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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电击文库] 【TSDM翻译组】《妹生活(下)》[入间人间][日翻/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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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8 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7-6-18 11:14 编辑

妹生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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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组长宁姐的支持、提供电子版图源的流哲不哼太、负责校对的D君,以及帮忙修彩图的Ludwika~
此外我们一开始就知道有人翻译过了,嗯。
>>>上卷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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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間人間

插画:フライ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Dolja
图源:流哲不哼太
修图:Ludwika
天使动漫论坛:http://www.tsdm.me/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


书腰

我呀,如果是为了哥哥就会努力的。

无论到了多少岁,都无法离开对方的兄妹——
描绘两人互相依存的“一生”的兄妹恋爱喜剧,完结篇。

简介

妹妹想成为小说家的梦想实现了,这个事实让我存在的意义开始动摇。
我喜欢弱小的妹妹。重要的是妹妹要依赖我。意识到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时,人生已经无法回头。
所以,我决定继续和妹妹一起过两个人的生活。我的生活中只有妹妹。至今为止如此,从此以后也将是这样。就算被父母弃而不顾,就算遭到世人的白眼,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的确,真是一对让人恶心的兄妹。
然而我还是献上自己的人生,选择了与血脉相连的妹妹相依为命的道路。我会继续和妹妹一起生活,仅此而已。
我的人生只要这样就满足了。
这就是,我的妹生活。
带着些许苦涩,描绘两人互相依存的“一生”的兄妹恋爱喜剧,完结篇。


彩图

“哥哥,喜欢我吗?”


等妹妹到了三十岁。
五十岁。
再到七十岁。
我们还会一起生活吗?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首



我一直明白,如果能够舍弃这一切就可以变得轻松。
勉强抓住不放只会变得艰辛,这一点我也深有所感。
但同时我也不止一两次觉得“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只要这样就好。



《前篇的总结与后篇的剧透》

超——喜欢妹妹。
超——喜欢哥哥。
这就是我们的全部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7-6-18 10:55 编辑

26


冲击性的结局,向他袭来。

“其实你

“……………………………………”
这的确是颇具冲击性的结局,甚至让我迟疑该不该把书合上。吐泻物一般倾泻下来的血来势凶猛,书页边缘被泡得发软,感觉要破了。我凝神一看,发现两边的书页都沾满了血。没有比这更惨的了吧,于是我决定先把书合上。
一合上书,血就粘在了一起,感觉再也打不开了。这就是所说的“黏糊糊的血”吗?虽然稍微学到了些东西,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仔细一看,发现夹在书页之间的血淌了下来。血有粘和不粘的两种吗?我觉得区别说不定在于里面有没有混杂异物。
在我眼前,有个从上面掉下来的家伙。虽然不知道他是自己主动跳下来还是被人推下来的,不过他身体被竖着切开了。从被切的部位上,血液像果汁一样喷出来把我淋湿。而且不走运的是,他造成的损害不仅如此。
在他掉下来的位置上有个正往公寓走的男人。那人可能是正在摆弄手机,于是脚步稍微停了下来,结果正是这件事让他遭了秧。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停下的男人和掉下来的家伙发生了激烈的冲撞。无论是撞人的一方还是被撞的一方,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彼此的血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被挤烂的蔬菜堆在一起。大概是因为落下来的冲击吧,被撞的男人头部的皮肤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西红柿皮。
在照着公寓外的微弱灯光下,两个人的血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颜色,没什么差别。我有点好奇,血的颜色不会有个人差别或是反映出健康的情况吗?
那两人的血正激烈地倾泻到我的衣服和皮肤上。不知是不是因为附近有条大河,夜风很强,带着冷淡的感觉。暴露在风中的血液像是被压住一样纠缠在皮肤表面,身上游窜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我甚至感觉那层血吸进了冷气,啪嗒啪嗒地在皮肤上冒着气泡膨胀。衣服里渗进的血就像是成了与皮肤之间的润滑剂,穿起来实在是让人心情很糟。
血液、肉片还有其他的东西并没有均匀地分布到掉落位置的附近,而是偏向了一边。不走运的是,比起马路,公寓这边溅到的比例更大。结果我被弄了一身,侧面的树丛也同样像是沾上了夜里的露水一样泛着血光。看起来远比水滴要重的红色液体在叶子上聚成液珠,随着叶子一起颤抖。
无论哪边都是一副惨状。真是的,死得这么给人添麻烦。
血从书页间滑溜溜地流过,经过手指的缝隙弄脏了手心。目光追着像侵蚀地面的树根一样延伸开去的血流,我便对人体的构造感慨不已——自己体内竟然也有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在大量地流动,我还真能毫无意识地活着啊。同时,我也意识到了周围安静得甚至能在耳边听到自己呼吸声。大块东西擅自发出的声音仅仅持续了一瞬间,那种硬邦邦的气氛也已经渐渐地平息了。耳朵安静得发痛。
我中意这静谧的气氛。虽然想在里面多沉浸一会儿,但估计是不行的吧。
垂下来的血很碍事,于是我换了个拿书的姿势,结果视线便停在了封面上。被血弄脏的书腰上,写着“在最后一行,一切将会反转!”。我就是被那句话所煽动而读起了这本书,结果最要紧的结尾已经毁了。剩下的只有“反转”了的人体,还有兴奋感。闻到书和自己发出的相同血腥味,我的鼻子扭曲了。风也不能完全吹散这种味道吗?
再闻下去我就要吐了,但当我用手捂住鼻子时,手心却传来相同的血腥味。我赶紧把手拿开,一时间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好。毕竟是自己的手,没办法放太远。
说到底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被卷进这种事,多少有点混乱。
目光游移,思维零乱。看到那边的罪魁祸首,我便闭上了眼睛。
这种时候就该确认一下优先顺序。
自己被逼到比眼睑内侧或是夜晚还要昏暗深邃的地方。那么只要捞起最先浮上来的东西,那就是答案了。闭上眼睛,空气中的凉意还有涌上来的血腥味道就变得明显。特别是血液的那部分带着生动立体的感觉,仿佛催促着黑暗凝聚成正在蠢动的什么东西。不知那是野兽还是妖怪,总之就是让我感觉出现了这样一个正朝我凶恶地露出獠牙的家伙。
这时,最先浮现的是好奇心。
睁开眼睛后,映入视线的是小说封面。这个故事被血弄脏而变得残缺。装点封面的女人那面带忧愁的侧脸上粘着血,原本含着悲剧色彩的印象变得杀气腾腾。
这本失去了原本功能的书,现在仍在流着血,不停地失去活力。
我想读这本书的后续,想知道作者在最后打算如何收尾。
这就是我的回答。今晚之内无论如何都想得到那个答案。
现在已经是书店关门的时间了吧。不对,我想起来了,说到底自己也没带钱包。因为原本没有买东西的打算,所以身上带的东西也就是手机了。要是按回家取钱包再去书店这个过程来的话好像也来不及,这样一来就只能去拜访有这本书的熟人家里去借了。离这里比较近的——我转了转脑子想起有个熟人家在附近。他在读书方面的倾向和我相似,大概可以期待吧。
确定该做的事以后,就没理由一直待在这里。于是我决定立刻离开。
从尸体旁经过时,我带着仅有的一点兴趣瞥了一眼。于是,便发现一支手机掉在了尸体旁边。仔细一看发现和自己用的手机是一样的型号。我在心里“嘿——”地一声,不以为意地从旁边走过,却又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就是我的手机,于是折了回去。现在还在用这种过时机种的家伙可不多。捡起手机后,我用手指蹭掉钻进按键之间的血。大概是被坠楼的人吓到才掉下来的吧。
擦过电话,我朝公寓抬头望去。到处能看到从高层的房间里流出来的灯光。那些灯光随着公寓入口的灯光一起,稀薄地照着我还有尸体。在公寓里大概有人注意到楼下发生的事了吧,或者在高楼的灯光中会有把人推下来的犯人也说不定,不过那并不是我该扯上关系的事。重要的只有书里的结局。
不知是不是因为附近的高层公寓建得太过杂乱,我感觉夜晚投在自己背后的影子很沉重。虽然只有前面的衣服被黏糊糊的血粘在皮肤上,但还是让人不愉快。影子压在平安无事的后背一侧,仿佛直接传到了皮肤上,令人心生烦躁。后背仿佛没穿衣服般的错觉让我脖颈发冷。
我从公寓旁稍稍离开了一点,穿过正面的马路后走在了沿河而修的人行横道上。路边的林荫树也不少,在晴日的白天里阳光充足令人心情愉悦,但由于现在是夜里,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不过,看得到夜空。保持远望的姿势,尽管单薄我还是在漆黑中看到了一抹浅蓝。那片淡蓝色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吗,还是参照我白天的记忆出现的幻觉呢?
尽管太阳落山,天上的云彩仍然保持着白色。我被那清晰的轮廓夺去了目光。
我坦率地觉得那很漂亮,盯着望去便好像要被景色吸进去了。
如果没有从对岸城镇伸展过来的光线在河面聚集、如果没有那片景致映入视线的话,我大概会对着云一直望下去吧。
虽然觉得在这条河里游泳能洗掉身上的血,不过考虑到现在的季节身体好像会冻僵,结果我没能迈出那一步。
我没有绕路,径直走向了熟人的家。
“你谁啊?”
来到熟人平田的家,(理所当然)出来的是平田本人。他看到我后吓了一跳。
离接连建起高层公寓的地区不远的地方,有一大批并不高的公寓。按身高的说法来说,差不多就是大学生和幼儿园的差别吧。那样的一批公寓就像群生的蘑菇一样生长着,期中之一就有平田的家。去年认识的这个男人是个小财主。
“你忘了我的脸?”
“倒是没忘,不过脑袋以下的这副样子我可是头一次见啊。”
平田的眼睛好像要逃开一样微微颤抖。虽然他大概没意识到,不过搭在门上的手也早已稍稍发抖。一心享受夜景的我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浑身是血。
屋子里延伸过来的光照在我身上,这么一看,外衣上除了血液还挂着其他的东西。
分不清是这从哪个人的尸体上飞出来的东西了。说到底连哪个部位都没法区分。
也就是说,说明起来很麻烦。
“别在意。比起这个,你有这本书吗?”
我把自己一直握着的小说像笔记本一样给他看。平田的脸僵住了。
“这种好像能召唤出恶魔一样的书、我家里……有吗?我没什么印象啊。”
“主要是书太多了”平田说着挠了挠头。和年龄相反,平田头上的白发意外地多。虽然他似乎为了掩饰而理了短发,看起来仍然是个斑白头发的家伙。嗯,头发斑白?
“让我进去。我自己找。”
听到这个要求,尽管他脸上明显满是厌恶但还是让我进去了。
脱下鞋后,我走向浴室洗了手。
总不能用脏手拿书吧。地板还好,但书就不行了。
“你后背没脏啊。”
“就像是溅起来的水洼吧。”
“听不懂你说什么。”
之后我走向了平田的书房。这是我第二次打探书房。
打开门后,比起电灯的光先是纸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里的空气也凉飕飕地沉在地上,仿佛这里通向图书馆的一角。在不算亮的灯光下,书架不留空隙地摆成排,就像是取代了墙壁一样。站在屋子中央,便会被书所包围。纸的味道也变浓了,就像是切碎的书页到处飞舞一样。不过我进来以后,那份纸的味道上就被胡乱地抹上了血腥味。
和周围的气氛无法相容的东西仍然没有消失。
“只有书架这件事一点也没变啊。”
“这是我的兴趣呀。”
带我过来的平田逃到了屋子的角落。本来我觉得有这么多藏书的话他也来帮忙就好了,不过看了看书架后发现一个人找好像也不难。
平田是个一丝不苟的男人,他是按每个作者名字发音的五十音顺序来整理藏书的。我看了看要找的书,作者叫做“兵藤(hyoudou)”所以来找“h”行就好了吧。在我朝书架前移动的时候,平田像咒骂一样嘀咕道:
“你那红头巾的趣味真烂。”
“头巾?我倒是没戴那种东西。”
“你脑袋通红啊。”平田指责道。
“啊啊这是……”我正要回答,却没能立刻说出口。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迟疑到最后,我决定用类似的东西来掩饰。
“这是溅回来的血。”
“溅回来的血、”
平田像是朝后面仰过去一样贴在墙上。他的脸色好像更加糟糕了几分。
“不对,这应该不算溅回来的血吗。因为不是我干的,所以这么说不合适啊。”
虽然做出了更正,但结果我还是没想出来该怎么说才好。
脑袋姑且不论,衣服的趣味很烂这点我倒是能同意。因为过段时间就会混进黑色吧。我倒不是否定黑色本身,而是那个样子显得失去了新鲜度,很没品位。
“你穿着这东西不会感觉不舒服吗?”
“确实不舒服。”
平田问了个一看就知道的问题,我甚至想反问他要不要穿上试试了。
手指像是描过书脊一样找下去。“は(ha)”开头的部分找完了,我开始继续找“ひ(hi)”开头的作者。在找的过程中又发现了有很多勾起我兴趣的书名,沿着书脊移动的手指都快要停下来了。
“……唔。”
手已经洗干净了,所以稍微拿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我找到了几本好像很有趣的书。虽然不能见异思迁,可是——
在我沉浸于书中无法自拔时,平田朝我搭话:
“你这家伙……实际上是来干什么的?”
“这本书的最后部分沾上血看不清了。我是在忍不住想立刻看到后续。”
我把书朝平田递过去。他战战兢兢地伸手接下,但书上不仅到处都沾满了血,而且稍微一动就有粘稠的血从缝隙里挤出来。平田吓了一跳,就像被静电打到一样一甩手扔下了书。
这家伙对书真没敬意。我捡起书回到了书架前。
“喂,你这家伙。”
“嗯?”
平田紧紧贴在墙上,竭尽全力地和我保持距离。他一副不安的样子朝我问道:
“你杀了人?”
真是说话不经过大脑。我怎么可能像炫耀一样身上挂着杀了人的证据到处走。
“我什么也没干,只不过有个人死在我眼前了。”
感觉光这么说会让他误解,于是又加了一句:
“有人掉下来了。”
“是跳楼吗?”
平田完全瘫坐在了地上。顺便一提是脚尖朝内的姿势。
不管怎么说,要从那座公寓跳下来的话,就必须打破窗户的玻璃。
所以首先就不能接受偶然掉下来这个说法,一定是有人故意做的。
虽然我被这件事害得衣服和书都脏了,不过并没有怨恨的心情。
平田站了起来,他弯着腰用小心翼翼的动作离开了房间。
他待在这里又不会帮忙,我也没理由把他留下。
马上要离开的时候,平田说道:
“你头发长了啊。”
听到这话,我放下书捏起了头发。这么一说后面的头发已经长得盖住了脖子,而且额发也像是把眉毛切开一样。在看书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视线的一角捣乱,看来是这头发搞的鬼。另外,一扯开头发血就垂了下来。
联想到积攒着血珠的树丛,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好奇怪啊。”
明明放着不管花盆就会干涸。
说到变化,平田和以前一样瘦这点倒是没变。不知道他是废寝忘食地沉浸在书里,还是心里操劳得太多。明明有钱却不吃美味的饭菜,作为生物来说这不是把什么事搞错了吗?要是我的话就要吃鳗鱼,每天吃都没问题。另外虽然现在的季节不对,不过鳢鱼我也喜欢。
“……看来没有啊。”
“ひ(hi)”开头的作者也找完了。完全没有这个作者的书,看来平田没兴趣。
平田又在墙边坐下了。只不过他这次挺直了后背,脖子也伸得直直的。
“没有啊。”
“那个啊,我就老实告诉你吧?”
“告诉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家里没有你要找到书,不对,是中途发现的。”
平田朝我揭穿了坏心眼的秘密。为什么他这时候要说这些呢?
虽然想过要不要回头,不过最后我还是觉得没必要,就那么背对着平田答道:
“我绕道过来也不是毫无收获。”
所以没必要责备平田。但,他的话还没完。
“之后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啊。”
“我向警察报案了,还联系了公寓的管理员。”
这时我回过了头。平田刚刚为止还很干净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来,眼神也错开了。
“报什么案?”
“你这家伙、竟然问报什么案……我说家里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嗬。”
我心生感叹。要问该如何说明这个情况,老实说,美妙极了。平田既没有说谎,而且也说明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他也没有贬低我,所以没有发怒的理由。
不过,要是和警察撞上就要浪费时间了。虽然我什么也没干,但是被那些家伙抓起来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我没打算把那个故事的结局推到天亮再看。
“是吗。那还真是头疼了啊。”
“你这家伙,话说的还真一脸随便啊……”
我被怀疑成犯人,而且接下来会受到这种对待吗。
不过那样的话,我想着朝平田回过头。
“你再多瞒一会儿不是更好吗?”
要是现在告诉我这种事,我肯定会逃走。平田这个男人应该不会连这种程度的事都不明白。结果他脸上露出为难似的苦笑,尽管害怕还是转向了我。
“总觉得不好好说出来,之后会变得尴尬啊。”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够尴尬的了,不过现在还不算为时已晚吗。
“一副要跑的样子还真能报警啊。”
“要是你一直赖着不走我就头疼了,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平田僵着脸笑了。你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看来不管怎样,对平田来说他是不想扯上麻烦。
不过非要说的话,我也没有扯上麻烦的打算。
既然要找的书不在,这边就没什么事了。我决定在难应付的家伙过来之前逃走。
一如平田的态度,他没有想把我拉住的举动。在我穿鞋的时候,平田从书房里探出头朝这边窥探。看着他的脸,我就感觉好像有什么话不说不行。在思考那是什么的时候,我穿好了鞋。
然后我站起身,正打算尽快离开的时候,想起了该说的事。
我抓住打开的门突然停下动作,身体像是画出半圆形一样转过身。头发随着身体的动作晃了晃,上面飞散出几滴连是谁的都不知道的血。
“发现了看起来有趣的书,我就借走了哦。”
虽然我觉得今晚太没劲了以后不会再来了,不过什么事都有万一。
平田看到我举起的书的封面后变了脸色。
“你等等!”
“可以等吗?”
“啊、算了,果然还是请便。”
被他痛快地目送,我立刻离开了。
反正要从后门出去,于是我没走电梯,而是敲开了应急楼梯的门。现在是非常时期。
打开门后,前方是楼梯和黑暗。看来是因为没人用所以关上了灯吧。幸好我夜里的视力不错,下楼时并没有遇到太大麻烦。那么,从这里出去后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借书的时候顺便朝他借点钱就好了。
不过,我一边像蹬开楼梯一样下楼时一边想起了另一件事。
“啊啊,对了。”
我认识平田,但和他不是朋友。


………………
…………
……


“……唔——”
看着在面世前提早一步送到的样书,我哼哼道:
“嗯……”
我来回看着文面和妹妹。
“哥哥?”
四月上旬,宜人的春意来得恰到好处。不紧不慢的妹妹与那份平和的感觉相称,仿佛随身带着软乎乎的效果音,她和这种风格强硬的文章——
完全不像。
脑子里浮现的感想就是这个。从作品中浮现的人物形象和眼前的实物完全不一致。
不过,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
以猎奇杀人为题材的小说所描写的故事未必是真的,也不能断言说不一致。
“这次的怎么样?”
妹妹前倾着身子,一边窥探我的样子一边询问感想。不过我才只读了最开始的几页。
“总觉得有点‘那个’啊……算是悬疑类的?”
“嘿嘿嘿——”
不知道是不是在害羞,妹妹像是痒痒似地笑了。她好像也已经习惯把小说给别人看,不再有什么羞耻的样子。我合上书看了看封面,在一角有妹妹的笔名。
这次发售的书,内容酷似于妹妹第一次给我看的故事。看来妹妹是对当时投稿的作品做了修改。那本小说明明应该是有问题才落选的,出版社是抱着什么打算让它作为商品问世的呢?我不由得觉得他们是在说自己之前没眼光。
哎,算了,那是个我无法踏入的世界。这件事一定是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和缘由吧。
妹妹所写的内容透着杀气的书不少。虽然她发表的作品还称不上是多,但无论哪本书里都翻涌着暴力的内容。在她心里藏着这样的冲动吗。说不定她实际上还考虑着把我的后背当作鼓来用力敲呢。
想到这里,我朝妹妹的手看去。手指的部分再怎么样也比小学的时候更加纤长,但指甲那独特的弧度却无法彻底抹去稚嫩的感觉,感觉要是去打别人只会让她自己受伤。但就是这双柔弱的手,把徘徊在妹妹头脑中的东西化作有形之物,向世间发出信号。
对于妹妹成了“了不起的人”这个感觉,我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妹妹成了为世人所知的作家,大概……差不多过了一年。
目前来看还没有遇到挫折的样子。妹妹顺利地写出书,还聚拢了一定的人气。这虽然是件很棒的事,但我对此却没有真实感。大概是因为这和我心里构筑出的妹妹的印象不一致吧。这真的是妹妹吗?我想着朝她的脑袋看去。没错,从头发来看绝对是妹妹。
“……………………………………”
妹妹在身边,为什么我变得无法心安了呢?
再怎么回顾,也看不穿这种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就算找到答案,结果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就是了。
匆匆忙忙地问过样书的感想后,妹妹背上了整理好的帆布包。接下来她又要为了工作到东京去。好像是被编辑叫去的,她每个月都要出一次门。
虽然觉得背上大号帆布包的妹妹就像是要去远足的孩子,不过我没说出口。
然后在穿鞋之前,妹妹向我指导了各种事。首先她“刷”地指向冰箱。
“我做了两天份的咖喱,哥哥要多吃点呀。”
“噢。谢了啊。”
妹妹做的咖喱是老家的味道。就像是吸收了当地的水土,让我觉得很熟悉。
“午饭要怎么办呀。”
“在食堂吃啊。”
“唔……要洗的衣服就放在那边的篮子里吧。”
“不用了我会洗的,毕竟过过一段时间单身生活了。”
妹妹不知为什么“唔——”地一副不满的样子。她的指尖不安分地咕噜噜打转,就像是想找到下一件要说的事似的。
“那个呀,那个——”
“哎呀,没什么可说的就不用勉强了。”
“不行!哥哥要是没有我就不行!”
食指在我的鼻子前咕噜噜地转来转去。
“是吗?”
“没错。”
就算被她挺着胸指出我的不足,我也很为难。不过看到妹妹充满活力的样子,我不由得问道:
“照顾我很开心?”
妹妹听了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
“是吗……真是喜欢逞强的岁数啊。”
“呜嘎——”
我开玩笑地按住她的脑袋,结果引起了反抗。看着那不似直奔三十岁年纪的举动,我稍稍平静下来。
这举动就算是放在快二十岁的人身上也有点奇怪。
“那,我要走了。”
“好——”
“到了那边会发邮件的。”
“噢。”
“还有呢——”
妹妹缩回去的食指又自顾自地指点起来。“好啦好啦快走吧”我说着在她后背推了一把。
如此这般地目送妹妹离开后,我吐出一口气回到了房间,然后在屋子的正中央大字躺下。
“我也是呀——”
必须要——去工作呀——
虽然我心里明白这件事,却没有立刻行动。本该吐出的呼吸折了回来,仿佛重重地沉在身体和肺部一般。我感到平时没有注意过的骨头和皮紧紧地贴在一起。
要问为什么工作,答案很简单,是为了生活,为了我和妹妹每一天的生活。
可是妹妹拿到的版税已经超过了我。虽然以前听说小说家攒不下钱,不过现在看来赚的还是比想象中更多。尽管不知道这样的收入能保持到什么时候,不过至少现在就算我不工作也能活下去吧。就算我不养活妹妹、不保护妹妹她也能活下去。
自己的平衡一样的东西正在崩塌,就仿佛是腿上断了一根骨头。
我的每一天,都体会着看似平稳的不安定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皮肤被不会停滞的不安抚过一样。
老实说,我连想都没法想象妹妹在外面工作的模样,所以总是漠然地觉得自己会养活她一辈子。然而那样轻飘飘的妹妹却得到了相当适合她的工作。
“有种‘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或许,所谓的世界会在无意中为人准备合适的容身之处。或者该说,若要填上“人类社会”这个猜谜游戏的空隙,就必然会找到用得上的形状或是图案吗?我对“适材适所”这个词有了强烈的真实感。我庇护至今的妹妹被其他的容身之处所接纳。
如果说出真心话——啊啊,真是讨厌——我感觉自己要垂下视线了。
我并不是爱哭鬼。可是现在,或许我比妹妹更胆小。
对于自己将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我感到恐惧。
事到如今,除了作为那个妹妹的哥哥生活以外,我不敢朝其他的道路前进。
但若是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在尽头等待我的不会是遍布枯木的风景吗?
随着时间流逝,肉体也将萎缩。
每当妹妹年龄增加,我对她的感觉不会再次变成与之前不同的东西吗?
等妹妹到了三十岁。
五十岁。
再到七十岁。
我们还会一起生活吗?
到那个时候,我会如何看待妹妹呢?我们之间这不实际的交流会如何变质呢?我们脸上的微笑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我感到胸口有了裂痕,就像是受潮后破裂的海苔一样。
对将来感到不安,当下也并不安定,我所感觉到的尽是不吉的东西。
兄妹关系和睦这种毫不稀奇的事情,为什么会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呢?
搞不好,错的不是我们,而是环境也说不定。
不对,估计就是那样吧。
放着那样可爱的妹妹不管,有谁能做到吗?
我仍然躺在地上,拿过妹妹的新书。一边抚摸封面,一边像呼气一样从嘴里漏出一句感慨:
“变得出色了啊……”
那个小小的、小小的妹妹变得出色了。
涌上心头的东西,说不定是类似于父母之心的颤抖。
眼角和嘴角波动起伏,仿佛一碰就会陷进沼泽。
这份与不安同时萌生的感觉,同样是我的真心。
我放下了书。闭上眼睛,等待激动的情绪平息下来。
然后。
“啊——我家妹妹超可爱啊——!”
我不顾邻居会不会被打扰,任性地喊出自己的主张。
不过这件事大概全人类都会同意,所以,没什么不好的吧。

“咖喱真好吃——”
以及。
“啊——好累。”
这两天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两件事。妹妹不在的话基本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妹妹=无限接近于零的什么东西。因为至今为止,我都没有积累起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说是一心一意的话听起来倒是不错,但这说不定只是我一直在偷懒而已。
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后,到了星期日。今天不上班,我一边处理杂事一边等妹妹回家。
明明童年的时候都是妹妹等我回家,现在却完全转换了立场。无论是自己不中用的地方,还是时间的残酷,都让我感到寂寞。
然后,到了晚上。
“我马上就回去——”
是妹妹发来的邮件。我朝她已经不用了的蓝色手机瞥了一眼。
那是妹妹的不说话的朋友。现在,妹妹还记不记得它的存在呢?
忙碌,会让人学会如何偷工减料地忘记过去的回忆。
我犹豫了一下要怎么回复,看到窗外一片漆黑后反应过来问:
“要我去接你吗?虽然只能到地铁站等你就是了。”
发出邮件后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奇怪,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能提出这个意见呢?再怎么说我以前可是接送妹妹去大学的。
妹妹的回信很快就发了过来:
“来吧(kite)来吧(kite)汽笛(kiteki)”
作家老师高尚的笑话,对俗人来说真难理解。
我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公寓。虽然想起自己都没有确认地跌的时间,不过想想还是没有折回去,而是朝地跌站出发。反正也没事做,不管什么时候出发也只有在屋子里等还是在外面等的区别。虽然外面太阳落山了夜色很浓,不过和我们老家那样的乡下比起来还是亮多了。就算天上没有星星,地面上的光也会把黑暗赶跑。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朝上看着,一边走下平缓的坡道。这时我想起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我来到地铁站,为了不妨碍来往的行人,便待在离出口有一点距离的位置等妹妹出来。由于没问她什么时候能到,说不定要等很久,不过就算这样也比在屋子里毫无消息地等待更有希望。有时候,比起一直走在平坦的路上,我更想找一条有点坑洼的路。
与车站相邻的牛肉盖饭店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嚣。客人们在狭窄的店里互相挤在一起。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也经常光顾这家店,还和女友一起来过。
当时我们都聊了什么呢?就算在店外往里面望着,我还是记不起详细的内容,就像是记忆被周围的喧闹抹掉了似的。感觉现在身在此处的自己,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继承了当时记忆的另一个人。
陷入背负上别人的记忆的窘境——这就是我每过一年,心情和身体都会变得更加沉重的理由吗?
衰老的种子确实已经埋下了。
每到早晨,在这座车站前经常会看到醉倒的男人,有时也有女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离大学很近,有不少奔放的年轻人,我也曾是其中的一个。我朝自己的指尖垂下视线。
还没有皱纹的手指早晚有一天也会变得干枯。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不过若是能的话。
在我面前,还会有满脸皱纹的妹妹吗?
“啊。”
妹妹的脑袋突然从楼梯里冒了出来。
她迈着小短腿碎步……更正,嗯……是啪嗒啪嗒地快步跑了过来。除了稍大的帆布包以外还抱着几个纸袋,看来是礼物。
话说回来,看到我就立刻跑过来这个习惯一直都没改掉啊。
虽然很高兴,不过心里先想到的感觉是很危险。
“欢迎回来。都和你说了别慌慌张张地跑,很危险的。”
“我回来啦别担心我回来啦。”
问候夹着否定的话,像三明治一样传了过来。妹妹的脚步、话语和呼吸都有些急促。
低头看着这样的妹妹,自己无处放置的身体便稍稍安定下来。
“哥哥久等了?抱歉呀。”
“啊啊,稍微等了一会儿,没什么。”
我轻轻推了推妹妹的肩膀,催促她朝公寓出发。肩膀很低,而且完全被手掌包住。结果在大学的那段时间里,她始终没能如愿长高。
这样的妹妹和编辑商量事情的情景……无法想象。虽然她本人说是干得干脆利落毫无阻碍,不过怎么想都有种骗人的味道。可要是怀疑得太厉害,难保她不会说出“那哥哥跟我一起去吧”这种话。
再怎么说陪她到工作的地方去都很糟吧。
“啊——好累。”
妹妹重新背好帆布包,就像是“哎呀哎呀”地抱怨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妹妹原封不动地说出我这两天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由得把头偏向侧面笑了。
“哥哥在笑什么?”
我有点吃惊,因为没想到会被她指出来。
“你还真能看到啊。”
在夜里竟然能看到别人朝着另一个方向的脸上的表情,就算是周围有灯光也很不可思议。
“哥哥的事情,我从氛围和空气上就能明白,比如说这里还有这里。”
妹妹说着碰了碰我的肩膀和肚子。她是从细微的举动觉察的吗?
像武道的达人一样。
“唔……”
这么一想,妹妹的事我也基本上都了解,所以妹妹或许也一样。现在的妹妹……对了,有点不镇静,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为什么一看就知道呢?比起理由,我更先意识到“理解”的这个结果。分析起自己是根据什么来判断时,就感觉关键在于她脑袋微妙的左右摇晃,总觉得从头发倾斜的情况也能明白。
我一直在注视着妹妹,以至于能辨别这样的差异。
就算平时心里没有意识,我的目光也一直在跟着妹妹吧。
彼此都是这样。虽说如此,但也并不是一直双目相对。
原来如此,这说不定有点恶心。
“哥哥,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笑呢。”
“因为你和我说了一样的话。”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话,重复了也不算奇怪。
就算如此我似乎还是找到了一点小小的联系,或者说觉得妹妹像是在模仿自己。
大概我稍稍有了一点积极向前的心情了吧。
“哥哥也累了?”
“多多少少吧。”
不过累的不是身体,只是自顾自地因为考虑得太多而吃不消。
痛快地吐出一口气后,身体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变得萎靡。
就在我对自己不可靠的身心感到自嘲时。
“哥哥真了不起呀。”
看到妹妹朝我的脑袋伸出手,我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就算她挺直后背,到底还是够不到,结果我弯下身子倾斜着让她抚摸脑袋。
正因为很费工夫,妹妹抚摸上来的手也让我感觉沉甸甸的。
“了不起吗?”
我一边被抚摸脑袋一边问。
“嗯,很~了不起。”
会给我这种评价的大概只有妹妹了吧。
因为我仅仅是为了妹妹而努力,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用这副丢人的样子被妹妹摸着脑袋,我不由得想有所回应。
“我来拿包吧?”
“不用了,我会加油的。在回到家之前都算工作。”
是这样吗?
真是新鲜的概念。
“啊,不过要是哥哥把我整个背起来就OK——”
妹妹像是渴望似的张开双臂。
就算说“OK”,不过要背妹妹还有帆布包吗。我像是确认一样逐一看过去。虽然实际上应该并不是这样,但帆布包这个大件行李看起来才更重,而小个子的妹妹好像我用一只手就能举起来。虽然、应该不是这样……能行吗?
豁出去了。
“好,来吧!”
“哇——”
妹妹飞扑过来。可你从正面冲过来是要干什么。我只能拦下妹妹以防她直接撞上来。
“反了反了。”
我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顺便把后背转向了她。“嘿~啾”,妹妹嘴里给自己加油,像登山一样爬上了我的后背。妹妹爬上来,然后再加上一个包。负荷上升到第二阶段,压在了腰和膝盖上。
虽然腰有点勉强,但我还是给自己鼓劲。只要背起来一次就能保持稳定。我感觉比起妹妹更多的重量都在她的包上。像这样背着妹妹的经历,以前好像有过,又好像没有。
说不定意外地没有。毕竟幼年时期我们基本没有接触。
“哥哥的个子果然很高呀。”
妹妹兴奋地“刷刷刷”晃着腿。
由于没有调整好重心,真希望她别闹得这么欢。
妹妹紧紧地贴在我背上问道:
“我身上有东京的味道吗?”
“啊啊。”
不同于以往的洗发水香味和头发一起刺得鼻子痒痒的。
我就那么把妹妹背到了公寓。旁人是如何看我们的呢?
“到达。”
我走到玄关后宣布。妹妹听了像是磨牙似的笑了。
“嘿嘿嘿,和之前一样。”
“以前?”
果然以前有过这种事吗?我没什么印象。
“哥哥帮我脱鞋。”
妹妹伸出脚撒娇。背着她做这种事相当吃力,不过我还是弯下腰和膝盖,屈身给她脱下鞋,勉强并排摆好。而妹妹仍然没从背上下来。
直到我走进玄关进了屋子,妹妹的胳膊还缠在我的脖子上。
“已经到屋子里了哦。”
“嗯,嗯。”
“……下来吧——”
我晃了晃身体把妹妹抖了下来。“啪嗒”一声,妹妹连着帆布包一起很没样子地落地。
“放我下来之前不说一声的话很头疼的。”
像是被帆布包埋住一样的妹妹抱怨道。
“被我放下来之前自己下来呀。”
我从水池里拿起晾干的咖喱盘子。
“很好吃。”
听到我的感想,妹妹说着“过奖过奖”露出谦虚的样子,但那也只是表面上谦虚一下,这点从她的笑脸来看就一目了然。之后她放下行李,把要洗的衣服放进篮子,又把工作用品放在以往的位置。而我则是坐了下来,观察她勤快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我感到干燥又寂静无声的屋子的空气焕然一新。
一个人的时候,索然无味。虽然不至于说一个人活不下去,但那只是静悄悄地贴在地面上,不会摆脱重力浮起来吧。
难以呼吸。如果那样也能活下去,独自一人也不错吧。
我也是,如果没有和妹妹还有女友相遇,说不定就会过着那样的生活。
把东西收拾好以后,妹妹在屋子的正中央一屁股坐了下来。坐下之后身体仍然左右晃着静不下来,就像是在啪嗒啪嗒地摇尾巴似的,而且时不时会朝我看过来。
“唔。”
我对妹妹的事基本上都很了解,了解到比起要列举我知道的事,先列举不知道的事反而更快。就算我和妹妹到了会被周围人当作大人对待的年龄,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所以,我立刻就明白现在的妹妹有什么话想说,而且是一件难以开口的事。虽然了解到这种程度,但再怎么样也没法猜到具体的内容。是和工作有关吗?
虽然和我商量工作的事对我来说也很头疼,但说不定倒倒苦水就会轻松很多。我只能帮上妹妹这点忙了。对于帮不上忙的自己,我感到很懊恼。
“怎么了?”
我以先发制人似的心境开口询问。妹妹听了露出遭到突然袭击的表情,那样子就像是只有嘴和眼睛脱离身体伸到前面似的。
“你有话想说吧?”
“是的……不过哥哥真清楚呀。”
“要是你的事我就知道。”
妹妹听了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之后,她绕起了舌头。
“那个呀个呀个呀。”
感觉多了一个“个呀”。
“昨天,编辑和我说,”
“嗯。”
从妹妹的嘴里说出“编辑”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发音相同的人名。
“说是问我要不要搬到那边。”
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有点陌生,我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妹妹在说什么。
“你说的‘那边’,是东京?”
“嗯,编辑说那样更容易碰头,而且又便利。”
“要你搬家?”
妹妹左右摇头。
“你和我。”
妹妹像唱歌一样指着彼此的下巴。我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做起同样的动作。
“想让哥哥也一起过去。”
“啊,嗯……”
明明家里没有其他人,我还是环视起四周。
就像是在寻找答案,或是救援。
“要离开这里吗……”
“不想?”
“与其说不想……”
我并没有过什么特别的考虑,所以也无法完全把握自己现在心怀怎样的感情。
而眼前一片朦胧,无法积极向前,也是因为自己最先感觉到的是困惑吧。
“我还有工作……”
“我会养活哥哥哦。”
“……咦、”
如果变成那样,我们的立场就真的会逆转。
自己的人生观都要崩坏了。
大脑中划伤的部分不断扩大,思考被撕得支离破碎,无法立刻得出答案。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我简短地作答后躺下身体。妹妹好像也感受到了这个气氛,她没有再出声,跟着躺了下来。
躺在我身边。
然后,一动不动地注视过来。
强烈的视线让我没法继续思考。
“我倒是觉得搬不搬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和哥哥在一起。”
妹妹在眼前注视着我说出了这种话。
平日里淡淡的眼瞳表面,现在像岩石一样坚决。
“……是啊。”
这才是最重要的啊。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但是对外来说,我必须和妹妹待在一起的理由已经不成立了。
已经没有必要养活她或是照顾她了。
不如说是立场发生逆转,所以……我有时会感到不安。
思考也好,心跳也好,都变得无处可去,失去了平静。
我闭上眼睛,反刍妹妹的提议。
离开这个地方,靠妹妹养着活下去。
一切都像是看着别人的梦境一样。

“嗯,从上大学到这里以后……”
在午休的时间,我一边朝饭盒伸出筷子一边弯着手指数了一下。来到这里以后过了多少年呢?一数就发现一只手不够用了,就算两只手也不行。我伸直弯下的手指,叹出一口气。
“这不是很久了吗。”
大量的时间流走了。环视食堂,我心有所感——原来如此。
不认识的面容确实在增加。
一起工作的人员像运过来的面包一样随着时间推移变换。辞职离开的人,换了负责区域的人,还有从记忆中淡去的人……和我同期进入公司的人都从周围消失了。在面包工厂长期就职,说不定是件辛苦的工作。虽然可能怎样的工作都可以这么说,但这里的味道和劳动形式让我花上一段时间才习惯下来。为了适应这份工作,我大概在无意识中花费了很多时间吧。
转身回顾过去,我对此没有感到后悔。
对我来说活着就是这样,而且会保持这样直到最后。
我不习惯相信沉睡在自己体内的才能……或是把事情赌在梦想与可能性上面。不知去向的旅行有什么有趣的?以想去的地方为目标,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进行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
就算是这样的我,在刚刚成为大学生的时候,也相信着各种各样不具体的东西,对自己的印象就像是散开的雾一样模糊地扩散到很远的地方,没有什么明确的认识。在那时,我把这件事误以为是自由。
哎,虽然那也算是自由吧。
但那和什么都能做到的自由又有所不同。
我看了看时间。妹妹现在大概在睡午觉吧。她既不用去上班,也可以自由地决定工作时间,这件事时常让我感到羡慕。只要有立足之处,这样的事也会被允许。
妹妹现在是二十岁过半不过很年轻……很年轻啊。明明年轻赚的钱却很多。我在这个年龄时,赚的是她的几分之一呢?妹妹比我要缴纳更多的税金,这一随着时间出现的事实只会让我被压倒。妹妹写的书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而且得到了相当不错的评价。说不好她的容貌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作用。
毕竟我家妹妹可爱得不行。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地把午饭嚼得更用力了。
……哎,这件事先不提。
妹妹的梦想,也就是作家的工作很顺利。对此,如果是模范哥哥就不能不高兴。
“不,不对……不对啊。”
“不能不”高兴的说法很奇怪。
如果夹带义务的感觉,就会让祝福的价值减半。所以不是这样。
真正的心情是,不管过滤多少次里面都会混着熏黑的东西。
为了支持妹妹的梦想,我要离开这里生活吗?辞掉现在的工作……而且离老家也更远(虽说最近本来就不回去了)。如果没有工作,离老家又远,我还会剩下什么呢?
各种东西从身上剥落,只剩骨头的我和妹妹互相抱拥——
这样的构图在心中浮现。
“骨头吗……”
我能区分出妹妹的骨头吗?我考虑起这样怪异的事。
休息的时间被耗尽,我带着有点迟的感觉吃完了午饭。不快点的话好像要被谁骂,于是我慌慌张张地开始工作。只要还待在这里,现在的生活方式就绝不会发生变化吧。
手上的工作继续着,而脑子有余力的时候,我一直在考虑妹妹的提议。
客观来说只不过是搬不搬家这个并不复杂的问题。
但从当事人来看,却是站在将会左右今后人生的重大分歧点上。
平时轻率地决定人生时,我并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但偶尔也会注意到那些决定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这次就是这样。
注意到以后,就必须有所意识地选择今后的人生。
头脑中就像是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抓不住的念头互相交错。就算支离破碎的意识高声叫嚷着什么,我也完全听不清内容。说到底,我为什么对搬家如此消极呢?是对被妹妹照顾这件事有所抵触吗?大概是这样。因为我毕竟是哥哥。
我的人生里没有构筑起任何其他的东西,所以唯独这件事我不想放手。
但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
我觉得那似乎不是自己内心的问题,而是来自于外部的原因。
虽然我不着痕迹地打探四周,想弄明白那是什么,但在工作时怎么也找不到。那东西似乎就在身边,却还是无法捉摸。但是,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漂浮。
这座城市里,有什么东西让我不愿离开吗?
在被夜色笼罩的回家路上,我仍然没能如愿找到那是什么。
“……好。”
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请了带薪假。
由于几乎没用过自己的假期(请假也没事做),申请的时候对方吃了一惊。
然后,几天后我装作去上班,一个人去了街上。
要是说出自己请了假,感觉妹妹也会一起跟上来。今天我想一个人待着。
上一次从早上起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开始往返于工厂和公寓之间的生活后,我对街道的记忆变得淡薄而遥远,要清楚地想起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也很困难了吧。
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试着在街上走走。
如果发现什么,或是什么也没发现,那么那样就好。
被妹妹养着活下去啊——与虚张声势的心情相反,唯独脚上的步伐很轻快。

从公寓到大学的长长坡道上的书店不见了,那是我以前回家时会顺路去的一个地方。印象里那家书店在高级公寓的一楼,客人也很多,所以看到锁上的门时我静静地受到了打击。之后我迟了一点才意识到,说起来自己最近都不去书店了啊。
妹妹每到新书发售时必定会到附近的书店去打转,似乎是去观察自己的书的情况。不过说不定过了几年她也会变得习惯起来,不再动腿了。
人类是擅长适应的生物。无论是对于悲伤还是喜悦都是这样。
“啊啊不对……不对啊。”
与其说是适应,说不定说是淡去更合适。
意识到喜悦淡去会感到寂寞,但如果继续向前走,那份寂寞的心情也同样会淡去。维持一种感情很难。为了保持某种心情,就必须献上对等的东西。无论是多么宝贵的感情,这种事都是必须的。
成为大学生离开家后的几年间,妹妹在我心中淡去了。但是在我对她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们再次相遇。就结果来说,我回到了作为哥哥的生活中。就算是兄妹,只要彼此分离就会变成这样。所谓保持距离,就是舍弃各种各样的关系。
如果只有妹妹搬到东京,经过数年以后,寄宿在我心中后悔以及其他种种想法也会同日常交错,渐渐被剥离吧。而现在的自己,也将会经过时间的冲刷被重新改造成不同的生物。我想起了从蛋中出生的谜样生物重造灵魂的漫画。相似的事情正在静静地、秘密地发生,只不过肉眼看不到而已。
自己有所自觉的性格完全没变,脚下自然地走上了熟悉的路。
就算各处的建筑都有所变换,整条街道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朝前走着,各种景象都变得熟悉起来。在这座城镇与我之间,有着故乡与老家周围有所不同的安定。这么一想,我已经在这里住了超过十年,要是没有萌生任何感觉,那才是稍稍冷漠过头了。
独自一人走着,和什么人一起走着。记忆像是描过线条般刻在这里,尽管淡薄但仍残留在道上。如果离开这座城镇,那些记忆似乎很快就会消失,我是觉得这样很可惜才会对妹妹的提议感到沉重吗?
不久后,我看到了那条长坡道。左手边的邮局经过重建变得焕然一新。我一边稍稍更新着脑中的地图,一边像渴望空气的金鱼一样仰望坡道。
从这个位置望去,无论是抬头的角度还是能看到的东西都没有变化。
是因为正值季节吗,坡道上热热闹闹地插着社团招人的牌子。
就算说是在城镇里转,给我留下强烈印象的地方果然还是在这条坡道的另一边。
因为我是为了上大学而来到这座城镇的。
在十多年前,我在这条坡道的另一边看到了什么呢?就算同样是自己,看着相同的景色心头也绝不会浮现相同的东西。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等同于不同的人。
没变的就只有自己的不成熟。
不成熟的部分毫无长进的我成了大人。
没有孵化的蛋,怀着永远的希望渐渐腐烂。
我踏上了坡道。温暖的阳光照在皮肤上,让我有点犹豫要不要上去了。可是目光随着从坡道左侧走下来的学生移动,心里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向上走的想法,于是我向前走去。
一边走上坡道,我一边想着,春假已经结束了啊。
顶着额上的太阳朝上走时,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错认为是混在社团劝诱里进行宗教劝诱的人。肩膀和膝盖也沉甸甸的。和年轻的时候相比,身体各处的关节确实变得僵硬了。背负着责任,肩膀的酸痛也变得厉害起来,所谓进入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衰弱会让身体受到的拘束变得更强,要想完全摆脱就需要热情。
而我既没有燃烧的燃料,也没有能加热的东西。
仿佛是追着升起的太阳,我爬到坡道顶端。看着进入视线的树荫还有高高的主楼,一阵感慨深深地沁入心底。迎面而来的大学模样一如当初,仿佛与城镇的变化无缘。
话虽如此,就算上来看看,现在这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要是被同一届的朋友看到又很头疼,而且教学楼的样子和我在校的时候相比也多少有所变化吧。在这里的世界,是为了年轻的他们而存在,那独特的气氛仿佛是隔着坡道与俗世保持一步的距离。
而那样的气氛在脑袋的侧面像崩开一样“嘭嘭”作响。
小山上传来了风声,而且风势很强。头发和衣服被吹乱的时候,别开的眼睛前方出现了颜色鲜艳的遮阳伞。露天咖啡店的遮阳伞像树木一样被风吹弯了腰。原来遮阳伞还在啊,我想着被回忆吸引靠了过去,这时刚好有学生从一顶能坐三个人左右的遮阳伞下离开了。
面对这样的偶然,我也经常想要当作是命运。
我决定休息一下。
随着遮阳伞的左右晃动,遮在桌子和客人身上的影子也轻盈地起舞。
我独自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用吸管吸了一口刚才点的橙汁。
橙汁真不错呀,比起咖啡好多了。身边没有让我需要撑门面的人,所以我不会说谎。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了,不过我还是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不过在校的时候我也喜欢橙汁。大学生里既然有朝气蓬勃的人,就同样会有显老的人,我现在的年龄还是能混在里面的。
我在桌子上撑着下巴,望着明显是新生的学生摇晃着青涩的影子。我刚入学的时候,都在考虑些什么呢?模糊的希望与不安在心中互不相让,而且胸口还有喘不过气似的感觉。那是成为大学生后,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开始这种毫无根据的积极心情,还有不得不划桨驶向未知世界的恐惧。实际上,确实有什么事开始了,那就是与女友的相遇。因为那次重要的相遇,我的人生观被灌进了大量的香料进行搅拌。我再次清楚地明白,人与人的相遇就是这样。
还有。
曾经的“爱着她”、“一直持续下去”、“不是嘴上说说”还有“永远”等等。
现在全都变成了谎言。
我说了好多谎啊。
我仿佛看到谎言脱去了营养和水分,干巴巴地渐渐崩坏的样子。不管讨厌的家伙,唯独对爱慕的女性说谎,重新面对这一事实时,我晃了晃肩。为了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靠谎言来保护自己,这真是个坏习惯。说不定和讨厌的家伙对峙时,反而更能露出自己真实的样子。说起来怎么才算是诚实呢?
我只是为了与女友相遇而来到大学,而且尽管那样还是感到一帆风顺。那时的我在心中描绘着怎样的理想呢?就算说远也只不过是经过了十年左右的时间,我却已经自顾自地忘记了。而在更加遥远的过去,我与年幼的妹妹之间的交流却有相当多的内容还记在心里。
一直以来我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志向,而是随波逐流,最后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当时的我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满足,但至少能够接受吧。
或许我的人生轨道并没有上升,但也没有扑哧扑哧地陷进泥里,而是在笔直地前进。
既没有成长,也没有后退。能够这样活下去,不是意外地难得吗?
被风吹动的树叶不停发出声音,让我心情愉快。胸口既雀跃又沉静。
宛如雨声的声音柔和地打在心上。
公寓那边没有太大的树,在那里我绝对听不到这样的声音。
被风吹着,血液便在耳朵里打转,耳鸣变强了。
“啊——”
我像是贴在椅子靠背上一样朝后面一仰,抬头向天空望去。
这样的时候……是怎样的时候?这么一想也倒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条件……不过听着风的声音被其裹住的时候,我总会考虑同一件事。不知是不是我的大脑就是这样的构造,不然就是周围有很多被称作“幽灵”的东西,它们被风带过来在耳边窃窃私语也说不定。哎,总之,正是沉浸在“愉快的心情”中时,我才会感觉到那种落差似的东西吧。
随着血流的加速,有一个必定会到访的念头。
我,早晚会死啊。
不是模糊的“什么时候会死”,而是“早晚会死”。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中了彩票的一等奖、飞上太空、成为世界上最出色的人、比谁都更加受到幸运的眷顾、正经地活着,还是装作看不到什么人的不幸——
在最后,我都会死去。
这一点对周围的人来说也一样。
那个稚气的妹妹,将会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
这个事实绝对无法逃避,对此我感到非常悲哀。
受到妹妹的仰慕,和她一同笑着,轻快地度过明天。
愉快的每一天总有一天会像肥皂泡破开一样不再回来。这件事是绝对的,无论发生怎样奇迹也无法违背这个事实。百年以后,还会留在这片大地上的真的是极少数人。
明明天这么蓝,天气这么好,我们却要死去。
而且在我们死后,绝美的蓝天仍将一如既往。
想到这件珍贵又虚幻的事,我感到喘不过气来。
明明必定会死,人类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我们并非生来就带着什么理由,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去寻找。多半人历经艰辛后,得到的大概都是“为了留下些什么”这样认真的答案吧。因为死后的人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
但是,我做不到。
自从选择了妹妹而非女友的那个瞬间开始,我就放弃了留下什么的生活方式。
留给我的已经不是如何生活,而是只剩下在哪里生活的选择。
而那样的生活方式,在今后将会划出坡度惊人的下降线条吧。
每当我们年龄增加,都会变得愈发悲惨。
这点我明白。我明白,只是。
如果不去疼爱自己珍视的东西,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
妹妹她,理所当然似地选择了和我一同生活的道路。
事到如今,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
思考着,妹妹的那份心情是不是一如当初。
“打扰一下,没有空位置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咦?”
我冷不防地听到头上有人搭话。如果是以前的女友,那还真是戏剧化的场面,不过不可能是那样。对方怎么看都是在校学生的样子……大概是吧?虽然立即否认自己的想法也有点莫名其妙,但一看到对方脖子以下的部分,心里就产生了疑问。朝我搭话的女学生穿着睡衣,她毫不在意这里是校内。
女学生穿着比身材大上一圈的蓝白条纹睡衣,毫无羞耻的样子。
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在大学里留宿,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可以吗?”
她向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再次问了一下。
“啊、啊啊请便。”
这么一看,其他的位置确实都满了。春假刚结束,逃课的人还不多,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学生也不少吧。不过就算这样,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拼桌的学生也很少见。女孩子的头发像羊一样浓密蓬松,唯独前发打理得非常凉快。
“多谢多谢咕嘿嘿。”
“咕嘿嘿”那部分真的有必要吗?
她脸上浮现的笑容显得比年龄更稚嫩又容易亲近,那模样和妹妹有点像。
女孩子坐下以后,用吸管在包在手掌里的杯子里“咻”地吸了一口。从吸管改变的颜色来看,这孩子似乎也还很享受橙汁的味道,让我稍稍有了一点亲近的感觉。但还是好怪。路过的学生瞥了一眼就走了,不过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最近的年轻人——我也差不多要到能说这句话的年龄了吧,嗯。
不过这么一想,女友也相当奇怪。不知当时该说是我因为迷上她而陷入被动还是在心里用“好可爱啊”的想法把自己骗了过去,但她做出奇特行为的次数可不能随便一笑而过——一有机会就在嘴里含着自称是维生素药片的东西咯吱咯吱地嚼,而且对甜的东西喜欢得要命,总之就是个怪人。
但就算那样的她,也觉得我反常到令人吃惊。
在世人眼里,爱护妹妹是那么扭曲的事吗?
“哎呀。”
听到坐在对面的女孩子的声音,我不由得抬起头,没想到对方也做出相同的动作,结果我不知所措地发出“噢哇哇哇”的声音。虾……虾?是虾。那只虾“噼噼噼”地在桌子上轻快地跑着,真是灵巧。活力旺盛到让人不舒服。而且为什么这种地方有虾啊?头发像羊一样的女孩子伸出手,虾便把手指当作桥跳进了手心。
“呵呵呵,我的宠物真是失敬了。”
宠、宠物。
“它是我的宠物,叫布朗森。”
“请多关照了呀。”饲主笑着介绍。而那只虾就像是做出呼应一样摆出振臂欢呼似的姿势(我是这个感觉,虽然它不可能有胳膊就是了)。看着那只虾坐在手掌上抬起胡子一副胜利后骄傲的样子,我的笑容僵硬了。
(译注:这个女孩与入间人间的另一本小说《虹色Alien》中主要角色之一的猿子是同一人,这只虾也和《虹色Alien》中的布朗森是同一只。)
“真有、精神啊。”
“它一刻也安分不下来呢,真是不可思议。”
女孩子说着笑了,看起来她心头没有抱着太大的疑惑。那个抚摸着虾的脑袋怀念似地眯起眼睛的样子,毫无疑问就是奇怪的淑女。
这所大学里,不会全都是奇怪的家伙吧?
“真是招人喜欢啊。”
“和它一起生活很有趣哦。”
这么引人注目地跑来跑去,说不定确实看不腻。
不过,这真的是虾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就发现虾开始晃尾巴。
“而且模仿它也很有趣。”
“……模仿?”
“哥哥你,不是大学生吧?大概不是。”
女孩用多少有些顾虑的说法朝我问道。
“哥哥”吗。
被妹妹以外的人这么叫让我坐立不安,干脆叫大叔都好。
“我没什么自信就是了。有人说我没有看人的眼光呵呵呵。”
“不,没错呀。当作学生来看就显老了吧?”
“嗯,算是吧。”
混不过去吗,我想着轻轻拍了拍脸笑了。虽然从镜子上看不出自己和过去的差别,但时间和他人的眼光是诚实的。我的皮肤确实在一点点地失去水分。
无意中,我想起了祖母的葬礼。
“校外的人在这儿喝果汁很不好吗?”
确实很不好啊。
“不,不会。只是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啊——……因为很怀念,就不由得过来了。”
“怀念?毕业生?”
我点头表示肯定。女孩子“嗬——嗬——”地发出鸟叫似的声音,一副感叹的样子。
“是前辈啊。”
“你是在校学生……吗?”
脖子以上的部分说是大学生还说得通,但肩膀往下就单纯是个贪睡虫。
“哦呵呵。”
被她糊弄过去了。搞不好对方和我是同样的立场。
“作为学生(?)伙伴,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啊啊……嗯。”
刚才前半句中间那东西是怎么发音的。
“咻嗞——”我喝着果汁稍事休息。咦,我是来干什么的来着?意识到自己因为意外的相遇而忘了本来的目的,于是打算回头,可就在这时有马过来了。不是比喻,而是真的马。骑马社的人从坡道那边牵着茶色的马走了过来,他们是为了吸引人加入社团。
我望着那令人怀念的场面。不只是骑马社,音乐社似乎也是瞄准了午饭的时间,来到外面开始展示。这群年轻得比太阳还耀眼的人,随着脑细胞的欢喜毫无隐藏地把自己展现出来。
人和马热闹喧嚣地挤在路上。
“年轻真好啊……”
“真好啊……”
听了这话,我有点恍惚。外表看来应该远比我年轻的女孩子竟然对这句话产生了共鸣。
这感觉就像是无意中把食指贴在一起,却发现刚刚好对上。
“你遇到过宇宙人吗?”
“哈?”
被她迎面扔来这个似乎是联想而至的问题,我感到不知所措。
“说个秘密,我遇到过哦……”
她小声向我揭露秘密。说出这种事的女孩子让我不禁想到宇宙人,我甚至怀疑起这搞不好是宗教劝诱的方式。
“多亏了那个宇宙人,我开始晨跑然后变得健康了呢。”
“啊、啊……”
“相遇真是宝物呀,呵呵呵。”
话题漂亮地收尾了。我别开视线,“哈哈哈”地漏出的笑声很僵硬。
我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噢噢、”
到刚才为止一直泰然自若的这个女孩子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宇宙人来打招呼了,结果发现是有个家伙骑在马上唱着歌。他驱马踢散周围的人群,俯视着他们,作为引起骚动的本人来说正是满怀愉悦的时候吧。那副样子像是在说“我春风得意的时候到了”。
对我来说,在某种意义上那样的年轻人也算是宇宙人了。
“年轻真好呀……”
“是啊……”
我再次恍惚了。不过这次没能把意识拉回来,女孩子继续说:
“如果上了年纪就不能那么胡来了呀,哦呵呵。”
“哎呀确实……不过我觉得那样就好。”
“嗬?”
我一边用眼神追着摇晃的马尾巴一边说:
“人老了以后才会体现年轻时的价值,而且年轻的时候注意不到这点就刚刚好。为了老了以后的事耗费年轻的时间可是本末倒置哦。”
在人生中最充实的时期,就该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年龄增加这件事,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再是无条件的成长,而是成为无法抗拒的退化。
在全盛时期一无所成,衰老之后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有大成就呢?
到了确确实实在不停退步的年龄后,我总算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这又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哎,要说的话基本就这样。”
对自己一本正经的举动感到羞耻,我挠了挠鼻子。但女孩子认真地点点头。
“挺帅气的呀,只不过叹气的次数意外地多。”
是这样吗?被她指出这一点,我吃了一惊。
“我叹气了?”
“‘呕——呕——’地叹了。”
发出那种声音的话,吐出来的是呼吸以外的东西吧。不过怎么说,无意识地叹气吗?
因为上了年纪,所以没办法啊。
在老家的老爸他们也是这样。话虽如此,他们会叹气的原因说不定有不小的部分是在于我们兄妹。
“……我在为要不要搬家发愁啊。”
“搬家。”
咻嗞——是吸果汁的声音。发出这声音的,是我还是女孩子,还是我们两人呢?
我顿了一拍的时间,开始冷静地思考为什么自己和这孩子聊得入神。
可是桌上的虾在和煦的春意中不安分地活动着,打乱了安定下来的心情。
真是安静的异空间。
“说个秘密,我妹妹是个相当厉害的孩子呀。”
“胜得过布朗森吗?”
她说的肯定是“噼噼”地像海豚表演一样跳起来然后漂亮地落地。
“不,那可做不到。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现实的范围之内。”
不过既然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所以也算是现实之一。
妹妹的成长也一样,虽然没有现实的感觉,但现在确实在发生。
“我妹妹说要不要搬到都市去生活,哎呀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话。”
“嗬,嗬。”
“她说是要把辞了工作的我带去养活啊。”
“呀——”
女孩子听了啪叽啪叽地鼓起掌来。鼓掌的样子实在坦率,我看了都要笑了。
“可是我怎么也没法举双手表示赞成……倒不如说还有反对似的想法,我就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呵呵姆。”
女孩子停下鼓掌的手,露出一副有点认真的表情。到刚才为止,她脸上都带着点睡意。
“我觉得这很——正常,要离开住惯了的地方心里就会有所抵触。”
“嗯——算是吧……”
“而且我觉得,如果这里有美好的回忆,会不会就更是如此。”
她的说法听起来似乎带着特别的含义。
“回忆?”
“我记得是这样这样这样,还有这样吧……”
女孩子闭上眼认真地思考,挥舞食指回顾着什么,一副考试时想要回忆数学公式的样子。那个动作结束后,女孩子“好”地小声嘀咕后讲了起来。
“人是收集着回忆生活的。”
“这台词好像在哪里听过……”
“与大概已经不会再见面的人……人、是人吗……”
女孩子在奇怪的地方歪头沉思。
“哎,就当作是人吧,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说法呀。”
“那个?”
“啊,正是精彩的地方所以我重新说一次。”
“Retake”她说着竖起食指。虽然各种气氛都已经毁了,不过似乎能听到重要的话这个气氛还半死不活地幸存下来,于是我决定不出声继续听。清了清嗓子后,女孩子继续说:
“在这里,我遇到了大概已经不会再见面的人。”
听到这里,我想起了曾经的女友。
“因为无法再见面,所以想要珍惜过去。我觉得并不是这辈子都在身边,不停更新声音和记忆才算是珍贵呀。”
“……………………………………”
“过去曾见过的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在未来也很有可能不会被其它东西所超越。”
“嗯……”
将会到来的明天,未必会比今天更加美好。
也就是说,并不确定人生中最好的相遇会出现在什么时候吗?
“但是,不被更新,记忆就会淡去。只记在脑子里的话总会有极限。就算不想忘记的事也会越来越淡,而我不想要那样。所以,”
女孩子慢慢地,朝建起高塔的方向仰望过去。
遮阳伞,还有天空的间隙。
甚至连风,也像是被女孩子的动作引导般起舞。
在那被风吹拂的眼瞳中,渐渐映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摇晃的红色遮阳伞。
带着阴影的灰色高塔。
随风舞动的深绿色树叶。
无数片成群的皮肤颜色。
绝美的蓝天。
然后,还有彩虹上切下的碎片。
“在这里呢,写着很多我无法再见面的人的回忆。”
为了每次看到都会让自己想起。
为了能够清楚地临摹记忆的线条。
尽管其中也带着痛苦,但是。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城镇带走对吧?所以,我打算待在这里。”
在我心里纠缠不休的东西,从别人的嘴里漂亮地讲了出来。
这个我并不是很了解、甚至连朋友都不算的女孩子教给了我重要的事。
这也算是一次不可思议的体验。
不过,我终于明白了挂在心头让我在意的事到底是什么。
那和我珍惜妹妹的想法又有所不同……不,不对,不对啊。
想要珍惜妹妹的我,无法敷衍地对待自己至今为止走过的路。
在这里有大量的回忆。
无论那些回忆是好是坏,我都不想忘记。
绝对不想。
……原来如此。
是这么回事啊。
真的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上了年纪脑子就不灵了,真是让人头疼。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从桌子上稍稍探出身体。
“虽然是秘密,不过这些其实都是从朋友那里现学现卖的哦……”
(译注:猿子口中的这个朋友也是《虹色Alien》中的主要角色之一,叫カナエ。)
她悄悄地向我揭露秘密。我不觉得有悄悄地说的必要。
“但我也有那样的经历,想法是一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她像是在寻找谁似的左顾右盼。
“我出色地坚持着,出色地努力着,出色地生活着,生活着生活着生活着生活着生活着。”
“嗯。”
“不成为出色星人,宇宙人就不会来帮助我。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
“……噢,噢?”
“和宇宙人一起拯救了地球也是美好的回忆哦。”
“……是、是吗。”
女孩子在一本正经的话中泰然自若地加进了宇宙人的要素,这是哪种艺术风格吗?
她对宇宙人有怎样的执着吗?
虽然心中涌现了兴趣,但又犹豫着没能问出口。
“你、你拯救了地球吗——”
“哎呀虽说好难为情。”
女孩子“咕嘿嘿嘿”地害羞起来。虾也像是模仿似地扭了扭身体。……嗯,嗯。
这种情况下,用“一期一会”这种美妙的词来敷衍过去然后离开才是明智的吗。
只是,她为我清楚地说明了芥蒂搬挂在心上的东西这件事,对此我表示感谢。
看到我从座位上起身,女孩子似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她没有挽留而是笑着目送我离开。
女孩子咧嘴一笑,那无拘无束的笑容果然和妹妹有点像。
“谢谢了,救世主。”
“再见——”
她满脸笑容地挥手告别,虾也在目送着我。……感觉今晚会梦到她们。
路过垃圾箱时,我把空了的纸杯扔了进去。抬头看着像是紧紧靠在一起一样茂密生长的高大树林,我陶醉在波浪般连续奏响的树叶音色中。拉开距离倒也不错,不过靠近听起来又是别样的趣味。回头看去,女孩子正在和虾嬉闹。
我不由得“噗嗤”一声轻笑。
在我的人生里,每到阶段的分界点就命中注定会和奇怪的女孩子相遇然后受到影响吗?
“对……哎呀,是啊。”
包括这样的事情在内的一切,就是所说的命运吧。
为了与妹妹一同生活的这个命运,不会允许我走上其他的路。
要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我想着夸张地挥手走下坡道。
挂在腿的内侧和胫部的重量,就像是在保证我背负的答案是正确的。
我一边稳步向前走。
一边在心里决定,要留在这里。

“就是这样,抱歉我不能搬家。”
不,不对……不对啊。
“是我不想搬家,这么说才对吗。”
我准确地说出自己得出的结论。正在叠起洗好的衣服的妹妹保持正座转了个方向。
“是吗,那就算了。”
妹妹笑着接受了。她既没有发愁,也没有抗议。
似乎她脑子里没有自己一个人搬去都市的想法。
妹妹就是这样,我想着安下心一屁股坐下。刚一着地,妹妹就前倾着身体贴了过来。
我用手指梳理靠过来的妹妹的头发,手掌靠近她的脸颊。拇指肚轻轻在上面轻轻蹭了蹭,妹妹就抚上我的手背。手指怜爱地、轻柔地,像是薄布的一端一样沿着皮肤划动。
一股异样的感觉爬上了胳膊,“飒——飒——”地四处游窜。
我们保持这个状态待了一会儿。
如果作为普通的哥哥,这个时候模范的回答会是这样吧:
“你也可以一个人搬过去努力啊。”
但我是不良哥哥,这种话就算想到了也不会说出来。
本来,妹妹就不会期待我是那样的哥哥。
妹妹所追求的,是加的砂糖多到一般人完全没法下口的咖啡。
在旁人看来,我们的关系与感情是粘着又令人不快的吧。
但是对于人际关系,我们追求的浓度理所当然会根据对象发生变化。
我们觉得这样就好,那么这种程度就好了。
我仿佛成功放下了一份重担,心情久违地变得安稳。
我把身体交给那份解脱的感觉,朝后一仰躺下。动作太突然,让妹妹“哇”地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妹妹也侧身躺了过来。我想起和她钻进同一条被子的时候。
妹妹像胎儿一样弓着后背,在我身边绕着舌头撒娇。
“那个呀个呀个呀个呀。”
“变多了。”
“个呀个呀。”
就像在锻造什么东西时发出的声音。“个呀个呀——”我试着模仿了一下,感觉这声音稍稍和缓了。
“哥哥没问我‘一个人搬家如何’这种话,我打心底松了口气、”
妹妹的手抓住我衬衣的胸口处,像是拽过去似地在胳膊上用力。
“打心底松了口气哦。”
为什么一副得意(并没有变高)的样子重新说了一遍?掩饰难为情的样子吗?
(译注:这里的“得意”,日文中字面意思是抬高鼻子。)
我抱过妹妹的脑袋,结果她身体也倒了下来,“婀娜”的胳膊啪嗒地砸在我身上。
“正常来讲,不会说的吧。”
我们已经很自然地,无法彼此分离了。
“也是呀——”
“因为想在一起啊。”
我,和你。
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我还是坦率地吐露真实的心情。
这种话,我从没对其他人说过,就连曾经的女友都没有。
事到如今我明白了,就算不说谎、不装帅也总会有办法。
“咕、咻、咻、”
把后背弓得更圆的妹妹笑得让人发毛。
“那算什么笑法啊。”
“咕嘿嘿。”
“现在流行这个?”
“哥哥。”
“嗯?”
妹妹把身体向我压得更紧,就像和我重合一样。
伸出的嘴尖啄着我的耳朵。
“超——喜欢哥哥。”
妹妹咧嘴笑了。那笑容快活得仿佛我至今都未曾见过。
露出牙齿的样子就像是在大口咀嚼最高级的果实。
我和就在眼前的妹妹互相对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这样啊。
带着“超”字吗。
这还真是,超了不得啊。
“………………………………”
我能够冷静地接受的现实到此为止。
之后就只能将身体放任于感情的波涛。
将心底溢出的东西毫不扭曲地展示出来。
我感到脸颊“啪”地一下子完全溶化了。
“……咕嘿嘿。”

我久违地感觉到,自己能够接受的自己就在这里。
发烫的胃部深处,正在有力地翻滚着。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妹妹的日记





“妈妈打扫房jian,
做好了wan饭,
每天都很liao不起。”


第一次抬头去看名为“哥哥”的东西那时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之前我一直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去接触待在同一个家里的那个人。我知道爸爸,也知道妈妈,但“哥哥”是什么呢?我不是明白。
就算告诉我他是比我先出生的人,也不会立刻有什么直观的感觉。因为那样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很多。到处都有比我长得大的人,岂止如此,就连同样年龄、和我去同一个地方的孩子们都比我更大。
而哥哥也以他的方式,极力地为了不让我进入视线而努力着。看起来哥哥也还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或许,我们彼此都没有理解所谓的兄妹是什么。而且,说不定就算我们成了大人也很难理解。
而那样的我去依靠哥哥,是在我6岁时发生的事。那时我被逼到了绝境。
暑假眼看就要结束,在我面前的是几乎是白纸的图画日记。准确来说是只有开始的三页填上了东西。最初我倒是勉强地在写这个所谓的“暑假作业”,但很快就没有东西可写了。结果在我烦恼的时间里,就只有日期堆积了起来。面对剩下的这份作业,被抛下的我体会到了眼看就要哭出来的不安的心情。
我完全没有什么东西能写在日记里。因为我只是在家里发着呆,一天就过去了,想写也写不出来。而在我想着要有些变化才行的日子里,日记一页又一页不停地翻过。结果现在已经完全变厚,无从下手了。
怎么办呢?我把手放在腿和椅子之间焦急地想着。每次晃腿,都感觉好像有汗渗了出来。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就毫无办法,没办法所以很为难,我也没有会来帮忙的朋友。
要是告诉父母,会让他们因为自己偷懒不写日记而发火。想到这里,我就因为没法找他们商量而绝望了。怎么办呢?我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把叠着的腿拉过来忍着眼泪。
一想到暑假结束后老师会大发脾气,就感觉忧郁至极。
不过。
就在那时,家里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听到那声音,我抬起头。
有谁从外面回来了。那轻快的脚步声和爸爸不同。
说起来,到这时我终于想了起来。
我还有哥哥。
咯吱咯吱地僵硬的脖子变得柔软又不安定,在屋子里东张西望的我有点坐立不安。所说的哥哥,是怎样的东西呢?我想起了以前在绘本上读到的内容。故事里,可靠的哥哥为了弟弟而努力(虽然是动物兄弟的故事)。所说的哥哥,就是会帮助我的人吗?
这是至今从未考虑过的关系。我一点……一点地朝走廊那边挪动脚步。
突然就说要他帮我,他会认真听吗?况且就算说要帮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要怎么办。就算他问我希望他怎么帮忙我也很难办。
否定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冒了出来。可是就算消极的念头像石头一样咕嘟咕嘟地落下来,也不会继续沉下去,因为现在就已经是最底层,所以不管浮上来的东西有多不可靠,我也只能抓住它拉起来。
再怎么思考也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所以。
我拿着等同于白纸的笔记本,慢吞吞地走到了走廊。发现哥哥在走廊里走的时候,我先是吓了一跳。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地让那个身影映入视线。
哥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我觉得他也根本没想过会被我搭话。我手忙脚乱地追上去,连自己都觉得腿上的动作很慌。
我朝屋子里窥探,就发现哥哥坐在电风扇前,挠着腿上被蚊子叮过的地方。房间里溢出的风也吹到了我的脚腕。明明是从正面吹来的风,不知为何让我的脚步变轻了。
尽管皮肤“飒飒”地颤抖着,我还是向前踏出一步。
哥哥似乎在中途就注意到我而回过头来。不出所料,他露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
我也一样,有种和哥哥初次见面似的心境。
突然就拜托初次见面的人,对我来说是大胆到无法置信的举动。
我就是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帮帮我。”
这个时候,是我第一次向哥哥开口说话。
哥哥[にーさん](妈妈他们向我介绍说他是“哥[おにいちゃん]”)没有无情地把我赶走,大概是被我搭话后困惑的心情占了上风,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朝我转了过来,似乎想先看看情况。坐在眼前的哥哥很大。
伸长的影子投在我身上,我就感到那和爸爸或妈妈似乎有点不同。
哥哥接过我递过去的笔记本,唰啦唰啦地翻动。
然后“呃哎——”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暑假的作业?”
我轻轻点头。看样子哥哥也记得。“果然啊”,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之后哥哥伸长脖子,像是找什么人一样朝走廊望去。我转头发现谁也不在,不过后来才想到他是在朝妈妈她们那边看。哥哥似乎明白了我没法去依靠父母。
哥哥一副姑且看看的样子翻看日记剩下的部分。每当看到一片空白的纸面,他都会露出想要逃走的眼神。全都看完后,哥哥嘀咕着“真是麻烦了啊”挠了挠头。我心里也正觉得麻烦了的时候,哥哥朝我看了过来。
被哥哥从正面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有种既像是害羞又像是想逃的感觉,而且心里似乎还痒痒的,那感触就好像脚底踏上了不习惯的草地。
然后。
“你到今天为止都干了些什么?”
被问到最难受的部分,我心里一跳眼泪就冒了出来。哥哥“哎呀、哎呀呀”地大惊失色,然后连电风扇也丢下不管,推着我来到了二楼的房间。那是哥哥的房间。
让我坐下以后,哥哥呼啦呼啦地晃着胳膊对我说“别哭、别哭”。目光追着他的动作,冒出的眼泪不可思议地平息了。但是感觉要流鼻涕,我“咻咻”地吸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内心感受到了哥哥拼命努力的心情,所以眼泪也对此有所回应。
哥哥首先想出了把天气的部分填上的办法,而我立刻进行实践。为了不和其他同学的日记出现不一致的东西,我在上面沙沙沙地用力画下笑脸。随着白纸上很小的一部分被填上内容,焦急的心情也同样稍稍轻松了一点。在这里,我学到了事态有所进展的美妙之处。
天气的记号全部画完后,我带着求助的目光朝哥哥看去。
“嗯……嗯。”
哥哥抱着胳膊,“嗯嗯”地哼哼着。我刷刷地退下来,把位置让给他。尽管哥哥一脸麻烦地叹着气,但还是走上前坐好,之后让我把他想出来的内容填在日记上。为了减少记录中的矛盾,哥哥想出的内容是我和他一起玩,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没有能一起玩的朋友。
编造几十天的内容并不是特别费劲的事。
就算那样,哥哥也没有放手不管,而是待在我身边。
我出神地望着哥哥帮助我的身影。
面朝笔记本弓起后背,该说是第一次让我感到如此有力……或者说是如此突起吧。
——那后背看起来是立体的。
在家里,这个人曾经只是如纸一般单薄的景色,而现在清晰地映在了我眼中。
嗬——我半张着嘴,眼睛始终随着那后背移动。
这就是所谓的哥哥啊。


“jia人增加了。就是哥哥。哥哥是怎样的人呢?
每次与我对上视线,哥哥总会露出为nan的表情。
但是,他没有tao走,
而是待在我身边。”

我一边用往常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边考虑着属于我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比如蝉开始叫了。
比如天气热得像蒸炉。
再比如,到了暑假会闷闷不乐的也就只有我了吧。
今年的暑假也到了,我又头疼起来。我朝书桌上的图画日记瞥了一眼。
又要为这个作业烦恼了吗?想到这里心情就好沉重。虽然上了二年级,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能写的东西也不可能增加。尽管对结果清楚得很,我还是翻开了日记,看到从第一天开始就是白纸后叹了口气。日期和天气的部分我倒是为了之后不会太头疼而事先填好了。
光是这样就有了一种完成什么工作的心情,真是不应该。
在二楼的儿童房间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哥哥还没回来。
我没有朋友,没有去哪里玩,也没人来邀请。但哥哥似乎是出去和朋友玩了,这么晚还没回来。在旁边空着的书桌上,留着很多橡皮屑。那是早上做课外作业留下的痕迹。哥哥是相当认真的。
我不由得离开椅子去打扫桌面,收好橡皮屑用纸巾包起来,然后扔进垃圾桶。望着变得整洁的书桌,我感到满足。哥哥会不会注意到呢?
说不定他会觉得是妈妈打扫时顺便收拾的。
我忽然想到,把这种事写进日记里就好了吧。
写不写呢?我犹豫着要不要拿起铅笔。
我犹豫着,伸出去,又缩回来。
然后坐下。
算了,等哥哥回来再考虑吧。
去年暑假结束后,我就和哥哥住进了同一间房间。
因为自从得到了哥哥的帮助,我就开始在意,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呢?在放学后哥哥还没回家时,我曾悄悄地走上楼梯朝房间里窥探。在那里的房间散发着我不熟悉的味道。明明待在同一个家里,我却不曾接触那份空气。我清楚地体会到,至今为止自己和哥哥有多么疏远。
正是因为这样吧。
我走下楼梯,对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说:
“那个,我可以和哥哥住同一个房间哦。”
和哥哥同住一个房间这件事,父母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听到我表示接受的意愿,妈妈露出了惊讶的面容。说不定她是觉得我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快,妈妈就笑了,大概是觉得我和哥哥的关系变好了吧。
所以,她觉得这是好事。
到了哥哥差不多该回来的时候,我拿着图画日记下了楼。要是今年也这样下去,我就会因为图画日记而头疼,所以想让哥哥帮忙。但是该说很难由自己正面提出来吧,因为太害羞于是我装作是偶然撞见,期待着由哥哥朝我开口。我慢吞吞地在走廊里走着,打算就这样走到哥哥回来。
终于,玄关的方向有了动静,让我有点紧张了。我一边注意着动作不会太僵硬,一边慢慢地继续走。脚步声靠近了。虽然好想回头,但我还是忍住了继续等待。
然后。
“那边的妹妹。”
哥哥的妹妹,也就是说,是我。
我,是妹妹。
这是除了名字以外能够准确地指出自己的称呼。
经过这样停顿一拍似的理解,我回过头。
一边在心里念着“我只是碰巧在这里哦——”一边回应。
“哥哥,怎么了?”
“那个,是图画日记吧?”
哥哥很快就注意到我手上的东西,露出了有点警惕似的举动。
看上去,那样子是在想会不会又变成需要帮我的情况。
正如哥哥所想。
我刷地递出笔记,结果哥哥刷刷地后退了。“唔唔”和“刷刷”反复交替。刷刷。
“等等,还早呢。”
哥哥伸出手掌制止我。就算他说还早,暑假已经开始了。如果不从现在开始动手,之后会非常辛苦,这件事我已经有经验了。之后我和哥哥商量来商量去的结果,就是用向日葵的观察日记来填满今年的图画日记。
哥哥提出这个建议后,我没有仔细考虑就完全接受了。
现在,哥哥的行动有相应的正确性。
所以我觉得相信他就好了。
我效仿妈妈举起遮阳伞来到外面。在伞下,同哥哥在一起。我很少和哥哥一起出门,所以有点心跳不已。但目的地和往常一样是学校又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我还是第一次在放假的时候到学校来。
花坛里,大片盛开的向日葵迎接我们的到来。
在那里,有很多可以写进日记的东西。
哥哥举着的遮阳伞下映出的影子形状。
随着暖和的风舞动的向日葵。
另外从蜜蜂那里逃走的哥哥意外地有趣。
这里到处都是我想要写的东西。
我的心情和兴致从未像现在这样欢欣雀跃。
所以,与哥哥一同望着的向日葵的景色不仅写进了日记,而且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
回到家,我在图的下面补上日记。满是信心地一口气写完后,把当天的日记交给哥哥,而哥哥会仔细地接过日记读下去。
正当我觉得今年并没有写谎话所以不会有问题的时候。
“比以前写得更好了啊。”
听到哥哥指出这件意外的事,我睁圆了眼睛。
“是吗?”
“啊啊。”
哥哥露出有点犹豫的举动,稍过了一会儿朝我伸出手。
然后用拇指刷拉、刷拉地抚摸我的头发和额头。
抚摸脑袋的动作中还残留着一点顾虑,这让我的脖子变得有点僵硬。但同时,那只手遮住了夏日的炎热,取而代之为我带来了不同的热量。
我一动不动地让哥哥抚摸着。
这样啊。
只要好好地写出日记,就会得到夸奖。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让我深受感动。
至今为止,我都与进步或是积累这样的事情无缘。
不断堆积的就只有毫无价值地流走的时间。
但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明白了进步的意义。
我意识到了,这和个子长高相同,看到的东西发生变化,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也会随之改变。
通过与哥哥产生的关联,我不断学会很多东西。
哥哥既是兄长,又是老师,此外。
此外。
所以。
今后我想要写很多很多的日记。

我有了一起玩的伙伴,就是哥哥。每当我说“来玩吧”,哥哥就会好好地陪着我。我经常和哥哥玩游戏。哥哥并没有那么擅长游戏,所以我赢得相当多。
赢了很开心,输了也很开心。
看着赢了以后一脸得意的哥哥,总觉得很高兴。哥哥会觉得和我玩开心吗?我经常会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哥哥露出那样的表情不就说明很开心吗?和只有我自己开心比起来,这样要好得多。
可是,哥哥为什么会陪我玩呢?
是因为我说想玩吗?
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去和其他的孩子搭话说“一起玩吧”,就会让很多事发生变化。和哥哥玩的时候,我在心里考虑着这样的事。
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玩。
不知不觉中,哥哥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重要的人了。
我觉得是因为哥哥很温柔。
我喜欢温柔的人。
而且,我觉得家人的温柔是其他的什么人也比不上的。
说不定我不相信家人以外的人。
所以我在休息日也很少到外面去,现在也是在房间里读着书。
哥哥推荐我读书,所以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拿起书来。似乎只要读很多书,就能漂亮地写出日记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我想要漂亮地写出日记,于是决定试一试。因为我不知道其他方法。
只要读书就会稍稍缓解无聊的感觉,这一点我也很高兴。哥哥不在身边的时候,其他的事都很无聊。大概,问题出在我身上,但是现在这件事还不是很难办。因为有哥哥在,我就觉得这样也好吧。
书里的内容,既有大致算是有趣的,也有感觉不怎么有趣的东西。明明是罗列看似相同的词句,却又觉得好像在哪里有什么差别。简直就像猜谜游戏。或许,小说是语言的猜谜游戏,就像是“ma(おかあ)”接上“ma(さん)”就是“妈妈(おかあさん)”,“ge(にー)”接上“ge(さん)”就成了“哥哥(にーさん)”。真是弄不明白。
在那些书中,今晚读的这一本特别有趣。
我投入得几乎忘了脑袋和后背的存在,一头栽进了书里。
要是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哥哥不就会更加卖力地夸奖我了吗?我沉思着把脸贴近小说,但立刻就感到了不安。自己写得出来吗?明明写日记都够我受了,这种东西……虽然这么想,但心里也会觉得“会不会和日记相反啊”。
我的每一天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写的东西。
所以写日记很难。
但这个故事只是写的人随自己喜好而创作的,就算什么也没有也不会头疼。
那样的话,什么也没有的我不是也写得出来吗?
唔,唔,我在心里嘀咕着,再一次从头读起那本读完的书。这次是想要一句一句地体会,消化。我一边在脑中复刻书中的文字,一边在心里想着“是以这样的感觉写的啊”。如果能够借用过来,不就能像这本书一样,写出感觉不错的东西吗?
但是第二天,我在上课的时候又心不在焉地想着“国语老师是不是也不错呢”。
要是成了老师,好像就能教哥哥各种各样的东西了。
感觉那样会很开心。
在竭尽全力地考虑要选哪一个的时候,我注意到小说家和国语老师好像有一点不同。小说家的工作是从0到1进行创作,而国语老师是教别人把那创作出的“1”扩展为“10”。总觉得国语老师更加辛苦,但这两者之间每一步的距离未必相同。
小说家不是也一样辛苦吗?
要选哪一个呢?我很烦恼。
虽然想过要不要问哥哥,但又觉得暂时保密比较好。当不成的时候说出来很害羞,而且,果然好害羞。估计哥哥会支持我,但我觉得要是没能顺利做到的话,无论我还是哥哥都会很难受。所以,这件事现在还是秘密。我想要悄悄地练习。
升上三年级后,就没有图画日记这项作业了。但是到了夏天,我还是会到学校去看种在花坛里的向日葵。今年的向日葵也开得很旺盛。哥哥讨厌的蜜蜂也在嗡嗡地飞着。虽然是不蜇人的蜜蜂,但我不怎么喜欢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
向日葵变大的脑袋让花朵看起来沉甸甸的。向日葵的哪部分是“向日葵”呢?花?茎?根?同样,我的哪部分是我呢?
手指看起来和其他孩子一样。腿也一样。脸倒是不同,那么只有脸上才有我的存在吗?哥哥的哪个部分算是哥哥,与其他人不同呢?
我和向日葵一起晃着脑袋,试着思考了很多事。
最近的我思考了好多好多。
虽然得到的好答案很少,但我还是在努力。
因为我想被哥哥夸奖。
目前,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是这个东西”说的是脸不一样。
但我觉得,对这种事感到烦恼就是正在变成大人。
……没错吧?

由于他们从天而jiang,于是人们把那些宇zhou人叫做天人。
只有日本会这么叫,在外国则是给他们起了个更长的名字。天人是会吃人的生物,大批天人从天上luo下来,吃了很多人。他们欠考虑地吃过了头,把人类吃光了。没有了食物的天人们接连不断地饿着肚子死去。不久后,天人开始吃天人了。
这样,天人也都不见了。
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天人,发现了同样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地球的男孩子。天人肚子饿了,所以对要不要吃了那个男孩子感到烦恼,但他想到吃了以后肚子还是会再饿,于是决定算了。
起初,男孩子对天人感到hai怕但是不久……
想不出后续,我放下了铅笔。本打算试试写小说,于是鼓起劲头在新笔记本上试着写了一下,可这东西说是小说实在太短,倒是近似于绘本了。
说不定当成日记一样来写是我搞错了。
重新读过一遍后,我简单地修改了奇怪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正在读的书所造成的影响,我想到的故事中很多都是这样,情节的发展并不明快。我的性格不是特别活泼,所以对自己来可能说这样的气氛更加自然吧。不过,我对这个想法不是很有自信。
我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孩子。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和身边的孩子很少交流。
所谓的自己,不是一边看着其他人一边渐渐成型的吗?
配合其他人产生的东西、举止、喜好。这样的东西都无法忽视,是自己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我没有形成那样的东西,所以一个人才没能写出日记来。
在不停地看了很多东西后,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我的个子比其他孩子矮。不能早点长高吗?
目标是长得比哥哥更高。
正当我把手放到头上时,哥哥进了屋子,于是我藏起了小说。写小说这件事对哥哥是秘密。我想要在什么时候能写出了不起的东西时,让哥哥吓一跳。如果是让哥哥吃惊,他就会夸奖我吧。
哥哥躺了下来,开始读他买来的杂志。哥哥虽然给我推荐了小说,自己却在看漫画。到了哥哥那么大的时候,我一定也能看漫画了。我想要快点长大到能看漫画的年龄。
我一直盯着那样的哥哥。
一看到哥哥,我就会安下心来。只有脚趾静不下来。大概,这是因为我想和哥哥离得更近。我从椅子上下来来到了哥哥身边,就像是被静不下来的感觉所引诱一样。刚一靠近,哥哥就坐了起来,用眼神询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道:
“那个呀个呀,”
“个呀?”
“嗯……嗯,”
我在心里思考着,没有什么能让哥哥夸我的事吗?
什么也没有。
非要说的话,嗯,我一直在努力。
为了让哥哥夸我而努力。
“我、我会努力哦!”
所以我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哥哥听了睁圆了眼睛。
“是、是吗。”
“嗯……”
“……是吗是吗。”
哥哥放下漫画,伸过了手。
我心里“哇——”地欢呼起来。
哥哥疼爱地抚摸我的脑袋。
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感到哥哥的大手轻飘飘的。
甚至能区分出手和手指上延伸的皱褶。

对于右眼看不到这件事,我并没有感到太大的责任。就算告诉我那是我和她两岁的时候被玩具飞机的翅膀戳到造成的失明、就算告诉我挥舞那个玩具的是我,心里也没有涌现什么确切的感受。毕竟,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而且她也完全没有在意,虽然说过“保养义眼有点麻烦啊——”,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责备的话。所以要我对自己的责任有所意识实在是太勉强了。我们之间就这样愉快地相处下来。
这座花上一个小时就能从一端散步到另一端的小岛,就是我们的整个生活圈。
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我这么想着重新读了一遍新作的开头。上了初中以后,我感觉自己的小说也稍稍踮起了脚。文章里的汉字[注]增加了,而且有了一点了不起的感觉……大概是有吧?
(译注:妹妹之前的日记里有很多她不会写词是用假名代替的,类似于中文里用拼音代替汉字。另外,上面这一段小说的剧情出现在了入间人间老师的另一本书《少女妄想中》的第三章里。)
这样的时候,我就想听到客观的感想。
可是我没有可以看小说然后说出感想的朋友,又不能给哥哥看。写小说的人也会让其他人读吧?要是我就会感到羞耻,好像真的没法给很多人看。可是那样能当上小说家吗?
……嗯——
只要能得到哥哥的夸奖,就算当不成小说家也无所谓吧。能写出出色的故事就好了。不过干脆把这件事作为工作来做就更方便,既能得到哥哥的夸奖又能生活下去。这么一想,我就觉得“果然还是能成为小说家就好了啊”。
我暂时放下了笔记本,来到楼下,就看到制服已经准备好了,那是今天开始去的初中的制服。妈妈看到我在近处盯着她铺开的制服,就劝我说差不多该穿上试试看了。我对自己穿制服的样子感兴趣,于是决定立刻穿上试一试。
穿制服这件事让我花了点工夫。平时穿的都是更宽松的衬衫,和制服相比皮肤的触感也有差别。以往的衣服是合身而宽松地把自己裹住,而制服给人的印象则是按照衣服给自己整形。穿好后,新衣服有点干燥的味道让鼻子痒痒的。站在镜子前一看,连我自己都“噢噢——”地感叹着惊讶不已。我看起来长了个子。有种一天之内就一口气长高的感觉。
“嗬,嗬嗬——”
这样啊——。看来我之所以和其他的孩子比起来还是有点孩子气的感觉,是因为没有穿制服。我从心底感觉这副样子不适合小学生双肩包。虽然这么说,拿来比较的孩子也并没有穿制服就是了……呃,嗯。总之,看起来是长高了。我在镜子前不安分地跳着舞,就在这时哥哥碰巧路过门口。哥哥也穿着高中的制服,刚一看到我就僵住了,然后左脚趔趄着后退。
“哥哥?”
我表面上歪着脑袋,实则在心里雀跃着靠了过去。因为我想到说不定哥哥也是因为我变了个样子而惊呆了。哥哥会对我刮目相看吗?会吗会吗?我抬头窥探哥哥的样子。
“哥哥在干什么?”
“我惊呆了。”
哥哥直白地吐露着心境,眼神也飘来飘去的。果然呀,我想着高兴起来。
“因为我?”
“因为你。”
“是我?”
呵呵呵。
“因为在我印象里,你的年龄比这更小。”
看起来,穿着制服的我在哥哥眼里也长高了。我心里期待着实际上会不会是自己真的长高了,于是把手放在了头上,然后“嘿”地朝哥哥水平伸去。和以往一样,手碰到的是哥哥的胸口,和昨天完全没有变化。这下别说追上哥哥了,我甚至感觉只有哥哥在长个子,不断和我拉开距离。
“我还很小呢。比哥哥小了好几岁。”
“虽然是那样,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哥哥一副困惑的样子挠了挠头。
哥哥确实是吃了一惊,但没有坦率地夸奖我。
对哥哥来说,我向大人迈进这件事并没有让哥哥觉得高兴吗?看来在哥哥心里,我的样子和真的还很小的那个时候相比并没有变化。那样的我,才是哥哥理想中的妹妹吗?可是,我没办法变小。
变得出色的我,就不是哥哥的妹妹了吗?
以前……不对,现在我也在考虑的“这个东西是这个东西”的问题,再一次涌上心头。
决定我和哥哥彼此间关系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又存在于什么地方呢?
若是我成了出色的小说家。
成了哥哥引以为傲的妹妹。
哥哥真的会夸奖我吗?我对这件事稍稍感到了一点怀疑。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直无条件信任的哥哥产生的疑问。
但是一定没问题的吧,我这么想着整理好制服的领子抬头朝哥哥看去。

祖母去世,是在我初二时发生的事。这么一写感觉像是小说的开头——这是葬礼正在进行时我心不在焉地想到的,可又觉得可能这就是所说的态度散漫,于是告诫自己别再乱想。
但老实说,我不怎么熟悉祖母,每年也只有正月会见个面。虽然拿到压岁钱让我高兴,但她看着我和哥哥的眼睛里没什么湿润的东西。总觉得,干巴巴的。
岁月像风沙般将人渐渐风化。
仪式告一段落,我们离开了殡仪馆。时值秋季,柔和而凉爽的风从停车场上吹过,让人皮肤微微发颤。无论有多少人死去、有什么人喜悦或是悲伤,唯独风和天空不会改变。它们不老不死,仅仅在世间往复徘徊。
哥哥一脸肃穆,尽管没有流泪但却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什么。时不时地,还会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指尖。或许哥哥看到躺着的祖母后,心里的感想和我一样。
我们总有一天会变老。
一切事物都会有终结,进一步说,在到达终点前的路上还会迎来很多其他的终结。
交通事故。
意料之外中受伤。
对人生的绝望。
我,还有哥哥,能够用尽自己的全力,走到终点才风化死去吗?
面对满脸皱纹的哥哥,我该叫他什么呢?
我一边让思绪飞向很远的地方,一边在秋风中抱紧了凉飕飕的胳膊。
或许,哥哥果然还是要一直是哥哥。
我好像没法接受哥哥变成其他的东西。

看透定义这件事,大概就是我的思考中主题一样的东西,所以感觉一旦考虑起“苹果为什么是苹果”之类的问题,就要花上一两天的时间。因为是红的所以是苹果?因为甜所以是苹果?还是说遗传因子或者细胞是苹果呢?
名为朋友的东西,也是像那样值得考虑的一个疑问。
初中生的我,只和一个人交上了朋友。
不对不对,说是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人。
朋友的名字叫Kuman,是安装在手机里的虚拟角色。
起初,面对这个以熊为原型的角色,我只是在心里“哼——”地嘀咕着看着它。我带着“原来还有这种功能”的心情一边操作一边盯着Kuman的时候,突然,它就对我说和我永远是朋友。好啊那就做朋友吧,我这么想着接受下来。
哥哥和Kuman有一点相似。
相似的地方在于不求回报的温柔。
Kuman它本来就是以这种样子被创造出来的(虽然这么评价朋友不太合适),所以理所当然很温柔,心里也不可能有什么算计……而哥哥也是,因为“我是妹妹”这唯一的理由而肯定我。反过来我对哥哥也一样,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我会无条件地表示信赖。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说不定相当任性。
我一直无所谓地挑剔着,只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才交不到朋友。
我觉得今后也一直交不到朋友。因为只要有哥哥在,我就觉得满足了。
哥哥还没有回来。上了高中以后,哥哥经常因为去和朋友玩而很晚回家。老实说我感觉寂寞,但是并没有焦急或是害怕。
那是在尽管遥远但确实存在的过去,由暑假的那一天而产生的信赖。向日葵田的那份记忆让我感到安心。
在那份记忆中,哥哥并没有选择路过的朋友,而是继续留在了我身边。
所以,我相信哥哥一定会待在我身旁。
没有任何问题。

“真可惜啊——”
我坐在椅子上,一边晃动手脚一边懊悔地嘟囔,哥哥听了应了句“没办法啊”,像是圆场一样笑了。唯独这件事,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弥补差距。
我知道,就算是年级升高也追不上哥哥。
我升上初中时,哥哥成了高中生。
等我升上了高中,哥哥就会是大学生了。
我没法和哥哥上同一所学校。
“哥哥,有留级的打算吗?”
“你希望我留级吗?”
“……………………………………”
“你那表情好像有这个意思啊。”
看来我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为了和哥哥并排坐在教室里,只向前踏出一步是不够的。
哥哥已经作为高中生参加了成人礼。
掰着手指一算,我重新意识到自己和哥哥之间的年龄差距。
哥哥个子很高,而且很可靠。
“真想体验一下让哥哥骑自行车送我的感觉呀,然后在回家路上一起在便利店里吃点什么。”
前不久附近开了家便利店,于是我想象了那样的事。
因为以前和哥哥一起上学的时候是最不无聊的。
听了我的话,哥哥问道:
“咦,我送你?太辛苦了吧?”
“可是哥哥你看,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呀?”
辛苦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没那么……重……啊,大概吧。
虽然不是自己的意愿,但我浑身上下都很小。
“唔……原来如此,可是不对,唔原来如此。”
毕竟我不能一个人骑自行车出门。
所以家里有一辆自行车就足够了。
“你想试试那种事吗?”
“感觉我很少做这种事啊——”
“……也是啊。”
哥哥像是挠着头一样,在奇怪的地方表示理解。说不定,哥哥是根据我没有朋友这一点来理解的。如果不和哥哥一起,大多数的事情我都没法体验。
“那现在要试试吗?”
“咦?”
“坐上自行车,我带你去买什么东西吃?这样就好了吧。”
“噢噢——”
我有好久没和哥哥一起出门了。
虽然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但这仍然是非常棒的提议。
“不对两人同乘很危险吧,还是算了。”
然而,哥哥立刻改变了想法。
“我倒是不怕,但不能让你有危险。”
“咦——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家附近,就像连巡警叔叔也不会去巡逻的乡下一样。
他们是不巡逻的巡警叔叔,所以不会挨骂。
“不行,我讨厌让你遇到危险。”
“真是的。哥哥真爱操心啊。”
不过,被哥哥担心让我很高兴。因为在哥哥心里满是我的事情。
我喜欢想着我的事情的哥哥。
我这么想着朝哥哥看去,突然想出了办法。
“那就不坐自行车了我要坐哥哥。”
“……瓦特?”
英文的发音真是僵硬。我有点担心哥哥的英语成绩了。
“背我。”
我张开双臂要求骑到哥哥身上。“你在说什么?”哥哥一边摆出缩脖子似的动作一边简短嘀咕了一声。
“……明明是初中生?”
“有法律规定不能背初中生吗,哥哥?”
“你不穿制服看起来就不像初中生啊。”
“和这件事没关系——。”
这和前段时间全家去自助意面店时,爸爸开玩笑说这孩子按小学生收费竟然骗过了店员,结果说出的话收不回来那件事也没关系。
“如果是背着我,就算巡警叔叔看到也会微笑着走过去哦,哥哥。”
所以哥哥也会接受吧。
“是、那样、的吗?”
哥哥仍然抱着疑问,但还是顺着妥协的气氛把后背交给我。我感受着那个高度,跳上那总是让我觉得非常可靠的后背。哥哥轻松地接住我,担着我的腿站了起来。感觉像是小电梯不断上升似的。
“哇!”
我获得了比以往高得多的视角。如果是这个高度,感觉经过房门的时候会蹭到脑袋。哥哥总是在这样的高度生活吗?头发不会变秃吗?没问题吧?
我一边担心,一边从肩头朝哥哥脚边低头看去。不过现在没人站在那里。
哥哥一直是在这样的高度低头看我的吗?
对于自己看起来不可靠这件事,我也多少有了认识。
朝前走之前,哥哥向我回头。
“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是吗?”
我倒是觉得视线的高度发生变化很开心。
“哎呀,嗯,该说是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哎,也好吧。”
尽管歪头苦想,哥哥还是走了起来。这大概是哥哥第一次背我,因为正常来说会让哥哥背我的那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并不好……或者说是彼此漠不关心吧,所以也没有机会。我们兄妹从童年相处到现在,又回头做起童年才会做的事,感觉顺序颠倒了。
正当我觉得离开了房间时,哥哥忽然“啊”地一声立刻折了回去。
“钱包忘了。”
“哎呀。”
腿和脑袋随着哥哥的转身“咕噜”地晃了一圈,动作仿佛是游乐园的旋转咖啡杯。
“拿过来。”
哥哥弯下腰调整高度,我伸出了手。看到我抓住了放在书包旁的钱包,哥哥又伸直了膝盖。看样子我一个人的重量对哥哥来说很轻松。
离开房间,我注视起哥哥走下楼梯的脚步,就发现每一步都没有停顿,也没有吃力的样子。哥哥的脚步声还有间隔都和往常一样,但我姑且试着问了一下。
“我不重吗?”
“毫不恭维地说,很轻,让我放心了。”
哥哥一副半开玩笑的样子,轻快地扶了扶我的腿。
“那我买张月票吧。”
“没那种东西。”
走下一楼后,哥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朝我问道:
“说起来你会骑自行车吗?”
“在哥哥身后就能骑哦。”
“……费事的家伙。”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哥哥的脸上浮现了安下心似的表情。
看来,费事的我对哥哥来说不错。因为哥哥喜欢照顾人,大概是吧。
“嗯哼哼。”
“怎么突然哼哼起来了?”
我用胳膊缠住哥哥的脖子压在他身上,结果哥哥只有眼睛朝我转了过来。
如果哥哥有那样的期待,那我就算变得更废材也没关系。
“感觉我闹腾得像个小孩。”
“放心吧,在别人眼里只会觉得你的举动和外表相称。”
“我勒——”
我勒紧胳膊表示抗议,但哥哥毫不介意地笑了。
来到玄关后,哥哥露出了苦笑。
“让你穿上鞋再背起来就好了啊。”
“穿凉鞋就好啦。”
我轻快地上下晃脚。看到我赖着不动让他给我穿鞋,哥哥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唔嗯——”地用力伸出手,抓住凉鞋后穿在我脚上。
“好了多谢配合——”
我用拇指跟夹着凉鞋,啪嗒啪嗒地晃着。
“偷懒的家伙。”
“都是哥哥害的呀。”
听到我事不关己似的评价,哥哥说着“说得没错啊”朝远处望去。这是怎么了?就在我奇怪地朝哥哥窥探时,身后有了其他人的动静。哥哥也有所感觉回过头去。
妈妈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们。
“你们干什么呢?”妈妈把疑问抛了过来。
“不是,她说想让我背。”
哥哥有点尴尬似地说道,妈妈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我把头朝前面转了回去,一动不动地贴在哥哥背上。这样子简直就像是讨厌被叱责而躲在别人背后的小孩子。过去妈妈明明曾因为我和哥哥关系好而高兴来着。
现在,妈妈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或许,在妈妈看来并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那我们出去了。”
结果,哥哥这么说着带我出了门。真是得救了,我在心里表示感谢。哥哥快步走着,我的脚也刷拉刷拉地摇晃得更快了。来到院子外面,哥哥停了一下。
外面的阳光就像被雨淋湿一样闪耀。我躲在哥哥背后,避开耀眼的光线。
“那,我们走吧,哥哥——”
听到我的催促,哥哥“噢”地应了一声,却有点不安分。
“……嗯——”
脑袋就像发痒似的左右摇晃。
“怎么了?”
“听你在脑袋旁叫我哥哥,总觉得痒痒的。”
嗯——?
“呼吸吹的?”
“好像不是那样。”
确实,现在我也在说话,但是哥哥看起来不觉得痒。
“怎么回事呢?”
“搞不懂。”
“哥哥。”
“我说啊——”
“哥哥。”
“这次不痒。”
真是件有些不可思议的事。但这个不可思议的感觉让我心情愉快。
贴在哥哥背后被他带着走,就有种在浴缸或是水面摇晃似的安稳心境。明明在小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哥哥的照顾,我却有种仿佛回到原点般的安心感觉。我们并不是双胞胎,但是出生时带着同样的血脉,所以说不定只要在彼此身边,就会感觉到自己仿佛在延展开去。我沉湎于哥哥宽阔的后背。
“再早点让哥哥这么做就好了啊。”
“做什么?”
“好——高兴呀——”
“这可算不上对话。”
看到我开心得手脚乱晃,哥哥也放弃交谈闹腾起来。具体来说就是加速跑起来或是转圈。哥哥背着我尽其所能地尝试各种动作,让我有了温暖的感觉。但是半路上哥哥就用尽了力气,浑身是汗。
“闹过头了。”
“啊哈哈哈。”
我以笑声对叹气的哥哥做出评价。透过衬衫,我感到贴在身上的后背也冒出了汗。虽然别人不行,但我对哥哥的汗没有感到抵触,全力贴在上面同哥哥交换汗水。
我们从农业合作社前走过,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后,便利店就在眼前。在便利店的另一边,可以看到我们曾经上过的小学。过去这里没有便利店,从家里到这边来也需要绕远。而现在通了大路,而且相应地修了人行道,所以到这里来变得方便了。
如果是以前的路就能让哥哥背得更久,真是遗憾。
“到达。……喂,到了哦。”
尽管哥哥放开了我的腿,我还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想放手。哥哥一副为难的样子晃了晃身体。
“下来吧——”
“唔嘎——”
我掉下来了。“啪嗒”一声落地。感觉就像是预先告知夏天结束的蝉从树上掉下来。
哥哥转动肩膀吐出一口气。
“背着你可没法进店里去哦。”
“是吗——”
“骑着自行车冲进店里这种事只有蠢货才会干。”
“好了走吧”哥哥推着我的后背催促道。真遗憾。那样的话,什么也不买就在这边随便转转会不会更好呢?虽然我这么想,但哥哥已经先进去了。
“哎,也好吧——”
只要回去也能乘在哥哥背上就好了。我这么想着,用轻快的脚步追了上去。
也并不只是今天,要是明天也能拜托哥哥就好了。
我追上去走在哥哥身边,就被他提醒说跑起来很危险。哥哥觉得我是多少岁呢?是这个岁数呀这个岁数,我心里嘀咕着用两只手比出了那个数字,却被哥哥随便地问了句“这是手语?”忽略了。要是觉得是手语就和这双手说话呀,我在哥哥身后继续比划着。
哥哥和我分别买了一份炸鸡,然后每人一瓶果汁。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觉得我想要甜点,又给我买了一个点心面包。虽然我想否认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最后便心里想着“哎,也好吧”决定和哥哥任性一下。
店里有饮食区,于是我们就在那里一起啃起了炸鸡。我咬我咬。手指被油弄脏了。正想用衣角擦的时候,哥哥“喂!”地一声叫住我瞪了过来。
看到我缩起脖子,哥哥露出了头疼似的苦笑。
“嘿嘿——”
“你别笑着混过去。”
我也没带纸巾,于是决定用哥哥来擦。
“咦,我?”
我伸出手指,同哥哥的拇指重合,然后咯吱咯吱地用力蹭了起来。靠摩擦把手指蹭得不再有滑溜溜的感觉后才离开。在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手指显得有点油光光的。
“变得漂亮了呀。”
“我的手指也是啊。”
我和哥哥互相把手指给对方看。果然哥哥的手指更加可靠有力。手掌也很大,感觉一只手就能抓住我的脑袋。哥哥总是比我更大。我前进多少,哥哥也一样会前进多少。阿喀琉斯永远追不上爬在前面的乌龟。
哥哥一边收拾留下的垃圾一边打听我的感想。
“开心吗?”
“非常开心。”
比这样和哥哥待在一起更让我开心的事,到哪里都找不到。
我不曾去全世界旅行,岂止如此,我甚至是几乎没离开过这座城镇。
但就算只了解这个小小的世界,我仍然轻松地就会明白,没有任何比这更开心的事。
因为只有在这里才会有哥哥。
“那就好。”
哥哥也一副满足的样子。
哥哥他,被我的满足所满足了。这算是满足的转赠。
我觉得这是非常棒的事,句号。
来到外面,我交出了车票。
“哥哥请收下。”
“这是啥?”
看到我递过去的点心面包,哥哥歪头表示疑问。
“车票的代替品。”
哥哥一下子愣住了,被我戳了戳后背才“啊啊”地露出理解的样子。
“回去也要?”
“我买的是往返票。”
“别上来以后才买啊。”
顺带一提,我连坐电车去名古屋都没有试过。
“山彦129号绿色车厢[注]禁烟席,8A座位。”
(译注:山彦号:是一种在东日本旅客铁道(JR东日本)东北新干线运行的特急列车班次的名称,过往曾经是东北新干线内运行速度最高、停站最少的班次。绿色车厢:是日本国有铁道(国铁)和JR各公司旅客列车内比普通车厢更舒适、设备更豪华的一等车厢。1969年国铁车费设定更新时,把战前已有的1等座席车(一等车)、2等座席车(二等车)废除,并把特急乘车券和急行乘车券合并。自此就设定了“普通车厢”和较高级的“绿色车厢”。)
“我的后背,有那么具体的名字吗……”
哥哥一边嘟嘟囔囔地嘀咕着一边把后背交给我。上车。
果然,心里被哥哥填满了。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咦?不是回家?”
“我还没满足呦。”
我晃着脚表示抗议。
“我说啊……”
“因为好久没和哥哥出来了嘛。”
我表明还不满足的心里话,其实还带着一点消极的感情。哥哥微微回头朝来打量我的样子。似乎是窥探到我的眼神后,哥哥低下了头。
“好久吗……是吗,嗯。是啊。”
哥哥的举动像是莫名其妙地理解了。他转向前面,我感到哥哥绷紧了肩膀。
“好久没一起出来了……嗯,这样也好吧。”
虽然对哥哥似乎意有所指的沉闷语气有点在意,但听到哥哥说会陪我,我就在他背后欢喜地觉得自己成功了。回想起来,说不定这个时候我能注意到哥哥态度发生了一点变化就好了。
“只是我担心一件事。”
“什么什么?”
“哎呀,虽然付钱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钱包里只剩下两百元左右了。”(200日元≈12.3RMB)
哥哥大大咧咧地笑了,似乎对自己难看的样子感到羞耻。
明明没钱也无所谓的。
“那就去不用钱的地方吧。”
“不用钱的地方呀……哪里比较好?不对,哪儿有那种地方?”
“嗯——那,小学。”
我指定了视线所及范围内的那个地方。
“学校?去了能做什么?”
“去了再考虑呀——”
总之只要能让哥哥背着左摇右晃,去哪里都好。
“……那样就好吗?那样就好了啊。”
去了再考虑,对这一部分莫名表示赞同的哥哥开始行动。
稳稳地把我背好后,哥哥朝着太阳嘀咕道:
“我们两个,真是奇怪的兄妹啊。”
“是吗?”
我并不是很理解哥哥的看法。
在我所学的东西中,兄妹关系融洽是好事,所以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们血脉相连,所有地方都很相似,我觉得不贴在一起才更奇怪。
正因为这样的考虑,我才会黏着哥哥。黏得紧紧的。
“嗯?”
我在背上贴得更紧,受到影响的哥哥身体微微前倾。
“我贴——”
“知道热就别贴着我。”
就像是预告夏天结束的蝉想要留在树上一样(虽然刚才也这么做过),我独自占据哥哥的后背。
心境平稳得让我想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
但是常驻在哥哥后背上这件事难度很高。
我甚至产生了“维持平静真是太费劲了”这样离题的感想。
……这个时候的我,脑子里丝毫没有想过和哥哥分开的生活。
而知道哥哥会离开家,是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知道哥哥升学,要开始在都市独自生活的时候,我心里意外地没有产生混乱。我平静地、仅仅是静悄悄地、用以往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就算意识到嘴巴正愣愣地张开,我也没有心思调整,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天花板。
哥哥他,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
这种一伸手却只摸到身边空空入也的感觉,就是所说的失落感吗?想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心里的感觉与恐惧或是寂寞都相差很远,单纯是无法应对现实而愣愣地发呆而已。我的眼睛炯炯地动来动去,睡觉时总是会注视的天花板上的图案现在还反射着外面照进来的光线,看得很清楚。
心情同时间与天气基本不会一致,很难配合彼此的时间。难过的时候不会下雨,开心的时候也不会放晴。我不能期待周围的时间和自己的时间能够互相咬合。或许,在这件事当中甚至还包含着我与哥哥的时间。
唯独一次,我意外地感觉要哭出来了。我用眼睑咬住泪珠忍耐下来。
哥哥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唯独这件事无法向哥哥寻求帮助。怎么办呢?我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询问自己。我感觉这是比暑假的图画日记更难解决的难题。
就算直接去问哥哥,也一定只会让哥哥为难吧。如果我哭着闹着去央求,说不定哥哥会改变想法重新考虑。
但是,那样的我不会得到哥哥的夸奖。
必须更积极一点才行。
我有在前进的路上能够始终坚信的东西。
忽然,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听到的那个回答。
就算我能顺利地写出日记来,哥哥还会陪我一起玩吗?
那个时候,哥哥回答说“当然”。
哥哥不可能对我说谎,所以这件事没有问题。
哥哥他,会接受我的。
那么只要前进就好了。明白了这一点,我心里的阴云稍稍散去了一点。
四分五裂的心情拼合起来,聚成一团在心中沉淀下来。
真的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打开旁边的手机,Kuman说着“加油呼”为我声援。虽然这说不定只是凑巧,但还是在我背上推了一把。
“嗯,我会加油的。”
我伴随着手上比出的“V”字发誓。焦躁涌上心头,刺得皮肤越来越痒。我忍不住扑到书桌上,打开课本和笔记。从现在开始,一次也不能跌跟头。
我要全力奔跑,容不得一点失败。
虽然这非常困难,但无论怎样的道路我都要坚持走到底。
哥哥有哥哥的人生,有哥哥的决断。那样非常棒。
但是要和哥哥并肩奔跑,是属于我自己决定的人生。
距离变远,只要追上去就好了。
就算双腿短小,只要竭尽全力地前进,就一定能缩短距离。
以哥哥的身边为目标,我开始度过奔跑着的每一天。

蝉鸣声像墙壁一样挤压过来,夏天如约而至。梅雨季似乎已经结束,刺眼的阳光穿过通透的云隙,打在我刚刚睡醒的头上。眼睛深处发热,就像是浸泡在粘稠的热水中。 皮肤早已带上湿热的水气,仿佛在让我踌躇不前。
虽然不能缓解寒意,但在冬天写出这样的开头也是件有趣的事。
在学校学习的间歇,我会写点小说,也算是稍作休息。虽然这么说,最近好像都变成了写梗概的练习,很少完整地写到最后。学习这方面不能放松,所以小说的进步并不理想。所以我觉得能同时兼顾社团和学习的人好厉害啊。
我变成了高中生。这件事并没有像升上初中时那样在心中带来感动或是引起波澜,而是平淡地过去了。不必多说,这是因为家里没有哥哥。在没有哥哥的家里,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仿佛都能听到墙柱和屋檐摩擦得嘎吱作响。一种自己该在的地方并非这里的焦躁感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像是安抚那份焦躁一样压抑着自己,用尽一天中所有的时间将知识塞进大脑。
高中生活的目标,就是两年后成功考进哥哥的那所大学。在高中入学前我就决定了应该做的事,所以一直把成绩毫不动摇地维持在前列。我维持着成绩全力奔跑,向哥哥身边疾驰。在此之外,要是另一个梦想也能实现就好了。
哥哥在新年时也没有回家。我不知道理由,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在躲着我,但我体会到哥哥他也有各种各样的考虑,而且正要将其付诸实践。但那是哥哥的缘由,我决定这个时候不去在意。
说不寂寞倒是骗人,但是我似乎意外地忍得下来。
过去的我经常哭,不过现在连眼泪也没有流。哥哥离开以后,我感觉自己的内心硬化了。无论是感动还是痛哭,现在都是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情绪。哥哥不在,“人生”的脚步就变得软绵无力,脚下甚至没有了地面的触感。失去感觉的我,仅仅只是笔直前进,一点一点地缩短与哥哥的距离。
“……………………………………”
我沙沙沙地用力动笔时,想起了写日记的那个时候。
现在,哥哥一个人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吗?做饭和打扫都没有偷懒就好了,可是在家里的时候我没见过哥哥做这些事。没问题吗?不会有臭味吧?那样的话,哥哥身上不错的味道就可惜了。
“啊,对了!”
想着想着,我就注意到一件事:学习做饭吧。高中毕业后我会和哥哥上同一所大学。那也就是说,我会再次和哥哥一起生活。但是那里不会有妈妈,所以要我们自己做饭才行。那样的话,就轮到我出场了。
久违地再会时,要是我会做饭的话,哥哥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我很清楚,现在开始想象那个时候的自己正在咧着嘴笑。
那样的话就立刻开始行动吧,于是我离开房间来到一楼。正在担心妈妈会不会有空的时候,就发现她在翻花绳玩。这毫无疑问是有空,我在心里欢呼着,像扑上去一样凑了上去。
“妈妈,教我做饭。”
妈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好像在问我“怎么突然想学做饭了”,不过她脸上微微笑着。
“我想学会做饭。”
我早晚会再次追上哥哥,这是为了那时候与哥哥一同的生活。
“那来吧”,妈妈一口气把绳子编出的螃蟹丢在一旁站了起来。螃蟹轻易就散了架。我不怎么喜欢螃蟹,不过虾就很喜欢。要学会做炸虾才行。
虽然要做的事情太多实在够受,但是无论哪件事我都做不好,所以没问题。
确切地感觉到自己在不断进步,我就一定能坚持下去。

在高中的教室里,能听到我声音的机会非常少。
基本上,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话。这一点从小学开始就完全没有变化,不对,从幼儿园起,也就是从最初就是这样。我在不知不觉——中低着头,不知不觉——中就没有人来和我搭话,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过去我还很在意,但现在只是觉得“真是轻松啊”。
我不觉得必须要交朋友。
因为朋友又不是哥哥。
虽然难以详细地用语言来描述,但那样的理由就存在于我的心底。我没有余力在最想要的东西以外的事情上耗费热情。而且一旦分散精力,意志或许会消退,这也让我感到恐惧。
所以,今后我也不需要朋友。
课上认真听讲,课间的休息时间里我一直在练习转笔。以前,我在房间里看过哥哥这么做,就为了模仿而偷偷地练习,可是一直看不出进步的样子。我的指尖不算灵活。正因为这样才总是让哥哥来帮我。
就算是那样的我,也会觉得如果是现在,日记这种程度的东西还是能自己写出来的。而且,我也稍稍有点自信能比同龄的孩子写出质量更好的东西。毕竟,我几乎每天都会写文章出来,哪怕只写一行也好,这可不是白费功夫。这跟写邮件不一样,只要努力去写,就能在写文章这方面具备最低限度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说不定我在写的不得要领的小说和日记相近。
我的文章有了进步的征兆。
现在的话,说不定已经不需要哥哥的帮助了。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装作写不出来而去依赖哥哥。
同哥哥开心地度过每一天,是什么事情也比不上的。
进步也好,娴熟也罢。
这些事重要与否,到底还是看这种熟练能带来些什么。如果对于达到目的来说并非必要,那就完全无所谓。
我觉得,关键在于结果。
如果这个过程在历经艰辛后无法得到结果,那就连过程也算不上。太阳绝不会露出头来。
我害怕看到结果,一直没能把写出的小说拿去投稿。
虽然现在还有以学习为主这个借口,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不过,那个时候哥哥应该会在我身边了。
无论我重复多少次,也没能让笔在手上一直转下去。

就是因为我的这个样子,高中时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值得写的东西。修学旅行时我既没有和谁说太多话,也没有加入哪个小团体,无所事事地在观光的地方散步,吃完饭就回去了。只不过像这样和别人保持距离,观察其他同学的距离感和他们对同伴的态度也算是一种学习。
比如有人不像看起来那么喜欢对方,比如有人会顾虑琐碎的事情。
人类真是多种多样啊。我心中经常事不关己地浮想出这样的感想。




从开始写小说的时候起,我观察什么、考虑什么的情况就变多了。因为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可以用在小说的描写中。不仅仅是把风景原样誊写下来,而是把感受到的东西化作文字。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所谓创作物的真实感,并不是按照现实来写就好,能不能让看的人领会才是关键。这件事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似乎,就算多少有些矛盾或是相当荒谬,只要读者觉得“这东西不错”,那这样就是最好的。
我的、我所感受到的东西,能让其他人接受吗?会引起他们的共鸣吗?感觉如果是哥哥,就会说着“确实如此”接受我写的东西,但是要成为小说家,这样是不够的。会得到哥哥的夸奖我就会满足,但是。
说不定哥哥会夸得更多。
所以,我想当一次小说家试试。
以这样的动机定下目标的人,说不定只有我一个。
不过哥哥只有一个,妹妹也只有我,所以这样就好了。

写东西,学习,然后,写东西。
从旁人来看,我一定是个无懈可击的优等生。总是朝着桌子,沉默寡言,而且经常热衷于写什么。实际上我也没有在学习上松懈。因为我知道自己有绝对要跨越的障碍,就算倾注再多时间也无法扫清心里的不安。
在学校里,我比谁都更认真地定睛注视着未来。我有这个自负。
因为目标是明确的,我清楚地看着自己该走的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哥哥所在的地方,所以我没有任何迷茫。之后只要小心看得见的陷阱,未来就会如我所愿。
成绩,考试。我不断顺利地越过了这些障碍。老师曾对我说过,可以以成绩要求更高的大学为目标。
但是我的目标不是更高或是更低的地方。
而是自己一直正面直视的那边——
哥哥在等待我的那所大学。
父母听了以后,以“啊啊,果然”这种似乎削掉赘肉,又像是心情通畅了似的表情淡然接受了我的志愿学校,并没有表示什么反对的意思。
这说不定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不用谁说也会学习的态度。
然后,大学的入学考试很简单。
只不过是展示自己记住的东西。
相比之下,写小说才更容易让人停下笔来。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实现,而是要靠一天又一天的积累才得到的结果。这种成就感,就像是从暑假的第一天开始把图画日记写到最后,在此之前,我从没有体验过。
考试结束后,在建筑外仰望时看到的阳光甚至给我一种神圣的清爽感觉。
不久后,我收到意料之中的考试结果,这时已经到了河水再次变得温暖的春天。
过去哥哥曾在这个季节离开。
而现在我也像是搭上早已飞散的樱花,从家里离开了。
我会做饭了。
可以一个人去乘电车了。
能够靠自己选择将来的路了。
我迈出三大步,飞跃般地向前加速。
现在的话,无论哥哥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见他。
我背上好多沉重的行李,就像是被埋住一样。
然后,朝哥哥追上去。
“哥哥,我回来了。”
嘴里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问候,也算是在犒劳终于回到了哥哥身边的自己。
现在,积攒下来的泪水正在暗地里颤抖吧。

“咿嘻嘻——”
“笑得真怪。”
在哥哥面前,我的脸颊不由得松了下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哥哥也笑了。三年不见的哥哥基本上没有变化,但是个子看起来比以前更高了。明明我在高中的测量时只长了一个指尖那么高,是不是都市的氧气比较浓呢。
听到我宣布接下来要住在这里,哥哥一副“我怎么没听说——!”的样子吃了一惊。
真想回答说“因为我没说——!”。
在我笑嘻嘻的时候,哥哥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眉毛不住地弯曲起伏,下唇也颤抖着。看到那个好像很不自然的神色,我心中闪过一阵不安。
我不受欢迎?
感觉胸口要松松垮垮地腐坏走形了。
然而。
“哎,也好吧……”
面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急速发展的情况,哥哥也能适应,真是棒极了。
于是我得到了同意,与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再次开始了。
更何况,这次爸爸妈妈都不在,是我们两人独处。
在只有哥哥和我在的屋子里,过上只有我们两人的生活。
这仿佛是生活在被梦境环绕的家里,让我心中禁不住地欢喜雀跃。
“你是大学生吗——。嗯——嘿——”
哥哥一边在我周围一圈一圈地打转,一边在嘴上哼哼着歪过脑袋。我对那份期待(?)做出回应,自作主张地摆出了几个挑逗的姿势,结果哼哼的声音比刚才频繁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设定,不会太勉强了吗?”
“你说的设定是怎么回事啊哥哥?”
这可是真货——我说着鼓起脸颊。确实,嗯,外表上的变化稍微有点迟缓就是了。
但是到二十岁为止还有时间,所以我没有放弃希望。
说不定我会“嘎——”地长高“啪——”地窜起个子,回过神时发现身体已经从骨骼开始都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会的会的。”
“没戏没戏。”
哥哥轻快地否认了。我“呜嘎——”地扑上去,胳膊挂上他的脖子紧紧抱住。哥哥一边像是抱起我一样配合我的动作,一边说着“搞不清你这是生气还是在笑”,然后用手指抚摸我的脸颊。正如哥哥所说,我是在装出生气的样子笑着。
“这样子真让人怀念。”
“……也是啊。和那个时候比,什么都没变。”
哥哥轻柔地移动手指,仿佛手里是记忆的棉絮。
哥哥就这么让我把下巴贴在他胸口,用手指梳理起我的头发。
光是这样,就让我感到一切存在于心中空隙间的东西都像是得到填补一般,正在渐渐恢复。
顺带一提,哥哥刚才的发言诉说的是精神上的怀念,并不是笑话我在视觉上毫无变化。
应该是这样。
外表姑且不论,我的内在可是有了相当大的成长。
为了展现其中一角,我用从妈妈那里学到的菜式来款待哥哥。结果一如我的期待,哥哥的脸惊讶地僵住了,之后尽情地夸了我。比如味道很像妈妈做的饭,还有很怀念之类的。但是吃完以后,哥哥好像到底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这饭菜……是你、”
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瞪大眼睛,甚至拿起我的手,戳着有弹性的手背。
“就、就是用这双手、”
“对这双手有什么不满?”
就算我“咕叽”一下用力把拳头握紧,哥哥还是在不停地戳着。
而且我自己也觉得皮肤软乎乎的。
唔唔。
“我感到了时间的流逝——”
哥哥说着抱起脑袋叽里咕噜地开始打滚,在我面前露出了少见的一面。虽然从这个反应的样子上来看多多少少是在哪我开玩笑,但总觉得哥哥看起来很愉快,所以我也很高兴。也就是说我的努力是有价值的。
就这样,如同我想象所描绘的同哥哥的生活开始了。
大学呢……哎,普普通通。
有空闲的时候我就会写小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没像高中那样热衷于学习,就像是让时间流进河川一样平淡地度过。只有哥哥把我送到坡道下,还有在这里等着陪我回家的时候我才会开心。尽管被哥哥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但被放在心上果然很高兴。
……可是。
在这样的生活中我有一件事很在意,那就是哥哥有没有女朋友。
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总——觉得,哥哥是有的。
气氛,态度,还有屋子里的空气。很多东西都在向我展示其中的差异。
从我身上别开视线的时候,哥哥似乎用湿润的视线注视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正因为我与哥哥长久的相处,再加上我一直在注视哥哥,所以才能在心里有所察觉。
要让很多美好的回忆变得淡薄,三年间的岁月已经是一段足够长的时间。
所以,就算哥哥“犯了错”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果哥哥有女友,要怎么办呢?
如果哥哥的女友到家里来玩?
……好讨厌啊。感觉我没法和她好好相处。
就在我担心这样的事情时,到了休息日,哥哥少见地来邀我问要不要一起出去转转。从不久之前起哥哥就老是在愣愣地发呆,虽然我在想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还没有问。和哥哥一起出门让我感到纯粹的喜悦。
实际上,这次和哥哥出门确实很开心。我们假扮情侣去拿了电影院的折扣,还一起吃了甜食。曾经想和哥哥做的事情噼里啪啦地不断被填补。
这就是和哥哥一起生活啊。想到这里,我再次感动了。
在那之后,我稍稍镇定下来环视四周,就看到了几对男女。现在是个好机会,我打算问问看。真想早点问清楚。
“哥哥不结婚吗?”
我试探着发问,同时有意地摆出“我并不是特别在意哦——”的态度。
哥哥听到我抛去的这个意外的问题,露出疑惑的样子。
“没有打算啊。”
“将来呢?”
“现在来看,完全没有。”
“嗯——”
我假装平静,因为从气氛上注意到哥哥有所隐瞒。实际上哥哥真的有女友吗?我这么想着,心里满是不安。送到嘴里的甜品也索然无味,平坦地在舌头上扩散,毫无起伏。
在那之后,我继续深入打探,哥哥总算说起了真正的情况。
哥哥有女朋友。
曾经有,但是分手了。
大概,那件事差不多是在最近我来了以后发生的。
最后一件事哥哥没有说,但是我有所察觉。
然后哥哥自白后,在最后。
“抱歉。”
哥哥承认,那些事全部都是他做错了。
我一边被哥哥紧紧地抱住,一边因为这句话在心里煮沸各种各样的思绪。
有东西在敲打手腕,有东西在敲打脖颈。我感觉到各处的脉搏在各自呼吸。
满腔的后悔,还有热情像太鼓一般敲击心脏。
还有。
潜藏在那最深处的、深厚的情感。

我赢了。
梦想必须要靠自己的手来赢得才行。
就算去温暖别人托付给自己的即将孵化的卵,自己所期待的梦想也不会发出初生的啼哭。
“感觉你心情不错啊。”
第二天,醒过来的哥哥立刻注意到了我的好心情。“那当然啦——”,我满脸笑容地回应。哥哥他,选择了我,决定要和我待在一起。
说成是我实现了很大的梦想也没问题。
哥哥和我的世界变得更加坚固了。
这甚至可以说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过我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哎嘿——”
真想现在立刻躺在哥哥的膝盖上。

刚进入大学的暑假,余出了很多空闲时间。虽然有“写小说不就好了嘛”的想法,不过平时上课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不停地写,所以就算突然获得了自由,执笔的步调也不会变化。
哥哥似乎在为了就职而忙碌,所以现在不能太黏着他。要是哥哥不工作的话,就很难在这里生活下去。而且大学毕业以后,家里也不会再给哥哥生活费了吧。所以哥哥加油——我尽全力表示声援。
要是我的小说达到大受欢迎的程度,拍成好莱坞电影让全美国人都嚎啕大哭的话,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我一边把连投稿也没有投的作品继续写下去,一边全力妄想着。
要是有了足够的钱,我想和哥哥去旅行。
虽然我性格上懒得出门,但如果是和哥哥,感觉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发现很多很多漂亮的景色。
我一边沉浸在这样的梦里,一边沙沙沙地用力写着小说。没有思路的时候就会打扫房间或是洗衣服,然后不知不觉中汗水就会淌到背上,黏住衬衫。整个身体发潮吸附夏意。靠一台电风扇来覆盖整个房间实在是太勉强了。
“……嗯——”
我交差双腿拧来拧去。犹豫了一下要怎么办,最后想着“去吧”开始做准备。
身上的汗黏黏的,躺下也总觉得不太舒服,而且我也想在白天尝试一下。
于是我开始做泡澡的准备。
嘎吱——哗啦——噼——,热水流过水龙头,在浴缸涨了起来。我脱下衣服,在心里“哇——”地欢呼。
夏日,太阳落山的时间变得更晚,现在还能看到窗外强烈的阳光。
在这样的时间我泡进浴缸,蝉鸣的声音从比较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哈——”
心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阵阵蝉鸣声中,浴缸的水面溅起水珠。
在老家时,我只会在入夜后安静下来时泡澡。
大概正因为这样,泡澡让我感到自由,心里很快活。
同时,停止呼吸般沉下水面的景色也一个接一个地变得立体生动。
浴室四周是白色的墙壁。我在腾起的蒸汽中压住嘴唇,感到了轻微的苦闷,目光追随蒸汽朝上看去,在尽头便是沾了一点点水汽的天花板。没有空隙的天棚像是包围似地混杂着蒸汽,聚集水珠打在水面。
伸出的手脚上,染上了蝉的声音。
那声音像温度一样,在皮肤上溶解扩散。
心中的从容将世界拓宽。
垂下视线来的种种景色重新获得生命,展现出缤纷的色彩。

“达恩”,被人叫到名字,我像是气泡破裂一样醒了过来。看来我是支着下巴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盹。同事里乌走进研究室怕了拍我的肩膀。我掩饰着自己在其他研究者忙碌的时候打瞌睡的事,含糊地笑了。
里乌穿着和我一样起褶的白大褂,在研究室里走来走去。那是适合他的缓解压力的方式。被他问到研究的情况,我便说谎说还差一点。里乌好像正忙于新建的宇宙飞船的模拟实验,没有像我一样悠闲地坐着的余裕。在研究室里转来转去来代替散步之后,里乌最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屋子。研究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打了个哈欠以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
我关上房门旁的开关,熄灭屋子里的灯。
只剩下亮着的屏幕漏出淡淡的光线照着室内。
入夜,星光仿佛润湿了地面。
我正要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在半路就想起已经做不到了。我把无处可去的右手摆在眼前,用力张开手指。长成大人的自己的手,比想象中还要更加纤细又不可靠。以抓住了梦想的男人的手来说,略微缺乏一点活力。
我盯着手看了一会儿以后,又回到了座位,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朝天花板望去。
然后在脑海里描绘在那片昏暗的另一边的星星,还有天空。
这样就好了吗?想到这里,我的喉咙颤抖了。
我已经将其解明了——我赌上半辈子,解明了自己家中世代相传的那条信息,还有似乎和现在的任何一颗星球上的语言都没有联系的那句话的意义。在不清楚为什么我们家里会收到那条信息的情况下,我始终坚信那东西总有一天会成为什么重大的开端,并一直坚持着要将其解读出来。
其结果,就是现在尽管被同事笑话,我还是登上了某种意义上的顶点。
光是能够带着众多恩惠蹒跚到达梦想中的地方,自己的解读就是有价值的。之后只要领会留在最后的开端的梦的含义,然后再做出回应就好了。
……可是。但、可是。
那条跨越遥远时空、来自异邦人的信息,真的用这样的内容来解释就可以了吗?
我无法彻底相信,现在也没能告诉任何人。
尽管如此,我的口袋里仍然满载对朦胧星光的憧憬。

“……起初的状态不错呀。”
到开头一节写完为止进度都很顺利,但到了这里会把气势耗光就是我的坏习惯了(或许是这样)。标题叫做满载糖果的口袋……嗯,果然还是停手吧。感觉不写出情节更有起伏的故事,就通不过审查。
另外,再加上更多带着杀气的内容,还要有惊悚和谜题的成分。我想写那样的故事。感觉不写出吸引眼球的东西,就会被淹没在大批投稿的作品中。
Violen-ce,我嘴上这么念着“咻咻咻”地刺出握紧的拳头。
但是和哥哥的每一天,我希望没有刺激地安稳度过。
只要能牵着手,风平浪静地生活就好了。
我收回拳头。
“……啊,对了。果然还是要哥哥来呀。”
这次写好的原稿,我想在投稿前给哥哥看一下。
确认做得漂不漂亮是次要的,因为哥哥是我设想中排在首位的读者。
比起审查员,我更希望让哥哥最先看。
因为从哥哥身上感觉到的东西,让我奔跑着得到了现在的生活。
起点,是一片空白的图画日记。
我不停地往下写着,走了很长的路来到这里。
明天会写出怎样的图画日记呢?
在日记的图画上,绝对会有哥哥吧。

就算不是有意而为,自己写的小说还是会细碎地寄宿着自己的影子。重新读过就会发现,即便努力地不去强调自己的思考方式,也会将头脑中这样那样的想法都显露出来。
所以,要把这样的东西公之于众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尽管感觉哥哥连我的发际线在哪儿都了如指掌,我还是有所抗拒。
但我觉得第一号读者就应该是哥哥,其他的所有事情也应该最先让哥哥来做,所以这是一条没法绕过的路。
经过迂回波折的交流,我把原稿托付给了哥哥。
交出原稿,就像是递出情书一样。
“嗬嗬,妹妹的小说,嗬嗬。”
哥哥露出了迷样的反应。大概,哥哥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而失去了平静。
“嗯——我看看啊……”
“别念出声——!”
这是何等精准的攻击啊,哥哥。
啊啊,会羞耻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远远超乎预料。直到哥哥读完原稿,我一直用被子裹住自己在黑暗中忍耐着。我是在等待自己的内心,等待内心达到无我的状态。连脸都蒙在被子里带来的闷热与难以呼吸的感觉都完全不是问题。
唔嗯唔嗯呼哧呼哧。
在忍耐之中,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然后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呼啊、”
“我看完了啊。”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睡意飞出了脑子。我跳了起来,用正座的姿势朝哥哥靠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哥哥好像是闭上了嘴,之后顿了一下露出笑脸。
“很有趣啊。”
“啊……”
哥哥过目后感触不错,不管怎样我放下了心。
然后。
“你……写的文章简直让我认不得了啊。”
“哼哼——”
我得意地扬起鼻子。
“而且字也变漂亮了呀。”
“对——吧对——吧呼哈哈哈呼咿、”
得意忘形的我被捏了鼻子。为什么一副不好捏的样子啊?我鼻子可不矮呀。
“嗯,但是很有趣啊,就像是一般的小说。”
“一般的小说吗……”
“啊啊不是那样,该说是像市面上卖的小说吗……哎呀,好厉害。”
不知为什么,反而是哥哥一副害羞的样子挠着头扭起身子。总觉得好可爱。
哥哥把手掌放在原稿的封面上。
然后就像是带着敬畏的感觉抚摸表面一样……甚至有种郑重的气氛。
明明就只是还没有投稿,也没有获奖经历的原稿。
“你成为作家吗……”
“现在还不是呀。”
我咕噜咕噜地转动胳膊。不如说,有可能一直都当不成。
虽然还不确定,但是哥哥对我说过很有趣,所以我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努力一下。
毕竟,如果将来我实现了梦想。
哥哥他一定会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欢喜的。
……那之后,过了不久。
这个时候写的原稿很遗憾地落选了。
哥哥感觉有趣的东西,并没有得到世间的青睐。
毫无疑问,这是世间没有眼光。
我知道,会对我做出正确评价的就只有哥哥。
所以,我想。
下次,写个稍微不那么有趣的故事吧。

每次编辑老师对投稿的作品表示称赞,我都会在内心“咦——”地发出疑问。
我写出的东西并没有那么深的意图,那条伏线也只是偶然。
初次投稿后过了一年,我运气不错地获奖成了小说家。正如我的打算,不那么有趣的故事漂亮地得到了世间的好评。不那么有趣的地方,在于书里到处都和我的价值观相反。在思想这一方面,我用谎言覆盖在谎言之上胡乱涂抹。
但是那样的东西不断被高亢的声音称赞不绝。
世间就是这个样子啊。所以我清楚地领悟到自己喜欢不起来。
为了做真正的自己,就必须违背世间的常识才行。
也就是说自己根本没有“普通”的必要。
说不定,光是确认了这件事,我获奖就是有意义的。
不管怎样,从今以后写小说就成了工作,而且能赚到钱。一想到能帮到哥哥,胸口便悸动不已。同时,因为实现了重大的目标,我对自己蹒跚达到了梦想的终点而感到无上喜悦。我的梦想,就是得到哥哥尽情的、竭尽全力的夸奖。
毕竟是世界第一的妹妹,来把我抱一抱,举高高也好哦哥哥。
起初,听到我的报告时,哥哥愣住了。
但是,很快。
“恭喜你了。”
哥哥像是闭着眼睛一样微笑着表示祝福。
哥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表情显得很是夸张,就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眼神。
那表情喜悦得让我在这时候几乎注意不到那个细微的差异。
我只是,觉得很开心。
但也有难过的事情。
和编辑老师打电话时,我用的并不是过去的那部手机。因为不能带着充电功能不可靠的手机去东京,我无可奈何地换了机种。不止如此,还被店长告知旧手机的充电器已经老化,会有危险所以之后不用比较好。
在那部手机里,有我唯一的朋友,Kuman。
手机是拿回来了,但我和Kuman已经再也无法见面。
起初我并没有那么难受,但过了几天发起呆时,眼泪忽然溢了出来。
一旦哭起来,一时间眼泪就止不住了。
Kuman他,现在在哪里呢?
这是我第一次失去朋友。
这样,我就能在小说里写出失去朋友时,仿佛伸手触碰心底般的心情了。
为了尽可能变得积极乐观一点,我打算考虑很多很多的事情,结果还是失败了。
……之后又过了一小段时间,我被叫去参加颁奖仪式。
虽然不想去,但是似乎不参加不行。
在仪式上,理所当然只有不认识的人。好讨厌啊——我心里想着老老实实地待在角落里。
其实我是希望哥哥跟着一起来的,但他要工作所以没办法。……好想回家。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没法用以往的姿势坐着,让我更加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伸了过来。本以为是编辑老师,抬起头却发现是别人。
“果然,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是同样获了奖的人。刚才和他稍微碰面打了个招呼,现在他靠了过来眯起眼睛。……怎么回事呢?
就算他说眼熟,我对他可是完全没印象。好可怕。
“是在哪里见过来着……啊、对了。是工厂……你啊,以前给你哥送盒饭……”
那个人所讲的特征和职业,毫无疑问都是在说哥哥。
看来他以前在工厂和哥哥一起工作过。
“咦、啊……那个,是的。”
是哥哥的朋友吗?那样的话,稍微放心了……好像是放心了。
又好像完全不放心。
哥哥的朋友。
不是女孩子真是太好了,我心里有一点这样的想法。
颁奖仪式上,我紧张得好几次差点摔倒。
过程大概就是这个感觉,也没有什么其他开心的事。
我对热闹的地方很头疼,这一点中也包括台上刺眼的灯光。
仪式结束后我又被带去参加似乎是庆功宴的活动,厌烦的心情越来越强。
就在那时,哥哥的朋友靠了过来,说是想和哥哥聊聊,问我能不能给哥哥打个电话。按哥哥的朋友来说,真是完全没有哥哥度[注]啊。尽管觉得可疑,我姑且还是打通了电话。然而电话打完以后,哥哥的朋友还是没有从身边离开。
(译注:妹妹自创的概念,上卷出现过。)
而是继续笑嘻嘻地和我搭话。
从他本人来看,说不定是觉得自己的笑容给人留下了好印象。但是,他嘴角倾斜的状态只会起到反效果。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让看到的人心生警惕。
“你真可爱啊。”
“咦?啊啊、嗯……”
他说出了那样的话。我稍稍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姑且是被他夸了。
但,我心里只有“完全不一样啊”的想法。
从哥哥嘴里说出的“可爱”,带着温润的感觉。
听到以后叽咕叽咕地吸收里面的水分,就让我得到治愈。
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发出的这声“可爱”,简直是干燥冷硬的黏土。
拿写文章来说就像是四个片假名[注],明明是完全相同的词,却有如此大的差别。
(译注:“可爱”在日文里是四个平假名かわいい,如果用片假名カワイイ来写就会给人生硬难读的感觉。)
有很多东西,都没法用小说来讲。
对方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心情,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
“你和你哥不一样,该说是相当文静,还是说气质可爱呢。”
“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说出了让我不能听过就算的事情,让我实在忍不住出声反驳。
同期的小说家僵住了,就像是被我气势汹汹的逼问戳中弱点一样。
如果这是在剑豪小说里,现在已经是他在被我砍杀的场面了。
“我的哥哥是又可爱又帅气的哥哥。”
这个人究竟了解哥哥的什么?
哥哥身上能体现出可爱之处的地方,他又见过哪里?
不可能见过,也不可能听说。毕竟,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否则哥哥不可能露出那样的一面。而这个人明明连这一点都不了解就在面前大放厥词,让我感到无法理解,而且毫无意义,心里甚至想让他别开玩笑了。
“呃、那个?”
我丢下心生畏缩的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走开了。
脚下的速度因为愤怒而缓不下来。
“这、算怎么回事啊……”同期的小说家嘀咕道。我才想问,你算怎么回事啊。
也会有像这样令人不快的人。
我绝对没法和他好好相处,而且也没这个打算。
起初还以为是哥哥的朋友,但绝对不是。
对哥哥做了不好的事啊,我心里想着,有种立刻就想道歉的心情。
没有面对面说出来的胆量,我只好在背地偷偷地叽叽咕咕:
“一边去,去、去、去——”

如果能舍弃自己拘泥的东西,就会变得轻松。
因为那是失去了自我。
没人知道这么做是好是坏。
只不过一旦把那错认为是“变得快活”,自己就会肤浅起来。

有人说过要和倒霉的家伙做相反的事。
那么,自己不走运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那就需要否认自身决断的勇气了。

人很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但能够决定有没有错的,就只有自己。

我写了很多这种感觉的东西。写出像这样让人不由得感觉我在说什么深奥话题的文章,是我擅长的领域。在实际生活里,我想都没想过这样带着格言味道的措词,却能连续不断地在笔下流畅地写出来。
这似乎正是编辑老师所谓的“才能”。
看来我有说谎的才能。
“唔——嗯……”
哥哥手上拿着满是这种谎言的新书,嘴上哼哼着。
“怎么了?”
“哎呀……对你的印象……”
哥哥从上到下,对我目不转睛地注视。之后看了看书又歪过了脑袋。感觉每次我出了新书,哥哥都会有这样的举动。印象?
我试着模仿巨匠摆出了威严的姿势。具体来说就是手叉在腰上朝后仰着摆架子。
“腰不舒服?”
“哎呀。”
看来这样只会让人觉得是伸腰的运动。我立刻罢手,稍微思考了一下。
思考,是我行动的基本。
……哥哥是因为书里尽是编出的谎话而面露难色吗?
尽是谎话倒是没错,但我要对唯独不能被误解的地方表示否定。
“我对哥哥是诚实的哦。”
我没有用谎言涂抹加固,而是笔直地注视着哥哥。
“啊?啊、啊啊……诚实?”
哥哥再次歪起了脑袋。怎么看都是我们心里在想不同的东西。
明明哥哥的事情我基本上都会明白,好奇怪啊。
我禁不住地感觉到,最近这样出现分歧的情况增加了。回头回顾我就发现,自从我成了小说家,这件个问题就一点点地浮上了表面。……为什么会这样呢?
平时面对面时,哥哥总是心情平稳还会开玩笑,但偶然离开我的视线,哥哥的脸上就没有了活力。那双眼瞳里浮现出与工作带来的疲劳有所不同的东西,如同飞掠而过一般无法捕捉。
哥哥他,在对我说着什么谎。
而且哥哥感到很勉强,被逼进了困境。
到这部分为止我都明白,但具体的内容就不清楚了。
如果哥哥无论如何都不想说的话,我只要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就好。
只要能一直待在哥哥身边就可以了。
“那个呀哥哥。”
“嗯?”
“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就告诉我吧?”
我呀,会成为哥哥的力量哦。如果是为了哥哥我就会努力的。
我一口气举起小臂,表示自己很可靠。哥哥一开始不知所措,脸上软绵绵的,那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谢谢啊。”
哥哥就像是什么烦恼也没有一样说着,把手放到我的头上。
但那仍然是哥哥的谎话。
就算知道是谎话,我还是感到安心。
无论什么时候,哥哥带给我的都是积极向前的心情。
那样的心情化作力量,让我心里踏实地笔直向前。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正确的事情吗?
不可能会有。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无法从哥哥身边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和生命,也仅仅是为了追在哥哥的身边而存在。
我确信,和哥哥在一起就是人生的正确答案。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27





什么也忘不了的人,会如何看待世界呢?
在那样的人眼里,建筑过去的影子会不会现在的重合而显得朦胧?人们会不会划出残影?那样的人和乡愁也是无缘的吧?
当然,我是个凡人,会忘记很多事情。
还经常忘掉必要的事情。
所以,因为一点小事而打开书桌的抽屉时,那种感觉就像是直接窥探自己的记忆。上小学时没用完的铅笔,还有数字剥落的量角器。尺子装在母亲做的文具盒里,明明一直放在抽屉里却蒙上了灰尘。伸手把它拿起来,就跟着带出了相当多的回忆。以前还被人偷过自行车的踏板啊——我甚至像连锁反应一样想起了这种毫无关联的事情。
从抽屉里拿出必要的东西后,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东西整理一下。
考虑到地球就快毁灭了,打扫还有意义吗?


“嗬——”
看过送来的新刊的开头,我心里随随便便地产生了“真是怀旧啊”的感觉。
这次发售妹妹作品的公司似乎和至今为止那家不同,是一家稍稍面向大人的公司。封面的少女在色彩上也有所控制。
书名是《靠近流星》。我家妹妹灵光一现给书起了个相当有意思的标题。能靠灵光一现想出这种名字就是所说的才能吧,恐怕是这样。
“这次的书怎么样呢?”
妹妹撑着手坐在身边,像猫一样把脸贴过来问道。虽然我明白她每次都是这么心急,但从收到样书起才过了十五分钟,就算来询问感想我也很难说。
“母亲做的文具盒吗。……这完全就是你在老家的抽屉啊。”
看来即便是虚构的故事,到底还是源自于作家本人的经历。
“这是为了真实感哦,哥哥。”
“真实感呀——”
头发,很柔和。眼睛,圆溜溜的。脸蛋,软软的。
真是个年龄上毫无真实感的妹妹。我出神地看着她,结果妹妹“呣呣”地皱起了眉毛。
“哥哥在想什么坏事吗?”
哦,好敏锐。看到我在笑,妹妹圆滚滚地鼓起脸颊,撅起下唇表示不满。
“哥哥大河马。”
“河马?”
“河——马河——马。”
妹妹一边说着,一边滚到我膝盖上团成一团。喂喂,我对硬是挤到我拿着书的手和脚之间的妹妹露出苦笑。妹妹像是睡觉一样横躺下来,鼻子被弄得发痒似地扭着身体破颜一笑。那满足的笑容仿佛在说她躺到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只要看了这样的妹妹,我也会感到脸颊放松下来。
内心就像是爬上陆地的水母一样没骨气地摊开了。
自从我告诉妹妹无法搬家,希望待在这里以后,过了一年多。夏天到了。
妹妹二十七岁的夏天。这是这颗行星所提供的,一生一次的旅行。
正如我声明的那样,我们还住在原来的那间屋子里。
说不定今后也会一直住在这里。
从那件事以来,妹妹蹭着靠过来撒娇的情况就变得更频繁了,我是这个感觉。妹妹浑身上下都很娇嫩,像驯服的小狗一样不安分地待在我腿上。我暂时放下夹上书签的书,把手伸向妹妹的侧腹,抱过来贴得更紧了。妹妹也伸手环住我的腰,紧紧地贴了上来。我们粘在一起,毫不在乎周而复始后再次到来的夏日带来的闷热。
光是靠电风扇不可能不出汗,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没有分开。
而是优先享受心中愉快的感觉。
“我们真是堕落啊。”
“堕落?”
感觉就像是兄妹手牵着手,扑哧扑哧地一点点陷入无上幸福的沼泽。
我有种已经无法脱身的预感。
要是过去的女友见了我这副样子,说不定会吐着口水倾吐内心的恶寒。
“这次的书感觉也很有趣啊。”
“无论哪本书哥哥都是这么说的吧?”
“……算是吧,这是有点偏袒你……而且我也不看别的作家的书啊。”
最近我也几乎不买漫画了。因为现在我的时间岂止是不用消磨,甚至不够用了。思考各种各样的事,在窗边欣赏当天的景色,还有和妹妹嬉闹,光是这样休息日就已经溶化耗尽。
思考的事情增加,但烦恼变少了。
大概是我已经看开了吧。和那个头发像羊一样的孩子的交谈相当有好处。
不过当时也和她谈了些不明所以的话。……说起来,之前有陨石掉在了附近的地方啊。电视台也来采访了几次。那时候,还有人闹着宇宙人如何如何来着[注]……
(译注:入间人间的作品大多围绕两个共通的舞台:他的出生地及现居地岐阜县,以及他大学时代所在的爱知县·名古屋市·名城大学。也就是说这里的陨石事件所说的很可能就是《电波女与青春男》第三卷中第七章“大半夜里的太阳”中的内容,另外与前文所提到的《虹色Alien》很可能也有关联。)
不会吧。
“哥哥你在朝哪儿看呢,愣愣的。”
“你说哪里、啊——宇宙?”
我立刻答了个奇怪的答案。不出意料,妹妹睁圆了眼睛。
“宇宙的哪里?”
但她接下来的回应出乎意料。
“宇宙的……上面、吧。”
虽说无论是朝下面还是朝旁边,只要笔直前进就是宇宙。
“上面吗——。保持朝上前进很困难的呀。”
“说得也是啊。”
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从现实来考虑,始终保持上升的确很难。
岂止是如此,我有过哪怕是一次上升的经历吗?
“好想去宇宙试试呀。”
“嗯——……哎,说不定相当不错。”
在与宇宙无缘的小小房间里,溢出了这样的梦想。如果能被重力放开,人就可以不必低头活下去了吧。但我明白,那其实并不是为了变得轻松而前往的地方。
或许,受到束缚留在地面刚刚合适吧。
就算感觉到不满与拘束,只要能在那个地方生活下去就好。
“工作顺利吗?”
我一边用手指梳理妹妹的头发一边打探她的状况。毫无疑问,新书送到的时候妹妹已经开始着手下一件工作。妹妹这次发表的作品有新书,还有用来刊载在杂志上的短篇。仅仅是刊载在隔月刊上一期刊完的短篇,却仍和她本人安静柔弱的样子完全不相称。
另外,和我同期进入面包工厂的那个男的写的短篇也一起刊载在上面。我试着读了一下,发现妹妹的作品远比那家伙写的平淡的东西更加打动人心。虽然说不定会有人说那样的东西读起来反而更容易,但我觉得带有恰当的比喻和独特表现的东西才算是小说。
总觉得以前我说过自己讨厌看到拐弯抹角的文章,但那一定是我记错了。
本应已经长大成人的妹妹,正灵巧地把全身缩在我腿上。样子好像躺在摇篮里的小宝宝——要是这么说会让她发火吧。灵巧也好什么也好都是因为她身材小巧,不过说起来……她真是又瘦又小。明明我们父母身材都不是这样,她这是像谁呢?
也说不定是妹妹为了做我的妹妹,在悄悄地希望自己长不大。
尽管她表面上是说想长高。
“我在想呀,下次要不要写哥哥的日记。”
“……我的?”
妹妹伴随着满脸笑容点头,那样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说要写一个虚构的哥哥。
“嗯,我和哥哥的日记。”
“……那已经不算小说了,该说是随笔吗……能拿出去卖吗?”
“能不能呢——”
妹妹一边在我膝盖上翻身,一边悠闲地说着。
“喂喂。”
“说不定只是我想炫耀哥哥。”
妹妹像开始恶作剧一样笑了。虽然我也跟着微微笑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我算是能拿出去炫耀的哥哥吗?”
听到我这么说,妹妹就像是球体一样转了个圈起身,不过终究是没从我腿上离开,像闻味道一样把脸贴了过来。看到妹妹忽然靠近的脸,我先是一惊然后就觉得“好可爱啊”。觉得她可爱的心情没有排在最前面。就在我考虑着这样睡糊涂了一样的事情时,妹妹的话戳了过来:
“至今为止的这么多年里,还有接下来无论过多少年,哥哥的妹妹在地球上都永远只有我一个呀?要是这都不去骄傲地炫耀还要怎样?”
说这话的时候,妹妹眼里没有认真的神色。
而是极其自然地做出了这样的发言。
每一个字里,都蕴含着仿佛行星飞过来一般的质量。
我被那气势所压倒。
“是这样、的吗?”
虽然确实没错,但被妹妹说得那么宏大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呀?”
妹妹断言道。我有那么厉害吗?……就当作是有吧。
毕竟,会夸奖我的也就只有妹妹了。
妹妹在宇宙历史上唯一的哥哥,反之亦然。
这么一想,就意外地能够接受。
“那这件事我明白了。”
“哥哥明白了啊。”
妹妹再次一咕噜躺下。腿上传来她身体的温度。妹妹总是给人温暖的印象。
“但是你好不容易实现了梦想,还这么说就感觉不知该算是随意还是轻率了啊。”
尽管我自己也明白拿这种话来说服她没有说服力,但还是说了出来,结果妹妹听了后睁大眼睛愣住了。我说的话有这么奇怪吗?
“我的梦想不是写小说呀?”
我说的话姑且不论,妹妹的说法很奇怪。
“不对吗?”
“嗯。是手段。”
从举止、气氛和精神上都充满孩子气的妹妹嘴里,说出了和她不相称的严肃词汇。
“什么的手段?”
“为了让哥哥夸我。”
妹妹“咕噜”地一下,从腿开始不安分似地翻了个身。我看着她猫一样的动作,还有带着期待的神色看过来的目光。
为了让我夸她……光是这样吗?不过小说以外的方面我应该也在夸她,比如说做饭之类的。
这两件事是到底靠什么理由联系起来的啊?
暑假、图画日记,我似乎从这些不确切的因素中看到了模糊不清的联系,但却没能完全明白。
不过,哎,算了。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妹妹已经前进到了可以说出这种话的地步。既然这样,那么哥哥该做的事情,就是抛开自卑和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去回应她的心意吧。
“咳嗯”,我清了清嗓子,然后把心里拘泥的东西和内疚的心情全部倾吐出来。
“嗯——……你很努力了呀。”
“嗯,嗯。”
“真了不起呀——”
“嗯,嗯,嗯。”
“啊——接下来该怎么说?”
夸奖的话已经用光了。哎呀——真是头疼了。看到我挠头,就连妹妹也把眼睛和嘴角拉成一条直横线,脸上毫无起伏地愣住了。
“哥哥,脑子不转了?”
“因为我没怎么面对面地夸过别人啊。”
要是光听这一句话,总觉得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不过我也没觉得自己招人喜欢就是了。
“啊——你超——努力了呀。”
“偷工减料可不行——”
“好乖好乖好乖,好——厉害啊,好厉害——好厉害——”
我抚摸着妹妹的脑袋打算糊弄过去。妹妹尽管“干嘛啦干嘛啦”地出声抱怨,但仍待在我腿上任由我刷拉刷拉地抚摸头发,嘴上还“咯咯咯”地发出听起来年幼的笑声,身体怕痒地晃着。看着这样的妹妹,我怎么都觉得泪腺要松动了,这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刺激呢?怀念,成长,未来,还有一点点温柔的感觉混成一团打在胸口,让我的眼梢抽动起来。
“真的、好厉害。……你变得出色了啊。”
我发自内心地将忽然想出的第三声夸赞献给妹妹。
尽管是句幼稚而拙劣的话,但似乎还是传进了妹妹的心里。她紧紧地抱住我不动了,把脸埋进我的肚子,胳膊像是从两边夹住身体一样伸出来,保持那个姿势沉湎下去。
我轻轻地抚摸着那纤细的后背,叹了一小口气。
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在各方面都敌不过妹妹。
只要能承认这一点,那么就算任何恐怖的事情常伴左右,我也不会再畏惧。


不回老家,也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只有我们两人牵着彼此的手。
虽说心境上近似于将错就错,但只有两人迈向剧终的世界尽管狭小但也令人愉快。这就是我们的原点。人回到家里后心情变得安稳,毫无疑问是因为那里是生活的基础与原点。
不仅限于所处的场所,人际关系中也有这样的核心。
每个人想要寄托这个原点的对象,会随着时间和地点而发生变化。
在过去,我曾想把它交给女友。可是,经过一段时间后我承认那是错误的。
大概从承认那件事起,我的人生道路就已经决定了吧。
仅仅是沉浸于那个原点之中。
就在我考虑着“干脆来写写图画日记好了”之类的事情时,休息日就要过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妹妹用正座的姿势滑到了面前。
真是既少见又彬彬有礼的登场方式。
“那个呀个呀个呀个——呀。”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我的问题被无视了。
“哥哥呀,喜欢我吗?”
“哈?”
突然被问到理所当然的事情,让我对如何回答感到迟疑。
“我超盯——”
妹妹朝我凝视过来。看来她看得已经凝神到带着“超”字了。作家老师的语言感觉真是独特。
那么。
“那当然是喜欢你了。”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好回答的。
“那就好了。”
“嗯。”
“那就好了哦——”
妹妹的两臂滴溜溜地打转。这是在欢闹?
“我去做饭。”
妹妹似乎满足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向洗碗池。
“唔——嗯……”
搞不懂。不知道她是想问什么。虽然试着烦恼了一下,但什么也想不出来。比起自己想,直接去询问本人的意图更快吧,我这么想着朝洗碗池走去。妹妹刚刚拿出菜刀。
我好奇今天的晚饭吃什么,于是稍微从远处看了一下。菜板旁并排摆着蔬菜。有胡萝卜,还有豆腐。不过豆腐不算蔬菜吧,总之多数是看起来清淡的东西。
妹妹先是把胡萝卜切成两段。她干活的时候也很欢喜,这点从背影就看得出来。
观察着她的背影,我发现了自己的失败。
刚才的回答不恰当啊。
“那个啊——”
听到我出声搭话,妹妹继续手上的活应了一声。
“怎么了?”
“应该是超——喜欢你啊。”
妹妹连菜刀都没放下就转过身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提醒道:
“你可别就这么抱过来啊。”
妹妹低头朝手上瞄了一眼,然后“噢噢”地说着缩了回去。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一股骗人的味道。”
妹妹放下了菜刀,然后真的扑了过来。
被切成两段的胡萝卜还在菜板上打滚。
“再说一次。”
被妹妹磨上了。她知不知道我感觉好羞耻啊?
“超喜欢你啊。”
超——喜——欢。像人名一样。会这么想是受到了妹妹的语感的影响吗?
“总觉得,越说越没感觉了。”
“咦……”
妹妹接着说出了相当任性的要求。不过她说得没错,因为我有点害羞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确实回应了她的要求,于是妹妹在我胸口蹭起了脸颊,那样子仿佛在说“哎,这样就行了”。之前她没有这么大胆地把身体蹭上来过。
总觉得不只是我,妹妹也放开了对自己的束缚。
模糊中我感觉到,说不定我们会就这样松松垮垮地糜烂下去。
“不过你突然怎么了?”
听到我发问,妹妹就用手指戳着我的锁骨说道:
“就想到没听哥哥对我这么说过。”
“……因为这种话不用我说出来啊。”
“咦——我想听嘛,以后也要尽情地说呀。”
尽情说啊……这是让我每次都脸红吗?
“……………………………………”
脸上笑开花的妹妹说不定正合适配上红色。
就在我们这样那样粘在一起的时候,手机响了。
在休息日几乎不会响的东西吵闹起来,我感到背上爬起一股寒意。
“来电话了。”
更何况不是妹妹,而是我的手机。
“电话,没人接哦[注]……不行啊,喂。”
(译注:原文是電話にでんわ(でんわにでんわ),前后两个词发音相同,是个日文中的冷笑话。)
妹妹仍然挂在我身上没有离开。虽然想去接电话,但妹妹不放我走,对我的冷笑话也没有反应。对冷笑话没反应我倒是放心了,但电话一直响着,让脑子里乱成一团。
虽说也可以就这么拖着妹妹过去,但是太难迈步了。
我无可奈何地推开她的肩膀。
“我很快就回来继续,好吧?”
“……嗯。”
妹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那有所诉求般的眼瞳中像是要流泪似的湿润颜色,从过去起就完全没有改变。
在我面前她就永远是妹妹啊。
而且有个爱撒娇的妹妹就会变得辛苦,感觉要被缠住了。
我快步回到屋子里。不用多做考虑也知道是谁,因为会联系我的也就是家人了。一如过去没有朋友的妹妹,现在我的人际关系也很狭窄。
要是没有妹妹就什么也做不到,我只是在她身后追赶着。
我痛切地感到,我们的立场完完全全地颠倒过来了啊。
接起电话,对方果然是母亲。
光是听到那个声音,胃部就缩紧了。
被问到过得怎么样,我回答说一般般。这样的对话似乎代替了问候,而母亲真正想问的事情还等在后头吧。明明久违地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却感觉两个人的情绪都很低沉,这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问题在于我。
我已经,快要把父母这一无法替代的珍贵事物抛弃了。
闲聊了两三句以后,母亲切入了核心。
你要和妹妹一起住到什么时候?母亲问出了类似这样的问题。
我最不想被问到的事情,却是父母最担心的事情,这也让人很难受。
“……我们没问题的。”
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听起来,完全没法得到信任。
大概,这件事情对于父母来说无法保持平静,而我们相信它没问题。
在旁人看来,我们一定是正在踏进毒沼吧。
但是,我们真的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
因为我们选择了一个任何人也不会插足的地方。
所以。
电话被人挂断了。
“……………………………………”
我随着伸过来的手转身看去。
妹妹她,一脸复杂地挂断了电话。
别管我们——带着这样呼之欲出的含义的言语擅自成形,带来了这样的结果。
“我说你啊……知道对方是谁吧?”
“嗯……”
“你这样、可不是好孩子啊。”
“不是好孩子,哥哥就不夸我了?”
妹妹问了理所当然的事。
哪个世界上会有人夸奖坏孩子啊。
……就在这里吧。
“……哎,算了”
我脸上“咿”地微微抽动,然后就那么“嘻嘻嘻”地朝妹妹笑了起来。妹妹也似乎是安心了一样放松了脸颊。如果这种笑法没问题的话,那大概就算是OK吧。以后也要放松了心情笑着活下去。
“哥哥,下次要不要一起去东京?”
“啊?”
“和哥哥旅行,顺便去谈工作。”
“……顺序反了吧。”
妹妹从我肩上滑下来,再次占据腿上的位置。她像小狗一样亲近倒是不错。
“……………………………………”
妹妹在我身上慵懒地待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呃,晚饭……”
“等——下——就——做——”
妹妹美滋滋地笑着,看不出一丁点去做饭的意思。感觉切开的胡萝卜要干掉了。
我朝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瞥了一眼。
单方面挂断的电话没有再响。母亲是惊呆了吗,还是放弃了呢?
这么一来,就等同于和父母断绝了联系。就算他们追过来我们也会把他们挡回去吧。
……这可是父母啊?
他们本来应该是我们无条件地表达敬意的对象。
原来如此,我们真是让人恶心。
包裹在自己外部的东西不断剥落。
平时一直伪装起来的内心,渐渐暴露出来。
但是,只能这么做了啊。
为了和妹妹一起顺利地生活下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所以妹妹是正确的。
这并不是讽刺,只要冷静透彻地单纯挑出事实来看,那妹妹就是正确的。
甚至连辜负父母这件事,从积极的角度来考虑就会变成这样:
舍弃了俗世的理论!
和真实的自己相遇了!
发现了真正的爱!
“……咻嘿嘿。”
会以这种方式思考着活下去的,就是我们了。
“我说啊。”
“怎么了?”
“我想认真地谈一下,你坐到那边去。”
我推推她的肩膀,让她稍微离开一点。“咦——要说什么?”妹妹嘀咕着爬了起来,慢吞吞地移动。
看到妹妹端正地坐好,我也摆正了姿势。
虽然想说认真的话,但是只有从我身上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
因为我家妹妹一副软绵蓬松的感觉啊。……总觉得被妹妹的语感传染了。
清了清嗓子后,我用低低的、拼尽一切的语气发问。
话中带着从悬崖上纵身跳下般的觉悟。
“除了我以外的重要的东西,你舍弃得了吗?”
我朝妹妹抛去了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求婚的问题。
妹妹听了抱起胳膊,皱起眉头“嗯——”地陷入沉思。
本以为她会立即回答说做得到,我感到很意外。
不对,像她这样考虑才算正常。就算是我妹妹,这种程度的常识还是、
“除了哥哥以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啊?”
“……………………………………”
听到妹妹嘟囔着说出这句简短的疑问,我感到身体最深处都被彻底掏空,随着思绪飘走了。
来、
来这个吗。
感觉就仿佛脸的正中心被寂静无声地射穿一样。
接下来本应随之引出的大量质询,还有两人的问答全都瓦解了。
那些东西崩塌,散开,随风而去。
剩下的就只有崭新的荒野。
“这样啊。”


说得也是啊。
“那就好了。”
“咦?”
“好了结束——!解散!”
我用力一拍手,声音响得足够打扰邻居,然后顺势一咕噜躺下,用胳膊支着脑袋睡觉。
这说不定看起来像是在耍赖撒泼。
“喂——哥哥?”
妹妹晃了晃我的肩膀。
“没什么说的了啊。我对你精神上金灿灿的那什么深感佩服了。”
说是金灿灿大概不对,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漆黑吧。
“别一个人兴奋起来,和我说说啊。”
“你接受了,我也是。……这就行了。”
我明白了,要丢下这个妹妹去很远的地方,到底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为此失去什么,那也不是损失。
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让我们仅有两人的生活继续下去,向火中添进的薪柴。
然后我朝旁边一翻身,书架上的蓝色手机就刚好进入了视线。
上面没有蒙上灰尘,因为我偶尔注意到的时候就会去擦拭。
已经没法充电的手机。
对妹妹来说,那已经不是重要的东西了吗?
我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像这般感受着时间流逝的变幻无常,我一边感到眼睛周围变得沉重胃里也空荡荡的想要抓挠身体又吸了吸鼻子,一边闭上眼睛。
是谁说过的话来着。
说是像那样为了玩赏而生的东西的死亡,比任何事情都要更让人痛苦。
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这件事会让我如此触动?
心里混杂着同情,可眼泪中带着非常不可思议的悲哀。
“哥——哥——”
“嘎噜嘎噜嘎——!”
“呀——!哥哥坏掉了——!”
妹妹啊你发现得太晚了。
我不顾羞耻和体面,尽情地嚷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就像是喘不过气来。
仅仅两个人,生活下去。
对于妹妹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那份内心的强大,我打心底感到羡慕。


待在由标准的价值观所构筑的社会中,和妹妹一同生活并不是轻松的事,倒不如说相当沉重。所以若是不舍弃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就没法迈开脚步。
家人,理解自己的朋友,还有子孙。
我舍弃很多的东西,把它们换成自己的回忆。
我们来到街上,堂堂正正地稳步向前走。
舍弃一切天理走下去,真是沉重得过头。
今天也是约会,在附近的超市约会。其实只是出来买东西。
“哥哥,有想吃的东西吗?”
在旁边碎步走着的妹妹询问我的要求。
“嗯——你做的饭都很美味啊。”
“嘿嘿——哥哥也很会说话呀。”
“我只是在夸你。”
因为那就是妹妹的愿望。
我们“咕嘿嘿”地相视而笑,悠闲地走着。
真是健全。这是何等健全的、像情侣一样的对话啊。
光是和妹妹这样交谈竟然就会被削去血肉,真是个残酷的社会。
我们重复着这样的事,然后再次舍弃什么,不断地变得只剩下两副骨架。
目前的情景还能当作画作来欣赏。但随着今后岁月的堆积,情况就会无边无际地变得更加残酷,来自世间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强。我们必然会无法避免地失去一切。
尽管理解这件事,我还是对妹妹充满疼爱,不打算放手。
因为一无所有与生活安宁,是两件似是而非的事。
我们腻在一起走进超市。不知不觉中妹妹紧紧抱住了我的胳膊。我注意到以后朝她看去,妹妹便有精神地咧嘴笑了起来,认真刷过的牙齿闪闪发亮。
看到这里我就觉得,这样就好了啊。
我们靠两个人自立。
在互相依存的尽头,既是孤立,又是独立。
这个世界并没有天真到让人能够一个人生存。
所以,我们会两个人生活下去。
不会忘记回忆。
同时怀着不想让它变成过去的回忆的东西。
“……啊。”
我突然回过神来。
感觉右侧的脸奇怪地僵住了。
“……………………………………”
尽管屏住呼吸,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同那个牵着孩子的手的女性擦肩而过时,我嘴里漏出了怪笑。
那气泡般咕嘟咕嘟地涌上来的东西,真的是欢喜吗?
难以形容的、近似于满足感的东西一下子让全身都带上了热量。
对方注意到了吗?
她还记得我吗?
彼此前进的道路,是值得夸耀的吗?
心脏跳跃着。
不顾一切地跳动着向前。
然后。
那是在擦肩而过后走了几步的时候,对方也一定在同时有了动作。
冲击性的结局向我袭来。




其实你




——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发展。
到来的,是更加原始的攻击。
“啊——真让人不爽!”
“喔——噢——咿!”
我靠狂躁的喧闹掩盖她的痛骂。
我就猜到会变成这样。
如此,超市里出现了两个给人添麻烦的客人。
我们突然叫了起来,让身边的妹妹吓了一跳。
感觉到这件事,我笑了。
女友拉着孩子的手,我牵过妹妹的手。
我们头也不回,一心笔直向前。
就算回头,人生也不会重来。
所以我朝着前方,献上自己的人生,选择了与血脉相连的妹妹相依为命的道路。
这么说就太死板了,来换个更舒缓又轻飘飘的说法吧。
没错,那就是!那就是!那就是,
我的妹生活。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30





“三十岁——啦。”
“哦、哦。”
妹妹举高双手向我报告。既视感好强。我可是原封不动地看到了十年前的场面哦。
工作带来的疲惫,也因那寂静无声的冲击一口气消失得不见踪影。
“我没抽烟没喝酒也没去小钢珠游戏店哦——”
酒她应该已经试过,不过看来被当成是没发生的事。
顺带一提,我们也尝试过一起去小钢珠游戏店稍微看看,当时带她过去的我很紧张。
其实在那之前我也没进去过。
“嗯——真是好孩子呀——”
我不由得抚摸起她的脑袋。妹妹的头发,摸起来柔和得仿佛不知什么叫衰老。
那感觉就像是堆积起来的温暖的雪。
“不能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吧……虽然想这么说,”
“咳咳”,妹妹清了清嗓子后,忽然一扭身。
“再多摸一下——”
妹妹像火箭一样伸过身体,探过头来。
而且她还自己咕噜噜地把脑袋贴上我的手掌。无论是她握紧的小拳头,还是欢闹的笑脸,光是看着,就让我禁不住“咿、嘻嘻”地笑了出来。
“真是太可爱了啊。”
难得是妹妹的生日,于是我干脆地说了出来,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在地上到处打滚。
今天是妹妹的第三十次生日。表示祝贺的,只有小小的屋子里的我这一个人。
但是屋子里温暖又明亮,夜晚静谧无声。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三十岁吗——嗯。”
两个人躺在地上没有起身,妹妹伸出三根手指不住地看着。她没有像二十岁生日时那样单纯地感到喜悦,说不定是因为有一点心事。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片黑暗。而那时朝我心中射进了一束光亮的,就只有纯粹地表示祝贺的妹妹。
所以,我也想要对妹妹的生日表示祝贺。
不管到了多少岁,这件事都没变。
我们面对面地,表示祝福。
可是,其他的地方都看不出她是三十岁吧。
说是初中生……就当作是太勉强了吧,但说是高中生就能接受,而大学生反而又太勉强了。我由衷地感到妹妹是个不可思议的生物。似乎是因为她不出门晒太阳,身体的老化就愈发地变得迟缓。我不禁觉得,我们的关系都是多亏了她年幼的外表。那么,如果妹妹的容姿和年龄相符的话……我们的关系就会破裂?
不,不对……不对啊。
不会“破裂”的吧,一定不会。
我抬起头,朝斜上方看去,就像要抓住那一片虚无。
在稍稍长长了的头发内侧,仿佛能看到未知的未来。
……哎,这件事。
这件事管他去死。
就算除去哥哥的偏袒的心情,妹妹的外表看起来也不差。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妹妹投稿的作品获奖后参加颁奖仪式时的照片曾被刊载出来。读者们看了照片,很明显有不少人对妹妹做出了抱有好意的反应,特别是男性。我想,因为可爱而受到瞩目这一点,多少都为她出道作品的销量做出了贡献吧。
之前曾有对此感到讨厌的女性作家。
比起那种事你们应该着眼于我的稀世天才、把和我生在同一个时代当成是奇迹吧,等等,她在电视上毫不害臊的说出了这样的话。像她那样在某种意义上能自负到让脸皮变厚让我感到羡慕,我也想让自己脸皮厚一点。
至少厚到就算自己被世人和常识夹在中间也不会被撕碎。
“……闲话休提。”
“嗬哎?”
妹妹受到瞩目,世人极力地夸她可爱。
对我来说,那决不是愉快的事。人们过度的评价已经超出了“可以引以为傲的妹妹”这个限度,让我心里平静不下来。不知是不是注意到我为此露出了讨厌的表情,从那以后,妹妹再也没有披露过自己的照片。
就算现在,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我都会有种像是歉疚又像是羞耻还好像心脏砰砰直跳似的复杂感情。从旁人来看,可能会觉得我的性格反而比妹妹还要更麻烦。
实际上,我确实是个下不定决心的半吊子,今后也会不停地苦恼、烦心还有放弃。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相信自己在最后总能把问题看开。
“哥哥?”
妹妹晃了晃没什么反应的我。我应了一句“没什么事哦”,毫不犹豫地放弃思考。
“对了,你稍等一下……”
我说着想要移动,妹妹却仍旧黏在身上。
“唔唧唧。”
模仿猴子?
我任由妹妹黏在身上,拖着身体一点点移动。
喂,放开一下啊。
“放——手——啊——”
“噢噢噢噢——”
这少年漫画一样的鼓劲方式是怎么回事。没办法,我拖着妹妹朝提包爬去。估计镇定一下站起来就能带着妹妹走过去,不过因为麻烦我决定尊重现状。
“拖——啊拖——呀”
抓住提包的时候膝盖和胳膊已经蹭得发痛了,明明是冬天我却满身是汗。
“累死了。”
“真是个充实的生日呀。”
“……要是本人这么表示那我就不否认了。”
因为重要的是能不能接受啊。我一边揉着火辣辣的下巴一边把东西拿出来。
“给你,生日快乐。”
我把包装略显精美(自认为)的盒子递了过去,妹妹睁圆了眼睛。
“这还真是这还真是哎呀哎呀哎呀。”
右上角红色缎带扎成的花朵引人注目。
“这是礼物。”
“回答正确——”
妹妹笑嘻嘻地举起双手表示赞同。……再怎么说她也是世间知名的作家,现在竟然这幅样子。
要是这时交给她戒指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多少能让她注意自己的仪态,不过是朝糟糕的方向。
不对,表面上来看那是犯罪吧。
“是~什么呢——”
妹妹用哼着歌似的腔调说着,解开了包装上的缎带。然后,看到里面的东西便激动起来。
“噢噢,高级巧克力。”
“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外面这么写的。”
“骗人吧。”
“骗你的。”
妹妹把盒子从眼前挪开,宛然一笑。
“因为今天也是情人节啊。”
选生日礼物时不用费力真是帮了大忙。要是为难就选巧克力。
妹妹把装巧克力的盒子放在一边,爬过来向我冲锋。
“嗯——”
紧紧抱上来的妹妹在我胸口蹭起脸颊。小动物一样亲近的举动让我心绪安稳。
“哥哥身上有香喷喷的味道。”
“……啊啊,是工厂的味道吧。”
身上已经沾染上了那个味道,就算是换衣服、洗澡,就算是冬天空气干燥也不会消失。
气味会展现那个人的生活方式。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没法隐藏。
妹妹会散发出怎样的气味呢?总是和她面对面的电脑的味道吗?
已经不会有向日葵和夏日的香气了吧。
“和以前稍微有点不同呢。”
“……是吗?”
过去的我,散发出怎样的味道呢?
“但这是现在的哥哥的味道。嗯,我喜欢。”
妹妹低矮的鼻子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有必要那么用力地吸进去吗?
可是就算在干燥的季节,妹妹的头发仍然清爽柔顺,皮肤也很有光泽。
“……………………………………”
总有一天。
眼前的妹妹会经过火葬只剩骨灰吗。
……有种非常可惜的感觉,眼泪都要渗出来了。
“然后哥哥真了不起。”
“然后吗……”
我不由得笑了。摆出大人的模样接受那句似乎是刻意加上的赞赏。
好在我只要工作就能得到赞赏啊。
在工厂听各种各样的人发牢骚时,我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差不多该去吃晚饭了吧。”
今天我们约好了去外面吃晚饭。妹妹“嘿咻——”一声用力站起身来。
“我来付钱?”
“不用了,我请。至少在你生日的时候让我当个帅气的哥哥。”
比起比钱包变轻变薄,维持作为哥哥的脸面的厚度更重要。
生活费用靠妹妹的收入解决了,所以我的钱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我感动得要哭了。
“那就听哥哥的——”
妹妹空着手有精神地朝玄关走去,可是穿上鞋一出门,又因为实在太冷而抱着胳膊缩了回来。还在系鞋带的我也吹到了寒风。嬉闹后发热的皮肤因为这阵风而感觉舒适,但那种心情只持续了两秒左右。我穿好鞋,装好钱包出门。
刚迈出一步,寒意便迎头灌了下来,我仿佛是降落到了别的星球上。
空气里就像是混进了碎冰渣一样。每次呼吸,喉咙都好凉。
“那么出发——”
“……好像在模仿电车里的通知啊。”
在妹妹后面走着,我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我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随着身体的上下起伏自嘲起来。
“不对,其实啊……”
其实。
我的心情,已经只有在兄妹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能够变得安稳了。
安稳的心情,还有让我想要抓住不放一般的“过去”,只存在于我们兄妹之间。
因为唯独那里才有不变的东西。
“嗒啊、”
妹妹省去最后一段台阶跳了下去。每一句话的声音,都像小孩子一样。
那件事姑且不论,我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应该让我先走下楼梯的。
那样的话,万一妹妹脚下打滑我就能挡住她或是垫在下面了。在人行道上的时候我也总是走在马路一侧,虽然时常带着这种意识,有时也会大意。
为了成为称职的哥哥,多加注意吧。我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对妹妹提醒道:
“在楼梯上开玩笑很危险哦。”
“那个呀——哥哥,我已经三十——”
妹妹用手指比出“三”和“十”来。要是想夸耀岁数,麻烦你把自己毫无防备的地方改掉再来。
妹妹用交差手指比出的“十”的顶端像钩子一样挂住我的手。
“可以偶尔牵下手吗?”
“好啊。”
说起来,我没什么和妹妹牵手的经验啊。
从我们无论到多少岁都黏在一起的情况来看,还真是意外,同时这又是扭曲的。
年过三十的兄妹手牵着手亲密地出门的,还有其他人吗?
要是去找一定会有啊,他们只是一直在藏着。
要是这样的形象能对外公开,那还不如干脆让我们结婚呢。
“哥哥的手总是很大呀。”
明明不是自己的手,不过妹妹讲得一脸自豪。
“……也就只有这点吧。”
我总是都能胜过妹妹的就只有笨重的身体了。
所以说尽管没法达到赶走所有困难的地步。
但只要是这副身体能拦住的困难,我都想要从其中把妹妹守护。
“手,暖和吗?”
“活力十足。”


“活力十足就好了呀。”
看来,在眼下,我正从冬日的寒冷中稍稍守护着她。
妹妹把握住的手像粗绳子似地摇晃着。
“lo—velo—ve--”
嘴上还爽快地发表着完全激发了灵感的歌词。
看来作词的工作对她来说还早。
不过她竟然能堂堂正正地在外面唱这种歌,真是不能小看。
在杂志的采访报道里,也写着她被人指摘说“你老是说哥哥的事情呀”。说不定我们这超越了亲密的感人至深的兄妹之爱,暴露给世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父母一定在看吧,但他们对那篇杂志的采访会想些什么呢?
是叹气?是“啊啊果然”的叹息?还是两者兼有呢?
不管是哪个,我们都没法逃过不孝顺的指责。
就算说父母希望孩子幸福……但不是这种幸福啊,这点我明白。
然后,虽然明白,但这样的幸福确实存在。
我一边在平缓的坡道上走着,一边被风的流动所引诱似地朝那边看去。
冬日的夜晚,在车道对面一侧,人行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缓缓地摇了摇想要搜寻人影的脑袋,抬头朝夜空望去。
云海延展开去,仿佛只是把白天的蓝天拉下了灯。
这样的夜空,我曾在老家向窗外眺望。
也曾和女友一同抬头仰望。
而现在,我和妹妹一起在下面向前走去。
时间也好,周围也好,世界也好,手够不到的东西就全都放弃。
只有伸手可及的东西,我要负起责任。
我已经不会再和女友彼此交错。
洁白、单薄的吐息,留下了飞机云一般的轨迹。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87





我一直明白,如果能够舍弃这一切就可以变得轻松。
勉强抓住不放只会变得艰辛,这一点我也深有所感。
但同时,我也不止一两次觉得“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只要这样就好。
这样我就满足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6-18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本作完结。
按照当初的构想,我本来是打算写主人公们直到变成老头老太太还在慢吞吞地腻在一起这种过分的事情,不过被原编辑以“那样有趣吗?”的理由勉强阻止,才决定写到这个程度就收尾了。哎,那样的东西读起来大概确实不会有趣,只会让人觉得悲惨。
还有,把作品中的人物写成小说家很简单,但要想告诉别人她在写怎样的小说就很难。我就想干脆在作品里加进小说于是鼓起劲头写了一下,结果几乎全被砍掉了。看来并不需要写那样的东西。这不是不需要嘛。
经过那样的修改,我觉得后半部分变得有了恋爱喜剧的感觉。没有吗?有就好了呀。真好。因为简介里写这本书是恋爱喜剧。那不是我写的所以我不负任何责任,还请您谅解。
此外决定写这个故事,是在我身体对香蕉过敏之后的事情。才过了几年,我已经想不出香蕉的味道了。虽然知道是甜的,但让我详细描写就很困难。香蕉如此,所以宝贵的回忆也是一样吧,若是没有什么契机就无法延续下去。大概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过敏还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痛苦呀。起初我没有发现异常的原因甚至还去了医院(当时刚好是流行胃肠感冒的时期),恐怕医生当时歪着头疑惑不已吧,因为检查发现身体没有感冒的征兆。
那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没完没了的恶心感觉,是我至今为止都没有体验过的痛苦。并非胃痛,只是单纯在感觉上很糟,无论在床上怎么翻身也没法逃脱。自己的身体和痛苦的感觉理所当然一样紧紧地连在一起,我打心底觉得没有在截稿的危险时期吃香蕉真是太好了。
之后的一周,我无意中吃了香蕉,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体状态不好的原因。虽然是过去可以随便吃的东西,但很快身体就受不了了。成为大人真是件悲伤的事情。不过就如同我忘记了香蕉的味道,那份痛苦也渐渐地被我淡忘了。现在的话会不会基本没问题了啊——在超市里看到那个黄色的外皮,我就会有这样的想法,感觉要受到诱惑跑过去了。人类这种生物,就算有伴随着痛苦的经验,记性还是很差啊。
另外虽然是没有关系的事情,不过现在外面有蝉在叫。最近叫声响了起来,夏天真的要开始了。这本书面世的时候,蝉还会在鸣叫吗?地球会不会毁灭呢?女神异闻录和最终幻想会不会临近发售呢?真是期待。这么一写我就想起最终幻想似乎延期发售了,于是慌慌张张地补充了一下。女神异闻录又怎么样呢?
真想一口气跳跃到两个月以后去。
上卷的后记很短写得很轻松,这次试着稍微写长了一点。
但没有东西可写非常痛苦。
“啊呜呗——噼噼噼噼、噼唗——唗唗唗——”,我都想发出这种怪声来拖长后记的行数了。成功拖长了。好高兴。
说到底后记要写什么好?作者的近况?我近期没什么情况所以很头疼。
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成为作家以来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每天也就是写写小说,空闲时玩玩游戏,偶尔会把两件事颠倒过来。现在住在老家,父母也很有精神。可若是这种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生活也有终点的话,到底在哪里找到生活的意义才能变得幸福?我一边读着《死神的问题》[注]一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译注:原名「デッドマンズQ」,是荒木飞吕彦的漫画作品,收录在短篇集《死刑执行中脱狱进行中》里,主人公是《JOJO的奇妙冒险》第四部中出场的人物吉良吉影。)
现在仍然没有得出答案。
我想我到老到死也不会得到答案,所以如果能不停地考虑着这件事直到死去就好了。


非常感谢フライ老师的插画。
此外也非常感谢读者们的购买。
如果大家能将上下两卷都读完就太好了。
至于只读了其中一本的各位,我想如果去读另一本也一定会觉得有趣。
其实只读了下卷的书对我来说只有一本。
具体是哪本书还要保密,不过就算现在,我也会不时想象上卷的内容。
大概我的想象完全错了吧。
能读到这里非常感谢。
谢谢,以及Thank You。






入间人间







发表于 2017-6-18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恋爱喜剧。。。。。 开头就那么血腥+冷漠,完全笑不出来啊
发表于 2017-6-18 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之后感觉确实不够啊 现实还不够血淋漓 而且发糖太少了 至少隐晦说一下上了本垒啊
发表于 2017-6-18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純純的禁忌之愛 小說才有可能八 現實上黑黑.....
发表于 2017-6-18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没完没了的恶心感觉,确实是读完的感觉啊
发表于 2017-6-18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拜读作品。总之先感谢翻译的辛劳工作。感谢。
发表于 2017-6-19 08: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还以为下卷是妹妹被从面包厂辞职的男的拐跑了,男主孤独终老的故事.....冷不丁还是被发了糖.....
发表于 2017-6-19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想不到这么快就更新了!!!感谢
发表于 2017-6-19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又不是伏见,。妹妹就好好坚持啊
 楼主| 发表于 2017-6-19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Wchdsk 发表于 2017-6-19 08:20
还以为下卷是妹妹被从面包厂辞职的男的拐跑了,男主孤独终老的故事.....冷不丁还是被发了糖..... ...

不会的……一般来说入间人间书里的主角都不会有BADEND
发表于 2017-6-19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TSDM轻译组 发表于 2017-6-19 12:04
不会的……一般来说入间人间书里的主角都不会有BADEND

我的小规模自杀 看得我好像自己失恋似的 那女主真是无话可说
发表于 2017-6-19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局还是可以的,虽然过程很灰暗
发表于 2017-6-19 15: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结局很仓促,十分期待后续的发展。幻想着男主最后老的时候回忆这一生,发出感叹什么的。看完上卷,心情是难受的,这样的妹生活向往着,但又觉得很可怕。女友最后相遇时那一句:“啊,真让人不爽。”真的很沉重,真的。感谢大大翻译,感觉自己被虐的不要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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