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能够这样为之担心的人,宰相连一个都没有呐……」
「……索罗克。这是……?」
同一时间。在皇宫的居室中,夏米优凝视着目前桌子上放置的一个没见过的东西。她坐在藤椅中,而旁边站着的伊库塔说明道。
「它叫盆景,是亚波尼克的传统文化之一。盆上放有土、沙、石头、苔藓等一些东西用来欣赏,这个就是以上面那些东西为基础做成的一种消遣活动。」(某蛙注:亚波尼克以前是极东域的国家,现为齐欧卡国土中的一部分,伊库塔之母就是亚波尼克人。前几卷中有所提及)
伊库塔边说边把手伸向桌上的盆景。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底面边长约四十公分,壁高约十公分的,无盖的箱子。
「箱子中铺着白色的沙,周围有人偶、家具的迷你模型等各种小物品。这些都可以自由地配置用以欣赏,换而言之在就是用摆放庭院式盆景来消遣的活动。我觉得你肯定也很想试一试。」
「呼呣……没有规则是吧?完成后进行评价的要点呢?」
「没有什么特殊规定。游戏并不以这种事情为目的。」
「嗯……那么,从什么地方开始下手呢?」
「嘛,首先摸一摸它吧。对于这个游戏而言,预习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整个过程全凭自己高兴去做也没关系。」
伊库塔微笑地注视着她,以轻松的语气这样催促道。面对全新的庭园式盆景,金发的少女有些不安的看向他。
「……你能,给一些建议吗?」
「要是我说『这样做就好的话』,你就会朝我所指明的方向去做了吧?这可不行。这不是为了谁而做,而是随心而行,制作你自己的庭院式盆景才是最重要的。」
被这番话所推动,夏米优把手伸向在箱子边放着的各种小物品。显眼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被她拿在手中。最后,她拿起其中一个。
「……这个是贝壳吗。还有这些蓝色的沙。那么,就来制作一个海边的景色吧。自余通过海路前往希欧雷德矿山那时以来,已经有很久没见到了……」
少女定下了一个方向后,与之前犹豫不决的行为截然不同,她开始毫不停歇的行动着。夏米优以脑内浮现的设计图为基础,铺着沙,配置着小物品,调整它们的位置以贴合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在伊库塔的注视下,一盆缺乏风趣的盆景转眼间增色不少。
「……这样如何?」
完成到自己满意的状态后,夏米优这样问道。伊库塔在桌子上撑着身体看向盆景里面。
「让我看看。——哦哦,这太厉害了!做得真精致细心。希望你能解说一下?」
伊库塔一边不加解释地赞扬着这完成品,一边向它的制作者夏米优寻求她对这个景色的说明。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开始说道。
「……这是渔业发达的海口城市的图景。渔夫们坐船出海撒网,孩子们在沙滩上拾潮。」
「嗯嗯,那么,这条鱼呢?」
「这是当日最大的收获。鱼身上的鱼肉大半都被切分到市场卖出去了,渔夫和他的家族带走了剩下的骨头。剩下的鱼肉用勺子刮下来,然后混着小麦粉做成丸子,可以拿来烧或者煮……」
「这也就是所谓的海滨团子(浜団子)吧。我记得这是沿海一带的地方料理,你很清楚啊。」
「余读过资料了。但也只是知识,并不知道味道,其它像这样的食物还有很多,自余成为皇帝后,像这种只有知识但却不知其味的食物反而增加了不少。」
夏米优带着自嘲的心情说着。伊库塔把手放在她肩上,温柔地继续说道。
「你在今后,有很多能去吃的机会的哦。在此之前就让自己的想象尽可能地膨胀扩大吧。未知的某个事物,连包含对它的想象在内都是非常快乐的。」
「……嗯。那样的话,只要想象就……」
这样的自己也会被允许——吧。她那没有说出口的后半段话,伊库塔却像听到了一样清楚。可夏米优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她拿起手边剩下的小物品。
「……尝试了一下后,余发现这个游戏意外地很令人愉快呢。索罗克,再做一下别的景色可以吗?」
「当然,下一个会是怎样的盆景呢,我现在就期待的不能自已了。」
青年面带微笑催促着她制作下一个盆景。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次动起双手。
「那么,下一个就做山间村庄吧。就余所知,在这样的地形中可以说是最美的地方是——」
两人一起度过的恬静时光迎来了结束的时刻,在这之后他们就不得不作为皇帝和元帅面对各种各样的职责。而这一天,他们最先听到的是一个坏消息。
「——状况恶化了吗?」
女帝在会议中听到了这样的上奏,带着严肃的面孔反问道。文官紧张地继续说道。
「是,非常遗憾……。在边境进行自给自足的集团人数一天比一天多,最近一次观测到的人数已经达到一万人了。不出所料,人数似乎超过了食物自给的界限,食物无法分配到每个人,导致饥饿的人开始出现了。」
因没有防备到自己预测到的事态会真的发生,夏米优非常着急,嘴角一斜。
「……为了防止其发生而实施的对策,没有发挥其应有的效果啊……」
「……真是不中用……。为了他们准备了新的耕作地,虽然我们企图把他们往这个方向诱导,但响应的人数却非常之少。即使花费了时间尝试去说服他们,可他们的不信任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
而文官们对自己先前讨论制定的方案感到犹豫。对行政的不信任和对女帝的不信任是一回事。对此比谁都能深刻体会到的的,不是别人,正是女帝自己——正因如此,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必然的了。
「……余亲自前往。」
「夏米优!」
邻座的伊库塔严厉的看向她。女帝注意到他的视线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别担心索罗克,不是说什么事都要余亲征。余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身姿,并直接表示支持他们。不信任感再怎么根深蒂固,要是皇帝亲临的话,肯定有人能够看出我们是认真的。
但是,施加过多的压力可能会适得其反。余所率领的部队人数要尽可能的少,以视察的名义前往当地吧。宫殿暂时会空出来……」
「那么,我也理所应当一起——」
「等、等一下元帅阁下!」
青年毫不犹豫地准备主动担任女帝的随从。但一听到这句话,代表军方出席会议的女性佐官就慌张地站了起来。
「陛下是因为没有办法才前往的,您身为元帅,要是这样轻率地离开基地,会让其他人很困扰的!现在帝国军也是在您的指导下进行着再编成的行动,要是您本人不在的话大部分的工程就会中断!如果是体制完善之后您还有可能走,但军队建设现在甚至都还没走上正轨!」
伊库塔听到在对方的立场上的无比正当的抗议,一时间无言以对。不久,他从牙缝里强行挤出自己的话。
「……我知道自己现在离开基地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即使这样……」
「——索罗克。」
他即使无视道理也不打算让少女一个人前往。女帝因为他的这份关心而感到胸中一紧,但依然努力发出强硬的声音。
「……不要担心。余——余一个人也没关系。汝也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至今为止,余多少次都是像这样一个人亲自前去镇压叛乱。况且这次不是和反叛者的战斗,而是说服国民。无需担心。」
「在我悠闲地长睡不醒时,你被迫面对那样残酷的处境。……这是让我自己无比后悔的事情。」
伊库塔痛苦地说道。女性佐官虽然有些犹豫是否该介入,但还是决意提出自己的意见。
「……恕在下冒昧。虽然元帅阁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行动,但可以让值得信赖的部下作为陛下的随从。鉴于情势,这次能否接受我这样的方案呢……」
鉴于当事者们的立场,这是不管论谁来看都十分恰当的妥协点。要是还否认这个提议的话,即使是伊库塔也很困难——他在心里暗暗决定,自己至少要为了少女做好最大限度的安全策略。
一旦决定了自己亲自前往后,夏米优的行动就相当迅速了。在决定了日程和计划,以及陪同前往的将校和部队后,她终于迎来了自己出发的那一天。
「……陛下,骑如此高大的马,真的没问题吗?」
哈洛骑上马后担心的问道。夏米优骑在格外漂亮的马的马背上,自信地拿着缰绳回答道。
「别担心哈洛。虽然完全比不上雅特丽。余对于骑马也并非一窍不通。」
少女这样说道,她在这两年经过了相应的训练。以前因为自己不能骑马而拖慢了行军速度,对此情况的发生她非常厌恶,所以自她即位之后最先就提高了马术。本来夏米优的记忆本领就非常的强,因此现如今她的马术水平已经达到可以上马的必要水准了。
「余估计这次的目的地并不会出现战斗,所以部队的编成只有轻骑兵也没有问题。护卫也和平常一样交给露康缇,你也跟着我。再说最重要的是——」
女帝说到这突然停下,视线往自己背后看去。
「——能够比得上贵官的守护者,放眼帝国全境再无他人,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名誉元帅。」
被叫到名字的炎发壮年男性——曾经位居帝国军顶点的军人,在马上静静地行了一礼。
「您的话令我不胜惶恐。……我会全力保护您。」
「没错没错!我也跟着呢!」
无视氛围的活泼话语插了进来。夏米优看向举起一只手靠过来的本人,毫不隐讳地叹了口气。
「……巴切啊。因为汝的参与,需要护卫的对象增加了,汝的存在不如说是累赘。」
「没有那么一回事哦!看吧,我连骑马也比夏米优擅长哦?」
巴切说着拉了拉僵绳,马以Z字形路线的向女帝靠近。女帝皱起了眉。
「……比余擅长?……等等。汝是出于何种根据才做出如此判断的?」
「那是因为啊,我很早之前就开始骑了哦,和最近才开始骑马的夏米优年限不同嘛~」
看着对方耸肩如此挑衅着她,金发少女顶了回去。
「……这次的行军会很快。如果汝跟不上的话,余就会把你抛下,没关系吧?」
「呼呼?那样也可以,那么我们来赛跑到第一个中继地点吧。输的那一方就要接受惩罚游戏。」
「赛跑?别胡闹了,要是在行军之中做出这种事……」
「阿勒阿勒?果然你没有自信吗?」
科学家少女歪着头嘲讽地笑着。虽然明知道她这煽动的话语十分幼稚,夏米优却抑制不住内心反抗的欲望。这次她也接受了这个挑衅。
「……等余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时,看汝还敢不敢说出这种话。」
「可能说不出来呢。因为,背后一方的地平线看不见呢。」
两名少女间爆出了火花,哈洛在旁边捏了一把汗注视着这个状况,夏米优面向周围的士兵们大声说道。
「——开始进军!以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前进!所有的人,都别落下!」
「诶?请、请等一下陛下~!」
哈洛也率队开始前进。夏米优和巴切在前面并排地骑马跑着,不久后两人除了能看到对方之外都见不到其他人了。
两人以微弱的差距相互你追我赶,结果在经过四天的行程后,她们以平局结束了这一场赛跑。在白热化的尾声阶段过去后,少女们在目的地下了马,并排躺在草原上喘着气。
「……啧、啧……你、你还真当真了啊,夏米优……」
「……哈、哈……那、那是余的台词。已经好几次了……」
到了这时,两人还是继续着嘴硬的争论。哈洛苦笑地望着她们的争论,把水精灵同伴米露生成的冰水倒入两个人杯子。
「好了——这是冰水。不管是陛下还是巴切,今天的阳光很强,都不要太胡闹了哦?」
「……嗯,抱歉,哈洛」
「噗哈。活过来了。」
两位少女争着喝水润湿自己的喉咙,在她们渐渐缓过来后,科学家少女的视线往正前方看去。
「——那么,看那边,那些就是传言中的人们。」
夏米优坐在旁边看着同样的地方。她们坐在微高的山丘上,可以看到一条从东北方向流向西南方向的河流,并且可以一眼望见在那一带密密麻麻排布着的破落屋子。农田在周围铺展开来,到处都是正被放牧的家畜。
「……和报告所说的一样。他们占据了肃清腐败贵族时随之被弃的耕作地,并在其周围建起了集落。因这里是河流沿岸,从水源上考虑,他们的选址很好。这应该是能保证他们能够延续自己那自给自足的方式所需要的相当适宜的环境了。」
「嗯。但是,要不是住民的数量急剧增加的话本应是这样。他们来者不拒导致这里所能容载人口的最大值早早到来了。现在更是早就超出限度了。我认为他们所耕种着的那些农田,都不能维持到下一次的收获。至今为止他们都是靠着地主所给的逐渐减少的储蓄勉强糊口。这样的话,自给自足从最一开始就不会成立。」
巴切根据眼前的情景所推断出的事实,明确断言道。夏米优手拿空杯站了起来。
「斥候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不能一直这么待下去。」
抛开巴切挑起的赛跑不说,这四天的行军也不是什么轻松事,可夏米优却没有把这份疲劳带到现场。科学家少女望着她那张可靠的侧脸询问道。
「你准备怎么做?」
「叫出他们的代表然后有耐心地去交涉。对方因为目前物质不足,我们应该有充分的交易余地。」
女帝强有力地断言道。巴切嗯了声。
「虽然我不反对这个方针——交涉的时候一定要强硬一些哦。不能说『请你们解散』这样的话,至少也得是『赶紧解散!』这样的立场。让他们看到陛下的慈悲虽然很好,但要是被轻视的话交涉时间就会被拖长。」
「不用担心。余不是说过吗,余出生以来就是暴君。」
「呃,你要是忘了这个就好了。」
巴切抱着胳膊把头一歪。夏米优注视着远方没有未来的集落,反复思考着自己为了说服他们所应该采取的策略。
经过准备后开始进行交涉的,从最初便超出了女帝的预想。
「——他们,全员都是代表?」
少女的惊讶和莫名其妙参半的声音回响在大帐篷中。这也难怪。现在,在她面前有超过十人的男女作为『集落的代表』聚集在这。
「再怎么说在这也太多了吧。三人或四人——不,如果是五人或六人余都可以理解。但是现在都有十七个人了。余应该是要求集落全体派代表出面。对方难道不能理解选定代表的基准吗?」
夏米优说出这理所当然的疑问。带领这些『代表们』前来的士官回答道。
「不……并没有弄错。他们本来就是自然产生的共同体,并不像我们一样通过协议达成的组织。带领了大量民众的人似乎有较大的发言权,但麻烦的是,带领同等规模集团的领袖最一开始就有好几人。而他们又经过了内乱而分裂,导致现在这种状况的产生。」
女帝撅着嘴。集团的分裂自己之前是预想到了,但是进展到了现在这种程度还是出乎自己的预料。
「也有较少人数的集团拒绝较大集团的吸收,而自行独立这样的情况。即使我们已经省去了一些过小的集团,但还是有十七个团体不得不被区分来单独进行对待。」
将校说明完毕后,感到抱歉般地低下了头。夏米优抱着胳膊。
「……余想得简单过头了啊。聚集了这种程度的人数,余推想应该存在有着相应魅力的领导者。」
「是啊。太平宗派初期似乎也有这样的人物,之后听说他们因为不能满足全员的食物供应而逐渐失去了发言权。面前的这些人,也可能已经到了那个阶段——作为集团的末期阶段。」
夏米优同意这样的推测,但依然毅然地向前走。
「这样的话,倒不如余应该觉得幸运才对,在他们完全瓦解之前赶上了。」
少女为了鼓舞自己这样说道,并开始处理面前的工作。
「虽说多但也只是十七人而已,也不是这里不能应付的人数。——第一个代表,走上前来。」
「……噢,来了!女帝真的来了啊!」
听说了夏米优的到来后,她的影响立刻就在集落一方扩散开了。在那些因为不安而动摇的人们之中,也有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并窃窃私语着什么的人混入其间。
「就带的兵力来看,好像并不会……像加尔鲁姜那样会冷酷无情地打垮敌人。」
「她现在好像是要召集代表进行接见。应该是以让这个集团解散为目的前来的。」
「就这里的人们完全没有形成组织的现状来看,她没办法只说服一个头领就解决问题。劝导需要一定的时间。因为对方是非武装的流离失所的人,她一定会疏忽大意。……这是绝好的机会。」
「啊。自从那次屈辱以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我们伪装为流民,一直忍耐到今天也算值了。」
同伴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男子拍拍同伴的背让他平静下来后问道。
「但是,这一票要怎么干?他们对女帝的保护牢不可破。不管怎样那个『炎发的伊格塞姆』可不是摆设。」
「的确,贸然发动攻势的话我们全员都会身首异处——但在现在这种他们没有察觉我们存在的情况下还是有办法的。」
他们说着并一齐点了点头,然后各自向零散的村子中走去。
「——就是这样。我方会准备让你们到全员都有食物的环境中去。」
从劝导开始三天后的上午。女帝的声音在帐篷中回响,语带焦躁。
「我们也会在你们生活走上正轨前提供支援。你们自给自足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要是你们还停留在这里,你们就只会把自己绞死。」
她的心意一点也没衰弱,虽说自己已经不下几十次地重复着同一段内容了,但不可否认还是有些不耐烦。可受到劝导的一方完全不懂女帝的心意,还是带着一副无法领会的表情“啊哈”地暧昧附和着。
「……那,那么,我需要还和其他人商量一下……」
代表依然没有作出任何清楚的回答,为了『和同伴们商量』而返回集落。夏米优看着这反复出现了不知多少次的情景,在对方从自己面前消失的瞬间,忍无可忍地说道。
「……真叫人着急!他们为什么!这么难以沟通!」
女帝说着并暴躁地坐回御座,但这也没办法。构成这整个集团的十七个团体一方,至今能够看到回应了劝导的也只有两个。除此之外连一点有反应的迹象都感觉不到。
巴切在一旁注视着她等候答复的样子,这时走上前说道。
「嗯,是这样,陛下,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习惯『自己商量着决定将来』这样的事。他们就和刚学步的婴儿一样。」
夏米优听到这句话后愁眉苦脸地看向她,科学家少女继续说道。
「我之前也说了吧,就是“百人贤者之国”的故事。因为他们不是贤者,现状就更加糟糕了。他们害怕失败而无法做出决断,就这样继续维持安逸的现状。在领导者失去发言权之后的集团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
「…………」
「如果你想寻求迅速的解决方法,偶尔行使一下武力和恫吓更加直接。被教训一顿之后就会服从上级的命令——你这样做的话他们就会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改变方针如何?」
巴切不带嘲讽地提出这个提案。夏米优不愉快地撅着嘴回道。
「……不用说什么从现在开始,余已经做好了安排。已经决定明天傍晚让三个大队从最近的基地到达这里。能给我们的时间很是有限。要是今天之内还看不到进展的话,余就不得不在他们背后用枪口顶着他们让他们行动了。」
「是啊。虽然很想默默注视着他们蹒跚学步,现实却不能让我们犹豫。大概你在自己死心的时刻到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果然你很厉害呢。」
「哪儿厉害了。只是余把自己作为君主的差劲的一面,恬不知耻地压在了他们身上而已。」
少女带着对自己的失望说道。她在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振作精神一般睁开了双眼。
「不管怎样,余还没有放弃劝导。今天一天的交涉余也会竭尽全力。要是传唤代表来这里的手段不好的话,余就亲自前去说服……」
女帝现在还在思考着寻求不一样的解决方法。但是,科学家少女摇了摇头。
「如果越过代表们直接向大众演讲的话,这就像用羽交固定技扼住了他们反抗的双臂让他们不得动弹一样。先不说效果怎样,风险实在太高了。就这样把你自己暴露在对你没有好意的民众面前,这样的行为还是不要做的好。」(碎羽注:羽交い絞め——羽交固定技,一种从身后双肩下握颈,倒剪双臂,使对方无法动弹的格斗技)
对于一个喜欢发表极端言论的少女来说,这是跟她不怎么相称的非常有常识的正论。帐篷里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哈洛在角落注视着这一连串的发展,想要打破这沉默而开口说。
「陛下,让我——」
但是,当她正要说完这句话时,自她的内侧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等等,哈洛。这可不行。
哈洛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在她体内的另一个人格继续对她说道。
——确实,我们直接出手的话,也许可以制造出让那群人解散的动机。但是,要真想这么做的话,陛下从最一开始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吧。正是为了想办法改变“政治问题让军人解决”的习惯,陛下才如此努力的,不是吗?
「…………」
哈洛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哈洛低下头握住了双手。女帝注意到她这个样子,开口问道。
「……?怎么了哈洛?不舒服吗……?」
本该是由自己来保护的人,却从她那里传来了担心自己的视线,哈洛觉得自己很不中用,胸口一阵揪心的疼,但她依然以自然的笑容来加以掩饰。
「……不,我没事。刚刚说了些奇怪的话。对不起,陛下。」
哈洛低下了头,抑制住了自己压抑的内心,再次沉默起来。——就在这时,从士兵那里传来报告。
「报——!集落西侧的居民同伴直接发生了冲突!似乎是围绕食物,不同的团体之间的内部纠纷……!」
在场全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紧张,女帝立马问道。
「负伤者呢?」
「正在持续增加中!还有拿着自制武器的人,已经超过争吵之势了!」
听到回答的几秒内,夏米优马上采取了应有的策略。
「——伊格塞姆名誉元帅!你带领一个骑兵大队,马上去平定纷争。」
至今为止都严肃地保持沉默的炎发男性,听到这话后终于开口说道。
「恕在下冒犯,陛下。我在这里,是以保护您做为自己的最优先事项。」
「余知道。但是,面对暴走的民众,你在这里是最能起到抑制作用的人物。很多人看到你的双刀就不敢胡闹了。为了不流无谓的血,这里不论对错都需要你行动。」
夏米优完整地表述出自己的依据。伊格塞姆名誉元帅稍微思考了下。
「……要是陛下这么说的话。在我回来之前,请您一定不要离开这个地方。」
「自不用说。余就在这里等候你的捷报。」
女帝把手放在胸前,果断地说道。炎发的大将看到女帝的决意后马上开始行动。
「我很快就回来。」
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率领着骑兵部队绕向西边。集落之中好几个人注视着这一情况。
「……『炎发的伊格塞姆』离开大本营了。」
一个人看着望远镜小声说道。旁边的男子点了点头,看向背后武装待命的同伴。
「现在是好机会。——行动!抓获女帝本人!」
自他周围响起了一片呐喊声。他们随即一齐出击展开战斗。
「敌、敌袭!敌袭——!」
在士兵的报告传到帐篷的同时,外面的士兵敲打铜锣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部队所有人。在极端紧张的临战气氛中,士兵追加了状况的说明。
「陛下!一部分民众从正面袭来!那些家伙全副武装!他们用的不是自制的武器,而是军用的弩枪和风枪……!」
武装两字重重地敲击在女帝的耳膜上。但是,在她在说出应对方法之前,又有另一个脸都变色的士兵出现并向女帝报告。
「报告!先前接受陛下的劝导向南边前进的两个集团,突然改变路线朝这边过来了!我们远远地看到他们都配备了武装!」
这份报告意味着又有袭击从别的方向出现。“啊呀!”,科学家少女抚着额头呻吟道。
「……这是,中圈套了啊」
「巴切……」
「我估计,那些人是反叛军的残党。他们都是些在陛下至今为止的镇压下幸运地活下来的家伙。他们大概在混入流民之中寻求糊口的同时,等待着因听到这个集落产生的消息而前来的你。」
夏米优带着可怕的表情点了点头。帐篷中的士官们慌张地开始行动。
「趁着伊格塞姆元帅带兵离开大本营的时机,他们和假装接受劝导结果绕到我们后方的同伙进行夹击。这考虑得也太周到了。因为这次不是以镇压而是以劝导为目的,所以我方的战力并不多。」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哈洛走了出去。这次她完全没有因为身为军人而犹豫的理由。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人们手里拿着武器,涌向女帝所在的大帐篷。迎击的骑兵们,立刻就发现了对手不是简单地拿着武器的一般民众。他们自己也经过训练,因此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敌方那种作为集团一部分的行动方式。
「可恶,不要靠近这里!你们这群反叛者……!」
「队列不要乱,不要疏忽!这些人都疯了!」
压缩空气的破裂声划过空气,中弹的马痛苦地嘶叫着。敌人充满胜势地呐喊着,骑兵不得不打响这场预料之外的战斗。
「…………」
哈洛看着这副情景,认识到自己现如今陷入了货真价实的困境之中。就像为了印证这一点一样,自她的内侧传来了声音。
——……糟糕了哈洛。那些家伙,是趁此机会拼尽全力而来的。对方的数量优势很大,作为防守方在平原扎下阵地的我们一点优势都没有。他们马上就会形成包围之势……。
帕特伦西娜焦躁地继续说。
——要是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带领部队回来的话情况就能改善,但是,就现在这个形势来看很难说我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要是我们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
「…………」
——?等等,哈洛?
哈洛转身返回帐篷中。在女帝和臣下们的视线中,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陈述现状。
「……大家,情况相当严峻。」
在她这句话这样说的瞬间,哈洛感到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哈洛毫不留情地继续告知众人道。
「要是这样数量的敌人持续对我们进行包围并突击的话,在伊格塞姆名誉元帅的部队回来之前,我们的防卫线很有可能就会被突破。」
她这样说着向其中一个部下使了个眼色,那人拿来了预先准备好的东西。哈洛只手拿起这个状似女帝头发的——一个和金色长发一模一样的遮盖物(假发),继续往下说道。
「这个是……其中一个提案。陛下,恕臣惶恐,请把骑兵的两个小队交给我,还有,您的上衣和王冠也一并交给我。」
夏米优被这预料之外的提案吓了一跳,但是,那也是一瞬的事情。夏米优马上理解了哈洛的意图,她的脸上清楚地浮现出恐惧的表情。
「……等等。哈洛,难道你……」
「敌人的目标是陛下。所以,陛下的替身带着部队出去引诱对方应该行得通。……我的话身材差太多了,所以替身就交给了部下的女性士兵。如果这项工作干得好的话,涌向这个阵地的大部分敌人应该会被诱离这里。」
这是她想出的,唯一一个可以突破现状的策略。夏米优站起来叫道。
「不行!哈洛,汝一定不能这样做——」
「嗯。只能这样了,吧!」
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女帝的话。女帝吓了一跳,在她身边的科学家少女抱臂点头说。
「替身就交给我吧。和陛下体型最相近的人,在这些人之中再怎么选都只有我了。没问题吧,贝凯尔少佐?」
「巴切!?」
夏米优愕然地看向臣下。而她本人却极其冷静地补充道。
「不要介意,夏米优。这是我没有设想到这个状况,没有为此做好准备的我的失误。把这火引到你身上的正是我,我会好好地承担责任的。」
她脱下身上的白衣,像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一样笑了笑。
「安心吧。我也有着擅长到不输师傅的逃脱本领,我会尽可能地折腾那群人的。」
少女有力地说道。哈洛看到了她的觉悟。
「……只要不被敌人抓住任务就算成功了。巴切,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我并不打算被他们抓住。」
巴切“呼”地哼了一声。夏米优依旧愕然地看着两人。
「等等——等下,你们两个,余都还没许可……!如果要你们去引诱的话,用这里所有的兵力去尝试突围反而更好!」
少女的声音已经近乎悲鸣,哈洛严肃地摇了摇头。
「陛下。现在的敌人,以把我们和伊格塞姆名誉元帅分割为最优先而展开了兵力。所以,我们突围的可能性很低。……要是和陛下一起突破的话,倒不如说我们还会远离友军。」
「这对于你们诱敌的策略来说不也是一样的吗!离这里越来越远的话,你们就陷入孤立的处境了……!」
「不要担心!因为我们是骑马出去的,要是我们突破了他们最初的包围的话,就这样一直逃下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在他们追我们的时候,伊格塞姆名誉元帅的部队就会来援助了。」
「即使这样,直到那之前并不能保证你们平安无事……!不要去哈洛,余、余很害怕!要是你们从这里出去之后,最后也像雅特丽一样再也不回来了的话——」
夏米优眼中闪现着泪光恳求道。哈洛沉默着走近她身边,就这样温柔地抱着她。
「我一定会回来。……我绝对、绝对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哈洛从颤抖的少女那里借来王冠和上衣,依然保持着平时温柔的笑容说道。
「所以这一次,就交给姐姐我吧。尽管放心吧,好吗?」(碎羽吐槽:好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X_X)(某蛙吐槽:这flag立的……)
——哈洛!等等,哈洛!听我说!
离开帐篷后,完成变装的巴切和骑兵们离开了,哈洛给自己要骑的马装上马鞍。在她的内侧,另一个人格不停地说。
——我是说了要采取一些应有的措施!但是,在这个情况下进行引诱突围不是精神正常情况下的人干的事!要是你这样做导致自己生存率下降了怎么办!
哈洛没有回答,继续默默地做着准备,帕特伦西娜半是哭泣地说。
——回答我啊!你到底怎么了,自暴自弃了吗!?你终于对继续活下去感到厌烦了吗!?认识到了我们一起犯下的罪过……!
「不。没有那样哦。」
这时她终于有了答复。虽然很微弱,但哈洛继续毫无动摇地说下去。
「我们作为诱饵出去,我认为是能够保护陛下的安全最有效的策略。我认为要是我们的话就能做到。我判断的基准就只是这样。所以——我完全没有在这里舍弃生命的打算。」
哈洛终于把马鞍固定好后,她骑上马,手上握着缰绳。
「做我能做到的事情,帕特伦西娜。……我考虑了很多,但是最后我认为只能这样做。我作为骑士团的一员支撑着大家,大家一起来保护夏米优陛下,只能是这样。」
哈洛握着缰绳的手中蕴含着力量。她说——在自己的心中有着明确轮廓的意志。
「我知道,这绝对不算是什么补偿。因为,我并不是为了弥补我们犯下的罪过才想要保护大家。不如说正好相反,即使还要犯罪我也想要保护大家。伊库塔、马修、托尔威、夏米优陛下、还有雅特丽——把不是好孩子的自己,也接受了的这些人。」
说出那一个个名字后,哈洛感到自己的决心变得更强了。是的——这一定,不是被谁强迫而去做的。
「因为下了这样的决心,我才可能面对这一切。至今为止犯下的罪过,和之后将要犯下的罪过。已经不会把这些全部交给帕特伦西娜了。我再不会紧紧抱着好孩子的假象。自己再怎么丑陋、肮脏——我已经决定要带着这些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那是发自内心的,成为她人生转折点的宣言。看到她那准备踏出不可逆的一步觉悟,帕特伦西娜提心吊胆地说道。
——……把所有的那些,作为自己的事情而接受吗。包括作为杀人鬼的我,以及我至今为止做的事情吗?
哈洛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内侧再一次问道。
——你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已经无法变成好孩子的哈洛了哦?这样真的可以吗?
哈洛立刻点了点头。帕特伦西娜终于理解了,不管再重来几次,自己问的方式再怎么变,她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吗。……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我这双手沾染的罪恶、技术、和能力。已经全部是你的东西了哦,哈洛。
为了保护哈洛的内心而产生的坏孩子英雄,终于接受了她内心状态的变化。这是自己做出选择,并向前踏出的第一步。哈洛玛·贝凯尔毅然地骑马向前进。
「谢谢你,帕特伦西娜。——出发吧!」
「——冲啊、冲啊!」「再加把劲!」
反叛势力残党不断地进攻。他们因为奇袭成功而充满气势,直指大帐篷。这时,纵列组成的骑兵队冲了出来。
「噢……!?」
他们实在是没有正面与之抗衡的无谋之勇,骑兵队列一瞬间就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看到那中间有熟悉的金发和黑衣在飘扬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喊了起来。
「——是女帝!女帝在那群人之中!」「不要让她跑了,追!追!」
「哇,完全上钩了!」
「不要说话!会咬到舌头的!」
在队列中央的哈洛叫道,她骑的马的背后载着巴切。两人骑在同一匹马上,她感到背后有一部分敌人正在追来。其数量是她们的数倍。
「再这么逃下去的话,我们就离汇合点越来越远了!所以在此之前——做好觉悟了吗,巴切!」
哈洛催促她做好心理准备,科学家少女有气势地回复了一句『明白!』。身处这样的困境而同伴却毫无胆怯之意,哈洛觉得很幸运,她向周围的部下喊道。
「部队转向!进入集落!」
她左手拉缰绳改变马的前进方向。注意她们的居民们发出悲鸣到处乱窜,她不管这个,带领部队冲入集落。
「在这里下马!」
「噢噢!?」
进入破屋林立的一带时哈洛停下马,抱着变装为女帝的巴切从马上跳下来。马就这样扔在那儿,哈洛告诉周围的部下。
「在这里以分队的单位分开跑!就像事前准备的那样,穿过集落!迷路了的话总之就向西南方向跑!不要考虑途中汇合,请一口气跑到集落的另一侧!」
士兵们接受指示依次下马。哈洛拉着巴切的手到藏到部下们制造的屏障中,一边注意着周围人的目光,一边小声说道。
「……巴切,请把上衣和假发脱了交给我。现在解除变装也没关系了,你和他们一起跑到集落的另一侧吧。佯动就交给我吧!」
追兵们已经认为这里面有女帝而前来追捕,所以在这之后已经没有必要用替身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巴切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于是迅速解除变装。
——马上就该我出场了吧?
闲得无聊的帕特伦西娜小声寻求着工作。哈洛内心肯定地答复了她。在她面前,科学家少女脱下了女帝的装束,换回了轻便的服装走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捉迷藏哦!姐姐也要小心!」
巴切和士兵们合流朝集落的深处离去。哈洛目送他们离去之后——便立刻闭上了眼睛,把肉体的主导权移交给了另一个自己。
「——可恶,混入集落之中了!她在哪儿,藏在哪儿了!」
敌人被女帝的幻影引诱而追赶她们前来,但在目标进入集落中密集的破屋时丢失了目标。因为骑马在这样的地形中并不好走,他们不得已只得下了马通过步行来进行搜索。
「分开来找!我们去那边——」
「找到了!在这里!女帝在这里!」
搜索才刚刚开始,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听见有人喊叫。他们听到后眼色一变。
「那边吗!快去,别被其他人抢先了!」「等等!是我们先的!」
——追捕的人向这边靠近了。看来单纯的情报干扰,对一开始不团结的敌人很是有效。
部下们先行进入了集落之中后,帕特伦西娜自言自语道。现在变成了这种状况,复数的反叛势力残党聚集到这里,这次的敌人会围绕女帝展开激烈竞争。因为他们都知道最先拿到手的团队会有优势地位。因此,对于哈洛她们有能够把握住的空隙。
「纳库撒上等兵。能再叫一次吗?」
「是!——喂,这边!女帝在这里!」
上等兵回应指示大声喊道。帕特伦西娜微笑地点点头。
「辛苦了,声音叫得很大。这里已经是第二回了,下次把其他分队引过来。」
「是!这样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纳库撒上等兵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他们并排走着,帕特伦西娜再次在心里自言道。
——就这样让敌人混乱之时,我们与穿过集落的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的部队距离便会慢慢缩短。如果能够汇合的话就是我们的胜利——。
她一边走着一边在脑中描绘之后的展开。这时——在集落中残留的敌人中的一人发现了她,拦住了她的道路。
「呣……!?等等,那里的人——嘎!」
帕特伦西娜没有给她引起争端的机会,她迅速投掷小刀刺透了他的额头。男子突然无力地倒地。而帕特伦西娜在和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回收了小刀,完全没看对方一眼就走了过去。
——敌人中也会有这种有所察觉的人。我得在引起骚乱之前解决掉啊。
这时她感受到了旁边传来的视线,于是转过头去。便发现之前自己叫到的纳库撒上等兵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少佐阁下,好像你很擅长投掷小刀嘛。那种距离一发就……我稍微有点惊讶。」
「…………」
正当她思考着如何恰当地进行掩饰之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便和另外一个自己进行了替换。哈洛因自己突然回到了身体中而差点跌倒,在她终于回过神来后开口说道。
「——身、身为将校,肯定都会有一两个拿手的技术嘛!」
哈洛就这样边打哈哈蒙混过去,边“为什么要突然交换啊”在内心向帕特伦西娜发着牢骚。突然隐藏起来的帕特伦西娜大模大样地回答道。
——因为使用了我领域的技术后,在部下看来自己肯定和一直以来的哈洛有着完全不同的印象。我认为你应该在现在这个时候就习惯一下这样的调整。要只是我一个人在蒙混的话,关键的你不就无法适应了吗?
听见了这样看着未来进行了思考的回复,哈洛非常惊讶,小声回答道。
「……嗯,是这样的啊。抱歉,帕特伦西娜,你说得对。」
——有什么好道歉的?比起那个——现在两个人在的期间很有可能会被敌人突然袭击,要是出现太多次了就吃不消了。小刀的数量也有限,要尽可能地避开遭遇战。
「嗯。……我知道。」
哈洛表情严峻地点了点头。……要有准确运用现有的战力,诱导敌人的意识并摆脱现在的状况这样的本事。如今她解禁了自己作为间谍身份时的技术,那些阻挡在她们面前的人也必须要有相应的觉悟。
「……逃脱了呢。」
她就这样玩弄着敌人并一直向前走了十多分钟。林立的破屋密度逐渐稀疏起来,她马上就要到集落的另一侧了。哈洛他们停下了脚步。他们在没有躲藏地方的平原会被敌人的骑兵定位,现在不能再向前进了。
「啊,姐姐!」
当她看到巴切呼呼地挥着手时,哈洛的部队与保护少女的分队最终会合一处。能够使他们藏身的遮蔽物越来越少,自己与先到的分队会合后,之后就要面对持久战了。她用同样的方式遇到了其他的分队后,哈洛面向部下们说道。
「大家一边保护巴切,一边在这里等候友军的到达。只要看到伊格塞姆名誉元帅的部队就挥旗呼喊。……如果到了关键时刻,就请大家全力跑吧。」
哈洛面对自己指挥下的所有士兵这样说后,便转过身朝着自己过来的道路走去。部下们都吓了一跳。
「少佐阁下?」「为什么要回去?」
哈洛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淡淡地回答他们的疑问。
「还有没到这里的分队。我去引导他们过来,顺便争取一些时间。」
「你一个人?」「那样、太危险了!」「这样的话我们也一起——」
勇敢的士兵们一个个提议同行。但是,哈洛一只手制止了他们,断言道。
「这就交给我吧。这是命令。——为了使我方部队的损害减到最小。」
现在就交给我吧——哈洛说完后,便再次返回集落之中。她走的路线与来时完全不同,在她终于看到了迷路的同伴分队进退两难的身影时,她毫无迷茫地走上前去。
「真是受不了,同伴在哪儿——噢噢,贝凯尔少佐阁下!」
「集合场所在那边!请尽快赶过去!」
她边走边给部下指示方向。之后哈洛在好几个地方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不久哈洛内侧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感到追捕的敌人靠近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即使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注意到这里的异常并以最快速度赶过来,但现在仍是关键时刻。
「……嗯,但是,要是再能争取个十分钟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哈洛加强了自己的觉悟并擅自闯入眼前的破屋。里面有正在准备食物的一家三口,他们一齐惊讶地直盯着她。
「大家,请现在马上从这个房子中出去。」
哈洛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直截了当地告知他们自己的要求。母亲保护孩子退到里面,父亲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你、你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我们的——」
伴随着“钪”的一声,一把小刀掠过男子的侧脸扎到了破屋的立柱上。哈洛在僵直的三人和精灵面前,举着另一把小刀断言道。
「我再说一遍,请出去。……我不会说第三次了!」
威胁起效了,那三个人一起走出了房屋。哈洛接着把储备在罐中的菜籽油倾倒在地上,然后用火钳夹起炊事用的燃烧的木炭,把它放到油上,木炭一碰上火立刻就冒起了火焰,顺着支柱直冲房顶。
「唔噢噢……!」「火!起火了!」「畜生!谁干的!」
附近的居民发现了异常叫喊起来。哈洛避免他们被发现走了出来,看着冲天的火焰和烟,她嘟哝道。
「做出这样引人注目的行为,追捕的人应该会被吸引注意。」
——……真是不择手段呢,哈洛。
「我决定了所以我就做了。我已经再也不会把『坏孩子』都压在你身上了。」
和淡淡的说话声音相反,哈洛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关节都在嘎吱作响。……在北域动乱的时候哈洛也有烧村子的经验。但是,在那个时候她有『因为是命令所以只能遵从』这样的借口存在。但这次并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其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的情景。
自己已经回不到“好孩子”的哈洛了。她因为帕特伦西娜的这句话而感到心痛,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在内心道歉。
「……但是,抱歉。不管说的再怎么了不起,身为亡灵的技术有很多还是……」
——我知道。直接伤害人那一类的技术,你现在还无法操控。之后就交给我吧。
哈洛接受了内侧强有力的承诺,再次让出身体,帕特伦西娜开始行动。她想着之后要做的工作扬起了嘴角,然后开始唱起歌来。
「——开始漂亮的工作吧~,开始我们的工作吧~」
帕特伦西娜如此宣言后,身体便一下子消失了——把一把把小刀刺入了因骚乱而来的敌人脑后。
「吭!」「咯!」
两个人因为受到了致命伤而倒下。和他们一起的另一个人吓得变了脸色,看向周围。
「啊……!在哪儿?到底从哪儿来的——」
「这里哟^0^」
突然自自己背后响起了声音,这便是他生前最后一刻的思考。她一口气割断了他头上的动脉,不足数秒他便失去了意识,膝盖跪地。三个尸体就这样躺在了血泊之中。帕特伦西娜转向看到这幅场景发出悲鸣的居民们。
「那边的人。我有一个请求——反正都要叫,就请你们叫的更大声一点可以吗?」
她边这么说着,边一只手拿着沾血的小刀笑嘻嘻地向他们走了过去。人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像蜘蛛的孩子一样四处逃窜,听到尖叫声后大量敌人涌了过来。
「这边在吵闹!」「火势起来了!」「女帝在哪儿!?」
在被他们发现之前,帕特伦就躲在建筑物的阴影中看着他们。帕特伦西娜数着敌人的数量,她向着内心另一个人格问道。
「……来了不少人。佯动虽然成功了,但是突然袭击很难。之后的行动风险就很高了。你打算击倒几个人?」
——和杀几个人无关,在争取时间上看,因为他们被我们吸引了不少注意,所以还剩下七分钟!
「这样看来,还是不能放松!」
女子笑着说道,并捡起身边堆放的柴火扔向远方。击打在房屋墙壁上的声音,又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有什么在动!在那里!」「不要跑!追啊!」
敌人们向着他们推测的错误的地方涌去。帕特伦西娜尾随在他们后面,再次制造佯动和玩花招,不仅如此,还在敌人落单之时又杀掉了四个人。
帕特伦西娜数着军服内还剩几把小刀,哼了一声。
「这完全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地形啊。隐藏的地方很多,因此便很容易实施一击之后逃脱的战术。虽然不能像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那般面对多个对手,但像我这样一边调戏一边乱跑的话,暂时——」
带着余裕的独白突然停止。在过于乐观的帕特伦西娜眼前,穿着和自己同样军服的三人男女被敌人包围着。
——帕特伦西娜!那些人,是我们的同伴!
「骗人的吧!都给他们说了不要绕远路直接穿过去,要怎么迷路才能跑到这里来啊!」
帕特伦西娜发着牢骚,二话不说一脚蹬地。在抓住时机的瞬间自双手掷出两把小刀。两个敌人的后脑勺被刀刃贯穿,面对剩下的五人,帕特伦西娜压低身形从背后杀入。
「咯啊——」「呜哇!?」
她成功切开一人的脖子,但那已经是极限了。接着被狙击的第二人后退了一步躲过小刀,又拿好上了刺刀的弩。帕特伦西娜咂了咂嘴挤入了敌人与部下们之间。
「少,少佐阁下……」
「快跑,不要停!」
帕特伦西娜在他们背后推了一把,让部下们逃脱敌人攻击。但是,她自己本人因此却无法做到一击逃脱了。四个敌人在前后拿着武器堵住了去路。
——被包围了……。
内侧响起了哈洛的声音。帕特伦西娜对此说着『没关系』,然后用两只手拿着四把小刀。
「……呼——」
帕特伦西娜同时向前面的敌人投掷了两把刀。两名敌人因为预料到了,所以用手挡住小刀避开了自己会受到的致命伤。
「——哈!」
但是,当他们为此挥动手腕的瞬间,帕特伦西娜的两只手还各剩一把小刀。她立刻扭转脚踝和腰使身体转了个180度——把自己向下挥动的手腕再次往上举起,以便在尽可能短的延迟内可以进行第二次投掷。抓住帕特伦西娜投掷小刀的空隙想要从她背后猛扑过来的两名敌人,受到了预想之外的反击。帕特伦西娜立刻从两人之间穿过。
「……好的!虽然用完了所有的小刀,但这样总算是——」
帕特伦西娜确信了自己的胜利并跃入小巷。——但那一瞬间,从死角伸出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
「抓住你了,女人!」
充满敌意的眼瞳看向她。在两眼对视的瞬间,帕特伦西娜表情顿时僵硬起来,说了一声『坏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
除哈洛之外的部下们,也遭遇了敌人集团。面对一有空隙就攻进来的敌人,他们组成阵形拼死牵制抵抗。
「巴切大人,危险!再往后退点!」
作为自己当前保护对象的文官少女,被体格健壮的士兵们保护在背后。巴切从身体的缝隙之间看着外面的情况,进行着分析。
「……涌过来的敌人比预想的要少。真的一个人就勾引了敌人的注意呢,姐姐……」
推测着不在这里的她进行着的奋战,科学家少女握紧了拳头。
「……啊,受不了了……!这个时候不能向神明祈祷,实在是科学家的痛苦……!」
「——咯叭!」
发出了骨头嘎吱嘎吱响的声音。军靴的鞋尖毫不留情地刺入倒在地上的女子胸口。
「真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啊。你这家伙到底杀了几个人?」
男子再次踢向在地上滚着的帕特伦西娜的身体。正当四个人埋头于虐待她时,他们背后的同伴慌慌张张地跑来。
「喂,敌人聚集在那边!」「要被抢先了!快点杀掉这个女的吧!」
另外的人用可怕的眼神看向催促自己快走的两名同伴。
「确认了女帝的身影吗?」
「诶?还……」
「还没有是吧。——看看这个阶级章,这个女的是佐官。她和其他的士兵不一样。以这样的身份应该最后都会在女帝的身边。」
男子瞥了女人一眼说道。其他人听到后都产生了一种违和感。
「那就是她一个人进行佯动。女帝一定在这附近,我都没有想到。——你们赶快寻找一下周围。」
同伴们听到指示半信半疑地开始搜索周围的房屋。在被压住的状态下帕特伦西娜依然尝试寻求生路,可从她的内侧突然传来了声音。
——……要交换了哦,帕特伦西娜。
「……诶?等,哈洛——」
女子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身体便转移到了哈洛一方。被踢打的腹部疼痛一下子涌来,她说道。
「……我们的任务是争取时间。你为此而拼命战斗了。所以——之后要忍耐这份疼痛,就是我的职责了。」
哈洛眼中满含着觉悟说道。男子抓起她的头发扬起她的脸,简短地命令道。
「快说!女帝在哪里?」
哈洛紧闭双唇置之不理。男子看到她是这个反应,向着旁边观望的同伴说道。
「小指。」
同伴听到后,把哈洛的小指压向与平常相反的方向,并用军靴鞋底踩着。看到询问的人递眼色后,他狠心压上自己全部的体重踩了上去。
「——!」
嗞(bekili),响起了潮湿的声音,哈洛的小指被压扁了。男子猛地再次拉起肩膀颤抖着的哈洛的上身,再次问了之前的问题。
「女帝在哪里?」
「…………」
她仍不理睬。就像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男子淡淡地向同伴发出指示。
「无名指。」
他的同伴用和先前一样的行为踩断了她的第二根指头。刺穿般的疼痛自指尖传到背部最后到头顶,哈洛的额头冒出了汗。
「女帝在哪里?」「——中指。」
「女帝在哪里?」「——食指。」
骨头嘎吱折断的声音接连响起。却没有任何回应,就连痛苦的叫声都没有。她只是闭着眼睛听着声音,就好像自己没有察觉到这是拷问一般。哈洛暗示自己这是事实,忍耐住疼痛只是全身痉挛。
「女帝在哪里?」
依然是同样的问题,而这第五次她也是用沉默表示拒绝。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给出指示。
「大拇指,也折断吧。」
接受命令的同伴混杂着叹息实行了酷刑。他把大拇指压弯用鞋底踩着,然后用上全身的重量踩了上去——折断了拇指。
「——————!」
哈洛紧咬着的臼齿发出了响声。剧痛让她的意识渐渐泛白,从被毁掉的拇指传出的疼痛传遍了她的全身。
「我很佩服你,这样程度你还没有发出悲鸣。」
男子这样说着,盯着哈洛的脸。看见眼睛中坚强的意志,他哼了一声。
「看你眼睛还在坚持啊。……现在要换到左手了哦。」
哈洛右手的五指全部被向反方向折断,男子把它轻轻地往旁边一扔,用视线向同伴们指示抓住她的左手。他们其中一人拔出刀,把刀锋放入她的手指和指甲之间,再次讯问。
「女帝在哪里?」
不管受到了怎样的疼痛,哈洛也完全无法对对方产生恨意。
她想起了很多更加残酷的拷问。大部分不是对她自己,而是她向其他人实施的。——是的,那份记忆如今,确实成为了自己的,存在于哈洛玛=帕特伦西娜之中。(碎羽注:这里原文就是“=”)
在这黑暗血腥的记忆之中,她总是笑着实施着同样的酷刑。和那比起来他们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绅士。因为这只不过是拷问的手段罢了。他们并没有从拷问中得到快乐的意图,看到我这样的反应也没有任何愉悦的表情。(吐槽:你以为不管谁都是麻婆啊)
只是疼痛的话——讽刺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忍耐的话更加轻松。……与周围不管是谁,都因为虐待自己和自己的姐弟而感到愉悦的,那个入地狱一般年幼时的日子相比的话。
「……已经可以了。停下吧。」
男子看见没有效果,单手制止了继续拷问她的同伴。看着短时间内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对方,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折断五只手指,剥去五个指甲,全身都受到鞭打。受到了如此折磨,你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和看到她身体外侧的一片鲜红的血相反,她看向男子的两只眼睛毫无怯色。男子知道这是在浪费无用的时间这一事实后,他再次向哈洛走过去。
「要是时间允许的话,我会尝试给你更长时间的拷问——但是已经没办法这样慢吞吞的了。」
带着断念般的表情,男子从腰边拿出刀。然后,用研磨锋利的刀刃,摆在依旧闪着光亮的两只眼睛前面。
「最后的二选一,女人。——光明和女帝,你选哪个?」
「…………」
「选择光明的话,现在马上就解放你。选择女帝的话,就毁了你的双眼把你扔在这里。」
男子做出的最后忠告里所包含着的,不是逃离痛苦的本能,而是对于无法挽救的失去的恐怖。比起“不说的话就杀了你”,大多数场合下这种威胁更加有效。理由相当单纯——想象死亡很困难,但谁都能够想象出永远的黑暗。
「哈洛,说些什么!要被杀掉了,哈洛!」
——让我来!对方是认真的!听到了没哈洛!
腰包里的精灵同伴米露,和内侧的帕特伦西娜,接连不断地向她送上指挥和支援。哈洛听到这些,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反应。
为什么——自己因为痛苦而感到平静。至今为止自己所犯下的罪过,终于可以亲自偿还了,她这样想着,便觉得比起身体的疼痛更多感到的是内心的轻松。因此对敌人也没有憎恶或敌意,只是对于敌人给予自己应有待遇这件事,觉得很感谢对方。
「连一句话都不说吗?……你会后悔的,那就先从一只眼睛开始吧。」
他瞄准并刺出了刀尖。刀刃冰冷的质感向她靠近。
所有的光景都会被剥夺了吧——在那一瞬间,哈洛想起来了。
「——啊——」
那过于耀眼的。『骑士团』的同伴们带给她的光辉,一生的光明都在那里。
——你该回到这里来了。由于你迟迟不归,我等了好久好久。
(某蛙注:伊库塔对哈洛说过的话,参见第十卷第三章)
这样的话语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这把自己连自己所犯过的所有罪过也一并接受的青年的声音,她全都想起来了。
自己不能再忍耐了——她突然这样想到。不是指被剥夺这种事。剥夺这种事谁也做不到。即使失去了眼睛,这份充满内心的光辉也不会消失。她在黑暗中会一直拥抱着这个光辉,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所不能接受的是——与这份被给予给她的光芒相对应,她却什么也没有回报就这样死去。被他们所拯救,却只是迎来了让他们所有人都悲伤的,这一毫无意义的结局。
好孩子和坏孩子的哈洛。我们所有人,都最喜欢你了。
她祈求着。——想要回报,那样的话语。向着把自己的灵魂从地狱拯救回来的他,向着接纳自己的同伴们。在回赠与这样毫无道理的温柔相对应的祝福之前,这条生命不能就这么完结。
「——啊!」
哈洛的内心之火被点燃。这双失去了除痛觉以外所有感觉的双手,不可置信地充满了力量。
「——啊啊啊啊啊——!」
「哇——」「——呣!?」
哈洛吼了出来。在敌人的疏忽和血的润滑的帮助下,她的一只手腕恢复了自由。没有了指甲的左手抓住了敌人的手腕,把瞄准了眼球的刀尖全力掰向地面。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
男子一瞬间震惊了。但是马上又甩开了对方的手腕。
「你这家伙,到了这种时候……!」
如今再怎么烦躁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男子咂了咂嘴。她这和至今为止截然不同激烈的抵抗,也只是把自己失去光明的时间往后拖延了一会儿而已,
「——咻!」
钢之光芒忽地一闪,男人的视野就毫无预兆地上下颠倒。——但这想法根本不对。在他头被砍掉的那一瞬前,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诶?」「呐!」「啊——!」
自男人之后,周围的敌兵都接连不断地被斩杀。没有任何一人能在军刀和短剑划出的轨迹内存活下去。两把刀连敌人抵抗的时间都不给就用鲜血席卷并洗礼了此地,在这化为血海的地面上,身体获得自由的哈洛拼命地在地上爬着。
「哈、哈……!」
状况发生了什么变化吗,她连做出这样判断的思考都没有了。即使这样,在逐渐消失的视野中央,她为寻求着变成武器的东西而拼命地动着双手。终于,手碰到了坚硬的枪把。但她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弩还是风枪,只是用没有一只手指是完好的的双手抱着它。
「你做得很好,哈洛玛·贝凯尔少佐。」
在她拼命注视着的前方,站着一位炎发的大将。
「陛下已经脱离了困境,和部下们汇合了。佯动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在这里说出的,是无法动摇的事实。他大胆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弩枪的枪身,压下了那短箭的尖端。
「贵官完成了任务。所以——已经,可以失去意识了。」在他展示出粗鲁的关心后,哈洛终于意识到自己得救了,那一瞬间她失去意识,膝盖跪了下去——这遍体鳞伤的身体,被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就像对待易碎品一般,沉默着紧紧抱住。
经过与打垮了敌人的伊格塞姆名誉元帅的汇合后,实施了诱饵战术的哈洛部队返回了女帝的大帐篷。但是,本应该把这达成的任务进行汇报的本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却被担架抬回女帝的面前。
「……抱歉,夏米优。姐姐太勉强自己了。」
「——哈,洛……?」
少女颤抖地叫着她的名字,以没信心的脚步走近担架。然后,她看到的是——全身上下都是伤,内侧的出血把军服都染成了红黑色的哈洛。夏米优所熟知的温柔的少女脸上苍白得失去了血色。
「啊——啊——哈洛,哈洛!振作起来啊,睁开眼睛啊,哈洛——!」
夏米优失去冷静想要抱住她的身体。但是,巴切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不要叫她起来。……她所受到的鞭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当我们看到的时候,姐姐已经忍受了至少三十回合以上的拷打了。这种情况下就算她直接死了也不奇怪。」
「————」
「右手手指全部脱臼骨折。左手指甲全被剥掉。……虽然没有直接致命重伤,但变成这样受感染的风险就会相当高了。要是再晚一点接受治疗的话……」
巴切把卫生兵叫来。夏米优就这样什么也做不了呆站在原地。这次又有士兵带来了另外的报告。
「——陛下!集团的代表们吵起来了!因为这次我们受到了袭击,他们似乎认为我们又把他们看作敌人了……(原文:我々が敵に回ると考えたらしく)」
「——啊……」
「陛下,这里就交给我们吧。姐姐她会没事的,你去应付那些流民吧。」
夏米优处于思考半是停止状态,科学家少女的这番话勉强给她指明了方向。被逐渐恢复过来的责任感和义务感驱使,女帝僵硬地开始行动。
「我——我马上过去。」
夏米优和士兵一起穿过大帐篷,走向代表们等待的小帐篷。她深吸一口气,在进入吵吵嚷嚷帐篷的同时,女帝充满威严地说道。
「冷静下来!虽然似乎有不逞之徒混了进来,可余并没把你们所有人都看作反叛者!既然混乱已经平息了,我们就继续进行交涉——」
「感谢您的慈悲!」
她的发言被其中一名代表的悲鸣声打断了。但是,这并不是她对女帝说的。流民代表们无视她,而是面朝在场的军人们,拼命地央求他们。
「我们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是啊!我们没有反抗的意思!」「我们只是想来请愿的!」「聚集在这里的话,到时候军人就会来帮忙……!」
代表们已经完全不知羞耻和体面,说出了自己自私的心声。女帝的脸色恐怖地扭曲起来。并非是因为他们所说的内容。他们请求原谅、请求救赎的视线,从自己前来访问一直到今天,连一次也没有向自己投过来。
「我们从今以后全部都会接受军人的指挥!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反抗!因此,请把我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吧!」
「不要抛弃我们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他们无视着夏米优的发言继续着情愿。被否定了自身存在后带来的虚无感向少女袭来,她在众人所看不见的墙壁外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大喊一声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在这没有任何人会顾虑到自己的世界中,她只能孤独地站到最后。
女帝到达的部队抵达帝都的东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伊库塔立刻就抛开了自己手头上全部的工作。
「哈、哈、哈——咕!」
他冲出宫殿跃上马车。当听到马夫说到东门的路线被人堵满了,伊库塔就毫不犹豫地立刻下马车自己走过去。看到他杵着拐杖危险地前进着的背影,托尔威和马修从后方慌张地追上前来。
「伊君!」
「喂,不要胡来啊笨蛋!我们会扶着你的!」
两个人从两侧帮助着伊库塔行走。在他们的帮助下,青年沿着道路前进。不久后当他们终于看到分隔开人群前进的骑兵集团时,一看到中间行进的马车的瞬间,伊库塔就立刻确信她们在上面,大声喊道。
「——夏米优!哈洛!」
突然看到元帅出现的骑兵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伊库塔推开他们走近马车。不一会儿当夏米优从车窗探出脸来看到了他们后,便自己在车内打开了门迎接这三人。
「——大家……」
这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名在车内的床上横躺着的熟悉的女性的身影。但是,他们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她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并且右手还装着固定用支架,这一切都表明她曾遭受到了怎样的暴力。
「哈洛桑!」「哈洛!」
托尔威和马修冲到了她的跟前。在近处看见了她后,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非常抱歉——我稍微,受了点伤。但是,这不算什么的。这种程度,很快就能治好——」
哈洛断断续续地说道,并坚强地举起双手给他们看。而伊库塔则步履蹒跚地走到她身边,他扶着床的边缘,全身颤抖不停。
「这……这怎么可能、算小事啊!……怎么可能、没关系啊……!」
哈洛负伤的位置和受伤程度他都不知道,连想要鼓励地握着她的手也不行。他焦急得全身都像火烧一样难受,即使这样,伊库塔还是努力地用理性约束着自己。
「……已经安排好医生了。就这样把她运到宫殿吧。」
所有人对他的指示都点了点头,士兵们目送着他们乘坐的马车进入宫中。伊库塔把哈洛运到有能耐的女医生待命的屋子,在医生进行诊察的期间,他们在走廊等候着结果。
「医生。哈洛的……她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当女医生终于完成了诊察,走到走廊上后,伊库塔作为同伴们的代表开口询问道。她以默认(default)板着脸回答道。
「……明显可以看到她在短时间内遭受了猛烈的拷问。既然她的伤势已经接受了处理,那我也做不了什么更多的了。虽然因为发热导致她现在意识模糊,但那样的伤势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很自然。为了不让伤口化脓,现在需要非常细心地照料她。
当她度过了感染危机之后,生命暂且就没有危险了。……需要担心的倒不如说是创伤带来的后遗症。特别是她右手的五指……不管哪一只,即使治疗了也不确定是否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她那指甲被剥掉的左手也是,全身受到的鞭打伤也是……我是肯定会尽全力治疗的,但这种程度的创伤肯定会留下伤痕的吧。」
听到她所说的话后四个人的表情都变得非常阴郁。女医生有些担心他们,于是继续说一些比较明朗的话。
「但是——在此之上令我佩服的一点是,她本人强大的想要恢复的意志。在诊察中,我触碰伤口时肯定给她带来了可怕的剧痛,但是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呻吟。情绪左右疾病……虽然这不应该是医生说的话,但是事实上,病人的情绪如何会大大影响她的恢复速度。为了不让她的情绪低落,大家应该多多鼓励她。」
说完这句包含简短担心的话之后,女医生立马恢复了原本的严肃表情。
「……然后,还有一个地方我很在意。在说之前……在这里的所有人,能告诉我你们和她是怎样的关系吗?」
马修和托尔威互相看着对方。而伊库塔则是清楚地回答道。
「我们所有人等同于一个家族。你这样想也没关系。」
不管是谁也没有在表情中表现出异议。女医看到这个后静静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来吧。和这次受的伤不同的是,我在她的身上还看到了很多陈年旧伤。虽然这些伤口因为过了很久变得不那么明显了……但那恐怕是,她在幼年时期受到日常虐待时所留下的伤痕。」
伊库塔一言不发,马修和托尔威表情僵硬。只有夏米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我不知道这个事实到底意味着什么。当然我也没有追究它的想法。
……但是,看到你们的反应,这确实可能是我多嘴了。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明天同一时间我还会过来的。」
女医生转身离去,她肩上披着的蓝色上衣随风飘舞。在她离去之后,夏米优突然一倒。
「——夏米优!」
「……抱歉。余没事,只是稍微有点站不稳……」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伊库塔抱着的少女脸色明显不怎么好。托尔威看到这个后说道。
「伊君,哈洛桑有我们陪着。你现在就让陛下去休息吧。」
伊库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拉起夏米优的手便往外走去。在两名青年的目送下,他们离开了哈洛的病房前。
回到处于皇宫中的居室后,伊库塔立刻就想让夏米优横躺在床上,但是她却摇了摇头。少女闭着眼睛就这样坐在藤椅上,而黑发的青年蹲了下来说道。
「夏米优,不躺着,真的没关系吗?」
对这个问题,少女没有任何回答,过了一会,自少女唇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余,什么都没能做到。」
她说出来的,是充满无尽自责的话语。伊库塔握着她的双手听着她往下说。
「说着那般信心满满的话前去——结果余,什么都没能做到。余想要引导流民们进行健全的生活,但是他们最初就没把余的存在放在眼里。从最一开始到结束,他们都一直在依赖着名为“军人”的存在。……就算余出现在他们眼前,亲口约定给他们提供支援,他们也一次都没有向余求助过……」
被伊库塔的双手紧紧握住的少女的拳头,因为难以抑制的感情而不住地颤抖着。
「结果是,余因为没有发现反叛者们的陷阱而陷入了困境……在那种情况下,哈洛为了救我而拼了命地去把自己作为诱饵。她只用少数的部队作为诱饵——结果就,变成了那副样子。
这是多么无能的君主啊。因为余的无能,更加暴露出了自己没有民众的支持。自己最为亲近的臣下负了濒死的重伤,但余却什么成果也没取得就这样恬不知耻地回来了。余这副样子都已经不能称作昏君了。告诉我索罗克。余——余到底是什么?」
「——夏米优!」
青年无法忍受少女在此之上继续往下倾诉的凄惨模样了,为了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把她紧紧抱住。但是,在他的臂弯中,少女却更加凶猛地吵闹起来。
「不要对余这么温柔,索罗克……!不管是抛弃余还是勒死余,不管什么方式都好,赶快用这双手来惩罚余吧!把哈洛忍受的痛苦同样也施加在我身上吧!不然的话,余、余——真的会发疯——!」
少女说的话变得越发粗暴,呼吸变得越加急促。伊库塔察觉出她的精神状态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危险边缘,在烦恼中他使出了强硬的手段。
伊库塔一只手把夏米优紧紧抱着,另一只手则伸向桌子上放着的小水瓶,然后他从口袋中取出粉末状的药倒进了瓶中。在用手把水瓶轻轻摇晃了几下之后,他把瓶口对准了少女的嘴唇。
「——喝了它,夏米优!」
「……唔!?唔、呜呜——」
少女惊讶于他突然把水往她嘴里倒入的行为,但也反射性的把水喝了下去,当伊库塔确认到了她喉咙做出的吞咽动作后就把水瓶拿开。夏米优捂着嘴不住地咳嗽了几下后,在瞬间感受到了强烈的睡意袭来。
「……索罗克……什么……」
「现在就睡吧,夏米优。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的。」
青年再次双手抱住少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伊库塔慢慢接住了对方失去力气的身体,并抬头看着天花板抱怨般地说道。
「你不是暴君,也不是昏君。你也没有继续保持优秀君主的义务。你从最开始,就只是作为夏米优——只是这样就行了。」
「……嗯,唔……」
夏米优从沉睡中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在巨大床的右边仰躺着的自己,和握着自己的手在旁边趴着休息的黑发青年。
「……索罗克?这是……」
少女注意着不把他吵醒坐起上半身。这时,当她看到了藤椅前桌子上放着的水瓶时,便全都明白了。
「……是这样啊。因为我失去了理智,就把包含药的……」
她的舌头还略微地感受到那时自己咽下去的水中的苦味。看来他已经看透了自己可能会变为那样的状态,并为之做好了准备,他是那样地担心着自己,少女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出来。
「……抱歉,索罗克。因为连续不习惯的工作,你也很疲惫了啊……」
夏米优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沉睡着的青年的脸庞。……和他相遇之时,他还残留着少年的风貌,而经过了这几年之后夏米优已经充分感觉到他变成了大人模样。虽然其中有年月的影响,但谁又能说这里没有他因受到自己带去操劳所带去的影响呢?
「……就连后悔自己也无法满足的这副模样。(後悔すらひとりで満足に済ませられぬ有様だ)……我,到底要暴露出怎样的丑态才够啊……」
双眼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少女用双手按住眼睛。这样下去的话,当她在青年起来时自己该怎样面对他,她完全不知道,于是她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下了床,想要转换心情而走出了房间。
夏米优虽然把在自己的居所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伊库塔一起度过,但她还有另外的想要一个人冷静沉浸于思考时利用的场所。皇宫的房顶平台就是其中一个地方。因为它既有屋顶又有一半在屋外,因此不但通风良好,并且是一个只要坐在配备好的长椅上便可以一眼望见夜空的场所。
「……晚上好。」
但是,今天的这个场所,在晚上有先到这里的客人。巴切在长椅的角落孤零零地坐着,她现在这副模样和白天看到的她快活的样子完全不同。
「……巴切吗。汝在做什么,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里?」
「……嗯。我觉得要是待在这附近的话,就可能会碰见来这里的夏米优。所以我拜托露卡酱让我进来的。」
在明亮的月光下两名少女面对面。夏米优坐在了长椅的中央,在隔着一段距离地方坐着的巴切不客气地问道。
「坐在你身边……可以吗?」
「……汝随意吧。汝从来都没有征求过余的允许吧?」
女帝惊讶于对方谨慎的态度,便回答道。科学家少女站了起来朝对方走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对不起。」
「……汝为什么要道歉?」
「是因为哈洛姐姐的事。虽然夏米优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但是那基本上是我的责任。……流民集团的膨胀方式有不自然的地方,我事前却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态。没有想到这一点,都是因为我的傲慢自大。」
巴切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道歉话语。对这件事感到极为后悔的,绝不仅仅只有夏米优一个人。
「当我们在集落的一端等待伊格塞姆名誉元帅援助的时候,姐姐独自一人承担了对敌人进行佯动的任务。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她怎么做的,但正是因为她,到我们那去的敌人数量减少了很多,并且最后把兵员损害降到了最低程度。如果没有她的行动……那样的拷问,真的由我来承担也不奇怪。」
「……余没有责备汝的意思。不论经过是怎样的,决定那样做的正是余本人。」
女帝用甩开对方的语气(突き放す口調)说道。巴切的指尖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衣袖。
「也有我自己的一份责任」
夏米优对巴切的语调中带着微妙的哭声感到意外,惊讶地看向了她。巴切吸了一下鼻涕,再次开口说道。
「姐姐很厉害啊。……那时我主动要求充当诱饵,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在自己的审美意识下认为这样合乎情理。这毕竟是对自己爱的延伸。如果我没有认为当时的状况是因为自己才造成的,就一定不能做到这一步吧。
但是,姐姐则不一样,她对于那样的事态并没有任何责任,可她自然而然地就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可能是因为她身为军人才说出那样的话的。但是要让身为将校的姐姐去拼上自己的性命,按顺序来说也应该是很后面才对。到了那时她再不情愿地去做的话,也是谁都不会有意见的。」
「…………」
「包括即使自己可能会受到的伤害,我认为姐姐都确信自己一定要成功地争取到时间。就我在逃跑中所看到的她所采取的扰乱情报的手段而言,姐姐就像原本就是谍报专业出身的一样……嗯,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我唯一能说的是,姐姐是个为了保护除自己之外的某个人,能够拼尽自己一切的厉害的人。」
这是毫无谎言,出于敬意和羡慕所说出的话语。回想起不久之前的记忆,巴切继续说道。
「我今天去看望她后偶然往外面一看,结果在宫殿的周围聚集了很多士兵。……她真是被很多士兵所仰慕着呢。在最前线不停地工作着的卫生兵就是这样的吗?在那些负了伤处于生死边缘的人看来,她可能就和女神一样吧。」
一定就是她所说的这样吧,夏米优想到。哈洛那柔和的笑容,温柔的举止,在战场这种惨烈残酷的地方时刻闪耀着光辉。
「不是将校的他们没有理由进入宫中,这样的事他们自己也清楚。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蜂拥而来。他们即使什么也得不到看不到,却为此牺牲了自己重要的休假」
「…………」
「看到这个光景的时候,我窥到了这个自己身上所没有的东西发出的光辉。我对于那些不是出于利己主义和计较得失的人们所做的事迹感到羡慕不已。……可我没办法那样生活。我只有对自己的爱,除了自己之外再去爱别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巴切深感惭愧地低下了头,说道。因为在意她所说出的理由,夏米优问道。
「……那是,因为汝的成长过程所产生出的结果吗?」
「也可能吧。」
回答超乎预料的简短至极。平时就算自己不问也会说个不停的对方却是这个反应,夏米优对她表现出的这种态度反而更加关心。巴切察觉到这点,无力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想知道?只是那可能是很长,并且有点无聊的故事。」
过了数秒后,女帝轻轻地点了点头。科学家少女也点点头开始讲述。
「那么我就说说吧。我自己——在过去,曾是巫女。」
——本来,阿尔德拉教并没有『巫女』的概念。神官的职责是传播主教的教诲,和偶尔会被神附身的巫女在职责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但是,纵观帝国全境,也有稀有的例外。西域的拉斯卡利塔乡的当地信仰就是其中一个,在那里每个不同的集落都有一名巫女。她们的任务是从主神那得到天启而引导集落,由于这个职责的性质,她们被作为半神所敬仰。
当然,如果是正统的阿尔德拉教徒们看来,这已经超过惊讶,成了足以让人昏倒的信仰形态了。但是,拉斯卡利塔乡的宗教情形有不得不这样的原因。因为它所处的地理位置是深山并且还是糟糕的边境地带,所以实际上在几个世纪长的时间中都没有神官存在。结果,因为一直没有人传授正宗教义给他们,他们就开始传承自己的教义——这样它就从原本形态出发产生出巨大的变化。虽然近些年帝国等终于派遣了一批有着正确知识的神官到那里去传播正宗教义,但是已经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了。
「——在那时,我的任务是对许多事情进行占卜,并向周围传播『阿尔德拉大人』的意志。但是,为此我必须要拥有没有污秽纯洁的身体,所以在我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着执拗的束缚。除家之外基本上除了特别的场所哪都不能去,因为会沾染鄙俗,所以也禁止我和同年龄的孩子交流。……因此,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个黑暗沉闷的房屋中,就是我的世界的全部了。」
夏米优感到非常惊讶。即使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也还是难以想象出那样的境遇。
「虽然我无法忍受这种闭塞感,但比它还要辛苦的是作为巫女需要强制学习的『教养』。我要把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一刻不停地念着的祈祷文,就算是脑袋挤爆都得全部背下来。在我学习了加减法之后就是背那个了。到现在只要想起开头的一个字我都会感到恶心。」
「那可真是……相当的大量啊。」
「当时的我还是个不懂得怀疑的小孩子,因此还是认真地去做这件事。小时候我因为意外地记忆力比较好,还受到了大人们的表扬。但是在某一天,我却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一字不错地背诵着祈祷,又能改变什么呢?」
巴切说道。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思考,就是这一切的开端。
「在我被这样的疑问纠缠中度过的那段时间中,阿纳莱博士和他的弟子们来了。因为他们是一旦扯上研究就会掉节操的人,在听到拉斯卡利塔乡的奇怪习俗后他们就有了兴趣。在调查期间他们似乎还与住民们起了争执,并且在各种平息争执的过程中还发生了偷偷潜入祭祀的现场这样惊人的事情。」
巴切呵呵笑了起来。夏米优也跟着轻轻地微笑。
「所有人一起制止才没让他得逞(全唱でこそなかったけど),但是那天的祈祷变得特别长。然后,当我筋疲力尽回到房间时,看到格子窗外浮现着白衣的衣摆。我因为很在意就偷偷看去,果然发现就是博士他们悄悄地溜进了院子。……如果他们被发现的话肯定会被众人围打吧,现在回想起来博士他们也真是太不怕死了。那时我的视线与他穿过窗子的目光相交汇——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被那双眼睛中寄宿的知性的光芒给深深吸引了。
少女带着某种战栗说着。夏米优咕嘟咽了下口水继续听着。
「我被如饥饿感一般的冲动所唤醒,就这样和博士攀谈起来。虽然我觉得还没30分钟,可我们交流的每一句话语都令我充满了惊讶和感动。在那个房屋之外的世界变得无限地广阔,而那时的我则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我那个关于自身境遇的疑问不可阻挡地开始膨胀起来。」
巴切说着说着想起了那时的兴奋感。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
「我实在无法忍受了,就向博士扔出了我的疑问。之前我按照教导正确地度过每一天,把难懂的祈祷文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询问这些事情的意义。博士听到后,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要是为了弄清行动的意义,那么你就可以把它们全都放弃一次试试看吧』这样的话。」
「——全部,放弃……」
「是的。然后,我就真的这么做了。从打破生活上被告知的不能做的禁忌的那一部分开始。祈祷开始的部分我还是照常背,但在途中我就开始说出自己临时瞎编的话。我也有些明白周围的人们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了——因为,在我拼命背诵祈祷文的期间,那些大人们大多数都在后面闭着眼睛打瞌睡。
因此,我认为这大概最开始就不能以人类作为对象来探求事物的意义。于是我不断地向神明追问那所有的行为。其中的意志、企图——实在性」
巴切激动地说道。夏米优通过这些话,看到了在持续受到压抑下成长起来的少女和与这份压抑成比例的热情。
「在那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后,我们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收获祭。那一年是今年内难有的丰收,居民们很想要聚集起来。他们因为这是举办祭典的日子而特别允许我外出和他们见面,每一个人都向我叩拜并说着相似的话。——多亏你作为巫女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所以今天神也赐予了我们恩宠,这样类似的话。」
所有的嘲弄浮现在了少女的脸上。当时谁都毫无恶意地对少女说的那些话,却在实际上,把少女至今为止一直以来的努力给全部否定了。
「那个瞬间,我醒悟了。——啊,原来并没有神。这些全都没有意义。」
巴切连嘲笑都没有了,她的声音里只剩下空虚。夏米优脊梁一震。
「当天晚上,我就把房子烧了逃了出去。自我混入阿纳莱博士一行人下了山后——从那时以来,我连一次都没有回到那个村子里过。」
一方面,那份爆发的怒火,自此之后边一直在我体内继续燃烧着。无用繁琐的手续,难懂迂阔的礼仪规矩,为了让权威有所依据而强行附加拼凑出的历史——看到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复杂事物,我就想把它彻底摧毁。连我自己的名字也是这样。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这长的像个笨蛋的名字,所以用随机组合的发音『卡洛』来作为我的姓名。我认为作为平时使用的识别记号越简单越有效。
当时的尤尔磷也因此赞同我,我们使用在阿纳莱博士手下学到的知识疯狂胡闹。当发现某种习惯在本质上毫无意义后,我们就一次性地把它完全瓦解掉,然后用简单易懂的形态重新组合。——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这就是科学。」
科学家少女玩味地说着,向空中伸出了手。夏米优也追寻着手看向夜空。
「我们眼中的猎物,主要是那些被谁都不幸福的古老旧习所束缚着的人们,不然就是欺骗没有学问的人而从中牟利的家伙。这些都是和夏米优肃清的腐败贵族一样的家伙们。我自己也无法忍受那些家伙。当我看到那些对自己被不断榨取这一事实毫无自觉的人们时,我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一样对此感到焦躁而愤怒不已。不希望他们重蹈自己的覆辙,我可没怀有这般高尚的心情。就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自己发泄怒火的对象。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想要劝导我的人们,我也不加区分地向他们亮出了獠牙——那时的你就像狂犬一样,师兄们现在还这么说。」
「……狂犬……」
「伊库塔师兄刚好就是在那个时候来了。我和尤尔磷看准了下一个猎物正在筹备之时,他就从后面加入并且简简单单地就把我们给超越了。『喂,那边的两个人。虽然你们干得很张扬,但别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这就是他最初说过的话。」
巴切怀念地看向夜空。夏米优很容易就能想象到,比他们相遇之时还要年轻的伊库塔·索罗克的样子。
「同样的事情之后发生了好几次之后,当我们有了真正的谈话机会时,在那时我就把自己的出身跟他说了。而当伊库塔师兄听完后则是稍稍陷入了思考之中,『两周后的同一时间,你再到这里来吧。』这样说完后他就离开了我们。我虽然很想让他扑个空(放他鸽子)——但是在他宣言的两周后,我却遭到了预想之外的一击。」
科学家少女想起了当时的冲击,继续说道。
「我调查了一下你名字的意义,伊库塔开始便这么说(碎羽吐槽:哈哈,君の名は)。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义。虽然在可能很不可思议,可当我还在村子的时候,并没有人告诉我自己名字的意义。那是用祭祀用的特殊语言组成的,虽然意义不明但也就这样设定了,这是为自己取名双亲的的祈愿而形成的,这样的说法我也听到过。……虽然我对这种事也没什么兴趣,不过说到底反正就是没有了不起的意义的音节组合起来呗,不然就是把被称作神的语言填上去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吧。
但是,伊库塔师兄并不这么认为。麦琉微巴切——他自己都没法正确地发出这个音,却对我被赋予了这个读音的名字的意义进行了彻底的追查。他从阿纳莱博士带着的资料中拿出了上千住民的名字并排在一起,从中寻找与帝国的古语类似的发音和语法——然后,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并把它带到了我面前。」
「……那到底是?」
夏米优屏息等待着回答。巴切困扰地苦笑着说道。
「『爱着你』(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る)——这是用帝国的通用语翻译之后,我名字的真正意义,似乎就是这个。」
这个回答,是迄今为止最出乎夏米优的意料之外的。在自己身旁的科学家少女变得像梦幻般的飘渺迷蒙,而她看向星空的视线则是游移不定。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一时间张大了嘴巴——然后,我想起了自己真正年幼时的记忆。……那就是当我作为巫女进入那个屋子之前,我的那两个当我快到四岁之时便因为山崩而去世,已经记不起音容笑貌的双亲,和我关于他们的记忆。没有任何特别的是,都是一些在日常之中,他们对我说的每一句温柔的话语。」
「…………」
「我知道了,这个名字也是有意义的。不是向神的祈祷,不是为了权威的修饰——仅仅是为了我而赋予的意义。
同时我也醒悟了——像这样的事物,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在我因为愤怒毁坏的大多数事物之中,可能也包括了类似的我不知道真正意义的东西。」
巴切回忆着过去的记忆这样说道,并苦笑般地耸耸肩。
「当我想到这时,我心中的那份怒火就消失了……我从那时之后就不断地反省自己直到到现在。我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呐,很无聊是吧?」
「……不。」
女帝的感想没办法好好说出来,只是摇摇头。巴切转身面向她,继续说道。
「呐,夏米优。所谓祝福啊,有没有都差不多,不管有没有发觉,都有着很多需要追究的东西。(有るか無いかと同じくらい、気付くか気付かないかが問われることも多い)像我这样,过了很多年之后才发觉的笨蛋也大有人在。」
「…………」
「哈洛姐姐,为了我平安无事而挺身而出。就和我的名字一样,那毫无疑问是一种祝福的形式。……所以啊,你可以因为姐姐受的伤而感到悲伤。但是,请不要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厌恶自己。你如果否定了你自身的价值,那么姐姐为了保护你而付出的努力就无以为报了不是吗……?」
「…………!」
夏米优因为被感谢和自我厌恶的情感夹在中间而饱受折磨。她如坐针毡,在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之后便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逃也似地想离开这里。巴切看着她的后背,继续说道。
「……听着,夏米优!不管是姐姐,还是伊库塔师兄,还是骑士团的其他人,还有我——并不是因为你是皇帝而待在你身边的!我们就只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珍惜你,爱护你……所以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夏米优无法忍受地发出了呜咽声。……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自己的她本人,没有任何回答的话语。
第二天白天。在中央军事基地的元帅办公室中,托尔威为了找到办公室的主人而前来拜访。
「……我进来了哦,伊君。」
敲门后他推开了门,在房屋中央的黑发的青年面朝桌子,正盯着写有什么的纸。已经完成审查的文件放在他的两侧堆积如山。
「早上我去探望了,哈洛的情况没有恶化真是太好了。虽然她有侍从的帮助,但也好好地吃了饭。」
「啊,我早上也去探望了。虽然她能够尽快地恢复从床上起来是很好……」
伊库塔担心地说着,他把手里拿着的纸换成了别的东西。托尔威感兴趣地从旁边看过去问道。
「……你在看什么?风景画……吗」
「夏米优制作的庭院式盆景的草稿,一共有十一个。」
这样回答后,他用视线示意在桌子上摆放的那些纸。托尔威眯起了眼睛。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都是有着不同主题的风景。
「这个游戏,原本是亚波尼克的盆景,是阿纳莱博士以为观察人的精神状态所采用的手段而制作的东西。被观察者亲手制作的风景,能够把本人内心的自然状态浓墨重彩地反映出来。——当然,从中也可以看出对象性格上的一些特征和扭曲。」
「原来如此……」
「她制作出来的风景,每个都是非常认真细腻的。每一个都没有偷工减料,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照顾它的责任感。她不只是一丝不苟,也包含了对还没看过风景的憧憬,也有着充满了美好幻想的韵味。……但是,」
伊库塔突然面带苦色,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人偶,放在桌子上。
「她制作了这么多种多样的景观——但在这些景色之中,却哪里都没有她自己的身影。从最一开始她就无意识地排除了这个人偶,连一次也没有使用过。」
伊库塔紧咬牙关,闷闷不乐地看着这些草稿,然后继续说道。
「知道了吗。这些美丽的风景,在作为她的梦的同时却一点不剩地否定了自己。在描绘充满幸福的世界的时候,她自身绝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
翠眼的青年感受到了夏米优那根深蒂固的扭曲后,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黑发的青年看着他,寻求帮助般地询问道。
「呐托尔威,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这个问题的突破口到底在哪里?
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个孩子从诅咒中拯救出来?」
他们当场陷入了沉重的沉默中。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两人就这样无所作为只是任凭时间不断地流逝。
正好就在这时,三国会议的提议经过齐欧卡传到了帝国。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