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篠川智惠子 于 2015-3-28 22:20 编辑
第二小节
从富泽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星星在乌云之间发出微弱的亮光。我们穿过庭院,走向停靠在附近的汽车。决定回去的只有我和栞子,小谷还要和富泽父女再聊一会。这四十七年间发生的事情,想说的话,一定已经堆积得像山一样高了。
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在同一时间涌入我的脑中,感觉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意外的了解到了栞子小姐的那本《晚年》的来源。虽然不是田中嘉雄的藏书,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在路上,我回想了一下目前我所知道的事情。总之,就像栞子小姐所说的那样,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大部分都是推测出来的。在细节上还有拿不准的地方。
四十七年前,久我山书房的店主·久我山尚大瞄准了两本太宰治的珍本书籍。一本是田中先生从虚贝堂的杉尾那里购买的太宰治自杀用——不,自家用的砂子屋书房版的《晚年》。一本是太宰治送给富泽博先生的月曜荘版的《越级申诉》。久我山用五浦娟子的事情来威胁田中嘉雄,让他从富泽家把《越级申诉》偷出来。
使《越级申诉》物归原主的人是栞子小姐的祖父·篠川圣司。作为谢礼,富泽先生把未切书《晚年》卖给了彼布利亚古书堂。也就是现在栞子小姐所拥有的那本初版《晚年》。
事件发生七年之后,为钱所困的田中嘉雄把自家用的《晚年》便宜卖给了久我山书房。这本书最后究竟到了谁的手里,目前我们还一无所知。
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但是目前我最关心的,是我们究竟和这件事情有怎样的关联。
给彼布利亞古书堂扔那封信,告诉田中敏雄关于他祖父《晚年》的情报的那个人到底身在何处——一定是在暗中窥视着我们,准备对我们做些什么。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这件事情还暂且不清楚。
『啊……』
把车门打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赶紧转身往富泽家走。
『怎么了?大辅君』
『那个文件夹落在那里了,还是拿回来比较好吧?』
『不……本来我就是打算留在哪里的。富泽老师也想好好看一下。而且也得到了鹤代阿姨的许可』
『这样啊……话说回来,那张纸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没有听到。富泽博夸赞说田中对太宰治的文学研究知道很多。我对这些肯定是一点都不了解,连身为传奇会的小谷都不怎么熟悉。
『……田中先生在那张纸上写了许多关于太宰治短篇的笔记』
坐在副驾驶上的栞子小姐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道。我启动了引擎,驶下了坡道。
『那上面都是一些小说的名字啊』
『是的。《狂言之神》、《道化之华》、《东京八景》、《十五年间》……这些全部都是触及腰越的殉情事件的作品』
『富泽先生好像说过田中正在调查殉情和自杀未遂的相关作品……』
汽车沿着海岸线驶出国道。就算是平常日,这一带的交通流量也很大。走不了多远就会遇见红灯。
小動岬正好出现在面前。被草木所笼罩着的轮廓,模糊地浮现在阴暗处。
『是的。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太宰治年轻时匿名所写的文章』
『匿名?那是什么?』
『嗯。就是在昭和九年的时候,太宰治以黑木舜平为笔名,发表了《断崖的错觉》这一短篇小说』
『黒木……啊,在那张笔记上也写到了……』
这是其中的一个名字。难道另外一个也是太宰治的笔名吗?
『那篇《断崖的错觉》是讲什么的?』
栞子小姐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小動岬。在那对面应该是江之岛,从这看不大清楚。
『……是一篇侦探小说』
她低声说道。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侦探小说……就是推理小说吗?』
『太宰治自己是那么称呼的。虽然那篇小说里面基本没有推理要素……主人公实在是太像太宰治了,是一名立志成为作家的青年。他觉得必须要有许许多多的经验才能写出完美的小说。于是就(把——删除)在断崖上把+在旅行目的地认识的在咖啡厅打工的女孩给……杀了』
信号灯变绿了,我再度启动了引擎。我们在十字路口拐弯了,小動岬也离我们越来越远。
『难道他参考了自己的殉情事件?』
我听说太宰治在银座的咖啡厅结识了女店员,还在小動岬服下了安眠药。以在饭店工作的女性在海边死掉为展开,怎么也会让人联想到这些都是真实的故事。
『也不完全是。小说的舞台是在热海,女性也不是通过安眠药自杀,而是被推下悬崖才死掉的。当然尽管如此,小说构思的出发点应该是一样的……他先考虑了发生在自己周围的女性死亡事件,然后以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主人公杀死女性为展开……有点不能理解呢』
『他为什么要写侦探小说呢?』
『他想以匿名写一点娱乐小说,让自己的收入稳定下来……结果侦探小说只有这一部』
『结局……有意思吗?』
栞子小姐皱紧眉头,在心中揣摩了很长时间。腰越站交叉点响起了铃声,出现了“电车接近”的字样。古老的绿色江之电,在道路铺设的轨道上行驶着。
『我想主人公塑造的相当的成功。在旅行的目的地装成一名新晋作家,提心吊胆的接受他人的热烈欢迎,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把女性推下去时候的心理描写,都实在是太像太宰治了。但是推理就……嗯,在当时,这篇小说的评价不是很好……』
对栞子小姐来说这好像不是件有趣的事。嘛,如果大受好评的话,肯定还会写别的侦探小说啊。
江之电已经向远方驶去,我们的车子也再次启动了。
『只是,《断崖的错觉》和《道化之华》大体上是同一时期的作品。因为采用了相同的主题,所以对比着读会感觉到更深一层的含义……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里《道化之华》』
我想起来了文件夹里的那张笔记。除了《道化之华》,涉及到殉情事件的小说还列举了很多。
『田中嘉雄就是想发表这些吧。《断崖的错觉》,以及涉及到殉情事件的其他作品』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在四十七年前,关于《断崖的错觉》的讨论,说他是一部划时期的作品』
『划时期?』
『实际上太宰治执笔《断崖的错觉》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为人知的。刊载这篇小说的杂志名叫《文化公论》,担任中介的是太宰治的朋友,太宰治让他不要外传,就算是太宰治死了之后也为他继续保守着秘密。考虑到已经的确没有问题了,才在一九八一年公开了这个秘密。这才算是完成了研究,明明这部作品一直在被人阅读,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秘密』
我在头脑中进行计算。一九八一年,正好是三十年前。田中嘉雄的那张笔记是在四十七年前写的——相差了十五年以上。
『也就是说田中在公开发表前十几年,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是的』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的确这是件很厉害的事情。
『但是,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
田中能发现一个没有人公开,也没有人注意到的秘密,应该是有什么根据才对。
『我想他应该是比较幸运的。在富泽老师的书库里,有很多古老的杂志。当中关于侦探小说啦……嗯……还有关于性的读物啦……昭和初期的大众向文艺杂志啦,都存有许多。刚才我绕着书库看了一圈,刊载《断崖的错觉》的杂志《文化公论》也是有的』
被书架所吸引的栞子小姐回忆到。我想田中嘉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热爱太宰治了,他究竟是如何发现的,又是为了什么而调查的呢?
『估计是田中先生在浏览老杂志的时候,偶然读到了《断崖的错觉》这一文章吧。偶然相遇的女性之死这种情节,和《道化之华》的描写上有一定的共通点。于是就建立了这篇文章是太宰治匿名所写的这一假说。估计是笔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笔名是黑木舜平吧?』
『除此之外,那张笔记上还有“黑虫俊平”这一名字……』
『的确……这些都是太宰治出道前所使用的笔名吗?』
『嗯。“黑虫俊平”这一笔名当时已经在筑摩书房的全集中解说过了。因为两个笔名很类似,田中嘉雄确信“黑木舜平”和“黑虫俊平”一样,只是太宰治的化名而已』
这么来说的话,判断的材料大致已经具备了。但是能把这些材料结合起来分析出答案也真是太厉害了。这需要的不仅仅是直觉,更需要的是庞大的知识量。
『真的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人呢』
我把自己的想法坦诚地说了出来。栞子在一旁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研究继续下去……田中说不定也会跟富泽老师一样,走上研究者的道路。如果四十七年前,没发生那些事情的话……』
第二小节,完。 第三小节 花费了将近三十分钟,我们回到了北镰仓。 营业时间虽然早就已经过去了,但彼布利亞古书堂的灯还在亮着。 『还在开着门呢』 坐在副驾驶上的栞子小姐透过挡风玻璃观察着说道。 『但窗帘已经拉上了』 闭店的作业时间再迟也不会到这么晚。总之我们先到正屋的停车场把车停下,然后绕着店铺转了一圈。我们感觉到了些许不安——难道看店的篠川文香发生什么了吗?虽然我们不想牵连到他人,但这个想法或许太天真了。 从店内传出一阵人说话的声音。虽然窗帘已经拉上,但是窗户却还留着一个小缝,我和栞子趴在上面,准备听下里面在说什么。 『结婚吗!』 听见这声带有元气的声音之后,我们终于安下心来。好像她是在跟谁说话呢。但是,结婚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不定是在考虑呢。晚饭的时候看电视剧,一播到结婚杂志或者结婚会场之类的广告,姐姐就会立马放下筷子,一句话也不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啊,有点恐怖呢』 是关于我们的事情呢。在前一阵我不刚说过让她严肃点吗?栞子小姐发出打嗝儿一样的怪声,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才,才没有……啊,那个……没有这回事!现在……结婚什么的……还没有考虑过呢!』 因害羞而变得通红的脸在左右摇摆着。我倒是不怎么惊讶。她自己也曾说过,要交往的话也许是要以结婚为前提的。就算现在不想,以后也要去想的。毕竟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这样的觉悟她还是有的。 『阿拉,我们家的宽子也是呢。隆重的结婚典礼的场面一出现,连我也会放下筷子,仔细盯着看呢』 我们家的宽子……好吧,我知道她是谁了。久我山鹤代。估计闭店的时候来的,然后一直聊到现在吧。 『其实我也是一样呢!话说回来,宽子小姐变得很成熟了呢!前些日子您和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仅仅是一年没见,变化还真是好大呢』 『毕竟今年也二十岁了……去年她去了短期留学,好像还加入了冲浪俱乐部。见得世面也就越来越多。不过那孩子对书还是依旧爱不释手啊』 『真好啊,我也想尽快变成大学生呢……啊,我们继续来说姐姐和五浦君的事情吧。之前啊』 看来我们只好强行进入了。虽然现在不是进入的最佳时机,但继续听下去也毫无意义。我们把玻璃门和窗帘同时拉开,把视线望向柜台处。篠川文香穿着制服,久我山鹤代穿着运动服和牛仔裤。看起来他不像是顺路经过这里,而是有什么要事才来的。 『啊……欢迎回来!你们辛苦啦!』 一瞬间,文香露出了白色的牙齿来掩盖她刚才那不安的心情。久我山鹤代也把视线转向我们。 『欢迎回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晚、晚上好』 栞子小姐生硬的打了招呼。我也把头低了下来。 『感觉你们有话要说呢。那我先走啦!』 说完,篠川文香就匆匆忙忙地回到了正屋。 『那我也先进去了』 跟栞子小姐打好招呼之后,我也走进了正屋。我想跟篠川文香谈谈,所以走到了厨房那里。 『对不起啦。因为鹤代阿姨早就知道了嘛,所以我觉得说一下你们的事情也……』 我还没说话,她就先给我道歉了。 『啊,五浦君嘱咐我之后,我就没有再向客人们宣传啦。其实被嘱咐前我也不是到处宣传啦。真的啦,真的!』 虽然她有点嘴快,但基本上是不会撒谎的。这件事我也不想去追究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今天店里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首先我要确认这件事。我的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如果不弄清楚这件事就安心不下来。 『诶,没有什么事啦……因为一直到傍晚也没有什么客人。鹤代阿姨在闭店前到的这里,怎么了吗?』 『那个……』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店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最后还是决定先跟栞子小姐商量完了再说吧。知道这些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近期我会跟你说的』 说完,我离开了她。我回到店里,从背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在去富泽家的期间没有时间确认邮件。一共有三封新邮件。第一封是母亲说自己今晚出差不在家,第二封是朋友邀请我下周出去玩——第三封是田中发来的。 这一阵子我和田中频繁地发送了许多邮件。确认《晚年》的调查状况,然后是一些杂谈,不过最近都以后者为主。 我这边肯定是不能告诉田中《晚年》的详细去向。现在的任务是警告目前的持有者。只是讨论书的状况的话迟早是要被怀疑的,为了不暴露我只好跟他聊点别的。 虽说是杂谈,也只是随便聊聊。很久不去的神保町的老字号古书店关门啦,网络上古书经营者的倾向啦,铁杆的古书迷啦之类的内容。这些对我来说都有不错的参考价值。这次的邮件是询问在库状况。他想要赤濑川原平的《东京路上探险记》。 他现在的作风和暴露身份之前用假名出入这里的时候差不多。我尽量不触及禁忌的事情,急忙给他回了一句“我帮你找找,知道《晚年》的消息我会立马告诉你。” 门一打开,我就听见了久我山鹤代那兴奋的声音。 『……我是这个月才知道的呢。栞子小姐有了那么一位出色的男朋友』 『啊,没有那种事啦……出色什么的……』 虽说是已经切入正题了,不过还是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栞子小姐用酸楚的眼神望着我,看来她是被逼到绝境了呢。这幅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我加入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今天我们去富泽家了』 『阿拉,果然你们去了啊。纪子还好吗?』 栞子小姐点了点头。突然,久我山鹤代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与距今为止看见的天真的面目不同,这次的表情充满了威严。 『你们知道了什么吗?四十七年前真的发生过什么吧?』 我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既然我们都借来了文件夹和笔记,那么回答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久我山尚大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恐怕她也是不知情的。 『……很多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都无法调查了』 『那么就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吧……没关系的,别在意。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个人为了知道以前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觉悟。栞子小姐整理着思绪,环视了一下四周。说了一句“这些话请你不要外传。”然后静静地开始讲述。 她把我们已知的大部分事情都说了出来。四十七年前发生的《越级申诉》盗窃事件,田中嘉雄调查《断崖的错觉》,我们受田中嘉雄的孙子之托,在帮他寻找那本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并且那本《晚年》是久我山书房当时收购的。 之后,篠川圣司从富泽博那里收购了《晚年》,栞子小姐把继承下来的那本《晚年》烧毁,连我们收到的那封信也没有隐瞒。 她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呢?我想肯定是有什么意义吧。只有一件事栞子小姐很犹豫,就是五浦娟子和田中嘉雄的关系。所以这件事就由我来叙述了。 『……也就是说,父亲是一个抢夺他人古书的人?』 所有的叙述结束后,久我山鹤代如此问道。栞子小姐慌忙地把头低了下来。 『对不起……当然我的想法也不能保证就是对的……』 『没事的。你没必要这么自责。虽然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位温柔的人,但有时我也会觉得他很怪异……在他说让我把那个文件夹拿回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严肃极了。我也曾听说过别人评论父亲的人品不大好……因为妈妈是一个天真浪漫的人,所以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疲惫的捏了捏眼镜下方的鼻子,然后闭上了眼睛。下定决心地望着我们。 『父亲,有别的女人』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秘密,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站在那里。 『虽然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但应该离这边不远……他和那个人还有一个孩子。在我上大学期间,他还带着那个孩子到我们家来过一次。看见母亲哭的日子,也只有那一天』 我们连久我山尚大生前的照片都没有看过,总感觉他变得越来越可怕了。调查进行的越多,昏暗的过去也就被揭露的越多。应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父亲没有对母亲说关于威胁田中的事情。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不想让她的负担太多』 栞子小姐回答了一句“当然了。”我们并不是为了夺取他人平稳的生活才调查的。 『……那本从田中嘉雄那里买来的,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您知道它后来怎么样了吗?』 栞子小姐终于说出来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从刚才起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久我山尚大的女儿把头抬了起来,拼命的在回想着——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像刚游上岸一样地叹出了一口气。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呢。大概是卖给客人了吧,但至于卖给谁……』 『您父亲没有把书保留着吗?』 『他不会把书留下的。暂且我们不说个人意志和关于那本书的恩怨问题,父亲本身就不怎么保留书的。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家里就没有父亲留下的藏书。现在的状态和父亲生前没有什么变化』 这么说的话,我也听栞子小姐说过,久我山家的藏书都是那位老太太的。他没有读书习惯,所以没有藏书也是理所当然的。 久我山鹤代仿佛想起了什么,拿起了她的翻盖式手机。 『我问下母亲吧。她的手机就在枕头旁边,如果醒着的话应该会接电话的』 说完,她拨通了电话。但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接电话。她露出一副阴沉的表情合上了手机。 『最近,母亲总是一直在睡觉,起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今年过年的时候看她好奇心相当旺盛,我还以为她的身体有所好转。宽子短期留学期间,她还和宽子视频聊天了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白发女性的脸。因为他是久我山鹤代的母亲,年龄肯定相当大了。她应该不仅仅对书感兴趣。 『真里祖母有在久我山书房帮忙过吗?』 『怎么可能呢。没有帮过的』 对待栞子小姐的提问,久我山鹤代激烈的摇了摇头。 『母亲是喜欢古书,但作为大小姐的她对买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顶多也就是父亲在进行古书交易的时候她在一旁看着。当然仅限于珍本书籍』 上了年纪的女性爱看古书还真是意外的少见。在这一年里我和栞子小姐多次上门收购,但基本上没有遇见老年妇女是古书迷这种情况。 『父亲虽然想让我辅助他工作,但我跟母亲一样,对买卖方面一窍不通……父亲应该会很遗憾吧。他真的想要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来接替他的工作。大概宽子也是不可能了呢。大家都比父亲要爱书,但谁都不愿意去继承久我山书房,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她无意中说的这些话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据我所知久我山尚大是为了找一个完美的继承者才去跟古书迷的女性结婚的——或许是我想多了。 突然一阵从未听到过的铃声响了起来。久我山鹤代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啊,是妈妈。给我打回来了呢……等一下哦,我去询问下』 她走向书架深处,开始大声的说话。她一句话都要重复好几遍,看来她的母亲有点耳背。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机放进了口袋,向柜台走来。 『当时,珍本书籍是放在家里保管的,母亲没有看到过那本《晚年》。父亲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我们无力的把肩膀落了下来。嘛,本来也不插手古书事务的人,不清楚在库状况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母亲说虚贝堂的杉尾先生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父亲死后,久我山书房的所有在库书籍都处理给了虚贝堂,当时身为二代目的儿子也一起来了。父亲的账单和顾客列表我们也一并处理掉了,在那之中或许有《晚年》的消息……』 栞子小姐的表情渐渐开朗起来。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杉尾身上了。不管怎么说,目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下去了。 『谢谢您』 久我山鹤代深深的把头低了下来。 『请带我向真里祖母致歉……最近打扰了』 第三小节,完。 第四小节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从彼布利亞古书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吃什么了,只好去最近的家庭餐厅凑合一下了。 吃完了味道一般的晚间定食之后,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电话铃响了。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拿起背包向外走,接着按下了接听键。 『是五浦君吗?是我,田中』 是田中敏雄打来的电话。我的身体反射性地摆好架势,准备应对他接下来所说的话。虽然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但主动给我打过来还是第一次。 『有什么事吗?』 『我要的那本书你帮我查了吗?直到刚才你还在店里吧』 什么啊,原来是问这件事啊。这么说来他的确托我确认来着。 『我想等有空的时候再确认的……你很急吗?』 『嘛。离判决结果出来也没多少天了。我想趁着现在把想读的书赶紧拿到手呢。进了监狱之后就不能自由的读书了啊』 他这淡淡的陈述在我的胸中回荡。从坂口夫妻那次的《伦理学入门》事件我了解到,犯人拿书进入监狱是要取得许可的。沦落到这种地步无非是他自作自受,但对于一个喜欢书的人来说这未免也太痛苦了。 『我明白了,明天会帮你找下的』 『那谢谢了……祖父的《晚年》那件事,怎么样了?』 突然间,我感到于心不安。这个男的一直都在认真等待着我们的消息,但我们一直都在隐瞒着。当然我也明白这些事儿是肯定不能告诉他的。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但目前的持有者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如果事情有什么进展我会联系你的』 『……好吧』 田中低声地回答了我。我想说些鼓励的话,但是又觉得会很奇怪。于是我们谁也不说话,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好久。 『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你和篠川栞子在交往吗?』 『哈?』 我在家庭餐厅的玄关处很大声地叫了出来。等待空座的一家人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重新背上了背包。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呢?』 『就算是我也会对他人的恋爱感兴趣呀。只是很久一段时间我不跟人讨论了罢了……看你这反应,还真是交往了啊』 还真是戏弄人一般的语气呢。嘛,现在就算是承认也没有什么问题。 『……是啊,的确在交往』 『果然啊……你现在在外面吗?』 他停止了质问,又换了一个话题。估计是感觉自己问的太多了吧,知道了结果就满足了。 『刚吃完饭。准备回去了』 『这样啊……打扰了。下次再聊吧』 他唐突地结束了通话。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低头看着手机,陷入了沉思。说实话,他要想问的这些事的话,直接给我发邮件就行了。打电话或许是一时兴起,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回到家里,解开了拉门上的锁之后把摩托车停到了土间里。虽然说是土间,但地方很小。毕竟这里原来是食堂嘛。祖母去世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储物间。大部分桌子和椅子都被放置在这里,柜台和厨房用具也都布满了灰尘。 母亲一直说着想要翻修一下,但却一直没有实行。毕竟母亲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没有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吧。虽然我也不反对,但心情也是蛮复杂的。 母亲出差了,所以今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五浦家是只有我和母亲构成的家庭。 在把拉门上锁之后,我打开了柜台上的照明灯。然后从旁边拿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柜台前。我环视着这个和以前相比已经面目全非的食堂。 五十多年前,坐在这里的是传奇会的人,还有我的祖母。虽然现在大多数人已经去世,但他们的古书都遗留了下来。即使它们的主人已经是别人了。 我把背包放了下来。最近因为种种原因,我和它一直是寸步不离。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内袋。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它的大小适中也不太引人注目。我把内袋打开,取出包裹在里面的一本古书——太宰治的《晚年》,砂子屋书房版。这本书被塑料纸紧紧的包裹着。太宰治亲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子。”是一本署名的未切书。本来是由栞子小姐持有的。 自从彼布利亞古书堂收到那封扔进来的信之后,这本书就一直由我保管。她说自己的腿脚不好,保护不好这本书,所以才交给了我。一开始我们也考虑过放到银行的租借保险柜里等等,但最后还是采用了这种形式。与其放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不如把这本价值数百万日元的书放在我这样的人手中,让我成为敌人眼中觉察不到的盲点。 我没有告诉栞子小姐我一直随身带着这本书。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今天的《晚年》也没有什么异样,我从新把它包裹起来,放到背包的内层里。 既然都被这么拜托了,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好这本书才行。虽然不知道要守护到什么时候。 『真想快点结束呢……』 我下意识地发了一句牢骚。我想跟栞子小姐过得再舒服一点。从上个月末开始交往之后,就没做过什么浪漫的事。不过之前的匆忙一吻倒是让我回味至今。 (真的是这个月才知道的呢) 突然,久我山鹤代的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对这句话感到很不解。我一边想着他人的对话,一边掰着手指。 (……真奇怪啊) 虽然说不出来理由,但总感觉很矛盾。栞子小姐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我刚想打电话找她确认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她给我打过来。我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喂?』 『啊,大辅君』 听到她那严肃的声音之后,我也打起了精神。她应该有什么要事要说。/听到她不安的声音,我坐正了姿势。是发生了什么吗? 『出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跟虚贝堂的杉尾先生通电话了……他不知道关于那本《晚年》的事情。收购藏书的时候他也没有看到关于《晚年》的交易,所以晚年应该没有包含在其中……』 虽然很失望,但还是不能放弃。栞子小姐好像还没有说完。 『那个时候,我的祖父曾去虚贝堂办事,看见他们从久我山那里买了一堆书,感到很不理解』 『怎么了吗?』 这么说来,篠川圣司原来就住在附近,而且曾经又是店员,但他却没有做久我山书房的善后工作。看起来他和久我山尚大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微妙。 『祖父还说,久我山尚大虽然对书没有兴趣,但他并不是没有占有欲……他应该是有珍藏几本书的才对。』 『珍藏……珍藏的是什么样的古书?』 『应该是一本珍本书籍,而且还跟久我山先生有一定的关联……』 我屏住呼吸倾听着。 (暂且我们不说个人意志和关于那本书的恩怨问题,父亲本身就不怎么保留书的。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家里就没有父亲留下的藏书) 我终于明白了久我山鹤代说的这句话。反过来说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个人意志或者恩怨问题,他就会把那本书所保留着。 『他应该是把重要的书藏在了某个上锁的柜子里,只有与自己以心相许的人才能看到。祖父没有直接看到过,虚贝堂收购的那些书当中也没有类似的书籍……就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在生前就把那本书处理掉了,一种是没有处理掉,一直藏在家中。 『因此我回忆了一下富泽先生说过的话……他说久我山先生对于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的说明有点不自然』 『不自然?』 我重复了一句。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嗯。太宰治是在昭和十年的上半年卖掉自己的那本《晚年》的,即使是初版书,这本书也没有卖出很高的价格。太宰治当时因火车而困扰,就以一元的价格卖掉了那本自家用书。还有证言说在那之后,太宰治的熟人以两元的价格又买下了那本书』 『一元……有那么便宜吗?』 『以现在的汇率来算,那时候的一元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日元左右。顺便一提,这本书的原来的定价是两日元』 我一时语塞。这不是以一半的价格卖出去了吗,还能算是珍本书籍吗?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作家本人来卖掉的书籍,价格实在是有点太低了……这件事渐渐地传播到了周围的古书店里,成了大家的话题,我觉得很不自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栞子小姐和平常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继续滔滔不绝地陈述着。我仿佛能看见电话那边的栞子小姐正在用食指在空中做比划的样子。 『久我山先生对于那本《晚年》的特征相当的了解,说是自己刚工作时从其他古书店的店员那里听来的。还有以前太宰治在这里卖书的这件事』 『……这有什么不自然的吗?』 我询问道。 『当然不自然。据我所知,久我山先生刚开始在神保町工作的时候,正好处于昭和恐慌时期(经济危机——译者注释)……大概是昭和五、六年的时候。《晚年》是在昭和十一年发表的。太宰治卖掉自家用书是在这之后,久我山当时应该已经在神保町工作了才对』 昭和恐慌时期这件事以前我也听到过。的确这很奇怪。说自己没有就业也就罢了,总不会有人还那么干脆地把自己的就业年份给说错吧。 『但是,为什么他要撒谎呢?』 『这也仅仅只是我的推测……他或许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与那本《晚年》的关系呢。从太宰治本人那里以一元的价格收购,又以两元的价格卖给他人的古书店员,说不定就是久我山自己。所以他对书的状态才能了解的那么详细』 『啊……原来是这样』 那样的话我就明白了。曾经自己以一元收购,两元卖出的书,如今又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对当年便宜卖出这件事一定相当的后悔和羞耻。而且他又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把那本书再次搞到手,就在背地里计划着,这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把东西占为己有之后——他已经就不想再把这本书卖给别人了。 『那就是说,久我山尚大把那本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一直当做自己的藏书保存着?』 『我也觉得有那种可能性。而且在久我山先生去世之后,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也没有出现过……』 也就是说现在那本书很有可能还在久我山家里。可是那家人说过不知道那本书的消息啊。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有谁在隐藏些什么? 第四小节,完。 第五小节 『那个……刚才鹤代小姐说的话……』 这次是我先开的口。 『鹤代阿姨?』 栞子小姐用不可思议的口气反问着我。我有点纠结要不要把刚才想的说出来。对这个人来说,鹤代阿姨是一位交往多年的父亲的友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针对那种人的质疑。 但是,万一栞子小姐没有注意到那一点,我就必须说出来。毕竟久我山家的人可能在隐藏着什么。 我做好了觉悟。 『鹤代小姐刚才说“这个月才知道的。”就是……我和栞子小姐成为恋人这件事』 『嗯……怎么了吗?』 『那句话,我感觉有点奇怪』 栞子小姐保持沉默。因为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只能说下去了。 『这个月初,我和文香说不要再到处宣传我和你的事情了。文香也这么做了……在这个月看店的时候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所以鹤代小姐应该是上个月送蓝莓的时候知晓的这件事。但是,鹤代小姐却偏说自己是这个月才知道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矛盾。或许她和久我山尚大撒的谎一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在里面。就像栞子小姐所说的,也不能排除她们藏着田中嘉雄卖掉的那本《晚年》的可能性。 『那件事,实际上我也觉得很奇怪』 栞子小姐冷静地说道。果然她注意到了啊。 『……你是怎么想的?』 『鹤代阿姨应该没有搞错……刚才我向文香确认过了』 我紧紧握着手机,等她继续说下去。没有搞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什么理由吗? 『啊,话说回来,文香让我感谢你。大辅君还特地确认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谢谢你,我很开心』 她突然害羞地向我致谢。这完全跑题了啊。虽然我也很高兴,但此时我更想听她是怎么与文香确认的。 我突然听到了微弱的水声。我望向自己的背后。声音是从食堂的深处传来的。现在这座房子里应该没有别人才对。 我咽了一口唾沫。暂且还是先去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对不起,五分钟之后再打给你』 说完,我把电话挂了。我站了起来,提心吊胆地向深处前进着。为了以防万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观察着四周。虽然不会有一群人来袭击我,但还是要做好那样的准备。 我在柜台内部绕了一圈,打开了通向内部的电灯。那边没有一个人。以前是用来清洗和放置物品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洗碗用的水槽和扫除用的柜子。 『……什么啊』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水槽的水龙头在啪嗒啪嗒地滴水。我用力把他拧紧了,水止住了。如果再严重下去就应该叫师傅来修一下了。 我的前发突然动了一下,我抬起头来。在水槽的上面是一片毛玻璃,因为旁边就是建筑物的墙壁,所以白天根本没有阳光。姑且为了放置小偷还装了铝制的防护网。 (嗯?) 为什么玻璃外面没有防护网呢?我贴上前去观察了一下,发现四周的锁都被截断成小三角形,然后取了下来。风从缝隙间吹了进来。 我的后背变得僵硬起来。有谁入侵了这里。他把防盗网取了下来,又打破了窗户。问题是,那个侵入者到底在哪里? 糟了!这是圈套!他这是要引我来到这里!在我刚想转头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橱柜那里冲了出来。他把短棒一样的东西刺了过来。我摆出防卫姿势,短棒和我的胳膊接触时发出了火花,我的上半身感到一阵疼痛。 (啊……) 趁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又把短棒的前端按在我的脖子上。下一个瞬间,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我倒在水泥地板上。我感到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手脚完全动弹不了,但是意识还没有失去。 男士用的运动鞋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勉强的动了动眼睛,看向那家伙。他的头发比之前见面时长了一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套头衫和黑色的运动裤。手上拿着棒状的电击枪。他不怀好意的笑着,相当渗人。 『因为对手是你,所以我好好准备了一番……身体还真是结实呢,我想你应该不会晕过去吧』 田中敏雄讽刺地说道。 他用皮带把我的手脚绑住,然后拎着我的后颈把我拖向食堂的方向。我的脑子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不是委托我们了吗?难道他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干吗?接下来他又准备做什么呢? 他把我随手扔在食堂的墙壁旁。肩膀和后背的疼痛让我返回了现实世界。虽然没有练过武术,但这个男人的身材高大,也很有力气。况且手中还握着电击枪。我的手脚都被绑着,以现在这种状况我是肯定没法反抗的。总之先看着吧。我依靠着墙壁让我自己的上半身立起来,望着离自己不远的田中。 『……刚才,通电话的时候』 我张开了干燥的嘴巴说道。或许是因为电击枪,或许是因为恐惧,我的句尾颤抖着。 『你这家伙就已经在我家了吧……只是为了确认我什么时候回来』 『是啊,当时正在二楼找东西呢』 田中很淡然的承认了。我感到非常后悔,我竟然会同情这种家伙,真是打心眼里的笨蛋。 『你到底在找什么?』 『真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然是《晚年》啊。那个女的假装烧掉的那本未切书。没有时间了,你就别装不知道了』 我的心脏被揪了一下。果然是暴露了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保释之后呢。一年前,你们骗了我,如今又想骗我,有位好心人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 『诶……』 我愣住了。 『保释之后……那么你和往彼布利亞古书堂扔信的那个人是同伙咯?』 『信?什么东西?』 他很不解地问着我。我拼命地整理着已经陷入混乱的脑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没必要隐藏下去了。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也就是说,扔那封信的人和田中敏雄没有关系——不,大概现在有关系了。就是那个人告诉田中情报的吧。 『那么贵重的书……怎么可能在我这里呢』 『会在的。我知道那个女的让你保管《晚年》了』 这种情报他都知道了吗?的确那件事我和栞子小姐在店里说起过——不,先冷静点,我对自己说道。 这个男的既然是在搜家,肯定就是还不知道书藏在哪。我的背包放在柜台上,他应该拿不到的。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柜台的。刚才我拿出《晚年》的时候,他或许没有注意到。 『你找的不是你祖父的那本《晚年》吗,栞子小姐的那本并不是你要找的那本啊』 『是啊,或许不是的。但是我知道这两本都是存在的……』 他那细长的眼神带着尖锐的目光。我想起了去年在医院的天台对峙的时候,他也是这种眼神。 『只是想把两本都拿到罢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男的果然不是一般人。柜台上的手机响起来了,一定是栞子小姐打来的。刚才说过五分钟后打回去,现在一定是担心了吧。田中瞥了一眼手机画面,确认是谁打来的。 『那个女的吗……真是不冷静呢』 如果把这个状况持续下去,她一定会注意到事情的异常而采取行动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对话。 『为什么要把两本书都拿到手呢。即使拿到了栞子小姐的《晚年》,你也不知道另外一本在哪吧』 『另外一本的下落我接下来就会知道的……比起那个,你们跟我道歉过吗?即使是在调查祖父的《晚年》,你们也是不打算把结果告诉我的吧。仅仅只是想警告现在的持有者罢了』 这个男的知道我们所有的情报——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情报都迅速泄露到了给田中情报的那个人。田中从套头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手机。应该是保释之后买的。他给我看了看画面,我不清楚这是在哪拍的,背景是既陌生又模糊的图像。 我眯起眼睛。画面上显示的是书的环衬页的一部分。上面用很细的字写着“自●用”,“●”的左边还写着“家”字。 这一定就是太宰治自杀用——自家用的《晚年》。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里……』 『当然是从现在的持有者哪里得到的。那人想要篠川栞子手里的那本《晚年》。从你这拿到之后我就去和那个人交换』 『交换?你刚才不是说要两本都拿到手吗……』 不,不对。这个男的只是装作交换。先夺取栞子小姐的《晚年》,以此为诱饵,然后再把那个人手里的《晚年》夺过来。 『你这家伙难道又要做和去年相同的事情了吗……把栞子小姐推下去那种事』 『不会做到那种程度啦。我也知道后果了。这次打算采取聪明一点的做法』 『偷窃他人的东西,本来就是不明智的吧……』 突然,我想起来一件事。给予田中情报的,并且要跟他进行交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做着同样的打算呢。以自己的《晚年》为诱饵,夺取他人的东西——这简直就是田中的同类了。 (究竟是谁呢……) 最先想到的就是久我山鹤代。她很可能持有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而且又能了解到我们的情报。并且自己的发言也疑点重重。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有多么大的占有欲,但很有可能和田中敏雄是一伙的。 『因为对手是你,所以不能跟你废话太久。那么,赶紧把你藏着的那本《晚年》交出来吧』 田中的话让我缓过神来。我隐藏着不安,蹬着田中。 『……的确那本书现在在我的手里。但是我藏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你在我家是找不到的』 『别骗人了』 田中笑着断言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呢。你不仅聪明,也有责任感。而且给人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自己亲手去做。所以你一定放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 我冒出一身冷汗。聪明和身体强壮暂且不说,这还真是可怕的分析。就连家人也没有这么了解我。 『尤其是恋人拜托的事情,你肯定会更加的小心谨慎。这就是你的弱点。到最后你只是在自掘坟墓罢了』 田中拿起了放置在柜台上的背包,果断地取出了里面的内袋。 (被摆了一道呢) 我相当后悔。刚才他打电话向我确认和栞子小姐交往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从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开始怀疑他了才对。 『果然在这里呢』 田中敏雄看着内袋,眼睛充满了亮光。我满脸笑容地望着他。 『嘛,别灰心嘛。如果我换做是你,我也应该会做同样的事情的。谁都不会想到会把价值数百万日元的珍本带在身上吧……如果是放置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我就没辙咯』 他兴高采烈地撕开包裹在外面的塑料纸,翻开古书的纸张确认了一番。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放入到自己所准备的塑料袋中。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品了呢……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呢,万一她给你的是赝品怎么办。真好啊,五浦君。她真很爱你呢,恭喜你!』 田中开始放声大笑起来。身体被皮带捆绑着,我把那双充血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我相当的愤怒。栞子小姐那么信任我,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却因为我的一次判断失误而被夺走了。 『抱歉啊,这次就得让你昏过去才行了呢。如果你立马喊救命会让我很困扰呢……放心吧,不会有生命危险』 田中举起了电击枪。我拼命地思考着,手脚动弹不得。大声喊叫也没有意义。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夺走这本《晚年》呢。 『说出来可能很假,但能跟你说话真的很开心呢。这里也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地方呢。心情真舒畅啊……这里曾经是食堂吧。开业期间我还来过这里一次』 田中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我。我被绑着,没漏掉他的丝毫举动。突然,电击枪的前端向我刺了过来。 凶暴的蓝色火花渐渐充满了我的视线。 第五小节,完。 第六小节 繁星隐藏在厚厚的云彩后面,一阵阵湿润的风吹了过来。 田中敏雄站在半山腰上,眺望着北镰仓的家家户户。他所站立的小路旁边是由竹子为主体形成的杂木林,脚下是一段陡峭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远方。盛开的紫阳花遍布在石阶的左右两边。虽说是为了给人看才种的花,但它却在没有人的地方盛开。简直就像死人的道路一样。 一年前,栞子小姐就在这里被人推了下去。 田中敏雄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确认了时间。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会了。他的背包里装着一本七十多年前发行的书。还有一位不知名的持有者也会拿着同样的书,出现在这里。 狭小道路的深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蓝色的雨衣。因为戴着帽子,所以看不清楚脸。从穿着和身高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她走到石阶处,和田中仅有几步的距离。 『……田中敏雄先生』 女方的声音模糊不清。田中走向前去,看见了她的脸,突然为之一惊。 『……去年我们也在这附近见过面呢』 女性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 『书拿过来了吗?』 『当然。你也拿过来了吗?』 『嗯……先让我看看你的吧』 田中从背包里取出一本名叫《晚年》的书,翻到环衬页给她看了看。“秉持自信而活吧,生命万物,无一不是戴罪之子。”那是篠川栞子最重要的一本真品初版书。 『该你了』 女性从自己的雨衣下面拿出了一个被茶色牛皮纸所包裹的东西。和田中给她看的《晚年》大小一样。 『……就是这个』 『我想确认一下内部』 『我知道啦』 说完,她就把包裹放在了田中的脚下。突然黑暗中响起一阵刺啦的声音。在田中反射性地向下看的同时,女性向前迈了一步。从雨衣的后面取出了一枚黑色棒状物。把前端按到了田中敏雄的腿上,黑夜中闪过一丝蓝色的火花。 『啊!』 虽然悲鸣后的男人跪倒在地,但他还是紧紧抱着那本《晚年》。那位女性便低下身去,把手伸向那本书。果然,对方也是想夺取书籍的啊。现在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站住!』 我冲向那名女性,一把夺过她握在手中的那个黑色棒状物。我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和田中用的那把电击枪很相似。 『那是市场上贩卖的最强力的电击枪了』 田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强力这种事情我在刚才已经体会过了。直到现在我的关节还在痛,身体也不怎么听使唤。 『你就不能早点来帮我啊』 田中不满的嘟囔道。那应该是我说的话才对。 『就是因为你我的身体才变成这样的……反应慢了总不能怪我』 我——五浦大辅还嘴说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的书不是被抢走了吗?』 那名女性惊讶地问道。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 果然是这个人啊。她就是太宰治自家用《晚年》的持有者,告诉田中敏雄情报的人。这次的事件就是由她一手策划的。 『……不只有我喔』 从我刚才躲藏的树后面走出一位女性。触背的黑色长发随着六月的风飘舞着。她身着藏青色的衬衫和裙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美丽。 『果然是你呢』 栞子小姐说道。那名女性见大势已去,便再次戴上了帽子。她那长长的黑发上还留着卷发夹,用着与她不相称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久我山宽子小姐』 就是那位我们在久我山家见到的,身为大学生的女儿。 一小时之前——。 我在GOURA食堂的地板上打滚。看起来人类如果意外地被电击枪电到好像不会昏过去。反倒是痛觉会让自己的意识更加清醒。我一边颤抖着一边让自己的上半身立起来,摆出跟刚才一样的姿势瞪着田中。 『……麻烦了呢』 田中敏雄露出一副困扰的样子咂着嘴,切断了电击枪的电源。接着开始挥舞起棒状物。看来他是准备把我殴打到昏过去啊。但是他的动作却充满了犹豫。 关于把栞子小姐推下去那件事他刚才也说了“后果很严重。”看来他认为仅仅只是抢个书没必要把人弄成重伤。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应该还有希望。 『……你这家伙正在保释中吧。偷完书就跑,会被通缉的吧?』 『我只要实行去年的计划就成了,那个时候我也是有所准备的』 『去年?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了。去年在医院楼顶他和栞子小姐对峙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会改变一下这张脸,在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有那么简单吗,肯定会被抓回来的』 『警察不会像抓杀人犯一样去抓我的,他们没有那么闲』 『不,我会去追你的』 我不假思索的还嘴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的不安已经完全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恢复正常。田中停止了挥舞,盯着我的脸。 『你说什么?』 『即使警察放弃了我也要找到你……你应该会好好保存那本《晚年》的。所以这本书无论过几年或者几十年都会好好地保存在世上。无论花费多久我都要找到那本书,还给栞子小姐』 一瞬间,田中摆出一副被震惊的样子。即使如此,他还是立马恢复了戏弄人的表情。 『几十年,难道你还准备跟她一直交往吗?』 『不,我会和她结婚的』 我断言道。虽然说出这句话的一部分是因为气势,但这是我不变的本心——只是,最初听到这句话的不是她本人,偏偏还是这家伙。真是没办法。 『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我会和她一直开着这家店,然后找到你和那本书』 这次田中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他用看着来历不明的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什么手段逃走,逃向何处,你们都不知道吧……暂且不说警察,就凭你们这两个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 『你知道栞子小姐很聪明的。而且,还有我』 『你除了出蛮力又还能干嘛呢?』 虽然他只是在说着俏皮话,但声音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 『我也一定能读懂你的想法。就像你读懂我的想法,找到那本书一样……因为我们之间紧紧的关联着』 『真无聊,你这话又有什么根据……』 『我是田中嘉雄的孙子。和你是堂兄弟』 空气仿佛被凝固住,我们沉默了许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惊讶的田中。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话。 『真是的,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田中嘉雄的孙子只有我一个人』 『在他单身的时候,你的祖父是这所食堂的常客,他和我的祖母,五浦娟子交往了……之后出生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因为祖母当时已经结婚,所以她们都没有承认这个私生子。从开始到最后,她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向别人提起过。祖母的书柜里还有田中嘉雄送给她的书。不信的话可以去二楼看一下。现在是我的屋子』 新书版的《漱石全集》——《第八卷 后来的事》。就是因为这本书的缘故我才在彼布利亞古书堂开始工作。 『难以置信……那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听祖父说起过』 这也难怪。他的这种反应也够普通的。但是,我还不能放弃。如果不赶紧说服田中的话,他就会带着《晚年》离开了。我要竭尽全力去做我能做的事情。我的大脑飞速的旋转着——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束光芒。 『你祖父是不是一直到最后都好好保存着一套《漱石全集》?就是岩波书店的新书版,仅仅欠缺了第八卷《后来的事》』 他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虽然我还不确定,但估计是猜中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的祖母很喜欢夏目漱石。刚才我说你祖父曾送给我祖母一本书,那本书就是漱石全集的第八卷《后来的事》。那本书一直放在我的家里』 以前栞子小姐曾说过,那套新书版的全集卖不了多少钱。如果能把欠缺的那本书找回来会好许多。但即使如此,也没理由舍弃宝贵的充满回忆的信物。何况即使拿到它也不会知晓(隐藏在书背后的)两人的关系。 田中的身体突然发软,仿佛能看到遥远的过去一般,他环视着食堂的各个角落。 『我曾经也很奇怪,祖父明明对夏目漱石没有兴趣的……』 他低声的嘟囔道。 『所以他才好好守护者那套书啊……原来是这样……』 明明是自己指出来的,但是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安心了。对田中嘉雄来说,五浦娟子并不是一位不想回想起的女人。那段恋情正是经历了风风雨雨,才变得如此珍贵。 『我有个提议』 我大声说道。这才是我的本意。 『……提议?』 『由你来协助我们。你装着去交易,然后我们一起抓住太宰治自家用《晚年》的持有者……作为回报,那两册《晚年》迟早会变成你的东西』 田中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但是他毕竟是个急功近利之人,没有那么好说服。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警戒心。 『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两本书都变成我的东西?』 『与你交易的那个人,大概栞子小姐也认识。一旦她要把古书卖掉,栞子小姐立马就会知道。田中嘉雄所持有的《晚年》,一定要经过我们合法的购买,然后再卖给你』 『你这话说的也太没说服力了……那篠川栞子的这本《晚年》怎么办』 『如果栞子小姐比你先死了,我就把这本书给你。对我来说也不是必要的东西。就算是必要也得等到我能读书了才可以。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一名很有责任感的人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提议什么的也没有个抵押品给我啊』 田中哼了一声。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没有什么能再提示田中的了。我继续说道。 『你今天非法侵入了我家,想夺取《晚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警察,反而你只要装作实行计划,和我们一起逮住那个家伙就可以了』 田中保持沉默。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一定动心了。 『我知道这个提议并不能让你满足。但是你要是讨厌的话,你也可以在这里把我杀死,然后再把栞子小姐搞成重伤……要不然就会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会花一生的时间来抓住你』 我气喘吁吁地说完这些话。手脚还残留着麻痹的感觉。 他没有给我回答——正在我想放弃的时候,田中很愤怒的把电击枪扔到了地板上。 『我以为我是田中家唯一的还活着的人了,压根没有想到还会有兄弟……我不能殴打我唯一的兄弟』 接着他把膝盖弯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工具刀,把捆绑着我手脚的皮带切断了。 『你还真是狡猾呢。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莫过于篠川栞子。为了保护她,你不会对我说谎的』 我活动了一下刚刚自由的手脚,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像这个男的所说的一样,我不会撒谎的。最后,我也只是利用了田中敏雄的亲情和他对伤害别人的恐惧罢了。 『但是我的本意是没有改变的……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什么都会去做。我们的的确确是兄弟呢』 我抬起头来,和田中在同一高度对视着。过了一会儿我们互相笑了起来。 『你好说空话,所以要多做一些……对吧?』 田中引用了太宰治所写的一段话。 『……是啊』 我点了点头。 第六小节,完。 第七小节 被高压电流电过的田中站了起来,把手里的未切书《晚年》递给了我。 去年我们用了伪装的复刻版把他骗了过来,而这次时间紧迫,我们没有空去找替代品。所以,这是货真价实的真品。我好好地把它放进了内袋里。 在这期间,久我山宽子一直盯着我。久我山尚大把从田中嘉雄那里买来的《晚年》继承给了他的女儿,而他又盯上了栞子小姐的《晚年》——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栞子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 她低着头询问道。 『之前在你家和你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宽子小姐,你说过你是在彼布利亞古书堂时,从文香那里听说了我和大辅交往的事情,对吧?这就是你的一个失误……』 她没有回话。她把手放进了雨衣的口袋里,伫立在石阶的上面。 『什么意思?』 我向栞子问道。虽然当时是我问的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但失误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向文香确认过了,上个月鹤代阿姨和宽子小姐来到咱们店的时候,她没有说过我们交往的事情。而这个月她们两个人也没有到过店里……除了今天鹤代阿姨来过』 『诶?』 我很不解,那样的话不是很怪吗? 『那样的话,岂不是鹤代阿姨也没有机会从文香那里听到这件事吗?她是这个月才知道的这件事情吧』 『鹤代阿姨是从宽子小姐那里听来的……对吧?』 久我山宽子没有否定。她还是太单纯了,一被揭了老底就流露出自己的不安。的确她也没有一口咬定就是在彼布利亞古书堂知道的。直到刚才我还觉得很奇怪,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宽子小姐受到了大辅君的质问,一不小心回答了“在彼布利亞古书堂知道的。”因为不能改口了,又无奈地加上了一句“从文香那里听来的。”……的确你是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听见的。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向宽子小姐说起过这件事』 『等等!』 插话的人是田中。 『你的话很奇怪啊。既然彼布利亞古书堂的人都没有说过这件事,她又是从谁那里知道的呢?』 认为这是一个好问题的栞子小姐点了点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习惯田中和栞子小姐的这种普通的对话。本来她们俩应该是以事件的被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来见面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和。 『我想这个应该没有必要放在店里了,所以就从拿了出来』 她从肩膀背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枚很常见的电源按钮。终于取出来了吗,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就因为这玩意儿导致我们的工作极其困难。田中不解地看着那枚按钮。 『这是什么?』 『看起来是仅仅是一枚电源按钮……实际上,是一枚高性能的窃听器』 栞子小姐向久我山宽子投去尖锐的目光。 『你认为我在去年的事件当中没有把《晚年》烧毁,而是藏了起来……于是你在和鹤代阿姨来到店里的时候就把窃听器装在了店里,之后又冒充田中敏雄给我们扔了一封信。通过“我知道你替换了《晚年》的小把戏,联系我。”这种文字来确认我们的反应』 『……连窃听器你也注意到了呢』 『最初我没有注意到呢。还是毫无顾虑地和大辅君在店里讨论关于他和田中接触的那些事情』 栞子小姐很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误。田中敏雄在一旁闷闷不乐。 『所以说为什么要冒充我呢?』 『那个时候我们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田中先生发现那本《晚年》还存在。为了引出我们的反应,那是最合适不过的名字』 田中一言不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虽然他没有抱怨,但能看出来他对栞子小姐的“把戏”还是很生气的。但一方面他也知道了把人搞成重伤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他现在的感情一定相当复杂。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我就察觉到了。如果你能正确地得知我们的反应,那也只有安装窃听器这种方法了……于是在大辅君和田中先生见面的那一天,我在店里寻找到了窃听器』 在我回到店里的时候,她在前台的纸条上写道——工作一览表,房间里可能有窃听器,今后的具体指示等内容。特别指出了“不卸下窃听器,尽量自然的渡过工作时间。”和“暂时用纸笔代替言语,重要的事情在纸上商量。”这两点。 之前的几天文香刚确认了我俩的关系,也为我俩使用纸笔交流而不被人怀疑打下了伏笔——嘛,虽然她也是真的在害羞。我也一直在努力地“自然地渡过”但是什么话可以说出口什么话不可以这方面我还是相当的困扰。 『为什么不把窃听器卸下来呢?』 久我山宽子把眼睛瞥向别处问道。 『因为要操纵情报啊。只要让你认为我们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窃听,那么就算是我们故意泄露给你的情报,窃听的人也不会怀疑的』 栞子小姐说完,遥望了一眼夜里的北镰仓。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着家家户户,从这里看不见彼布利亞古书堂的灯光。 『宽子小姐,你的失误就出现在你冒充的田中先生向我们委托寻找祖父卖掉的那本《晚年》……那本《晚年》就在你的手里,所以如果要调查的话只会围绕着你来展开。实际上你是想不慌不忙地寻找那本由我交给大辅君保管的《晚年》的……但你很急躁,因为进展太慢的话别人会把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所以你干脆就这么强制地把田中卷了进来』 我看着正在眺望夜景的栞子小姐的侧颜。制造出那种焦急感的人就是她自己。她刚才突然向久我山鹤代坦白一切,就是为了引出她的反应。 老实说,我们也很无奈。当时我们怀疑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有可能藏在久我山家的时候,对这个人还没有充分的了解。 虽然栞子小姐当时排除了她的可能性,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嫌疑。毕竟这次的事件越来越复杂了。 『宽子小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愁。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她没有回答。质问的声音在周围的黑暗中渐渐消散。 『我在你年龄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以前你也经常来我家玩,还从我这里借书。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两个人的祖父又都是经营古书店的,成长的环境也大致相同……所以你为什么要这种事情呢?』 栞子小姐连续问了两遍,对方还是保持沉默。她的态度使我非常生气。我们三个人在这次事件中都被她玩弄的狼狈不堪。 『久我山宽子,嗯。我以前也见过你呢……』 突然,田中开口说道。诶?我很不解的感叹道。栞子小姐看起来也不知道。 『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地点也是这附近。我正在计划着要把那本《晚年》的未切书搞到手。于是我就去询问周围的住户关于彼布利亞古书堂的事情,所以一直在北镰仓附近活动』 他很骄傲的把这些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却听呆了。他竟然都做到那种程度了吗? 『那时你正好在遛狗。我向你询问彼布利亞古书堂,你回答说自己知道。自己的祖父曾经也经营古书店,彼布利亞古书堂就是由当时的店员所开的店铺……即使到了现在也是有联系的,在店里遇见了什么困难,就会带着书来自己家交谈。自己也和篠川栞子交谈过』 久我山宽子的脸瞬间变红了。肩膀也有一丝微弱的震动。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吗?我向栞子传递了一个眼神询问道。她也很困惑地摇了摇头——也就是说,这是谎话。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所以我才在这里进行埋伏的。我想说不定她会带着《晚年》去久我山家讨论』 他这么说使我感到很愕然。栞子小姐的脸也变得没有了血色。 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年前,栞子小姐为了归还父亲生前所借的书而去了久我山家。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拿着行李出去了而已。为什么田中会误解她手里拿着未切书《晚年》呢?原因就出在久我山宽子对田中说的那些话。如果没有那些话,栞子小姐或许就不会被推下去了。 『你的事情,我也知道的喔。田中敏雄先生』 突然,久我山宽子冷笑着低声说道。看起来她现在还跟个局外人一样,丝毫不知廉耻。 『在论坛上的“神奈川古书爱好者大聚集”的社团中,我和你也打过交道。你不记得了吧,一个名叫“SONOGI”的名字』 田中虽然没有记忆,但我却想起来了。我曾看到过使用昵称“葛原”的田中和“SONOGI”进行的对话。莫非那个人就是她? 『为了了解古书的事情我也经常出入那里,那上面的信息量真的很大呢。不过太好了,你没注意到我』 久我山宽子绷紧了脸,爽快地笑了起来。然后以那种表情和栞子小姐对视着。 『我和你的关系一点也不好』 『诶……』 栞子小姐不知该回答什么。看起来她是受到了伤害,久我山宽子突然占了上峰。 『你的知识量比我丰富得多,头脑也相当的聪明,又是个美女……每次见面我都会这么想。我想要的一切东西这个人都一一具有。栞子小姐从来没有向我借过书呢,都是把书借给我。全部都是你先读过的书呢。你没注意到这件事吧?』 没注意到才是正常的吧,我想道。栞子小姐认为讨论自己喜欢的书籍是无比的喜悦——她丝毫不关心听自己说话的人的知识量是否丰富,人品是好是坏。 『我有喜欢的东西,想变得更喜欢它,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永远赶不上你的那种心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书以外的事情完全都不行,但栞子小姐却不一样,你总是相信自己……你能直视自己的短处。不知不觉我就对自己撒谎,为了使自己变得更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撒谎应该就是指刚才说的“与栞子小姐交谈”那些能使自己骄傲的事情吧。她非常想看见自己的成长呢。 『你无论哪方面都比我好。你的男朋友连同你的缺点一起喜欢着你……你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一直是赢家吧』 突然,话题涉及到了自己。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在久我山家和她见面的时候,她并非是想夸奖我。而是羡慕栞子小姐能有我这样一个如此喜欢她的男朋友。 『但是呢,我在去年就稍微明白了一些事情。像栞子小姐一样嗜书如命的人也是有的……就是我在这里看见田中先生把你推下去的那一瞬间』 『你看见了……?』 栞子小姐喘息着嘟囔道。右手拄着的拐杖开始颤抖。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开始质问久我山宽子。她笑了笑,把头上的卷发夹取了下来。她的黑发突然散开,一直披到后背。和栞子小姐异样的相似。 『我是在去大学的路上偶然看见的,没来得及阻止……虽然我想过叫救护车,但还是去把石阶下面的住户叫出来比较好』 『所以……』 田中会把栞子小姐推下去,难道不都是自己的原因吗?栞子小姐被搞成重伤,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心痛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一样。 『喜欢古书的人原来能做出这种事情呢……这么冷酷地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呢。这个人既不理智也不聪明。我确信我也可以变成这样的人呢』 她的反应与我的想法完全相反。她不仅不厌恶这种过分的行为,反而还同情。 『之后呢,我就比以前更加投入的开始调查了。太宰治的事情我也好好调查过了。我也会得到书库里的那些祖父的书……《晚年》的未切书是什么样的,在第一次见到之后我也明白了,古书还真是好呢……』 她用两只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手中的内袋。为了避开她的视线,我换了一只手拿包。 『宽子小姐并不是因为喜欢古书,而是想成为更加喜欢古书的人,所以才来夺取我的晚年,对吗?』 栞子小姐静静的问道。久我山宽子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啊,那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太不正常了吧』 我嘟囔道。这顺序完全反过来了吧——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又没有谁来命令自己非得那么做。 『宽子小姐很像《断崖的错觉》里面的主人公呢……为了写小说,就必须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才行……』 栞子小姐垂下了双眼说道。紧接着久我山宽子就轻蔑的笑了起来。 『那个我还是知道的,是太宰治匿名所写的小说吧。那种知识没什么可炫耀的,想通过这些来分清你与我的差距,你也太天真了。你所想的那些事,我现在比以前更加的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我惊呆了。真正的理由我是知道的。因为刚才在车上我们也一直在讨论《断崖的错觉》——作品中被推下去的女人和曾经被推下去的自己重合了起来。 『杀了女性的主人公,在那之后也没有继续写小说……尽管杀人这种事是很珍贵的体验。我认为夺取他人古书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厌烦古书……而且总有一天会遭到古书的报复』 『用得着说这么多漂亮话吗?就算是你,为了保护古书,至今也骗了不少人吧?』 『是啊……但我已经不这么做了』 她就像是正在立下誓约一样,笔直的看向前方说道。 『那种事情,我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在这次的事件中我明白了……这次的事件,我准备如实地告诉警察。因为人和古书之间是有联系的。那种联系,是很重要的……』 这和她祖父所秉持的“守护人和古书之间的联系”的主义很相似。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这句话我也自己说给自己听了一遍。 『我相信有人夺取了他人的古书,并且还逃避了惩罚』 久我山宽子就像是在挑衅对方一样。她正视着栞子小姐的视线。 『我们的想法难以达成一致呢……再聊下去也没什么用。我想做,就会去做』 不经意之间,久我山宽子的雨衣闪过我的眼旁,一下子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加迅速。 我必须保护好这本书。我的左手紧紧抱着内袋,右手抓住了对方雨衣的袖子。我想借着这种趋势把她摔倒。但是,我的右手手腕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按住了,下一瞬间我的身体就被电得变成了僵直状态。 我不由得瞪大眼睛,她的手里握着一个小型的黑色机械。 (备用的电击枪吗) 与我刚才夺走的那只电击枪不同,这支是小型的。一定是隐藏在雨衣的口袋里吧。在我手腕发软的期间,她把我手中的内袋夺走了。 『啊……』 久我山宽子拔腿就向石阶冲去。她打算逃跑了。我强制自己蹬着地站稳,尽最大的可能追上前去。 所有的事情仅仅发生在几秒钟内。我和她在不平稳的路面进行争抢,把包夺了回来。随即她用身体撞了过来,我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倾去。只能用一只脚根支撑身体的我,连同对方一起摔出去。被云彩打乱的夜空充满了我的视线,没有倚靠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大辅君!』 栞子小姐的悲鸣刺破我的双耳。我突然清醒过来。 (我正处于摔落的过程中) 我非常清楚的认识到。现在我的状态和一年前的栞子小姐一样。我没有任何办法,只有任凭身体向下摔落。我紧紧地把手里的内袋和久我山宽子那矮小的身躯抱在怀里。不管我的运气如何,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石阶、紫阳花、夜空,这三样东西在我的眼里回旋着。我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摔落下去。 第七小节,完。 第八小节 每迈出一步,我的左肩就传来一阵阵疼痛。 我正在一步一步地登上十分钟前我摔下来的那些台阶。栞子小姐在我的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看来是很担心我。她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也不是很稳。我也很担心她呢。 我回头往身后看了看,久我山鹤代正在底下注视着我们。她的女儿正在旁边缩成一团蹲着。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应该是来接久我山宽子——或者是我的吧。 『你现在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旁边正在行走着的田中敏雄说道。 『你看起来比那个女的伤的更重哦』 我也是这么想的。久我山宽子只是头部受到一点冲撞,意识变得有些模糊,没有受重伤。而我的左肩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呢。是脱臼,还是骨折呢?我没有向旁边这俩人说明我的情况。 『我总不能让你和栞子小姐就这么走了吧……』 我说道。对面就是久我山家了。栞子小姐说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找到久我山尚大遗留的那本古书。田中敏雄也说想看一看自己祖父拥有的那本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 刚才久我山宽子说祖父的古书都在书房里。我们向她母亲询问了一番,她说在书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书橱,有可能是在那里。因为没有钥匙所以一直常年放置在那里,自己母亲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然后就给久我山真里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们过会要过去。 我们没有向久我山鹤代详细说明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她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但栞子小姐说“过后会详细说明的”,于是她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我们登上石阶,离久我山家越来越近。栞子小姐的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脸上也是无精打采的。 『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紧张……大辅君才是。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我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重伤……紧张什么?』 她略显犹豫,迟迟不肯回答。 『怎么说好呢……我跟真里祖母没怎么说过话』 『她不是喜欢书吗?你们应该很有话题吧』 『话是那么说……但总感觉她一直在躲在我。估计是我不讨人喜欢吧。所以每次去拜访都感觉很困扰』 这么说的话,之前去久我山家的时候,我就感觉栞子小姐和那些人有些微妙的距离感。但是不讨人喜欢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按了玄关处的门铃,一名中年女性走了出来。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亲戚吧,久我山鹤代在医院期间拜托她来帮忙看家。 我们被带到了书房里。久我山真里还是像以前一样躺在床上。栞子小姐怯生生地打了招呼。白发的女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还是闭着眼。刚才她的女儿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直到刚才应该都是醒着的才对。 估计是因为我们要寻找贵重的古书吧。那名女性退到了旁边的房间里,把门给拉上了。就和久我山鹤代所说的一样,桌子上有一个书橱很可疑。上面的确挂着锁。周围也没有另外的书橱了。 『真里祖母……这个书橱的钥匙您有吗?』 她没有回答。栞子小姐也不顾她是否还在睡觉,耐心地继续说道。 『拜托了……无论如何我都想在今晚确认一下。不管怎样,我想明天警察都会来上门拜访了……』 我们等待了许久,她还是丝毫没有反应。待栞子小姐再度开口之际,她摆出一副对我们视而不见的表情,递出了钥匙。 (果然是在装睡) 我很惊讶,但栞子小姐道谢之后就把钥匙拿了过来。我们穿过屋子,打开了书橱的锁。打开书橱门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书橱里面的空间比我们预想的要大,好几本书都横放在里面。从我这边看不见书籍,但看一眼纸张就知道这些都是古书。我们要找的《晚年》就在最上面。是很薄的大开本。栞子小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把书拿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我和田中越过她的肩膀,仔细观察着。 那本《晚年》的状态的确是不怎么样。封面有污渍,而且也没有腰封。什么也没有印刷的封底还有一些折痕。 翻开环衬页,左侧的“自●用”三个字映入眼帘。“●”的下面隐约写着一个“杀”字。旁边添加上了一个“家”字。 右侧贴了一张跟名片一样大的纸张。上面写着“借钱一览表”。人名和数字排列在下面。 真的不可思议呢。这本书真的是七十五年前太宰治本人的书籍。无论是这本书本身,还是拥有这本书的太宰治,还是之后拿到这本书的人们,各种各样的故事都集中在这一本书里。 田中敏雄伸出手,轻轻地说道。 『果然,不是未切书呢。从以前的那张照片判断不出来呢』 还真是这样,最初的几页纸被很整齐地裁开了。 『但是……究竟是谁裁开的呢?』 我百思不解。田中嘉雄持有的时候应该还是未切书。难道是久我山尚大裁开的吗?不,古书店的人应该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举动。那样的话,到底是谁呢? 我看了一眼我的左肩,疼痛的面积正在扩散,而且也越来越疼了。我无法集中精神,从这出去之后一定要立马去医院。 从背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仿佛在向我们说着:“已经可以了吧。”栞子小姐回头看了看床。眼镜深处的两只眼睛眯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理由,但看起来她很生气。 栞子小姐把书合了起来。很迅速地把书放回书橱,然后上了锁。再度接近床铺,把钥匙还了回去。老人也伸出了一只浮现出血管的手。 『原来是祖母呢』 不经意间,栞子小姐严厉的说道。 『是您想要夺取我的《晚年》呢』 老人的手在空中突然停住了。 『诶?』 我很吃惊。 『但是,刚才抢那本《晚年》的人不是……』 『恐怕宽子小姐是在祖母的指示下行动的吧。以那个橱柜的书转让给她为条件,于是让她一个人实行所有的计划。没错吧?』 突然,我想起来久我山宽子刚才所说的话。她说“我也会得到祖父的古书。”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她自己的,应该是和谁约定好了要把那些书转让给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约定的对象只有祖母了。 久我山真里取回了钥匙,再度摆出原来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呢』 她用嘶哑的声音否定了。栞子小姐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宽子小姐说过,是从这本《晚年》才了解到了未切书是什么东西。但是那本书根本不是未切书。宽子小姐不知道那件事。所以你或许根本没有把那本书直接拿给她看吧?顶多也就是通过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她』 这么说的话,田中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也是相当的模糊。那种程度的画质根本分不清是不是未切书。 『那么,拍摄那张照片的人……』 我向栞子小姐询问道。说实话,我一张开嘴肩膀就会很痛,但这个问题现在必须搞清楚。疼痛什么的就随他去吧。 『当然是祖母拍的。她既会使用手机,又会使用电脑。又会跟宽子小姐进行视频聊天……啊啊,那么说的话』 栞子小姐很神经地举起了一根手指。看来她相当的愤怒。相比于对方的紧张,她没有一丝胆怯的问道。 『在古书论坛上把我持有《晚年》的情报告诉田中先生的人也是祖母干的吧?不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宽子小姐应该一直都没看到过未切书《晚年》吧』 我感觉有些地方很怪异。如果说“SONOGI”就是久我山宽子的话,那么在栞子小姐被推下去之前她就应该很了解那本《晚年》了。在那篇帖子里,“SONOGI”说她曾看到过那本未切书《晚年》。 『您是和宽子小姐共用一个账号,对吧?』 不知不觉久我山真里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我又注意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SONOGI”是这位老人的话,那么把《晚年》在彼布利亞古书堂的这个消息告诉田中敏雄的也是这个人——是让栞子小姐卷入事件的罪魁祸首。 『……祖母』 栞子小姐站着向床探出身子。强制老人和自己的视线相对。她的脸隐藏在富有光泽的头发后面,使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就在刚才,宽子小姐和那边的大辅君一起从石阶上滚了下来……现在,正在医院里』 我知道栞子小姐正在咬紧牙关坚持着。穿着藏青色衬衫的肩膀在颤抖着。 『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大辅君或者宽子小姐都可能受到跟我一样的重伤!甚至是死都很有可能!』 除了对待她的母亲,我这是第一次见她对外人这么愤怒。久我山真里被大声的吼叫吓到了,但过了一会儿就恢复成原来的表情。她又把刚睁开的眼睛闭上了。 『……死了的话,又会怎样呢?』 从她的嘴唇里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我当时差点就死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见不到下一个秋天了』 大家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栞子小姐喘了一口气,挺直腰板。似乎变得冷静一些了。我看着她们,把自己的身体倚在附近的书架上。站立对我来说已经很困难了。 『……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田中在我的耳旁说道。我摇了摇头。看这架势估计用不了多久了,再等等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栞子小姐询问道。刚才她向老人的孙女也询问过这个问题。老人的眼球在眼皮底下转了转。死一般的沉寂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一直,很想试试呢』 过了不久,老人嘟囔了一句说道。 『好想拿着刀子裁着书页来看那本太宰治的未切版《晚年》呢……我以为久我山死了之后,我就能那么做了。那个人把自己的藏书隐藏起来,只打算把这些书留给自己的后继者。但是因为没有人去继承店铺,所以藏书就变成了我的所有物……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的宝物。在那些书中,应该有一本从田中嘉雄那里买来的《晚年》未切书……』 老人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果然,这个人知道田中嘉雄这个人呢。刚才只是在装不知道罢了。 『但我打开一看,却发现那并不是一本未切书。一部分已经被切开了』 『是谁切开的呢?』 栞子小姐询问道。我拼命的维持自己那薄弱的意识。因为我一直很想知道是谁切开的那本书。 『我想应该是之前的所有者,田中先生吧』 『祖父吗?』 田中敏雄惊讶的反问道。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他来卖这本书时,好像发生了什么状况……在那种场合下特地这么做的。因为书的价值降低了,久我山很愤怒』 原来发生了那种事啊,我模糊地想道。这是吃了苦的田中嘉雄在卖掉自己心爱的那本古书的时候,对久我山进行的报复。 『……还真是祖父的风格呢』 田中敏雄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即使把古书交给自己憎恨的人……也不会把古书所丢弃』 这种做法是好是坏,我无法判断。不管怎样,田中嘉雄都是一位软弱和温柔并肩的人。 『我想从《晚年》最开始的一页一边切着,一边阅读……读完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安心的去世了……我想把那本书作为我人生最后的一本书』 突然她在用暖昧的声音请求道。 『那个作品集是太宰治的出发点……弥漫着青春一般的香气。我想在自己的晚年里阅读那本书……然后去死』 她大概真的已经入睡了吧。感觉就像是半睡半醒之间发出的声音。 『……栞子小姐』 『怎么了吗?』 『你能把你的《晚年》给我吗?』 一瞬间,栞子小姐咬紧了嘴唇。不只是因为愤怒无处发泄呢,还是沮丧呢,或者是被别的感情所打击了——不久恢复到了正常的表情。 『不可以』 『……好吧……真是可惜呢……』 久我山真里再次进入了睡眠状态。与此同时我也坚持不住了,随着疼痛倒在了地板上。视线变得越来越暗。栞子小姐正在呼唤我,但那声音只是离我越来越远。 之后的事情,我就没有记忆了。 第八小节,完。 第三章,完。 尾声 我把这十天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篠川智惠子。 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呢。当说到昨天晚上在久我山家昏厥的时候,窗外已经变得昏暗,夜幕开始降临了。 篠川智惠子站了起来,给我打开了荧光灯。一瞬间白色的光充满了整个病房。 『五浦君还真是辛苦呢』 她的声音并没有表现出她很同情我的意思。我有点不高兴。 『你被送到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 『警察应该来到这里了……』 久我山真里和她的孙女宽子想要夺取栞子小姐的《晚年》。这当然是无可争议的犯罪,应该已经向警察通报了。具体被问罪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栞子小姐应该也坦白了在上次事件中其实《晚年》并没有烧毁的这项事实。 警察应该也是来向我询问事件的详情的。 『鹤代小姐想要把久我山尚大的藏书处理掉呢。刚才在电话中我们商量了一下』 突然一股疲惫感向我袭来。 『不是已经和鹤代小姐取得联系了吗?』 鹤代小姐熟知这次事件的经过。为什么又要跟我们唠叨这么长时间呢。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吧。 『我和她从以前开始关系就很好。她是那个家中最正经的一个人。嘛,那些藏书究竟会变成谁的所有物是件很微妙的事情,所以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卖出去……你们不是和田中敏雄约好帮他寻找那本《晚年》吗。很有可能会卖给你们呢』 一听到田中的名字,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向她确认的一件事。 『话说回来,田中嘉雄持有《晚年》的那件事,是你通过信息告诉田中敏雄的吧』 篠川智惠子一边笑着一边返回了椅子。笑的时候外眼角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但反而有种小孩子的感觉。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这个时间点,没有关系的人应该不会送出那样的情报……而且,栞子小姐从来不触及这件事』 这个人是为了让别人很难找到她的发言,才从论坛注销的。那种小花招栞子小姐应该注意到了。因为是与母亲有关的事情,所以故意的无视了吧。 『阿拉,是那个理由啊』 她把墨镜深处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小傻瓜。 『为什么要给田中发信息呢?』 对她耍小把戏没有用,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向她询问了。 『我想他应该很想知道吧』 不出所料,果然是厚颜无耻的回答呢。既然她和久我山家的关系很好,也应该知道那个老妇人盯上了栞子小姐的《晚年》才对。 她把田中搅合进来,又让久我山家的两人陷入混乱,最后还要帮助我们——这一切是我想多了吗?无论如何,真希望她能用普普通通的形式来帮助我们。还让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的母亲,住在深泽』 篠川智惠子唐突地说道。我意识到这是他对我的问题的回答,还真是花费了好长时间呢。在五月的那天,她究竟在深泽车站周围做了什么呢? 『你……去见你母亲了吗?』 『只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出来了』 我陷入思考之中。 『那个人,就是栞子小姐的祖母吧』 『是的。但那个孩子一次也没见到过,母亲也没有想见的意思。现在住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家里,名字的姓也变了』 她们家的情况看起来很复杂。正是如此,栞子小姐才一次都没有见过她的祖母吧。 『那么,我该回去了』 她拿起伞站了起来。总感觉她还有什么没说的话,每次和她见面时她都是这样。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不和栞子小姐见一面吗?』 『今天就算了吧……话说回来』 『嗯?』 『五浦君,在久我山家里见到了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吧』 『……是啊』 她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我很困惑地点了点头。在几秒钟之内,她好像想从我这读取些什么,一直盯着我的两只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满足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么,下次再见吧』 篠川智惠子还是向以往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病房。 我在床上把身体立了起来,陷入沉思之中。为什么她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来说自己知道的事情呢。那个女人是不会把时间花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应该有理由的。 她也不是想从我这里打听这次事件的详情。话又说回来,要打听的是我才对。她应该是来确认在这次的事件中我没有注意到什么才来的。 (见到了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吧)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定在暗示着什么。 太宰治自家用的《晚年》。在久我山家一直秘藏着的一本书。田中嘉雄卖掉的时候给裁开了,所以不是未切书。 『阿来?』 这么说的话很奇怪呢。我把手放在太阳穴上,搜索着记忆。篠川智惠子给田中敏雄发送的信息中,提到了那本《晚年》并不是未切书。 但是,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久我山真里把这本书当做自己家族的秘密,当做自己的宝贝。久我山尚大也是这么做的。下定决心不给任何人看那本藏书,除了自己的继承者。 『骗人的吧……』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全身像结了冰一样。 所有的事情就像捯线一样串连在一起。久我山鹤代曾说过自己的父亲有情人。就住在离北镰仓不远的地方。甚至都生了孩子。深泽距离北镰仓当然不远。 久我山曾带领那个孩子回过一次自己家。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给那个孩子,那名继承者,看一眼自己的藏书。 如果篠川智惠子就是久我山尚大的女儿的话——。 当然,栞子小姐就变成了孙女。那个毫不留情的夺取别人的藏书的人的孙女。 我把视线转向病房的窗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漆黑的玻璃上浮现出自己苍白的脸。 我注视着黑暗的深处。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如果她是后继者,那么为什么没有继承久我山书房,而是去了父亲的“宿敌”篠川圣司的书店工作,又和他的儿子结婚呢。 我还是不了解事情的详细情况。不对,如果了解的多了反而会使我更加害怕。 还是不要寻找证据的好。 就把这件事,当做我心底的秘密吧。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