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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九卷 妖花之塚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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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7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6 19:03 编辑

       书名: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九卷  妖花之塚
  ----------------------------------------------------------------------
  作者:结成光流
  插画:浅木樱
       ================================            
       本作品由陰陽寮製作組进行制作。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录入:_叶夜星辰_
       初校:_叶夜星辰_
       水菱512
       二校:沉默小怪
       结成真人
       扫图:结成真人
       修图:殇央
       EPUB制作:结成真人
       ================================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本人来到轻之国度帮忙转载更新,希望能满足大家的阅读需求!
这个是少年阴阳师系列的第二部分,现在这个篇章是尸樱篇,
一共五卷,讲的是竹笼眼篇三年之后的故事,之后是一卷短篇集。50卷渐渐逼近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50 收起 理由
帝门六花 + 5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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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7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做一些转载授权情况说明~~
本人已经和贴吧录入人员进行转载分享申请,已经获得批准
点击 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九卷   妖花之塚 可进入贴吧查看!
 楼主| 发表于 2015-3-27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简介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14 编辑

那花儿。


美丽、梦幻。


骇人、疯狂。


多麼可憎之花。

樱花。




「唤醒种种回忆之樱。」(芭蕉)


「山樱啊,愿汝恋恋如我,唯汝知我心。」(行尊)

本书介绍:紅蓮的神氣竟然消失了?!他究竟是死是活?

《少年陰陽師》系列日本熱銷突破5,000,000本!

昌浩前往吉野尋找下落不明的爺爺,途中卻遭到同伴無情的攻擊!同為十二神將的朱雀,用弒殺神將之刀刺穿了紅蓮,而下令發動攻擊的竟然是晴明?!無暇顧及紅蓮的安危,昌浩和勾陣倉皇逃離,與同樣被晴明追捕的屍、咲光映共同行動,不料卻又陷入了尸櫻排山倒海而來的邪念中。屍誓言保護咲光映,看著這樣的光景,讓昌浩不禁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和彰子……

面對兩面的夾擊,一行人疲於奔命,而爺爺的背叛更令昌浩大受打擊!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阴阳寮中文网站:www.crown.com.tw/shounenonmyouji
结城光流脸书粉丝团:www.facebook.com/lovemitsuruyuki
「狭雾殿」日文官网:www.yuki-mitsuru.com

作者: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


2000年9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


非常喜欢红茶、宝石、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等等,尤其热爱《大搜查线》。


插画:浅木樱(あさぎ 桜)


十二月二十六日生,是日本插图画家和漫画家,主要担任《圣兽》和《少年阴阳师》的角色设计和绘图工作。


此外,参与过的作品还有《水瓶战记》。


代表作有


少年阴阳师系列


圣兽(セイント?ビースト)系列


明日があるさ(林原惠)系列
新机动战记高达 W BLIND TARGET


新机动战记高达 W 无尽的华尔兹 (上)(下)


アクエリアンエイジ ガールズ ウォーウォー! (Megami MAGAZINE)


译者: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為专职翻译。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丰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楼主| 发表于 2015-3-27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封面&重要人物介绍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7-22 18:02 编辑

封面&重要人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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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7 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18 编辑

被那些花掩埋的,是同胞的尸骸。
 楼主| 发表于 2015-3-27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7-22 18:07 编辑

绽放紫色花朵的树的树根下,密密麻麻粘著胶般的黑影。
定眼仔细看,是很多张沙粒般的小脸,化成了无数的邪念。
脸。
脸。
脸。
脸。
脸。
嘴巴吧嗒吧嗒张合,像舔舐地面般连绵延伸,波动起伏。
它们都把眼睛挣得斗大,连眨都忘了眨,看著直衝天际的火柱瞬间消失。

血从闪烁著淡淡银光的刀尖滴落。
数千、数万张小小的黑脸,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著倒下来的身影。
黑色双眸在黑脸上发亮。嘈杂声如波浪般扩散开来。
看著倒在地上的同胞,神将们不发一语。
在他们的注视中,花瓣纷飞飘落在逐渐冰冷的指尖上。
是淡紫色的花瓣。
掩埋了尖锐的爪子;掩埋了闭上的双眼。
淡淡的紫色盖住了慢慢渗出来的鲜红血渍。
确定同胞不动了,朱雀挥一下火焰之刃,甩掉刀尖的血滴,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青龙,快去追尸和咲光映。」
表情严峻的青龙,看也不看倒地不起的同胞一眼,回头望向站在巨树旁的老人。
被火缠身处处烧伤的太阴,抓起烧焦、发臭的头髮,轻轻扯断受伤的髮梢。
咸咸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她用烫伤的手背,擦拭被烟燻出来的泪水,甩甩头,像是要甩去皮肤紧绷、渗出血来的疼痛。
「太阴,你还好吧?」
外型年幼的神将点点头,不由得瞥老人一眼。
她以為晴明会对她说:「给我看看。」
然后,她就要回嘴说:
「这点伤算不了什麼,你怎麼老是这麼爱操烦呢?」
即使她说不需要,晴明也会对她施法。儘管她说靠神气很快就会復原,晴明也绝不会听她的,还是会唸治疗的咒语,希望她赶快好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在太阴的视线前方,老人看著太阴。
「晴……」
老人对闪烁著一丝希望的眼眸微微一笑。
「你不会受那麼一点伤就喊痛吧?十二神将太阴。」
太阴的心都凉了。青龙挑起了一边眉毛,朱雀的眼睛泛著厉色。
「当然啦,这点伤不算什麼。」
听到太阴的回答,青龙脸上浮现慍(yun)色。
朱雀握著刀柄的手指,涌出不自然的力量。
怎麼可能不算什麼呢。
太阴很快从老人身上别开了视线。
筋疲力尽的她,看起来没事,其实连那样站著都很勉强。
脸、手、手背都火辣辣地疼痛。衣服到处都被烧焦了,仔细一看,铃鐺脚环也不见了。因為耐不住火烧,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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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24 编辑

幸好脚环成為替身,太阴才没变成脚环那样。若没有脚环,现在不知道怎麼样了。即使靠神气抵挡,头髮和衣服还是烧焦了,饰品也碎裂了。
腾蛇的火焰就是这麼强大。
他会锁定太阴,是因為三名同胞中,太阴的力量最弱。朱雀再晚来一步,太阴就会被烧得更惨。
想起变成深红色的炽烈双眸,太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想看淡紫色花瓣飘落在腾蛇身上的模样,身体却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
眼角餘光看到从同胞伤口流出来的鲜血。花瓣如雪片般无声的堆积,逐渐掩埋了鲜血。
老人把手搭在尸樱上。
「去把咲光映带来尸樱这裡。」
脸色僵滞的神将们凝视著老人。
「——」
老人缓缓望向接到命令却文风不动的神将们。
神将们清楚看见,在他眼底摇曳的灰白色火焰。逐渐增强的火焰,缠绕著老人缓缓攀升的模样,在神将脑海中浮现。
那是不久的将来的光景。
吹起了风。
树枝颯颯摇曳,绽放的花朵如暴风雪般飞舞。
老人对飘舞的花瓣说著什麼。
花瓣逐渐含带妖气。黑脸们屏住气息,默默看著。
淡紫色花瓣很快吞噬了老人的身影。神将们没看到最后,便转身离开了。
老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被同胞的刀砍死的神将一眼。
花朵飘舞。花朵散落。
淡紫色花朵如点燃的灯火,在漆黑中啵地浮现,飞散的花瓣如雪片般飘落堆积。
龟裂的地面、折断的树枝、倾倒的树干、烧焦的花瓣、飞溅的血跡。
所有一切都被淡紫色花瓣覆盖、掩埋。
几张脸动了起来,沉默的邪念也被牵引,动了起来。
没多久,几千、几万张脸匯聚的黑影,窸窸窣窣地涌向隆起成人形的淡紫色堆积层。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26 编辑

以前,件宣告过好几个预言。

『刚才出生的婴儿,将会夺走你的一切。』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最后还会要你的命。』

『你将失去所有、被夺走一切。』
『那个女孩会夺走你的命,也会夺走那个即将诞生的生命。』

『——你将会丧命。』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而你所爱的人。』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预言一定会应验。

『火焰之花将消失於同胞之手——』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  ◇  ◇

呸鏘。

在比黑暗更惨澹的昏暗中,水面大大摇曳。
道具般的脸冷冷嗤笑起来,然后左右摇晃倾倒。
异形溅起飞沫,沉入沼泽裡。
牛的身体,人的脸。
说出来的话,是束缚、撕碎、侵蚀人心的毒药。
件。
它的预言一定会应验。说完预言,这个妖怪就断气了。
「唔……」
视野晃悠摇摆。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振作点,昌浩。」
斥责声沉著却犀利。受到打击,大脑一片空白的昌浩,当场被唤醒了。
他转移视线,看到遍体鳞伤、额头出血、左眼张不开的十二神将勾阵,正瞪视著件沉没的水面。
原本抱著少年的她,现在手抓著昌浩的手臂。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好几处為了剥开紧贴的花瓣而用指甲抓过的痕跡。
一定很痛吧?昌浩呆呆想著。
视野角落闪过少年的身影,少年跑向了从昌浩手中滑落的少女。
昌浩又把视线拉回水面。
件消失在水底,顏色如漆般的沼泽平静下来了。
他发现黑亮如镜子的水面,突然浮出白色的东西。
「那是……」
他不由得往前走。
映在摇曳的水面上的孩子,身材娇小、四肢瘦弱、穿著白衣、头髮乌黑、紧闭著眼睛。
虽然成长了许多,但昌浩还记得那张脸。
「梓……?」
那是二哥昌亲的女儿。今年正月刚满六岁,但食量小,身体又不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那孩子是……」
昌浩转向微弱的低喃声。
穿著白色衣服的少女,双手摀住嘴巴,脸色发白。在她身旁的少年,紧靠著她,撑住她的身体,紧闭双唇瞪著水面。
昌浩想起来了。
在遇见他们两人之前,脑中曾浮现一个光景。
揹著失踪的梓的少年,与少女在黑暗中奔驰。他们不知道如何撬开了黑暗,把梓放在盛开的樱花树下。
那棵樱花树,应该就是皇宫樱花树的母树。是昌浩好不容易清除了邪念,以防染上魔性的老树。
「尸樱……还对那孩子……」
「什麼意思?」
昌浩发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严厉声音。
少女受到惊吓,肩膀抖动起来。
「你说的尸樱是……」
逼近的昌浩,被少年挡住了。
「不准靠近咲光映!」
少年的声音还充满稚气,用炽烈的眼神瞪著昌浩,宛如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的小野兽。
昌浩还没开口,咲光映就按住少年的手说:
「别这样,尸……」
尸很不情愿地听从几乎听不见声音的恳求,又狠狠瞪昌浩一眼,但什麼也没说就退下了。
昌浩尽可能保持冷静说:
「映在水面上的小女孩怎麼了?」
「她……」
咲光映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焦虑的昌浩忍不住想提高声调,被勾阵制止了。
勾阵挡在眼前的手,遮蔽了昌浩的视野。昌浩猛地吸口气,克制自己。不这麼做的话,他恐怕会抓住咲光映的肩膀用力摇晃。
又把咲光映挡在背后的尸,用刺人的眼神盯著昌浩,替咲光映回答。
「那孩子被尸樱魅惑了。那棵树会吃下有生命的东西……靠这样开花开了几百年、几千年。」
昌浩的胸口蹦跳起来。
被魅惑的人会被吃掉。那麼,总不会……
「总不会……爷爷也……?」
尸和咲光映都没有回答。
昌浩按著胸口,无法呼吸。
那麼,那是祖父的尸骸吗?尸樱吃了他,把他占為己有了吗?所以这裡才会充斥著酷似祖父的妖气吗?
怎麼会发生这种事?有神将陪在他身旁,為什麼保护不了他?他们陪著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己為什麼送走了祖父?
种种情绪捲起了漩涡。
昌浩忍不住用双手掩住了脸。
為什麼没注意到徵兆?為什麼没注意那个梦、那个失物之相?
又发生跟四年前完全一样的事情,被拆散了。
再见到面时,闪过「总不会」的疑虑。但这次跟那次不一样,红莲很正常,所以他鬆了一口气,心想:「啊,没事。」
因為他寧可相信,不会发生一模一样的事。
是昌浩的推测太乐观、太大意了,还有希望不要变成那样的迫切心情,让件的预言成真了。
明明知道预言势必会应验,应该在件说话前就封住它的嘴巴。
昌浩努力撑住差点弯下来的膝盖,难过地叫喊:
「爷爷……红莲……!」
响起呸鏘水声。
昌浩被突然迸射的神气煽得站不稳。
「?!」
扭头一看,站在沼泽边的勾阵高高举起了拔出来的笔架叉。
武器朝件消失的水面劈下去,被注入的通天力量狂流,划破沼泽,轰隆声远远传到彼岸,横越沼泽而过。
溅起的飞沫袭向了昌浩和尸。
这时候,企图悄悄接近他们的黑色东西,滑溜溜地跑掉了。定睛仔细看,会发现像黑胶般粘稠的东西,是无数张脸的集合体。
那些会将生气连根拔除的邪念,不知何时包围了他们。
昌浩恍惚地低声叫喊:
「勾阵……」
扭头往后看的神将,将武器插回腰间,严肃地说:
「那是晴明。」
「咦?」
勾阵边观察周遭状况,边走回昌浩身边。
「如果是不幸被尸樱吞噬的傀儡,青龙他们不可能听命行事。」
昌浩倒抽一口气,勾阵又接著说:
「还有,如果真如件所说,腾蛇已经死了……」
勾阵紧紧握起了左手,昌浩隐约看见她的手臂上有被什麼细小东西贯穿的伤痕。
顏色很淡,平常不会引起注意,似乎只有在体温上升时才会浮现。
「那麼,我会有感觉。」
同胞死亡时,他们一定会有感应,如贯穿、刨挖身体般的强烈衝击会袭向他们,勾阵曾经歷过一次。
所以她知道。
「腾蛇还活著。」
听见她这麼断言,瞠目结舌的昌浩,脸霎时亮了起来。
然而,勾阵的表情还是很僵硬。
「但是……可以确定神气消失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她的声音沉重得可怕。
昌浩的心臟怦怦狂跳。
件的预言。
——火焰之花将消失於同胞之手。
「同胞之手……」
红莲的神气消失了。
那麼,动手的人是身為同胞的十二神将吗?
如果预言没错,就是这麼回事。
「……!」
昌浩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他想往回走。他想马上往回走,去找红莲、去确认祖父发生了什麼事。
然而,他用力握起颤抖的手指,甩甩头,转向了孩子们。
「尸樱在追你们吧?」
突然被问起这件事,咲光映的肩膀大大颤动。尸替颤抖的她回答:
「没错……但我不会把她交出去。」
「尸。」
咲光映露出难过的表情,少年坚定地对她点点头。
「放心,咲光映,我会保护你,一定会。」
尸握起咲光映的手,把决心告诉她,眼眸波光摇曳的少女看著尸,想挤出笑容,但挤不出来。
「……嗯……」
忽然,咲光映倒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来了……」
昌浩也察觉了。
有东西像波浪般窸窸窣窣地逼近。
刚才被勾阵清除的邪念,又涌向了他们。
昌浩与勾阵互看一眼,点个头催促他们两人:「快走。」
招来尸骸的樱花,会带来死亡。那股邪念会夺走所有的生气。被吸光了生气,生物就会死亡。所以,尸樱周围都是蠢蠢欲动的邪念。
想到这裡,昌浩发觉不对,又重新思考。祖父不是说过吗?
是树木枯萎招来死亡,邪念才会聚集到尸樱附近。
他们应该脱离尸樱森林了。可是,昌浩不知道这是哪裡?该循著什麼目标前进?
这裡是尸樱创造出来的空间?还是跟十二神将诞生的异界一样,是与人界重迭但原本不会有交集的世界之一?
会不会是祖父在人界失踪的这几天,与这裡流逝的时间有差距呢?所以发生了无法挽回那个差距的状况。若是这样,该怎麼办?
越想越混乱。不知道正确状况,光是心急,只会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昌浩,冷静点。」
被低声斥责的昌浩,屏住了气息。勾阵的眼神十分严肃。
「我知道要你不慌乱很难,但阴阳师怎麼可以乱成这样。」
昌浩这才发觉,自己的呼吸非常急促,於是有意识的做了个深呼吸。
他努力做到缓慢呼吸,保佑自己的意志。
在度过三年的播磨,他的武术老师夕雾最重视的就是贯彻这件事。
技术学的再多,心志不成熟还是会给人可乘之机。所以,很多时间都花在锻炼心志的修行上。
偷偷看著昌浩和勾阵的咲光映,畏畏缩缩地开口说:
「有座森林没有染上魔性,那裡……」
「咲光映!」
尸吊起了眉梢,但咲光映还是蜷缩著身体说:
「不知道為什麼,那个黑影好像不能进去那裡……可能可以休息一下。」
听得出来,她是关心脚步有些踉蹌的昌浩,还有遍体鳞伤的勾阵。
「真的吗?」
為了谨慎起见,昌浩向他们确认,尸板著脸说:
「可是……那裡……」
「尸?」
看到咲光映疑惑地眼神,尸咬紧嘴唇,别开视线,很不情愿地说:
「那些傢伙进不了那裡……可是停留太久会有危险。那东西……会吸食生气。被吸食了生气,气就会枯竭。」
昌浩与勾阵视线交会。没错,被邪念覆盖,原本安全无事的森林,也很快就会枯萎了。
「可是,现在应该还好。尸,去那座森林吧。」
「知道了……」
被少女催促的少年,终於屈服了。但只是嘴巴同意了,脸色还是很难看。
昌浩暗自思考。
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可以稍微休息恢復体力的话,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带路去那裡。
况且,变成敌人的十二神将们也会追上来。不管怎麼样,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那座森林在哪裡?」
咲光映的眼睛好像微微亮了起来。
「那边。」
确定方向的昌浩,制止要走到前面的少女,自己往前走。
咲光映和尸看著昌浩的背影,跟在他后面。
昌浩边注意周遭,边往前走。
他动不动就会分心,想起祖父和红莲的事。这时候,他会斥责自己,再把心思再拉回来。
无限延伸的黑暗,充斥著沉重的寂静。时而吹过一阵风,除此之外,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衣服摩擦声、脚步声。
由於好奇,昌浩扭头往后望向孩子们,看到两人牵著手,哑然失笑。
他突然觉得,他们很像以前的他和她。
咲光映跟那时候的她年纪相仿。
看起来年纪跟咲光映差不多的尸,比她高一点,穿著老旧、处处磨破的狩衣,把留到背部的头髮扎在脖子后面,让昌浩想起刚行元服之礼时的自己。
尸说过的话,更让昌浩把他们跟自己重迭在一起。
——我会保护你。
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儘管再也不能有所期待地伸出手来。
昌浩紧闭嘴唇,把视线拉回前进的道路。
但是,如果像这样牵起她的手,拋开一切逃走的话,会是怎麼样的未来呢?
或许在这裡,昌浩看到了他没选择的那条路的结果。
明知道想这些也没用,心中还是掠过这样的思绪。
殿后的勾阵,边注意可能逼近的邪念,也边在大脑的角落思索著。
既然十二神将会听从命令,那麼,那就是安倍晴明。可是,晴明為什麼要追他们两人?
与少女相依偎的少年,牵著少女的手。两人明明很像人类,却给人哪裡不太对劲的感觉。
晴明追捕他们的理由是什麼?因為尸樱在追他们吗?那麼,晴明為什麼要听命於尸樱?
同胞们又為什麼听命於这样的晴明?
太阴的吶喊声在耳边响起。
——不要阻挠我们!
除了惨叫般的吶喊声,还有清澄的铃鐺声。
「……!」
咬住嘴唇的勾阵,听到矜持的声音。
「呃……」
她无言地扭过头,看到咲光映把一块布递给了她。少女穿的衣服,原本完好无缺,现在袖子却裂开了,勾阵不解地歪起了脖子。
咲光映显得有些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般,把手中的布靠向勾阵的脸。
勾阵发现她是要帮自己擦伤口,委婉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布。
「谢谢……」
咲光映喘口气,总算安心了。尸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温柔地拉回来,严厉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们,尽量不想让她靠近他们。
勾阵悄悄嘆口气,没让任何人发现。
只要注入神气,就能止血。她没那麼做,是因為生气被邪念夺走了。现在动用神气去治疗不会危急生命的伤口,可能会没力气行动。
虽然流著血,但伤口很浅。其他地方的伤口也一样。幸好不怎麼痛,就放著不管了。
但是,咲光映看到血流不止,一定觉得很痛吧,苍白的脸上流露著忧虑。
「——」
但愿那份关心是真的。
勾阵望著两人的背影的眼神,冷冽清澈。接著,她把视线转向了走在前头的昌浩。
昌浩心中的忐忑不安,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儘管他极力保持平常心,状态却像走在冻结的深水湖面的薄冰上,一点小事就可能轻易破坏平衡。
勾阵擦拭额头和脸颊。因為血快乾了,所以一擦就掉了。
原本可以用水冲掉,但她不想碰那摊沼泽的水。或是等完全乾了,也可能会自己掉下来。流进左眼裡的血,只能等著被眼泪衝出来。
弄脏的布该怎麼处理呢?勾阵有些烦恼。带著走会碍手碍脚,随便扔又等於是洩漏自己的足跡给敌人知道。况且,血是生气的凝聚,会成為招来邪念的诱饵。
这种时候,若是小怪在,就可以叫它烧掉了。
真是的,需要你时,你却不在,这可是严重的怠忽职守。
不管你是濒临死亡或重伤,只要活著回来,就可以让我稍微平静下来啊。
你这个大笨蛋,到底在做什麼?
「……」
勾阵无意识地握紧了染成红色的布。
这时,默默看著勾阵的尸伸出了手。
勾阵讶异地皱起眉头,觉得他是在示意自己把布交给他。
為什麼呢?勾阵对他產生了戒心,但染血的布还是被他半掠夺似得抢走了。
「会碍著你吧?」
尸简短地回应她,把布粗鲁地揣进怀裡,对咲光映点点头。
孩子们转过身去,没再说什麼。
勾阵扭头往后看。沉重的黑暗连绵不绝。目前没有人追上来。
消失无踪的神气的主人,也没有出现。
勾阵甩甩头。
一直闭著的左眼,终於可以张开了。异物被泪水冲了出来,沿著脸颊滑落的红色液体,带著血腥味。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30 编辑

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看似无限延伸的黑暗中断了,樱花森林朦胧地浮现在昌浩他们眼前。
那片森林坐落在丘陵上。沿著没有路的路走到这里,一直都是平地,到有树木的地方,才变成徐缓的斜坡。樱花颜色的柔和稜线连绵不断,昌浩看出这座森林的深度比想像中深很多。
没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却纷飞飘散,丘陵的地面宛如铺著一层花瓣。
昌浩又毅然踏出一度停止的步伐。他觉得呼吸变得凌乱,额头冒出涔涔汗水,赶紧趁孩子们不注意时,用袖子把汗水擦干。
早就没有时间的感觉了。仿佛经过了很久,又仿佛实际上没那么久。
然而,昌浩却疲惫到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坡度的斜坡延伸的森林,走到很里面时,有片树木中断的空地。
那片空地在树木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原。
面积跟安倍家的庭院差不多,地面平坦,没有岩石或倒木。仔细看,连一根草都没有,可能是被风吹过来的花瓣覆盖,整片都是粉红色。
刚才一路上,樱花枝叶陡像屋顶般遮住上方,所以现在能看到天空,即使是黑的,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只昌浩,孩子们和勾阵也都是类似的表情。
昌浩和瘫坐在樱花盛开的樱花树下,深深吐出一口气。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樱花,昌浩不禁想起粉红色的花瓣飘舞的模样。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会搞得这么疲惫,是因为与神将之间的衝突、无法相信的事实所带来的打击,以及件的预言。而且,除了被那些事打倒外,还被邪念夺走了大半的生气。

「我想……这里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昌浩对关心他的咲光映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说:
「嗯……谢谢。」
少女摇摇头,板著脸的少年紧紧依偎在她身旁,眼神放射出刺人的光芒,所以昌浩微微缩起了肩膀。
「咲光映,去那边。」
尸完全无法安心,要把咲光映带去远离昌浩和勾阵的地方。
这座森林现在没事,但树木还是随时可能枯萎。邪念正如胶状物般,舔舐地面无声地逼近,不能掉以轻心。
即使知道是这样,疲倦的身体还是会使知觉变得迟钝。每次呼吸,都会涌上疲惫的感觉。
樱花在黑暗中朦胧浮现。昌浩脑中忽然闪过「樱云」这句话。
粉红色的花,如云霞如雾霭,漫无止境地延伸。不冷不热的风吹过脸颊,感觉很舒服。
美得像梦境。没错,樱花会夺走目光、夺走人心。美得令人屏息。
「……」
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好想永远永远注视著樱花。
昌浩背靠著附近的樱花树,呼地喘口气。他真的、真的好累。
现在没办法思考。浮现脑海的全是坏事。心灵都快被摧毁了。
茫然望著樱花的昌浩,察觉近似杀气的视线,吃力地转动眼珠子。
是尸。在远离这里的地方,咲光映背靠樱花树闭著眼睛,尸站在她旁边,注视著这里。
昌浩哑然失笑。
「真是败给他了,小怪……」
喃喃说完,他忽然屏住了气息。
对了,现在小怪不在身旁。平时养成的习惯,让他很自然地对它说话。
胸口怦怦乱跳,手脚末梢逐渐发冷。
勾阵说他还活著,只是神气消失了。
昌浩猛眨著眼睛,视线呆滞地徘徊。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的勾阵说:
「稍微休息一下,昌浩。」
「可是,那东西可能会来。」
咲光映说胶状物般的黑色邪念进不来这里,但昌浩不敢确定。以前没进来过,并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进来。
勾阵把手肘靠在跟昌浩同一棵树上,用另一只手握著腰上的武器,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会看著,有什么异常状况就告诉你,不过,你也会察觉吧。」
「会吗……」
不会吧?都这麼疲惫了。身体好久没这麼沉重过了。
「若是危及到性命,即使不想察觉也会察觉。」勾阵嘆著气说:「而且,那小子回来时,看到你这种表情,一定会骂我。」
听到这句话,昌浩眨眨眼睛,不由得抬头看勾阵。
倚靠树干看著他的勾阵的表情,令他倒吸了一口气。
土将勾阵是四名斗将中的一点红。在十二神将中,通天力量排名第二。昌浩非常清楚她有多强劲。
这般强劲的勾阵,如此疲惫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昌浩这时候才想到。
被黑胶般的邪念夺走生气、看见祖父的骤变、被神将们毫不留情的攻击、听见一定会应验的件的预言,最后连红莲的神气都消失了。
这些打击,光一件就很严重了,现在接二连三地袭来,怎麼可能不被击倒。
然而,勾阵却说她会防守,叫昌浩放心休息。
勾阵的主人是安倍晴明,他只是晴明的孙子。
不管勾阵怎麼帮他、怎麼保护他,甚至选择留在他身边,他都只是勾阵的主人的孙子。
对勾阵来说,昌浩不是主人或任何人,现在她也没有义务跟著昌浩。
她大可把昌浩丢在这裡。
勾阵真正的心声,一定是想去调查主人出现异状的原因,或直接去逼问同胞,不惜动用武力也要阻止这件事。
因為对昌浩、对勾阵而言,晴明与神将们的举动,都只能称為暴行。
不管昌浩怎麼看,咲光映和尸都是人类。起码不是妖怪,因為没有一丝妖气,但有种奇怪的感觉。言语无法形容的直觉告诉昌浩,他们跟自己不一样。
但是,只要无法证明他们不是人类,神将伤害他们,就是触犯天条。
祖父当然知道,却对神将们下了命令。
——把尸和咲光映带来。咲光映要活捉,尸不论死活。
冷酷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那是昌浩熟悉的祖父的声音,却像出自不认识的某人的口中。
那不是爷爷!
昌浩拼命吞下已经衝到喉咙的吶喊。
意外的是勾阵也跟昌浩想著同样的事。
握著笔架叉的手用力过度。
那个晴明!
「……!」
勾阵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十二神将跟随安倍晴明将近六十年了。这期间,那个男人曾经下令要他们做触犯天条的事吗?
现在听起来或许是像笑话,当初刚跟随晴明时,主从之间的关係简直恶劣到极点。甚至在那时候,晴明都没有强迫他们做过那种事。
儘管如此,勾阵还是没去晴明那裡,而是留在昌浩身旁,赋予自己彻底保护昌浩的使命。
——快走!
那个绝不回头的背影,将昌浩託付给了她。
「勾阵……我……」
看到昌浩欲言又止的眼神,勾阵摇摇头,仰起脸,离开了树干。她转身向前走,扭头向后淡淡笑著说: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麼脆弱,昌浩。」
昌浩看著她的背影,哑口无言地垂下头。
很久以前,他的身高就超越了勾阵,肩膀也比瘦弱的她更宽阔了。
然而,斗将中一点红的背影,却跟小时候初次见到她时一样,看起来比自己大多了。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36 编辑

『……不……』
有个声音。
『……不可……以……』
黑暗深处有个僵硬的声音。
穿著上古时代衣服的女性,在远处浮现。
『……不……可以……』
问「什麼不可以?」的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女性的身影逐渐远去。
『……不……可……以……那……』


   ◇  ◇  ◇

有东西碰到脸颊,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啊……」
不觉中昏迷了。
不知道什麼碰到自己的昌浩,看到狩衣肩膀上有几枚花瓣,确定就是花瓣。
接近白色的粉红色花朵,漂浮在黑暗中。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光靠那些花朵就觉得很亮了。
但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替自己施加了暗视术。边施法,边透过衣服摸索胸口一带,确定香包和道反勾玉都在。他经常会下意识地这麼做。虽然香气早已荡然无存,但香包是他的护身符。少了勾玉,他什麼都看不见。
昌浩环顾四周。
咲光映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闭著眼睛。应该陪在她身旁的尸不见了。
「跑哪去了……」
正要站起来时,看到尸从其他树木后面走出来,昌浩才安下心来。
响起从飘落堆积覆盖地面的花瓣上走过的声音,是勾阵向他走过来。
森林十分静謐,偶尔吹过的风舒适宜人,樱云还是那麼美丽。
昌浩觉得身体比较轻盈了。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呢?他心想应该没多久,但对自己的感觉没有把握。
勾阵问站起来的昌浩:
「有休息到吗?」
「嗯,对不起,光只有我自己休息。」
「我也休息了啊。」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休息过,但昌浩还是坦然接受了她的心意。
昌浩甩个头,眨一下眼睛说:
「对了……」
「怎麼了?」
勾阵偏头问,昌浩困惑地说:
「我作了那时候的梦。」
「哪时候?」
「嗯,以前在道反圣域时的梦。」
勾阵察觉昌浩正在思考措词,瞇起眼睛说:
「所以呢?」
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的昌浩,环顾四周。
从脖子到背脊掠过一阵寒意,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仿佛与此相呼应般,吹起了强风,被扯落的粉红色花瓣狂乱飞舞。
昌浩回头看来时的徐缓斜坡
眼前是飘散的花、如垫褥般铺满地面的粉红色、无数成长的樱花树。
这些景象的狭缝间,隐约闪过一个黑影。
「怎麼可能……!」
惊愕大叫的人是咲光映。
扭头往后看的昌浩,看到脸色发白的咲光映 双手摀住了嘴巴。
站在她旁边的尸,严峻地挑起眉梢。
「这裡也不行了吗……!」
就在尸牵起咲光映的手时,他脚下的花瓣爆开飞了起来,黑胶像网子般扩散开来,把少女五花大绑。
咲光映发出不成声的尖叫,被黑色邪念包住,拖进了花瓣底下。
「咲光映!」
少年的手没搆到她。噗咚往下沉的少女,被邪念的波浪冲走了。
花瓣堆积的地面波动起伏,配合咲光映拼命挣扎的动作高高隆起。可以看出邪念正快速往森林深处移动。
「还给我!把咲光映还给我!」
昌浩对勾阵使个眼神,拔腿衝刺。留下来的勾阵,从腰带拔出武器时,藏在花瓣下的黑胶如惊涛骇浪般跳出来。
樱花逐渐改变顏色,但仍留在树枝上,从粉红色变成了茶色。当黑胶爬上来攀附在树干、树枝上时,樱花便失去了水嫩。转眼间,树木枯萎,树枝发出响声折断掉落,树干出现龟裂,从根部倒下来。
刚才还绚烂盛开的樱花树,一棵接一棵枯死。
在勾阵眼中,爬上树木的无数张小脸,仿佛张大嘴巴要把生气吃干抹凈。
她朝向逼近脚下的邪念波浪挥出了笔架叉。迸射出来的斗气,横向画出一直线,把涌上来的邪念弹飞出去。
被神气的保护墻挡住的无数张脸,全都盯著勾阵。滚滚而来的波浪,忽然静止了。
几千、几万双眼睛盯著她;几千、几万张嘴巴吧嗒吧嗒开合。
没有声音,但那个动作像波纹般向外扩张,一直延伸到树木枯死的森林远方、黑暗的深处。
勾阵不寒而慄。虽然没有声音,她却知道无数张嘴在说什麼。她并不想知道,但还是知道了。

好·想·吃·啊。

从嘴巴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楚得诡异。那是从死者的遗恨转化而成的变形怪。
勾阵很快地扫视周遭,确认那东西扩散到哪裡了。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树木都枯死了。放眼望去,所有樱花树都悲惨地变了顏色,快要倒下来了。
正面迎战不是聪明的做法。那东西会毫不留情地吸光神将的神气。只能想办法阻止它们继续前进,多少争取一些时间。
但是,使用通天力量,等於是把他们所在的位置暴露给同胞知道。
她又担心去追咲光映和尸的昌浩,必须赶快跟他们会合。
步步向后退的勾阵,低声沉吟。
「该怎麼办呢……」
无数张盯著勾阵看的脸,突然震颤起来,像退潮般离开了。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勾阵瞠目结舌。
「為什麼……」
勾阵满脑子疑虑,但很庆幸得救了。
往邪念撤退的方向望去,也没看到折返的动静。被邪念蹂躪过而处处隆起的地面,因為变色的花朵与泥土混杂,变得斑斑驳驳。枯萎的樱花树枝掉下来,发出乾涩的声响在那上面滚动。
枯死的树根无法支撑,大樱花树接连倒下。每倒下一颗,沙土和花瓣就会漫天飞扬,地面破一个大洞。
曾经那麼壮观的森林,剎那间全枯死了。
「太快了……」
勾阵严厉地瞇起眼睛。再怎麼想,变形怪的力量都太强大了。被邪念夺去生气,树木的确会枯死,可是速度这麼快也太奇怪了。
或许变形怪的力量就是这麼强大吧?可是,总觉得哪裡不对劲。
勾阵甩甩头。现在没空去想这些无法理解的事了。神将们说不定会捕捉到刚才的神气,追上他们。
她必须去跟昌浩会合。
确定邪念没有再折回来,她便转身离去。

如果她看过倒下来的樱花树下的洞,就会发现裡面有个白色的东西。(夜:忍不住想吐槽了,你当是白蚁啊...尼玛)
但是,她没有发现。
覆盖地面的花瓣哆嗦震颤起来。变成深茶色的花瓣,仿佛被吸过去般,纷纷掉进洞裡。
地面上所有的洞,都把花瓣吸进去了。
没多久,白色的东西被花瓣掩埋成歪七扭八的隆起形状,缓缓动了起来。

在树木茂密的森林裡,铺满树根与树根间的缝隙的花瓣堆积层波动起伏,从下面冒出可怕的氛围。
昌浩边跑边结刀印,快速念诵咒文。
「其去处不可知,停下步伐,阿比拉呜坎!」
在花瓣下游移的邪念,猛然停止了动作。
「太好了,生效了。」
但只有剎那间的放鬆,堆积成人形的地方很快又粗暴地蠢动起来。
「咲光映!」
尸衝过去,刨挖花瓣堆积层,把无数的脸一把抓起来捏碎。
黑胶爬到尸要把咲光映拉走的手臂上,从下臂爬到上臂、肩膀,最后缠住他的脖子、身体。
「尸!」
昌浩正要使出除魔术时,从尸身上迸出了强烈的灵力。
「不要阻挠我!」
黏在尸身上的邪念乾枯剥落。尸踩过破裂的黑色碎片,抓住从乾枯如茧的花瓣堆积层中露出来的白皙手臂,使劲地往外拉。
「咲光映、咲光映!」
尸紧抱著脸色发白、动也不动的少女,在他四周蠕动的胶又慢慢逼向了他。
少年抱著咲光映,视线扫过周遭。
「快滚,该死的东西……!」
咆哮的尸放射出来的气,把邪念弹飞出去。但接连不断迫近的黑色波浪包围了尸,把尸逼入绝境。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震响的真言撼动了尸的耳朵。尸赫然张大眼睛,看到昌浩双手结印。
「嗡奇利奇利吧沙拉吧吉利、霍拉曼达曼达温哈塔!」
从四面八方出现的桩子,把邪念钉在原地,化成破邪的波浪。
灰白光芒一扫过地面,充斥现场的邪气、妖气就烟消云散了。堆积的花瓣飞起来,与脱离树枝的花朵碎片缠绕飞扬。
因恐惧而颤抖的樱花树平静下来,又开始无声地撒落花朵。
昌浩喘口气,走到跪著的尸旁边。
「咲光映怎麼样了?」
尸兇狠地瞪著昌浩,但想到他刚才救过自己,还是板著脸回他说:
「只是昏过去了。」
昌浩鬆了一口气说:
「那就好。」
然后他环视周遭,发现已经进入森林深处了。
「你知道这裡大概的位置吗?」
昌浩很怀疑尸是否愿意回答,不过随便问问。
没想到尸抱著咲光映站起来,回道:「不知道。」
昌浩眨了眨眼睛。光是有正面回应,就比刚才进步太多了。
尸试图抱著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女跨出步伐,但腕力不够,差点跪了下来。
昌浩伸出手,捧起了咲光映的身体。
「干什麼!」
「我只是要抱著她走啊,往哪裡走?」
尸懊恼地咬住嘴唇,看著轻轻鬆鬆抱起少女的昌浩,默默指向前方。昌浩点点头,抱著咲光映往前走。
尸走到前面,替他们带路。昌浩看著他下垂的肩膀、有些颓废的背影,淡淡苦笑起来。
以前他也经歷过同样的事。
他想抱著昏倒的她走,却因為力气不够,跪了下来。神将看不下去,一把抱起她往前走,那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懊恼不已。
啊,对了,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腕力变强了。现在要抱起当时的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把脸靠在昌浩肩膀上,闭著眼睛的咲光映体重很轻。逃离尸樱时,昌浩也抱过她,但那时候没时间想这种事,所以没注意到。
透过衣服,可以知道咲光映的体温非常低。可能是被邪念吞噬,生气都被吸光了。
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她躺下来休息,可是会有这种地方吗?
尸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要去哪裡?」
昌浩试著询问前面的背影。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
「去更裡面,到那些傢伙进不来的地方。」
昌浩不敢期待有更详细的说明,只回了一声:「是吗?」
他扭头越肩往后看,确认有没有黑胶的气息,没看到邪念逼近的动静。
「勾阵……」
本来要接著说她不会有事吧?但昌浩又摇摇头,心想一定没事。
走没多久,四周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如烟雾的白,越来越白,缩小了视野的范围。
白色黑暗的浓度逐渐增强,连走在稍前方的尸的背影都快看不见了。
少年停下脚步,抬起头。昌浩感觉他的背影有些紧绷,疑惑地循著他的视线望过去。
白色烟雾中,隐约耸立著一棵巨树。
「这是……」
张大眼睛的昌浩,听见尸的喃喃低语。
「……主。」
「主?」
「我很不想来这裡。」
昌浩正要问他什麼意思,就听见后面有踩过枝叶的声响,立即备战。
但很快就解除了警戒,因為出现在烟雾前的身影非常熟悉。
「勾阵。」
昌浩鬆了一口气。勾阵对他点个头,仰望耸立在白色黑暗中的巨树,瞇起了眼睛。
「樱花树……?」

周遭白烟瀰漫,看不清楚全貌。
「尸说是这座森林之王。」
听到昌浩这麼说,勾阵眨了眨眼睛。
充斥这个地方的空气,让她想起了什麼。她似乎接触过非常相似的空气。
勾阵在记忆中搜索,昌浩也忽然偏起了头。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8:59 编辑

竹三条宫的客人,是在将近傍晚时分来访。
客人是年幼的主人内亲王脩子的舅舅藤原伊周。
去年秋天,伊周被授予从二位的官职,但还不能升殿。虽不能成为后盾,但对脩子来说,毕竟是同血脉的舅舅。
跟另一个舅舅隆家一样,伊周有空就会来竹三条宫关心脩子,是个非常疼爱妹妹遗孤的慈祥舅舅。
每次伊周来访,脩子都会叫云居和藤花退下,现场只留下以前服侍定子的侍女们。
这个舅舅喜欢怀旧,动不动就说以前怎样、怎样,新来的侍女会让他有压力,不好意思提以前的事。
而且,脩子也怕舅舅看到貌似已故定子的藤花,会打什么主意。
一如往常,跟命妇、侍女们闲聊的伊周,眼睛直盯著竹帘后面的脩子。
脩子疑惑地偏起头,伊周眯起眼睛对她说:
「公主越来越像母亲了……」
脩子眨眨眼睛,双手托住自己的脸颊。
「像母亲……?」
「是的,长得跟小时候的皇后一模一样,以后一定会跟皇后一样美丽。」
大概是想起了从前,伊周的眼睛泛著泪光。
他激动地垂下头,可能是不想被看见自己落泪,他说:「天快黑了,该告辞了。」行个礼就走了。

目送舅舅离开的脩子,想起自己刚回到京城时,舅舅来竹三条宫请安的事。
三年前,脩子从伊势回来,伊周神情憔悴地来见她。
那时候,脩子原本想跟面对晴明一样,不要隔著竹帘,直接面对舅舅,但是被命妇委婉地训诫了一顿。
当时,伊周因为过去的罪行,还没有复职也不能升殿。
命妇一脸严肃地告诉脩子,那么亲切地接待他,皇上一定会不高兴。
舅舅好像是哪里惹到了父亲,脩子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舅舅以前犯过罪,母亲因此悲叹不已,但除了这件事外,好像还有其他更重大的原因。
听说,在她回京城前,发生过蒙冤事件,整个皇宫闹得沸沸扬扬。父亲会狠下心来,这件事好像也是原因之一,但没有人肯告诉她详情。
脩子听命妇的话,放下竹帘面对伊周。很久没有见到脩子的伊周,含著泪说起了母亲临终时的事。
脩子默默听著。
她在内心喃喃说道:我知道,因为我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了。
从那次以来,伊周有空就会来看脩子。可能是认为脩子虽然帮不上自己的忙,但还有其他用处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让侍女退下后,脩子叹了一口气。
她比三年前成长了。那时不明白的事,现在都明白了,也会自己思考了。
隔著帷幔前,摆著一张家具类的梳妆台。脩子在台前坐下来,打开镜盒,拿出镜子,放在台子上。盯著磨亮的镜面,看著自己的脸时,从肩膀冒出了一个东西。
「你在做什么啊?公主。」
「龙鬼。」
脩子没被吓到,叫唤映在镜子里的三只眼蜥蜴。
接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猿鬼和独角鬼,也在脩子左右坐下来。
「伊周回去了,我帮你叫藤花他们来吧?」
「他动不动就来见公主,一定是很关心公主吧。」
小妖们开朗地说,脩子的眉间却蒙上了阴霾。
龙鬼察觉她这样的表情,看著她说:
「嗯?你怎么了,公主?」
「伊周大人其实是希望我是皇子」
「啊?」
三只小妖张大了眼睛。脩子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皇子,不是公主,一定有很多事都会改变。所以,他每次看著我的脸时,都会明显露出那样的想法。」
每次见面,脩子都会在舅舅的眼睛深处看到那样的神色。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有点悲哀。连脩子都不禁要想,自己如果不是公主而是皇子该多好。
独角鬼爬到脩子的膝上,举起一只手发言:
「不可以哦,公主。公主就是公主,假想这样那样,都没有意义。」
「就是啊,婴儿是男是女,都是神决定的。」
猿鬼合抱双臂,正经八百地点著头。龙鬼接著说:
「唯独这件事,人类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所以公主不必为此烦恼。」
「所言甚是!」
这次是来自横梁上的声音。
脩子和小妖们都惊讶地往上看,一只漆黑的乌鸦摆出横眉竖目的表情。
「内亲王之所以为内亲王,是神的安排。内亲王必须是内亲王,才能完成在这世上的使命。」
啪沙啪沙拍著翅膀飞下来的乌鸦,用翅膀把坐在脩子膝上的独角鬼轰走。
「餵,还不快让开!」
被粗暴对待的独角鬼,嘀嘀咕咕埋怨著,从膝上跳下来。乌鸦飞到清空的膝上,伸出一只翅膀,抚摸脩子的头说没事、没事。
「内亲王很聪明,但不用想那没种意义的事。」
然后,对小妖们下命令。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快来个余兴节目,表演给公主看!」
乌鸦大大张开了鸟嘴,小妖们面面相觑。
「余兴节目?」
「没错!你们不会跳舞或唱歌助兴吗?」
「我们对那种事……」
「啊,不过,我们知道有人擅长这种事,叫它来吧?」
「它一定很乐意在这里的屋顶上面跳舞。」
「餵,怎么可以拜托别人!」
乌鸦怒不可遏,三只小妖顶嘴说:
「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啊,那家伙就是很会跳舞。」
「就是啊,找个擅长的人来表演,公主也会看得比较开心。」
「放心,我们还可以找乐妖来。」
这时候,穿著侍女服装的风音来了。
「你们在吵什么?连嵬都加入了……」
被轻轻一瞪,守护妖沮丧地垂下了头,换脩子抚摸它的头说没事、没事。
「它们都是在安慰我,不要骂它们嘛。」
脩子替它们说清,风音用眼神询问小妖们:是这样吗?
三只动作一致地点头。
「是的,公主,内亲王胡思乱想,心情不好,所以我叫它们表演余兴节目给内亲王看。」
风音从没想过这种事,张大了眼睛。
「余兴节目啊,那么做,很可能被其他侍女看出什么,引发大混乱吧?」
用手拖著脸颊的风音这么喃喃说著,小妖们挺起了胸膛反驳她。
「放心啦,我们不会那么笨。」
「我们可是妖怪呢。」
「不论我们怎么跳、怎么唱,没有灵视能力的人绝对看不见。」
风音呼地吐口气,啪啪拍手说:
「好、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下次再说。」
「咦!」
小妖们不满地嘟起嘴,风音挥动外褂袖子扫过它们,转头对脩子说:
「藤花说离晚餐还有一些时间,问你要不要看图画故事?」
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由美丽的图画与书构成的图画故事,光看就会兴奋起来,心情大好。
「啊,我也想看。」
「我也要。」
「我也要、我也要。」
小妖们举手叫著我、我、我,风音叹著气回应它们:
「乖乖听话就给你们看。」
她请脩子等一下,走出了主屋,嵬也跟在她后面。
拍振翅膀飞到风音肩上的乌鸦,心情好的不得了。
「怎么了?嵬。」
「可以这样跟公主相处,没有人打扰,我太开心了。」
平时总是隐形守在附近的十二神将六合不在,嵬真的太高兴了。
看乌鸦守护妖乐成那样,风音微眯著眼睛说:
「你开心,我却很寂寞呢。不过,我不会对他说。」
这是毫不虚假的真心话。
乌鸦为之语塞,风音微微一笑,走向藤花的房间。
「藤花,公主说想看图画故事,正等著你呢。」
在地上摊开几本图画故事的藤花,盈盈笑著说:
「好,我马上去。」
她选了一本最合适的,其他收进唐柜里,盖上盖子站起来,拖著比身高还长的黑发,走出了房间。
刚来这里时,曾被命妇训诫说她的头发短得太难看了,所以她就留长了。
风音瞄一眼自己的头发。真正的长度只到腰部,以下是假发。因为她都绑起来,所以命妇没发现她的头发那么短。
命妇对待藤花的态度,比对风音严厉许多。因为她知道不管说什么,风音都不会有反应。
藤花真的做得很好。风音觉得命妇很可能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对藤花那么凶。
原本,藤花应该会入宫,成为当今皇上的中宫。
皇后定子还在时,命妇是在寝宫当侍女。寝宫很大,但她还是遇见过被称为藤壶中宫的藤原道长的大千金一、两次。
晴明对藤花施了法术,所以见到她的人,会看见跟原来面貌不一样的她。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16 编辑


侍奉脩子好几年了,藤花的面貌也变成熟了。
小妖们有时会溜进寝宫玩耍,据它们说,以前藤花和中宫长得很像,几乎难以分辨,但现在没那么像了。排在一起仔细看,会发现有点像,但乍看不会觉得像。
尽管如此,命妇似乎还是因为肉眼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无意识地对藤花抱著敌意。
藤花没有错,命妇也没有错。命妇只是由衷倾慕已故的皇后,所以一直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把皇后逼到阴暗角落的藤壶中宫和左大臣道长,并不是讨厌藤花本人。
藤花很用心在服侍脩子。对于这一点,命妇也不怀疑。只能这样慢慢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了。
风音停下来,仰望天空。
夜幕就快低垂了。
昨天,六合告诉她,前往吉野的安倍晴明断了音讯。
还有,安倍成亲的妻子病倒了,他的弟弟昌亲的女儿也消失了,昌浩去了二哥家。
六合告诉她这些事后,就离开了竹三条宫。那之后怎么样了,她还不知道。六合没回来,一定是事情没什么进展,或是他也被卷入了什么麻烦里。
风音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他是十二神将,只要没什么重大意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风音忽然紧张地屏住呼吸,走向突出水池的钓殿。
「公主,怎么了?」
停在肩膀的乌鸦,看她表情紧绷,担心地张开了鸟喙
风音把双手搭在高栏上,垂下了肩膀。
嵬啪沙啪沙拍振翅膀飞到高栏上,收起了翅膀,疑惑地歪著头说:
「这么忧郁的表情,不适合你美丽的脸庞哦,公主。」
看到嵬拼命找话安慰自己,风音苦笑起来,俯视钓殿那片冰冷的水面。
她想起当时也是在钓殿。
地点是被称为临时寝宫的一条院,时间是四年前了。
她以内亲王脩子为人质,在临时寝宫的钓殿,与安倍晴明和神将们的对峙。
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因为昌浩做了那个梦吗?
风音很不想回忆当时的事。要当成往事藏在心底,太过沉重,但她知道自己忘不了,也不可以忘。
触犯了天条的腾蛇,恐怕也是这样的心情吧。因为了解这种心情,所以他很努力想原谅风音。
没说「我也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的腾蛇,是个温柔的人,但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自觉。
「昌浩是阴阳师……阴阳师做的梦都有意义。」
他昨了跟四年前同样的梦,应该是一种征兆。
有了征兆后,安倍晴明和他的孙子们都出现了异状,这一切恐怕有所关联吧?
风音承诺过会协助昌浩。说不定在这个瞬间,昌浩正需要自己的协助。她很想做些什么,可是不清楚状况,贸然采取行动很危险。
她从钓殿环视竹三条宫的庭院一圈。光是钓殿所在的南侧庭院,就非常辽阔了。东侧、北侧的庭院,茂密的树木没有枯萎,但显然比平时没有精神。
在水池里游的鱼跳起来,水花溅到钓殿。
昌浩呈现的失物之相、花、水滴,不知道意味著什么,但确实是会失去什么的暗示,不详的事正袭向与他相关的亲人们。
风音很想替他们承受,随便一件都行。
「……」
嵬难过地看著风音,突然想起什么,举起了一支翅膀。
「公主。」
「什么事?」
「我认识安倍昌亲啊,我现在就去他家,看看情形。」
嵬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灵光乍现,点个头,骨碌转动身体。
「请稍后,我很快就会来了。」
风音目送还来不及阻拦就已经飞上天空的嵬离去,叹了一口气。
「我太糟糕了。」
居然要守护妖替自己担心。
甩甩头转换心情的风音,离开钓殿,走向主屋。
在快要消失的夕阳余晖中,脩子们看著藤花带来的图画故事。
脩子边听藤花念故事,边睁亮眼睛看著图画。
诗歌或故事,不能默默盯著文字看,要念出声来。所以每个人都会再三玩味文字的排列、韵味,希望念出来时,有如演奏优美的乐章。
风音眯起眼睛,挪动墙边的灯台,在油灯添足煤油,点燃灯芯。这时两人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啊……什么时候变这么暗了。」
直到现在才发现的脩子,张大了眼睛,藤花温柔地对她微微一笑。
「可见公主听得很出神呢。对不起,公主,我应该早点注意到……」
脩子对道歉的藤花摇摇头说:
「你不用道歉啊,藤花,是我应该注意到,因为我是大家的主人。」
一起看图画故事的小妖们,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面面相觑。
「对哦,天暗下来,人类就看不见了呢。」
「在暗的地方看书,眼睛会坏掉吧?」
「真不方便呢,像我们在晚上反而看得更清楚。」
藤花说因為你们是妖怪啊,开心地笑著,脩子也跟著笑了起来。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的脩子,交握双手说:「阴阳师有没有让晚上也看得见的法术呢?他们都是在晚上打击妖怪吧?如果有这种法术,晚上就可以看书了,要看多少都行。」
没有想到脩子会提起这种事,藤花张大了眼睛。
把手上的蜡烛拿到灯台点火的风音,望向了天花板的横梁。
打击妖怪不一定要在晚上,但阴阳师的确比较常在晚上行动,因为那是妖怪们活动的时间。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19 编辑


猿鬼妆模作样地合抱双臂说:
「不是一定会,但阴阳师的确有那样的法术。」
「没错,昌浩从皇宫回家时,天色太暗的话,他就会对自己施法术。」
听完它们的话,脩子不解地歪著头说:
「拿火把或蜡烛就行啦,为什么要使用法术呢?」
「应该是因为用法术比用那些东西快把?他毕竟是阴阳师啊。」龙鬼回答。
脩子嗯地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你们都很清楚昌浩的事呢。」
三支小妖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地笑著说还好啦。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把烛台放在他们旁边的风音,看到藤花脸上掠过怅然的神色。
因为藤花沉静地笑著,所以脩子没有察觉。
小妖们很清楚昌浩的事,藤花也一样。然而,她在这里几乎没有提起过昌浩。有人问起时,她会回应,但从来不会主动提起。
昌浩在播磨时,他们偶尔还会有书信往来。但昌浩回京城后,连这样的往来都没有了。
因为昌浩被脩子选中,经常来向脩子请安,所以他们见面的机会变多了。尽管不能随便交谈,又总是隔著竹帘。
他们两人的情感,连在一旁看的风音都感觉得到。所以,他们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这样会有危险。
「差不多该吃晚餐了,我去看看。」
风音正要走出主屋时,听见两人在她背后的对话。
「还有后续吗?」
「有啊,明天我再拿来吧……」
发出衣服摩擦声,走过渡殿的风音,听见常人听不见的趴跶趴跶声,停下了脚步。
从她裤裙下摆探出头来的猿鬼。
「欸、欸,」猿鬼扯著裤裙的下摆,把风音拖到渡殿角落说:「最近左大臣好像常常往这里跑,是想干什么呢?」
风音视察周遭。发现有侍女们正弯过拐角往这里走来,她不露声色地抓起猿鬼的角,边跟她们点头致意边往前走。
进入房间,把猿鬼放下来,她立刻开骂:「不要突然拉住我嘛!」
「那些侍女又看不见我。」
「我对著什么也有的地方说话,她们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猿鬼半眯起眼睛,瞪著风音,但很快冷静下来,回到原来的话题。
「那个左大臣,老是拿些呆头呆脑的贵族写的文章来给藤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风音单脚跪下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那些贵族是不是呆头呆脑,风音不知道,但她很清楚道长带文章来的企图。
「他想把藤花从这里带出去,因为他不敢保证公主以后不会与他为敌。」
内亲王目前的处境,就像是有道长负责教养,但她弟弟是当今第一皇子。如果道长身为中宫的女儿没有生下皇子,总有一天脩子的弟弟敦康就会登基即位。
猿鬼满脸不悦地说:
「什么啊,结果他也是想利用公主嘛,刚才来的伊周,拼命讨公主欢心,也是同样的目的吧?」
风音讶异地眨眨眼睛。小妖们通常不太关心人类社会发生的事。贵族之间的任何纠纷、争吵,都与它们无关。对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小妖来说,不管谁飞黄腾达、谁失势,生活都不会有所改变。即使发生暴动,也只会被它们当成消遣或娱乐来看。
它们大概只注意皇上吧,因为牵扯到皇上,很可能发生惊天动地的事。但顶多也只会想「餵、餵,别搞成那样嘛!」不会有积极的行动。
然而,猿鬼现在却忿忿不平。
「你们真的很爱护公主呢。」
猿鬼板起脸,对感叹的风音说:
「她是个好孩子,当然要爱护她啊,让她因为人类无聊的算计而悲伤,太可怜了。」
小妖会关心人类到这种程度,令风音惊讶,但它们的解读似乎不太一样。
猿鬼愤然抖动肩膀说:
「真正为公主著想的人,根本没几个嘛。」
既然猿鬼会对风音说这种话,表示它认为风音也是极少数之一吧?
或许她该高兴,可是对方是妖怪,所以风音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毕竟是道反大神的女儿,隶属于天津神。神与妖怪是两个极端的存在,被妖怪如此高度评价、友善对待,是很罕见的现象。
猿鬼察觉风音的表情有所怀疑,眯起眼睛说:
「怎么了?」
「因为……」
风音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妖把嘴巴撇成ㄟ字形说:
「好过分,重要的人对妖怪来说还是很重要啊,同伴遇到麻烦,大家也会合力帮忙啊。」
「说得也是,抱歉,把你们看扁了。」
「好过分……」
「我说抱歉了嘛。」
「感觉很没诚意。」
唠唠叨叨抱怨的猿鬼,决定以后再计较这件事,又拉回了主题。
「左大臣怎么会想把藤花带出去呢?」
步步逼近的小妖,充分展现气势。
「我说得没错吧?藤花虽是左大臣的女儿,可是被异邦大妖下了诅咒,不能入宫了。现在左大臣有什么必要那么做呢?」
风音眨了一下眼睛。小妖们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原本应该入宫、知道她因为不能入宫而寄住在安倍家。
尽管知道,但事情都过了,所以它们从来不提,也不会告诉脩子。
它们总是看著藤花,珍惜她的当下。
风音用认真的眼神说:
「我认为左大臣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这句话震惊了猿鬼。
「你在说什么……藤花现在就很幸福啊。」
虽然有很多事无法称心如意,只能放弃,然而,藤花把那些事都埋在心底,活在她现在所能选择的最大幸福里。
「说得也是。」风音平静地回应。「可是,左大臣不觉得她现在幸福。」
猿鬼看著风音,眼神充满怀疑。风音半垂下眼皮说:「我应该没说错吧?她出身高贵,是藤原家族首领的第一千金。按理说,应该可以成为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女性,但她却做不到了。安倍家只是挂车尾的贵族,身分很低,她却必须寄住在那里,的确很不幸啊。」
「为什么?藤花不想要那种幸福啊。」
猿鬼们都很清楚,再怎么幸苦,她看起来都很满足。
风音摇摇头说:
「左大臣并不那么想。对他来说,女儿的幸福就是入宫、受皇帝宠爱、生下皇子。」
然而,现在不可能实现了。所以,即便比不上最高地位的幸福,他还是想尽可能给女儿最大的幸福。
「所以希望她能嫁给富有的达官贵族,过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吧。」
姑且不论赞不赞同,风音倒是可以理解道长的心情。
但猿鬼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能入宫,不就等于不能结婚吗?」
左大臣还要替她选乘龙快婿,不是太奇怪了?猿鬼咄咄逼人。
风音推翻它说:「可以结婚啊。」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22 编辑


「咦……」
猿鬼大吃一惊,哑然失言,风音淡然地往下说。
因为妖异的关系,瘴气在她体内落地生根,成为一生无法消除的咒缚。若没有阴阳师随时在身旁保护,瘴气就会招来异形。
「她不能入宫,是因为身体染上秽气,失去主持祭典的资格,改变了她成为皇后的命运。所以,左大臣找来她的异母姐妹,代替她入宫。并不是因为她不能结婚,而是因为她失去了资格。」
当时,皇上已经有定子了,以前从来没有过册封两名皇后的例子。
但是,定子曾经出家再还俗,所以给了道长把女儿送进宫的大义名分。
日本是神的国家。曾踏入佛门的定子,不能再担任祭祀大任,所以促成了需要另立中宫的大义名分,以主持藤原一族的氏神祭典。
风音听晴明说过详细内容。他们也曾经策划过,试著找出办法,看能不能除去深入她体内的妖异的诅咒。
结果不行。诅咒与她的灵魂完全融合了。不用阴阳师的法术封住,就会暴动起来。
但反过来说,只要封住了,就可以过著一般人的生活。这几年来,证实了这件事。
很多贵族都聘用了阴阳师。有些人还把阴阳师请来家裡住。因為地位越高的人,越可能在权力斗争中与人结怨,因此被人诅咒。
所以贵族们都想找最有力量的阴阳师。大多数的贵族都仰赖安倍晴明,因為他是当今实力最强的阴阳师。
「可、可是,藤花身上有异邦妖怪的咒符,没有阴阳师在她身旁,她会很痛苦,要隐瞒这件事很难啊。」
「可以找很多合理的藉口啊,譬如说她的体质容易招来妖怪,所以每隔几天就要找阴阳师来驱邪。就像贵族们也会找种种理由,聘请阴阳师。」
安倍家的阴阳师都知道这个秘密,只要请他们去封住诅咒,就不会有事。阴阳师不会洩露秘密。因為洩漏的话,会连累到他们的家人。
「所以她可以结婚,也可以生孩子,没人会阻拦她。不过,她本人并没有这种意思。」
藤花真正心仪的对象,左大臣不可能答应。知道得不到父亲的许可,她寧可选择对那种事不抱任何期望。
「她一直在竹三条宫当侍女,左大臣可能也担心会有不小心暴露她身分的危险,很难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左大臣想把藤花从竹三条宫带走。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强硬,也知道命妇起了疑心。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更正当的理由,迫使藤花不得不自己离开竹三条宫。
风音还看出,左大臣当著命妇的面,把达官贵人的文章交给藤花,是故意要让命妇猜测这个女孩是不是跟左大臣有关係。
只要命妇產生这样的怀疑,不管藤花怎麼否认,她都不会听进去。
左大臣很清楚命妇的个性,知道她倾慕皇后,对自己没好感。如果连这点洞察力都没有,他不可能在百鬼横行的皇宫,稳坐权力顶端的宝座。
这样的左大臣,竟然无法捉摸女儿的心,风音觉得很好笑。
从刚才就慷慨激昂地骂左大臣很奇怪的猿鬼,似乎被逼急了,哭丧著脸说:
「什麼嘛,你是站在左大臣那边吗?多少说点好听的话嘛。」
「说安慰的话也没有意义吧?」
满脸通红的猿鬼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麼,沮丧地垂下了头。风音说得一点都没错。
「……小姐现在就很幸福了啊……」
虽然跟左大臣所想的幸福的形式不一样。
「是啊。」
很久没听见小妖以小姐称呼她了。自从她决定以藤花的身分进入竹三条宫后,它们就不再以小姐称呼她了。
「怎麼会这样呢……」猿鬼虚弱地喃喃说道:「人类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呢,全是一群笨蛋……」
神的女儿点点头说真的是这样呢,打从心底同意妖怪说的话。

烛光嫋嫋摇曳。
脩子看著光线,对藤花说:
「不知道晴明是不是到吉野了。」
藤花弯起手指数日子。
从听说晴明离开京城到现在五天了。
独角鬼与龙鬼面面相覷。昨天它们听同伴说晴明下落不明,那之后都没有任何消息,可见还是下落不明。
但是,把这件事说出来,藤花和脩子一定会很担心,所以小妖们发誓绝对不告诉她们。
「吉野的樱花一定开了,拜託太阴的话,她会帮我拿一枝来吧?」
脩子看著花器,裡面还插著剩下几朵花的树枝。
藤花笑著点点头说:
「公主开口的话,她可能会听吧。」
「啊,不过还是应该拜託晴明,因為太阴是晴明的手下。只要我拜託晴明,晴明答应了,太阴就会做吧?」
神将们与脩子也认识很久了。其中十二神将太阴,因為外表年纪跟脩子差不多,所以感觉特别亲近。
「藤花也会跟我一起拜託吗?」
被问的侍女笑著行个礼说:
「公主交代一声就行了。」
脩子开心地点点头。
「昌浩一定知道晴明到了没有,他下次什麼时候来呢?」
藤花的眼眸微微荡漾著。
「明天就是新的月份了,他说不定会来。」藤花稍作停顿,歪著头说:「要不要派使者去安倍家呢?」
召他来请安,他应该会马上赶来吧?
脩子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摇摇头说:
「反正不急……还是不要派使者去吧。每个月份的开始、结束,昌浩好像都特别忙。」
她想起昌浩以前说过,每到月份更迭时,杂务都会比平时多。
看著沉静微笑的藤花,脩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晴明他们来宫裡时,嵬突然飞进来,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时候,嵬说它踢倒屏风是為了发洩。
她想起那之后昌浩与藤花说话的样子。
他们两人从小就认识,那时候却给人奇妙的尷尬感觉。
是因為太久没说过话了吗?脩子觉得并不是这样。
然后,她又想起昨天左大臣来的时候,要把某位达官贵人的文章交给藤花。
藤花正忙著把图画故事摺起来、把蜡烛放回桌上、把灯台移到这裡。脩子毅然决然地叫唤她。
「吶,藤花。」
「是。」
藤花停下忙碌的手,转过头来。看到她的脸,脩子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要你离开。
她原本想这麼说,好不容易挤出喉咙的话却不一样。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藤花张大了眼睛。
她很快改变身体方向,跪在脩子面前,用深邃的眼神望著脩子。
「我会永远侍奉公主,只要公主允许,我会永远……」
独角鬼与龙鬼相望而视,心情好复杂。
脩子怦然心动,屏住了呼吸。
藤花柔和地笑著,脩子觉得好温暖,快被融化了。
灯台的光线朦朧地照亮著屋内。藤花比身高还长的头髮,掠过视野角落。
她忽然想起,藤花刚来竹三条宫时,乌黑的头髮只留到脚踝。
「嗯……」
只勉强挤出这个回应的脩子,莫名地涌上了歉疚感。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29 编辑

安倍昌亲今天也请假没去工作。
因为他自己不太舒服,更糟的是女儿的状况也非常不乐观。
被黑影吞噬拖入水池后消失的梓,听说是躺在某棵樱花树下。
六合发现她时,她的呼吸稳定,只是身体因天气过寒而发冷。但是,就在六合送她回家的途中,突然产生变化,开始发烧,体温急剧升高,不停重复相同的梦呓。
经过一天,热度有增无减。
梓躺在垫褥上呻吟,不管怎么替她冷敷,热度都不退。她痛苦地扭动身体,不停说著梦话。
有时不成句子,有时听得很清楚,内容都一样。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每次听到断断续续重复的话,昌亲的心就发毛。
昌浩出现了失物之相,藤原敏次对那个面相说了一句话——
水滴淌落在花上。
妻子千鹤用心清洗掉进水池弄脏的球,把球洗得跟原来一样漂亮。
她说要是不做点什么,精神会崩溃,所以不顾仆人的阻止,花了很长的时间清洗,最后泪流满面,虚弱地蹲下来。
现在岳父、岳母在主屋陪著躺下来的千鹤。
昌亲说要自己照顾女儿,交代谁都不要靠近对屋。
女儿遭受的折磨,不是一般疾病。家人对这些东西都没有抵抗力,让他们接触,只会增加病人。
幸好家人都能理解。他们都知道,女婿是阴阳师,从事的是他们都不了解的工作。
昌亲非常感谢岳父母和妻子。
「……梓……!」
卧病在床的女儿,看起来很痛苦。可以的话,昌亲好想代替她。
持续念治愈的咒语,也没有复元的迹象,热度还是不断往上升,但手脚却冷得像冰一样。
更糟的是缠绕梓全身的妖气。
无论怎么驱除,都不会消失,甚至越来越浓烈。
不知道驱除几次后,昌亲看到女儿毫无进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身体摇晃倾斜,差点倒下来时,有只手从旁边揽住了他。
「谢谢你,六合……」
「不会。」
六合摇摇头,放开手,站起来。
打开通往庭院的木门。种在院里的树木都失去了生气,开始枯萎了。
六合来过这里很多次。面积虽然不大,但老仆人照顾得非常用心,是个井然有序、舒服、美丽的庭院。
底部塌陷的水池干涸,四周的树木都变色了。
丢著不管,其很快就会枯竭。六合把神气注入那些树里。绿油油的树木,会给生物带来力量,而枯萎的树木会剥夺生物的生气。
树木都枯了,生物的生命也会断绝。目前这座宅院里,生命最危险的是梓。
六合在清凉殿那棵樱花树的母树底下发现梓,立刻把她送回了这栋宅院。
原本想送到后就赶去找晴明,但察觉缠绕梓全身的妖气不断膨胀,他决定留下来协助昌亲。
缠绕幼小女孩的妖气,酷似主人的灵气,在这座庭院微微飘荡的妖气也一样。
没看到昨天比他早接到消息赶来的昌浩,六合觉得很奇怪。原本以为昌浩是知道梓在那棵树下,赶去接她,正好与自己错过。
但昌亲摇著头说不是那样。
昌浩、小怪,还有勾阵,都被从水池喷出来的黑影及凄厉的妖气困住,被拖走不见了,一直没回来。
六合听完这件事,就决定留下来了。万一再发生什么异状,昌亲一个人没办法应付。
梓的状况越来越糟。庭院的树木宛如与她的状况相呼应,也逐渐枯萎。六合察觉这个现象,所以三番两次注入神气。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昌亲说有邪恶的东西深入梓的体内,所以她才那么痛苦。昌亲也是个阴阳师,可以找出原因,但只能做到这样。
知道原因,却没有清除的能力。
不是昌亲无能,而是妖气太强。
难怪驱除那么多次都没有用。
昌亲没有说出来,但六合看得出来,他恨不得诅咒自己的无能。这时候帮不了他的六合,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身为斗将的六合,可以迎战任何有形的敌人,全力以赴。但面对潜入体内的妖气,他手足无措。
除非是能治愈伤口的天一,否则很难救得了梓。
站在庭院的六合,面色凝重地咬住嘴唇。
这时候,从头顶传来严厉的声音。
「餵!」
六合抬起头。
比黑暗还漆黑的乌鸦,飞过夜空。
「十二神将六合!你在干什么?居然站在那种地方打混摸鱼!」
出言不逊,直线俯衝下来的嵬,在六合眼前拍打翅膀。
「臭小子!公主那么焦躁不安,你却在昌亲大人家悠闲地欣赏庭院?!有点廉耻心嘛,你这个窝囊废!还不快去找安倍晴明!」
嵬愤怒地张开鸟嘴,极尽谩骂之能事,六合边叹气边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所以没有反驳。
「昌亲的女儿被妖气侵蚀,很痛苦。昌亲要陪女儿,万一又发生什么异状,昌亲会没办法行动,所以我才留下来。」
听完六合淡淡的说明,嵬忿忿地叫嚣:
「多么惊人的一长串话啊……!臭小子,原来你也会说话?平时就该用这么多字数说话嘛!」
「我向来都是说重点。」
「不要找借口!」
严厉叱咤的嵬,啪沙啪沙拍打翅膀,转身离开。
太不讲理了。
连六合都拉下了脸。嵬不理他,飞到对屋的外廊,发出喀喀声,走进室内。
「……」
六合深深叹口气,跟著嵬后面进去。
乌鸦突然来访,昌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进入室内的嵬没理他,走到卧病在床的梓的枕边,观察她稚嫩的脸。
她呼吸困难,不时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的泪水,被吸进头发里。
嵬抬头看著昌亲,不解地问:
「她这么痛苦,你为什么不帮她驱除邪念?」
被责备的昌亲,满脸疲惫地垂著头说: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嵬瞠目结舌,又仔细看一次梓。
是妖气。无穷的妖气,在体内越搜寻就越浓烈。
「好惊人的力量……」
嵬愕然低喃,昌亲用双手掩住了脸。
「恐怕……只有祖父可以应付……」几乎快崩溃的昌亲痛苦地说:「可是……我不能再靠祖父了,父亲和伯父就是担心祖父,才把他送去了吉野……我不能因为这点事,再去麻烦祖父。」
嵬倒抽一口气,瞥六合一眼。
神将默默对它使眼色。
昌浩没有把晴明失踪的消息告诉昌亲,六合也错过了告诉他的时机。
对已经快被击倒的昌亲落井下石,太残酷了,所以六合说不出口。
要是有昌浩在,说不定也可以救梓。昌浩是晴明的接班人。他在遥远的播磨修行过三年,从他释放出来的灵气有多强烈,就可以知道他不只锻炼了武术,也磨练了灵术。
或许还不及晴明,但显然超越了昌亲。
然而,昌浩也被邪念吞噬了,没有回来。
看著他无助的背影,哑然无言的六合,忽然想起一件事。
以前,成亲被钻入体内的疫鬼折磨得痛苦不堪,快没命时,听说是靠天空的力量,停止他的时机,阻止邪气释放。
六合正要开口时,被嵬捷足先登。
「安倍昌亲,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乌鸦说。
昌亲缓缓抬起头。
「什么办法……」
嵬得意地抬起胸膛说:
「不用靠安倍晴明或安倍昌浩,靠我家公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清除这种邪念。」
六合没想到它会这么说,不禁哑然失言。
嵬发现他的反应,斜站著说:
「怎么了?十二神将,你总不会说你都没想到吧?」
「是啊……」
六合老实回答,乌鸦竖起了眉毛。
「你这个白痴……!你跟公主相处的时间多到气死我,还敢说这种话!」
气得全身发抖的乌鸦,愤然转过身去。
「哼,我好不甘心……!为什么公主对这种呆头呆脑的人那么……」
六合一句话都回不了。
他无意识地把风音摒除在外,并不是不看好她的实力,也知道自己比不上他的神通力量。尽管如此,还是没想到她,是因为主观认为她要保护内亲王,还有自私地希望尽可能不要让她涉入危险。
被骂呆头呆脑也是应该的,这次他就坦然接受了。
临走前,嵬又隔著翅膀回头说:
「在我回来前,继续驱除妖气!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盛气凌人地下命令后,嵬就飞上天空,在黑夜中瞬间消失了踪影。
昌亲茫然地目送它离去,猛然回过神来,要开始驱除妖气前,不禁歪起头叫了一声:「六合。」
这次面目扫地的六合,默然回头看著昌亲。
安倍吉昌的次男,满脸疑惑地说:
「嵬说的公主……究竟是……?」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34 编辑



身体异常沉重。
朦胧地逐渐恢复的意识角落,响起急迫而清澄的声音。
「……不……可……以……」
这个声音是?
「……巫……女……」
传入耳中的低语,是昌浩自己的声音。
被喧嚣的怒吼掩盖了。
「快找……!」
昌浩的眼皮发出声响张开了。
他想跳起来,但是不上力,才刚弓起背部,身体立刻违反了大脑的命令。
头晕目眩,视野摇晃,恶心想吐。
他强忍晕眩,环视周遭。
白色黑暗般的雾气已经消散,现场一片漆黑,四周被樱花树包围,近在咫尺的地方耸立著大树。
迷蒙浮现的樱花树荫下,亮起点点摇曳的火光,转眼就逼近了这里。
「找到了!」
昌浩还以为是神将们,全身僵硬,勾阵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他耳里。
《不是他们。》
倒抽一口气的昌浩,挣扎著想爬起来,被隐形的勾阵制止了。
《假装昏迷。》
搞不清楚状况的昌浩,听她的话,把脸趴在地上,微微张开眼睛偷看。倒在附近的咲光映和尸,动也不动。
远处的亮光靠近,昌浩才发现那是火把的火光,还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很多人踢开花瓣、沙土衝过来。人数不少与十人。从声音可以听出是成年男人。
从脚步声和气息,辨识靠近的人身高、大约年纪、身手好不好,也是在播磨时的修行之一。总之,就是尽可能集中精神,只靠感觉辨识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小孩还是大人。
把感觉伸展到极致的昌浩,想起那是很普通却十分严酷的修行。
一个男人拿著火把从樱花树后面跑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与咲光映,大叫:「找到了!」
其他男人听见叫声,也陆续跑过来。昌浩的判断没错,总共十二人。
男人们带著近似杀气的愤怒,围著咲光映和尸,交互看著他们两个人。
昌浩在心中叫唤勾阵,询问状况。他很想自己确认,但稍微动一下,就有可能被发现他是佯装昏迷。
《所有人都狠狠瞪著尸。》
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大约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全都是上衣配裤裙,再罩上一件袍子,是很古老的装扮。
隐形的勾阵单膝跪在昌浩旁边,观察状况。其中一人抱起了咲光映。他们腰间都佩戴著剑,把手放在剑柄上注视著尸。
要怎么做呢?其中一人用眼神征询同伴的意见。
没有人出声回应,但所有人都露出了相同的眼神。
男人们正要拔剑时,发现树荫下又出现火把的亮光,慌忙把手从剑柄移开。
「找到了吗?」
样貌大约四十多岁,穿著高级袍子的壮年男子,安心地松口气,跑向被其中一个男人抱起来的咲光映。
「没事吧……?」
这时候,低声呻吟的尸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包围,脸色惨白地试著站起来时,被男人的脚尖踢中腹部。
「唔……」尸发出含糊的呻吟声。
又有人从他背部踩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现在就让你赎罪!」
「竟然恩将仇报!」
男人们接二连三地谩骂,愤怒地踹他。还踩住他的背部不让他逃跑,把他狠狠踹了一顿。
没多久尸就不能动了。
「让我杀了他,村长!留著他,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
被气势汹汹的男人称为村长的人,是那个壮年男子。
村长环视男人们,无言地摇摇头。
「不可以在这里杀人……回村里,先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咦?」
村长的视线落在倒地的昌浩身上。察觉那股视线的昌浩大吃一惊,无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全身,静止不动,竖起耳朵偷听。
「这是谁?」
村长询问男人们,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昌浩,困惑地摇著头。
「不知道……会不会是其他村的人?」
「一定是,所有这家伙才会做出那种事!」
语气粗暴的男人所说的「这家伙」是尸吗?「那种事」又是什么事呢?
全都是听不懂的事。
「村长,即使是别村的人,也不能放过,要跟著小子一起处置。」
「这样吧,在明天结束前,先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
昌浩在心里重复「明天」两个字。
大家似乎都同意村长说的话。
「只把他们关起来吗?」
「他差点铸成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啊!」
「这种人连虫都不如,没必要让他活著!」
屏住呼吸的昌浩,清楚听出那些话里含带著强烈的侮蔑。
所有的侮蔑都是针对尸。名字叫尸,已经够惨了,还有这么多人对他抱持强烈的恨意,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昌浩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有个人眼尖,看到趴著的昌浩动了一下。
「醒了啊?」
懊恼得咂舌的昌浩,缓缓地抬起头。
本以为连刚才一直在偷看都被看穿了,幸好他们没那么敏锐。男人们围著昌浩,把手摆在剑柄上,争相质问他。
「你是哪个村的人?」
「你跟那家伙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连珠炮般的质问,每句都很激动,昌浩默默地摇摇头。想随便回几句,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胡说八道的话,很可能当场被一刀砍死。他感觉得到,连隐形的勾阵都紧张得不得了。
直觉告诉他,他们个个都武艺高强,稍微惹他们不高兴,就会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杀掉。
看昌浩脸色发白缄默不语,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交谈片刻后,似乎做出了结论。
「你背著那小子跟我们走。」
其中一人把下巴指向尸。另一人拔出剑,刺向昌浩的喉咙。
「你最好不要乱来。」
剑尖移到了背后。昌浩无言地点点头,双脚用力站起来。
站起来时头晕目眩,摇晃了一下,男人们就露出了杀气。
「我说过不能在这里杀人,走啦。」
抱著咲光映的男人,跟著训诫他们的村长往前走。其他男人也陆续跨出步伐,推昌浩几下,催他快点行动。
昌浩按指示背起尸,在男人们前后包夹的队形下前进。
隐形的勾阵保持一定距离,跟著昌浩后面。
《昌浩,你想做什么?》
昌浩非常小声地回应询问他的勾阵。
「我要一起去看看。」
反正不会马上被杀,那些人又好像跟尸和咲光映很熟。
说不定可以知道尸樱为什么要追他们两人。
《我知道了……》
勾阵答得很勉强,却还是愿意配合,昌浩很感激。
尸沉沉压在背上的重量,不时把昌浩筋疲力尽的身体压得东摇西晃。这时候,男人们会露出杀气,昌浩就要赶快站稳。
渐渐地,男人们发现昌浩只是累过头,才会走得东倒西歪,所以稍微摇晃也不会再对他怎么样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不小心被砍的危险性总算降低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35 编辑

但勾阵一直是提心吊胆。
没多久,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累坏了。
《你真的是……晴明的孙子。》
昌浩绷起了脸。 他不知道勾阵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但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在称赞他。
他在嘴里暗骂不要叫我孙子,重新把尸背好,以免尸掉下去。
不知不觉中,昌浩穿越了森林,搞不清楚走过哪里。
在黑暗中走没多久,就看到了火焰,是很大的篝火。
定睛一看,黑暗中有几栋建筑,是盖在四角的四根柱子上的高脚屋。梯子从地面斜斜挂在入口处,代替阶梯。
昌浩心想很罕见呢。他知道有这种建筑,但很少看到。在播磨菅生乡看过几间,但都不是人住的房子,而是储藏杂物的仓库。地板离地面高,老鼠就不会进来。
中途,昌浩被带去既不是住屋也不是仓库,偏僻地方的小屋,与首领和咲光映他们分开了。
这间小屋直接建在地面,不是高脚屋。开著门的屋内,是裸露的泥地。结构非常简陋,只是立起柱子,再铺上屋顶和板子而已。
「进去!」
被粗暴地推进屋内的昌浩,站不稳倒下来。
跪倒在地上时,门被砰地关上了。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门口响起激烈的敲打声,听起来像是在锤钉子。
昌浩试著推推门,果然动也不动。
「哎呀……」
他叹口气,把尸放下来。又觉得让尸直接躺在泥地上很可怜,就脱下自己的狩衣铺在地上,把尸放在上面。
「有人看守吗?」
听见昌浩的低喃,勾阵在他旁边现身。
「没有,他们把门钉死,念完不能出去的咒语就离开了。」
「没关系,必要时可以破门出去,而且还有勾阵在。」
勾阵耸耸肩。看来,她也觉得这件事没那么严重。
因为施了暗视术,所以在黑暗中也不会不方便。离上次施加暗视术的时间有点久了,为了谨慎起见,昌浩原本想重新施加,但还是算了。
法术随时可以施加,还是等必须行动时再说吧。现在要尽可能保留灵力,不然身体会撑不住。
即使昌浩看不见,勾阵也看得见,有危险时她自然会通知自己。
对昌浩来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自己被关在这里,而是邪念很可能大举入侵。
搞不好村里的人都会被牵连。
既然没人看守,最好尽早逃出这里,离开村子。
不过,咲光映被带走了,必须把她抢回来。
村里的人显然认识他们两人。那个被称为村长的男人,看到咲光映时还松了一口气,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从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推测是尸把咲光映带出了村子。村长说要把他们关到明天结束为止。明天是什么意思?
尸会连夜把咲光映带走,就是因为明天有什么事吗?
昏迷的尸,忽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背向他们,蜷起了身体。
那是疼痛时会采取的姿势。
「他还好吧……」
担心的昌浩,把手掌朝向尸的背部,在嘴里念起治愈的咒语。
昌浩自己也消耗了太多体力,所以效果可能不大,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他还想再多做点什么,但勾阵随手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拉到了墙边。
「勾阵?」
吊起眼梢的勾阵,对满脸困惑的昌浩严厉地说:
「你现在的状况能担心别人吗?」
看昌浩沉默不语,勾阵叹著气叫他尽可能好好休息。
昌浩感觉她说话的语调透露著疲惫,抬头看著她。
「你也是啊。」
神将想反驳,但还是算了,又叹口气,默默在昌浩旁边坐下来。
即便看得见,黑暗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昌浩瞄尸一眼,尽可能压低嗓门说: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合抱双臂靠著墙壁的勾阵,闭著眼睛简短回应。
昌浩注意措词说:
「同袍有生命危险时产生的衝击……是什么感觉?」
闭上的眼皮张开来,黑曜石般的眼眸朝向了昌浩。被很难看出情感的眼神射穿,昌浩有些慌张。
「为什么问?」
不是责备的语气,而是真的很诧异的样子。
「为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不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只是以前听说过,十二神将临死时,所以同袍都会感受到同等程度的衝击。
昌浩想起当时也是勾阵告诉他的。
「听到件刚才的预言……我想起了红莲……以前我杀红莲时,神将们都感受到了那种衝击吗?」
「——是啊。」
勾阵隔了一会才回答,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把视线从昌浩身上移开,表情十分平静。
那是四年前的春天,月亮完全消失的二月初一夜晚。
昌浩的眼皮震颤。没错,刚好就是这个时候,怎么会这么巧呢。
垂下视线的昌浩,听见十二神将平静的声音。
「就像贯穿身体般犀利、沉重的衝击,又恍如身体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挖出来扯碎,但很快就消失了,完全不留痕迹。」
然后,缺了什么的地方,又会瞬间被其他东西填满。跟失去的东西不一样,但同样能填满。
「腾蛇的时候,没有那种感觉。」
四年前勾阵也曾面临生命危险。虽然在濒死前避开了,但听说同袍们全都被那衝击给贯穿。
事后,腾蛇详细描述过当时的事,他说宛如什么东西被挖走,但只有这样就结束了。他判断可能是勾阵差点死掉,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性命。
腾蛇的时候,跟勾阵的状况又不一样。
昌浩施行的法术,把原本已经消失的腾蛇,又原封不动的召唤回来。那种事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
以结果来说,腾蛇和勾阵都没有完全死亡。所以,勾阵只经历过一次同袍的死亡。
「天一的时候……有那种衝击?」
「是啊。」勾阵眨个眼,又补充说:「是天乙贵人……我们以前都叫她贵人。」
「现在叫天一?」
勾阵默默点个头,歪著脖子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叫天乙贵人,也叫天一,哪个都没错,但以前叫天乙贵人,现在叫天一。」
十二神将们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都不约而同地这么叫她,没有人反对。
朱雀是以天贵称呼天一。勾阵记得,那是在他们两情相悦之后的事。
现在的天一刚诞生没多久时,朱雀跟其他神将一样,也叫她天一。
昌浩沉默下来,想起敌对的神将们。
除了青龙和太阴,还有其他跟随晴明去吉野的神将。
白虎、天一、玄武——朱雀。
昌浩下意识地看著自己的双手,仿佛感受到火焰之刃的重量。朱雀唯一的使命,就是弑杀神将。
血色从昌浩紧绷的脸上逐渐消失。
胸口不自然地颤动。手脚末梢冰冷,心脏却狂跳不已,脉搏沉重。
双手紧握的昌浩,察觉勾阵的视线,慌忙把手张开。
他想说什么,但被勾阵抢先了一步。
「昌浩,腾蛇还活著。」
他的胸口怦然悸动。
勾阵像安抚小朋友似地,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腾蛇还活著。那家伙还活著。绝对没错,我可以确定。」
这不是谎言,她没感受到死亡的衝击。神气是消失了,但仅仅只是那样。
看著勾阵的昌浩,表情扭曲变形,颓丧地垂下头,抱著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一次又一次吐出深沉凝重的气息,强忍著等心情平静下来。
这样做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话说:
「我受够了……」
「是啊。」
「他没事的话,就快点赶来这里嘛……」
「是啊。」
昌浩自知说了很过分的话,但又想像这样发泄一下也还好吧?
他始终把脸朝下,没去看勾阵是什么表情,所以没看到她疲惫地闭著眼睛的模样。

背对他们,蜷著身体的尸,不知何时张开了眼睛。
他文风不动,偷听昌浩与勾阵之间的交谈。
可能是累过头了,他们两人都没发现尸醒来了。
没多久,昌浩他们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响起其中一人的打呼声。另一个人好像没睡。
尸偷窥他们的动静,两人都静止不动,但气息完全消失了。
这时,他才发现铺在自己下面的东西,是昌浩身上的狩衣。
他只是稍微挑动眉毛,没有更多的反应。
周遭安静下来,就可以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虽然是在远处,但还是隐约传到了这里。
夜还很长。睡到让身体的疼痛消失,也还来得及。
他已经可以靠本能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还没有问题,还可以。
忽然,昌浩他们交谈的话,在尸的耳边响起。
「……」
尸的嘴唇动了一下。
天乙贵人。
半遮住脸的少年,眼眸闪过阴暗的光芒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7-22 18:10 编辑

察觉有动静,昌浩猛然抬起了头。
视线扫过屋内,看到尸在黑暗中试著爬起来。
「你还好吗?」
尸看著招呼自己的昌浩,默默点个头,把铺在下面的狩衣还给他。
「谢谢……」
冷冷道谢后,他把手伸向被钉死打不开的门。确定怎么推都推不动,他便抬头望向天花板。
助跑跳上横梁,沿著横梁走到墙边的尸,把手伸向天花板与墙壁间隙极小的缝隙。那是预留的透气孔。缝隙很小,宽度、高度都不够让人通过。
「不行……」
尸放弃往下跳。著地时的衝击使全身被踢过的地方都疼痛起来。
看他强忍疼痛而表情扭曲,昌浩伸手想帮他,但被拒绝了。
昌浩注视著落空的手,心想没被甩开就算有进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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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54 编辑


「你想出去吗?」
尸默默点头,回应昌浩的询问。可以这样沟通,也是很大的进步。
门被钉上钉子,还施加了咒语。要破门而出很容易,但发出太大的声响,可能会引来所有人。
「勾阵,我想办法解除咒语,你可以帮忙拔出钉子吗?」
「知道了。」
勾阵消失了身影。
「她是差役?」
尸终于开口了。
昌浩未置可否地说:
「嗯,算是吧。」
她是祖父的差役,不是自己的差役。况且,对昌浩来说,神将们并不在差役的范围内。
安倍晴明把十二神将称为朋友。昌浩多少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他们是「式」,所以是差役,但不是一般的式,也不是一般的差役。
不能用差役来形容,所以换作诗爷爷,一定会说是朋友。
昌浩拍手击掌,低声念神咒。感觉咒语的效力烟消云散了。门嘎嗒嘎达动著,是勾阵把钉子一根一根拔出来了。
神将的腕力非常人能比,钉得再深的钉子,他们也能轻易地拔出来。
门开了。无数根木头削成的钉子,散落在勾阵脚下。走到外面,就看到门上钉过钉子的洞都有几处伤痕,可见她是用笔架叉把钉子撬出来的。
尸趁他们把钉子扔进屋内再关上门时,拔腿就跑/
昌浩慌忙跟在后面追,隐形的勾阵也跑在他旁边。
追上后,昌浩叫唤尸。
「尸。」
少年瞥他一眼。
「那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听到冒昧的询问,少年瞪大了眼睛。看他的表情,并不是不了解昌浩在问什么,只是眼神像是在说「为什么这么问?」
昌浩心想果然有蹊跷。
那些男人都不叫尸的名字,感觉很奇怪。不是称他那家伙就是这小子,绝对不直接说出他的名字。
——竟然恩将仇报!
耳边响起严厉的责骂声。
少年停下来,注视著昌浩,好像要说些什么,昌浩耐心等待著。
《有人来了——》
收到勾阵的警告,昌浩和少年同时移动视线。
看到有人从住家聚集的地方,向这里走过来,他们两人赶紧躲到附近仓库的后面。
是刚才把昌浩他们押来这里的男人之一。
可能是喝太多了,满脸通红,脚步也有些蹒跚。
等他走过去后,少年便跑向了住家。
「餵,你的真名是什么?」昌浩小声问。
尸露出可怕的眼神,回头对他说:
「我叫尸。」
「可是,那不是真名吧?」
「叫我尸就行了。」
昌浩困惑地低声嘟囔:
「是没错啦,可是……」
要叫他尸,昌浩总觉得内心有某种抗拒。
狠狠瞪著昌浩片刻的尸,突然别开了视线。
「我的名字被剥夺了。」
「咦?」昌浩反问。
少年抛出了一句话。
「被剥夺了,没有啦,所以叫我尸。」
尸这个称呼,意味著不认同他还活著。
看昌浩哑然无言,尸不耐烦地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我的父母因为偷窃被赶出了村子。村里的人施舍我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还有最起码的食物。不过,我得从早工作到晚。」
抚养尸的婆婆,住在村子郊外,据说代代都会使用咒语,跟尸是远亲,所以收养了他这个无依无靠的犯罪之子。
要说慈祥嘛,还不到那种程度。不过,没有虐待过尸,为了让尸可以存活,还教他使用咒语。
尸诉说这些事的口吻,很像在说别人的事。
昌浩想起尸曾经把扑上来的邪念弹飞出去。原来使用咒语的婆婆,也教会了他这种事呢。
所以尸也算某种术士吧,只是派别跟昌浩不一样。
「名字为什么被剥夺?」
尸的目光浮现厉色。
「因为我害咲光映遭遇危险。」

 ◇ ◇ ◇

犯罪之子是村里的人都不想接触的人。
尸跟他们之间只有最起码的交谈,没有那以外的交流,独自生活在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
不断重复这种日子,直到某天,他偶然在樱花树的森林里,遇见一个正要把手伸向樱花树枝的少女。
她说花很漂亮,想要一枝。
尸说折断树枝树会作祟,劝阻了她。因为尸以前听婆婆说过这种事。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尸不得已,只好使用咒语,请树木赐予树枝,树木就自己掉下了开著花的树枝。
少女很开心,叫尸明天再来这里。尸来了,少女给了尸珍贵的果实,当作昨天的谢礼。
那之后,他们每天都在森林里见面。
她说她是瞒著家人偷跑出来的。
每次来,她都会用绳子把花瓣串起来做成手环和项链,或是把花堆起来做成一座山,跟尸一起玩。
那时候,传出村子附近的森林有妖魔出没的消息,引发了大恐慌。听说是胶状的黑色物体,会袭击生物。
再也没有人敢靠近森林,少年却毫不在乎,每天进入森林,结果被村人看见了。
某天,樱花树的森林出现了异形。跟村人说的不一样,是野兽的变形怪。樱花有时候会招来阴暗邪恶的东西,所以可能是樱花树招来的。
少女看到变形怪,吓得尖叫,少年念咒语把变形怪击退了。变形怪的残骸散落一地,少女害怕得昏过去。
少年急著想抱起少女。
不巧的是,大人们听说有妖魔出现,赶来森林,看见了他们。被变形怪的血溅满全身的少年,正要把手伸向少女。看在大人们的眼里,就像少年要攻击少女。
少年被骂的狗血淋头,还遭受拳打脚踢的暴行。大人们把他打到趴下,动弹不得,再把他拖起来。他一想要说明就会被打,于是什么也不能说。
被拖到村长面前,少年才知道少女时村长的女儿。
少年又被痛殴一顿,关进不见天日的石牢。他全身疼痛,内心更痛的难以忍受。
他担心少女有没有事,被那么可怕的东西攻击,醒来时说不定会哭。
可是,大人们要他趁可以动的时候,马上滚出村子。
只把他赶出村子,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如果他是大人,恐怕会被迫以死谢罪。
少女跟他不一样,身分很高,不是他可以随便接近的人。
他什么也没做。错的是他犯罪的父母,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这样的身世却阻隔了他和她。他再也不能跟她在一起了。
想到再也不能见面,他悲从中来。
被父母抛弃、爱管闲事的远亲婆婆又辞世,到现在已经五年了。
这段期间从来没笑过的少年,现在回想起来,只有跟少女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露出不知不觉中早已遗忘的笑容。
他们在樱花树下闲聊,随便一点小事都能让他们开心。少女笑说飘舞的樱花好漂亮,少年好想永远永远看著那样的她。
在痛楚和伤心中,他昏厥了好几次。村人只给他水,就那样过了好几天。
他躺在地上精神恍惚时,仿佛停轿少女的声音,缓缓张开眼睛。
少女就在那里。阳光从打开的门照进来,少女背著光,脸形成阴影,看不清楚。
少女在哭。
少年心想:啊,你果然哭了,很害怕吧?可是,没事了哦。
我会保护你。
以不成声的声音这么说的少年,看少女还是哭个不停,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后来,少年被从石牢放出来,送回了村子郊外的小屋。
把少年抬回去的大人们,冷冷地告诉他,是村长的千金苦苦哀求村长,他才能获救。
从此以后,他在村里更加被孤立了。有流言说是他招来了妖魔。
实际上,也只有他进入森林不会有事。
他可以平安无事,其实是因为使用了婆婆教他的咒语,绝不是因为与妖魔有往来。
无论他如何辩解,说没那回事,也完全没有人相信他。
最后他还是遭到了惩罚,虽然没被放逐,但被剥夺了名字。
名字代表存在。名字被剥夺的他,等于是被当成了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人。
所有人都远离他,甚至有人对他有莫名的恐惧。被排挤在外的他,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一定也跟他们一样吧?
某天晚上,他去了森林。
花都掉光了,变成只剩下叶子的樱花树林。
对花朵飘落的光景怀念不已的他,与好久不见的少女重逢了。
少女见到少年,哭了起来。
她说:「我一直好想见到你。」深深打动了少年的心。
其他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了。只要有这句话,他就能活下去。
即便名字被剥夺、被视为不存在的人、孤独一人,也能活下去。
这时候,少年发誓——
我拥有你,所以我会保护你。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30 19:58 编辑



昌浩看著尸不带感情的侧面,不由得叫出声来。
「那样不是误会你了吗?」
尸无言地摇摇头。
确定四下无人,少年便往村子里面走去。隐约传来欢笑声,还可以看见火把的亮光。
「你要去哪里?」
少年瞥昌浩一眼,简单回答:
「去救咲光映。」
「咦?」
为了不让村人发现,他们躲在暗处行动,越往前说话声就越清楚。
村人好像都聚在一起。村子本身并不大,人数总共大约三十人。男女老幼都聚集在广场,围绕著火焰,满脸通红,在粗糙但种类繁多的菜肴前大声说说笑笑。
也有人喝酒、跳舞,看起来像是什么祭典或庆祝会。
尸都没看他们一眼。為了不让村人发现,他继续躲在阴暗处,往村子最裡面、最大的屋子走去。
「那是?」
「村长家。」
那麼,咲光映在那裡?
用圆木围起来的房子,门前有人拿著长矛看守,气氛十分森严。
广场上都是欢乐、开朗的人,但这裡不一样,处处可见武装的男人,充斥著战争即将爆发似的氛围。
尸爬到树上窥视墻内状况,决定绕道戒备比较薄弱的后方。
跟在他后面的昌浩,疑惑地问:
「他们是……」
「他们在监视咲光映,不让她逃跑。」
尸懊恼地说。
昌浩心想应该不只是这样吧?现场的戒备,除了不让她逃跑外,更像是用来对付入侵者。
「人数比刚才更多了。」
儘管如此,尸还是找出戒备最薄弱的地方,翻墻进去了。昌浩也顺理成章跟著他进去了。
《昌浩,你要做什麼?》
隐形的勾阵,语气带著责备,昌浩低声嘟囔回应她。
现在大约知道尸的来歷了。某种程度,也知道尸与咲光映的关係了。
这裡是尸与咲光映的村子,他们从这裡逃出去,躲在那座樱花森林里。因為某些理由离开森林后,又被尸樱追捕。
理由还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现在只能跟著尸走。
而且,总觉得不能丢下他不管,因為这两个孩子跟自己有些相似。
环视周遭确认状况的昌浩,忽然觉得建筑物的线条扭曲摇晃,眨了眨眼睛。
栽种在大庭院各处的树木都不高,其中也有貌似樱花的树木,但高度跟昌浩差不多而已。
叶子凋落了,露出偏茶色的树枝。
昌浩觉得不对劲,注意观察庭院的树木。
每棵树顏色都变了。开始枯萎。
只用圆木拼起来的围墻,有时看起来也是扭曲的。
昌浩甩甩头。可能是头昏眼花,只是没有自觉而已。或是累过了头,不觉得累了。
自己都累成这样了,隐形的勾阵是不是也一样呢?她向来会隐瞒这种事,不注意看就会忽略。
昌浩把手搭在看似主屋的建筑墻壁上,喘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他竟然很想躺下来睡觉。
不经意地,昌浩抬起头,看到墻上有个小窗,从那裡飘出来的味道骚动了鼻头。
「咲光映在哪……」
尸焦躁不安,昌浩拍拍他的肩膀,他满脸疑惑。昌浩指向透著亮光的窗户,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那是通风的小窗。饭菜的味道和蒸气从那裡飘出来。可见这面墻的后面是厨房,有几个人在裡面有所动静。
仔细听,勉强可以听到女人们的谈话声,
「明天的事都準备好了吗?」
「听说都準备齐全了,黎明时响起鸟叫声就要出发了。」
「真是大喜事呢,那麼早就决定了,小姐一定也很开心。」
「可是,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吧?可以回娘家吗?」
「听说太远了,回不来呢,所以明天之后就是永别了。」
「哎呀……」
持续一阵子的交谈声中断了。
尸猛然垂下了头。昌浩看到他咬牙切齿,紧握双拳,全身颤抖。
「村长和村长夫人都那麼疼她,一定会很寂寞吧。」
「可是,这桩婚事太好了,没办法啊。」
「嗯……听说是隔好几座山的国家的首领呢。」
「好羡慕啊。」
「听说村长的姐姐也是嫁到很远的国家,到死都没回过娘家吧?」
「好像是,我听奶奶说,那个时候有妖魔出没,搞得人心惶惶,但因為举办婚宴庆典,整个村子都开朗了起来。」
「哦,有过这种事啊……」
女人们的交谈突然停止了。
「你们要聊天聊到什麼时候!」
传来斥责声,女人们赶紧道歉,接著响起种种动作的声音。可能是在收拾,不时响起水声,迭木头的声音,没多久亮光熄灭,人的气息也离开了。
厨房的人都走光了,附近也暗了下来。
尸紧靠著墻壁,肩膀不停颤动。
昌浩不知道该说什麼,只能注视著尸。
身分不同的心爱女孩,就要嫁到远方了。
也经歷过这种事的昌浩,比谁都了解尸的心情。
昌浩选择什麼都不说,默默送她走,一心只祈求她的幸福。但尸做出了与昌浩不同的选择,所以才会被那些男人追捕。
心情复杂的昌浩,发现视野又扭曲了。他背靠著墻,把手放在额头上。是晕眩的太严重吗?感觉头晕眼花。
好像越来越疲惫了。强撑著跑来跑去,身体很可能在关键时刻来个大反扑。
正当昌浩甩开晕眩时,听见阴沉得可怕的低囔声。
「咲光映不是要嫁到远方。」
「咦?」
尸握紧拳头,表情扭曲地看著猛眨眼睛的昌浩。
「她是被当成活祭品,要献给森林之神。」尸对倒抽一口气的昌浩说:「我是听婆婆说的。她说每当有妖魔出没时,就要把村长血脉的女孩献给森林之神,保护村人的生活。否则村子会灭绝。」
前代村长、前前代村长、前前前代村长、前前前前代村长都是那麼做的。只要有妖魔出没,就把家裡的女儿献出来。
生在村长家的女孩,有时候会传出嫁到远方的消息,突然就不见了。不见的女孩再也没回来过,然后妖魔也消失了,听说是这样的交易换来了几十年的约定。
虽然被称為森林之神,但尸认為那根本不是神而是妖魔。婆婆说他说的没错,但又说只要会保护我们,还是可以称為神。
成為祸害的就是妖魔,带来福气的就是神。村子付出一点代价,保住了祥和。
不久前,很久不见的她来找尸,寂寞地笑著说自己就要嫁到很远的国家了,於是尸想起婆婆说过的话。
那不是真的嫁出去。她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所以少年选择救咲光映。罪加一等也没关係,只要能救她就行了。
「我就是要保护咲光映,被谁指责都无所谓。」
他连名字都没有,被当成不存在於这世上的人。说起来,相当於被剥夺性命的惩罚,所以他已经死了。
既然这样,还有什麼好怕的?
「我死了也没关係,只要咲光映活著就好。」
尸说得斩钉截铁,但昌浩不能赞同他的话。
如果把她带出来后,尸真的死了,被留下来的咲光映会有多麼悲伤、多麼自责啊,责怪自己把尸给逼死了。
「你不能那麼做。」
昌浩沉重地低喃,尸用挑衅的眼神看著他说:
「你不能理解也没关係。」
尸说完就要去找咲光映,昌浩抓住他的手,摇摇头说:
「我不是不能理解。」
「放开我,我要去找咲光映。」
「总之,」昌浩压住尸的手,正言厉色地说:「把话听完。」
然后,他瞪著瞠目而视的少年说:
「不献出活祭品,村人就会受苦,所以长久以来村长才会献出活祭品吧?」
不是献出村人,而是献出村长的血脉,没有牺牲任何村人。
哑口无言的尸,表情严峻地点点头。
「所以,不要让那个妖魔出现就好啦。」
这时候,两个武装的男人从建筑物的阴暗处走出来。
火光照到了昌浩和尸,男人们发现了他们。
「什麼人!」
好耳熟的声音,是刚才推著昌浩走的男人之一。
高高举起的火焰十分刺眼,昌浩瞬间举起了手臂遮挡,但男人还是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身分。
「你们是怎麼出来的……!」
「不好了,快来人啊!」
男人叫唤正在巡视的同伴,全身冒出杀气的尸正要扑上去时,昌浩使出全力把他扛起来,转身跑开。
「放开我!放开我啊!」
火把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昌浩边全力衝向围墻,边短短叫了一声:「勾阵!」
围墻下,勾阵现身了。她背靠著围墻,半蹲下来,双手交握。昌浩把她的双手当成跳板,用力踩下去。勾阵配合昌浩的呼吸,把他抬起来,让他扛著尸跳过围墻。
著地时的衝击,从膝盖直衝头顶。跳过围墻的勾阵,及时撑住踉蹌了一下的昌浩。
「他们翻出墻外了,快绕过去!」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士兵们听见怒吼声,都拿起火把、长矛衝过来。
昌浩放下奋力挣扎的尸,牵起他的手,逃离那裡。他边注意隐形的勾阵有没有跟上来,边穿越村子,衝进了广阔的森林裡。
森林的树木都枯了。不知道名字的树木的树干,发黑乾枯,叶子掉落的树枝快光秃了。地面铺满乾巴巴的叶子,踩下去就会发出声响破裂。
钻进叶子掉光的树木与树丛的阴暗处后,昌浩立刻从后面勒住尸的双臂、捂住他的嘴巴,自己也屏住了气息。
好几个脚步声与怒吼声追上来,火把的火焰熊熊燃烧著。
昌浩隐藏气息,悄悄看著十几个男人从前面经过,向四方散去。
确定男人们的气息完全远去,昌浩才喘了一口气,同时放开尸。挣脱的尸立刻把昌浩推开,齜牙咧嘴地说:
「你干什麼!」
横眉竖目的尸,看起来也稍微扭曲了一下。
昌浩瞇起了眼睛。可能已经撑到极限了。说实话,他也知道最好休息一下,等体力恢復。
但如果现在睡著的话,他很有自信可以睡一整天都醒不来。
然后等他醒来时,婚礼的队伍已经从那栋房子出来,把咲光映献给森林之神,一切都结束了。
若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到底该怎麼做呢?
疲劳会使思考变得迟钝,必须在不能下正确判断前採取行动。
昌浩呼地喘口气,按住了太阳穴。头好重。
「不要阻挠我,我要去救咲光映!」
少年要衝出去,昌浩语气坚定地说:
「妖魔是所有一切的元兇。既然这样,把妖魔打倒就行了。」
瞠目结舌的少年回头看著昌浩。
对尸点著头的昌浩,总觉得哪裡不对劲。
打倒妖魔。打倒被称為森林之神的妖魔,这绝对是正确的事。这麼做,村子就不会再出现牺牲者。咲光映可以因此获救。尸也不必多背负一条罪状。
明明是个好主意,昌浩却老觉得哪裡有问题。
这麼做好吗?有个声音在大脑的角落警告他。
「……真的吗?」
僵硬的询问把昌浩拉回了现实。
尸满脸认真地仰头盯著昌浩。
昌浩想起五年前的自己。十三岁的自己,差不多就是这麼高吧?当时為了救「她」,自己做了惊天动地的事。
在一旁看著这一切的红莲是什麼心情,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真的可以打倒妖魔吗?」
尸接连问了两次,昌浩点点头说:
「可以,我是阴阳师。」
尸凝视著昌浩,眼神仿佛会将人射穿。
那个身影又扭曲了。在这种状态下真的能打败妖魔吗?昌浩连对方是什麼妖怪都不知道。
可是,不这麼做,咲光映就会死。
忽然,尸樱与祖父的身影闪过脑海。
——把尸和咲光映带来。
「……」
眨了好几次眼睛的昌浩脸色变了。
「……尸樱……」
尸的眉毛弹跳一下。
昌浩茫然地低喃,脑中灵光乍现。
「是尸樱的活祭品……?」
所以咲光映要活捉;所以尸不论死活。
原来是这麼回事?
终於探索出尸樱追他们的理由了。虽然还不知道晴明与神将们為什麼会站在尸樱那边,但起码解开了他们两人被追捕的谜。

隐形的勾阵站在尸与昌浩旁边。默默听著他们之间的对话。
昌浩说的话,听起来的确有道理,尸的语气也不像在撒谎。
村人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人偷听,所以不可能说假话,而那些男人对尸的敌意也是真的。
可是,為什麼呢?
总觉得哪裡有问题,无法抹去不对劲的感觉。
邪念与尸樱都执拗地追著他们。难道袭击村人的东西,也是那个黑胶般的邪念吗?那东西会吸食有生命的物体的生气。实际上,村长住处栽种的树木就已经枯萎了。
忽然,勾阵的视野被压扁扭曲了。
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变形了。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才撑住蹣跚的脚步。
太奇怪了。她并没有做什麼消耗神力的事,怎麼会这麼疲惫呢?
光是这样站著,一个不小心也会呼吸急促。
昌浩也一样,只是没什麼自觉而已。他的脸正逐渐失去血色。勾阵心想看在旁人眼裡,一定也觉得她的肌肤几乎没有血色了。
她知道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裡。
保持隐形的勾阵注视著尸。要进入那座森林时,他似乎很不愿意。
在森林裡尸与咲光映邂逅了。在森林裡出现了妖魔。
在那座樱花森林裡,他们被邪念攻击了。在那座森林裡,他们忽然失去了意识。
「……啊!」
正沉浸在思考中的勾阵,听见尖锐的叫声。
惊慌失色的尸呆呆盯著森林的入口。
一支火把的亮光,摇摇晃晃地晃进了森林裡。踩过枯草、枯叶的声音逐渐靠近。
拿著火把的人在最前面带路,几个男人扛著轿子,面目狰狞地奔驰而来。
「咲光映!」
尸脸色发白。他听说的消息,是天亮才出发。所以他原本计划在那之前再潜入屋内一次,把咲光映带出来。
但可能是因為他们侵入村长住处,所以村长把时间提早了,以免再次受到阻挠。总之,就是要尽快把咲光映献给森林之神,把妖魔镇压下来。
那不是為婚礼準备的轿子,而是一般的、没有任何装饰的老旧轿子。扛轿子的轿夫也都穿著平常的简陋衣服,可见是太过匆促,没有时间顾及装扮。
分明是要在黎明前,趁黑夜把所有事都办完。
村人都不知道真相。所以,等天亮后,婚礼的队伍还是会浩浩荡荡地出发吧?在村人目送下离开的新娘轿子是空的,但没有人会看裡面,所以没有人会发现,也绝对不能被发现。
村长的女儿要嫁到很远的国家,再也不会回来。她会过著富裕充足的生活,不久后生下孩子,逐渐老去,某天平静地、安详地死去。
村人们都如此深信不疑,渐渐就遗忘了。至今以来都是这样。
轿夫的脚程快得惊人,轿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尸大惊失色。
「咲光映、咲光映!」
「等等!」
甩开阻拦的尸,从树丛跑出来,去追轿子。昌浩晚他一步,蹬地跃起。
隐形的勾阵正要追上他们时,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大脑昏沉摇晃。
她按著额头环视周遭,在黑暗中看到远处村长的住处与周围房子,都奇妙地扭曲变形,像蒸腾的热气般变得透明。
可以透视黑暗的勾阵,确实看到了那样的景象。
远处的喧嚣声也戛然而止。
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勾阵瞪大眼睛,倒抽一口气时,建筑物又恢復了原状,人们充满活力的声音又随风飘进了耳裡。
勾阵现身,加强神气,定睛注视。
整个村子都扭曲变形,变得又扁又透明,宛如蒸腾的热气,飘忽不定,没有固定的轮廓。
同时,一阵寒意掠过勾阵的背脊。她觉得血压唰地往下降,生气不断从腰间流失,令她毛骨悚然。
「昌浩……」
勾阵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眼前是一片大的森林。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树影,宛如云朵般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不只前方而已。
然后,飘起了白色雾气。
扛轿子的男人们、昌浩、尸,都不知何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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