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思考,所谓“爱”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就算问我也很头疼。”
坐在对面座位上咯吱咯吱地嚼着药……营养剂的女友避开我的视线说道。
在大学里的遮阳伞下喝茶,一边听着嚼营养剂的声音一边询问什么是爱。虽然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我决定让它消逝在和煦的春风里。只要是在平稳的日子,不过分的混沌也会被容忍。在风和日丽的天气下,就足以让人宽容起来。
和我一起坐着的女友,就是那个“她”,那个靠肚子痛时帮了她而有了联系的“她”。虽然我和她在不同学院,住得也不近,但只要有上同一所大学的共同点,再加上奇巧因缘,便总能想办法联系起来。说不定,彼此都觉得把那件事当作善良的擦肩而过来结束会很可惜,也觉得这是种幸运。我和她在一年级时相遇,然后二年级时她在别的意义上成了“她(女友)”。哎,虽说我们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说喜欢,也没有明确说过“从今天起开始交往”等等互相取得同意就是了。
(译注:日文中“彼女”既有女朋友的意思,也可以指第三人称的“她”,而本文中无论“她”还是“女友”用的都是“彼女”。由于本文中完全没有出现人名,所以在下文中,指代女友又难以区分的“她”都会以“她(女友)”的形式进行标注。)
我把自己和她之间相恋的开端以及其他的东西当作早晚会重新思考的东西先放在了一边。重要的是当下。
“但是,感觉不问你就找不出答案。”
我试着硬是提出被强硬拒绝过的话题,女友便把营养剂的瓶子朝这边倾斜着说道:
“你还真能说出那种羞耻的话呀。”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而她也会时常回答我。期待着这件事,我总会朝她发问。
只要和谁在一起,就会得到答案。对此,我单纯感到开心。
“差不多该走了吧。”
看到两人的杯子都空了,我便如此提议。她也说了声“是呀”表示同意。
清理垃圾后,我们朝大学正门的那条坡道走去。接下来并不是要去上课,而是打算回我的房间。距离她的课程还有相当久,但由于回家也很麻烦,情况就顺其自然地变成了她到我房间里消磨时间。今天我的课已经上完了,所以刚好回家。
我们与背后吹来的风一同下了坡道,脚步轻快而顺畅。
“感觉一帆风顺啊。”
“你今天心情相当不错呀。”
也会有这样的日子啊,我笑着走下坡道。
我和女友一起回到了公寓。这是我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招待她呢?她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来,受其影响我的心情也会变好。感觉这是不错的循环。
由于她不会陪我一起兴奋,于是我一个人变得兴致高涨起来。啊哈哈——唔呵呵——
女友到我的屋子以后,坐也没坐下就笔直地盯着一个地方看。
“嗯——……”
她把手指放在下巴上,瞪着墙角的书架。实际上那边有不想被她注视的地方,所以我表面保持笑容而背地里焦急起来。
“怎么了?要是有想看的书、”
“不,以前我就有点在意那个。”
女友指向书架的一端。我在内心里“咿——”地发出惨叫。
“不就是词典嘛,G●NIUS的那个”
(译注:这里指由日本大修館书店发行的GENIUS系列英日-日英词典,这个词的本意是天才、天赋、才能。)
“明明只有这本是英语教材,却和德语课本混在一起,我很在意啊。”
唔呃。果然当初不这么小气地买德语词典就好了吗?
本以为反正对拿学分没帮助,是个多余的东西,结果节约课本费的做法反而招来了恶果。
“你在这方面明明就滴水不漏……”
“啊、”
女友把手指搭上盒脊,拽倒了盒子。她本应没用很大力气,但内容物并不是真正的词典那么厚的东西,结果盒子轻易地移动,打着滚掉到地上,圆盘朝外面散了一地。
我的血气也顺便跟着散了。
盯着怎么看也不是GENIUS的DVD封底,女友的嘴唇抽动起来。
“真是相当GENIUS的内容。”
“……哦。”
“像高中生一样的伪装呀。”
她苦笑着,样子看起来没有那么厌恶。
“不,哎……男人就是这种东西啊,真是没长进。”
不过虽然她意外地豁达,但注意到“标题”以后还能这样吗?
心里想着要在暴露前收拾好,我动起手来。
“哎,男人独居,有也是当然的吧。”
“说得没错呀,真是没办法呀真谢谢你这么宽容。”
我说着正慌慌张张地想要收拾起来,然而。
“嗯?嗯嗯?嗯嗯——?”
女友硬是挤进了我和地上的东西之间。她四肢着地,在脸快要贴上的距离凝视DVD。我正害怕地想着又怎么了,女友保持着那个姿势用严厉的眼神朝上向我瞪了过来。
“我有点事很在意,能问问吗?”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事情就行……”
下意识地,我连眨眼的次数都变多了。女友指向DVD盒的书籍。给我住手啊。
“‘妹妹’1。”
“是。”
她指向旁边的书籍。
“‘妹妹’2。”
“是……”
第三次以下略。
“‘妹妹’3。”
“………………………………”
我端正地跪坐在地上。
“根据这个共同点我倒想问问你。”
要被她问什么,我已经有所预料。
她皱着眉头问道:
“你不会是,没有妹妹吧?”
“哈……”
就算有所预料,这仍然是个可怕的问题。
这种时候,如果只是要挺过这个场面的话,我知道最好的回答。
说谎说没有?
别傻了。否定的心情强烈到让我想吐。
我不可能说那种谎话。
尽管最好的回答和我现在所考虑的事情相反。
“有啊,有一个。”
又小又可爱的。
我目击到血色从女友脸上退去的样子,慌忙分辨道:
“这和现实完全是不同的东西啊。”
只不过,按照喜好来选的话偶尔会出现巧合罢了。
我才没有一天到晚想着妹妹的事,大概没有。
“骗 人的 吧。”
“嘴、喀哒喀哒地动得好厉害!”
“是营养不够了呀。”
她“嗯”地点点头,把刚刚吃过的营养剂再次唰啦唰啦地倒进嘴里。
“……有水吗?”
“喂喂……”
女友含糊地否定了自己嘴巴的异常。大块鼓起的喉咙一口气恢复原样。
她吞下一大团营养剂之后盯住了我。
在她眼睛下面,好像出现了到刚刚还没有的黑眼圈,这是我的错觉吗?
“抱歉,营养剂吃完了,今天先就回去了。”
“咦、”
我才没听过那种理由啊。
“啊啊,难办了啊……”
女友愣愣地嘟嘟囔囔嘀咕着,行动却迅速得惊人。她刷刷刷三步冲到玄关,用踢腿一样的动作穿上鞋走了。看着由于过剩摄取营养剂而精神满满的女友离开,我精神恍惚地像不倒翁一样倒在地上。从这个时候起,我再次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什么东西错认为是正常的了。
还有,感觉从今天起,她都会避免到我的房间来。
是我多心了吗?
是我多心就好了啊。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带着这种感觉拍了拍我的肩膀。
虽然发生过那样的事,但我们的关系大体算是良好。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自己的大学生活,可以说几乎都被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所占据。
和她相遇,想要找到那种感觉,转眼间就过去了一年;然后想和她变得亲近、继续加深关系,用去了接下来的一年;想要进一步扫清障碍却以失败告终,这样我度过了第三年;而迎来那一天,可以用“一瞬间”这个词来形容。
与什么人在一起,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快。说不定我意外地是个容易寂寞的人。
体会着这样的事情,终于到了大四的春天。
那是漫长的春假见底、正式踏入就职活动的激流的时期。
那天上午,门铃响了。
我心想,也就是换了新邻居来打招呼的吧。现在正是那样的时期。
所以我没作多想,毫无防备地打开门,却出乎意料地大吃一惊。
就结论来说,是新搬来的人这件事没错。
要说问题的话,就比如说,搬去的地方是“我的房间”吧。
面对那个背着大包,被春天的阳光晒得满身是汗的身影,我感到头晕目眩。
“哥哥,我回来了。”
毫无前兆。
一个人连名古屋都去不了的妹妹到公寓来了。
由于事前完全没有通知,这已经算不上是出其不意之类的东西了。
她坐着的地面整块在旋转——我被这样的错觉折磨得没法平静下来。妹妹在这里。在我的房间。
她背着三四个包,坐在那里就像被埋进去一样。
穿着连帽卫衣的那个身影,与过去重叠了。
“哥哥,在生气?”
看着沉默的我,妹妹胆怯似地缩着肩膀和脑袋。生气……不,怎么会。
我只是因为突然的再会而不知所措。
“虽然没生气……就算想笑着迎接你,可是又没事先联系我。”
“咦?妈妈说已经告诉你了。”
“妈妈?不,完全……”
我想起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等等……我记得,大概五天前……”
母亲少见地打来了电话。随便说了些话之后,便告诉我“要送东西过来”。由于说法毫不掩饰,我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不会吧,咦、妹妹?我用眼神问道。
说是送东西,这不是完全无视我的想法吗?
尽管如此,就算责备母亲,也明显会被她随便地敷衍过去,于是我正视起已经发生的事情。
妹妹在这里。三年里没有见过面的妹妹和大包行李填满了房间。
“从那些包来看……不是住个两三天之类的啊。”
“嗯。从这里去大学。”
“大学?大学生、你吗?”
我不由得单膝起身,然后瞪大了眼睛惊呆了,心里满是想要大喊“怎么会!”的心情。虽然从年龄来考虑这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我却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说大学,是那边那个?”
我就像是指着附近的拉面店一样指出大学的方向。“是啊”,妹妹答道。
“和哥哥是同一所学校。”
妹妹“Yeah——”地用手比出了V字形。我看了无力地重新坐下。
明明我今年就要毕业,之后三年怎么办?不对,说起来我和母亲谈过就业的事情。她问我要不要回老家找工作,而我回答说要在这边找。
……是这么回事吗?就是说这样下去到妹妹毕业为止,会一直住在这里?
我看了看妹妹,她仍在比V字。看着她与动作相应的满脸笑容,我明白了一件事。
妹妹是为了和我一起生活,才考了同一所大学的。
……如果这样的话。
我应该因为离开家而后悔吗?
成为大学生以后,我便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回家。我好像快要忘记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妹妹了,而且明明本来就是期待着如此才会离开家,一旦有所意识,就会产生类似于罪恶感的东西。还有,一想到离开家时妹妹是怎样的表情,就让我难以朝家里迈步。这简直就像是害怕妹妹一样。……不,不对,不对啊。
只要和妹妹在一起,自己本质的东西就会暴露出来。对此,我感到恐惧。
本想逃走,可是,到最后我还是回到原点了吗?
“总觉得,哥哥有点不安呀。”
“是这样没错,可那是因为……”
我从头到脚注视着她。看到她小巧的赤足,更加确信了那个看法。
“从高中,不,从初中生开始你的外表就完全没有变化啊。”
稚气的容貌,轻飘飘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加上不知为什么让人放不下心的轮廓。
要是让她穿上初中的制服,大概会被当成在校生放行吧。就算参加入学典礼也没有违和感。
说是大学生太勉强了吧,我这么想着,用疑问的眼神看去,妹妹便鼓起了脸颊,好像在说“真没礼貌啊”。
看着那样的表情,我感到了怀念。
“真的是大学生?”
“稍等一下。”
妹妹转过身,咯吱咯吱地在包里翻找,然后从侧面的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皱皱巴巴的东西。“看——!”妹妹说着很有气势地把胳膊伸了过来。那是学校入学指导的专用纸。
“噢噢,好怀念。我入学的时候也是这样。”
妹妹仔细到连学院都和我一样。
“开学典礼的会场……和我那时候一样啊。老爸和妈妈来吗?”
“他们说让哥哥带我去。”
“咦、监护人那一栏是我?”
妹妹点点头。这样好吗?我心里想道。的确,我曾像是妹妹的监护人一样,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是怎么样呢?是怎么样呢?我两次向自己发问。
虽然我想要让事情像以前那样发展下去,就像把过去的气氛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一样,可是,那样好吗?
那样,没有任何问题吗?
“哥哥?”
“没事……”
我搪塞着,视线徘徊不定。可是看惯了的房间里也没什么可看的,视线还是回到了妹妹身上。
和她成为初中生时相比,我在不同的意义上受到了冲击。不如说,她不穿制服,甚至有种时隔很久再次变回小学生一样的感觉。好像连我都要受到那种心情的影响了。
说不定我是在因为这件事而动摇。
“你能坐电车了啊。”
不可能是走路过来的吧。是谁教的吗?还是自己学的呢?
这都上升到学习的程度了啊,想到这里我微微地笑了。
“我变得有大学生的样子了嘛?”
妹妹像雕像一样装模作样地摆出姿势。具体来说就是把手放在脑袋旁露出腋下那种感觉。
我拿大学里看到的女大学生的样子和眼前的妹妹做比较。
两边的差别让我忍不住发出了“嘻嘿”的怪笑。
“什么嘛——”,妹妹说着再次鼓起了脸。她一边鼓着脸一边开始整理行李。
想到“她真的要住在这里了啊”,我便意识到了女友的存在。要是女友知道我和妹妹住在一起、不对,比起这个要是妹妹知道了女友的事……比起这个?那是“比起这个”的事吗?
感觉到自己一瞬间判断出的类似于优先顺序的东西后,我困惑了。黑色的线头在脑子扭来扭去。
就算把头发搅乱,那东西还是紧紧地贴着,弄不出来。
“总觉得啊……”
悄悄地逃避的高中生时间、分开的三年间的影像还有现在的那些东西像照片一样重叠,懊悔与焦躁在胸口盘旋。如果那是真的照片,还能把它们一把甩开稍稍分散些注意,可现在眼前的东西却都是幻象,让我无可奈何。
赶快找个机会,把藏着的“那个”处理掉或是转让出去比较好。
真好啊,我心里想着,目光随着整理行李的妹妹移动。妹妹最先拿出蓝色的手机和充电器,接在了插座上。升上初中时给她买的手机仍保持原样。
“东西保管得真好啊。”
“因为是朋友呀。”
我把那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同妹妹的笑脸一并接受下来。
这样一来,我的肩上便失去力气,也能够伸直前屈的后背重新坐直了。
我有所困惑。因为事出突然,而且在过去我也有所考虑。
对于今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感到担忧。
另一方面,只要妹妹在房间里,不知不觉中自己也会变得安心。
如果借用最近看过的电影里的话,那就是感到温暖与安心。
这并不是像女友一样让我从外面吸进清新空气般的感觉,而是存在于更深的内部——
那就像是生存于内心深处的东西取回热量一般、动摇根源的东西。
要是我大喊大叫地闹,妹妹或许会离开。
然而我不可能做得到那种事,于是就这样宣布了独自生活的结束。至少从今以后的四年里,妹妹会待在这个房间和我一起生活。事情很突然,而且总觉得我把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抛开不管了,但这也算是人生吧。
拍拍两颊朝游移的眼睛一声大喝,便大体上能够接受。
那么,接下来是令人意外的事情之一:
妹妹,能做饭了。正确来说,是似乎能做了。
她正在做今天的晚饭。
“我为了一个人生活学的哦。”
妹妹得意地“呵呵呵”笑着,然而她并不是一个人。虽然我举手表示“还有我在啊还有我啊”,但是被无视了。
“和妈妈学的吗?”
“是啊——”
望着妹妹穿着小熊拖鞋在水池前啪嗒啪嗒地活动的样子,我心里就涌起了想要抚摸她的脑袋夸她了不起的冲动。这哪里是注视着妹妹,已经是注视着女儿或是孙女的心境了。
“好意外。”
“房间这么整洁,我也很意外。哥哥相当喜欢打扫呀。”
“啊啊,算是吧。”
我是为了能随时都能请女友到房间里来才打扫的,这件事保密。
“要帮忙吗?”
“那就准备一下盘子和筷子。”
被妹妹当小孩子对待了。的确,我不擅长做饭,而且两个人一起站在狭窄的水池前也会让效率变差,但这实在让我深有所感。果然“身为哥哥”的强烈意识似乎深深地在自己心里扎着根。尽管我有三年左右都对其放置不管,它却丝毫没有萎缩的样子。
如同紧跟着在家里时的昨天理所当然般到来的今天,就存在于此处。
然而,时间确实在推移。
看似相连的岁月飞跃而来。
是为了一个人生活吗?为此,妹妹耗去了她作为高中生的时间吧。
为了再次和我一起生活。
“……………………………………”
对于因安逸的焦躁而离开家这件事,我感到了类似罪恶感的东西。
道歉比较好吗?道歉又能怎样呢?
道歉这种事,比起感到对不起对方的时候,自己想被原谅的时候更容易出现。
而我,想要被原谅吗?想要被自己本身、而不是被妹妹原谅吗?
“哥哥,筷子。”
“啊,好。”
对不起。我停止烦恼,慌慌张张地做起晚饭的准备。
妹妹做了满满一平底锅的韭菜炒豆芽,以这道菜为中心,晚饭在饭桌上摆成了一圈。米饭是速食品,其他的菜也能看出是冷冻食品,可是。
望着冒着热气的饭桌,我不由得发起了呆。
“哥哥?”
妹妹坐在对面,奇怪地看着精神恍惚的我。
“嗯,没事……”
虽然还不至于感动,但我正在难以名状的浪潮上颠簸不停。
耳朵和眼睛的位置仍然摇摆不定,我合上双手说。
“我开动了。”
“好——请用。”
妹妹的手晃着,好像在催我说“大口吃吧”。
这是在学母亲吗?我笑着拿起了筷子。
我试着夹了一点炒菜。妹妹没有动手,而是盯着我的反应。
我嚼了嚼尝尝味道,便立刻因为怀念的味道砸了咂嘴。
“完全做出了家里的味道。”
“今天用的材料也是家里的东西。妈妈说让我带着所以我拿了很多。”
我像偷看一样朝右侧的包里伸长脖子。
“啊——有的有的。”
当初我搬到这里时,家里也送来了各种东西。那份补贴已经完全中断,没想到是向妹妹供给了,真是敌不过缓急自如的母亲。
“等下要去买东西了呀,那样子可没法做早饭。”
妹妹瞥了一眼外表和内在都很简陋的冰箱后,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就算我挠挠头,也想不出里面放着什么。总之就是说,以现在那里面的东西,妹妹也没法大显身手。
“……这么说,早饭你也要做吗?”
“不满?”
“没有不满,完全没有,我非常感谢,可是……”
我嚼着豆芽。溢出来的汁液甚至渗入牙龈,身体再次被波浪卷走。
“感觉不可思议……还有很美味。”
“真是匆忙的感想啊。”
我一边深深地点头表示“确实如此”一边咽下豆芽。
吃过饭,我们一起收拾了餐具。
在那之后,妹妹去洗澡的时间里我准备了她的被褥。妹妹特地连被褥都带来了。两人份的被褥并排放下,就几乎占满了房间。这里想要再搬进来一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吧。
“……………………………………”
我有女朋友哦。如果说出这种事,妹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会随便地用“这样啊——”来回答吗?还是会立刻离开?不对,我微微摇头。
无法预测。只是,我明白,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可能有万事圆满的发展。一定会有谁受到伤害,还会有谁会从我身边离去。妹妹和女友无法共存。一思考原因,便感觉“所谓爱是什么”那个问题的答案也要搁置了。
我和女友度过的时间。妹妹为了来到这里用去的时间。
不可思议的是,不管哪边都是三年。
“……………………………………”
稍微有点空位的书架被妹妹带来的书满满地填上了。虽然里面也有漫画,但大部分是小说。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了妹妹像大学生的地方。
“……啊啊,说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疏忽了对妹妹的回应。
尽管是奇怪的问候,但那一定精神方面那一类的诉求吧。
妹妹从浴室出来后,我打算说出自己忘了说的话。
“欢迎回来”。
我觉得在校学生以监护人的身份参加开学典礼这件事很稀奇,至少坐在位子上环视四周,哪里都看不到长相和我一样年轻的成员。这让我心情飘荡不安。
可是这种感觉同样适用于在新生席位上显得很小的妹妹。那并不只印象。和其他新生相比,妹妹明显小了一圈。尽管她穿着西装正襟危坐,却仍没有改变那种感觉,甚至让人觉得不合时宜。顺便一提,由于早上我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不合适”的感想,结果得罪了她。
从昨天起,妹妹来到了我的房间,然后一夜过去。
起床时的睡脸、换衣服时的习惯、良好的睡相。我所了解的妹妹的种种就像被冷冻保存起来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排成排。真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虽然我想过她高中时都干了什么,但是就算不问也知道——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变化的妹妹。
而我自己也确实为此而感到安心。
开学典礼完全结束之后,按预定在大学里还有说明会,但是在那之间还有相当长的时间,于是我们决定在大学附近解决午饭。尽管在大学周围的店各式各样,不过把面向学生作为卖点的也很不少。我也不能带饭量小的妹妹去以分量大著称的店,便妥当地选择了大学入口对面的咖啡馆。这里的东西味道倒是不错,但上菜很慢。根据我的判断,把妹妹吃饭的时间也考虑在内,来这里刚好可以兼作消磨时间吧。
“噢噢,价格好贵。”
妹妹从右到左确认了菜单后惊讶地说道。店员朝我们这边转了一下。
“和早点卖400日元的咖啡馆有点不一样啊。”
老家附近全是那种店,毕竟那边就是那样的风俗。
我和妹妹同样点了今天的每日午餐,然后等着上菜。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由于性急的学生和匆忙的社会人士会有对这里敬而远之的倾向,所以白天时就算说客套话也很难说是生意兴隆。但不可思议的是这里并没有倒闭,店里流淌着凉爽的气氛。
就在我望着散发出岁月气息的白墙时,感觉到了妹妹的视线。她正看着我的肩膀。
“怎么了?”
“哥哥和我都一副正式的打扮,不觉得有大人的气氛?”
这种事,在意识到的时候就不成立了啊,我想着苦笑了。
妹妹“啊”地一声,嘴巴弯成了“へ”字型。
“感觉哥哥想说这样子不适合我,好难过。”
“别单方面断定之后就做出反应啊。”
不过她完全说中了我的想法就是了。
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这次也等了很久,但我大口吃起了端上来的午饭。
我迅速地吃完后,开始观赏妹妹吃饭的样子。
“你吃东西还是很慢啊。”
妹妹不只是猫舌,动作上也不紧不慢。不过因为有时间,这样倒也不错。
她能够顺应这个忙碌的社会吗?我非常担心。
“哥哥才是,不细嚼慢咽可不行哦。”
“也是呀——”
已经没东西可嚼就是了。我注视了一会儿后,试着提醒妹妹说:
“别洒到衣服上啊。”
“哥哥你以为我几岁了呀。”
妹妹一副非常影响心情的样子。这样一来,就不能随随便便地说是五岁或者六岁了。
此外,虽然妹妹的衣服上已经有大概两处溅上了汤汁,不过我决定先保持沉默,之后再告诉她。
对于和妹妹一起生活,我一方面抱着未能拭去的困惑,另一方面又因为靠不住的妹妹不能从自己身边离开而悄悄地感到安心。作为哥哥,我有没有问题呢?
在那之后,我代替因为已经吃饱而求助的妹妹,吃掉了她剩下的香肠。
虽然这边也有点吃不消了,但吃一顿时间上绰绰有余的午饭也不算坏事。尽管带着略带睡意的妹妹离开了咖啡馆,可是还有一点时间。我想着之后在大学里消磨时间就好了吧,于是决定走上眼前长长的坡道。
“到大学来也是久违了啊。”
妹妹听了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哥哥,坏孩子?”
“不是不是,是春假。”
“噢噢。”
“还有就是我已经大四,而且修够学分了。”
“噢噢——”
我不是很清楚后一半是对哪里感到惊讶。大概,妹妹也不清楚。
两人走上了坡道。我想都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日子。考虑一下就会发现,由于年龄的关系,两人上同一所学校,已经是小学以来的事情了。从那个时候起,已经过了将近十年。
十年……十年?说到十年,那不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吗?
无论是其沉重、漫长还是质感,都没有在手上留下。
照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在时间不知不觉中流走后死去呢?想到这里,我有点害怕。
“噢噢,露天咖啡店。”
我们在大学里稍稍走了一会儿,妹妹看到右手边一群热闹的学生和一大片遮阳伞后兴奋起来。
她从刚才就一直在惊讶啊。还有,我是第一次听人把这里叫做露天咖啡店。
沿着中央塔的墙壁,有一块像是洼地的地方。混杂着建筑影子的那个位置准备了遮阳伞和适当数量的椅子,人们可以在那些坐席上享用附近建筑里买来的食物,我和女友见面时也经常会来。有时,还会有音乐社团兴致高涨地弄出喧闹的声响。现在他们为了劝诱新生加入,正在增加活动频度吧。走下短短的楼梯之前,我朝那个地方望了望……这么一说那里确实是露天咖啡店,但为什么我从没听人这么叫过呢?想到这里,我因为学校的不可思议之处歪了歪脑袋。
“还有时间,要去喝点什么吗?”
“嗯。哥哥请客?”
“唔。就当作庆祝你入学吧。”
在妹妹要求高价的东西之前,我用省钱的方式解决了。
妹妹点了乌龙茶和杯装冰淇淋。那刚才说吃饱了算怎么回事呢?
买完之后我们走了出去,眼前的位置刚好空着。虽然这里没有阴凉,看起来并不是招人喜欢的位置,不过我毫不在意地坐下了。妹妹擦了擦椅子上屁股要坐的部分,向前弯着身子浅浅地坐下。
我一边看着原本就小的妹妹缩得更小的样子,一边拂过桌子上的阳光。
尽管阳光很温暖,但吹向小山上的风略微带着一点凉意。
就好像奔波的冬日飞沫被春天赶走一样。
这件事姑且不谈。妹妹握着杯装冰淇淋,眼神炯炯地看来看去,心神不定。
“怎么了?”
“周围的人看起来都是了不起的大人。”
那是因为是你才会这么觉得啊。我强行合上微微颤抖的嘴唇,把这句心里话咽了下去。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呀,很快就习惯了。”
听了我的场面话,妹妹安心地回了句“是呀”吃起了冰淇淋,然后露出可爱的面容,仿佛冰淇淋扩散了一样,和她面对面,就会让我有放下心来的感觉。
由被时间冲刷而去的自己所感觉到的焦虑,就像扎下了根一样稍稍变得缓和、平静。
“哥哥也要吗?很好吃哦。”
“啊啊,那就尝尝吧。”
妹妹用勺子挖了一口的量,说着“给”伸了过来。我没作多想就吃了,心里想着又甜又好吃地品尝着咽下了去,就在这时,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里既不是老家也不是在公寓里。
这种事情,连女友我都没有和她在外面做过,要是被熟人看到的话——想到这里我的背后冒起了汗。那并不仅仅是想象,而是发展成为微弱的预感,带上了热度。
“啊呜啊呜。”
妹妹那边完全没有在意,继续将冰淇淋击垮。
她的动作孩子气到让人会思考她是几岁。我有一种今年妹妹也要开始写图画日记的感觉。说她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周围的人能相信吗?这已经超出未经世故的程度了。但是,这样的妹妹早晚也会和现在坐在周围的男生们一样的家伙变得亲密起来吗?
“哎……”
我心里产生了混杂着各种情感的拒绝意识。不行,这算什么啊。
光是想象脸被剥掉般的丧失感,我就体会到了这种感觉。我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可靠,身体就像是用火柴棒拼成的一样。
经历了搁置三年的空白,结果倒不如说让我感觉症状进一步恶化了。
“……………………………………”
这是过度保护吗?可是,不能不说。
“别被奇怪的男人骗了啊。”
我极力装作淡然地忠告道。用吸管搅着冰块的妹妹抬起了头。
“我?”
“对。”
除了你还有谁。妹妹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缓缓地晃了晃脑袋。
“嗯……”
啊、这是没怎么听懂的点头方式。我想着“这可不行”鼓起了干劲。
“听好了,大学这种地方,可是对钱和女人感到饥渴的家伙的巢穴哦。”
虽然里面包含相当程度的夸张,但普通的男人喜欢钱和女人这点并没有错。
不说到这种程度,我家妹妹是反应不过来的吧。
“哥哥也是这样?”
被妹妹戳到了痛处。感觉如果这时否定说“我不一样”,就失去说服力了。
说到底、我想着脑中浮现出女友的脸。为了浮现出女友的脸,稍稍花了点工夫。
怎么回事。
“多多少少吧。总之别简单就放松警惕,也别有人约你就乐呵呵地答应。”
我一边适当地敷衍过去一边再次提醒。其实我是想更加具体、详细地进行指导,不过剩下的要等回去再说。如果在这里继续的话妹妹就没时间参加说明会了。
另一边,妹妹就像是脑子里闪过什么一样脸上放光。
“那么担心我的话,哥哥就来接送吧。”
那真是好办法,我正要立刻同意,但还是“不对不对”地摇了摇头。
毕竟我必须去找工作,而且那么贴着妹妹是要干什么。
那不单纯像笨蛋哥哥一样吗?
“这个不行。”
“咦——……咦——”
妹妹连连失落了起来。她求助似地仰头看着我,一动不动。
这情景和帮她写图画日记的时候重叠了。我想起来了,啊啊,就是这样。
我的妹妹,基本上是经常依靠我的。
“……只限回家啊。”
听到我妥协,妹妹咔啦咔啦地搅着冰块高兴起来。
“拜托了!”
“……嗯。”
难不成。
我这是,过度保护吗?
那天傍晚之后,我如约去接参加完说明会的妹妹。
看到我从坡道下招手,抱着说明会的资料的妹妹就跑了过来。
她可别叽里咕噜地滚下来啊,我心里想着捏了把汗。这可不是多余的担心,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所幸妹妹好好地下来了,我松了口气。但是有必要跑吗?
“久等了?”
“没有太久。”
因为我已经问过了大概的时间,所以只是等了一小会儿。毕竟妹妹并没有随身带着手机。她很久以就在用的那只手机的电池已经不行了,一离开充电器不到几分钟就会没电。也就是说,和座机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哥哥我格外地担心。
“你才是,没睡着吧?”
虽然我只是半开玩笑地试着问问看,可妹妹的表情一瞬间认真起来,然后,立刻用笑脸蒙混过去。
“说是课程注册这件事必须要做,不过不是很明白。”
我对爽快地说出这种话的妹妹惊呆了。
“要是不明白,不问可不行吧?”
“嗯,我在好好问啊。”
进行时?妹妹微微一笑,抬头看着我。
“哥哥,告诉我吧。”
“……是是。”
跟着妹妹去说明会教她不是更快吗?我这么考虑起来。
在那之后我们回到家,等着妹妹做好晚饭。一个人生活时不知去哪里吃饭而发愁的时间变成了等待的时间,因为这种事不自在说不定相当奢侈。只是,虽然不常记起,但是发着呆等待什么的时间,对于独自一人来说是无法置信的。
不对,我不是独自一人,还有女友就是了。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迷迷糊糊的,有种快要把这件事给忘了的感觉。
“今天我做了炒面——”
“真不错呀——”
我对妹妹得意洋洋地端过来的两只盘子和气味,还有腾腾的热气赞叹不已。
在我接下盘子的一瞬间,声音就像是有所预谋一样响了起来。
噼哩哩哩——,那是让手臂肌肉颤抖般的电子音。
脖子上的肌肉抽搐着做出反应。
“电话?”
“嗯,看样子是……”
我刚伸出手,却被盘子里升起的热气润湿了鼻尖,结果又把手缩了回来。
“算了,吃完了再看。”
“好吗?”
“因为会变凉啊。”
我预感到那不是两三句话就能结束的事。电话声停了以后,我吸了一口面条。
“这也是,怀念的味道啊。”
这个加了鸡肉和葱的炒面,和母亲做的是同样的味道。
妹妹和昨天一样,像是等待我的感想似地向前弯着身子待机。
“还在继续觉得不可思议?”
“嗯——……有点习惯了,现在只是觉得美味。”
“这么说还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啊”,妹妹说着一副高兴的样子为难起来。
……那么。
吃完饭后,我拿出手机。确认到打来电话的人,胃部收缩了。
“……我去打个电话。”
我朝洗完餐具,正打开说明会资料的妹妹打了个招呼。
“电话结束后给你讲课程注册的事啊。”
“嗯。……电话,不是妈妈?”
“大学的朋友。”
我简短地说了个谎,走到外面,坐在公寓的楼梯上按下按钮。
事实并没有背叛我的预感,打来电话的,是女友。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真想有几秒时间来整理心跳和呼吸。
“晚上好。”
“……好——”
迎接我的声音很僵硬。预感变成现实,像石块一样打在脑袋侧面。
我下决心做好心理准备,双脚趾尖用力踩在地上。
“我今天听说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哈……”
“说是你这混蛋把女中学生带到大学里来显摆了啊。”
这不是不可思议而是过激的内容了。声音带着刺扎进耳朵。
看来清清楚楚地被什么人看到了。
话说回来,果然就算从周围的人来看,我妹妹也只是初中生吗。
“那个是我妹妹啊。我是陪她去开学典礼和说明会的。”
“……妹妹?”
“对。”
“咦咦————”
“什么啊那个反应。”
这里不应该是让人放心的地方吗?
“可是你看,要说你妹妹……”
说什么都很直截了当的女友难得地欲言又止了。她想说什么,我大体上能够想象。
“以前我也说过,那种东西和现实中这样那样的东西不同。”
说着说着,我就明白这个说法绝对没有说服力。我明白,只是。
实际上,如果就那样将错就错,大叫着“就是那样”之类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呀……”
尽管她已经组织不出语言,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沉默中我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怒火。
这就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感情的瞬间啊,我在这不合时宜的间隙漫不经心地产生了这样的共鸣。
“现在有话想和你说,我要过去了。”
女友前屈的姿势光靠声音的语调就传了过来。
“现在、有点……”
“什么?”
咿、超级可怕。
“家里,有妹妹在。”
“哈?”
“要跟我、一起住。”
“……………………………………”
女友的呼吸声离开了手机。
“喂?”
电话被挂断了。我稍微试着等了一会儿也没有打过来的样子。尽管犹豫,但我还是打了过去。
“……………………………………”
虽然电话立刻就通了,但是女友继续沉默着。
“说点什么啊。”
“呜哇!”
“别吓到啊。”
虽然我试着用笑来掩饰,但她的严厉没有变化。
“你什么意思啊,比起我,更想和妹妹一起生活吗。”
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没那么说。”
心里嘀咕的东西和嘴里说出的东西,似是而非。
“那,为什么那个妹妹在,就不能叫我?”
“咦、可是你看,怎么说。怎么说……”
我狼狈得说不出话。因为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也就没法说明。
“因为感觉会伤害到妹妹”,这么说她能接受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犹豫激化了她的不满,女友的声音就像潜到更低的地层一般,变得冰冷而坚硬。
“你啊,如果有菜刀的话会让妹妹握刀柄,而我拿刀刃呀。”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如果到那个时候,一把刀轮流用不就好了吗?”
“那种事,我拒绝。”
“那,买两把刀之类的?”
“你能分裂吗?”
比喻的说法与现实的解决方案发生冲撞事故,对话没法再进行下去了。但是,在有意无意间她的抱怨传了过来,大概是因为她那听任感情的说话方式吧。
“就连我也感觉很突然。昨天她都没有事先联系就突然来了啊,所以老实说我也还没平静下来。我们先彼此空出点时间,整理好问题之类的东西,之后再谈谈,这样如何?”
我寻找退路提出建议,心里觉得这样不算太差。要是现在听凭感情的女友突然过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事态绝对不会平息。
这似乎是个值得讨论的建议。尽管女友的呼吸仍然很重,不过有了沉思的气氛。然后,女友说了句“也是啊”同意了,声音中的冰冷仅有一点点被化解。
“我稍微冷静一点再联系你。”
前提是能冷静下来啊、她放下话来,再次挂断了电话。
有点别扭的女友在这么说的时候,就是还有下次的时候,因此,我内心中的一部分松了口气。
一时间,我盯着手机僵住了,回忆女友的抱怨,想象了一下。
一把菜刀,如果让两人去拿。
“……是会那么做啊。”
女友的指责和怒火是正确的,到底是家人啊。
可是,以家人优先有那么让人心生厌恶吗?
这世间,能够容忍哥哥对妹妹过度宠爱到几岁呢?
说到底那种基准存在这件事本身不就是偏见吗?我在心里如此骂道,然后紧紧地握着手机走回去。一回到屋子,妹妹便立刻出来迎接。
“哥哥,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我没能说出刚才是被女友狠狠指责了一顿。这是为妹妹考虑吗,还是我太软弱了呢?
我一屁股坐下,稍稍苦恼了一会儿,然后挠着头站了起来。
我想独自一人抱着脑袋思考。然而妹妹注意到我的动静转过身来:
“咦,又要去哪儿?”
“夜晚散步。”
我没作多想就拿夜晚当理由,结果妹妹说着“那,我也去”想要跟上来。
我停下脚步望了望妹妹的样子,又在那里坐下了。
“果然还是算了。”
正要拽出上衣的妹妹把衣服丢下滑到了我面前。
“善变的哥哥。”
“因为我讨厌让你遇到什么事啊。”
就算是夜里,走在外面被卷入事件的可能性也很低。准确说是低到可怕吧。
但是如果不出去,可能性就会变得更低。那样的话,不出去比较好。
“‘什么’是指?”
“各种将会降至你身上的恶意,总之就是一切。”
我张开双臂,借着那个势头说了下去。
“我呢,”
这时,对于要不要说,我变得迷惑起来。因为这种话既让人感觉羞耻,而且。
我有种感觉,一旦说出口,它在我心里就再也不会动摇。
但是,这是我想要对她说一次的事情。
我对你确实是过度保护,但,那是。
“我呢,几乎没有比你还重要的人,而且我觉得以后也不会有啊。”
我说出了连对女友也没有说过的肉麻话。
这会被这家伙评价为感人的家人之爱吗?
妹妹一时间愣愣地张大了嘴僵住了,不过她立刻拍了下手。
“哇,总觉得哥哥说得好棒。”
“……好棒,吗?”
“对我来说是啊。”
妹妹闭上了张大的嘴露出笑容。那个,哎,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在那之后,直到睡觉妹妹的心情始终都很好。一般来说,如果哥哥说出这种话,正值妙龄的兄妹应该感到恶心才对吧?说到底,我觉得住在同一个房间这样的主意就很奇怪,正常来说妹妹会讨厌吧,而且就算是哥哥也只会感到为难。
可是,我们之间无论是谁也没有反对。这不是单方面的想法,所以才会成立。
就算一片扭曲的金属无法单独立住,可凑起两片后两边就都不会倒下,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看作是那样的偶然。
几乎没有比妹妹更重要的人。
刚才的话并非虚言。
正因为这么想,所以现在我更加为自己随便离开家而感到后悔。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没来得及整理不协调的过去和现在,而是独自悄悄地被逼向绝路。
难以喘息。感觉就像是问题与困难从下面渐渐浮了上来,堵在喉咙里一样。
就算之后洗过澡,钻进被子里,那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
我睡不着,与天花板面对着面继续思考。念头跑来跑去,脑子里就像有光在打转一样。
我喜欢女友,对于妹妹也一样——不怕误解的说法就是爱着妹妹。
这两份心情应该是同时存在的,可现在,摆放它们的方式让我感到烦恼,在心里变成了非常令人不快的东西。虽然自己并非不擅长打扫……我心里想着翻了个身挠挠额头。
我把什么东西搞错了。
或者是,那个错误才是自己的本质,而我并不承认。
说到底,异性之爱和家人之爱是可能作比较的吗?不,当然是能比较的。明明“这是这,那是那”的说法是理所当然的,可我却感觉在自己和女友之间,这两种东西好像被当作相同性质的问题来处理了。这里出现误解,就会感觉有致命的难题在潜伏着。
我看了看身边裹在被子里的妹妹。她睡得香甜,面容简直就是“平静”本身。
好想捏捏脸颊啊,我在心里这么想的同时,又觉得不能把自己和女友之间无声地燃烧的火转移到妹妹身上。
我受那种心情所驱使,是为妹妹考虑吗,还是为了保身呢?
“……………………………………”
尽管从刚才起就在说有点麻烦的事情,但总而言之。
就是我应该优先妹妹还是女友呢?自己正在面临的,就是那样荒谬至极的问题。
而我装作难以作答,一定是为了敷衍那样赤裸裸的询问吧。普通情况下,是不会把和自己是这两种关系的女性放在天平上的。然而,我并不普通。
感情有各种各样的色彩。如果能分辨出那些色彩,就不该发生这种问题。
那就是所谓普通的感觉,然而。
或许我欠缺看透那些色彩的能力。
为了不吵醒妹妹,我安静地从被子里出来,移动到墙角立起膝盖坐下后,把手夹在腿和地面之间。我一边模仿着妹妹的坐姿,一边与根植于原点的那个问题面对面。
所谓“爱”是什么呢?
得出那个答案的时候,我会伤害到谁呢?
据说人无法一个人活下去。
那么,我会与谁活下去呢?
总觉得,我曾经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深思熟虑到最后,我决定不是转让而是卖掉。
这是我清早四点睁开眼睛,在被子上抱着胳膊花了三十分钟得出的结论。我说的是以前被女友发现的这样那样的东西。既然已经和妹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就不可能有将其放置不管的选择了。就算这么说,扔了也很可惜,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作品,只要确实有创作的人在,我就不想做出那么粗暴的事。但是,如果转让给大学里熟悉的人,单从东西本身来看,就好像递出了“在下的性癖是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名片一样。收到那种名片的人也会觉得讨厌吧。于是,我决定暗地里处理掉。
万一也被妹妹看到的话,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虽然有所恐惧,但同时又有点想知道,不过果然还是不行。
妹妹正在旁边的被子里发出安稳的呼吸。到了夏天,妹妹会在早上把被子踢开,不过现在举止还很端庄。她的身体向内侧团成一团睡着,就像是抓住盖着的被子一样。这是像胎儿……婴儿?大学生呀……我不由得笑了。
然后,想到“她是大学生吗”,面对时间的流逝,我垂下了头。
就算我不了解自己本身的变化,周围也会敏感地将其反映给我。明明前段时间之前妹妹还背着小学生双肩包呢——这样老一套的回顾打在了我的胸口上。话说回来,就算妹妹还背着小学生双肩包,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我扳着手指算了算,从妹妹来到我的房间起才第四天。老实说,时常压在后脑勺一样的违和感仍然有所残留。因为三年里,我是一个人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尽管如此,我早晚也会习惯的吧。
从这以后,四年吗?到妹妹大学毕业为止,我们就要这样生活吗?虽然我今年就要毕业,不过工作的地方恐怕要在这边找吧,前提是能找到就是了。在更久的将来,如果妹妹也在这边就职的话,我们会一直两个人生活下去吗?这真是既小巧玲珑,同时又很宏大的想法。
虽然离现在好像还很远,但那一定也会理所当然一样很快到来。
……就算这么说,眼前的问题更加迫在眉睫。
那就是女友的事。怎么看她都是相当恼火。明明我只是和妹妹参加开学典礼然后稍微带她在大学里转了一下,女友却是一副对哪里都要闹别扭的样子。而且,感觉差不多后天女友就要过来了。这是和女友长期相处后理解到的时间间隔。要是女友和妹妹撞见,会跳出怎样的对话呢?光是想象一下胃液的味道就会在舌头上扩散。同时,包含自己在内,我想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烦恼起来。
妹妹和女友没法打交道。在她们见面前我能确信这点。
我也承认其原因在于我自己。
想要爱护妹妹的心,还有想要珍惜女友的想法。
本应理所当然地并存的两种心情,为什么变成了苦恼的原因呢?
我在烦恼,也就是说有问题存在。
而持续抱着问题下去,除了失败还会有什么?
“……………………………………”
我听到大脑哗啦啦地空转的声音。
或许,我失败了。
“哥哥没怎么长大呀。”
早饭中途,妹妹盯着我的头顶说道。
“长大?”
“就是和成为大学生的时候相比,哥哥没什么变化呀”
“那个呀,毕竟是大学生嘛。”
虽然可能还会长一点,不过这是个没法期待急剧成长的岁数。
“咦,大学生就不长了吗?”
妹妹放下筷子,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我心里想着“啊啊这样”,理解了话题的意思。
“可是大学里有很多长得大的人啊。”
“那——就是‘那个’吧。”
“‘那个’是?”
妹妹大口地细嚼慢咽。我正想说这种事有个人差别,却意识到这是在暗地说妹妹长得小。小是小,不过没有更绕弯子的说法吗?
“从早上起就吃热乎的饭,也让人感觉奢侈啊。”
“在家里一直是这样呀?”
“虽然是那样,不过我一个人生活得久了。”
听到我的话,妹妹把饭碗举到了眼睛的高度。
“从今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哦。”
“……是啊。”
在我们之间,腾起了饭菜的热气。
尽管那和在冬天产生的白色呼吸相似,却没有带着令人不愉快的感觉。
“那么,‘那个’是?”
拖延时间中止。尽管我低着头假装集中精神吃饭,结果还是放弃了。
“能长大就好了呀。”
“是呀。”
结束了。妹妹用比平时更多一点点的饭把脸颊塞得鼓鼓的。
在那之后,我收拾好餐具和被子,等着妹妹做好出门的准备。
……可是就算房间只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妹妹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换衣服是怎么回事。妹妹岂止是只穿内衣,她连内衣也会普通地脱下来换,这点从她小学的时候就完全没变。要是问她我要不要从房间里离开,总觉得她会以奇怪的意识来理解,结果就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直到现在。所谓兄妹就是这样吗,不对,到底是怎样呢?
我朝藏起来的“那个”的方向瞥了一眼,胸口复杂地纠缠起来。
“唔。”
正在穿袜子的时候,妹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抬起了头。然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穿一边袜子就站了起来,两手分别放在头上和腰上。
“嗯哼哼——”
妹妹以腰为轴“咕叽”一声扭身,弄出了以拟声来看有点不对的东西。
比起“扭动”,这已经是“扭伤”了。
她是打算应着我的视线摆出挑逗的姿势吗?
我只能看出爱犬突然跳起舞来这种程度的东西。
“……快点把袜子穿上。”
“好。”
妹妹兴冲冲地回去换衣服了,我这边则是把拳头顶在腋下,努力着不要笑喷出来。
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总觉得从早上起就拖着身体变得零乱龃龉般的心情。带着这种心情,我离开了公寓。妹妹是去大学,而我是则去送她。
目前的课程只是类似于为了在注册期间确定选哪门课的试听,不过妹妹毫无偷懒的样子,而是认认真真地在参加。她的包里有几本读到一半的小说,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其他消磨时间的方法。看来无论初中生,还是高中生,就算成了大学生,妹妹和交朋友无缘这点还是一如既往。说起来,一年级时伴随着紧张这点和我相似,不过到了二年级习惯以后我就去玩了。
而且明明说好的应该只是接她回来,可不知不觉中却变成了早上也要送她了。如果要考虑为什么是接送,那当然是因为就算是早上,也不能保证可疑的家伙不会活跃。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呢?
来到通向大学的长长坡道下,我给了妹妹简单的忠告:
“听好了,别理会可疑的劝诱,就算有人靠过来也别管。”
“是、是。”
不对,要更认真点。
“还有,被男人搭话也要小心。不,这可不是不许你交男性朋友哦。我说的不是那么死板的东西,只不过慎重地选择对象比较好,毕竟你看,被你的外表迷住而靠近的那种男人基本上……”
“真——是——的——”
妹妹吧嗒吧嗒地晃着胳膊,把我的话打断。
“昨天我也听过了同样的话。两天前也听过了、听——过——了——”
“可我感觉你很快就会忘。”
“还有总觉得刚才哥哥说了过分的话?”
“那是错觉。”
我错开了视线。不知不觉中差点把轻率的话说漏嘴。
但是,男人这种生物,对可爱的女孩子亲切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是有所图谋。而对于妹妹抱有那种亏心东西的家伙,毫无疑问是全世界的敌人。
而且我认识的大小姐也说过,萝莉控没什么好人。
正确来说是女友认识的大小姐就是了。
就在我一个人想这想那,对看不见的敌人感到愤慨时,注意到本该愤慨的妹妹不知什么时候笑了起来。
“怎么了?”
“哥哥为我担心,好开心。”
妹妹把手遮在嘴边明朗地笑了,我好像听到了轻飘飘的声音。
从正面接下那个样子,我顿时“啊啊”地感叹,胸口一阵烦闷。
我被“必须保护她”的使命感所驱使。
其实连课程我都想去坐在一起。感觉如果说出口妹妹就会赞同,于是我忍住了,但是心里还是会想这是不是实在保护过度了。太过娇惯会妨碍妹妹的自立,这点我明白,可同时也会觉得“如果她没有自立的念头那娇惯她也不会有问题了啊”。将错就错,也是一种究极的生活方式。
如果时常带着这样的心境,感觉会有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东西进入视线。
“那我走了——”
“嗯。傍晚我来接你,到第五节课是吧。”
我朝走上坡道的妹妹挥挥手。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我无论如何都会觉得不安。实际上,假如妹妹回来时身边带着男人走下坡道,我大概没法平静吧。感觉自己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很容易想象胸口会像被抓挠一样疼痛。我这是会受到多大伤害啊。那样的自己反而更让我感到不安。
虽然已经隐约有所感觉了,看样子,我对妹妹稍稍有些重视过头的倾向。
就算这么说,其实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明白这点、对朝着那个方向发展的自己感到恐怖、为了背离这样的推移而离开了家——本应如此,可仅仅四天我就成了自己曾担忧的样子。
与生俱来的性情一样的东西,是无法抗拒的吗?
所谓的命运,或许意外地不止在外侧流动,在内侧呼吸的东西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可是,我在大学里也没有遇到哪个哥哥对妹妹的事情烦恼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明明成人后已经过了将近两年,我却有种倒退回青春期一样不安定的感觉。
“那个,不是把初中生搞错了吧?”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我吓了一跳。感受着腰部的寒气转过身去,发现是女友。嘈杂的东西跟着升了起来,刺激着膝窝。
女友的姿势像哼哈二将一样站在人行道上,对来往的大家来说微妙地有点碍事。
“呀、呀……”
“哟。”
很汉子的问候。在那之后,女友顺其自然一样找茬说“和我走一趟吧”,光从字面来看只能让人觉得被小混混缠上了。女友背对大学的坡道迈开脚步。她也修够了学分,便疏远了大学,与我的接触也稍稍减少了。那么女友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
我顺从地跟在后面,而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真是相当爱操心呀。”
“咦?”
“啰啰嗦嗦地提醒个不停。我有没有被你这么关心过啊。”
女友转过身锐利地瞪了我一眼。看来被她听到了。然后她立刻转了回去。
“你比我还可靠,所以这种话很难说出口啊。”
“哼。”
这是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反应。我缩着肩膀时,女友又转了过来。
“那孩子是你妹妹?”
我回忆着走上坡道越来越小的背影肯定道:
“对。”
“喜欢喜欢超喜欢的?”
“不、那种事……”
“你、会和妹妹做早安的接吻之类事的吧?”
“哈?不会做、才不会做呢!”
我可没理由被没由来的事情责备。女友笑也不笑地说了句“开玩笑的”。
“做的话我会立刻和你分手就是了。”
“所以我就说没做……没做。”
分手,这句话稍迟一点打在了心脏的侧面。我被胸口的皮稍稍剥去般的丧失感所折磨。那种感觉给我带来的,是不假思索地抬起下巴一样的不安定感。明明好久不见,但是看来没法期待安稳的气氛了。
我正想着她是不是要去坐地铁,女友就立刻转了弯。目的地是位于大学附近、墙壁被藤蔓和树木覆盖的咖啡馆。至今为止我们已经去过那里很多次。那个时候我是带着更加快活的心情穿过店门,而现在,很沉重。
感觉就像小臂被常春藤缠住一样。
我们被带到了眼前入口附近的位置。我就有种一坐下身体就那样被吸住,没法从座位上离开的感觉。我所感觉到的,就是那种独特的沉重。
在人际关系产生摩擦,生出水泡停滞恶化时,我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女友点的咖啡是两杯,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对于世界,我并不是带有特别敏锐的感性。但是我明白。
气氛如薄纸般一触即裂。
女友的手指沿着杯上的水珠划过,然后眯起了眼睛。
“……所以呢?”
“所以、是说?”
由于不得要领,我问了回去。本以为女友在发怒,可她的表情却变得苦涩。
“是呀……我也有点不清楚自己在逼问什么。”
“喂喂……”
“但是我清楚自己心里满是想责备你的心情。”
言语之刃的尖端并没有收回。
“我真的做过让你想责备我的事吗?”
“正在做啊恐怕是进行时。”
女友订正道。现在也是吗?说到底,她在为什么闹别扭呢?一考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便想起了妹妹。由于和妹妹一起生活这件事,我和女友的关系正在降温。
我只能感觉到女友对妹妹的存在感到不愉快。
虽然我也在想这是为什么,但若是交换立场,就是女友(看起来是独生子就是了)溺爱亲弟弟吗?要说如果我看到那个情况会不会有好心情的话,哎,不会有。
所以只要稍作考虑,就会明白女友的感情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我活在那个“理所当然”之中吗?
咖啡被端了上来。女友像是强抢一样把杯子放在自己面前,气势汹汹地放入过量的砂糖,然后既不好好搅拌,也没有喝。
“和妹妹一起呀。”
女友用阴郁的视线怒视过来,视线里带着凶光,这并不是错觉。
“是那样、没错。如果分开住房租又要增加。”
“哼。哎,是个像样的理由呢。”
女友把话顶了过来,看来她已经完全对妹妹感到不满了。
那是对我的反感吗,还是对妹妹的警戒呢?
“你说像样……其他还有什么吗?”
“难道不是你的妹妹只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吗?”
女友的声音中的险恶味道增加了。妹妹期望着那种事,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你们那种程度的岁数,这就很反常啊。”
不知是不是读出了我眼中的疑问,女友清清楚楚地答道。
她的回答,在社会上是属于正常的那一类吧。这点我明白,可是我家妹妹的年龄和外表并不一致,让我怎么都没法领会。要是说“从以前我就一直在照顾妹妹”,把过程讲给女友的话,她也只会露出那种听到令人不快的东西的表情吧。
对我来说,那样的每一天接壤比邻,直到现在。
就算对于女友来说妹妹只不过是突如其来地降临的天灾一样的东西,我也没法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的违和感也很快就不见了。
女友再一次向咖啡里加过砂糖后,沉默再度开始。由于女友没有把杯子拿到嘴边的意思,我也像配合她一样没有动。墙上的常春藤被风吹干的声音清脆地从我们之间穿过,太阳从缠着藤蔓的窗户外向屋子里窥探,阳光洒在我们的桌子上。以那份阳光洒满咖啡光润微暗的表面为机会,女友开口道:
“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不,没什么。”
虽然感觉有什么事预定要做,但是,总觉得在这个情况下好像想不起来比较好。
“既然都到这里来了,我就觉得去个什么地方也好啊。”
不知是不是愤慨的心情多少变淡了,女友对我这样说道。这主意不错,我表示赞同。
“好久没有直接见面了呀。”
“是呀。真的、是这样啊。”
女友的眼角变得柔和,然后喝了一口咖啡。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又加了一次砂糖。
喂喂。虽然她像是把砂糖倒上去一样大胆地放着,可是搞不好那已经变成不是咖啡的东西了哦。虽然我对于要不要指出感到苦恼,可是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承认放过头了吧。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固执、总是挺着背。还有最喜欢营养剂。
最后那句没关系。
“你完全不来见我。”
“不是你看,之前我去你变得那么慌。”
“那不是你也不事先联系我就突然来了吗?”
女友目光一闪,视线里混杂着友好的味道瞪了过来。那次确实是我突然袭击,一时兴起就去了,结果想要进她的房间时,被堵在门外等了很久。
这么一想,就发现我和妹妹是在做相同的事啊。这就是血脉相连吗?
对了,说到妹妹。
我心里像点起灯一样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说了出来。
“啊、但是到傍晚的话……”
“我有推不掉的事”这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
瞬间,女友刚开始平息的敌意转眼间就摆好了架势。
“你是有‘什么’事?”
真是带着近乎乌黑的含义的质问。尽管察觉到适合那个“什么”的词汇,却故意含糊地逼问,对于这样的女友,我不会说谎。
因为我到感觉无论怎样搪塞,比起女友更优先妹妹这件事都会和贬低女友相挂钩。
“我必须去接妹妹。”
连“哈哈哈”这种皮笑肉不笑的声音都没有。
她的眼睛冰冷到了这种程度。
女友拿过包,掏出钱包,一言不发地攥住了零钱。
硬币砸在桌子上,她顺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回去了,真蠢。”
怎么看这都是吵架分手。我在大惊失色的同时想要挽留。
“等等、不对等等。所以说……那个、”
“拜拜了让人不快的男人。”
伸出去的手被拨开了。女友毫不在乎其他座位的气氛,把强烈的否定意味甩了过来。她的视线明显裹着刺,在我的脖子上爬来爬去。这已经超离怨恨或刻薄,已经带着憎恨了。
“比起我更重视其他女人的男人,容我拒绝。”
听到女友合理至极的主张,我几乎抬不起头,感觉就像有很高的声音压着脑袋一样难受。被人放弃,这个事实意外地被我忍了下来。
女友停下脚步,就像吐出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说道:
“你喜欢的,是妹妹才对吧。”
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我肯定地说出这句话,情况会不会有什么改善呢?
然而我迟疑了,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看了我的样子,她眯起了眼睛,嘴唇向上吊,好像在说“看吧”。那样的表情,绝不是出自愉快的心情。
女友走了。我本可以挽留,就算是追上去也不是做不到。而且,我基本上了解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可以避免最坏的结果。理性常以最好的结果为目标,为了弥补过失而运转。
然而我没有行动。
老实说,我觉得就算追上去也不会被打、什么也不会解决。
毕竟,在我们交谈之前,我就明白自己无法接受她的要求。
就算在堆砌失败的地基上不断取得平衡,也早晚有一天会崩塌。
由于她的咖啡杯也靠了过来,于是我把自己的咖啡放到嘴边。虽然感觉到店里其他人的视线,但只要低下头,就会有种头发帮我遮住了的感觉。我喝了一小口还很烫的咖啡。
发烫的液体就像格格不入一样,一边对身体内侧造成伤害一边淌下去。
那份伤痕,就像是女友的刺和刀刃所带来的疼痛一样。
说不定是出于她本能的敏锐。
我喜欢的是妹妹——某种意义上这是切中核心的一句话。
拿自己对妹妹和女友的爱情做比较、不对,说到底给这些东西排序本身就可以说是荒唐。但现实的问题是,爱有优劣之分。在咖啡的表面,我看着这件平时不说出口、无意识地逃避思考的事情。
身边的人中的第一位。家人中的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这种事谁都会考虑,所以,问题不在这里。
我和女友的关系眼看就要中断,是因为那种比较方式。
就算给爱情排序,种类上也有区别。
这就像是运动会项目中投球、短距离赛跑、拔河那种感觉的分类,然后在各种竞技中排出先后顺序。可头疼的是,我好像做不到那种事。
短距离赛跑中的第二名,绝对没法和拔河的第一名相比。
如果有无法区分爱的种类的人,那不正是我吗?
那比疾病更加根深蒂固,就像是肺或者肠胃那样生来就具备的器官在工作一样让人无可奈何。在世人来看,这或许会被判断为天生的缺陷或是毒害。
可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社会对此不会容忍,这点我明白。就算去和什么人商量,也只会让自己有危险。现在女友不就对我感到吃惊而离开了我吗?
事到如今才意识到所谓的客观评价,让我无法安定。
团团打转。眼睛和舌头还有耳朵的内部在团团打转。
内心根基处的感情就像没整理的抽屉一样,乱得一塌糊涂。
真希望把那些东西全都夺下,拿得远远的。
我这么期待着,拿过女友没动过嘴的咖啡,稍稍喝了一点。
砂糖好像沙子摩擦牙齿般甜。
那是她所期望的甘甜。
结果在那之后,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时间在毫无意义的静坐中过去了。
明明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我却像是因为寒冷而蜷缩身体一样,身心都萎缩了。我在强烈的波浪上颠簸不停,最后被余浪打得站不起身。
那是如果闭上眼睛,就会永远睡下去一般的倦怠感。
我感觉自己心里有很大的缝隙。
就算在衣服外面抓住胸口,来自远比那里更深的地方的诉求也不会断绝。
这种空虚的感觉,和喜欢上女友的时候相似。那时的我对没有实质的东西感到焦急烦躁,心神不安。那种感觉让我产生了不厌徒劳的行动力。
可是现在,我感到和那时的情况有一点不同。
这次是从空虚开始吗?还是说,正在变得空虚呢?
同样的空洞里,也会有不同的意义。
“……啊。”
我总算意识到,想处理之前的“那个”这件事情失败了。一天里的计划一个也……啊啊只完成了一个吗。送妹妹,然后再去接她的计划也是这样。
刚好,到了那个时间。一意识到这件事,沉重的身体也开始了行动。
我决定去接妹妹。
应该做的事就不能不做。就算要重复同样的事也一样。
和送她时一样,我在坡道脚下等着。学生们从长长的坡道上下来,这样子很适合用“下山”来表现。从下面看去走在右侧的人数压倒性地多,是因为地铁入口的关系吧。她(女友)也是走那边的啊,我想着回忆起了和她一起回去时的事。而女友终究是没有再来一次突然袭击的样子。
“……………………………………”
我们的联系就算这样中断也不奇怪。
我明明明白这件事,却没有产生危机感。
我无法产生“必须做点什么”这种率先行动的念头,就像是被打了耳光也承受下来一样,内心的侧面麻木,对于要不要开始行动犹豫不已。
不行啊,露出糟糕的大人的一面了。
明明自己觉得人际交往非常麻烦,比预想中更糟。
就在我挠头的时候,妹妹进入了视线。她也发现了我,跑了过来。唔。
妹妹很有气势地冲了过来。我以半是抱住她肩膀的形式迎接她,然后提醒道:
“跑下来很危险哦。”
我是觉得自己说了理所当然的话,但妹妹的脸颊不满地鼓了起来。
“哥哥,那个呀,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是大学生呀。”
妹妹来回指着我和她自己,好像在说“一样一样”。看着那稚嫩的食指,我想着“头疼了啊”笑了。
“别说胡闹的话。”
“哪里胡闹了?”
“就算是大学生,该摔倒的家伙还是会摔倒。然后,如果摔倒还会有擦伤。”
让那么可爱的膝盖受伤,不是很可惜吗?
妹妹仍然鼓着脸颊,一副“哥哥真是的”的样子发着火,不过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但是哥哥为我担心好开心啊。”
“这句话早上也听过了。”
“哥哥也尽是说同样的话,所以我说也没问题。”
妹妹说着让人搞不太懂的理论。就算我一边走着一边稍做考虑,结果也仅仅是脸上露出苦笑。
担心、吗?
她(女友)期待我像这样为她考虑吗?我倒是觉得自己是为她考虑的。她有点难以取悦,或者说是个有固执之处的人,所以就算这样我还是相当为她考虑的。
然而,我感到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种做法和她的期望是否一致。
现在也是那样,妹妹一副对我的提醒和担心感到不满的样子。接着,我便对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体贴的人这件事有了自觉。我只是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人,变得自以为是。对于那样自以为是的我,她(女友)是不会认同的吧。
那样的我,说不定只有妹妹才会容许、接受。
“等了很久?”
“三分钟左右。”
由于妹妹在下课后立刻就会出来,所以很容易计算时间。
“嗯——”
妹妹抚摸着嘴唇,然后,
“没精神?”
妹妹偷偷看着我的脸问道。我露出了那么好懂的表情吗?
“不,并没有。你才是累了吧?”
“为什么?”
“脸上有衣服皱褶的痕迹。”
妹妹这边很好懂。
我们回到了公寓。妹妹连包也没从肩上放下来就跑到了镜子前面。
“哎呀呀。”
妹妹红着脸反复揉着脸上的痕迹。毕竟她是带着那张脸堂堂地走回来的啊。
带着急躁心情的妹妹回来向我辩解。不知道她是不是洗了脸,前发有点湿了。
“这个不是那样的。”
“说法很奇怪哦。”
我看到她动摇了。妹妹“不对不对”地摆着手。
“我比哥哥所想的要成熟得多。”
“具体来说?”
她不会说出“成熟到可以找田里的稻草人做男朋友”这种话吧。
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妹妹抱着胳膊歪过了头。这是现在正在考虑吗?
“呃——……能喝酒?”
“嗬。”
“还有——能吸烟?”
“嗬嗬。”
明明不管哪个都是自己的事,可说出来却是疑问句呢?
“啊、我到了可以去小钢球游戏店玩的岁数啦!……到了?”
“嘿——”
哎,只有最后那个不是骗人。不过如果她去玩我保证会被店员赶出来就是了,不然就是会被人问爸爸发生了什么事,绝对没错。
妹妹用衣服袖子胡乱蹭着脸上的痕迹问道:
“哥哥不喝酒吗?”
“嗯,啊啊。因为没觉得好喝。”
而且因为女友也不喝,除了大学里的聚会以外都不会有带头喝酒的想法。
“并不好喝吗……嘿——”
妹妹的眼神飘来飘去,她这是在想象吗。你这不是不能喝吗?我心里想着转向侧面笑了。
“而且看样子也不吸烟。”
妹妹吸进了屋子里的空气判断到。现在,这间屋子的气味大概已经变得和老家的二楼相似了吧。父母也不怎么上楼,那是只属于我们的空间。
那份空气,随着妹妹搬家的行李一起带了过来。
用鼻子吸来吸去的妹妹的面容恢复了原样,然后露出了开朗的表情。
“我知道的哥哥还是原样。”
妹妹这么说着,露出开心的样子笑了。
看到她的样子,我便心想“妹妹也有她的不安啊”,毕竟她和我超过三年没见了。我在一个人生活的时间里如同蚕蛹,如果破茧而出,就会成为完全不同的生物——这样的想法也可以理解。对于妹妹,这种事会让她无法心安吧。
因为我也有相似的情况,所以明白。
在那之后,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在妹妹去浴室的时间里,我一个人思考者。
眼前是今天打算处理的“这个”还有“那个”。我面对铺开的那些东西感到苦恼。
我喜欢女友。想要做这样那样的事也是自然而然的。如果问我想不想和妹妹做那样的事,答案是完全不想。清楚地说,是一丝想法也没有。
可是我也爱着妹妹,这是事实。
我现在面临的,是“爱别人是为了获得什么”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有各种各样的答案吧。比如想要被爱,或是想要待在谁的身边,或是想要有子孙。理由多种多样,但我认为那些谈的是过程。我想,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结果都是为了寻求得到满足才会萌生爱情。
而我的这种情况,对于妹妹的爱是在寻求什么呢?
根据那个答案,无论是要爱家人还是要爱外人,结论都会变得相同。
如果爱着什么人能够满足,那么无论对方是谁都没有关系。
并不是只有伴随着行动或是结果这样具体的东西才叫爱。
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慌忙把面前的那些东西原样藏了起来。虽然无法想象被妹妹看到后会是何种反应,但气氛绝不会平静吧。既然那样,会引起风波的不安要素还是不要引人注目比较好。这段时间一定要处理掉。
妹妹边擦身体边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热,她身上只有一枚内裤,连睡衣也没穿。就在我眯起眼睛心里大喊“别露出胸部、胸部!”的时候,妹妹坐到了身边。腾起的蒸汽挂在鼻子和额头,微微带上了热气。为什么坐在旁边了啊,我心里想着支起腿来朝妹妹看去。
望着浴巾后面窥见的头发还有气色很好的脸颊,我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
“哥哥?”
“唔……”
我抚摸着刚洗完澡的妹妹的脸颊。光光滑滑的。用手试着拾起的头发潮湿而沉静。
感觉和外表上看到的印象完全一样,无论哪里都很娇嫩而柔和。
比起可爱,惹人怜爱的感觉排在了前面。
我打心底想要守护她,想要保护她远离会伤害她的东西、会侵蚀她的东西,还有一切的恶意。
近似于焦躁的使命感疾驰到几乎向前倾倒,在胸口深处滚烫地翻腾。
可是……怎么说啊。
朝裸着上半身的妹妹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
要是这种场面被女友看到就没法找借口了,倒不如说是在她看到这个之前,我就已经因为几乎不可能找借口而遭到了苛责。原来如此,说不定她已经预料到了这种事。
我的想法已经明显到显露在表面上这么好懂了吗?
“哥——哥,干嘛啊——”
不知是不是对我沉默着不停地碰她感到在意,妹妹逃开了。
“啊啊……嗯。”
我暧昧地点头把手离开,结果妹妹说着“不对我不明白呀”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也不是很明白。这是小问题考虑得太多害的吗?
于是这里我放弃思考,试着单纯叙述事实。
如果说得清楚一点,我这个人只不过是对妹妹喜欢得要死,其他事情怎样都好。
……总觉得,比起深刻地烦恼,这种东西才更接近本质。
“说起来,哥哥白天都做了什么?”
妹妹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朝我问道。做了什么?正好就是在你现在那个地方坐着来着啊。
“嗯——……就业活动的准备、之类的。”
要真是这么做的就好了呀,我在心里嘀咕着类似这样的东西。听了我的谎话,妹妹“嗬嗬”地感到佩服。
“哥哥看起来有一点大人的样子了。”
“有点吗……不,没错啊。”
因为年龄差了四岁,这种程度的表现正合适。……四岁?十八岁?
也有只靠年龄没法讲的事情。
比如说这个妹妹去购买未满十八岁禁止购买的物品,在法律上是允许的。
然而那是犯罪吧,怎么看都是。
“哥哥从明年就要工作了吗——总觉得,感觉不可思议。”
“哎,前提是能找到工作啊。”
“工作要在这边找?”
妹妹像前不久母亲那样问了类似的问题。
“前提是能找到啊。”
我重复了相同的回答。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学中各种各样的大人的威胁,自己就业的自信心带上了一点阴影。如果找不到就只能回老家了吗?可是不对,妹妹还在这边呢。
一考虑到妹妹今后的生活,我就有种工作只能在这边找的感觉。
啊啊,沉重的压力再次增加。
“加油呀,哥哥。”
“噢。”
由于今天没有努力,罪恶感涌上了心头。我低着头,只有眼睛朝身旁的妹妹看去。
“你呢?”
“咦?”
“虽然还早,不过就业之类的……你有想做什么一类的目标吗?”
毕竟,我与梦想或目标一类东西近乎无缘,而她是我的妹妹。虽然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她缺乏想象力,不过这样很没礼貌吧。被我问到的妹妹尽管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手用腿夹住,闭上嘴嘟囔着左右晃了晃下巴。
妹妹别开了视线,恐怕是把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含糊其辞。
“暂时保密。”
“哼——”
看来她是有什么想法的。老实说我没觉得她会有那样的展望。
因为是梦想,内容一定是像梦一样吧。
我也多少理解她想隐瞒的心情。
就这样,因为太久以后的事情还不明了,就聊些更近的事情吧。
“明天放假是吗?”
由于是星期四,我心里估计着是这样便朝她问道,妹妹答了句“是啊”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她倒是立即回答了。
“明天没有课,哥哥真清楚呀。”
“因为我们是同一个学院啊。”
大体上我都知道。闭上一次眼睛之后,我心里想着“哎算了稍微去放松一下吧”,突然转变了态度。
“那要不要去哪里玩?”
听了我试着提出的建议,妹妹的动作停止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过很快又放松了脸颊笑了。
“怎么了?这种事由哥哥说出来,不是很少见?”
确实,在老家的时候说着“来玩吧来玩吧”凑过来的都是妹妹。
这是怎样的心境变化呢,我心里对自己的一时兴起产生了疑惑。
“嗯,哎,不由得、”
虽然心里也在想妹妹对我说了“加油呀”的第二天就去做那样的事好不好,但是妹妹很开心。
那么,哎,就算是好吧。被不安和问题束缚的内心,想要深呼吸。
“当然,一定要去。去哪里就交给哥哥了。”
妹妹靠在我肩膀上满足地笑了。好轻啊,我对妹妹的脑袋产生了奇怪的钦佩之心。
哎呀不是说她脑子空空那种意思就是了。
(译注:日语中“頭が軽い”字面意思是说脑袋轻,反也可以指外表美丽但内心浅薄的女人。)
“完全丢给我?”
“因为这附近我也不了解。”
说得也对。虽然超市之类的位置已经大概带她去过,但那和去什么地方玩还是有区别。
在我再次承担起要去哪里这个新的问题时,妹妹已经快速胡乱地擦完头发,利落地穿上了睡衣。在那之后,她迅速把要洗的衣服收到一起,忙碌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明明好不容易把汗洗掉,这样可要白费功夫了。
“急着干什么?”
“今天打算早点睡。”
妹妹聚精会神地朝浴室小跑过去,好懂到看着就让人露出微笑。远足……不对吧。妹妹并不是那种会对学校的活动感到雀跃的性格,这应该是家族旅行的前一天吧。
妹妹非常怕生,我几乎没见过她和家人以外的人说话。
看样子这点到现在也没有变。
……大学的朋友,她交得到吗。
“可别睡得太早,天没亮就起来啊。”
在那种时间,就算出去也只有便利店会开门哦。
我脸上笑着,心底却横着冰冷的东西。
踢开女友的邀请,对妹妹则是自己去邀。
回顾着这样的自己,我就发现了一个迷:
女友她,到底喜欢上了我的哪一点呢?
我带着妹妹走在外面,没有目的地,只有“去什么地方吧”的想法。
“这是想不出来的借口?”
“是啊。”
我将错就错了。和以往一样,妹妹是在早上六点起床的。
曾经不擅长早起的妹妹变得比我还早起,而且能利落地打扫房间准备早饭了。我对那个身影感到困惑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她的成长。
“这也是和母亲学的吗?”
“嗯。妈妈教了我各种事情。”
“……是吗,了不起啊。”
虽然不清楚是对哪里有了这种感觉,不过我还是老实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妹妹坦率地接受称赞微微一笑。
发生过这样的事以后,我们来到外面悠闲地走在路上。
我和妹妹移动着脚步,就像是要把和女友一起走过的痕迹重新覆盖一样。
天空有点阴,散起步反而更舒服了。
“哥哥,这里在搞情侣日活动呀。”
路过陈旧的电影院时,妹妹停下来指着招牌说道。上面确实是那么写的,但光是逐字看去就让我莫名感到羞耻。情侣日。一接触那个部分,眼神就毫无目的地游移起来。不知该说是“跟不上时代”还是“尚且健在”,那种模糊言辞的不完整的感觉朝我诉求着什么。
妹妹似乎是脑中突然闪现了恶作剧的念头一样,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然后是我。
“能行吗?”
起初我没反应过来,不过理解到她在说什么后用下巴比了比电影院的招牌。
“情侣?”
“两个人两千元。”
妹妹就像咨询处的人一样朗读。也不是不行,反正没什么事做,电影也好。
哎,总比去混老年折扣要现实吧。
“……只要你不露馅。就没问题吧。”
“哥哥,女人擅长演技是世间普遍的认识。”
妹妹说着挽起了我的胳膊,大模大样地摆出了情侣的样子。老实说我感觉有种刻意的味道冲进了鼻子,但还是保持那个样子和妹妹走向了售票处。一边走着,我一边想起了在老家时的事情。那时家里带初二的妹妹去自助饭店,总会宣称她是小学生来减少开销。母亲说的时候是一脸平静,不过从没被店员怀疑过。当然,妹妹对那个结果好像很不满意。不过她对现在正要做的事倒是一副欢喜的积极态度。
可这是情侣有效的折扣,我不会被人以什么罪名问罪吗?
大学生的我和中学生的女友,这可没有不发生任何问题的道理。
“情侣票,嗯,两张。”
没想到会有清醒地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妹妹虽然脸上笑着,但挎着的胳膊上传来了她的动摇。擅长演技的话你来说啊。
拿出钱包的时候妹妹说道:
“啊,平摊就好了哥哥。”
喂。妹妹“啊、”地一声,对自己出的洋相睁圆了眼睛,售票员也明显有所反应。
和预想中的失败分毫不差。我没有吃惊,反而是肩膀先开始上下颤抖。
在我露出有点抽搐的笑脸时,妹妹慌慌张张地想要蒙混过关。
“格、格、Greg. Oh——Greg,Honestyis the best policy.”
为了把外国人角色坚持到底,妹妹把我捏造成了Greg。Greg是哪位啊。
结果几乎是变得格外可疑了,不过可能是妹妹的掩饰奏效了吧,售票员避开我们的视线匆匆忙忙地办完了手续。离开的时候,妹妹姑且仍然和我挎着胳膊。
怎么说呢,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挂在上面一样。
“顺利过关了呢。”
妹妹嘻嘻一笑。
“才不顺利呢。”
靠笑脸强行蒙混过关也有个限度。
明明之前为了折扣做到那种程度,我却只记得电影开头十分钟的内容。显然,在黑暗中无法活动身体的时间一旦持续下去,我的眼皮会变得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很快就离我远去,连抵抗的时间都不给。醒过来的时候放映厅里已经亮了起来,结果我买的竟然是睡觉的时间。
发生了这样的事。
然后。
“哥哥不结婚吗?”
妹妹一边大口吃着冰淇林和装饰配料的香蕉,一边朝我问了这样的问题。我听了手上一抖,勺子插在冰上停止了动作。
看过电影以后,我们又在外面转了起来,然后在途中发现了名叫优古利诺(Yogorino)【注】的东西。这似乎是加了酸奶的冰淇林,因为妹妹说喜欢吃,我就和她一起尝了一下。虽然冰淇林本身控制了甜度,但装饰配料很甜使得整体的味道恰到好处。最主要的是那份凉意恰好适合刚睡醒的脑袋。
(译注:意大利的冰淇淋品牌,创立于1993年。)
这一点姑且不论,妹妹突然问了什么东西啊。
因为天气不错,我们就坐在了室外的位置,所以旁边店里的样子也看得见。旁边的店卖的是甜甜圈,妹妹的问题就是看到那里带着孩子的夫妇时联想到的吗?我也朝那边瞥了一眼,思考起自己有多少年没吃过甜甜圈这种东西。
“没有打算啊。”
“将来呢?”
“现在来看,完全没有。”
结婚这件事,要想做就必须要有结婚的对象。而我……女友的存在在心里时隐时现。
妹妹“嗯——”地应了一声,用勺子舀起冰淇林伸过来,我向前探出头吃了下去。
虽然在兄妹之间这不算什么害羞的事,但我还是一边张开嘴一边想起了印象渐渐淡薄的女友。
确实,在大学的露天咖啡店里做这种事就会招致误解。
尽管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但我还是想着应该真心地道歉而在心中感到后悔。
“这东西甜得不行啊。”
“因为是焦糖酱。”
是妹妹似乎会喜欢的浓厚味道。和我加奇异果和橘子的这一份相比,追求的味道角度不同。
为了回礼,我这边也舀起一勺朝妹妹递了过去。妹妹和我一样探出身体来吃。如果彼此都是现在一半的年龄倒还能招人微笑,但这个年龄下映在周围的人眼里又是怎样呢?
如果给电影院的售票员看这个不就能得到信任了吗?
“那有过‘好想结婚啊——’这样的想法吗?”
妹妹含住一半勺子,眼神朝上窥探我的样子。
那个话题还在继续吗?虽然重复和原来相似的回答有点麻烦,不过我还是再次否定。
“没有。我可是连就业还没头绪呢。”
“虽然是那样,可是既然进入社会……”
妹妹一个劲地把焦糖酱送进嘴里。她这个样子四年后就是步入社会的人吗……难道不会不停地遇到麻烦事吗?
“这么说你又如何?”
光是几乎被刨根问底地问也并不有趣,于是我试着朝妹妹反问。
妹妹并没有太惊讶的样子,而是露出了忧郁?垂头丧气的表情。
“……PASS啊……”
那种敷衍方式算什么。装腔作势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再次让我感到恼火。
“那,为什么问我这种事,把这部分给我解释清楚。”
我催促着说道,话里含着朝她招手一样的态度,妹妹见了带着有点沉重的感觉张开嘴唇。
“哥哥不是没带过女友之类的人回来过嘛。”
“……………………………………”
是 呀。
“我就觉得,关于这点哥哥是不是因为有我在一起住,所以有所顾虑呢。”
“……………………………………”
没 错 呀。
听了妹妹虽不中亦不远矣的顾虑,我感觉眼神要四处游荡了。
“让哥哥为难的事,你看,不行的啊。”
对吧?妹妹只用左半边脸笑着等待我的反应。真是灵活的脸。
确实,让人为难可不好啊。
不过如果没有为难,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说起来,你就没考虑过是没有才没带回来过吗?”
世间的大学生有一半都对女人感到饥渴。换句话说,就是缺女人。
“没有吗?”
妹妹她,向我询问的语调里透出不安的心情。
这个时候,我似乎感觉自己正手握命运。
我可以做出任何形式的回答,而那将产生重大的分歧。
冰冷无情的自由朝我丢了过来。
汗水一边变凉一边冒了出来,就像冰淇淋的表面一样。
虽然我也想说谎,而且不想伤害妹妹。
正当我打算说出那种方便的回答时,舌头却打了滑,其结果——
“以前有,但是分手了。”
我有种眼睛看不到的什么东西扭曲破损般的感觉,好像海苔啪嚓一声破成碎片一样。
就像视线的一端被人拿走变得欠缺一样失去了安定感,尽管如此我仍然笔直地注视着妹妹。
“这样啊。”
从眼神和声音都能感觉到沮丧。妹妹的声音和反应都是立刻出现,所以说不定她已经有所预料了,可是知道她情绪低落后,我也受到了无声的冲击。而看着失落的妹妹,胸口就因为罪恶感而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如果转换立场,情况就类似于妹妹向我报告以前有男友不过分手了吧。……无法忍受啊。
这么一想,我就不由得对自己“嘿”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
真是一对让人恶心的兄妹啊。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妹妹那边伸出手。妹妹恐怕是不明白我的意图,但依旧握住了我的手。
我轻轻一拉让妹妹站起身,然后把她抱了过来。
我才不管其他客人和路过的人怎么看。
“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紧紧地抱住妹妹纤细的后背和轻飘飘的脑袋,再次否定道。
然后。
如果说出接下来的话,那各种东西都会变得毫无意义、虚伪、令人生厌。
尽管清楚到这种程度,我还是开了口。
“抱歉。”
重复着空转、一直等待出场的那句话终究跳进了现实。
我承认了至今为止的自己都有错误,同时那些错误也是对于与此相关的人们的侮辱。随便离开家、喜欢上什么人,我都说那是错误的。
就算在那之中包含着很多错误,现在的我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妹妹哭是没有哭,但是身体定住了。她紧紧抓住我的胸口,一动不动。
我和那样的妹妹到什么时候都是紧紧粘着。这样老是在一起,被人看成是恋人反倒还算好了。
我曾一度逃避承认自己的人生,想要了解其他的道路而离开了家。然而事到如今我意识到,那只是看起来远离,实际上仍然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自己的名字、出生的世界、环境会指明生存的方式。
我对信仰着无限的可能性这件事失去了信心,无法移开视线。
无论何时、无论是谁,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据说人无法一个人活下去。
那么,我会与谁活下去呢?
总觉得,我曾经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然后。
我心绪漠然,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此有所预料。虽然心情没有和幸福混杂在一起。
但那一天,我有了这样的预感——我是会和妹妹一起生活下去啊。
大学四年级。“社会”这个词就留到将来,这件事到那个时候再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