跳切斷緊繃的線呢──
──不。
是少女的聲音。
「威路納,已經夠了。」
威路納的身體竄過一道電流,等到他注意到,他已經無視槍騎士把頭轉了過去。
滿布在洞窟中的黑暗。從那裡面—─喀、喀、喀—─傳來腳步聲,她走了出來。在黑暗中依然沒有褪色的純白頭髮,沾染泥土、長度能碰到雙腳的白衣。
露多薇嘉用自己的腳出現在月光底下。
「已……已經夠了是……?露多薇嘉,妳是說──」
「就是你聽見的意思。」
她邊說邊——冷淡地通過威路納身旁。
咦,在威路納發出聲音的時候,露多薇嘉代替威路納,站在亞路卡多斯之盾其中一人,卓越的槍騎士面前。
然後——
「把我帶走吧。」
——明確地這麼說。
「什麼……妳在說什麼啊,露多薇嘉!那傢伙要把妳——」
——帶到刑場。威路納無法把這句話說完。
露多薇嘉轉過身來……臉上露出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喔,威路納。」聲音虛弱的這句話。「你也知道吧?」過於虛幻的這句話。「……已經只能這樣做了……只能這樣做……」
──嗯……謝謝—─
虛幻地說出這句話的艾妲,和現在的露多薇嘉,兩人的臉童疊在一起。
威路納跪到地上,啞口無言茫然地看著遠方,露多薇嘉走到他身邊。威路納的腦袋連眼前的她都無法認出。
所以——這完全是意料之外。
嘴唇碰上柔軟得令人吃驚的東西。
露多薇嘉藝術般的美貌就在眼前,垂下的白色長髮搔著脖子。思考整個消失,只剩嘴唇和被抱著的背部有感覺。
漫長、漫長…………的接吻。
不久嘴唇緩緩離開,繞到背後的手也鬆開——露多薇嘉邊這麼做邊在威路納的耳邊低聲說。
「────」

說完這句話,她便舞動白衣轉過身去,讓威路納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朝槍騎士走去。
沒有道別的話語。
也沒有要將她留下的動作。
露多薇嘉由槍騎士抱著——消失在森林深處……
   
   
威路納站了起來,站起來轉過身去。
眼前是黑暗的洞窟。過去魔女吐露出所有罪行,懺悔的洞窟。
……他有發覺,應該說不可能沒有發覺。在漫長的接吻中,露多薇嘉用抱著他的手,在背後寫下文字。
——「我在」「洞窟内」「寫下了」「一切」。
希望連結了起來。
通往真相的道路尚未中斷。
威路納再度回想。
最後露多薇嘉低聲說出的那句話。
   
   
── 我等著你。 ──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7 编辑

第五幕  完全解答‧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彷彿死去般沉眠的街道,和白天是不同的世界。
朝陽還在地平線底下,離照亮世界,人們開始活動還有兩小時的時間。威路納一個人走在寂靜的布涅利多街上。
夜晚冰冷的空氣滲入全身的傷口。不過喝了街上的泉水後,體力大致上都恢復了。如果不是聖騎士,那就連一步都走不動了吧,努力現在確實得到了回報。
過去和兩名少女一起買食物邊吃邊逛的熱鬧大街,這次只有一個人在路上前進。目的地是聳立在黑暗中的雄偉建築——古路奇利歐王城。
大門沒有衛兵,他直接通過往庭園走去。那一天,花車就在這裡停下,然後讓扮演女王的少女走在隊伍前方,往門的另一邊——
往左右敞開的大型門扉,發出與王城相應、充滿威嚴的聲音,慢慢地敞開。威路納毫不遲疑地走進黑暗之中,一人份的腳步聲引起很長的迴響。
關門的聲音響起後,黑暗擴大。橫向照進來的月光,稀疏地照亮漫長的走廊。勉強還能看見通往謁見室的大門──在門前。
有個人影。
「果然來了嗎。」
人影用沉重的聲音說完,便站起身來。聖騎士能夠在黑夜中正常發揮的視力捕捉到了。比威路納還高十公分的高大男人,用雙手把劍身寬闊的厚重大劍像杖一樣拄在地上——那如果不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騎士,連拿都拿不起來。
「為了找尋新的證據,一定會回到現場——審問官大人的預測完全正確。」
背對著謁見室——溫庫托路•潘福特在那等待。
威路納並沒有吃驚,只往前走了一步。
「哥哥——我有事要問您。」
「騎士不需要言語,快點把劍——」
「為什麼那時你不救艾妲小姐?」
弟弟打斷他的話提出的問題,讓溫庫托路一瞬間沒有說下去。
「……那是什麼意思?」
「在中央異端審問所和我戰鬥的時候,哥哥您讓牆壁產生了巨大的龜裂。」
——嘰嘰嘰!牆壁產生龜裂,長度超過了十公尺。——
「有那種力量,應該可以把薪石轟開來救艾妲小姐。——哥哥。您知道那時會發生事件吧?知道艾妲小姐會死卻見死不救嗎!?」
「…………」嚴厲的視線貫穿威路納。「沒錯——如果我這麼說?」
威路納不發一語地拔劍,月光讓刀刃發亮,把黑暗分成兩半。
「……果然,你會出做這種選擇呢。」溫庫托路說完也拿起大劍。「沒錯——我知道她會死。」
「為什麼,哥哥!該拯救人民的騎士,為什麼──!」」
「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偉大的騎士』。」
溫庫托路拿著大劍,發出直率的聲音。
「那一天,我接到上面的命令。如果有人要妨礙古路奇利歐王城發生的事件,就將其排除——」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吧。」威路納低聲說著。「皇家和這起事件有關,陛下的命令確實很難無視,不過如果是哥哥——」
「我做不到,威路納……我不是能做那種事的男人。」
沉重的聲音帶著些微卻明顯的感情。
「過去我也跟你一樣,想當正義的使者。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我無法找到驅使我自己行動的正義……所以我放棄了思考,放棄掙扎——變成不帶有正義的一把劍。」
威路納屏息聽著溫庫托路的告白。
哥哥會如此訴說自己的內心……毫無疑問這是第一次。
「這就是我,威路納,你所敬愛的溫庫托路‧潘福特。不偉大也不是騎士——只是個丟臉的半吊子。不過威路納,你不一樣,你有著自己的正義,有能夠看清正確事物的力量。像你這種人才配稱為『騎士』——我打從心底以身為你的哥哥為榮。」
所以。
「打倒我。」
哥哥這麼說。
「超越我。」
哥哥這麼說。
「我是你這種正義的敵人,你的力量是為了打倒『我』而存在──!」
溫庫托路‧潘福特這麼說!
隔在兩人之間的是被成列柱子環繞的漫長走廊。過去走過的道路,過去追尋的道路,和那冰冷的地板重疊。一起前進的道路已不存在,在只能前進的道路前方——兩人的雙腳走到了岔路。
威路納輕輕吐出一口氣,緊握著劍柄,把劍尖指向哥哥。
「隸屬帝國騎士團本部,準聖騎士威路納‧潘福特——」
溫庫托路也作為回敬,把大劍的劍尖指向弟弟。
「隸屬帝國騎士團本部,大聖騎士溫庫托路•潘福特——」
剎那之間。
「「——要上了!」」
吶喊的同時威路納往前跨步,急速靠近位於正面的哥哥。揮下長劍。揮下大劍。眼神交錯。殺氣互相衝突。壓倒性的壓力纏繞在刀刃上──!
──鏮──!
這次長劍沒有斷掉。抵抗。旗鼓相當。長劍跟大劍的交鋒完全勢均力敵。
鏘鏘鏘!在瞬間的對抗後,銀色閃光連續在黑暗中閃爍。即使說是斬擊的殘像也沒人會相信吧。不是劍,不是刀刃,那已經是光的形體。如同太陽般猛烈的光芒和如同月亮般清靜的光芒不斷地交錯。
「喝──!」
溫庫托路的大劍伴隨風壓靠近,威路納在近距離看著。重量、威力全都是壓倒性強大,無法彈開也無法防禦。他低下頭來閃開,踏了幾步來繞到側面。溫庫托路剛揮出大動作的一擊,身體毫無防備。
「哈──!」
目標是腳,白刃毫無偏差地朝著以強韌的肌肉為鎧甲的大腿砍去。
刀刃切開血肉——就在那之前。
充滿暴力的破壞聲響從旁傳來,原本保有形體的什麼東西變成無數瓦礫。
「什麼……」
威路納瞠目結舌──一根柱子攔腰折斷,往他的方向倒下!
即使覺得很可惜,他停止斬擊,往後跳來迴避。橫著倒下發出低沉聲音的柱子簡直像在保護溫庫托路。
一邊撥開粉塵,威路納了解到,溫庫托路沒砍中的橫斬直接破壞了旁邊的柱子。溫庫托路早就知道威路納會閃開跟繞到他的背後,他早就全都看穿了。一切都沒有超出他的預測。
這不是力量的差距,不是技術的差距,是實戰經驗的壓倒性差距。
威路納從在騎士學校就學的時候,就以從士的身分經歷過擊退魔獸和驅除蠻族等實戰。在學校中也做過幾次接近實戰的訓練和比試。但他依然是個新人,和數年來以騎士身分不斷戰鬥的溫庫托路根本沒得比。
那麼——即使這樣也想贏的話,該怎麼做呢?
思考在一瞬間就結束了。
在那瞬間,倒下的柱子爆開了。
從飛來的碎片中優先保護眼睛,但根本不用傷到眼睛,漫天的粉塵就遮住了他的視野。
靠著集中精神,威路納超群的動態視力勉強捕捉到在密閉空間不可能發生,空氣搖晃的流塵土的簾幕被厚重的大劍砍破,威路納後退一兩步再往後彎腰,才終於閃過大劍。但他也失去了平衡,就快要倒下,現在沒有時間坐到地上去。滾滾滾滾滾!他向後翻滾,藉此一口氣脫離原地。
碰!地板——不,是城堡本身搖晃著,那是溫庫托路的腳底產生的衝擊。
宛如要追過那股衝擊,溫庫托路的身體往前彈出。兩步——他飛也似地奔馳,追上才剛脫離的威路納。
威路納的劍斬斷了風,無法預測、在不可能的時間點上揮出的斬擊。沒有任何因為對方是哥哥、是家人的猶豫,只堅定地蘊含著具有誠意的殺意與具有敬意的敵意。
溫庫托路用來迎擊的劍自然不言可喻。
鏘!尖銳與鈍重並存的聲音響起,威路納往後倒。他所握的長劍在沒有調整好姿勢的狀況下不可能接得住溫庫托路的大劍。
可是溫庫托路也在原地停下,即便輸在重量上,只要用速度來彌補就好。那是無法想像是在毫無準備的狀態下所使出的漂亮斬擊。
雙方稍微停止動作一下子。
威路納把這貴重的時間用來拉開距離,而溫庫托路則用來展開追擊。溫庫托路揮著大劍追趕連忙躲到柱子後方的威路納。一個橫斬把兩根柱子一起砍斷,然而威路納已經沒在柱子後面。
影子在柱子之間穿梭,溫庫托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壞後方躲著影子的柱子,不過威路納果然又不在那裡了。同樣的情形重複數次,柱子接連倒下。
「怎麼了,威路納!你束手無策了嗎!」
即使忍不住大喊,也沒有人回答。如果抱持著以榮譽為名的自尊,騎士絕對會對這種挑釁做出反應,但威路納已經跟那些庸俗之輩有了決定性的不同。為了達成目的他可以不斷把劍丟棄,也不排斥進行偷襲。
溫庫托路環視周圍,豎耳傾聽。
溫庫托路這個等級的聖騎士能夠確實捕捉一般稱之為「氣息」這種潛意識下的情報。就像是具備有五感以外的感覺——「第六感」。
「——你以為這樣就躲起來了嗎。」
雖然相當微弱,不過確實——有出現反應。
歷練還不夠,要躲藏的話,必須用意志來壓抑這種反射。
溫庫托路從靜止狀態進行爆炸性的加速,逼近威路納躲藏的柱子。沒有必要特地繞到後方,連同柱子一刀——
「──嗯!?」
溫庫托路的思考產生空白,這種空白一般稱為驚愕。
在他揮出斬擊前,柱子就朝他倒下。
(——陷阱嗎!)
光是被壓在柱子底下並不會喪命,但要從柱子下離開會產生數秒的空隙。要是無視這一步棋,最後將會受到致命傷。
溫庫托路用全力抵銷慣性,縱身跳開,柱子倒在空無一人的地板上。在安全著地後,他也絲毫不敢大意地將意識集中在周圍,警戒著將要到來的攻擊——
——沒想到還是來不及應對。
發動襲擊的不是威路納,依然又是柱子。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五根——周圍的柱子全都對準他倒下。溫庫托路這下終於察覺,威路納到處逃跑是為了準備這次攻擊。看起來在逃跑,其實是到處給予柱子經過精密計算的傷害。
沒有時間迴避,溫庫托路把最早倒下的柱子用大劍彈開。那根柱子改變軌道倒向溫庫托路的身旁,但還沒來得及喘息,下一根柱子又逼近。再彈開那根柱子,又彈開下一根,下一根,下一根──溫庫托路以大劍敲擊,把倒下的柱子全都彈開。
稍微吐出的呼吸吹散揚起的粉塵。
渡過了危機,仍然不能大意,最重要的威路納本人還沒現身——當溫庫托路正把視線移往周圍的時候。
他發覺了。
四面八方——都由倒下的柱子塞住。
「難道說……!」
溫庫托路大喊,並看向正上方。和他的臉上出現影子幾乎是同時。
這次——這次溫庫托路終於理解了。
到處逃跑、偽裝的反應、用柱子發動攻擊,全都是前置作業,一切都是──
為了讓這次奇襲──為了讓這一擊成功。
威路納從溫庫托路的頭上發動襲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舉起的長劍發出輝煌的閃光。
銳利的白刃超越音速,瞬間就會斬斷溫庫托路的肉體。大劍來不及,退路全部塞住,無法防禦也無法迴避,只能乖乖接下斬擊——
——如果溫庫托路•潘福特只是普通的聖騎士。
「────『絕劍』────」
人有時會有遭到他人完全壓制。比如說,和激昂的人對峙的時候;比如說,讓身經百戰的猛者瞪著的時候;比如說,一個人站在無數人面前的時候。
伴隨著叫喊,溫庫托路所施放出來的是將人把人壓制住時的「氣息」膨脹數萬倍的東西。真正的「氣息」、「鬥氣」、「靈氣」——那在一瞬間充滿空間所有角落,下一瞬間又整個收束。
集中在溫庫托路手上那厚重的大劍上。
那速度有如閃光。
那威力有如轟雷。
不可能趕上的大劍彈起——和威路納的長劍撞擊!
互相抗衡——並沒有發生。
人在空中無法應對撞擊的衝擊波——只能直接彈飛。
在昏暗的空間中,威路納的身體畫出一道長長的抛物線,接著宛如沒有意志的物品——毫無抵抗地從頭撞向大門。
通往謁見室的大門,以堅固為賣點的門受到莫大的衝擊而崩毀。在巨大聲響和不斷傳來的回音中,威路納的身體埋在殘骸中消失。
溫庫托路把大劍往下,吐出細長的呼吸。
「居然讓我用了這招——」
剛才溫庫托路所使用的是在聖騎士之中也只有少部分人能使用,奧義中的奧義。這當然是最後王脾,不該是對威路納這種新任聖騎士使用的東西。
溫庫托路感到戰慄。他的弟弟到底會成長到什麼地步……。
溫庫托路跨過倒下的柱子,走向崩塌的大門。目前威路納沒有要站起來的樣子,只是,他的弟弟有過先例,承受讓中央異端審問所那牢固的牆壁崩塌的一擊,還能夠站起來的先例。
他保持警戒,注視著寂靜的黑暗——
有個人影往謁見室的深處衝去。
「什麼……!」
就連溫庫托路臉上的表情也有所改變。
沒有要站起來的樣子——當然,因為威路納早就站起來了!
溫庫托路發出巨大聲響猛然衝刺,他一口氣穿過漫長的走廊,踩碎崩毀的大門進入謁見室。
之後,有個東西朝他飛過來。
還沒確認那是什麼東西-溫庫托路就反射性地把大劍揮過去。……等到他發覺到底是什麼東西,是在那東西四分五裂之後。
王位。
謁見室最深處的王位——過去費妮琪女王著火,還有綁住艾妲‧安格雷基的——
(——等等,王位?)
太奇怪了,為什麼王位飛了過來?——不,為什麼王位能夠飛過來。
首次跟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等人來到這裡時,溫庫托路確實有看到,那個王位跟地板是一體成型,像是用一塊岩石切割而成。
威路納硬是拔了起來,然後投擲嗎?——不,一定不是,進行那種破壞行為肯定會發出聲響,溫庫托路不可能沒聽到。
不,首先——對,首先!現在才注意到,完全沒有察覺!
首先——為什麼王位完好如初……!?
「——我的勝利條件並不是將你殺死。」
威路納的聲音響起。
「我接受到的指示是,得到能讓真相大白的證據……不過,要讓證據成為證據有條件——得讓擁有權限的人來背書。」
身為逃亡者的威路納跟露多薇嘉突然拿來的東西,誰會承認那種證據的效力?有些思考能力就馬上會想到捏造的可能性。為了讓找到的證據能作為證據,必要的是——讓在法庭上有權力的人見證。
異端審問輔佐官的溫庫托路有著充分的資格。
「你們全都預測到了嗎!審問官大人會猜到你們的行動——還有她會派我來這裡。」
「沒錯,露多薇嘉全都預測到了。」
溫庫托路不可能會知道,露多薇嘉在魔女的懺悔的洞窟中確實這麼寫著。「前往古路奇利歐王城的話,溫庫托路會在那裡,讓他當見證人」。
「那麼威路納——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了我嗎?」
「一開始我打算用盡全力讓你幫忙見證——仔細想想那完全不可能實現,所以我途中改變想法,誘導戰鬥讓你來到這裡。」
到處逃竄、偽裝的反應、柱子的陷讲——連從頭上來的奇襲都是前置作業。
一切都是為了抵達這個場所。
從天窗射下的月光溫柔地照亮謁見室。威路納的身影在寧靜的光芒中浮現。
而他的背後——
「『摯愛的「貓」所沉眠之處,吾之屍骸也將跟隨。真實的封印已經解開。』——」
威路納念出刻在他身後牆上的文章。
「這一小節表示的地點,就是指這裡……現在正好月亮出來了,哥哥你應該也看得出——地板的圖案看起來像什麼?」
地板的圖案……?
溫庫托路即使感到詫異,還是把視線移往地上。謁見室的地板確實呈現某種圖案。薪石燒光以後產生凹凸,那些凹凸形成了圖案。
在觀察幾秒之後,溫庫托路理解了。
文字——不是。圖畫——也不是。
硬要說的話──圖形。
地板的圖案——在謁見室的地板變成浮雕的是——
   
   
──八層的同心圓。
   
   
「這間謁見室是模仿路克多尼家的庭園。」
看著驚訝不已的溫庫托路‧威路納又繼續說下去。
「而以東南西北為基準,把庭園跟地板的圖案比照——在王位的位置有個東西。」
王位的位置——也就是西邊的角落。從屋子看過去是——左側。
「——以前露多薇嘉和艾妲小姐一起為貓立的墳墓。」
——從屋子看過去在左端,最外側的樹籬之外立著一塊小石頭。——
「『摯愛的「貓」所沉眠之處』不需要解釋就是那座墓。『吾之屍骸也將跟隨』表示與其相當的場所就是答案。而『真實的封印已經解開』——如你所見,王位跟地板分離。這幾句各自指著這些事情。」
「為什麼……?」無法忍受不斷湧現的疑問,溫庫托路問威路納。「為什麼王位跟地板會分離?——為什麼由薪石構成的王位沒有燒光……?」
「那些——並不是我該說明的事。」威路納苦笑著說。「我只是抄著露多薇嘉所找出的答案,我無法說出那麼重要的事。」
那麼,威路納用手指著。
指著自己的腳——剛才王位所在之處。
「我的勝利條件是拯救露多薇嘉,證明她的正義是正確的,我的正義選擇這麼做,我就要展現其價值。就算在這裡我殺死哥哥,或是哥哥殺死我,答案都絕對不會出現—在該處。
由黑暗所掩塞著的洞,像等待已久似地張開嘴巴。
「——給個價值吧,哥哥,我的正義的價值。」
   
   
   
◆◆◆
   
   
   
在異端審問官專用的休息室中,我正在等時刻來臨。
抓到露嘉的報告我已經收到。不用多久,亞路卡多斯之盾的聖騎士就會把她帶來此地。之後再經過幾道手續,今天之內就會進行處刑。
透過我這雙手——露嘉將會失去性命。
我閉起雙眼,想著就在眼前的未來,還有變得很遙遠的過去。
從前,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我憧憬的人。
不論何時都很冷靜,聰明過人,美麗得令人目眩神迷……我一直想要變成那樣。
因此,當審問官說瑪麗是異端者,我跟露嘉一起進行搜查的時候……明知不該這樣,我還是非常高興。
因為她需要我。
因為我們能站在同樣的地方。
——所以,我要殺了露嘉。
   
   
   
經過瑪麗的事件,知道露嘉選擇跟我完全相反的道路時,我打從心底失望。
果然我無法變成露嘉。
不過我也能夠放下了。無法變成露嘉,那是當然的。終結異端審問,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有露嘉說得出口。
但是我起碼要成為跟她對等的存在——即使是無法相互理解的敵人,也要跟她站在同一個舞台上。那是身為朋友的我該做的事情,我下定了決心。
之後過了數年——在後來稱為收割者事件的大量殺人事件中,我們再度相遇。我以下級異端審問官的身分,露嘉以魔法研究者的身分。
分道揚鑣數年。那時跟我們現在一樣互相挖苦對方——但和她一起合作,讓我看見她久違的實力,內心深受感動。露嘉的頭腦經過時間的熟成,益發成長。
我記得我非常高興。能跟這種超越常理的天才以對等的立場合作,當然會很高興。
事件解決之後,我對露嘉這麼說。
——那時的失敗,這樣就多少挽回一些了吧。──
露嘉回答。
——我並沒有失敗。——
我啞口無言。
沒有——失敗?
在說什麼傻話。失去摯友,沒有拯救她,這哪裡不算失敗?
這件事讓我察覺了。
露嘉只是不願意面對。
開始說什麼「為了狩獵魔女狩獵而進行魔女狩獵」,這種空泛的話只是在逃避現實。討厭我是因為我是發生過那件事的證人。
露嘉只是不願意承認失敗,不肯面對過去還有我而已──
當我發覺到的時候真的失望透頂。我以為是非凡的天才的人,原來不過是任性的小孩。
但是同時也在我心中點燃了火焰。
我才不讓她把那件事當作不存在,就算要逼迫她我也要讓她面對。
如果瀕臨生命危險,如果我這位證人把她逼進死巷,那即使不願意她也得面對,面對過去,以及面對我。等到那時,我才會第一次和露嘉成為對等的存在──
我會開始想讓露嘉接受異端審問,就是從此時開始。
「所以是妳贏了,莉亞……即使如此……我才不會那麼簡單就死掉。我要盡可能再繼續思考……找出真相……藏在胸中而死……這樣我一定就能夠滿足……」
當我聽見露嘉說出這段話時,我氣到不行。
那是怎樣。
為什麼不繼續掙扎。
我比任何人都還清楚,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極限才不是這種程度。為什麼要這樣放棄?甚至還說什麼?「這樣我一定就能夠滿足」?
別開玩笑了!
「就算死去也得到滿足了,所以不算輸。」妳是想這樣說嗎!那只不過是逃避……!根本是對勝負的冒瀆!妳打算就那樣一直處於不斷在輸掉的遊戲,逃避我和瑪麗的事情嗎!
「我才不會讓妳滿足。」
不會讓妳那麼做。
「我會在讓思考和推理全都抛諸腦後,極度的痛苦中殺了妳。妳什麼都無法思考,不會得到滿足!痛苦痛苦痛苦──在痛楚中死去!那就是我所決定,妳最後的真相!」
絕對不會讓妳逃跑,我會把妳逼進死巷,讓妳不得不體會到敗北的滋味。
那是我身為摯友最後的工作。
   
   
   
「──艾路卡上級審問官大人。異端者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抵達了。」
部下的聲音讓我張開眼睛。
時刻來臨。
現在我要告訴妳,非凡的天才並不存在。
我跟妳——都是存在於同樣的世界,過著同樣的生活,只不過是同樣的人類。
我站起身來,走向該打敗的敵人。
髮飾搖晃,拉到頭髮,產生細微的疼痛。
——我不在以後,妳們也要好好相處喔。
「……對不起,瑪麗。」
我還是無法把妳忘在過去。
   
   
   
◆◆◆
   
   
   
橫跨新大陸中央的伊底運河。這條河過去是將兩個大國分隔南北的國境線,河水流進東方「隔世大海」,形成廣大的三角洲地帶。
此地正是遙遠的過去,捨棄舊大陸的人類在漫長的航海之後抵達的希望之地──聖地亞路卡多斯。
亞路卡多斯是由廣布在三角洲地帶的城市,以及連結起來的十二艘巨船所構成。以希望島為中心,配置成二重四角形的這些巨船,正是先導主阿露西亞帶著移民群眾在「隔世大海」上旅行所搭的船。使用舊大陸的先進技術建造,經過一千四百年的現在也沒有任何腐朽或風化,安穩地浮在海上。
異端審問會一行人踏上了讓聖地之所以為聖地的那些船。
下級審問官圍在外側,要擠得水洩不通的觀眾後退。內側是身為他們上司的少女——已經不用再多提,愛魯希莉亞‧艾路卡。
身旁跟著上銬的一名少女。和愛魯希莉亞形成明顯對比,令人聯想到天使翅膀的白髮加上下襬很長的白衣──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看都不看正在咒罵她的群眾一眼,眼睛直視前方,順從地前進。
渡過一座橋搭上內側的船,通過甲板之後,下級審問官們停下腳步。兩名少女抛下他們——走上通往希望島的橋。
希望島只是空有島名的一塊岩石。但是傳聞人類到達新大陸時,這是先導主阿露西亞第一眼所看見的陸地,自古以來就成為信仰的對象。懺悔罪行,接受懲罰、淨化靈魂,沒有這兒更適合的地點了。
兩人一踏上刑場,架在希望島跟船之間的橋就就收起。
巨船往內側傾斜。聽見要進行處刑而趕來的人們聚集到甲板的同一側。
希望島的中央插著石頭製成的十字架。愛魯希莉亞把露多薇嘉拉到那裡,將她的雙手、腰、雙腳迅速地綁在十字架上。露多薇嘉完全沒有抵抗那也是當然。這裡是海上—無處可逃的自然牢獄。
「我跟妳的因緣終於能做個了斷。」
面向十字架上的露多薇嘉,愛魯希莉亞露出兇猛的笑容。
「妳將會死,死在這裡,死在我的手上!沒有人會陪妳走最後一程,曝露在蠻不講理的惡意之中!啊啊,真是可憐……!我好心痛,真的……」
露多薇嘉按著胸口……忽然,又轉變成充滿溫柔的微笑。
「不過妳放心,露嘉。即使沒有其他人,我還是在這裡,不管妳有多孤獨,我就在這裡──」
嘎!她抓住露多薇嘉的臉。
「──妳那滿是痛苦和屈辱的表情!我會好好看著!」
愛魯希莉亞放聲大笑,如果有惡魔存在,一定是住在她體內。而她制伏並支配那隻惡魔,驅使內部的惡魔,自願讓內心變得邪惡。
那就是她所選擇的道路。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莉亞。」
愛魯希莉亞的大笑嗅然而止,她看向露多薇嘉。
「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的?」
愛魯希莉亞的嘴唇扭曲,宛如臉頰要裂開似地。
「打從一開始喔?」愛魯希莉亞說道。「妳老是板著一張臉,態度冷淡,卻每次成績都是第一名,不管我怎麼努力都贏不了妳──我打從一開始就一直討厭那樣的妳喔?就連一起玩的時候,真是礙事,會不會消失啊,乾脆讓馬車撞死好了,我也都一直一直這麼想喔怎麼了嗎!?」
那是否定一切的話語。
將那些幸福的曰子,將無庸置疑是幸福的那些日子,不留痕跡地全部塗掉的深黒色話語。
然而這對她來說有其必要。
這麼告訴露多薇嘉對她而言是必要的。
「……呵、呵呵呵……!」
露多薇嘉笑了出來。
笑到肩膀都在搖晃。
「什麼啦……真巧呢。」她打從心底覺得很愉快地說道。「我也一樣呢──一直畏畏縮縮,只會討好別人,明明不可能卻像個笨蛋努力想要超越我──那樣的妳我打從一開始就討厭。」
嘻嘻嘻,愛魯希莉亞笑著。
呵呵呵,露多薇嘉笑著。
打從一開始兩人就心靈相通。
打從一開始兩人想法一致。
既然兩人都抱持一樣的感情,那就不會再變差——也一定不會變好。
愛魯希莉亞轉身背對露多薇嘉,對著擠在船上的觀眾行禮。聽不出是否為說話聲的吵雜聲逐漸安靜下來。
「──讓各位久等了,各位紳士淑女,準備已經完成了。」
宏亮但不失高雅,愛魯希莉亞的聲音傳遍周圍。
「這次將回到神的身邊的人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所背負的罪,我將會將其全貌都揭開。只有寬宏大量的神才能洗滌的恐怖罪行,請在做好心理準備後再行見證。」
在場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露多薇嘉的罪狀。
因為犯人可是魔女,繼一年前的〈收割者〉,史上第二次的魔法殺人。
「那麼,差不多該開始了——可以的話請各位拍手!」
聲音的夾子。
像在壓榨般席捲而來的拍手聲,一陣一陣都在沒有話語的情況下強烈表達著。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對惡魔的使徒揮下神聖的鐵鎚(Malcus Maleficarum)────」
張開雙手沐浴在拍手的豪雨中,愛魯希莉亞說。
「──『燒殺一級•劫火絢爛』!」
天空染成黑色。
萬里無雲的藍天轉變為會讓人認成黑夜的漆黑。
觀眾才剛仰望著天空發出感嘆,一往下看,就轉而發出悲鳴。
這也難怪。因為在那裡的是就算擁有知性,只要是動物就無法不害怕的存在──火焰。
真真正正的火海。海洋——圍著刑場的海洋——猛烈地燒了起來。可是浮在海上的船卻連一點小火花都沒有。不可思議到令人懷疑眼前的景像——
空中點燃無數像是燈火的火球,幻想的光芒將由黑暗包圍的世界照亮。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人懷疑眼前的景象。破壞常識,修正偏見,改變價值觀。接著毫無抵抗地吞下──這就是奇蹟。
火海有了動靜,注意到這點的觀眾拍手歡呼。
變成人型的火焰不斷在海上站起來。沒有臉,沒有任何像人類的特徵。只知道裡面混雜著男性跟女性。男性穿著燕尾服,女性穿著晚禮服。還有──每個人都拿著火焰所型塑的樂器。
不知何時,希望島的樣子也改變了。綁著露多薇嘉的十字架保持原樣,岩石上變成鋪著紅地毯的宴會場。那上面也有火焰的人影,紳士淑女各自成為一對,一起在看著—浮在空中的愛魯希莉亞。
在火球之間優雅地飛舞,愛魯希莉亞彎曲膝蓋向船上的觀眾行禮,和下方的紳士淑女行禮,和海上的樂團行禮──接著,舉起右手。
她的手上產生火焰,變成了一根指揮棒。握著還正散布熱浪的指揮棒,愛魯希莉亞的手並沒有燒起來。這個事實正是她本身成為奇蹟的一部分的最好證據。
她把指揮棒舉到肩膀的高度,配合這個動作,樂團也都拿起各自的樂器。
一瞬間的——寂靜。
當指揮棒在空中劃出線條的瞬間,演奏就開始了。
節奏緩慢,宛如在搖籃中,令人感到舒服的圓舞曲──紳士淑女手牽著手,邊散布著火花,邊開始踏著優雅的舞步。觀眾們也受到優美的音樂所感染,露出柔和的表情看著火焰的舞會。
奢華的會場,高水準的音樂,人數也充足。可是,觀眾的眼中依然閃耀著期待。
沒錯──主賓還尚未登場。
   
   
   
她的手腳突然恢復自由。背後那堅硬的觸感消失,腳踏到地毯上。一整天都沒有進食跟喝水的身體沒什麼力氣,只是些許高度的墜落,卻腳步不穩地踉蹌了數步。
改變樣貌的希望島已是火焰的坩堝,熱空氣無情地燒著她的肌膚。露多薇嘉迅速地左右移動視線。搞不好,說不定──期待的背後,冷靜的自己在說著。周圍的海由火焰所包圍,已經無路可逃——
不知何時光芒聚集,纏繞在露多薇嘉身上,又馬上消失。那一瞬間有些髒汙的白衣就變成了豪華的禮服。觀眾們發出陶醉的聲音,相對地,露多薇嘉的喉嚨變得乾啞。
不好的預感得到證明,一名紳士走到她面前。恭敬地伸出的手,不用說當然是火焰。發出亮光燃燒,搖晃著熱浪的,火焰。
想要逃跑,但僅止於想,她的腳無法移動,宛如縫在地面上。
露多薇嘉的手顫抖地往對她伸出的手伸去。手不由自主動起來,無法照自己的意志行動,彷彿是用線吊著的人偶。不管滴下多少汗,不管多用力咬牙,也無法抗衡自己的手——
「──嗚!────────嗚!!」
宣洩而出的悲鳴由樂團演奏的音樂所吞噬。
全身燃燒。在燃燒著的狀況下踏著舞步,眼淚蒸發而消失。每次喘息就燒到喉嚨。痛苦、痛苦、痛苦——
……啊啊,愛魯希莉亞說的是事實。
只有痛苦,只有苦悶,沒人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思考。
露多薇嘉為了避免燒到臉,試著移開臉仰望著天空——但在上方的東西,不是塗成黑色的天空,而是兇暴的紅色。
吊燈。
直徑和希望島差不多,巨大的火焰吊燈──吊燈緩慢地迴轉,邊灑出閃亮的火光邊墜落。
終局——苦悶之中,這個詞浮現在腦海中。
樂團的演奏進入最高潮。音量提升,投入全部心力的聲音像是一開始就是這種聲音似地融成一體。同時,為了表現這股熱情,希望島本身燃燒起來。視野由紅色的火焰所遮蔽,只看得見覆蓋天空的吊燈。火球發出眩目的光芒,吊燈也散發出更強的光輝。

預兆——以及放棄。她自然地體會到這些東西。接著不可思議地全部的痛苦都消失,好像連自    己    都    消滅    了    一    樣    ——
吊燈。
散落著火花。
墜落。
——之前,就被斬成兩半。
變成兩半的吊燈墜落到樂團的上方,音樂隨之中斷。連續的爆炸讓四艘巨船搖晃著。
觀眾、審問官們、愛魯希莉亞,任何人都無法理解。黑色的天空不知不覺間變回原本的藍色,幻想的燈光已經不復存在,夜宴會場變回單純的岩石,火海變回水的海洋,樂團一個不留地消失。
但是,露多薇嘉──只有露多薇嘉。
她很清楚,她知道。
——啊啊,和我的推理一樣。
「抱歉,我來晚了。」
「……太慢了,蠢蛋。」
我知道你絕對會來——威路納。
愛魯希莉亞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地降落在岩石上,接著瞠目結舌。
「威路納‧潘福特……!?為什麼……!?」
她大概覺得不可能,大概覺得是騙人。自從異端審問開始以來,從沒有以這種形式中斷過處刑。
不過也只能吞下去——破壞常識,修正偏見,改變價值觀。
奇蹟發生了。
「——亞路卡多斯斯斯斯斯之之之之盾!」
回應愛魯希莉亞的激動叫喊,拿著一把長槍的騎士從巨船中躍起。輕而易舉的跳躍就越過海洋,一直線地往露多薇嘉她們而來──
「──咦?」
愛魯希莉亞啞口無言地張開嘴巴。
威路納一步也沒移動,連劍都沒舉起來。
然而,他並沒有噴出血倒下。
——因為神速的突刺由厚重的大劍擋下。
「溫……溫庫托路‧潘福特!你在做什麼……?」
「輔佐官溫庫托路‧潘福特對審問官愛魯希莉亞‧艾路卡大人提出異議!」
低沉的聲音越過海洋響亮地傳開。
「現在我們帶回有關於艾妲‧安格雷基殺害事件的新證據!關於這個證據,身為重要參考人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有『重要的證詞』要提出!處刑請在檢驗完新證據之後再進行!」
「啊……什麼……重要參考人……」
不管實情如何,異端審問必須追求真相。因此,一旦發現新證據,就必須變更原先的預定,重新審議。再加上不是當作嫌疑人,而是當作重要參考人的話,露多薇嘉就會有發言權……!
「——哈、哈哈!賣弄小聰明!」不過愛魯希莉亞還是笑了出來。「那樣一說我的確得接受……可是,『他們』會認可嗎?」
突如其來的展開讓觀眾譁然。在沒有審判長的情況下,他們所醞釀的氣氛,將會左右接下來的過程。只要他們沒有認可,這裡就還是刑場。
——過去,就是無法扭轉「這個」。這次輪到我了嗎……
「露多薇嘉,妳能站得起來嗎?」
「嗯……」曖昧地點頭,用自己的腳站起來後,露多薇嘉發覺了。「威路納?你要做什麼——」
把露多薇嘉拋在原地——威路納‧潘福特走上前。
   
   
   
◆◆◆
   
   
   
背後傳來少女不安的氣息,威路納想著。
她很笨拙,笨拙到讓人想笑。說討厭敬語,一見面說話就一點都不客氣,偏執的個性讓她朋友很少。
但是──那就是露多薇嘉。威路納不會讓任何人對她有意見,因為那才是毫不虛偽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威路納希望露多薇嘉保持那樣。一定有只有露多薇嘉能做到的事,所以為了讓她能夠繼續以她的身分存在——
「——今天大駕光臨的各位!對於唐突的失禮舉動,我在此誠心致上歉意。」
威路納大喊。
他抬頭看著巨船,看著數百名並排的觀眾。
「我是威路納‧潘福特!隸屬於帝國騎士團本部聖騎士隊的準聖騎士!我現在要說明狀況,請給我些許時間!」
觀眾們險惡的氣氛稍微和緩下來,因為突然出現的男人表明了身分。不過他們也是人,有會思考的頭腦,並不會無條件地全盤相信別人說的話。
所以才有勝算。
「……在帝都優尼克羅斯的審判中,她——露多薇嘉‧路克多尼被判定為異端者。」觀察著氣氛,威路納切入正題。「可是就在剛才!我請求暫緩!原因是我確信真相並不是那樣!證據也全都齊全了!」
吵雜聲逐漸擴大,威路納立刻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只要一下子就好,請聽聽她的『解釋』!聽完以後!什麼是真相,什麼才正確,希望由各位自己來判斷!各位沒有任何危險。只要說出一句多餘的話,我跟她都會當場被砍死!」
威路納把劍深深地刺進地上,將手從劍柄上移開,空手面對人群。
「如果人性本善!如果你們是個人!那應該聽聽她說話也無妨!她講的話沒有任何虛假,由我——威路納‧潘福特!賭上騎士的名譽來保證!」
威路納的叫聲響徹雲霄——現場一片寂靜。
他並不認為光是這種程度的演說就能改變風潮、習慣以及嗜好。
但起碼能讓人們想起。
你們並不是鬼,也不是野獸,更不是家畜。
是具有知性與尊嚴,有能力能看清真相及假象的──人類。
寂靜……沉默……十秒、二十秒——持續著。
「…………看來。」不久,說出這句話的露多薇嘉露出淺笑。「賢明的紳士淑女諸位都沒有異議呢……妳要怎麼辦?上級、異端、審問官大人?」
愛魯希莉亞惡狠狠地瞪著露多薇嘉,再瞪向威路納。不過。
「……好。好啊。很好。我就接受吧……!」
愛魯希莉亞隨即露出無畏的笑容,她轉身刻意讓黑色的外套翻起,聚集眾人的目光,發出
宣一一目。
「根據上級異端審問官愛魯希莉亞‧艾路卡的權限,在此將要對重要參考人露多薇嘉•路克多尼進行『最終訊問』!」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拒絕。
那麼就不需要客氣。
愛魯希莉亞和露多薇嘉對峙——小聲地對她說。
「妳終於站上這裡了。」
「讓妳久等了……不過光靠我一個人早就輸了。都多虧了威路納。」
「嗯,看來是那樣。……真是個令人討厭的人。」
愛魯希莉亞瞄了威路納一眼,突然微笑起來。
然後。
「——我等這一刻很久了。」
她的嘴唇愉快地扭曲。
「能夠跟妳一決勝負的這一刻!」
激動地把手高舉。
「來,分個勝負吧!我跟妳,哪邊才是對的!」
充滿氣勢地——把手指指向露多薇嘉。
「參考人,我問妳——殺害艾妲‧安格雷基的犯人是誰!?」
露多薇嘉無所畏懼地笑著。
「這起事件的犯人是——」

在這瞬間,所有人都在思考。把事件關係人的名字在腦海中排出來,想著接下來會念出來的是哪一個。數百名觀眾,如果統計全員的預測,肯定沒有不會出現的名字。包含露多薇嘉本人,還有本來毫無關係的愛魯希莉亞也會包含在裡面。
──沒想到。
露多薇嘉的答案背叛了所有人的預測。
   
   
「────『歷史』。」
   
   
「……啊?」「咦……?」
從露多薇嘉口中說出出乎意料的字眼,威路納以外的人全都愣住了。
「看來都感到很困惑呢。」露多薇嘉苦笑著。「接下來我打算做類似推理劇的事,但那都是保持這種節奏,會在破壞諸位常識的狀況下進行。如果跟不上想要離開,那就請隨意。只是,留下的人我會鉅細靡遺地告訴他們──跨越千年的時間,超歷史性的真相。」
觀眾保持沉默,用不說話來表達意思。
確定了眾人的意思之後,露多薇嘉舞動白衣,發出宣言。
無所畏懼的笑容,桀驁不遜的聲音——彷彿要挑戰全世界。
「——那麼家畜們,是該變回人類的時間了。」
   
   
   
◆◆◆
   
   
   
「一開始就說出我的想法只會導致困惑。那麼就先用那邊的審問官大人先前做過的推理當基礎來說明吧。我會這樣說明,各位應該就能了解,她的說法並沒有切中真相。話雖如此,還是有值得注目的地方——比如說,『比擬殺人只是隱藏殺人方法的障眼法』。原來如此,正常來說並不需要使用比擬殺人。那麼肯定有什麼隱藏的目的,這樣推測很合乎理論,真是用功。」
無視眉毛一直抽動的愛魯希莉亞,「不過,」露多薇嘉繼續說道。
「在這起事件中,這個理論無法套用。這次的比擬殺人是例外中的例外,恐怕有史以來不存在使用相同原理的比擬殺人。」
「那是指——全新類型的比擬殺人嗎?」
面對愛魯希莉亞充滿疑慮的問題,露多薇嘉用點頭來回答。
「沒錯,因為這起事件根本不是比擬殺人。」
咦?又引發一陣混亂,特別是事件關係人會更感到混亂,因為。
「等等……我記得的確是妳最先說出這是比擬殺人的吧?」
溫庫托路發問。沒錯,最先說出口的人雖然是愛魯希莉亞,但露多薇嘉一定先做了相同的推理。
露多薇嘉看了溫庫托路一眼。
「狀況看起來就是那樣。但是不對。犯人沒有比擬殺人的意圖——只是結果變成那樣而已。」
「結果——也就是說那是偶然?偶然在一千週年的同樣時刻發生火災,偶然出現不知道從哪偷來的徽章?妳認真的嗎?」
「不,並不是偶然,怎麼可能是偶然。偶然不可能讓狀況那麼完整。妳想不出來嗎,莉亞。不是偶然狀況卻重複,然而並不是比擬殺人——那麼,答案只有一個吧。」
這句話讓愛魯希莉亞浮現想到什麼的表情。
「…………難道是…………相同…………?」
「正確答案。」
接著,露多薇嘉早早就丟出第一枚炸彈似的真相。
「這次的艾妲‧安格雷基殺人事件跟千年前的『回春的奇蹟』,兩者是相同的事件。」
困惑──混亂——再來是驚愕!
不是比擬殺人,而是同一事件。那麼狀況會重複也是當然。「跨越千年的時間」這句露多薇嘉的發言也得以理解了。
不過觀眾們都僅止於驚訝,並沒有正確理解其中的意義。
「該不會,妳——解開了嗎不光是這次事件的謎題,還有千年來誰都無法解開的『奇蹟』之謎!」
理解的人只有愛魯希莉亞,露多薇嘉露出滿足的笑容給她看。
「當然解開了,不解開的話,這起事件的構造完全無法解析——我接下來會同時解開現代的殺人事件和千年前的『奇蹟』之謎。」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殺人事件。
超越千年的歷史來解開謎團——真的是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其解決篇,這還只不過是序章。
「這裡有一件事情要先弄清楚。」露多薇嘉伸出手指,說。「那就是,『被害人是誰』這一點。我到目前為止,為了方便,都把這次的事件叫做『艾妲‧安格雷基殺人事件』,其實並不正確──那具焦屍並不是艾妲的屍體,是替身。」
屍體是——別人?
觀眾的興趣受到刺激的聲音,化為吵雜聲表現出來。
「莉亞,妳在審判的時候明確地表示過,『屍體根本無從特定為何人』。也就是說,就算屍體是別人也不會察覺。」
「別太小看我,我也有懷疑過這點……可是,不管屍體怎樣,目擊證詞明確指出艾妲‧安格雷基被困在火焰之中。妳也看見了吧?腳繚把她跟王位銬在一起!」
「嗯,我有看見。那的確是艾妲。不過,那具屍體不是艾妲,仔細回想屍體的狀態——嘴巴張大對吧?」
──臉上只剩下空白的眼窩和要哭喊而張開的嘴巴。——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要是遇到火災,一般會閉起嘴巴吧。為了不吸入煙霧。而那具屍體卻把嘴巴張大──簡直像是裡面塞了什麼東西,我看起來是這樣。」
嘴巴裡塞了什麼東西……?那就表示了一個事實。
「——轡頭。那具屍體嘴巴裡塞著類似布的東西,再咬著上鎖的轡頭。為了不讓自己叫出聲音。」
「聲音——為了隱瞞屍體不是艾妲‧安格雷基……?」
就算沒看到身影,只要聽見聲音,說不定就會察覺在火焰之中的不是艾妲。為了隱藏這點而用上轡頭。
「如同大家所知道的,目擊證詞沒有『艾妲咬著轡頭』。因此,那具屍體不是艾妲,能夠以很高的確實性來推測。」
「——如果是那樣。」溫庫托路嚴肅地說道。「那安格雷基小姐就是逃跑到別的地方了。因為屍體只有一具——那她到底消失去哪?她的身影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的時間點,火焰已經堵住了所有的逃生路線。而且,在那時候、那個地點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那具焦屍到底是從哪出現?」
「這正是這個事件最大的謎題。我們當初認為古路奇利歐王城整體是座密室。但是真正的密室其實更小。謁見室──不,炎獄之室。在那時,那個瞬間成立的『火焰與眾人環視的雙重密室』——放火的手段並不重要,該追求的是艾妲到底用什麼方法消失去哪,身分不明的屍體是用什麼方法從哪裡出現——這才是真正的謎題。」
露多薇嘉接著繼續說。
「那間密室正是魔法創造出來的『真實的幻想』。」
幻想本不存在,密室殺人也一樣。既然不可能實現,那就無法存在。可是魔法讓密室這種幻想作為完美無缺的真實而存在。
「那首先就從這點開始吧——諸位最感興趣的也是這一點吧。開場,就先把這個魔法揭露出來。」
露多薇嘉宣布。
對愛魯希莉亞,對溫庫托路,對聚集在船上的觀眾。
千年以來從都沒醒過,幻想的真實面貌。
「這次的事件……以及讓『回春的奇蹟』存在的是——不是可以遠程點火的〈元素〉,不是能簡單表演回春的〈無貌〉,不是去年遭到處刑的〈收割者〉,不是魔法全書上有記載數個事例的〈神聖〉、〈改寫〉、〈永恆〉、〈著者〉、〈統治者〉、〈招喚〉、〈懲罰者〉──而是唯一從沒有確認到事例,魔法第零章〈悖論〉。」
「馬上說明〈悖論〉的詳細也無法讓各位能夠理解,那就是這麼荒唐無稽的魔法。因此,我再來要一個一個舉出『三個決定性的證據』。這麼一來腦袋靈光的人應該就能看穿〈悖論〉的真面目。」
船上鴉雀無聲,為了不錯過露多薇嘉說的每一句話。
「首先是第一個──『遺留在現場的騎士徽章』。」
威路納從懷裡拿出銀色的圓盤。這個正是露多薇嘉剛才說的徽章,火焰熔掉了其中半邊。在來到此地之前,他先去異端審問所回收了徽章。
露多薇嘉接下徽章,並將徽章舉起來給觀眾看。
「各位也很清楚,徽章無法偽造。加上在今年的授刀禮上,新任騎士用的徽章有一個失竊,目前都認為這個徽章就是失竊的那個。」
「但是。」說完露多薇嘉就沒有再說下去。她不發一語地朝威路納伸手。威路納也了解她的意思,把自己的徽章也交給了她。
在緊繃的寂靜之中,她高舉熔掉半邊的徽章。
「這個是留在現場的徽章。」
說完她就把徽章放開。
——鏮,發出沉甸甸的聲音,銀製的徽章掉到地面上。
「接下來這是普通的徽章,豎起耳朵仔細聽看看——」
她一樣舉起威路納的徽章,並一樣放開。
徽章受到重力的吸引,朝堅硬的岩石落下。
——鏘——。
清脆的聲音在藍天下迴盪著。
「如同各位都聽見的。」
愛魯希莉亞、溫庫托路、觀眾們,在場的所有人都逐漸理解了。
聲音——不同。
「留在現場的徽章從橫切面看就能明白,連中間也是飽滿的純銀製,而『現代』騎士持有的『現代』徽章,明顯變成空心。」
鏘,再度有聲音響起。那是溫庫托路讓自己的徽章掉到地上的聲音,說明了並不只有威路納的徽章變成空心。
「為、為什麼……?」
愛魯希莉亞撿起露多薇嘉丟到地上的徽章來敲擊。留在現場的徽章聲音沉重,比較起來,普通的徽章內部明顯產生回音……
「為什麼構造會不同……?徽章不可能偽造跟複製……不可能啊……!」
「怎麼想都只有可能是構造『正式』發生改變。」露多薇嘉說道。「這個國家的前身路奇利歐有段期間採行共和制。當然在那段期間中不存在位居貴族階級的騎士。那時曾經停止製造徽章,經過王政復辟重新開始製造時,順便節約了銀的使用。換句話說,遺留在現場的徽章,製造時期是路奇利歐變成共和國之前——製造時間超過九百年之前的東西……那種東西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現代的謁見室?希望各位能把這個疑問留在腦海中。」
接著,話題移到下一個證據上。
「第二個證據是『百年女王的碑文』,正確來說是『解讀完碑文而得到的東西』。」
一派輕鬆地說出口的台詞,讓觀眾再度議論紛紛。百年女王的碑文——這又是千年來無法解開的謎題。這名少女表示說她已經解開了。
威路納拿出某個東西交給露多薇嘉。露多薇嘉看了那東西後,低聲說出「果然啊」。
「詳細的解讀方法先略過不談,正如我剛才所說,我解開了百年王女的碑文。結果發現碑文指出某個地點,古路奇利歐王城王位底下的秘密地下室——」說到一半她搖了搖頭。「——與其叫做隱藏地下室,不如說是『隱藏墓穴』……沒錯吧?」
她問了威路納和溫庫托路兩個人,兩人都一同點頭。
「隱藏起來的地下室中有一座棺木。」威路納說道。「在那裡面裝著──一具女性的木乃伊。」
「棺木上寫著『費妮琪女王在此沉眠』。」溫庫托路接著說。「正如學者們一直提倡的,這可以視為費妮琪女王的遺體。那具遺體握著一把古老的鑰匙,就是那把。」
露多薇嘉從威路納手中接下的東西是古老的鑰匙。鑰匙全體生鏽,能夠窺探出經過了很長的歲月。
「你們有去確認這是哪裡的鑰匙吧?」
「嗯,和露多薇嘉的推理一樣——」
「到底是哪裡?」愛魯希莉亞激動地問道。「那是封印了千年的鑰匙吧?寶物庫嗎?還是秘密的資料室——」
「不。」
溫庫托路表示否定。
他讓與生倶來的直率稍微變得沒那麼明顯,態度困惑地說——
「那把鑰匙是路克多尼家中,艾妲‧安格雷基自己房間的鑰匙。」
令人只能驚訝地張大嘴巴。
在具體表現出思考一片空白的沉默中,溫庫托路繼續說著。
「在駐守的騎士見證下確認,那把鑰匙確實打開了艾妲‧安格雷基房間那上鎖的房門。」
「為——為什麼露嘉家中的鑰匙會從那種地方跑出來!怎麼可能!碑文在千年之間都沒人解開吧!?那麼那具棺木也沒人打──」
「這一點沒錯,起碼沒有最近有人打開過的痕跡。」
「那麼!那麼那麼那麼!」愛魯希莉亞在原地踱步。「不是很奇怪嗎!這麼一來就變成露嘉家的宅邸在千年前就蓋好,鑰匙也從那時起就沒換過,而且費妮琪女王不知為何還拿著那把鑰匙──……啊……?」
愛魯希莉亞忽然不再說下去,連眨眼都跟著停住。瞳孔深處看得出思考正在形成漩渦。一秒、兩秒、隨著時間經過,她的表情有了變化。驚訝地扭曲……僵硬地笑……最後變得茫然。
「怎麼會……這種事情……」她低聲說著,雙腳後退了一、兩步。「這……這就是〈悖論〉…………?」
「真不虧是莉亞,妳此刻已經察覺了嗎。」
察覺的人不只是愛魯希莉亞。
「該不會……」「是這麼回事嗎……?」
腦袋靈光的部分觀眾也發現到〈悖論〉的真面目。但是誰也沒說出來。因為那是會讓人遲疑的,壓倒性、超越性、荒唐無稽的──真相。
「沒錯,這把鑰匙只存在於現代,還是在這一年內打造。並不存在於千年前,那麼為什麼,千年來一直封印著的房間內會找到這把鑰匙?──喔,這也是密室呢。『千年密室』。」
露多薇嘉爽快地笑著。大部分的人到這時候都還受到接連出現的巨大謎題玩弄。
「把到目前為止的謎題做個總結,諸位該思考的疑問只有兩個。第一,『為什麼只存在於很久以前的東西會存在於現代。』。第二,『為什麼只存在於現代的東西會存在於很久以前?』——如何啊?這樣一說就覺得其實很單純吧?諸位的腦中,答案已經有了模糊的輪廓了吧。最後要出示的決定性證據會讓它得到明確的形體。」
用三根手指指向天,露多薇嘉說道。
「第三個證據是──『魔法全書的記述』。有看過但無法默背的人應該佔多數,所以我來念出目錄中〈悖論〉的項目——」
   
   
•魔法第零章〈悖論〉
    連神也無法得知的法外之法。當流動的水面溢滿之時,此處和他處將翻轉。

   
   
吵雜聲──!
當露多薇嘉一念完的瞬間,吵雜聲爆炸性地變大。
他們察覺了,他們明白了,總算發現隱藏在這起事件背後異常巨大的真相。
「『流動的水面』會聯想到什麼?『溢滿』又是怎麼回事?還有『此處和他處將翻轉』──這裡和那裡將會互換!沒錯,不要懷疑自己的想法。這個標誌絕不是偶然!」
連溫庫托路都驚訝地瞪大眼睛。圍著希望島的巨船,甲板上已經陷入半混亂狀態。
壓倒性、超越性、荒唐無稽!要是沒有這樣自己察覺,只是聽別人的結論,絕對不會相信。
在這個時間點上,已經幾乎沒人懷疑露多薇嘉。
就算在世界上尋找,能夠讓這起超越理解的事件上演解決篇的,除了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之外不做他想──所有人都本能地領悟到這點。
「不需要再隱瞞了,魔法第零章〈悖論〉的真面目是——」
露多薇嘉向著吵鬧的聽眾,拋出決定性的一句話!
「——『穿越時空的魔法』!」……
   
   
   
◆◆◆
   
   
   
「謎底已經全都解開了。從頭開始詳述事件吧。
第三個月的二十日,因為千週年而熱鬧非凡的古都布涅利多。犯人──指的是實行犯,混入遊行隊伍後,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脫隊,先進到古路奇利歐王城中。
一進入謁見室,她就看著從天窗射入的陽光來計算時間,並把靠近出口的薪石點燃。點火的手段當然不是魔法,大概是火柴之類的東西。
謁見室的地板底下佈置著導火線。構造上只要在指定的時間放火,正午時分謁見室全體都會陷入一片火海。這複雜的機關,是犯人為了讓之後抵達的人目擊到她而準備的東西。單純讓焦屍出現可能會有人懷疑是替身。為了避開這種問題,必須讓人看到生前的她。
點完火後犯人自己把腳鏡銬到腳上,並坐到王位上。這個腳繚不能是自己可以拿掉的東西。因為這是要綁住之後來到『這裡』的目標。
在王位上裝睡一會後,遊行隊伍就來了。讓他們看見自己活著的樣子,一等到火焰將視野全部遮蔽,犯人就把布塞進嘴裡,再咬著轡頭。和腳繚相同,這轡頭也不能是自己可以拿掉的東西。
這下就變成令人困擾的狀況了。這起事件是他殺。所以犯人必須從自己創造的火焰密室中逃脫,要怎麼辦到?
答案非常單純。空間上無法移動,那只要在時間上移動就好——犯人逃脫到別的時間軸中。藉由魔法第零章〈悖論〉。
根據我的推測,〈悖論〉的發動條件和詳細效果如下。『能夠跟正好在千年前存在於同一座標的人物互換』──從只存在於過去的東西出現在現代,只存在於現代的東西存在於過去,以及魔法全書上『此處和他處將翻轉』的記述,能夠推導出這些,就跟諸位剛才所做的事情一樣。犯人逃脫到千年前的過去,同時將該殺害的對象呼喚到現代。
正好在千年前坐在王位上的人物──那才是真正的被害人,那具焦屍的真實身分。這起事件是『費妮琪女王殺人事件』。
犯人發動魔法的時候,犯人坐著的王位已經著火。王位是由薪石製成,所以相當易燃。千年前,費妮琪女王突然燒起來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悖論〉不光是人,還會把周圍的物質捲入一起穿越時空。從在現代『薪石製成的王位為什麼沒有燒光』這點來看,王位整個互換也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女王會回春——說到這裡諸位都明白了吧──是因為跟別人對調。敘事詩上有這段記述。
『年齡十六或七』——犯人正是十七歲的少女。
話說回來,諸位都有疑問吧。現代的犯人跟千年前的費妮琪女王對調。火焰跟王位也都伴隨著穿越時空。那麼為何腳繚會留在現場?口中的轡頭呢?
百年女王敘事詩上有著如下的記述。『嘶吼、嘶吼、女王的嘶吼』、『熊熊烈焰纏身,女王搖搖晃晃地倒臥於騎士之前』。女王——也就是犯人在回到過去的瞬間發出嘶吼,還搖搖晃晃地走著。咬著轡頭和銬著腳繚的話,這兩件事無法實行。看來就算擁有穿越時空的魔法,也無法改變已經明朗的過去。既然在過去的時間點就『已經決定』,魔法發動時會把不可能實行的要素排除。因此,轡頭跟腳繚無法跟著穿越時空。不是不去做,是做不到。
當然,代代繼承〈悖論〉魔法的犯人知道這點,還將其計算進去。為了配合過去而留下來的轡頭跟腳繚,就直接束縛住轉移到現代的費妮琪女王。失去自由的費妮琪女王無法叫出聲,被席捲整間謁見室的火焰所包圍,活活燒死……在這時她大概是想要逃跑而在掙扎吧,把懷中的徽章丟了出去。『作為騎士象徵的銀徽章,尚在女王懷中』,敘事詩中有著這段記述。
犯人就這樣順利地從密室中逃脫,成功殺害費妮琪女王,還成功讓自己看起來死去。
但是,問題反倒是在成功之後。諸位都知道,現在的阿露西亞教,在正統教義中,人不會殺人。這對自己本身也不例外,自殺者當然也會變成異端者。她的家族還留在現代,為了家族的名譽,她想要避免這種事。
最好是能偽裝成意外事故。犯人一開始也是那麼打算。『不知道是薪石而沒拿好油燈,不小心燒死』。最早的劇本是這樣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就察覺薪石的存在,這個劇本變得無法使用。
這時,犯人只好把計畫換成第二套劇本,第二套劇本是偽裝成我──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魔女的魔法殺人。雖然由我自己來說很怪,我的確可疑到就算被說成是魔女,諸位也能接受。她就是看中這點……犯人之所以要接近我,也是為了把我拉進計畫當中。
結束犯行後,對犯人那邊來說,掛念的事情有沒燒完的轡頭殘骸,和費妮琪女王拿著的徽章。光這些雖然無法成為決定性的證據,但不留下任何證據最好。因此,派遣到布涅利多的共犯進行了這些證據的回收,假裝依偎在屍體上。結果……成功回收轡頭,可是徽章被丟到遠處,正在尋找的時候就讓其他人撿走了。
這個時間點上,事件自動地變成比擬殺人——沒錯,自動地,犯人並沒有進行比擬殺人的意圖,這純粹只是結果上——必然成為的比擬殺人。剛才我說的話這下能夠理解了吧。
然而,犯人那邊的計畫中有考慮到這種情況,為了能夠以比擬殺人處理,他們事先偷走了一個徽章。以犯人在各處都有影響力的家世來說絕不是難事。但是——沒有調查徽章構造的變遷是致命的失誤。
——呼……這樣就大致上復習了事件的實行和事後處理,還需要指名犯人嗎?已經明白到不能更明白──為必須的過程,我還是說出來吧。
殺害費妮琪女王的實行犯——第零魔女〈悖論〉是書面上的被害人,我的助手艾妲‧安格雷基。
共犯是我的僕人,薇薇安娜——她有在安格雷基家工作的經歷。
知道了實行犯,也知道了共犯,那麼誰才是策畫者——?
不是艾妲,誰會想出放火焰燒自己的計畫?不是薇薇安娜。艾妲被認定為異端者的話,困擾的只有她的血族,那麼——
——你應該在場,快現身吧。
策畫者——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
   
   
   
◆◆◆
   
   
   
巨船的其中一艘架起通往希望島的橋。
群眾分成兩邊,一名男人走了出來。
簡直像是肉體的時間停止般的年輕風貌,不過實際上是有個十七歲女兒——不,曾經有的三十六歲年輕元老院議員。
正是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本人。
他一走上希望島,橋就往船那頭收了回去。明顯地讓他無路可逃的行為——彷彿是這個現場在彈劾他。
「真虧你趕來,我還以為你會連夜逃跑呢。」
「那樣威脅的是妳吧。妳透過薇薇安娜說,『明天如果你不前往亞路卡多斯,我就要公開皇家的秘密』——為了我讓國家陷入危機,根本是本末倒置。」
連到了這種時候,他的語氣還是不帶有任何感情。並不是壓抑住,也不是排除掉。彷彿是欠缺感情的虛無聲音。
「那麼——我該怎麼做?把責罵全都攬在身上,還是說要代替妳接受處刑?」
等同認罪的台詞讓船上突然吵鬧起來。險惡的氣氛一口氣膨脹,從四面八方包圍住安格雷基。
可是,露多薇嘉緩緩地搖頭。
「兩邊都不對,你雖然是策畫者,但要稱呼你為犯人,你又實在太像被害人了。」
露多薇嘉的說法讓許多觀眾感到困惑。針對安格雷基的險惡氣氛也稍微變弱了些。
「異端審問中,必須解開的謎有三種。犯人、手法、動機。但是這起事件從構造上來看,沒有必要逐一解明。因為,手法──也就是〈悖論〉,正是一切的起因,讓你不得不把親生女兒放逐到千年前的過去……沒錯吧?」
安格雷基老實地點頭。
「〈悖論〉正是一切的起因……?」溫庫托路訝異地低語。「這是怎麼回事?妳該不會要說是魔法內含的詛咒還是什麼東西,導致了這次的犯行?」
「就類似那樣。」
愛魯希莉亞做出回答。她已經跟露多薇嘉站在同樣的高度上。
「聽好喔?魔法是由血統來繼承,生下長女的時候魔女就會喪失魔法,取而代之地,女兒成為魔女。因此,同樣的魔法不會有兩人以上擁有,一名魔女也不會擁有兩種以上的魔法。因為女性跟女性無法生下小孩。」
魔女的懺悔上也是那麼寫的,過去捉到的魔女也說過相同的證詞。這是一定無誤的事實。
「同樣地〈悖論〉理應也是由血統代代相傳。起源一般來說可以追溯到到達曆之前的舊大陸魔法文明時代……可是〈悖論〉不同。因為那是『連神也無法得知的法外之法』。從以『第零章』為題也可以知道──〈悖論〉原本是不存在的魔法。」
不存在——所以是零。
「奧古斯提諾,回答我一個問題。〈悖論〉的魔女有其他人存在嗎?」
「沒有,只有我死去妻子的一族才傳承著〈悖論〉。」
「換句話說——始祖是一人。」
「沒錯。」
經由這個問題,觀眾也逐漸能夠理解了。這種時候還出現超越理解的新真相,甚至有人感到暈眩。
「始祖是一人──那就只可能是穿越到過去的艾妲。艾妲在擁有〈悖論〉的情況下穿越到過去,生下小孩。那麼必然地魔法也會繼承下來。然後在千年之後,讓子孫繼承的魔法,自己又再度繼承—沒有起始也沒有終結,〈悖論〉被關在長達千年的大規模『時間密室』之中。」
萬物有始有終,就連世界也不例外。然而,魔法第零章〈悖論〉卻沒有—存在本身就是悖論(矛盾)。
「既然〈悖論〉一族的始祖是艾妲——如果沒有實行這次的事件,艾妲留在現代會發生什麼事?」
「始祖──會消滅。」
那就表示流著相同血緣的人毫無例外地會消滅——
「所以,安格雷基家不得不去實行。這起事件從千年之前就確定會發生。」
犯人是歷史。
露多薇嘉一開始說出口的話,現在所有人都能理解箇中涵義。
超越千年的時間——超歷史性殺人事件。
「──啊啊」
安格雷基仰望著天空。
看向虛幻到美麗的廣闊藍天——
「我有想過會不會變成這樣,從把妳選為犯人的時候開始。啊,讓我誠心向妳謝罪──我真的做了很對不起妳的事情……」
「那種事情並不重要。」露多薇嘉斬釘截鐵地說道。「把我誣陷成犯人、把艾妲放逐到過去、作為替身殺掉真正的費妮琪女王,這些對我來說全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情讓我很不高興。」
露多薇嘉跨著大步往安格雷基靠近,用和她那纖細柔弱的身體不相襯的粗暴動作,抓住大上她兩輪的男人的領口。
「──為什麼,你沒有去愛艾妲。」
安格雷基那毫無感情的瞳孔——稍微有了動搖。
「之前,我給她房間鑰匙,她相當高興喔。鑰匙喔。只是鑰匙!……把貓撿回來的時候也是,她一定把貓跟自己的境遇重疊……!」
——牠在雨中冷到發抖,還受了傷……雖然這是常有的事情,我總覺得很可憐——
「奧古斯提諾,你也知道吧?你能跟艾妲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十七年!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去愛她為什麼你不好好當個父親!?我只對這件事情很不高興!只對這件事情無法理解!回答我,奧古斯提諾——你為什麼不去愛你的女兒!」
只有她有指責這點的權利。只有這一年來和艾妲像家人般相處的她。只有已經失去雙親的她。
「說話啊……!你有義務告訴我——」
「——放開我。」
一瞬間不曉得這是誰的聲音。
露多薇嘉從安格雷基身邊彈開,威路納連忙撐住差點跌倒的她。察覺發生什麼事後,威路納感到驚訝。全身包覆甲胄的卓越槍騎士反射性擺出臨戰態勢。
安格雷基——像是欠缺感情的男人把露多薇嘉推開。粗魯地、用力地。
「妳又了解什麼。」
那聲音裡——蕴含著不能再多的感情。
然而那的確是──奧古斯提諾‧安格雷基的聲音。
「妳了解什麼!命運啊歷史啊,為了那種莫名奇妙的東西得把女兒送走的我,妳到底了解我什麼!」
誰都沒有看過吧——他的這種表情。
誰都沒有接觸過吧——他的這種感情。
悲傷和憤怒,痛苦與絕望——各種感情交織,崩潰的表情。
「我當然想愛她……!我想要去愛她!──但是那又有什麼用?終究要分離。越愛她……只會讓分離的時候更痛苦……啊啊妳要笑我膽小就笑吧!我很害怕!害怕失去最愛的女兒而感到絕望這種事……!害怕珍惜跟女兒的回憶,過著剩下的人生這種事……!這種空虛……這種人生……我一定無法承受……」
感情變成水——膨脹、溢出、承受不住而潰堤——流過名為臉頰的河川。
誰都無法理解,誰都無法知道。
從千年前就決定要失去女兒的他的想法;從千年前就決定要絕望的他的真實——不管是怎樣的天才,都無法推理出來。
「——那麼你為什麼選擇將艾妲的房間封住?」
即使如此,露多薇嘉還是問了。
沒有答案的問題,無法理解的謎題——她還是不拋棄想知道的意志。
「你會親自來回收遺物,八成是為了湮滅證據。但是,你聽到沒有鑰匙之後就打消了念頭。看是要把門撬開還是怎樣來完成最初的目的,這樣做明明比較安全。」
「…………」
「封住的密室沒有人能知道裡面——在門打不開的前提下。沒人知道的事情,沒有人能夠知道的事情,不管是哪裡的誰要怎麼想像,都是他的自由……你想要留下吧?把艾妲的存在留在那扇門的背後。」
「…………」
「如果沒有愛她,如果試圖不去愛她——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情?」
安格雷基哭乾了眼淚,抬頭望著天空。
那無言地佇立著的身影,孤獨得無法形容——
「——我沒有感到絕望。」
所以這句話,也不是回答,而是獨白。
「也沒有感到痛心。這一切都是十七年來封住自己內心的結果……但是,相對地……我感到後悔。」
那是無庸置疑的懺悔。
告白罪行,進行悔改……可是絕不會受到原諒的懺悔。
「為什麼沒有珍惜稀少的時間,沒有珍惜貴重的時間……在一切都結束,在失去一切後——我終於後悔了……所以聽到沒有鑰匙的時候,我想,這是神的恩賜……我……沒有弄亂的資格,沒資格弄亂艾妲過著幸福時光的那間房間……」
「所以。」露多薇嘉說。「所以你把房間封住嗎。」
「沒錯……」
毫不猶豫地。
露多薇嘉再度靠近安格雷基。
「這個——大蠢蛋!」
啪!
她甩了安格雷基一巴掌,大吼。
工整的臉龐浮現出難以形容的憤怒。
「你們父女真的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蠢蛋!為了分離時不會痛苦才不去愛她?別說傻話了!那種事情哪有可能辦到!」
「什麼——」
「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錯覺!證據說明了所有真相!」
威路納察覺到——就是此刻。
此時是使用「那個證據」的時候。
威路納站到跪在地上的安格雷基面前,從懷中取出那個東西。
柔軟地張開沉穩的紫色花瓣,一朵人造花。
「這是叫做紫露草的花。」威路納說道。「為了讓露多薇嘉解開百年女王的碑文,艾妲小姐所留下的訊息。」
回春後的費妮琪女王就是艾妲‧安格雷基。
那麼創作那段碑文的也是她。
「艾妲小姐大概想對讓露多薇嘉成為犯人一事做出抵抗,所以留下了機會——那就是那段碑文。」
因此露多薇嘉以外的人解不開……
「不過並不只是這樣,碑文的第一行這麼寫——『希望吾的血脈和吾的友人能長久幸福,在此刻下吾的意志』。『吾的友人』一定是指露多薇嘉,那麼『吾的血脈』——」
安格雷基瞪大雙眼。
沒錯——「吾的血脈」就是指艾妲唯一的血親,她的父親。
威路納回想起——薇薇安娜告訴他們的數個花語,那正是艾妲寫給最愛的兩人,真正的「吾的意志」。
「紫露草有好幾個花語,『尊嚴』、『狂熱』、『智慧之泉』……『寂寞的回憶』──」
安格雷基對這個字眼做出反應,他的表情痛苦的扭曲……
可是還沒有結束。
紫露草的花語還有一個──
   
   
「——『片刻的幸福』。」
   
   
痛苦地扭曲的表情變成一片茫然。
也並非一定就是如此。別人在想的事情,到頭來誰也不知道。只是威路納相信。這正是艾妲想傳達的話,這正是艾妲深藏在心中的真相。
「艾妲小姐她──其實一定知道。」
面對擺出無法置信表情的安格雷基,威路納說。
「即使表現冷淡,父親還是確實愛著她。正因為愛著她,所以才試著不去愛她。不是為了讓自己不會絕望——而是為了不讓女兒受傷,才會試著不去愛她這件事。」
——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喔。
就只是這樣,樸素又純粹的訊息。
很像艾妲小姐的作風呢,威路納這麽想著。
只不過相處數週的威路納都這麼想,從出生就跟艾妲接觸的他——更不用說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臉整張扭曲變形,就像要遮住臉似地,他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令人感覺像是永遠的時間中——一名父親的痛哭靜靜地在藍天中迴盪……。
   
   
   
◆◆◆
   
   
   
數日後重新進行審判,露多薇嘉贏得史無前例的逆轉無罪。
取而代之的是安格雷基站上被告席,但並不是他本身實行殺人,又有值得同情的餘地,便讓他免於異端認定。但是,故意將異端審問誘導到錯誤方向的罪行也受到追究,他失去了元老院議員的職位。
所有的謎題都解開,該受到懲罰的人受到了該受的懲罰。
後來稱為「悖論事件」的超歷史性殺人事件,在此畫下了一個句點。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4-2 12:08 编辑

閉幕,或者是未知的安可演出


風讓大麥之海捲起波浪,沙沙的聲音擴散著。遠方的休耕地上放牧著家畜,也有在照顧家畜的人影。田園風景,在都市人耳裡聽起來是很好聽,其實那單純是人們的生活。從過去所繼承,為了能夠活在未來。
「話說回來,真是太好了。」威路納把視線從窗外移回馬車內,對著身旁的露多薇嘉說道。
「燙傷不會留下疤痕。」
他這麼一說,露多薇嘉看向自己並未纏著任何一條繃帶的手。在「劫火絢爛」中受的傷完全消失了。在希望島的推理劇結束之後,不知不覺就變成那樣,簡直像在對弄錯了而謝罪。
「只不過是燙傷,就算留下疤痕也不會產生困擾。」露多薇嘉搖晃著白皙的手。「如果燒斷了可能就會困擾呢。」
「啊……妳在說什麼啊,這不是困擾不困擾的問題吧?」
威路納說完就慢慢握住露多薇嘉正搖晃著的手。
「呀!?」
「妳應該要更有自己是女孩子的自覺。既然生得這麼白皙又漂亮……白……白……——咦?變紅了。」
一抬起頭來,不光是手,她的臉也變紅了。
她甩開威路納的手,整個人躲到椅子的另一端去。

「我、我先說好,威路納!在懺悔樹海的『那件事』並不是那種意思!『那件事』是為了轉移槍騎士的注意力才不得不——」
「『那件事』是指接吻?」
「別直接說出來!」
到底是該怎麼做,威路納邊感到困惑邊回答「我知道,彼此都當作沒有那回事就好了吧?」露多薇嘉聞言用力地揍了他。到底是該怎麼做。
果然還是該負起責任嗎你在說什麼蠢蛋,在兩人這樣吵鬧的時候,馬車抵達了路克多尼家的自宅。一下馬車,八層的拱門跟典雅的房屋映入眼簾。明明幾天前才回來過,露多薇嘉的雙眼懷念地下垂。
「話說回來威路納,你為什麼在這裡。」露多薇嘉邊穿過門邊說。「我沒有需要人陪伴的傷勢,護衛任務也早就結束了。我只是回家,你卻理所當然地跟來。」
「把女孩子護送回家是男人的使命呢。」跟在她身後的威路納回答。「而且我想要打聲招呼。」
是要跟誰打招呼,露多薇嘉並沒有這麼問,她只有無奈地嘆氣。
「那麼對女孩子溫柔的你,莉亞的事情怎麼樣了。」
「……她好像得接受審議會。」
異端審問官不允許失敗。她一直都很優秀,所以受到嚴厲的追究。
「重視面子的異端審問會,說不定會把她斬首示眾呢。」
「我或許的確在她的失勢上推了一把……但是她也早就做好覺悟了,要是我受到罪惡感折磨,反而是汙衊她的覺悟。」
「……哼。」露多薇嘉用鼻子哼了一聲。「那就是所謂的騎士道嗎。」
「就是那樣吧……不過我會盡量幫她,因為她是妳的朋友。」
「誰跟她是朋友,那種——」
走在前面的露多薇嘉在來到噴泉廣場時突然停下腳步。威路納差點要撞上去,他連忙停住,窺探前方。
正面是立著智慧天使的噴泉,即使一度乾涸,現在已經恢復了流水聲。
「那種——什麼?」
愛魯希莉亞‧艾路卡正坐在噴泉的邊緣上。
她一站起來,異端審問會制服的黑衣就隨風搖擺。她那背後有著天使像的身影,就像是精心設計的一幅風景。
「妳為什麼……審議會那邊怎麼了?」
呵呵,愛魯希莉亞笑著。
「妳以為我對這種事情沒有任何防備?我說全部都是安格雷基議員——前議員的指示,反正他現在再加上一條罪也沒太大差別。」
越來越覺得這名少女真的很可怕。根據吉貝魯特說的昔日往事,她過去是名純樸又膽小的女孩子,現在完全看不出來。
「嘖……真是讓人不快。」露多薇嘉打從心底不高興地撂下這句話。「那妳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有什麼事?有茶可以喝喔,沒有味道的茶。」
「不用,那就請妳自己享用——我有件事要問妳。」
「我拒──」
「真正的犯人是誰?」
——威路納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真正的——犯人?……她剛才這樣說嗎……?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我不是說過了嗎,犯人是——」
「不要再裝傻了。」
愛魯希莉亞聳著肩嘆了一口氣。
「犯人是歷史?這種不上不下的答案妳才不會接受。大概是證據不足,還有真正的答案太過荒唐無稽,在那種場合下只好壓抑在那種程度吧?我知道——還有尚未揭開的真相,妳有掌握其中的一角,不是嗎?」
愛魯希莉亞一針見血的問題,露多薇嘉沉默以對。
她沒有——做出反駁。
反而是。
呵——露出像在稱讚的淺笑。
「『是誰寫下了魔女的懺悔?』」
露多薇嘉唐突地說出這句話。
愛魯希莉亞訝異地皺起眉頭。
「……這個謎題的答案會成為我的問題的答案?」
「正是如此。」
威路納完全跟不上兩人的思考,他想嘗試看看能不能跟上。
「是誰,不就是逃進樹海的魔女嗎?偷偷搭上前往新大陸的船——」
「我之後再說明。」
說完露多薇嘉就往前走。
「接下來要去打開最後的密室。」
「碑文的第一個空格,該填上的是『鑰匙』。」
稍微跟吉貝魯特打聲招呼後,走在走廊上的露多薇嘉說。
「而照著碑文的結果,最後得到的東西也是鑰匙。這種一致性,妳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啊……!」愛魯希莉亞叫出聲來。「和〈悖論〉相同——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圓環構造……!」
「『失去的「鑰匙」是通往真實的路標』——」威路納拼命地思考。「通往真實的路標?——該不會還有什麼東西會跑出來吧?」
「到底如何呢,不去確認也無法知道。」
露多薇嘉從白衣的口袋拿出鑰匙。經過千年的歲月而生鏽的一把鑰匙。
然後她停在一扇門前。
這次的事件中有各式各樣的密室登場。涵蓋古王城全體的巨大密室、火焰和眾人環視的雙重密室、由碑文解開封印的千年密室、關住〈悖論〉的時間密室——在此出現了最簡單的密室,「上鎖的房間」。
鑰匙經過了漫長的旅行,終於回到鑰匙孔中——最後的門打開了。
艾妲的房間整理得很整齊。完整、乾淨,宛如在抹去在此渡過的時間──可是稍微殘留的生活痕跡,證明她曾經在這裡過。
三人一踏進房間,視線就同時集中在一點上。
進門後的正面,樸素的書桌上。
上面放著慎重地鎖著的箱子和兩封信。
露多薇嘉走在前頭,先拿起第一封信。
——給露多薇嘉。信上這麼寫著收信人。
「我要打開了喔。」
宣言後,露多薇嘉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裡面跑出一張信紙和——
「……鑰匙?」
一把鑰匙掉到露多薇嘉的手上。
和這間房間的鑰匙一樣古老,不過這把鑰匙看起來有經過修補。
她先把鑰匙擱置,打開了信紙。威路納和愛魯希莉亞從兩側一起看著。
信紙上寫著下面這段文章——



給露多薇嘉:
當妳讀到這封信時,我的真實身分已經曝光了吧……對不起,我是為了讓妳變成魔女,才當妳的弟子。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請讓我說下去。最初的目的雖然不懷好意,但和露多薇嘉的生活真的很快樂。拿到鑰匙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也永遠不會忘記照顧流浪貓的回憶。即使我不再是艾妲,露多薇嘉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突然偏離了主題呢。我會寫下這種像是遺書的東西,並不是要講述回憶。因為露多薇嘉妳,愛著真相的妳一定會想要替最後留下的謎題尋找答案——我想要留下能幫助妳的證據。
桌上有個箱子吧?
那是我家的傳家之寶,從千年前——也就是我在當國王的時代就代代相傳的東西。裡面到底放著什麼東西雖然沒有流傳下來,實際打開被視為禁忌,一直到一百年前左右的繼承者打開之前,沒有人親眼看過裡面的東西。而那位百年前的人最後也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
最後的線索就在箱子裡面。
嗯,沒錯,我有打開過一次。所以我能夠斷言,只要看到裡面的東西,露多薇嘉就能找出真正的真相。那雖然很痛苦、很殘酷……不管真相如何,露多薇嘉一定不會屈服吧?
……我已經不在了,妳還是要好好洗澡喔,還有要記得吃飯,妳都馬上就忘記吃,衣服也要穿好。露多薇嘉妳可是個女孩子呢。
露多薇嘉其實是溫柔的孩子,一直都很理解我。可是妳別擔心,我沒事的。只要閱讀敘事詩就能明白吧?我受到許多人的愛戴,跟非常帥的男人結婚,由眾多的孩子包圍——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
那麼,露多薇嘉。
我要走了。

到達曆一四一四年第三個月的四日
艾妲‧安格雷基

眾人沉默了一會。
不久才如同結凍的冰塊融解似地慢慢開始行動。
「真正的──真相?」
威路納小聲說道。如果可以,他想沉浸在和艾妲的回憶中,但是記載在信上、令人難以置信的文字造成阻礙。
「就是這個嗎……」
露多薇嘉拿起從信封中出現的鑰匙。桌上有一個箱子,裝飾算不上豪華,但是經年累月讓箱子產生類似壓力的威嚴感。
「快打開吧。」愛魯希莉亞說道。「都已經來到這裡,還能退縮嗎?」
「哼……不可能呢。」
臉上笑著——露多薇嘉先無視另一封信,把鑰匙插進箱子前的鎖頭中。
一轉動,鎖就喀一聲地解除。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威路納卻心跳加速。
蓋子發出摩擦的聲音漸漸打開。威路納屏息確認箱子裡的東西。
放在箱子中的是一本書和一張羊皮紙。羊皮紙正面朝下,別說上面寫著什麼,連是否有文章都無法確定。
似乎是感覺到些什麼,露多薇嘉先拿起書。
古書特有的香甜氣味傳出。沒有經過裝訂,只是把繩子穿過紙張的樸素書本。看來這本也是羊皮紙。
封面用看不懂的文字寫著書名。
「……是古路奇利歐語。」
「啊啊,這麼說來跟碑文的文字一樣……上面寫著什麼?」
「『魔法全書』。」
咦,愛魯希莉亞和威路納的聲音重疊——魔法全書?她剛才這麼說嗎?
露多薇嘉戴上眼鏡,把封面翻開。接著在數秒之間無言地看著文字——。
「露多薇嘉!?」
突然露多薇嘉全身失去力氣。
威路納馬上支撐住她。這是——
「『潛入』了思考中……」
「只不過讀了短短幾秒鐘喔……這本書到底寫了什麼……」
看著掉到地上的書裡面的文章,威路納完全看不懂。
露多薇嘉閉著眼睛的時間是到目前為止最長——長達一分鐘。
「……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麝香貓般的碧眼看著威路納。
「露多薇嘉……妳看到了什麼?這本書上面到底寫著什麼!?」
「內容並不重要。」露多薇嘉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上面寫的東西就是我們所知道的魔法全書——這大概是魔法全書的原書。」
「原書?魔法全書的……?」
愛魯希莉亞小聲說著,威路納突然察覺。
「原來如此……魔法全書直到一百年前左右都是由皇家秘藏,之後遺失……」
艾妲是皇家的血緣者。也就是說皇家是費妮琪女王的——第零魔女〈悖論〉的血脈。所以才會協助安格雷基家的計畫,對露多薇嘉發出委託,命令溫庫托路讓事件順利進行,也才沒有公布英雄的直系這種可以好好利用的事實。
因此,這個箱子跟箱子內的東西,到目前為止都是皇家所有。「一百前年左右的繼承者打開」,從信中這樣的記述看來,皇家要秘藏全書的理由、把內容外流的理由、裝作遺失的理由,全都顯而易見。
「難怪會找不到,因為收在這種地方……可是那並不重要,問題是寫下這本書的人。」
「寫下這本書的人……?上面有署名嗎?」
「不需要那種東西,妳以為我是誰。」
啊,威路納想了起來,露多薇嘉光看一眼就能鑑別筆跡——
「——是艾妲。」露多薇嘉說道。「這本書的筆跡跟艾妲的非常相近——這是艾妲寫的。」
「艾妲小姐寫了魔法原書的原書……!?」
「艾妲不是在你的面前默背過魔法全書的目錄嗎。那傢伙就像那樣把全書的內容整個背了下來。她在穿越到過去以後再用筆寫下,一邊翻譯成古路奇利歐語。結果產生的『這個』就直接成為了原書——」
換句話說跟〈悖論〉相同。魔法全書也是從時間扭曲中誕生的矛盾存在。難怪會不曉得作者,本質上來說那種東西並不存在。
「等……等等。」愛魯希莉亞按住額頭。「使用了〈悖論〉才產生魔法全書……公開了魔法全書,魔女狩獵才改名為異端審問……魔女狩獵變成異端審問——」
「——我們才沒辦法拯救瑪麗。」
——這裡是要殺掉異端者的地方,並不是要殺掉魔女的地方!——
「沒辦法拯救瑪麗,我才投入魔法研究……然後正因為我投入魔法研究——」
——現在我們才會站在這裡。
所有人都不發一語。無法形容的寒氣包圍著全身。
沒有任何一個偶然,全都是必然,就像是命運重新改寫過,奇蹟般精確的必然……
露多薇嘉的手恐懼地往箱子中另一個「證據」——正面朝下的羊皮紙伸去。威路納按著心臟注視著發展。
纖細的手指抓起凹凸不平的紙……翻了過來。
寫在上面的又是古路奇利歐文字。
威路納和愛魯希莉亞自然地看向露多薇嘉。
「……內容是百年女王敘事詩的第一歌。」
接著。
「上面記載著執筆日,寫下這篇文章的時間是——到達歷四一四年的第一個月。」
咦?威路納脫口而出。
「這是怎麼回事……?第一歌我記得是描寫『回春的奇蹟』吧?可是『奇蹟』發生是在第三個——」
「稍安勿躁……我現在在調查重要的事情。」
露多薇嘉把臉盡可能靠近羊皮紙,讓眼睛瞪得跟盤子一樣大。
筆跡,愛魯希莉亞低聲說道。
「……果然。」露多薇嘉把羊皮紙放到桌上。「啊啊,果然啊……」
愛魯希莉亞按耐不住地挺出上半身。
「妳知道是誰了嗎?在千年前寫下的這篇文章的執筆者——」
「我剛才說過吧,是誰寫下『魔女的懺悔』。」
「……難道。」
「嗯。」露多薇嘉用指尖碰觸著羊皮紙。「相同,這個跟『魔女的懺悔』的筆跡。」
威路納腦袋一片混亂。
留下「魔女的懺悔」的魔女,混入到達新大陸的船進行偷渡,之後逃進了樹海。所以不管多麼長壽,寫下「魔女的懺悔」的時間頂多是到達歷五十年左右。不可能在四一四年寫下這篇文章。
「執筆日是捏造的嗎?實際上『奇蹟』發生是在第三個月,寫在第一個月就變成未來預知……啊不對,不管怎樣都是未來預知——」
「正好相反,威路納。」
「相反?」
露多薇嘉拿起羊皮紙,告訴更混亂的威路納。
「不是現實成為文章,是文章成為了現實。」
「咦?那是怎麼回事——」
「——騙人的吧……?」
愛魯希莉亞茫然地瞪大雙眼。
「那樣一來……那樣一來……也就是說全部……『悖論事件』,瑪麗遭到處刑,我成為異端審問官,妳成為魔法研究者,全部都是『那傢伙』——」
「等、等一下!妳那樣說……那樣說簡直像——」
——那樣說簡直像「那傢伙」才是幕後黑手。
威路納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他感到害怕,覺得要是說出口,那無法置信的想法就會變成事實。
「威路納,你沒有疑問嗎?」
面對閉起嘴巴的威路納,露多薇嘉說給他聽。
「〈悖論〉的使用,必須要知道正好千年前對象的正確位置情報。一般來說根本辦不到,無法調查出那種事情……然而。」
她把羊皮紙上記載的「百年女王敘事詩第一歌」對著威路納。
「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你認為會有這麼恰巧的事情嗎?」
「並、並不這麼認為……可是實際上不就是那樣!就算是可能性多麼低的偶然,會發生就是會發生!如果不是偶然,那就是——那就是。」
如果不是偶然。
如果是必然。
有什麼可能性?
「……為了讓艾妲小姐使用魔法?」
威路納茫然地把浮現在腦海中的想法說出口。
太蠢了,不可能有這種事,否定一一浮現在腦中。
但是——露多薇嘉肯定了威路納的發言。
「沒錯,這不是描寫現實的敘事詩。這是發給千年後的第零魔女〈悖論〉的『指示』……一切都是寫下這篇文章的人在背後唆使。」
從千年以前的過去。
用一張羊皮紙。
就在背後操控事件的——幕後黑手。
「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辦到……到底要怎麼在千年前的時間點就知道〈悖論〉的存在?那個魔法是使用〈悖論〉才誕生的矛盾存在……」
「把不可能變為可能……那就是魔法。」
這麼告訴威路納的人是愛魯希莉亞。
她的樣子看起來到現在還沒從衝擊中平復,她像是在整理腦中想法般地說著。「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時間密室,只能認知『從過去到未來』這種單方向時間流動的人類無法創造出這種東西。需要有將過去到未來所有的時間,像在翻書般俯瞰的神之視點……存在一個暗示著這種效果的魔法。」
像在翻書般,這種說法讓威路納也想到了。
「魔法第二章〈改寫〉……」


●魔法第二章〈改寫〉
    踏入神之領域的改竄之法。無法閲讀的人沒有妨礙的權利。



效果八成是「命運的改寫」——看得見未來並加以干涉的能力。同時俯瞰所有的時間,完全就是給予神之視點的魔法。
「這篇第一歌,本身就是為了這次事件而創作的東西,而執筆者自己實際演出了自己寫的劇本。」
不是現實成為文章,是文章成為了現實。
……這樣的話。
「幕後黑手是……真兇是……」
威路納驚恐地說出那個名字。
「……真正的費妮琪女王……?」
敘事詩第一歌是以女王的行動為中心來寫,女王自己不是執筆者的話,無法實際演出。
而悖論事件是由第一歌的指示所引起——
「可是,就算是如此……做那種事情有什麼意義……?她只不過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殺掉嗎……?」
「不,不對,不光是被殺掉——還有發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回答露多薇嘉的人果然還是愛魯希莉亞。
「……穿越時空對吧。」
「啊……!」
威路納也理解了。
在被燒死的前一個階段,費妮琪女王穿越了千年的時間。從到達歷四一四年,移動到威路納他們所生存的一四一四年。
「不過那又怎樣……?結果還不是死了嗎,根本是一樣——」
「這時候終於能把話題回到一開始,『是誰寫下魔女的懺悔』——這個最初的問題。」現在那個答案很明確。敘事詩第一歌跟魔女的懺悔筆跡相同,寫下第一歌的人是真正的費妮琪女王,那麼魔女的懺悔也是——
「……咦?時代上……」
「沒錯,時代上有間隔,四百年的差距……正確來說,寫下『懺悔』大概是在到達歷元年,『懺悔』的開頭寫著『今天是抵達這座大陸的半年後』,在那之後寫下『懺悔』的魔女就死去,屍骨也遺留在現場。」
不過,露多薇嘉繼續說著。
「魔法全書上記載的魔法遭遇事例,最古老的是到達歷一二年。『懺悔』的魔女在到達歷元年就死去的話,那麼除了〈悖論〉以外,必須還有一個沒有遭遇事例的魔法,因為死人無法使用魔法。」
然而現實中,〈悖論〉以外的所有魔法都出現過遭遇事例。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認為本身就超越常理的魔法全書會有蓄意的偽造。那麼可能性就只有一個——『死去也能復活的魔法』。」
十一個魔法中,僅有一個條件相符的魔法。
「魔法第三章〈永恆〉——這八成是『轉生魔法』。」
   
     
●魔法第三章〈永恆〉
    受到神所寵愛的永遠之法。有時愛像鎖鍊,將起始和終結連結在一起。
   
   

「將『終結』——也就是『死』和『起始』——也就是『生』連結起來的魔法。」
魔女無法擁有兩個以上的魔法,那單純因為是魔女只有女性。魔法藉由遺傳而繼承,兩名女性——兩名魔女無法生下小孩,原理上無法誕生擁有兩個魔法的魔女。
但是如果,〈永恆〉造成的轉生會將魔法也一併帶著。
就能夠誕生同時擁有〈改寫〉和〈永恆〉的魔女。
「那麼,」露多薇嘉說,藉此回到正題。她看向威路納和愛魯希莉亞。
「說到這裡你們就明白了吧,悖論事件的真正目的。」
無法不去理解。
寫下「魔女的懺悔」的魔女,擁有死去也能轉生為別人的魔法的話——
「費妮琪女王轉生成現代的某個人……!?」
尚還活著。悖論事件的幕後黑手,第三魔女〈永恆〉——寫下魔女的懺悔,活了超過四百年的正牌費妮琪女王。在此刻,一四一四年。
省略千年的時間——那就是她的目的。
「到底是誰……!?」
愛魯希莉亞散發著殺氣逼問露多薇嘉。
「費妮琪女王到底轉生成誰!給予瑪麗那種結局,擅自決定我和你的命運,那個令人不快的魔女!」
威路納的眼睛也注視著露多薇嘉。
如果,如果是事實,那這是無法坐視不管的情況。不能讓她隨心所欲亂來。
露多薇嘉交替看著威路納和愛魯希莉亞的臉——
——緩緩地搖頭。
「……我不知道。」
「……什麼?」「咦……?」
威路納腦中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露多薇嘉她說了我不知道嗎……?
「死在懺悔的樹海,經過四百年也還留在附近的布涅利多,那表示轉生對象會由距離決定。我能夠推測到這裡……但是,事件發生當時,古路奇利歐王城中有著整座城市的人。轉生成其中的哪個人根本無法加以特定。」
露多薇嘉一說明,兩人就能夠接受了。的確做不到那種事,布涅利多是人們出入頻繁的城市,那時在場的人們,現在已散佈在世界中了。
愛魯希莉亞失去了氣勢,雙肩明顯地下垂……對方可能是殺了摯友的仇人,難怪她會失望。
「不管多麼充分利用邏輯,還是有無法解開的謎題。這次的事件的『答案』就到此為止。也只能這麼接受了……」
用感覺有些無力的聲音說完,露多薇嘉拿下一直戴著的眼鏡。裸視的她,視線看往留在桌上的最後一項東西。
另一個信封,跟剛才的遺書一樣寫著收信人。
看到上面寫的收信人,威路納露出微笑。
「還真像艾妲小姐的作風……可能的話希望她不是用信件,而是親自見面。」
「講這個沒有意義,艾妲她自己早就覺悟了。」
沒錯,艾妲本身知道,她的命運就是得離開這個時代。
──我要走了。──
(……保重,艾妲小姐。)
她有好好活著,活著,在歷史上留名。即使名字是借來的,被歌頌為英雄的行動的確是她所為。威路納身為騎士,身為住在這個國家的人,對艾妲‧安格雷基這個人表達由衷的敬意。
「──啊,這麼說來。」
「怎麼了,威路納?」
「不,我在想動機到底是什麼。費妮琪女王做了這麼費功夫的事情,轉生到這個時代的動機……」
「啊,那是——」
說到一半露多薇嘉就閉上嘴巴。
「——不,我不知道,還是就當作那樣吧。這是不怎麼有趣的推理。」
露多薇嘉無視感到困惑的威路納,看著桌上的信封,自言自語地說著。
「對『這傢伙』來說,我的人生也許只是在等待終結的謝幕歡呼。可是……只為了一個想死的人,我才不會繼續讓她稱心如意。不管誰預知了什麼結局——我的未來由我自己來決定。」
——連同艾妲無法做到的份,由我來。
最後追加的那句話,連威路納也能夠理解。
「那麼,你們也差不多該離開這個房間了。別在別人的房間裡待太久。」
說完,露多薇嘉就把威路納跟愛魯希莉亞都趕出去,最後她自己也離開房間。
「……『一直都很理解我』嗎,妳也變得很會說話了呢。」
在門將要關上的時候,露多薇嘉轉過頭去。
「看在妳的成長的份上,『那傢伙』——妳重要的家人,我就先放過她吧……妳這無可救藥的好人。」
注視逐漸關上的門的內側,她到底說了些什麼,威路納也不清楚。
「再見了,我的弟子艾妲——妳已經出師了。」
  
  
  
◆◆◆
  
  
  
就這樣,門再度關上。
等到這間房間再度打開,是從這時起大約半年後。
唯一留下的那封未拆封的信,交到該拿到的人手上之時。
除了給露多薇嘉之外,艾妲留下的另一封信。
裡面是寫著對未來的希望,還是在傳達過去的記憶。
抑或是──寫給奪走她的現在的真兇,簡單的勝利宣言。
收信人是這麼寫的。


──給平安生下的妹妹。


The Case of "Paradox"──Thinkingmnd.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3-18 15:45 编辑

後記
各位讀者初次見面,我是紙城境介。紙張的紙,從境界拔掉田的境介。關於城的說明我想不到。
那麼,這是我值得紀念的出道作中的後記,可是我沒有特別想寫的事。該怎麼辦。就算想要報告近況,也沒有「目前正在寫出道作的後記」以外的近況了。也沒有什麼得獎時的有趣插曲。硬要說的話,只有之前全破『穆修拉的面具3D』之類的了,大型面具怪好強。這是推特嗎。
或許該講些關於作品和角色的事,但又覺得那有些破壞興致。不管是故事還是角色,讀者各自有自己的感受,這樣不是最美嗎。最重要的是我最輕鬆。說明很麻煩的地方就用「任君想像」來帶過吧!寫推理小說的時候啊,不會被人打擾,自由地,該怎麼說呢,沒被拯救的話是不行的。獨自一人靜靜地豐盛的……
雖然我這麼說,要把本書說是推理小說,其實我有些遲疑。這個詞的效果太強了,一說是推理小說的瞬間,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覺。說起來現在輕小說也有同樣的部分。不過大綱上寫的奇幻•戰鬥•推理劇我覺得算是挺正確。就算在宴會上被問到得獎作品是怎樣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斷的龍骨跟戰地調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這麼煩惱著。不過說到類型,就是奇幻戰鬥推理劇呢。嗯。
喔,在講這種事情的時候,頁數快用完了。我還有其他要做的事,希望能快點結束呢。我想本作品的日版專屬網頁上會刊登短篇故事,但我還沒寫好呢。我打算寫成不管有沒有看過本篇都能愉快閱讀的故事,還沒讀過的人請一定要去看看。
差不多該寫謝辭了。首先是插畫的文倉十老師,感謝您畫出這麼美麗的插畫,特別是可愛的露多薇嘉。我現在電腦也一直開著封面的圖片檔。接下來是責任編輯,寫出有些複雜的故事真是抱歉,我有盡量想弄得好懂一點。真的。最後是對家人跟朋友,請別期待版稅。
那麼,這就是紙城境介為各位送上的《魔女狩獵的謝幕歡呼超歷史性殺人事件》。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下一本書中再度與各位見面。
 楼主| 发表于 2016-3-17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3-27 16:16 编辑

特典短篇


露多薇嘉VS愛魯希莉亞無規則一局定勝負



威路納的一句話開啟了戰端。
「妳們其實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愛魯希莉亞一開場就發出尖銳的「啊?」,雙方厭惡的眼神交錯
「威路納,你的眼睛有問題嗎?要怎麼樣才能看成我這傢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發出的社交能力讓他看見幻覺了吧。連跟露嘉這種無法融入社會的人都能對話,溝通技巧的完美展現,那就是我。」
「喂喂異端審問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觀的觀點呢?妳只不過是比周圍年輕,人們才會奉承妳。等妳變成老太婆就確定會孤獨老死呢。」
「哈!妳在說妳自己嗎?妳要是長得不可愛現在只會是家裡蹲吧自稱魔法研究者。」
「的確呢!我有廣大的領地跟優秀的管家,窩在家裡也不要緊呢!」
「啊,妳承認!妳居然厚臉皮地承認!?明明就只是運氣好生為貴族的廢人!」
「這就是貴族,多見見世面吧,異端審問官大人。」
「唔……!妳那自傲的臉真讓人生氣!」
成功贏下這場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過愛魯希莉亞才不會乖乖認輸。「……好啊。妳要那樣的話,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賣弄小聰明,不管妳有什麼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歲的時候!在學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那麼大聲打算說些什麼啊!」
「沒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妳要用這種手段那我也不客氣了!妳打開了地獄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墜落到地獄中,我一定會帶妳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氣響亮的異端審問官愛魯希莉亞‧艾路卡在十歲的時候──」
「以收割者事件聞名的魔女狩獵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歲的時候——」
曝露彼此過去的不毛之爭開始的同時,威路納悄悄地離開現場。
(說話還是小心點好了……)
他如此下定決心,一邊看著吵吵鬧鬧的兩名少女,一邊想著。
(……明明感情就很好啊。)
发表于 2016-3-17 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有人录入这本 万分感谢 然而我看之前就被剧透了只提醒一句 别去百度这本书
发表于 2016-3-17 18: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前曾经着手翻译这本书来着,结果因为开头的叙事诗不好润色就耽搁了(
且看台版手段如何
 楼主| 发表于 2016-3-18 00:27 | 显示全部楼层
211004 发表于 2016-3-17 18:08
之前曾经着手翻译这本书来着,结果因为开头的叙事诗不好润色就耽搁了(
且看台版手段如何 ...

插圖掃完順便把敘事詩弄好了,請笑納( ^ω^)
发表于 2016-3-18 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介绍应该会很有意思。
 楼主| 发表于 2016-3-18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幕完成,埋伏筆Time
 楼主| 发表于 2016-3-1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完成,明天鐵定可以收工
依舊沒有修圖
 楼主| 发表于 2016-3-19 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kes0308 于 2016-3-19 11:51 编辑

雖然都是自頂很寂寞,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下一次就是完工了...還是沒有修圖(趴
總之,第五幕完成
 楼主| 发表于 2016-3-19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收工,依舊沒有修圖......................................
发表于 2016-3-19 15: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界徘徊者 于 2016-3-19 16:53 编辑

超棒啊……这个剧情……看了开头以为有点看出来了艾坦是悖论,但是没想到女王居然是篡改,而且和永恒联系在了一起……

[躲在先導主阿露西亞的船上,偷渡到新大陸。害怕自己的罪惡而避開人群,逃進了樹海。因為自己身上的詛咒,連生下孩子把魔法硬塞給子孫都辦不到。]


....也就是说第三魔女〈永恆〉的魔法只能自己持有?那么实际上就是第三魔女〈永恆〉转生成为了拥有改写魔法的魔女的孩子拥有了2种魔法?然后穿越了1000年变成艾坦的妹妹?接着让女主想办法杀掉自己?
真是痛苦,只能永生,女王时期不留下子嗣也是为了能确保艾坦的悖论成功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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