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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转载录入][赤月驱矢]我的生存意义 4 水迷宫的heritage[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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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7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6-6-27 13:49 编辑

授权代发

    我的生存意义 4 水迷宫的herit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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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赤月驱矢
  插畫: SHIRABII
  掃圖: 村崎幽悠
  錄入: 村崎幽悠
  校对: 村崎幽悠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天使動漫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掃圖、錄入、修圖、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所錄入的每一本書裡,掃圖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勞!
  ------------------------------------------------------------------------

内容简介:
「对不起,斗和同学。我想我……是个傻瓜。」
在前所未有的绝望环境下,少年试图反击,设法起死回生——


斗和前往水族馆时,再次被「隐形障壁」困住,并和其他人一起遭受食人怪物攻击。然而,馆内还有比怪物更恐怖的杀人鬼出没,这名杀人鬼一直紧咬斗和不放。陷于绝境的笠根木为自身无力哀叹,银河也决定要面对哥哥犯下的罪孽。此外,在极限环境下,斗和埋藏于体内的能力即将觉醒——杀人鬼更道出了「这个世界」的惊人秘密!?


恐惧一点一滴啃食心灵,惊悚异话第四部来袭!
冲击的真相直贯脑门!!


作者简介:
赤月驱矢 Kakeya AKATSUKI
熊本县出生,现居福冈的兼职作家。虽然在写惊悚小说,却连杀只虫都感到抗拒。

插画师简介:
SHIRABII
现居埼玉,专职插画家。

部落格 Life-is-free
http://shirabi213.blog111.fc2.com/


第六章  那橘红  编织思念

第七章  那淡金  呼唤绝望

第八章  那银白  托付心愿

第九章  那深蓝  咀嚼悔恨

第十章  那淡金  厉声咆哮

终章

「对不起,斗和同学。我想我……是个傻瓜。」

绀野真湖
山田喜一郎
日本一花
日本斗和
天音川银河
笠根木笃志


○日本斗和
于前次惨剧中幸存的高中一年级生。幼少时期曾遇过一名青年,斗和将他视为导师般景仰、尊崇。

○天音川银河
与斗和从中学时代开始就有交情的同年级生。是个相当鸡婆的傲娇。
亲哥哥是杀人犯,曾为此遭到迫害。

○日本一花
斗和的妹妹。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却是个外号金色究极兵器、身体机能如其名的小学五年级生。

○绀野真湖
一花的朋友。看起来既聪明又乖巧沉着。

○笠根木笃志
前次惨剧的受害者•曾根瓦由贵的青梅竹马。主观意识很强,是个热血汉子。非常讨厌斗和,一直拒绝跟他联手。

○日向丽子
气质如向日葵的大学生。持续协助杀人鬼,原因不明。

○镝木峰子
给人印象有如女王在世的大学生。性情易怒、心直口快。

○灰村小百合
气质冷酷的大学生。但内在与外表相反,个性认真但不拘小节。

○山田喜一郎
号称绝世帅哥的大学生。外在性格既体贴又可靠,真面目为残忍的杀人鬼。拥有能赤手空拳杀死怪物的战斗力。

○御手洗顺次
号称花花公子帅哥的大学生。开朗、容易与人打成一片。

○帝  雁藻
斗和的表姐,也是他的初恋情人。是个和隐形障壁、狩魂幻兽有密切关联的重要人物。


怪物Monster
水异形
人面蜈蚣
刹婆
海恶魔

前情提要:

苇原第二高中的惨剧落幕,时隔两星期,斗和当初未能守住挚友,深受自责感及心灵创伤所苦。一花和银河为了帮斗和打气,硬是邀他前往水族馆。
而后真湖的父亲在馆内惨遭杀害,斗和还与一花失散。紧接着,他又被「看不见的墙」困住,再度落入食人怪物横行的世界。

这一次,斗和说什么都要保护家人与朋友,但面对力量骇人的怪物,他不由得陷入苦战。一片混乱中,自称杀人鬼的家伙提议跟斗和玩一场『鬼抓人』,若没有抢先杀人鬼一步找到一花,他的妹妹就会被杀害。

此外,真湖过去曾跟杀人鬼有过渊源,为了逃离杀人鬼,她带着一花拼了命逃亡,然而最后却被一花想『赢得游戏』的念头打动,决定改为跟斗和会合。之后她们与银河重逢,并成功告知杀人鬼的真实身份。

至于能听见亡者之声的笠根木,始终拒绝与斗和联手,还对斗和冷酷的态度感到愤怒,打算自食其力拯救中毒的小女孩,不料……

斗和根据主观推论,擅自认定日向就是杀人鬼,虽然将她逼入绝境,却因此中了杀人鬼的圈套。斗和在游戏中败阵,就在此时,他撞见手持一花脑袋的杀人鬼——山田喜一郎。不仅如此,面对现身该处的老妪怪物,山田甚至赤手空拳将之击杀——

相对尺寸
邪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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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咬一口 + 52 工作辛苦
风花非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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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那橘红  编织思念

有只猫,它一直盯着浮在圆筒状容器里的少女看。
在这片淡蓝色液体中,少女如祈祷般双手合十,染成淡蓝色的发围绕着那具身躯,轻柔地摇晃着。
她的头上戴着头盔,头盔盖到眼部,无法窥知少女的表情。不过,看那高挺的鼻梁、充满女性魅力的丰润双唇、形状姣好的下巴线条,可以知道她拥有天仙般的美貌。
少女身上穿着贴身衣物,毫不吝啬地裸露那魅人曲线。头盔跟衣物背面连了好几条管线,接往圆筒上部。
“您很担心吗?薛丁格大人。”
猫仍在凝望少女,这时一道懒懒的声音自它背后传来。
“当然,怎么可能不担心。也不想想能走到今天这地步都花几千年了?”
名唤薛丁格的猫没有转头,回答时语气冷淡。它的身体左半边生着充满生命力的白毛,右半边却长着富死亡气息的污浊黑毛。
“用千年计算啊。这单位太大了,反而没什么真实感。”
“别管这个了,有发现异状吗?”
天壤之别。
斗和赶紧来到厨房,跟藏身在里头的微胖男要回双手枪。
“作战失败。倘若情况恶化,你们可能得逃出这里。”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变得相当惶恐。然而,就只有真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野真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斗和抛出疑问,但真湖没有回答。不对,是她很想开口说话,嘴却身不由己地僵住。刚才透露银河他们被软禁的事也是这样,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限制她发话。
“山田已经知道笠根木有异能力了吧?”
斗和再次开口询问,但真湖还是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那双眼写满哀戚,似乎在传递某种讯息,但斗和没办法猜出个所以然。
“你想救一花吗?”
“——想。所以才要你们死心,别把一花拖下水!”
她的表情相当认真,怎么看都不像敌人。不过,真湖肯定瞒有对斗和他们不利的情报。
“呀啊!?”
是一花的尖叫声。斗和吃惊地看向外头,只见一花被人猛力打飞。
薛丁格不打算陪对方闲聊,直接问出重点。
“不,完全没发现。系统运作正常,初代——雁藻大人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异状。”
薛丁格咂了下舌,赏背后人物一记白眼。
“既然如此,回收的碎片消失又是怎么一回事?”
让薛丁格不满的原因就出在这。役使狩魂幻兽才将碎片收集到手,却突然间不知去向。
“目前还不清楚原因。”
生着褐色肌肤的少女不为所动地耸耸肩。
“她怎么说?”
“那位大人的回答跟我一样,说这并非异常状态。请您静观其变。”
这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几成?薛丁格内心的焦躁升到一个高点。
“您别这么躁进,薛丁格大人。小心被人说『唔哇,明明是神却很神经质』。尤其是我。”
“我要外出,别跟来。”
丢下一句不友善的话,薛丁格离开布满冰冷机械、电子面板闪烁的房间。它身手俐落地爬上建筑物外墙,来到屋顶上头,顶着蛋状穹盖上描绘的虚拟蓝天,它放眼望向由严密防卫系统包围的都市中心。
——她就睡在那里。
“说我躁进……?或许是吧。”
薛丁格眼神有些惆怅,朝她的长眠之处直望。
“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活那么久。就算你还活着又如何,永远无法醒来,跟死亡有什么分别。两千年。自从跟你一别后,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就快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两千年的岁月。对我来说长到让人难耐。你是否也有这种感觉?还是对于活了几十亿年的你而言,两千年只是昙花一现?”
薛丁格的自言自语并没有获得回应。唯独自某处传来的低沉机械声,在空间里阵阵作响。


***


如海潮般的惨叫自远方传来。想必在眼下这一刻,水族馆各处还有人遭怪物啃食吧。然而,这些事却有点像幻觉。
“哦……这眼神不错呢,少年。”
金发金眼的青年——山田喜一郎正用那动听的声音夸奖斗和。他生着任谁都会转头多看一眼的俊逸面容。身材高姚、肌肉紧实,在在显示他的身体机能非凡。然而他身上散发出令人害怕的浓烈杀意,看得出这人并非泛泛之辈。
——杀人鬼。
他不是杀人犯,而是鬼。比人更强大,拥有凌驾怪物的力量。所以才会被称为“鬼”。
“处在这种情况下,人通常会被两种感情支配。那就是恐惧与敌意。感到恐惧的人会拔腿逃亡,或求对方饶命;富含敌意的人会鲁莽出手——但你似乎两者皆非呢。”
山田用手指当梳子撩起浏海,一面逼近斗和。那头发宛若金丝,隐隐透着干爽柔顺的声响,缓缓流泻而下。
“虽然你抱持恐惧与敌意,却又靠理智压抑这些情感,静下心来摸索战胜我的方法。对了,这是『冷静的怒意』。看样子你拥有作战必须的基础精神力——少年,你知道人为什么要保持理智吗?”
“理智是一种手段,能让情感表达更有效率。”
斗和不敢大意,手持长枪应答。这家伙杀了一花。不可原谅。但他不是冲上去乱打一通就能撂倒的对手,为了让对方一尝心中这份恨意,必须准备妥当、拟订作战计划。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错。你答错了!不过也差不多啦!”
到底是对是错?一股怒意让斗和的理性枷锁松动。不过,他在最后一刻忍住了。这煽动人心的话术也是对方善用招式之一。是高阶战术。作战时,心理状态往往扮演重要角色,想必斗和凭本能嗅出了这一点。
“常有人说理性与感性无法相容,但他们错了。缺乏理性的感性只是一种愚昧;至于少了感性的理性,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像笠根木就不行。他的感性占大多数,几乎没在用大脑思考。在漫画之类的作品里,这种性格或许很讨喜,带到现实生活就满讨人厌了。讲白点就是幼稚。他到目前为止没救过任何人,相较之下——你就不错。”
“……这是在挖苦我吗?”
斗和沉着声、话里蕴含怒意。没能保护任何人,他在这方面跟笠根木半斤八两。
“你有向父母要求过,说想养宠物吗?假如你曾经要求过,他们应该会告诉你养育生命的责任有多么重大吧。一个人若能了解生命真正的价值,就不会轻易担负他人的性命。你懂我在说什么吗,少年?馆内有这么多人,又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肯拿武器战斗的就只有你一个。就只有你,愿意为了生存而战。这是你与生倶来的天性?还是受到那个侧脸男影响?”
斗和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侧脸男。他知道对方在说谁。
“你怎么会知道师父的事!”
“别乱了方寸,少年!”
就在那一刹那,山田突然加快脚步。相隔数公尺的距离一口气归零。对方来得毫无预警,害斗和在那瞬间来不及反应。这是个致命的疏忽。
(糟了!)
他来不及反应。山田趁虚而入,而斗和现在才要临机应变,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既然如此,就只能孤注一掷。
“喝啊啊啊啊啊!”
斗和气势如虹,拿长枪朝山田的大腿刺去。然而,枪柄眨眼间就被抓住。他慌得想拔,却没拔成。敌人只用一只手,相较之下,斗和却是双手并用、用尽全身力气拉拔,枪还是文风不动。
“少年,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瞄准我的大腿?而且还是肌肉较多的外侧,瞄准动脉或身体不是更好吗?”
斗和心头狂跳了一下,一时间词穷。这个问题是他一再逃避的,没想到对方居然毫不留情地逼问。
“你对杀人感到犹豫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那种无聊的常识挣扎啊。侧脸男——你的师父难道没说过?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杀人也在所不惜?”
“师父才没说过那种话!”
“是吗?他有讲过吧。『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必须对他人见死不救』,他没对你说过这种话?”
斗和想要反驳,却做不到。印象中师父不曾这么说过。不过,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斗和还因为这些话死里逃生好几次。
“师父说的话一直都很对——你是不是这么想?对,那家伙说的话确实是真理。
不过呢,少年,『正当』与『正义』是两回事,『正当』与『情感』必须分别考量。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吗?理智是一种手段,能让情感传达更有效率。也就是说,感性还排在理性之前。别盲目相信那家伙的话,改用自身感性判断如何?那家伙跟你想得可差远了。”
“别侮辱师父!你又了解他多少!”
“我知道真正的他有多邪恶。你听过『电车难题(注:The Trolley Problem。探讨人性伦理的思想实验,由哲学家菲力帕•福特(Philippa Foot)提出。)』吗?你坐在电车上,可以拉一次拉杆停下电车。电车继续行驶下去,你的女朋友会被辗死,但拉下拉杆又会害死五个陌生人。在某个国家里,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拉下拉杆,至于日本人则有半数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选择让电车继续前进。问题来了,你认为师父会怎么回答?”
斗和开始出神,在心中揣测师父的回答,越想越拿不定主意。这时身体重心突然朝旁边偏开——是山田扭转枪柄,将斗和抛飞出去。
“糟了!”
斗和大叫出声。自己又中了对方的话术。他的腰背直接撞上观众席的长椅,力道相当猛烈,呼吸跟着一窒。为了防范追击,他立刻起身,但出乎意料的是,山田并没有挪动分毫。
“你认为要抓准时机善用,最关键的是什么?嗯?那就是觉悟。你已经发现了吧?要把我打倒,就必须杀我。但我是人类。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得变成『杀人犯』。呵呵、喝哈哈哈哈哈!”
斗和心口一紧。他早就想过了,假如真的找到杀人鬼,该怎么处置他才好?众多选择中亦包含『杀了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少年。杀人前跟杀人后其实没什么分别。我这个过来人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骗你的。你就舍弃那无聊的价值观,放松心情试试看吧?”
“闭嘴!我跟你不一样。”
“心胸还真狭窄。只喜欢听自己爱听的意见是没办法成长的哦。要有新的变革才能改变自我。有些人会说是非判断在我,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原地踏步。老是刚愎自用,永远都没办法突破自我。”
山田将刚才夺来的枪丢进水池,继续大放厥词。
“不过呢,少年。最无聊的莫过于比赛一开始就预见分晓。你不觉得吗?所以说,我们来玩场游戏吧。”
“游戏?”
斗和想都不想就反问对方。话题突然间改变,害他脑子来不及转摸。
“别担心。这游戏对你来说有利得很。我给你十次机会。接下来我会出手攻击,然后在第十次杀掉你。在这段时间里,假如你的攻击能成功打到我,就算你赢。我会停止一切杀戮行为,立刻放人离开『这个世界』。”
放人离开这个世界——这句话代表什么可想而知。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吧!”
“这个就一起当奖品。假如你赢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我会就我所知全盘托出。搞不好里头会有方法,可以救回你那些陷入昏迷的朋友也说不定。”
斗和相当震惊,像被雷打到一样。心脏扑通直跳,那声响有如来自黑暗的深海底。能找到拯救萌由里、宁宁音、卓二的方法。这些情报让他求之不得。冲动一拥而上,斗和只想立刻答应玩游戏的要求,冲过去扁他一顿。不过——
斗和回瞪脸上挂着淡笑的山田。这个杀人鬼说的话能信吗?就算答应要玩游戏好了,也无法保证对方会遵守“十回合规则”。
“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山田大人的话不能相信。他一定会无视“十回合规则”,立刻出手杀了我吧?』是不是这样?”
斗和感到不寒而栗。这男的该不会有读心术?强烈的恐惧与不安压迫着胸口。
“少年,光是怀疑别人,连笨蛋都做得到。你的脑袋瓜里该不会没了脑浆,净放些干巴巴的酸梅干?想办法看穿对方是不是在说谎吧,这是一种交涉技巧哦。”
斗和沉默不语,一双眼朝杀人鬼瞪去。他说的没错。师父还说过,交涉时首要注意的不是可信度,而是自己能得到什么、将会丧失什么。
必须冷静下来,对内容进行分析。玩这个游戏,山田能得到什么?斗和转动脑筋思考,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杀人鬼是想借着跟自己玩游戏来获得乐趣。
他不希望事情三两下就结束、想逼斗和拿出干劲,才会说要玩游戏。因此,他没道理破坏这项规则。要装傻不认帐,应该也会等到斗和打中自己为止。就算他违约,斗和该做的事还是一样。不管走哪条路,都必须挑战山田。假如对方真的违反约定,状态也只是回到未玩游戏前。既然如此,还不如挑对方九次不下杀手的选项来试试。
“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攻击的定义。不是赤手空拳也没关系吧?只要能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应该都可以算作攻击吧?”
“喂喂喂,别问这么扫兴的问题好吗?该不会到这把年纪了,还不晓得攻击是怎么一回事吧?之前那些人生都白过啰。还是有人对你说『嗨,好久不见』,伸手拍拍你的肩膀,你就发飙回骂『别这么用力打人!』嗯?”
“算了,这不重要”,山田说完就开始解释攻击的定义。
所谓的攻击是指斗和出手打击或持有武器,对山田的身体造成触碰。只要施放人是斗和,就算用飞行道具也有效。不过,举凡毒气或与之类似、攻击对象非特定者,还是放陷阱这种无法分辨施放人的攻击,抑或山田先发制人时斗和出手反击——皆属无效。此外,就算被怪物攻击,或因为其他原因负伤导致身体无法动弹,游戏也不会因此喊卡。
“……知道了。我跟你玩游戏。”
“那么,游戏开始。”
话声刚落,山田的颀长身影就消失无踪。游戏才刚开始,他就展开攻击了。(好快!)
虽然开场突击也在斗和的预料之中,但对方的身手远远超乎预期。他的直觉已经变得异常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一股杀意直逼颜面而来。斗和下意识护住脸庞,没想到迎来一阵闷痛的是腹部。打脸是假动作。斗和的呼吸为之一窒,意识出现动摇。
在他露出破绽时,手部关节遭人固定,敌人从背后掐住他的喉眬。骨头嘎吱作响,肌肉陷入扭曲,氧气顿时中断,就好像沉到水里一样,开始变得呼吸困难。
(——他要杀我!?)
斗和立刻惊觉这项事实。他判断错误。对方说要跟自己玩游戏是骗人的,杀人鬼的约定不到几秒就破功了。泪水开始浮现。一切将要在这结束,当他感到后悔时,袭上身体的死亡拘束随即解除。
“现在这算一次,你还有九次机会。最好在期间内拿出杀人的觉悟。不带杀意的攻击会管用——我可没这么好讲话。”
山田的声音自脑后传来。斗和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汲取氧气,这才知道杀人鬼遵守约定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刚才已经死过一次,要是他一开始就拒绝玩游戏,肯定会被杀掉。
斗和偷偷朝后方望去,山田并没有进一步来袭的意思。他抬抬下巴,示意斗和离去。斗和则对山田保持警戒,缓缓地拉开距离。他瞥见一花的头颅,接着心有不甘地离开观众席——


***


笠根木笃志,这名少年到现在还是没能替小女孩解毒。怀里的小女孩细声念着“妈妈、妈妈”,音量似乎越来越微弱。
他听从斗和的指示,带小女孩去餐厅泡热水,却没起到效用。由于停电的关系,那里只能找到温水,再加上器具疑似被水异形的海水浸到,连火都点不燃。
(可恶,该怎么办才好?)
他心里又气又急,精神状态严重恶化。
多摩川死了,宇佐院和原田又遭人虐杀,自己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拯救这孩子。可是,他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喜一郎哥!”
突然间,远方暗处传来男人的吼声。笠根木吓了一跳,顿时进入警戒状态,不过观察后发现,那人大吼似乎不是附近有怪物在的关系。所以他就自然而然地走向该处。
广角大水槽蓄满大量海水,强化玻璃在海水反射下微微发光,数名似曾相识的男女就站在大片玻璃前方。
“你不是...”
发话者是戴眼镜的女子——灰村小百合,她眼尖看到笠根木。在她身旁还有山田喜一郎、御手洗顺次、日向丽子。而在人群正前方,青美空康隆的尸体就靠在大水槽边。
“呐,喜一郎哥。你说人不是怪物杀的,这话怎么说?”
御手洗不肯放弃,对山田进一步追问。
“杀掉青美空的并不是怪物,而是杀人鬼。”
听了山田的答案,御手洗大吃一惊。
也难怪他这么惊讶。这个世界有怪物徘徊就算了,居然还多出喜好杀人的家伙,正常人根本想像不到。杀人鬼有多疯狂,没亲眼目睹他的残虐行径,一般人难以体会。
强烈的怒意让笠根木咬牙切齿。那个杀人鬼害宇佐院跟原田经历超乎想像的羞耻与痛苦。罪不可赦。
“难道说,喜一郎哥见过杀人鬼了?快告诉我,杀人鬼是谁!”
“是的,我见过他。我跟日向小姐费尽心力才逃出他的魔掌,却间接害青美空丧命——实在对不起大家。”
山田说着说着就语带哽咽,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懊悔。听得笠根木不由得同情起对方。
“我是个蠢蛋。为什么都没发现?他道貌岸然地拿着武器到处跑,害我失去戒心。”
(武器?)
一股寒意自背脊窜升。对了,杀人鬼身上应该会带有武器。回顾之前的记忆,符合上述条件的就只有一个。
“你说的该不会是......斗和弟弟?”
想法似乎跟笠根木不谋而合,灰村半信半疑地问着。
“是的,就是他。我们几个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他拿武器表面上是要对抗怪物以求保,私底下却当作凶器使用。”
山田的话重重贯进脑海,语气听起来不像在说谎。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那个臭小鬼!当时真不应该救他。我们是想救人唉,却不小心救到杀人鬼!”
“那两个孩子当时会从餐厅逃出,原来是因为这样。”
御手洗发出愤怒的咆哮,灰村则恍然大悟地轻喃。
(——那个王八蛋!)
猛烈的怒意直贯笠根木脑门。宇佐院和原田的死状再次浮现于眼前。原田死的时候,那家伙就在现场。当时的好人样摆明是在作秀。
(原来是那家伙干的,都是那家伙!)
『没错。我是个差劲的人渣。』
就在这时,斗和的话突然回到耳畔,那时的表情也跟着浮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并不是万念倶灰,也不是自暴自弃,而是觉得懊恼又自责,才会摆出那么苦涩的脸——
『你有几只手?我们能保护的人就只有那么多。』
『笠根木,快逃!那家伙是怪物!』
——那家伙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鸟话,却处处为他人着想。大家都忙着顾自身安危,就只有他会关心别人。
『那些不明原因陷入昏睡的患者,全都死在怪物横生的世界里。』
他说的并不是谎言。大家对斗和冷淡以对、篥体行使暴力制裁,但他的说词始终如一。
『你这话什么意思?斗和同学早就提过了吧!还不都是你们擅自指责他说谎,一直不相信他!』
那个臭脸女说的没错。斗和的主张从来没变过。他一直都在孤军奋战。
——必须保护重要的人。
乍听之下理所当然,但在这个世界里,渺小的人类根本无力办到,做起来难如登天。正因为比任何人清楚这点,那家伙才会贯彻信念,拼命挣扎。事到如今笠根木总算明白了。那家伙并没有逃避,而是凭一己之力奋战。
『我并不打算——反省自己的言行。』
他想起当时那对双眸正闪动光芒、想起潜藏在背后的意念有多么强韧,想 起——斗和是什么样的人。
“——不可能。”
自然而然地,笠根木开口否定。山田等人则用讶异的表情看过去。
“不可能。那家伙、斗和他——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山田语带歉意地回应。
“我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斗和不是那种人就对了!就算周遭的人都误会他,没人谅解他,他还是坚持做对的事!你根本不了解他,少在那放炮!”
黑暗空间静得让人发慌,只剩笠根木的声音回荡其中。一股激情自心底源源不绝地涌出。似乎是被那份情感震慑到,当下并没有人出口反驳。
“总之,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怪物不会来。”
过了一会,山田提议。大概觉得继续争辩“杀人鬼是谁”只是浪费时间。
“等等,那孩子好像……”
说时迟那时快,灰村插了这么一句话。她满脸错愕,睁眼望着笠根木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紧接着,那张嘴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她已经死了吧?”
“啊?”
笠根木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女孩死了?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因为她嘴里一直小声呢喃着“妈妈、妈妈”。小女孩的确中毒了,身体毫无元气,但她还会说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不对。
笠根木愣愣地盯着怀中女孩的脸瞧。她一双眼微闭,眼睑间透出混浊的眼珠,半张的嘴一动也不动。
不过,耳边却听得到声音。
——这是死者的声音。只有笠根木听得见。
“不会……吧?”
虽然他不愿相信,但小女孩的身体重重地垂在双腕上,将笠根木的主张彻底否定。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在这瞬间惊觉,那是来自死者的声音。
“呜……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放声惨叫,接着就拔腿狂奔。
“等等,笠根木——”
山田开口制止,但笠根木没有停下脚步。在这座看不见出口的漆黑水迷宫里,他抱着那具尸体狂奔而去。


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对于听得到亡者之声的笠根木来说,这件事永远无解。
不,不是这样的。笠根木心想。
他没能保护朋友们,出于弥补作用,才会誓言保护这个小女孩。尽管一直抱着她,却没机会仔细看看小女孩的表情。这是因为光逃就没余力了。
不仅如此,他还拿小女孩当借口,对许多人见死不救。其他人被吃,自己才有机会存活。这就是求生铁律。
必须保护这孩子,打着这冠冕堂皇的旗帜,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演变成对他人见死不救的脱罪手段。这不就跟自己不齿、拿死者来利用的行为一样吗?
自我厌恶的念头化作豪雨打来,重重地压在身上。他一直不愿面对的并非小女孩,而是内心最丑陋的部分。
“呼啊……呼啊……”
笠根木停下脚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只是因为体 力不堪负荷。他轻轻地将小女孩放到地上,肩膀一上一下、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我是个笨蛋。对不起。”
他轻轻抚上小女孩冰冷的额头,但死者不会回应,她一直重复说着“妈妈、妈妈”。
笠根木眼眶一热,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
“是笠根木吗?”
这时突然一道声音传来。笠根木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斗和就站在那里。
『杀人鬼是斗和弟弟。』
他突然想起山田的话。虽然口口声声说斗和不是那种人,但一碰到本人,心情又开始变得摇摆不定。笠根木边警戒斗和,边跟他对望。
斗和看向刚才被人放倒在地的小女孩。现场环境一片黑暗,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隐约可见唇瓣扭曲成悲痛的形状。
“想骂就骂吧。我自以为是,放话说要保护这孩子,结果却搞成这样。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斗和都还没开口,笠根木就先自行发难了。语气听起来像在调侃,其实有部分是出自真心。他现在很希望有人能臭骂自己一顿。
斗和没有回答,他用力闭上双眼,像在隐忍某种情绪,接着就投来阴郁的目光。
“……一花被杀了。她是我的妹妹。”
过了一会儿,斗和开口道出这件事。他的拳头握得死紧,肩膀阵阵颤抖,悲痛之情表露无遗。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我决定变得冷酷无情,结果什么都没护成。这样的我只是在对许多人见死不救罢了。我没有权利责备他人。我这个人——根本是人渣!”
斗和的声音在颤抖。那些懊悔的哭音在空间里徘徊不去。先前的他不曾动摇、一直表现出冷酷无情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露人性。
笠根木对斗和的心情感同身受。在失去重要的亲友后,他终于能够明白,知道那感觉有多空虚、多痛苦,知道对其他人见死不救是为什么,就连无法原谅自己的懊恼滋味都——
“杀人鬼是山田。也就是跟我一起行动的金发金眼男。你对他要格外小心。”
听完斗和的话,笠根木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一方面这么想,一方面又直觉认为斗和是对的。他不擅长做逻辑思考,因此都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自己,斗和是好人,山田才是坏人。
“……我刚才有遇到他。他说他知道哪里安全,还带着两个看起来像熟人的家伙过去。一个是看起来很爱玩的男人,另一个是戴眼镜的女人。不过我……拒绝跟去。”
事实上并不是笠根木拒绝对方,而是受罪恶感驱使才逃走的,但他说不出口。
“——唔!”
斗和一脸焦急地迈开步伐,原本打算冲出去,却又在下一秒咬住唇瓣、停下脚步。
“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虽然我很担心御手洗先生跟灰村小姐,但杀人鬼都特地带他们一程了,应该不会立刻下手。当务之急不是担心他们,而是先找到武器。”
啊啊,原来如此,笠根木顿时了然于心。这家伙其实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但他却退一步、冷静思考,审慎选择当下该做的事。
“你那把长枪怎么了?”
“被山田丢掉。那家伙比你想得要强大许多。”
接着,斗和开始淡淡地转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跟杀人鬼玩游戏的事。就算自己真的打中对方,对方也有可能出尔反尔,转而攻击过来。保险起见,斗和想找毒药来用。只要在武器上涂抹毒药,稍微擦伤也能瘫痪敌人。只不过,他曾去过最可能找到毒药的四楼研究室,却找不到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我会想办法打倒他。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我猜测,蜈蚣怪很有可能用热源定位猎物;章鱼和裸海蝶怪物则依靠视觉,水壁怪物就不清楚了。总之,找暗处躲藏的人会比较容易存活,四处走动太危险了。”
“你这家伙居然……”
笠根木非常惊讶。自己光是逃跑就用尽心力,根本没心思去想要怎么避开怪物的法眼。假如斗和没四处寻找武器,也不打算去找妹妹,如今会是——虽然对他人冷血、见死不救,斗和却是唯一一个手持武器战斗的人。他在靠自己的力量打倒怪物。
“我刚刚才想到这些。抱歉。有能进行热感应的蜈蚣怪在,光躲藏或许不能确保安全。这些只能当作参考,假如你遇到其他逃亡者,麻烦跟他们说一声。”
大概是将笠根木的话误认为是批判,斗和说话时充满歉意。
笠根木用力咬紧牙关。斗和现在依旧是单枪匹马地奋战,他想帮斗和的忙,但自己只会碍手碍脚,搞不好还会害对方遭遇危险。就在他陷入两难时——“窸窣窸窣……真是观察入微呢。”
“哗哗……事情可没那么简単。”
像被雷打到,身体一阵战栗。笠根木立刻定睛凝望,他看向暗处,看着发出声音的角落。
细长的棒状黑影正蠢蠢欲动,一左一右地摇动身体、无数步足如波浪般摆动。当黑影自紧急照明灯下方通过,绿色的光就让那诡异的身影现形。那玩意的背上长了无数人脸——是人面蜈蚣。
“嘿嘿......吓到了,吓到了。”
“……叽叽、嘎嘎!”
这次又有声音从反方向传来。笠根木吓了一跳,赶紧转头朝后方看去。就在斗和对面,那里也有黑影蠢动。惨的还不只这些。怪物身后、有如夜晚海面,反射光芒的水壁紧跟而来——是水异形。
这下他们遭敌人前后夹攻。更惨的是,情况不同以往,两人手上都没有武器,没办法战斗。焦急的感觉越演越烈,加深对死亡的恐惧。
笠根木转眼窥探斗和的表情,这时他发现一件事。斗和脚下躺了好几具沉默的尸体,其中一具正蠢蠢欲动。
不,不对。
他立刻知道自己看错了。并不是尸体在动,而是尸体下方有东西蠢动,才会产生尸体在动的错觉。令人绝望的未来压迫着肺腑,逼出近乎惨叫的呼喊。
“斗和!注意下面————!”
斗和立刻做出反应。他眼明手快地朝脚下看去,打算跳起来。不过——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紧接在后迸出。斗和在半空中失去重心,跌往满是尸体的地面。他压着右脚、痛不欲生。看样子是中了人面蜈蚣的毒。
“窸窣窸窣……好险好险。”
“窸窣窸窣……沉默是金。”
听到刺中斗和的人面蜈蚣在窃窃私语,笠根木大感惊讶。它们八成一直藏在那里,等同伴来了就出面偷袭。不,或许同伴会来并非偶然,而是它们用心电感应呼朋弓伴。
脑子还在为这些事打转,刚才那只人面蜈蚣就朝斗和袭击过去,打算来个最后一击。反观斗和,他手上没有武器就算了,还因中毒蹲倒在地,一看就知道准备等死。
“斗和!”
笠根木大叫。在此同时,人面蜈蚣突然化作淡绿色磷光消失。
“……咦?”
笠根木发出错愕的惊呼。在这种情况下,斗和不可能反击——直到斗和握在手里的东西映入眼帘,他才恍然大悟。
那是人类的脚。来自大腿以下被切断、模样凄惨又横躺在地的尸体。惨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看起来很像巨大的生鸡翅。斗和捡起尸体的脚,拿来攻击人面蜈蚣。他反应飞快还很有胆识,连尸体都拿来当武器挥。
当笠根木发现斗和利用尸体,一股愤怒之火随即烧上心头。斗和就待在宇佐院的尸体附近,至于他右手抓着的东西,正是她被切断的脚。
“斗和,你这王八蛋!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笠根木!快点从这里逃走。快!”
听斗和这么说,笠根木大感吃惊,连话都说不出来。明明就痛得喘息,还面临生命危险,斗和一开口却是在为他人担心。一个冷血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求救』?”
“……怪物、一共有三只,再加上、我又中毒……你现在出手、就只会……白白牺牲。”
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回顾当时,笠根木手上握有武器,却连一只人面蜈蚣都杀不死。
“你会没命的!”
“……应该、会吧。可是、这也没办法。以目、目前的情况来说……你活下去的可能性、比较……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笠根木直到现在才深刻体悟这句话有多么沉重。这个世界有食人怪物横行,决定权不在人类手上。人类如此脆弱,能做的就只有在可行范围内尽力。斗和下的决定更是攸关自身性命。假如自己死去能帮助许许多多的人,这个男人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他下了如此的决心、做出觉悟,深深撼动笠根木的心。
“那只脚是宇佐院——我朋友的脚。你会抓那只脚也是逼不得已的吗?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我能听到死者的声音。死人也有心。就算是为了活下去,拿尸体当道具的人还是罪该万死。”
“……你说的对。不过,假设今天死的人是我……我会希望别人、用我的尸体、活下去。若我、不幸丧命、就会希望他人、代替自己活下去。所以我才会拼命挣扎、做最大的……努力。这是、幸存者的、使命……”
斗和都已经痛得语不成句,他还是拼命把话说完。
少在那讲得头头是道,笠根木愤怒地想着。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或许这么想,但大部分的往生者都在哀叹,对自己的死心有不甘。
『好痛苦。』
『真不甘心。』
『我好痛啊。』
笠根木集中精神聆听死者的声音。他们的确在为死亡哀叹。绝不能让他们更痛苦、更屈辱。正当他要做出这个结论时——
『快替我报仇。』
——他听到了,那是死者的意念。
『我好恨、好恨啊。快打倒那些怪物。』
『救救他!』
『我不希望笠根木死棹。』
此时笠根木心头一震,他睁开眼帘。
那是宇佐院的声音。是死状凄惨的她在祈祷。这个转变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往生者原本都在为死亡悲叹,现在却陆续道出自己的心声。
『报仇、我要报仇!』
『打倒那些怪物!』
『快替我报仇!』
每当这些声音响起,笠根木意识深处——潜意识领域就有模糊的感觉窜动。『妈妈……妈妈……』
突然间,那名小女孩的声音传入耳里。这是他听了又听、再熟悉不过的呢喃。那声音虚弱不已,不停地呼唤最爱的母亲。
——不,不是这样。
笠根木顿时有种预感,认为小女孩似乎还有其他的话想说。所以他来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定睛凝望那张发青的遗容。
“你是不是……想替母亲报仇?”
『...........嗯。』
小女孩用可爱的声音做出坚定答覆。这是笠根木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妈妈”以外的话。
“你对那些怪物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它们?”
一股热意猛然窜升,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之前的所作所为真是太蠢了。虽然听得到死者的声音,却没有试着去了解死者的心声,而是一意孤行,硬是用自身狭隘的价值观判断。
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深深企盼,渴望为母亲报仇。然而死去的人没有这个能耐。因此,幸存者就必须继承他们的遗念。这是幸存者的使命——
某种东西脱离潜意识领域、一拥而上。那是出生以来就一直与自己共存的记忆。他想起那股力量叫什么名字了。
“我知道了。我会一并替你的母亲报仇。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笠根木的右手发出橘色光芒,那只手朝小女孩的额头伸去,异能力就此发动。死者的意志再次经过构筑、编排,幻化成实体。发光圆阵在小女孩的额头前方展开,从中出现类似刀柄的东西。

笠根木抓住那样东西,一口气拔出。生着强韧金属刀身的长剑出现,就握在他的右手上。
英灵炼金(Dead Mans Smith)。这个能力能从尸体制生武器。更厉害的是——
“全战斗能力上升(All Blast)!”
笠根木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橘红色光芒,那些光朝脖子集中。当光芒淡去,一个有橘红色宝石等间隔并排的项圈诞生。在一片漆黑中,那道光芒依然强烈,只见橘红色的光阵阵闪烁。再看看笠根木的眼眸,就好像在替那些怒火代言,里头燃着光彩慑人的茶红色火焰。
“窸窣窸窣……大事不妙。”
“嘿嘿……要死啰要死啰。”
“窸窣窸窣……最近的年轻人真嚣张。”
人面蜈蚣原想悄悄溜到笠根木背后,但似乎凭本能察觉情况不对,让它转身想逃。不过——
“太慢了!”
笠根木疾驰而出。转眼间就来到敌人身边,瞄准转动身体的人面蜈蚣,一刀砍下它的头。撇下化成绿色粒子、消失无踪的怪物,笠根木利眼瞪向另一只人面蜈蚣。
“呵呵……好强啊。”
“哗哗……哎呀,这次又没得吃了。”
目前就只剩下一只人面蜈蚣,它跟其他伙伴一样,正打算开溜。
笠根木冲到宇佐院面前,比照刚才的手法做出武器。这次是一把西洋弓。
“对了,你很擅长使弓。把力量借给我吧,宇佐院!视力究极上升(Peeping Blast)。”
笠根木用力拉紧弓弦,橘红色光芒勾勒出箭的轮廓,紧接着,拥有钢制箭尖的箭出现了。项圏消灭,笠根木眼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激昂。其剧烈程度几乎都快从眼里刺出火角。
就像被电灯泡照亮,整个环境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只是亮度提高,一切事物都变得格外清晰。时间的流逝亦发生变化。人面蜈蚣的速度原本很快,现在却好像在看慢动作,动得极为缓慢。
笠根木锁定目标,瞄准人面蜈蚣的头放箭。不过,要命中移动的猎物相当困难。箭矢以些许差距射偏,没打中人面蜈蚣。
“笠根木,你……”
斗和因剧烈疼痛蹲倒在地,看向笠根木的眼神满是惊讶。在笠根木的眼眸深处,一股炙热信念几乎要夺眶而出、熠熠生辉。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要帮助他人,就只有手持武器的人才能办到——我不会再找借口逃避了。要什么武器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


沉重、阴郁的空气挥之不去,充斥整个房间。包含自己跟银河,共有八名男女在这,但大家都没有逃走的意思。杀人鬼和他说过的话早在大家心中布下阴霾。
“野真妹妹,你为什么要对那种人唯命是从?快找回原本的自己。替我解开!”
真湖将心灵冰封,看向倒在脚边的银河。她刚才跟其他人拜托过,却都遭到无视,所以才会换个方向恳求有过几面之缘的自己。
她双手双脚都被塑胶条捆绑住。这种塑胶条原本是用来收束电线之类的物品,现在用来绑人也能发挥莫大效果。
“野真妹妹,求求你。”
银河再一次恳求。然而,真湖的心丝毫不为所动。这人真爱做些无谓的挣扎。就算成功逃跑又怎样,还是会在短时间内丧命。与其这么做,还不如乖乖听话,至少不会有苦头吃。也因为这样,大家才会对杀人鬼言听计从。“那家伙是杀害一花妹妹的凶手,怎么能任他摆布!”
真湖胸口一阵刺痛。自己这次又无能为力,没能保护一花。这房间看似安全,但入口只有一个。一旦发生什么事将无路可逃。当杀人鬼现身此处,人们就只能等死。
一花外号金色究极兵器,拥有相应的身体机能,然而在杀人鬼面前,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想当时一花东跳西跳、飞身攻击,但杀人鬼就像在打苍蝇似的随手拍落,接着就跨坐到她身上去,出手猛殴。当一花落得只能阵阵抽搐时,他再徒手扭下她的头。
“那边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还有那个蓝头发的女人。不好意思,过来把这个银发双马尾——噢,还有那边那个紫发男,用这玩意绑住他们两个。”
下完指示后,杀人鬼将在场众人审视一遍,并指名一男一女。究竟有多少人能看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杀人鬼看出谁会服从自己,谁会选择反抗。记得曾经在某本书里看过类似的论述,说穷凶恶极的犯罪者拥有一种才能,能在瞬间看出谁会归顺、谁是猎物。光就这点来看,山田身为杀人鬼的资质可以说是出类抜萃。
“别轻举妄动!就算你们乖乖听话,最后还是会被杀掉!”
银河发出呐喊,打算过来绑人的两名男女立刻止住动作。
“你想太多了。虽然我是杀人鬼,却没有想像中心狠手辣。我不会滥杀无辜。”
“少骗人,到处杀人还假清高!你根本不杀不快吧!”
“喂喂,你是笨蛋吗?不是已经调查过杀人鬼了?都学了些什么啊?听起来根本就满带歧视、论调偏颇啊。”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调査……?”
“你一定是对杀人这档事特别执着,才会有那么偏激的看法。说杀人鬼喜欢杀人,就像在主张偶像不会排泄。老实告诉你吧,真正的杀人鬼并不会有杀人冲动,也不会以杀人为乐。都是你们妄想剖析杀人鬼,想找个理由解释杀人行为,才会擅自做出各种推测。”
“不是……才不是那样。”
银河无力地摇摇头。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入口很难找,所以智商不高的狩魂幻兽都略过这里,再加上有一座水池,热源也会获得遮蔽。直到隐形障壁消失,这里应该都不会遭受袭击。”
听到这句话,大家纷纷露出紧张的表情。“看不见的墙会在十二小时后自动消灭”——想必是忆起这段广播吧。
真湖认为这招非常高明。事先告知时间上限为十二小时,大家心里就会浮现希望。如果不晓得恶梦什么时候会结束,有些人可能就会在自暴自弃下乱来。但明确告知结束时刻,人们就会想尽办法撑过去。
“正如刚才所说,我对杀人并没有特别爱好。再说,对我言听计从也不过是几小时的事。你们最好仔细想想,看要怎么做才能平安无事生还——”
就是这句话突破大家的心防,进而导致现在这种局面。
“求求你,野真妹妹。快帮我解开。那家伙目前不在这里,可以趁机逃跑!”

“喂喂,别搞那种哀兵政策好吗?放你逃跑的话,那个深蓝头可是会受罚的喔。”
——一道好听的声音突如其来降临。
强烈的恐惧让周遭空气急速冷却,在那瞬间,五脏六腑随寒气冻结。
杀人鬼——山田喜一郎回来了。
山田前往会合地点迎接日向,还带回御手洗跟灰村。之后要他们进到办事处,并挡在入口前。
“别进来,快逃!”
银河见状立刻放声大喊。但两人似乎搞不清楚状况,御手洗和灰村毫无反应。至于受山田摆布的日向,一开始就没有逃跑的意思。
“咦,这话是……”
“那家伙是杀人鬼!”
听到灰村的轻喃,银河扯开喉咙、嗓音凄厉地大叫。
“哈?你在说什么啊……杀人鬼不是斗和吗?”
“御手洗先生才是,这么会有这种想法!?”
“把那个紫发男带过来。”
无视银河与御手洗的争论,山田开口下令。
“不要啊啊啊啊啊!别这样————!”
应该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被绑住的紫发男拼命抵抗。然而人们已经变成对山田百依百顺的奴隶,硬是把紫发男拖到他的脚边。眼前景象实在很诡异。御手洗和灰村目睹这超乎想像的诡异光景,纷纷瞪大双眼并僵在原地。“把我的斧头拿来。”
“……是。”
日向从包包里拿出斧头,交到山田手里。她带着阴郁的表情,看上去跟死人没两样。眼睛哭到都肿起来了,表情有气无力,孕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暗气息。
“求求你,别杀我!我又没跟你唱反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办!”
山田以行动代替回答,将斧头挥下。那男人刚才还在鬼吼鬼叫,这下头被人劈成两半,脑浆四散,尸体带着不甘心的表情崩倒。
“话说回来,我一直瞒着你们没说呢。其实我是杀人鬼。”
山田露出相当满意的表情,对朋友们昭告自己的真面目。过了一会儿,惊愕不已的灰村总算开口。
“这么说,杀掉青美空的人是——”
“没错,就是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这个禽兽!丽子,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要帮这种败类!”
灰村歇斯底里地叫喊。日向被人点名吓了一跳、肩膀跟着抖动,双眼开始浮现泪光。
“灰村小姐,你就别责备日向小姐了。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替家人着想的孩子。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一起去她家玩的事吧?当时我就利用机会,对她下通牒:『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杀你全家』。”
“你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人之所以有趣就是价值观不尽相同。根据她的价值观衡量,你的行为猪狗不如呢,日向丽子。只要自己的家人平安无事,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这的确是人渣才有的想法。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听到这句话,日向就泣不成声。灰村其实是在骂山田,但日向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就连这句话是在骂谁都听不出来。
“你实在——”
灰村原本想多骂个几句,却遭山田一拳打中腹部。她凹着肚子软倒,眼镜跟着掉落到地面上。
“把这女的绑好。”
山田要大家绑住灰村,接着又利眼看向御手洗。看了一阵子,他满脸笑意地开口。
“嗯。御手洗果然是乖孩子。看样子没必要绑你了。我这个朋友真替你开心。”
“御手洗先生,别听他乱讲。不能被他控制啊!”
银河悲痛的叫嚷在屋内响荡。不过,御手洗已经吓得像条虫,根本没把话听进去。
“你实在很吵唉。对了,从现在开始,天音川每说一次废话,大家就按次围殴灰村小姐。”
“——什么!?”
“好啦,这样算一次。大家过去一人打一下,用踢的也可以。”
“别做这种蠢事,求求你们——”
灰村满心恐惧,用害怕的表情恳求。她知道山田是认真的,也知道在场所有人会彻底服从他的命令。
“等等,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喜、喜一郎哥,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御手洗跟着怯怯地恳求。
“你爱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打还是要打。再说你也心里有数吧?不管是谁,总会有一两个不为人知的本性,不是吗?御手洗。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其实很想毛遂自荐当打手吧?”
“才没——”
御手洗正要反驳,山田就伸手过去拍他的肩膀,继续把话说完。
“那不安的表情是怎样?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打她了吧。就因为你打她,两人才会分手变回朋友不是吗?不过,在这打她就没问题,随你打个痛快。大家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开口指责。在这里,你的兴趣不是种错误。”
虽然山田这么说,御手洗却没有采取行动。他一脸苍白,身体在羞耻、屈辱中频频颤抖。
“不然我让你选好了,看你是要代替大家打她,还是换个选项,让在场男人强奸她。身体的伤和心灵的伤,不晓得哪边的伤比较痛?”
“你这个卑鄙小人!”
银河放声斥责。
“这是第二次。我说,你该不会很想杀了灰村小姐吧?”
山田说得很开心,银河则心有不甘地闭上嘴巴。只要她开口,灰村就会受到更多伤害。
“顺次,你打我吧。”
灰村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一面开口要求。比起被不认识的男人强奸,她宁可让御手洗殴打。
杀人鬼给出选择的机会。乍看之下,决定权似乎在他们两个身上,实际上却不然。这是因为,两人还是按山田的意思行事。等同他们愿意听从杀人鬼的话。一旦屈服,就无法从这个泥淖中逃离。
杀人鬼用巧妙的手法操纵思想,御手洗只能流着泪、出手殴打以前曾经跟自己交往过的女性。


***


斗和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一面看向闪着精光的两把武器。那是笠根木做的。似乎拥有能提升身体机能的效果,甚至能够一击解决人面蜈蚣。
斗和再次体会异能力的厉害。那是无视世上物理法则的能力。颠覆常理。能将浓厚的死亡气息吹散、带来希望。这才配称足以拯救他人的力量。
“你还好吧,斗和?水壁要来了,我们快逃吧。”
笠根木一头钻进斗和腋下,打算将他抱起。然而剧烈的疼痛来袭,害斗和脚步不稳,再次摔向地面。
那刺痛的感觉就好像一直拿刀划同一个地方,频率快得像在抖脚一样,凄厉的痛楚接连不断。
太奇怪了,斗和心想。之前被刺到的时候,痛觉只存在一瞬。难道是因为怪物不同只导致毒素的持续时间出现差异?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全战斗能力上升。”
笠根木手里拿着长剑,再次使用之前那股力量。项圈也重新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等等。在水里面交手、很不利。别跟它……打。”
斗和身上的痛楚还是令人难忍,但他想尽办法挤出这句话。疼痛害他上气不接下气,有时甚至想放声怒吼。
“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抱你。”
笠根木答道,接着就将斗和抱起。提升的不只是速度,还有体力和腕力,他在黑暗的水迷宫里强而有力地疾驰。
不过,步伐却突然间停摆。笠根木喘着气,将斗和放到地面上。
“抱歉。体力虽然有些微上升,却没有恢复的迹象。我要稍微休息一下。”
知道他为什么感到疲惫,斗和为之语塞。恐怕是笠根木一直抱着小女孩逃亡的关系。想到这,斗和突然在意起某件事。
“笠根木。那孩子的毒……一直、没……解?”
老实说,他实在没脸问这句话,但总觉得里头藏着非常重要的关键。
“是啊……一直到她死去前,毒都没有解开。”
果然没错,斗和心想。小女孩没有解毒的事让他耿耿于怀。为什么自己身上的毒能解,小女孩却没办法?
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跟隔水加热无关。被水壁吞没后,身体才重获自由,距离隔水加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间隔未免也太长了。
“可恶,水壁已经来了。那家伙的速度是不是比以前更快啊?有没有合适的武器——”
——水壁。
不经意地,这串单字飞进脑海。答案呼之欲出。这么说来,以前被人面蜈蚣刺中时,人正好就在水里。还是跟水壁混合的海水。
『我明明已经让次氯酸钠扩散到水里了。怎么会这样!』
当时的他曾经这么说过。对于用鳃呼吸的生物来说,次氯酸钠是剧毒,但水壁怪物却没死。按常理思考,确实很不合逻辑。
毒。共同的变因是这个。
三次的毒都是在水壁里解开。也就是说——
“可恶,都弄不到好东西。搞什么,是锁炼。现在不是用它的时候——”
笠根木又做出新的武器,说话语气相当着急。
“笠根木!”
“我知道。但是谁的身上会生出什么武器,我也不清楚。再等一下,等我找到像样的东西。”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水壁有、解毒效果……我要进去……那里。”
面对一脸惊讶的笠根木,斗和开始陈述自己的推论。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像吧?没算准会丢掉小命唉。”
“反正去或不去、我都、动不了。继、继续下去……也只会、碍手碍脚。假如现在、能厘清、解毒的方法、将来会有莫大的帮助。拜托……你,让我去。”
“……给你三秒,三秒一过就拉你出来。”
犹豫了一会儿,笠根木总算答应。
他拿锁炼绑住斗和的身体,打算三秒一过就把人从海里拉出来。
正常状态的臂力无法拉出斗和,所以笠根木变出能提升腕力的巨槌。他运气很好,第二次就抽到这样东西,并在上头绑了锁炼。至于刻意在巨槌上绑锁炼的理由,其实是因为直接使用不同武器将会带来不同的机能强化效果。接着,他又拿锁炼另一端缠绕斗和,做好随时将他拉离海水的准备。
斗和强忍疼痛并迈开步伐。尽量让身体泡水的比例降至最低。
水壁逐渐逼近。这一片漆黑中,就只有水面微微反光,让人想到夜晚的大海。现在的情况很像从空中慢动作跳进海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海里有那只怪物盘踞,大小跟海豚差不多,形状很流线。一旦被怪物发现,斗和将在眨眼间沦为肉片。这次的解毒行为可以说是赌上性命。
心跳声越来越大。死亡带来的不安甚至将右腿痛楚麻痺。斗和想呑口水,痛楚在干燥的喉咙里不胫而走。
脚尖开始碰到水壁。脚在浮力作用下浮起,让人阵阵发毛。紧接着换腰部浮高。这次的速度比以前更快,身体没两三下就没入水中。
这时第六感突然捕捉到某样东西。有巨型之物迅速挤压水流、逐渐朝这逼近,那些感觉透过脚尖传来。
(——糟糕!)
浓厚的死亡气息开始挤压肺部,脑内警铃大作。现在不逃就来不及了。
“笠——”
还来不及大叫,斗和的头就在下一刻遭水壁吞噬。有只怪物挟着骇人速度、自幽暗的海底袭来。
那东西很像一张巨大的人脸。看起来就像一赖头在游泳,害斗和的背脊阵阵发麻、提心吊胆。怪物脸上的两个眼窝生出一双人手,像触角般下垂。一颗巨大眼珠就长在嘴巴的位置上,是相当特异的鱼眼。
水异形发现猎物,立刻张开大口。独眼再下去就是颚部,长着不亚于鲨鱼锐齿的口如手臂般飞出。那样子酷似欧氏剑吻鲨(注:深海鲨鱼。模样特异,拥有半透明的皮肤,颚可以伸缩。)的嘴。此外,下方的腹部还左右对开,伸出类似虾脚的突起物——是散发可怕金属光芒的五对利刃。应该是从肋骨演变而来。
怪物打算用那五对尖刃攫住斗和的身体,正朝他直扑而来。要是被那玩意儿抓住,身体肯定会四分五裂。就在这瞬间,全身上下的血液为之冻结。可以听到细胞正发出惨叫,呐喊着它们不希望被切。
那巨大身躯才刚遮蔽视线,一股力量就从上拉扯。斗和速度飞快地脱离海水。就在生死一瞬间,笠根木将他拉了出来。
“得救了。谢谢你,笠根木。”
“没什么好谢的。毒的情况怎样?”
笠根木一面将接在怀里的斗和放往地面,一面开口询问。
“那个啊,如你所见——毒已经解了。”
斗和用自己的脚站立,还拿右腿踢踢地板,告诉笠根木身体已经不痛了。他想的没错,水壁拥有能够解毒的效果。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原来如此。那我们快点逃吧。”
有那么一瞬间,笠根木流露出悲痛的表情。若早点发现这件事,那个小女孩就有机会得救,应该是对此感到悔恨吧。
“等等。我想装水壁的水备用。能不能比照刚才拉我的方式,利用锁炼汲取海水?”
那家伙的海水应该能破解一切毒素。用宝特瓶之类的东西装着带走,就算之后不小心中毒也没关系,可以立刻解毒。
是说还真矛盾,斗和心想。有关敌人水异形的异能力。那股力量是种威胁,同时也是能帮助他们的道具。在解毒效果上不分敌我。
反观银河的异能力,虽然是自己的同伴,能力却会对我方造成危害。或许所谓的异能力并不存在敌我概念,只有拿来当道具才有区别。
思绪进行到这,斗和突然灵光一闪。
一直在偏见下打转,导致思考也跟着限缩,因此忽略了近在眼前的道具。根本就不需要找,东西早就唾手可得。
“我真够蠢的。看了那么多有关生物学的书,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发现。”
“斗和,你怎么了?”
“——我知道毒在哪了。可以用的毒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什么?在哪?”
笠根木瞪大双眼、一脸吃惊地追问。
“你仔细想想看,我们不是一直在为毒所苦吗?”
笠根木一开始还没进入状况,但这句话讲完,他就恍然大悟地睁眼。
“是怪物的毒。有蜈蚣怪、裸海蝶怪。它们全都带毒。”
之前怎么都没注意到?斗和内心半是恼怒、半是兴奋。从前,人类会从动植物中抽取毒素,再拿来当作战斗用的道具。会拿骨头做成武器,用毛皮、体毛制成衣服或袋子等等。
这是基本中的基本。利用其他生物,让自己活下去——就算对手是怪物,这根本之道依然管用。
“笠根木,我们去猎捕怪物吧。这样就能弄到毒素了。”


***


“你认为天音川跟灰村的态度如何?”
走在前头的杀人鬼突然丢来这句话。真湖正跟山田结伴离开水池后方的办事处,打算前往观众席。
她不晓得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纯粹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开始追究自己带一花逃跑?老实说,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面临的种种残酷待遇,泪水就快要夺眶而出。
真湖很后悔。之前怎么会妄想自己能从杀人鬼手中逃离?她害怕死亡。她不想死。然而其中的理由,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应该对人生没有任何留恋才对。自从那天过后,每天的日子都好像活在地狱里。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虽然如此,她还是悲惨地选择苟延残喘。
“……我认为她们很蠢。”
真湖拼命转动脑袋思考,最后还是想不透山田问话的意图,只好老实回答。
“哦?”
山田换上锐利的目光,朝她扫去。
这时真湖左大腿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是往昔记忆唤来的痛觉。恍惚间好像还被母亲抱着。然而,那些不快的回忆只让她下意识感到厌恶。当时那个可怕的死亡阴影步步逼近。母亲却没有逃离。只知道重复叼念毫无根据的「我们会平安无事」。
真湖希望她站起、奔跑、逃离那里。
希望她奋力挣扎,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从可怕的炼狱中救出。
然而——
母亲却被那家伙刺了好几刀,最后命丧黄泉。在此同时,真湖的大腿也留下又深又大的伤疤。残忍的刀刃散发寒光,让真湖的心永远冰冻。
这个世界不存在救赎。
强者支配世界,大家只能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脆弱而无力。也就是说,对强者言听计从、讨好他们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那时母亲会被对方盯上,不就是因为转身背对他,摆出一副要逃不逃的样子?依此类推,自己可以说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死亡带来的恐惧让牙关阵阵发颤。
“没什么好怕的,我目前还没有杀你的意思。因为你的异能力是上上选。对我的目的帮助很大。”
“目的?”
真湖不由得开口回问。但她立刻想到这里没有自己开口的余地,自责的念头袭上心头、让胸口溃烂。
“就一些肤浅的美好想法啰。不,应该说是梦想才对。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很天真的时候,曾经发誓要实现某个梦想。那些梦天真得让人摇头,只有蠢才才想得到。”
虽然真湖插嘴,但山田似乎没放在心上,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山田换上多愁善感的表情。
因为太过吃惊,真湖不由得盯着山田的侧脸看,当他再次望向这边,又慌慌张张地别开目光。
紧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事。
老太婆怪物应该已经断气多时,它的尸体却不知去向。她在通往水池后办事处的楼梯上碰到一些人,他们一直对外观望,还告诉她山田杀掉刹婆的事。不过,怪物的尸体却不在这里。
“接下来,我要把你交给斗和。因为你看起来似乎还有所期待。你就亲眼确认,好好想想跟谁比较明智——”
山田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他扭动身体,借此避开以猛烈之势来袭的某样东西。然而就在下一刻,杀人鬼的身影突然从真湖眼前消失。
伴随东西打中水面的声响,大量水花喷起,真湖这才知道山田被人打入水池。紧接着,震撼肺腑的晦哮声大作。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鬼消失,换另一个家伙出现在眼前,是早该断气的老太婆怪物——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那淡金  呼唤绝望


斗和一面搜寻有毒的怪物,一面对笠根木的异能力做统整。
那是能从尸体中生成武器的能力。武器的种类一共有九样,至于会生出什么样的武器,他本人似乎也没办法预测。简单讲就是完全靠乱数选择。除此之外,武器实体化的时间有限,之前生成的武器大概只出现十分钟就消失了。
另外他们也已经确认过,生成过武器的尸体没办法再生第二次。也就是说武器数量有限,要爱惜资源。每次最多可生成五样武器。
此外,生出来的武器可以让他人使用,使用武器带来的身体效能提升则限笠根木独享。长剑能够提升整体数值,上升率却很低,提升的项目越少,身体机能就上升越多。
“你之前说什么武器都能做,实际上好像只有九种?”
“九种就够用了吧。那、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很万能嘛。”
面对斗和的提问,笠根木答得一脸羞愧。斗和会这么问只是想做个确认,没想到被他解读成吐槽。的确,异能力刚觉醒时或许会情绪高昂,进而讲些自以为是的话。
“是啊,这样就够用了。再说我们还弄到解毒剂。”
斗和向笠根木展示手里的宝特瓶,一面说着。
“可是,宝特瓶很难带。用武器还会卡卡的。”
笠根木开始发牢骚。他现在拿在手上的武器是弓箭,由于之前的武器已经自行消失,所以他就换拿后来做的武器。视力提升有助于警戒周遭动静,但使用武器才有提升效果,所以笠根木一直是在拉紧弓弦的状态下前进。
另一方面,斗和用左手握住两个宝特瓶,还抱着两只双手枪。有时同样的武器会像这样重复生出两支。
“其实也可以用贩卖部卖的夹链袋分装,这样就可以放口袋或黏在衣服底下。不然就借用那边的背包。可以吗?笠根木。”
斗和用目光瞥了瞥掉在地上的背包,征求笠根木许可。他知道笠根木讨厌这种行为。如今很需要对方帮忙,他可不想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
“好啊,没问题。我对你的做法已经没有意见了。”
将宝特瓶装进去、身上背着背包,那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再度映入眼帘。斗和刚才朝应该是背包主人的尸体献上短暂默哀,接着就拾起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再将宝特瓶塞进去。当他背起登山包时,又看到一些破碎的尸体。
笠根木曾经说过,要制造武器必须认脸才行。也就是说单凭四肢没办法制造武器,假如是生前的熟人,就算脸不完整也能制造武器。
斗和感到很不可思议。之前宁宁音的瞄准条件也是物体辨识。异能力跟辨识概念息息相关,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喂,那个……”
听到笠根木的话,斗和才回过神。这时他发觉自己一直沉浸在无解的思绪之海里。斗和集中精神看向笠根木所指的方向,在一片幽暗中,只见无数尸体交织出诡谲的寂静。
然而笠根木的视力上升,周遭情景看在他眼里似乎一清二楚。前不久的事很有可能重演,人面蜈蚣就混在这些尸体里。不过,笠根木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斗和意料。
“那不是天音川吗?”
怦咚,心头狂跳了一下。“该不会——”这想法既是肯定也是否定,两种相反的感情让心绪千回百转。
那里倒着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少女。身体被人拦胸切断,应该是刹婆的杰作。身上的衣服跟最后那套不一样,但这并不表示那女孩并非银河。这是因为借异能力跟其他人互换后,银河就会换上那个人的衣服。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那家伙是不死身?”
笠根木说的没错。刚才他问到银河的事,所以斗和就针对她的异能力做说明。他说银河不会死,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不过——
次数有限。
这个字串在脑海中闪过。宁宁音的异能力就是这样。假如银河的能力有次数限制,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莫非——)
斗和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向少女。他之前一厢情愿认为银河不会有事,一直把她的事摆在后面,现在有种非常后悔的感觉。
他伸手触碰趴在地上的少女,让她仰躺过来。刹那间,斗和的呼吸一窒,涌上的泪水模糊视线。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少女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并非银河。
“对、对不起嘛。因为她的头发是银色的,又绑双马尾,我才会不小心认错。应该用声音确认才对……抱歉。”
他说要听音辨认,应该是倾听死者的声音,再来确认对方是不是银河吧。
“没关系,认错人就算了。抱歉,还把你翻过来。”
后半段那句是说给陌生少女听的。当斗和知道这具尸体不是银河,内心便感到释怀,他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死者。所以就双手合十,默哀数秒。
银河的安危仍旧让斗和放心不下。他不是异能力者,不晓得异能力的安定度如何。会不会突然间就不管用了?但现在开始搜索银河,该做的事还是没变。差别只在先去找怪物索毒,还是先去找银河。
“呐,我突然有个想法,用天音川的能力……不,没什么。”
笠根木说到一半突然改口。他想说什么显而易见。
“用她的能力可以打倒杀人鬼,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斗和才刚说完,笠根木就答了声“抱歉”。
死亡瞬间能找其他人当替死鬼,这是银河的能力。就算对象是杀人鬼也不例外。不管他再怎么强,也无法对抗无视物理法则的异能力。
“师父也说过,要事先设想各种可能性。合不合理、合不合人之常情,这些是后续抉择时才要考虑的。不过,那个方法是最后手段。我必须在游戏中赢得胜利。”
“是因为赢了游戏,他就会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秘密?但你就是怀疑约定的真实性,才会想弄毒备用吧?”
“那家伙很有可能说谎,必须以防万一,不过,我并不会基于这点就断言约定是假的。杀人鬼的确很爱说谎,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却没事实证明他曾经毁约。”
“不是吧,这话有语病唉。就因为他很爱说谎,才会毁约啊?”
斗和没有回应。说谎跟毁约,严格来讲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妥善说明。再说,到头来那家伙会不会遵守约定,没在游戏中获胜是不会有机会厘清的,在这里也争辩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再次迈开步伐,才走没多久,他们就听到一名女性发出痛不欲生的悲鸣。
两人赶紧跑向声音出处。在柜台前,有个女的正按住脚,嘴里频频呼痛。人面蜈蚣那令人发毛的身影就在她附近。
“看招!”
笠根木立刻射出箭矢。但人面蜈蚣进行高速移动,避开那记攻击。视力升归升,技术却没有长进。笠根木用弓箭的技术还是外行人等级。
“笠根木!”
斗和朝笠根木抛去双手枪,枪能提升脚部能力。橘红色光芒覆住笠根木的脚,变成镶了橘色宝石的皮靴,让移动速度倍増。
“嘿嘿……好快好快。”
“窸窣窸窣……要追上了?”
“窸窣窸窣……跑慢点啦。”
人面蜈蚣立刻展开逃亡,但眨眼间,笠根木就追上它了。
“笠根木。假如那家伙不是本尊,死了就会消失。先切断尾巴的毒刺!”
“收到!”
笠根木做出回应,然而状况并不乐观。笠根木要提升反应速度才能打倒人面蜈蚣,现在的他就只有提升脚力,根本无法击中怪物。
斗和冲向痛苦呻吟的女性,一方面又对笠根木放心不下,他打算尽快替这名女性解毒,赶去帮笠根木。
然而,这如意算盘却被打翻了。
右手感到一阵刺痛。刚打开瓶盖的宝特瓶掉落在地,里头的液体开始往地面流。肉体迅速麻痺,斗和感到莫名其妙,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中毒,却不晓得毒是怎么来的。
只见该名女子的身体急速膨胀,衣服开始融化、身体变得透明,巨大的躯体就此现身。是酷似裸海蝶的怪物——海恶魔。
(——糟了。)
斗和暗骂自己莽撞。眼前女人重复喊着“好痛、好痛”,假装成人类的海恶魔正好有这种特点。这女人恐怕是中了人面蜈蚣的毒后痛不欲生,被海恶魔借机补食。
海恶魔伸出触手、卷上斗和的身体。他目前还能慢动作转头,所以斗和尽可能扭动头部,窥探笠根木的情况。
他没有发现斗和陷入危机,还在跟人面蜈蚣作战。斗和很想出声,让神经麻痺的毒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悔恨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手上握有多强大的异能力、多万全的装备都没用,稍一大意就会丧命。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恶!”
笠根木咂了下舌,拿在手里的双手枪因时效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打算制造新的武器,这才发现斗和陷入危机。
“你在搞什么!”
那叫声带有浓浓的哀号意味。这也难怪,对他来说,事情的发展大出意料。他赶紧找附近的尸体制造武器,一把半月斧出现。上升的是体力。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半月斧根本不适用。笠根木的犹豫全写在脸上。他跟斗和离了一大段距离,正在考虑要制造其他武器,还是直接跑过来救人。
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笠根木背后。
(不会……吧?)
绝望几乎要将斗和推入地狱深渊,让他整个人血色尽失。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那骇人的存在感、冰冷的气息都在昭告这一切并非幻觉。
刹婆——是那个老太婆怪物。
这只怪物应该早就被山田杀掉了,此时却以惊人的速度逼至笠根木背后。之前发生的事恍若梦境,怪物身上不存在任何殴痕,头也掰回正位。
笠根木没有发现怪物靠近。由于人面蜈蚣在枪消失时逃逸,所以他早就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斗和身上。
笠根木跑了过来。不过,老太婆怪物更以超前许多的速度冲刺。任谁都看得出,笠根木将会被刹婆追上。
斗和的意识逐渐远离。阵阵不愉快的感觉在五脏六腑深处盘踞。时间才过去没多久,事情已经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斗和将要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遭海恶魔捕食,怪物则会从笠根木背后突袭他。斗和根本想不出对策来摆脱窘境。
(到此为止了?我会死在这?师父——)
这时笠根木总算察觉背后有怪物靠近,他发出激昂的哀号。原本打算挥出斧头,却见怪物以更快的速度擦身而过。
怪物追过笠根木,在没有煞车的情况下纵身一跃,朝裸海蝶怪物——施展飞踢。
“.....咦?”
笠根木发出错愕的呼声,斗和的心情也不遑多让。
海恶魔完全来不及反应,被踢飞时,冲击力道让它放开了抓在手里的斗和。斗和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沦为空中飞人,刹婆则小心地接住他。
情况让人摸不着头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怪物在起内哄?
这时老太婆怪物张开散发浓郁尸臭的口腔,吐出让斗和更混乱的话。
“哥、哥哥,你没事吧?”
斗和觉得莫名其妙,脑筋彻底打结。
“一花,危险!”
那是真湖的声音。跟刚才老太婆怪物跑来的方向一致,她的声音从剧场前通道传来。
紧接着斗和发现自己飘了起来。眼角瞄到某种景象,是刹婆往后跳,借此避开裸海蝶怪物的攻击。
“你这怪物!快放开斗和!”
笠根木大叫。
“不、不行!笠根木哥哥。”
真湖出声制止他,接着又说出令人惊讶的事实。
“那不是怪物,是一花!”


***


阴沉、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弥漫室内。心脏在跳动,却没有活着的实感。
必须离开这里,银河心想。山田喜一郎是远远超乎想像的危险杀人鬼。不单是因为他强到足以打倒怪物,真正让人害怕的是——能随心所欲操纵他人的洗脑技巧。银河想要了解哥哥的内心世界,曾经研究过杀人犯的事,所以她很能体会山田有多可怕。
人类对死亡抱有强烈恐惧、难以抹灭,对生有强烈执着,强到很可悲的地步。
山田对这些一清二楚。知道怎么在恩威间拿捏,会选出一个代罪羔羊,其他人则得以苟且偷生。不仅如此,还会要大家攻击那个代罪羔羊,让人们萌生自己跟他站在同一边的错觉,制造安心假象。在此同时,大家心中也会因伤人萌生罪恶感。罪恶感非常棘手,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忽略这种感情。
银河看着被打得破破烂烂、模样凄惨的灰村,感到心痛不已。那张脸肿得不成人形,原本赛雪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很像发霉的年糕。
做出这种事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些普通人。山田要御手洗用尽全力殴打灰村。只要他有放水迹象,山田就会说“刚才打的不算”,巧妙利用御手洗想尽可能灭少殴打次数的心理。
接着又说“这是第二次的份”,要所有人打灰村。大家心中已经萌生罪恶感,甚至连根本意志都遭受侵蚀。正常的思考逻辑越变越邪恶。
如今,山田再次带着真湖离开。没有人知道下次的逃亡时机何时会来。
“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那家伙是杀人鬼!一直待在这,所有人都会被杀。他说能克制杀意一定是骗人的。求求你们,快恢复正常!”
银河都说成这样了,大家还是不为所动。用来控制心灵的锁炼已经巧妙布网,对他们下了紧箍咒。时间上限为十二小时,还有能确保安全的地方,再加上杀人鬼连怪物都能杀死,才会赋予人们想像空间,误以为对他言听计从就能得救。比起怪物蔓延的幽暗世界,杀人鬼身边更安全,在场所有人都产生这种错觉。
银河好不甘心。像这种时候,斗和会怎么做?她好想见他。
这时又有事情发生。一阵剧烈的落水声传来,大家听到全都吓了一大跳。
过没多久,浑身湿透的山田回来了。跟他一起出去的真湖则不见踪影。
“呼。刚才稍微大意了点。”
身上不断有水珠滑落,山田说话的表情却格外舒爽。紧接着,他告诉大家,自己被一花附身的老太婆怪物打入水池。
“您没受伤吧?”
人群里有名女子用特别恭敬的口吻关切。
“当然。都被我挡下了,没什么大碍。”
游客们知道山田没有受伤,全都露出安心的样子,还发出小小的欢呼声。这让银河不寒而栗。山田是杀人鬼,应该是敌人才对。然而,却有那么多人为他的生还感到喜悦。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是一种心理现象,被害者会对杀人犯等加害者抱持特殊好感。银河曾经听过这个名词,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亲眼目睹。人们的行动变得光怪陆离、极尽可笑。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几乎要吞噬心灵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话说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那个银发女有没有乱讲话?”
银河心头一惊。恐惧化作针刺、贯穿心脏。求求你们别说,她在心中恳求。杀人鬼问这句话总不至于事先知情,只要大家闭嘴,真相就不会露馅。
“是,山田大人。她刚才有说。”
虽然满心祈求,银河的愿望还是轻易落空。
“真是的。这样大家又得围殴灰村小姐。我好心疼。”
山田说得一脸歉疚,明显是在调侃银河。尽管她知道对方故意这么说,罪恶感揪紧胸口的痛楚还是没有消灭。
听从杀人鬼的话,一群正常人毫不留情,对灰村暴力相向。明明已经看到她气若游丝,大家还是没有住手的意思。
“御手洗,接下来就交给你啰。”
御手洗一直待在房间一角,呆愣地颓坐在地,这时他摇摇晃晃起身,跨坐到不停抽搐的灰村身上。看样子,他身上已经不存在个人意志。御手洗朝灰村头部发出毫不留情的一击。不过——
“喂喂,御手洗。你打什么鸟拳?在搞家暴的时候应该没这么废吧?给我认真点打。”
御手洗遵从指示,再度挥出无情的一拳。
“还是不够狠。”“多用点力。”“你打这么小力,要重打好几次喔。”
山田一直打回票。在这段期间,御手洗不停使出全力痛殴以前曾跟自己交往过的女性。
“喂,御手洗。”
山田的语气突然在半途中变调,还刻意换上吃惊的表情。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灰村小姐挂掉啰。”
“——咦?”
御手洗愣愣地向下看去。那里躺着受御手洗拳头洗礼、脖子朝诡异方向歪曲的灰村尸体。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相当凄厉,御手洗正发出剧烈的惨叫。
“御手洗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居然把人给杀了,简直是个人渣。”
“不、不是。才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
“哪有,就是你。是你杀的。我说的没错吧,各位?是谁把她杀了?大家一起说。”
“““是御手洗。”””
人们已经变成山田的傀儡,毫不留情地道出残酷的现实。面对运用集团力量的卑鄙逼罪手段,御手洗显得极其狼狈。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人就是你杀的。下手真狠。人类之耻,居然对前女友做出这种事,真是难以想像。”
“才不是你讲的那样!是喜一郎哥杀的,都是喜一郎哥害的!”
“我有叫你杀她吗?嗯?都是因为御手洗一直放水,最后才会变成这样。还是说我看错人了,其实你很想杀她,想杀得不得了?”
“才、才没有...”
“有。怎么可能没有?在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无法原谅抛弃自己的她。对她恨之入骨。她死掉跟你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是你不好,御手洗。你这人渣!大人渣!”
“少在那嚣张,可恶的杀人鬼!明明都是你的错!也不想想谁才是人渣!”
银河放声怒吼,喊到喉咙都快扯破了。打从心底无法原谅这个邪恶的杀人鬼。
“话说回来,你跟他同罪呢,天音川。假如你没有多嘴乱讲话,她就不会被人打,也不会死了。这就是所谓杀人犯的妹妹一般黑吗?你们兄妹俩都是社会败类呢。”
银河听了备感吃惊。他怎么会知道哥哥的事!?但这疑问不敌让人堕入地狱深渊的罪恶感。遭受迫害的记忆如海啸般来袭,将银河的精神冲入幽暗海底。
残存的理性一直警告自己,要她别输给罪恶感。这是那家伙的惯用伎俩。山田会利用罪恶感,像吸血鬼一样,不断将人同化。
(斗和同学、斗和。我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再不见你,我就.......)
“拜托你住手!求求你,喜一郎哥!”
这次换日向丽子大叫。她的脸已经哭肿,一直像个亡灵似的杵着。灰村的死似乎带给她冲击,让她再度找回情感。
“为什么?你怎么下得了这种毒手?喜一郎哥应该不是这种人才对。真正的你非常温柔,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体贴……拜托你变回原本的喜一郎哥。你这么做,天国的母亲会很心痛。”
“原来如此。日向小姐为了家人不惜牺牲他人,很像你会说的话呢。”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求求你,快恢复原来的样子。你只是因为小时候母亲被杀、受到很大的打击,心灵才会扭曲。你的母亲拼命保护你,你却变成杀人鬼——这样太可悲了!”
日向不断流泪,用双手遮住脸庞。她悲痛的哭泣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是因为母亲被杀,才会变成杀人鬼。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没错。喜一郎哥其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我都知道!”
“……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时发生的事。那是百货公司的童装部。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妈妈说喜欢什么衣服都能买给我。我好开心。这对小孩子来说是很高级的礼物。然而某个男人突然现身,将我的日常生活瞬间变成地狱。妈妈她拼命保护我,结果背后被随机杀人魔刺了好几刀,就此丧命。当时我被母亲紧抱在怀里,妈妈被刀刺中、身体越来越冰冷,这些感觉直接传到我身上。那个杀人魔还用刀刺我的脚……或许就是这个心伤作祟,才害我变成邪恶的杀人鬼。”
(咦……他在说、什么?)
怦咚,银河的心脏大力跳动。心跳声越来越大,让她的心极度动摇。山田刚才说了一大串,那跟银河知晓的某种情况极为类似。要说是偶然,相似度未免也太高了。
“没错,一定是的。所以、你别再做这种事了,好不好?远在天国的母亲肯定也为你感到悲伤。”
“妈妈她……会伤心吗。”
山田沮丧地低头。
“会的。一定会觉得很伤心!”
日向像在鼓励他、话里隐约怀抱期盼,还特别加重语气,眼里微微散发希望之光。
山田一直低着头,模样相当严肃,过了一会儿,那肩膀开始颤抖。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喜、喜一郎...哥?”
“骗你的,锵~!”
山田用那美妙的嗓音大吐戏言,听得日向一脸错愕。她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开,里头带着震惊的色彩,眼珠子大力抖动。
“你真的很蠢。都什么年代了,就只有你会相信这种无聊的小插曲。那些全都是谎言。怎么可能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点理由就跑去当杀人鬼,只不过是母亲被杀唉?你们这些人对杀人鬼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认为杀人行为背后一定有动机存在,并对此深信不疑。有没有搞错?若杀人动机能被你们剖析,犯案人根本就不算杀人鬼,只是普通的人类。”
“怎么会、这样……”
“你还说我很温柔体贴?根据在哪?别在他人身上套那种恶心的妄想——啊啊,对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我。所以说,我要在这边郑重宣布:我最讨厌你这种假好心的蠢女人。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日向无力地瘫坐下去。血从紧咬的唇瓣尾端滑落,一双眼仍旧瞪得老大,眼里毫无光泽、让人发毛。
“——你刚才说的,真的是谎言?”
这时,银河下定决心开口。心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让她提心吊胆。
“嗯?”
“就是你刚才宣称在说谎的回忆!那不是你的过往,而是别人的过去吧?”
“哦。难得你这么精明。的确是他人的过往没错,是我最近无意间听到的小道消息。感觉很像这蠢女人会喜欢的设定,所以我就拿来用了。”
果然没错,银河心想。强烈的焦躁感、让胸口为之苦涩的念头一拥而上。她一直很想见那个人,希望见到被害者家属、亦为被害者本人的少女。一想到那颗幼小的心灵留下如此大的创伤,银河的心就快碎了。
“那孩子在哪?她应该平安无事吧。快回答我!”
“对,她平安无事。”
听到这句话,银河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太好了,她打从心底庆幸。
“平安无事地变成白骨。在公寓墙壁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山田————!”
“喝哈哈哈哈,别气成这样。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她还活着。”
刹那间,某人爆发了。山田的态度太过于随便,让银河整个人气炸了。
“你这混蛋!难道不知道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不能开吗!”
“啊啊,抱歉。看到你露出那么认真的眼神,不小心就调皮了。话说回来,你这句话很肤浅喔。世间无奇不有,当然是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不能开嘛。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开,而是我的发言属于哪一种。别提这么没脑的论调,会让我怀疑你的智商。”
“少啰嗦。那些事一点也不重要!那孩子现在在哪?她还活得好好的吧?”
“谁知道?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没事吧。她现在八成跟斗和一起行动,因为一花会跑去找斗和。”
“——咦?”
“你真的很迟钝唉。她就是你们称作野真的少女。”
银河的脑袋在瞬间刷白。就因为她知道山田在说什么,才没办法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慢慢认清现实。野真的本名是绀野真湖。
她就是银河一心想见的人、差点被哥哥杀掉的女孩,也是赎罪的出口。更是银河活到现在的理由。她碰到那个女孩,却一直没发现想找的人就是她。——在这座看不见出口的迷宫里,银河总算找到一丝曙光。


***


“给斗和用这罐!”
笠根木丢出一个宝特瓶,真湖赶紧接住它。先是听取斗和拼命挤出的细语,接着就将那些水涂抹在右手刺伤上。效果非常显著,他的身体很快就恢复自由。
斗和迅速起身,锐眼观察眼前光景。老太婆怪物正挡在斗和一行人面前,跟海恶魔对峙。
“野真妹妹,那个真的是一花吗?”
“是的。她是一花。”
真湖用认真的眼神答道。一时之间实在很难相信,但她没道理骗人。斗和再次看向刹婆,接着高声提问。
“一花!12×12×0+3,答案是多少?”
“喔唷!哥、哥哥,这个太难了啦。我想想看,答案是数字吗?”
刹婆困惑地歪头回答。这个动作跟斗和印象中的一花不谋而合,回答方式简直就是一花专属。
现在没时间怀疑了。难得一花碰巧在这个时间点参战。现在是打倒海恶魔的绝佳时机,在那做不必要的猜忌只是浪费时间。
“笠根木,这个老太婆是一花,是我们的伙伴。别多想,一起打倒裸海蝶怪物就对了!”
在那一刻,笠根木脸上写着“真的假的!?”但他马上放眼四周,着手制作武器。这次出现的是长剑。
“长剑给你用,我用斧头。”
应斗和要求,笠根木将手中的半月斧递出。以斗和为中心,左手边是笠根木,右手边有一花坐镇。海恶魔似乎知道情况对自己不利,身上的触手如蛇身扭动,一面向后退去。
一花率先行动。她操纵将近三公尺的身躯狂奔,朝海恶魔直扑过去。不过,海恶魔的动作更快,拿触手当鞭子挥。
第一下攻击是闪过了,但颇具重量的鞭子接连出招,一花只能被迫采取守势。刚才踢的那脚似乎让怪物很火大,它连续使出从不曾见过的狂乱鞭舞。“哥、哥哥,这家伙好强。”
果然没错,斗和心想。触手攻击原本就很难预测轨道,更雪上加霜的是,触手颇具重量,数量又那么多。单就战斗力来看,裸海蝶怪物还在刹婆之上。
“笠根木,我们同时发动攻击。”
“咦?现在吗?这样行得通?”
“要相信一花!”
斗和及笠根木同时冲过去。看到斗和冲来,海恶魔朝他发动触手攻击,力道相当凌厉。
“看招!”
那些触手才要打向斗和,一花就出拳教训。她的拳头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怪物铁拳,海恶魔吃下这一击后,身体大幅度倾斜。
“干得好!一花!”
斗和大声叫好,用砍大树的气魄挥动斧头,斧头一刀砍进海恶魔的肉里;紧接着又换笠根木朝怪物的背出剑。
“成功了吗?”
像在嘲笑笠根木的话,怪物触手对准他挥下。
“休想———!”
在危急时刻,一花瞄准怪物的身体踢出回旋踢,将怪物踢飞到墙壁上。
“太厉害了吧。完全看穿怪物的动向。”
笠根木说话的语气里尽是佩服。
“我没有看穿啊,只是凭直觉推测。橘毛也不简单,跟哥哥有得拼。”
“橘毛是在说我吗!?不好意思喔。我提升能力才跟你哥同等。”
“别管那个了,一花,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斗和仔细端详海恶魔,问出内心的疑惑。怪物刚才被人踢到墙壁上,现在又生龙活虎地站起,放触手在那蠢动。
“嗯。总觉得攻击没对它造成伤害。”
“这么说来,明明被砍到,还是生龙活虎得很唉?”
斗和的想法跟他们一样。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攻击对那只怪物似乎不管用。就在这时,某只怪物的事突然在脑海里复甦。
他想起那只像石膏像的怪物——啪哒啪哒。它的异能力能将所有物理攻击无效化。当时是瞄准它的弱点攻击才成功制胜,海恶魔的弱点会不会也在嘴巴里?
该怎么办?要故意中毒,让它捕捉看看?只要立刻解毒,假装自己无法动弹,要进入它的胃就很容易。抢在被怪物消化前出手攻击,或许能打倒它。不过,假如自己判断错误……
焦急的感觉让斗和备受煎熬,他紧盯着海恶魔不放。要找人跳进怪物的嘴巴,这个人非自己莫属。笠根木跟一花是很贵重的战力,可是自己一死,就没办法从山田那里获得情报,更别说是叫真湖去跳了。对他人见死不救、强迫他人送死,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绝不能跨越界线。
突然间,斗和发现一件事。
海恶魔开始慢慢后退。它打算从这里逃跑。
斗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假如怪物刀枪不入,应该没必要逃跑才对。
『斗和、斗和。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这点非常重要。不过,往往还是会受自身想像局限。很有可能会把自己投射进去,用错误的主观视角判断他人。一种米养百样人。因此,最确实的做法是去了解对方。审慎观察,用客观的角度收集情报。』
对。师父的话一直都很有道理。不是山田可以随便左右的。只要仔细观察,马上就会发现海恶魔并非刀枪不入。
“认为怪物无敌是我判断错误。抱歉,都怪我多嘴。”
“哈?你在说什么,斗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那只怪物都没事啊?”
“我一直忽略最根本的问题。它当然没事了,因为它不会痛。这只怪物八成没有痛觉。”
——鱼有痛觉吗?
这件事时常被人拿来讨论。然而,目前并未得出能让大家信服的结论。最大原因就出在“痛觉”这个字眼上,那跟人类的“感觉”有所不同。
原本生物拥有的痛觉机制并不会感知疼痛。唯独人类例外,进化成对剧烈疼痛有感的生物。其中的理由非常单纯,纯粹是因为生存战略不同。人类对痛楚敏锐有助于提高生存机率,鱼则是提升逃跑能力。
所以说,鱼虽然跟人类一样,身上带有痛觉受器,却不会感到疼痛。“痛觉”这两个字是人类创造的,才会因此衍生矛盾。也就是说——
“你们仔细看。刚才被我们打中的地方,伤口并没有愈合。这就是攻击奏效的证据。只要持续攻击同一个地方,我们就能打倒怪物。”
听斗和这么说,一花及笠根木纷纷大力点头。
“刀砍比打击更有效。笠根木,拜托你再弄个武器。”
不巧的是,接下来从尸体生出的武器是锁炼,所以斗和又拜托他再弄一个,这次变出一把大剪刀。武器数量达到上限五把,已经没机会犹豫了。
斗和将半月斧交到一花手里,自己则装备巨剪。在他们做开战准备时,海恶魔也一面后退,目前已经来到剧场路口。
就在这时,斗和发现事情正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隔着遭人破坏的剧场入口看去,亮晶晶的水壁就在里头。
“糟糕,它会逃掉。”
他们必须加紧脚步。不曾见过怪物袭击其他怪物的戏码,也就是说,裸海蝶怪物进到水壁就能安全移动。
斗和一行人打算做个了断,立刻出手攻击海恶魔。就算被强而有力的触手打飞,仍旧勇敢地发动攻势。
一花更是大显身手。她拥有近三公尺高的巨大身躯,运动神经还在斗和之上,拿了斧头更是不得了,简直万夫莫敌。她在海恶魔身上砍了无数刀伤,最后还切下一根触手。
不过,好事到此为止。刚才的奋斗即将徒劳无功,水壁已经来到眼前。海恶魔有一半的身体没入水中,正要逃往安全的地方。
“看我的!”
成功逃脱似乎让怪物松懈,触手的动作随之迟缓。看准这个好机会,斗和贴到怪物身边,用巨大的剪刀夹住怪物右腕。刀刃没入在一花攻击下要断不断的部位,将伤口弄得更大,但还是没办法切断。
“喂,别剪了,剪不成啦。”
“不行,不能放它在这逃走!”
裸海蝶怪物既然有逃跑的本能,今后就很可能不再靠近他们。像现在,蜈蚣怪就把逃跑摆在第一位。虽然需要冒一点风险,但让这个机会溜走,遇见山田前将难以弄到毒素。
斗和拼命在刀柄上施压,然而手都还来不及切断,海恶魔就已经进入水壁之海里。在此同时,斗和也跟着被卷入海水中。他赶紧憋气,冰冷的海水将整副身躯包裹住。水里没有可供抓握的物体,因此斗和拼命握住手里那只巨剪。不过——
拉扯的力道突然间产生变化。海恶魔算水生动物,此时就像一只被人放生的小鱼,化身海中飞弹猛游。水压相当强大,几乎要把斗和压垮。就连吐气都变得困难。倘若稍有不慎,让水跑进气管里,肺似乎就会跟着胀破。
紧接着,加诸在身上的压力出现变化。就好比将绳子扭成碎片,不,这并不是比喻,在海恶魔高超的泳技下,斗和没有出招,剪刀却自然而然切断了它的手。
目前速度媲美鱼雷,让斗和在水中直线突进。少了海恶魔的带领,他没办法改变方向,这样下去将会狠狠撞上墙面。这时斗和深深觉得自己脆弱无力、无法抵抗即将到来的命运。
然而就在下一刻,包覆身体的压力改变了。冲击力道放缓,奇异的浮游感来袭,耳边听得见风声。他没有撞上墙壁。这是被抛到外头的感受。
“哥哥!”
思绪刚起,一花的声音就跟着涌现。斗和的身体脱离水壁、飞往空中,一花则小心翼翼地接住他。斗和看向自己飞离的方位,这才恍然大悟。剧场入口遭到破坏,开了一个两公尺宽的正方形大洞。斗和运气很好,刚好往没有墙壁的入口方向前进。
“真是的,你也太乱来了。这样会死唉!”
“抱歉。”
斗和开口道歉,一面确认在怪物高超泳技下断开、目前正黏在剪刀刀刃上的海恶魔右腕。隔着透明的皮肤,里头生着颜色稍微不同的液体囊袋。是毒腺。
有了能使用异能力的笠根木,再加上他做出的武器,此外还有换上刹婆肉体的一花,最后是海恶魔的毒。讨伐杀人鬼的准备已经就绪——


***


“你为什么要杀真湖的爸爸?回答我。”
银河故意摆出可怕的眼神,开口质问山田。其实她怕得要死,但现在必须坚强才行。
“你的问题待会儿再答。日向丽子,把衣服脱光,去那边趴着。”
山田没头没脑地做出残酷的要求。突然被人点名的日向愣着脸抬头,若有所望地扯动脸庞。
“啊啊,别误会。我对你的裸体没兴趣。这只是惩罚。是说,继续拖拖拉拉,惩罚就得加码。”
“——卑鄙小人!”
银河发出怒吼。对这下流的指示感到怒不可遏。山田则一脸悠哉地朝银河送去一道目光,接着就伸手将站在旁边的茶发女拉过来。
“快脱衣服。要是你脱得太慢,我就把这女人的头扭断。”
“咦?为什么!?”
那名女子发出悲痛的叫声。大概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被挑中吧。山田从后方抓住她的头,开始用蛮力硬折。
“好痛!痛死我了!求求你住手,山田大人——!”
“怎么啦,日向?再拖下去,这个无辜的女人就会被你害死喔。”
作贼的喊抓贼,山田反倒去刺激日向的罪恶感。话虽如此,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裸,她当然是百般不愿意。
“等等,求求你住手,我现在……立刻就脱。”
“废话少说,还不快脱!”
怒吼震得整间房间嘎吱作响。日向原本还在犹豫,这时立刻吓得脱起衣服。不过,要脱内裤前,犹豫的心情又再度复甦。
“好痛,好痛啊!救救我!不要————!”
时间算得恰到好处,那个女的开始鬼叫。这时日向总算下定决心脱个精光。她双颊滚烫、羞红着脸,泪水在上头纵情肆虐。
——瞎叽!
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攫住,诡异的碎裂声响起。就在山田手中,女人的脖子朝诡异角度凹折。
“你这个杀人魔!”银河的嘶吼在冰冷的空间中回荡。“日向小姐明明就遵守你的命令了。为什么杀人!你这个疯子!”
“喂喂,别含血喷人。你不是也看到她脱内裤拖拖拉拉的吗?我有说要快点脱吧,是她不遵守约定,不是吗?”
银河听了一时间词穷。趁她陷入沉默,山田将女子的遗体丢出,一张嘴贴往日向耳畔。
“她会死都是你不好,因为你太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不想被人看到裸体,不希望家人被杀。你这个人真的很自私。根本不把其他人的命放在眼里,简直是人渣中的人渣。伪善者!”
悲痛的哭声响起,日向整个人软倒在地。她号啕大哭的样子让人心痛,仿佛在体内留下硬块,带来既沉重又苦闷的感受。
然而,残忍的杀人鬼变本加厉,对准跪在地上大哭的日向,一屁股坐上去。“山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可原谅——这念头窜过银河胸口。利用羞耻心与罪恶感,恣意玩弄日向的心还不満足,甚至开始践踏她的尊严。思及日向的心情,难以压抑的怒火就直冲脑门。
“有什么好气的。我会把她当椅子坐,理由就只有一个,都是因为你。”
“少在那鬼扯!”
“我很认真哦。说到人这种生物,一直唯唯诺诺会很累,老是高高在上又很烦。所以说,我才要像现在这样,跟你平起平坐讲话。不找个椅子来坐,我可能会不小心踩烂你。”
来自山田的骇人杀意透过肌肤传来,让银河为之屏息。那残忍双阵有浓金色光芒闪动,犹如强大的掠食者。这让银河惊觉自己有多渺小、惊觉两人的立场天差地别。
“先跟你说清楚,杀真湖父亲的人不是我。最近我很少杀人。是隐形障壁出现后,我才大开杀戒,之前的命案跟我毫无关联。”
“一听就知道你在说谎!都杀那么多人了还假惺惺。镇上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也出自你吧?明明就很想杀人,想杀得不得了,跟禽兽没两样,在那边装什么乖!”
“我没说谎。不杀人就坐立难安,这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偏见。我半年前才来到镇上,之后那段时间没杀任何人。那是讲话语尾会加星号的护士干的。还是你们喜欢另一套说法?杀人鬼出现在命案现场,所以这家伙一定是犯人?嗯?想法未免太肤浅了吧。”
银河用力咬住唇瓣。被这种人渣堵到说不出话来,她好不甘心、忍无可忍。就好像之前那些努力、自己的一切都遭到否定。
“但我实在想不透,你为什么对真湖的事穷追不舍?”
“这件事跟你无关吧。”
“是没错。你家老哥杀了她的母亲,确实跟我无关。”
“你果然知情!”
银河一想到自己被愚弄,不由得怒声大喊。
“我猜对了!不过是诱导个几句,你就自行爆料。蠢女人。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我怎么可能知道来龙去脉?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山田扶着额头,畅快淋漓地嘲笑银河。银河羞得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她最不想让这个邪恶的杀人鬼看破。
“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哥哥杀人?”
“我问斗和的。”
“骗人。他没那么多嘴。”
“对,我在说谎。不是他说的。”
“……难道是真湖妹妹讲的?”
“猜对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别说是你的事了,她连杀人犯的名字都不知道。”
银河心底一阵复杂。遭遇杀人事件时,真湖才五岁,周遭人士或许会顾虑她的心情,不让她知道自家哥哥的事。
银河一直很想见这个被害人。一心一意想找到她。不过这么做,对真湖又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银河就觉得却步。
“呐?你为什么要杀人?说没杀人冲动肯定是幌子,不杀人取乐也是鬼扯。假如以上皆非,根本就没杀人动机啊。”
“人们受自然力量威胁,才会认为有神存在;希望能预知未来,才会相信占卜或预言;想避开不幸的事,才会求助法术或仪式。不管时代如何改变,人们总是渴望摆脱不安与恐惧,进而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借此让自己安心。不过,这么做只是在逃避现实。我再说一次——杀人鬼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山田说得斩钉截铁。
“……我至今看过许多有关犯罪的报导,有些人杀人取乐,有些人因病态的理由杀人。你敢说那些人不是杀人鬼!?”
“我承认里头是有几个杀人鬼存在。性欲很强、喜欢虐待他人、希望受人注目、有收集癖、追求艺术极致、头脑不好的笨蛋,某些杀人鬼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你们不也一样吗?我是指杀人以外的特征。也就是一般人都会有的特征。综观那些案例,不过是对正常人的行为追加杀人要素罢了。”
虽然目前无法判定他的说法是真是假,但好像在别的地方看过这种论调。针对性犯罪者的嗜好进行调査,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有性冲动,所以有关单位打算抑制这股冲动。然而后续调查指出,正常人的性冲动指数其实跟他们相去无几。这结果跟山田的逻辑不谋而合。
“杀人鬼也分成许多种类。有些人杀了才发现没想像中好玩,后续收拾又很麻烦,因此金盆洗手;有的是少女情怀,不想被喜欢的人讨厌,所以才收手。他们的动机有是有,就跟你们玩新游戏、玩腻退坑的心情类似,但你想问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没错。银河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话题差点就扯远了。
“那你说,我哥哥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他是丧家犬。”
“——咦?”
“我不清楚详细情形,但好歹也见识过不少杀人鬼与杀人犯,听真湖的叙述差不多能推敲个大概。容我猜猜看。在他犯案前,曾经把『大家都没脑子』、『没人注意到我的好』挂在嘴边,是不是这样?”
银河的心就好像被人紧紧掐住。她想起从哥哥房间传出的怨叹声。山田一语中的。
“这就是所谓的『反社会』情绪。越是无能的人,社会对他的评价就越低,可笑的是,这些人往往高估自己的能耐。最后就导致反社会情绪萌芽。不看好自己的世界是敌人,因此他们憎恨这个世界,进而想要抹杀它。不过,社会是一种杀不死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想要随机杀人,也不打算遮掩犯案痕迹。”
“你说『恨』……怎么可能为了这种理由去杀无辜路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恨所以杀,这不就是你们最喜欢谈的『合理动机』?一方面也证明你哥哥不是杀人鬼,而是正常人。”
“开什么玩笑。普通人怎么可能跑去杀人。”
“话不是这样说。你何不舍弃成见,用更宏观的角度剖析?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杀人案发生,但绝大部分都不是杀人鬼所为,而是出自普通人。杀人并不是什么怪事,那是人类与生倶来——不对,从同类相残的观点来看,所有生物都具备这种通质。让你看看证据好了。”
山田说着说着就起身,拿斧头靠近银河。不安的感觉令人如坐针毡。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死掉,死亡带来的恐惧还是难以抹灭。再说,这个能力会杀死其他人,她实在不想发动。
(救救我,斗和。)
银河用力闭上双眼,在恐惧中煎熬。紧接着,头部传来轻微的冲击。有种头发受到拉扯的感觉。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这才真相大白。
那是她引以为豪的银色双马尾,其中一边被人自捆绑处截断。这让银河的泪水浮上眼眶。
“你做什么,大笨蛋!”
“如你所见,我把你的头发砍了。如何,会觉得痛吗?是否觉得痛不欲生?”
银河不晓得山田这么问的用意为何。头发被切怎么会痛,答案用膝盖想也知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头发也是肉体的一部分,却不会传递疼痛。知不知道原因?那是因为头发没有神经,无法感知不存在的痛觉。此外——”
山田又挥出斧头。一旁男性的头颅立刻飞到空中。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邻近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到,嘴里发出尖叫。
“如何?会觉得痛吗?不会嘛。就算其他人受伤,观看者也不会觉得痛。人类就是这样。所以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你们怎么会认为杀人是不对的?在生物界里,就只有人类不希望杀害同类喔?”
其实银河隐约注意到了。她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杀人,却不想面对现实。因为他的动机太过悲哀、太愚蠢了。就为了无聊的负面情感,小自自家人,大至许许多多的人,全都被迫过上不幸的人生,一想到这,银河就觉得忿忿不平。所以她才会寻求理由,希望那个理由配得上这份苦涩,希望哥哥的动机能说服自己、让心解放。
但——
“喂~~笨蛋山田。野真在我们手上。想把她带回去,就跟一花一决胜负吧!”
说时迟那时快,外头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


“这么说来,山田已经发现这身体包着一花了?”
“嗯。应该是。”
听斗和一问,蹲在旁边的一花点点头。身旁有个大到跟马不相上下的怪物,那张脸还靠自己老近,虽然心里明白她是妹妹,还是觉得坐立难安。
“等等,他不是一下就被你踢进水池了吗?这样哪会发现?”
说这句话的人是笠根木。斗和他们目前正于一楼的后台通道进行作战会议。这里的路径又长又直,脚步声很容易就会产生回音,方便判断山田是否接近。
不远处还有三名男女。刚才在半路上被章鱼怪物——邪神兽袭击时,斗和一行人救了他们。不过,却让邪神兽逃了。要打倒能自由翱翔天际的敌人,做起来比想像中困难。
“唔~嗯,搞不好喔,不过一花先躲起来才飞踢,被山田挡掉后,立刻踢了第二下。他可能会发现这不像老太婆的作风吧。”
接着一花又说,山田连第二下都成功防御。会被踢飞只是因为脚下的立足点不稳,突袭本身是以失败收场。
“唔哇,那家伙也是个怪物。不过,这点小事能让他发觉吗?”
“一花曾经被老太婆怪物袭击过,还从上面看山田打老太婆,那只怪物的动作意外单调。章鱼怪、海裸蝶怪物还比较强。”
一花对笠根木应道。
“不是海裸蝶,是裸海蝶。你刚才说从上面看,应该跟异能力有关吧?”
“嗯。一花原本觉得自己快死掉了,要完蛋了,就想到可以灵魂出窍。然后一花很笨,忘记要怎么用,本来要『嗯咻』,却变成『砰——』。”
“喂,你妹不要紧吧?是不是换成怪物的脑袋才变白痴啊?”
笠根木小声地询问斗和。他说的有理,刹婆的智商看起来不高,一花是有可能受到影响。
“她目前的表现都跟以前差不多。”
“真假?”
笠根木瞪大双眼、露出吃惊的表情。
“是真的。”
斗和回答时,心情有点复杂。
“哥哥,你怎么了?”
见斗和正在跟笠根木窃窃私语,一花睁着哀伤的目光看去。那确实是一花特有的表情,但再怎么说还是顶着怪物的脸,害斗和背脊一阵发寒。
“不,没什么。”
“你是不是讨厌一花?因为一花变成老婆婆,所以哥哥不想要这个妹妹了?”
她的声音很沉痛,一字一句都打在斗和心坎上。
“没那回事。一花就是一花,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妹妹。”
斗和温柔地摸着一花的头,杂乱的白发摸起来很像水豚毛。
“真的吗?耶~~”
一花用刹婆的身体抱住斗和。干燥粗糙的大手抓住自己,像干抹布的肌肤贴到脸上……要他习惯似乎得花点时间。
斗和还深入探究了一花的异能力。
能力名称叫自办之子。用灵魂出窍来形容还不够贴切,似乎是一种附身能力。能依附在没有灵魂的“人体”上,自由操纵那具肉体。会沿用一花的记忆、意志,智商不会降低。用到第三次就会陷入睡眠、借此恢复体力,所以实际上只能用两次。目标物受她附身后,身上的伤会痊愈,遭受足以致死的伤害将会强制解除附身机制。
“暂停一下。你刚才说只能附在没有灵魂的人体上,那这只怪物为什么可以?”
“咦?老婆婆看起像人啊?”
听笠根木这么问,一花错愕地答道。
“跟你要先辨别『死者的脸』才能制造武器类似,或许被一花认定为『人』就能附身。”
谈到一个段落后,他们开始拟订打倒山田的作战计划。已经确定笠根木做的武器可以涂毒,也就是说山田一挂彩就死定了。战略重点摆在笠根木身上,不是一花。比起真实身分曝光的一花,还未被敌人发现能力觉醒的笠根木更有胜算。战场由一花决定。虽然王牌是笠根木,但要跟山田决一死战的是一花,选择她容易施展身手的地点比较好办事。
“这样可以吗?游戏上又赢不了山田。”
她很担心。因为作战时,斗和不会有机会攻击山田。
“没问题。之前已经确认过了,山田被怪物攻击或因其他因素耗弱,我再过去攻击也有效。等他动弹不得再下手痛殴就行了。”
斗和一说完,笠根木及一花就大力颔首,不过,真湖却露出阴郁的表情。没来由地,那模样让斗和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野真妹妹,假如你有什么看法,可以说来听听。”
突然被人点名,真湖吓了一跳。关于银河等人被软禁在水池办事处的事,斗和一行人已经从真湖那听说。她接触山田的时间比斗和他们更长,或许知道些关键秘密。
“你们为什么要跟那家伙战斗?”
过了一会儿,真湖小声提问。
“为了活下去。还有,我想拯救陷入昏睡的人们。”
“这些会比一花的命重要吗!”
真湖听了悲痛地大叫。第一次看她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波动。
“一花有附身能力,可以活着撑过这段时间;你们也有机会活下去。为什么不安分点,坐等时间结束?”
“……我想,时间限制的说法应该是假的。”
“咦?不会吧?”
笠根木非常惊讶。真湖则如斗和所料,完全不为所动。
“那山田要怎么回去?”
一花问到重点了。就算山田强得像怪物,也不可能赢过海里的水异形。
“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才会豁出去胡搞瞎搞?”
“不。我认为不是。”
斗和答得毫不犹豫。从山田的态度来看,明显知道要怎么回去。除了将怪物全部打倒,应该还有其他方法。
“斗和哥哥,你做好觉悟了吗?”
讨论到一半,真湖突然问出这句话。她的表情相当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觉悟?”
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斗和强装镇定,故意开口反问。
“是在说杀死山田的事吧?一花已经做好觉悟了。”
“——一花!?”
斗和不由得发出惊呼。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么危险的话,他打从心底感到吃惊。
“山田很强,一犹豫就会输掉。”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杀他啊。我们还有毒可用,让他受点小伤就行了。”
“虽然一花不是很懂,但假如我们努力制造机会却只能攻击要害,到时候该怎么办?要弄出小伤很难耶。”
斗和被堵得没话说。本能和理性都知道,一花说的没错。自己一直逃避这个问题,一花则帮忙道出结论。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希望一花杀人。山田是人。假如一花作战时杀死他,就会变成杀人犯。”
“不过,山田是坏人,打倒坏人又不是什么坏事。”
“坏人也是人。一花应该也不希望我变成杀人犯吧?”
“不会啊。”
一花的答案传入耳里,斗和还以为自己听错。
“因为哥哥再怎么样还是哥哥嘛?假如你杀人,其中一定有天大的理由。所以,一花一点都不怕哥哥变成杀人犯。可是,山田却不一样。那家伙非常恐怖,绝对不能心软。”
斗和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笠根木就用认真的表情插话。
“斗和,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的朋友被他杀了,还是用很让人火大的杀法,所以我无法原谅他,这次要杀个痛快。就你没有杀人的觉悟,这样我们要怎么打赢他?”
笠根木的话很沉重、引人深省。这次作战不容许失败,其他两人都愿意背负杀人行为,反倒让斗和的心情摇摆不定。必须冷静判断,厘清自身的情感抉择究竟能保护谁,又会失去什么。
“我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讨厌一花和笠根木。”
假如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或许就能做出不同的选择,斗和心想。
“打扰一下~有什么事能让我们帮忙吗?我想回报刚才的恩情。”
发现斗和等人讨论到一个段落,刚才获救的三名男女中,有人主动搭话。是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这还是别人第一次主动。
他们没有靠近这里,全是对一花刹婆的恐惧使然。斗和跟他们说这是“妹妹”,结果似乎引来奇怪的联想。
斗和知道人们会害怕变成怪物的一花,甚至还有人看到一花就仓皇逃离。他当下很想追过去,但可能追着追着就遇到山田,这种蠢事可干不得。
“那就拜托你们照顾这女孩。多的武器给你们用。”
斗和指的女孩是真湖。跟山田对战时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知该如何安顿真湖这种非战力人员。原本是想找机会跟对方商量看看,这下子正好顺水推舟。
“那个……应该不会丢下我们不管吧?”
剃潮头的女子怕怕地问着。不管是凭感觉,还是合理推断,如今待在斗和一行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选项,一般人都不会希望跟他们分道扬镳。
斗和先是犹豫了一阵子,接着就给对方肯定的答覆。跟山田交手还带他们去会增添不确定因子,但现在又想不出更好的替代方案。再说,一花也很希望真湖平安无事。
就这样,斗和一行人决定出发讨伐山田——


斗和躲起来窥探敌方动向,他的手里握着西洋弓。
“唷~~笨蛋山田。野真在我们手上。想把她要回去,就跟一花一决胜负吧!”
手里拿着刹婆的巨型菜刀,一花从观众席高声呼喊。原本要试试刹婆的异能力能不能用,才把菜刀找回来,结果还是不行。异能力或许只限本人使用。因此,他们就改在刀刃部分涂上满满的毒液。
让一花自曝身分也是作战计划之一。就算他们在模棱两可的可能性上赌一把——假设对方没有察觉,让一花模仿怪物的调调、试图鱼目混珠,也只会让对手徒增不必要的戒心,进而导致诱导失败。还不如让一花坦白身分,山田反而会大意。
等了一阵子,山田总算踩着悠哉的步伐、从办事处现身。只不过隔了一小段时间没见,他身上的灾厄气息又暴增好几倍。让人瞬间起鸡皮疙瘩。
“啊——!是被一花踢进泳池,变成落水狗的白痴山田。还以为你吓到躲起来当宅男呢,没想到出现得一脸呆样。”
第一阶段要先挑衅山田,让他发怒。为了实现这点,斗和事先朝一花的脑袋灌输些难听字眼,但她讲起来却怪怪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能让对方发怒,文法就不是那么重要。
“哦,果然是一花。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惜了。”
可惜?山田这句话让斗和感到纳闷。逻辑好像怪怪的。山田跟一花不同,用词遣字上应该不会乱来才对。
“山田真是个大笨蛋,居然没想到一花会变成怪物?好没想像力喔。大家只能接受小学生无能还没自觉哦。”
“你现在是想惹我生气?”
山田神情悠哉地发话,负责激人的一花反倒比他激动。糟了,有种即将失败的预感。
“才、才才才没有呢。山田真的很笨唉。你怕一花是吧?快杀过来啊。快来~快来~大笨蛋、呆头鹅、处男,猪头、猪头……还有什么咧,咸鱼男?”
“呵。字汇真贫乏。你知道人为什么会生气?越是没有想像力的人就越容易生气。简单来说,人一听到出其不意的话,就很容易发脾气。我可以断言,你没办法激怒我,绝对没办法。这是因为,我能预测你的发言。你知道『威廉暴怒』的故事吗?事情发生在某个地方——”
“呜唉——又要说教?山田的话又臭又长,都没笑点,听起来好无聊。你都没发现喔?”
“...................我要杀了你。”
刹那间,骇人的杀意爆出。足以贯穿心脏的尖锐怒火自山田身上迸发。
“哇,为什么要生气?怎么会这样,一花只是实话实说啊!”
一花除了被山田的态度吓到,还进一步火上加油——好机会。
山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向一花。他爬上阶梯状观众席,正好背对斗和所在方位。
斗和架好事先涂满毒药的箭矢,从藏身用通道一声不响地跳出,瞄准山田放箭。这攻击完全发自死角。不过——
刹那间,山田的视线突然转向这边,慑人的金色目光盯住斗和。紧接着,他用手中斧头的侧边轻松挡下攻击。
斗和立刻从现场离开。仿佛有死神在背后追赶,心里阵阵发毛。虽然结果多半在预料之中,但亲眼目睹后,难以言喻的绝望还是让他大受打击。
他飞也似的冲下楼梯,通过东侧路口、进入餐厅。笠根木正在该处待机,斗和向他摇摇头,暗示山田还没跟过来。
“是笠根木吗?那女孩怎么了?”
“少啰嗦!干你屁事!”
笠根木怒声回呛斗和,这些当然都是演出来的。
第二阶段作战。山田还不知道斗和跟笠根木联手,假装跟笠根木不合,就能在山田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出招。
“哇哇哇!”
随着惨叫声传出,一花自对面楼梯冲下。笠根木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藏到柜台台后方。他要假装自己被怪物吓到。
紧接着,在一花后方、也就是餐厅的西侧入口,山田现身了。他仅凭一只手就优雅地越过围篱,进到桌椅东倒西歪的餐厅里。
斗和已搭箭架弓,一花拿着巨型菜刀,两人正与山田对峙。
“现在是什么情形?你怎么会跟怪物在一起。另外这位是……山田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笠根木从柜台后方现身,一脸无辜地靠近山田。他腰后插了对剑,为了不刮伤肌肤还用手巾代替刀鞘包裹。用来对付山田是最适合不过的武器。
笠根木一接近,一花就有所行动,一花负责让山田分神,笠根木再借机发动攻击。紧张的时刻来临,想必笠根木的心脏跳得比斗和还剧烈。
“——原来如此。这作战计划还不错。”
山田冷静地开口。
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停摆。现实一时间让人难以接受,眼前景象倏然扭曲。
“你的杀意太明显了,笠根木!”
“什、什么……”
“原本是想配合你们演完这出戏,但我改变主意了。最无聊的余兴节目莫过于事先就知道剧情。拔出你腰上那两把剑,笠根木!”
率先采取行动的是一花。她瞬间逼近敌人,挥下巨大的菜刀,山田用流畅的动作闪身避开攻击,操起斧头回砍。
不过,一花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立刻跃身回避,用墙壁当跳板、借此改变方向,再次朝山田攻击过去。这下斗和总算明白一花选这个地方的用意了。四周围都有屏障环绕,天花板很低,中央还有支柱耸立,这些全都能成为踏板,让一花的身手更加俐落。
其他还有散乱的桌椅。一花的身体由小转大,她用些微动作就能飞越这些障碍,反观山田则需要大动作闪避。
“速度究极上升(Sonic Blast)。”
笠根木也借机施展双剑的附加能力。镶有橘红色发光宝石的耳环出现,眼眸一并燃起茶红色火炎。
下一刻,笠根木的身影消失了。那速度远在人类之上,涂满毒液的双剑朝山田挥去。这把刀将定生死,稍微擦中目标就能制胜。然而,山田却用最低限度的动作格挡。他只用一把武器就格开双轨攻击,让斗和看得心惊胆颤。双方实力明显有着天壤之别。
斗和赶紧来到厨房,跟藏身在里头的微胖男要回双手枪。
「作战失败。倘若情况恶化,你们可能得逃出这里」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变得相当惶恐。然而,就只有真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野真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斗和抛出疑问,但真湖没有回答。不对,是她很想开口说话,嘴却身不由己地僵住。刚才透露银河他们被软禁的事也是这样,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限制她发话。
「山田已经知道笠根木有异能力了吧?」
斗和再次开口询问,但真湖还是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那双眼写满哀戚,似乎在传达某种讯息,但斗和没办法猜出个所以然。「你想救一花吗?」
「——想。所以才要你们死心,别把一花拖下水!」
她的表情相当认真,怎么看都不像敌人。不过,真湖肯定瞒有对斗和他们不利的情报。
「呀啊!?」
是一花的尖叫声。斗和吃惊地看向外头,只见一花被人猛力打飞。
看看山田身侧,一把巨大的菜刀就插在柱子里。应该是他闪开后刺入的,因为在那瞬间露出破绽,一花才会遭受攻击吧。
山田击退一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次改朝斗和走来。他的左右手各拿了笠根木的双剑,原本拿双剑的笠根木则不见踪影。战栗的感觉窜过四肢百骸。
“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发出咆吼,同时枪也跟着刺出。不料眨眼间,山田已朝他的脚下丢出短剑。斗和反应飞快地缩腿并避开攻击,却遭对方趁机抓取长枪,并在他的抛掷动作下连人带枪地甩飞出去。背部用力撞上地面,呼吸也在那瞬间一顿。接着短剑就朝脸侧刺来。
“你还有八次机会。”
山田放开斗和,踩着悠然的步伐进入厨房。
“我挡不住。快逃啊——!”
斗和朝身在厨房、手持弓箭的微胖男大叫。话声刚落,短剑就刺进男子的喉咙。他本人应该都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爆发。两名女性落荒而逃,山田抓到其中一个,当场折断她的脖子。“漏了一个。算了没关系,追人很麻烦。”
山田朝人在厨房角落发抖的真湖走去,手轻轻抚上她的头。
“这下你看清楚了吧。快做出判断,看看跟谁比较有利。再说一次,我需要你,保证不会杀你。”
“放开野真!”
一花穿越厨房入口,势如破竹地冲向敌人。山田翻过调理台、借此拉开距离。一花则趁机抱起真湖,接着转向入口,将她丢给斗和。
斗和赶紧接住她。真湖身材娇小,但撞击力道还是很强。
“一花会负责拖住山田。哥哥你快去救橘毛哥!他只有中毒!”
斗和点点头,拔腿冲出。听起来笠根木没生命危险。
他在附近仔细搜寻,发现笠根木趴倒在桌子下。斗和从背在真湖身上的背包里取出宝特瓶,再用里面的水壁海水替笠根木解毒。
“可恶!我对不起你们。”
笠根木一股脑地起身,话里尽是懊恼。
“别放在心上。赶快弄个武器——”
斗和朝后方转头,看向一花所在处,话才说到一半就梗住。一幕景象映入眼帘,山田正拿短剑砍断一花的脖子——


***


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不时还有强风吹来,让自己随风飘零。
不行啦,一花心想。任这阵风吹走,就会黏到那具尸体上。
她垂眼俯瞰,那里有着刚才附身过的刹婆尸体。山田正割开它的喉咙。
啊啊,对了。自己败在山田手中,附身遭到强制解除。
如今是灵魂出窍的状态,所以才没人发现自己在这。话说回来,最后山田的话很令人在意。
“下次认真点,好好回想一下,这里应该有比这具肉体更强的东西吧?不用那个东西,是没机会打倒我的。”
一花四处张望。这座水族馆里有比刹婆更强的肉体吗?一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水异形,但她只能附在没有灵魂的东西上,也就是死去的肉体。还有个最基本的问题,一花没有其他异能力,没办法展开水壁,就算当水异形也没用。
当她在想东想西的时候,身体仍被某种力量拉去,迫使一花进行非她所愿的附身。她拼命寻找,想找个看起来很强的身体。
其实,一花的本能已经给出答案。她从斗和等人上方通过,飞越后台,到达该去的地方。在灌满海水的空间里,她看见某样东西正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那。
(啊!这东西看起来好像很强。不晓得能不能附?)
一花半信半疑,开始对那样东西进行附体。意识逐渐扩散,类似神经的东西依序连接。
隔没多久,低沉的启动声就在海水表面荡起波痕——


***


“这下子,你只剩七次机会。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游戏很快就会结束喔,少年。”
山田将斗和的背压在墙上,拿短刀刀尖抵住心脏,嘴里如是宣告。
斗和一行人逃进后台通道,山田则紧追在后,频频释放攻击。笠根木现在没办法制造新武器。为了对付山田,他一口气生出许多武器,目前正达到上限五把。
斗和负责殿后。山田都有遵守游戏规则,斗和一逃再逃,却不至于被杀。目前的首要之务就是甩掉山田,想办法找到一花。虽然失去刹婆的肉体,一花还是有办法东山再起。
“斗和!可恶!”
“笠根木,别管我了。你快逃!”
笠根木停下脚步,斗和则厉声催促。要打倒山田,他的力量不可或缺。绝不能在这丢失。
“来吧,笠根木。武器还你。这玩意儿消失前,我都不会杀你,快攻过来吧?还是说你吓到尿裤子,不敢进攻?嗯?”
山田将双剑丢还给笠根木,通道上响起清脆的金属声。
“笠根木,别中激将法!快逃!”
“啊啊,对了。我得跟你的朋友说声谢谢。她们就像发情的兔子,拼命求我,抢当我的传声筒。朋友的裸体如何?不晓得你有没有欣赏到?”
“你这个人渣!”
笠根木大吼一声,接着就冲出去。他捡起两把短剑,发动“速度究极上升”。那速度足以媲美子弹,用超高速朝手无寸铁的山田砍去。
锐利的双斩自手中呼啸而出。山田光顾着闪躲,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不,并非如此。他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出手时机。
后来山田偷得片刻,先将笠根木的手打落,接着就朝疏于防备的头部施展上段踢。笠根木用力撞上墙面,双剑跟着散落在地。
“哎呀,我明明有拿捏力道啊,你没事吧?”
笠根木状似痛苦地呻吟,看样子性命暂时无虞。山田没有立刻补上致命一击,摆明是在陪对方玩。
(该怎么办——)
斗和满心绝望,一边思索对策。这时突然出现转机。低沉的震动声传入耳里。让他下意识警戒起周遭状况。
“哦,总算来了。我等好久啰。”
山田意有所指地喃喃自语着,一双眼盯住位在阴暗走廊尽头、通往广角大水槽的门扉。
(——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刻,山田所注视的钢铁门板发出巨大声响,出现严重扭曲。接着又一次,巨响轰然而降。门飞了出去,如洞窟般漆黑的洞口现身,某样东西从中冲出——
“什么!?”
笠根木发出惊呼,斗和也同样错愕。
那身体如蛋一般圆润,四肢生得有棱有角。这是强度足以耐水深四千公尺、栉滩财团的技术结晶。最新型号,机器人深海探査机“蛇颈龙”。
“哥哥,一花来救你了!”
探査机发出模拟人类女声的电子音。看看挂在蛋型身体上的头,那双眼正剧烈明灭。也就是说——
“你是一花!?”
“没错!”
蛇颈龙给出回应,机器人脚底设有陆上移动用的履带,它们正全速回转。机体就这样滑出去,对准山田猛冲。连怪物刹婆都能认成人了,机器人才会被她当人看。
“动作真慢。来吧,试着扳回一城!”
山田兴高采烈地吼着,一鼓作气朝蛇颈龙冲去。真是万万没想到,他这次打算玩真的。
率先出手的是一花。她击出又重又沉的铁拳,空气连带受到严重推挤。山田堪堪避开,并窜入一花怀中,朝关节施展高速突刺。
一花动作流畅地移往右边,借此避开攻击,同时击发手部的三连发超高速水中弩枪。那速度跟子弹不相上下,人类不可能避得棹。
但山田是鬼。他已经超越人类。一个跳退就避开攻击,反应快得像有预知能力。
藏在蛇颈龙手中的卷绳器高速旋转,拿敌方回避后钉在墙面上的弩箭当基准点,将一花的巨躯拉扯过去。利用这阵速移,她改对敌人横劈。
山田跳起踢来蹬墙,闪过这一击。他不忘利用墙的反作用力,瞄准蛇颈龙背脊释出强而有力的踢击。
“什么!”
斗和不由得大呼。他万万没想到山田会以肉身对抗铁块。
“唔呃!”
山田发出痛苦的闷哼。这是当然的。蛇颈龙机体是针对四千公尺深的水压做耐抗设计,以血肉之躯攻击不可能全身而退。
山田吃痛后,动作开始变得迟钝,蛇颈龙则趁机对他挥出逆拳。它的上半身附有三百六十度超广角旋转功能,不论前后都能应付自如。
山田费力避开逆拳,出其不意的追击接踵而来。蛇颈龙的上半身持续旋转,用搅拌机的型态搅拌空气。这次一花打算来招金臂勾。巨型铁块如龙卷般呼啸而过,朝山田笔直推进。山田在防御姿态下遭受攻击,变成一颗人球飞出。
“成功了吗!”
笠根木高喊。确实,身为血肉之躯的人类不可能在这种攻击下安然无恙。就算被打成肉饼也不奇怪。
“还早呢!”
一花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紧迫。山田全身上下都遭受重创,这会儿正慢条斯理地起身。他的额头流着鲜血,下盘不是很稳,但距离丧命还差得远。真是令人吃惊,山田居然有办法抵挡蛇颈龙的攻势。
他眼明手快,立刻去捡掉落在地的两把短刀,再度朝蛇颈龙发动攻击。一花换上机械身体后变得笨重,却多了足以弥补这类缺点的强度与力量。山田对她进攻多次,不出所料,机器人一点伤痕也没有。最后,双剑也因时限问题自动消灭。
“笠根木,趁现在制造武器。”
斗和立刻要笠根木把握机会。一花目前稳居于优势,现在得担心别的——一花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这样下去很有可能杀掉山田。其实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只要趁他变弱时下毒就行了。
“一花,已经够了。山田的力气所剩无几。接下来用毒制住他的行动吧。”
斗和从笠根木手中接过半月斧,嘴里一面嚷嚷。
“不行啦,哥哥。对付山田要用非常手段。我要一口气干掉他!”
一花答得紧迫。没来由地,斗和心中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不安。
“——呵,可惜。差不多该放弃了,看样子还是打不过。”
这次换山田发话。他明明处于劣势,态度却不愠不火。缓缓站直的身躯满目疮痍,然而诡谲的是,人还一脸悠哉样。
“仔细想想,你不觉得很可怕吗?少年。世上明明有很多东西出自人手,人类却应付不来。大家早就活在他们无法掌控的世界里了。我原本想试着对付看看啦—— 总之余兴节目到此,接下来要玩真的。”
敌人的语气听起来很平穏,但斗和凭本能、第六感察觉其中危险性。
“一花,你快逃!”
真湖高声惨叫。不祥的预感膨胀,如柏油般黏附上来的阴影挤压着五脏六腑。直觉正敲响警钟、让人头晕目眩。
“对不起,野真!”
一花加速前进。她打算替这场战斗画下休止符,脚底的履带全速运转,机体一口气冲向山田。
“不行!快住手,一花————!”
斗和的声音并没有传入一花耳里。她大概以为哥哥依然要自己放过山田。但事实并非如此,理由正好相反。斗和在担心她的安危,绝不能让妹妹靠近山田。
这里位在幽暗的通道下方,再过去将连通外部。隐形障壁隔绝了外侧景色,站在那片景色前,山田身上的气息骤变。
事情就发生在刹那之间。真湖的惨叫、一花的晦哮撼动整个世界,那句话更清楚地传入斗和耳中。


“来吧,连神都要请求宽恕,绝望的黑夜即将到来——弑神之夜(Fenrir night)。”


金色的磷光覆住山田。浓金色瞳眸透着冰冷寒光,仿佛来自深渊的强烈杀意涌现。这是发动异能力的征兆。
紧接着,山田身上的光芒开始变色。那些异色逐渐扩散,带来漆黑的暗。不祥的黑暗色彩如暗炎摇曳,集结在他的右手上成形。
“哒啊啊啊啊!”
一花进一步加速。她认为,与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撤退,还不如一口气分出胜负。不过——山田的右手亦笔直伸去。当他的手碰到蛇颈龙的胸部时,机器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立时停摆。
“咦?怎么了……?哥、哥......”
一花的声音就此中断。事情很不对劲。蛇颈龙身上的LED灯全数熄灭,彻底进入停摆状态,一样东西自它背后朦朦胧胧地升起。
这是幻觉吗?半透明的人形灵体现身。它有着一花的模样,脸上正挂着悲伤的表情,那唇瓣微微蠕动,试图传递讯息。接着就像在朝阳下溃散的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
斗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安的感觉在胸口骚动,但他不愿意承认。仿佛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身上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吹进斗和心坎。
“你只剩六次机会。别发呆,少年。”
山田就在眼前,染满漆黑色彩的右手正指着自己,锐利的爪尖令人联想到残忍的恶魔,它就停在斗和心脏前。
刹那间,炙热的怒意贯穿眉心,对全身肌肉下达命令。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举起手里的斧头,朝山田挥砍过去。但一碰到对方的右手,斧头就像从来不曾存在似的的,化作烟雾消散。
“——咦?”
“斗和,快逃啊!”
笠根木放声大叫,朝山田射出箭矢。然而,这些同样被山田的右手灭去。不,不仅如此,笠根木拿在手里的弓也跟着消灭。
某种预感浮现心头。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难道——
“想通了吗?少年。这就是我的能力。芬里尔之爪,能借由触摸消灭任何异能力。对我来说,异能力根本不管用。知道这代表什么吧?嗯?”
山田是最强的杀人鬼。想要对他造成损伤,就必须仰赖超越物理法则的异能力。可是,连异能力都不管用的话——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那银白  托付心愿


脑袋陷入麻痺,浑浑噩噩、没办法思考。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仿佛活在虚幻世界里。若能就此沉睡,让意识中断,不晓得会有多轻松?
“你知道吗?少年。发动异能力时,身体通常都会散发与发色、瞳色相同的磷光。但也有少数例外,那些磷光会变成逆相色。这表示能用来否定异能力,也就是无效化。”
山田的话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绪。
“你对一花做了什么?”
斗和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喂喂,你脑袋没问题吧?我不是说『弑神之夜』能消灭异能力吗?所以她的附身能力就没了。根本没什么好揣测的。你妹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一花这次真的被杀了。斗和却不觉得激动。绝望与恐惧化成冰冷的豪雨直灌而下,浇熄心中的炙热火苗。别说是发怒了,就连伤心的力气都提不起。他用尽一切手段依然落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猜,你应该很少看漫画吧?假如你稍微涉猎一点,很容易就能猜想得到。好比我拥有异能力的事,这可是基本设定,用关节想也知道!咯咯咯、喝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斗和心想。现在回想起来,事情经过有诸多疑点,包括从这个世界逃出的方法,以及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将青美空伤成那样。恐怕连宇佐院等人的伤都是出自——只要有那只锐利的漆黑利爪,想切开人体并非难事。
一直以来都忽略这些蛛丝马迹。为什么没猜到对方有异能力?假如自己更仔细观察,或许就能及早预测。
“话说回来,你曾针对『努力与才能何者重要』做过辩论吗?实在找不到比这更惨的话题了。到头来不过是没才能的人互相安慰,争着捍卫自己的立场。仔细听好,少年。我来跟你说说世界的真理。真正优秀的人几乎都是两者兼备——不,应该说是全知全能——就像我。”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山田在斗和碰过的人中,恐怕是最强的一个。拥有『弑神之夜』就是最好的证据。居然能将异能力无效化,简直是作弊。
“相较之下,少年,你一无所有。虽然某些部分高于平均值,却连我的脚边都构不着。而且,你还不是异能力者。”
斗和想起先前遇到神悠言姬巫女的事。印象中她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自己并非异能力者。不过,山田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山田大人怎么会知道我没异能力』。你现在在想这个吧?”
斗和大吃一惊。想法被人看透了,这种恐惧感无可比拟、难以言喻。再怎么挣扎也徒劳无功,那份骇然将精神基核砸个粉碎。
“答案很简单。我的异能力有个特性,它兼具分析功能。对方会不会使用异能力、是什么样的能力,都能约略掌握。就好比是你啰?笠根木。”
山田的目光射向笠根木,笠根木则露出惨不忍睹的害怕表情。他的异能力遭人消除,就某个角度来说,等同才能丧失。就像失去嗓子的歌手、灵感枯竭的作家。他所受的打击难以估计。
“咿!别、别过来!”
眼看山田靠近,笠根木开始发出干哑的悲鸣。他的心已经被恐惧吞噬。山田的战斗力非常吓人,唤起人们心中无从抵抗的绝望,难怪他会怕成这样。“喂喂。那态度是怎样?太难看了吧,刚才的帅劲都到哪去了。”
“笠根木,快逃!”
经斗和一叫,笠根木这才惊觉,双眼跟着瞪大。他现在恐怕正天人交战,一方面想逃,一方面又不希望对斗和见死不救。不过,目前逃跑才是上策。失去笠根木,他们这伙人将无法逆转局势。
“哦?你要丢下他?你们不是伙伴吗?”
山田随口挑衅,笠根木听了脸色大变。他的精神状态承受莫大压力。先是快步跑向尸体,接着就发动异能力。这次跑出双剑。
笠根木已经失去冷静,他立刻发动“速度究极上升”,朝山田攻击过去。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刚碰到山田的右手,双剑就消失了。
“你刚才——有做什么吗?”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笠根木的心彻底受到打击。他发出难听的惨叫,模样狼狈、连滚带爬地逃出。不过,山田并没有追上去。
“给你们十秒。就利用这段时间努力逃亡吧。正面杀笠根木,背面杀你。”
从尸体的钱包里取出硬币,山田如此宣判。已经没时间犹豫了。真湖从不久前就仿佛冻僵、整个人杵在原地,斗和则拉住她的手,奔离一楼后台。


“请你放手!”
真湖就这样被人拉着,跟随斗和的脚步跑了好一阵子,半路上她突然回神并开口大叫。斗和诧异地望向真湖,她则尴尬地别开视线,嘴里小声说着「不好意思」。
“野真妹妹,你先前就知道山田有什么样的异能力吧?”
斗和确定山田不在附近后,立刻质问一脸阴郁的真湖。
一花打算给山田致命一击时,真湖曾出声制止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对“弑神之夜”心里有数的反应。
然而真湖并没有回答。她的神情阴暗,满是万念倶灰的色彩。
“为什么不回答?我知道你很怕山田,但若事先透露异能力的事,一花就不会死了。”
“你在责备我吗?”真湖似乎对此感到意外。“我已经说过了,叫你们别跟那个人斗,可是你们却——一开始老实待着,乖乖忍耐,一花就不会死了!为什么要做无谓的抵抗?”
“因为我们不想死,不抵抗就会被杀。”
“忤逆他更是必死无疑。可是,如果你们愿意听他的话,还有可能得救啊?别把我牵扯进去,我不会有事,因为他不会杀我。”
“难道山田有向你保证?”
这次真湖也没有回答。想讲却说不出口的成分不高,比较像是突然被人问到重点,错愕之余来不及反应。
“一花一直很担心你。死前还叮咛我,要我照顾你,所以我才会保护你。假如任由山田摆布就能保障你的安全,那也无可厚非。”
“斗和哥哥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吧?甚至认为这种求生方式很蠢对吧?”
真湖开始变得激动,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在山田的淫威下偷生,想必她也不愿意,可是,要活下去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野真妹妹,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物种?光是已命名的物种就将近百万。距今两千年前,许多物种在世界灾害中灭绝,但现在依然有那么多物种存活。”
真湖似乎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困惑,她静静地听着。这孩子的感情很封闭,斗和心想。她很看重一花这个朋友,这点毋庸置疑,但她又隐瞒重要的情报,还因此害一花丧命。此外,她一直表现出万念倶灰的样子,却仍积极求生。真的很矛盾。
“许许多多的物种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求生方法不只一种,答案也没有绝对。综观存活下来的物种,大家都有独到的生存策略,才能在激烈的物竞天择中脱颖而出。物种有多少,求生方式就有多少。生物学让我明白,活着就是赢家。不论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用什么方法活下去,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只求让你活下去。所以说,假如你还知道山田身上藏有什么秘密,拜托你告诉我。求求你。”
真湖没有反应。她看起来既像在找话讲,又像陷入两难。
“别逼她嘛,少年。”
好听的嗓音在剧场里回荡开来。杀人鬼自入口处现身。斗和真想诅咒自己的厄运。他忙着质问真湖,都没发现敌人靠近。
“那个深蓝头啊,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
“你对野真妹妹动了什么手脚?”
“喂喂。别事事都算到我头上好吗?这样我会害羞唉。她没办法说是因为她的异能力给予的限制。”
听到这句话,斗和目不转睛地盯着真湖的脸瞧。真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异能力者。
“这是真的?”
斗和一问,真湖就点点头。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每个人身上只会有一种异能力。我的能力没办法限制资讯流窜。不过呢,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啦。这个深蓝头已经没办法使用异能力了。因为能力太强,所以只能用一次,没从这个世界脱身就不能再用。”
斗和内心的感受难以言表。虽然他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能力,但真湖就为了这个才被迫替山田守密。一想到她的心情,心就觉得痛。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回到我身边?还是要在少年那多待一阵子?别担心,不过是出轨个一两次,我完全不介意。”
真湖吓得肩头一震。看得出她在犹豫,这态度显示她还没拿定主意。她不想跟山田一挂,却又无从反抗,所以才会迟迟无法迈开步伐。
既然如此,斗和该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出手反抗,牵着真湖的手逃跑。用尽全力奔驰,带她脱离恐惧。斗和牵起真湖的手,再度展开逃亡。
“哈——哈哈!不错,这样很像在追跟人私奔的女儿!我越来越想杀你了。”
山田用可怕的速度追来。背后逼来的杀意险些让斗和绊倒。他打开第二道门,冲进二楼的水槽区。这时前方有一名女性靠过来。
“不要,我受不了了!”
斗和当下就知道事情不对。这家伙是海恶魔。像在证明这点,女性右手的肘部以下空空如也。斗和从怪物右手边一鼓作气跑过。他稍稍回头一瞥,只见山田跳至海恶魔前方。
“别挡路,滚开!”
他吼着声动手,漆黑右手直接抓破假装成女子的海恶魔面部。

“——什么!?”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斗和惊愕。女子的身体开始冒烟,同时逐渐变回怪物。那具身躯比平时更细、整整小上一圏。
(我懂了,是异能力。)
一直攻击海恶魔都起不了太大作用,原来是异能力作祟。它的异能力不仅能改变样貌,同时还有防御作用。“弑神之夜”让异能力无效化,怪物才会现出原形。
“糟了,是裸海蝶怪物!”
山田大叫,接着做出超乎斗和想像的事——他居然跑向濒死的海恶魔,开始摇晃它的肩膀。
“喂,别死啊,振作点。我还要用你多制造些欢乐的余兴节目唉!”
紧接着,山田的身体突然间抖了一下。
(不会吧!?)
斗和不由得停下脚步。眼前光景令他难以置信,海恶魔的左手摸上对方大腿。
想当初斗和一行人千算万算、处心积虑使毒都落空,山田最后却轻而易举栽在怪物手里,还是用很出人意表的方式,在很滑稽的状态下中招。
斗和当下只觉得傻眼,一方面也认为现在得做出抉择。假如山田就此遭到捕食,这个世界的谜团将永远石沉大海。只要想办法击退海恶魔,再将山田痛打一顿,自己就能成为游戏赢家。
才想过去救山田,斗和的脚步却在半路上停住。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紧张的气息透过肌肤传来。
“——哦,你不打算前进啊,看样子比妹妹还要敏锐呢。”
这声音是谁的?是某人特有的磁性嗓音。可是,这怎么可能,斗和的理性层面正予以否定。中海恶魔的毒还能说话,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事。不过——
“这是回礼。我要杀了你。”
现场传出巨大的撕裂声。海恶魔的身体开了个大洞,山田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贯穿怪物的身体,将它的性命夺去。海恶魔边抽搐边软倒,反之,山田则站直身子。
“对了,你们好像说过,只要让我中毒就赢了?不过,容我坦白这世界的其中一个真相,毒液对杀人鬼没用。想用毒麻痺我,那是不可能的!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唔!”
话说到这,山田的身形突然间一晃。他按住额头,单膝跪地。空间一片幽暗,没办法清楚辨别,但他的表情确实扭曲了,似乎在隐忍什么。
(好机会!)
斗和二话不说,立刻朝山田发动攻击。山田仍单膝跪地,这时斗和迅速冲去、打算赏他一拳。
“——上当了?”
山田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里,同时他向上站起,抬脚朝斗和的下颚踢去。修长的腿自眼下伸来,宛如一根长枪。
(他果然在演戏!)
虽然对方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但斗和早就料到杀人鬼会用这招。演这出戏都是为了诱自己上钩。在山田发动攻击时,一边的膝盖还跪在地上,在这种情况下,攻击就只会连成“线”。
斗和让身体的轴心偏开,借此避开直线攻击;接着又瞄准用单脚站直的山田,朝那只脚踢去。以他现在这种姿势绝对无法护脚,不过——
斗和居然扑空——山田的脚消失了。难道他在那种情况下跳起?不,不对。接下来的景象让斗和目瞪口呆。
芬里尔之爪就嵌在墙面上。山田拿那个当支点,硬是让脚浮起。下一刻,强烈的杀意波动让斗和直觉不对,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颜面。
“你还剩下五次机会。”
山田开口宣告。斗和用手抵挡攻击,一只漆黑的右手就抵在那上面。可怕的爪子差点没把头颅砍下。
“芬里尔之爪能将你的头连手一起切断。应该不难想像吧?”
斗和看向残留在墙上的黑色爪痕,那是山田留下的,确实不可能用肉身抵挡。
“你走吧,少年。能看破我的演技、选择进攻,这判断力令人赞赏。我就多赏些时间。还有,你别担心。我不会用水壁解毒,干那种事太无聊。”
斗和瞪大双眼,他怎么知道水壁能解毒?
“喂喂,那惊讶的表情是怎样,连你都能注意到的事,我怎么可能无感?”
“为什么不解毒?你的动作分明就变迟钝了。毒明明有效。”
“你没玩过角色扮演游戏?面对最终魔王,通常都要跟队友同心协力、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打倒。假如出现HP能完全回复的家伙,那游戏就是粪GAME。我这是在对你们的奋斗史表达尊重,向杀敌战略致敬。算是我有品的表现。”
这么听来,他似乎真的不打算追杀。斗和牵起真湖的手,再次冲进没有出口的迷宫。阵阵不甘狠狠捅进心窝。斗和拼上性命挑战,对杀人鬼来说,却只是名副其实的游戏——


***


“不准你侮辱山田大人!”
伴随着怒吼,拳头挥扫过来。热辣的痛楚划过脸颊,血腥味在口中扩散。
“这都是实话!继续待下去,大家肯定会死的!拜托你们醒醒!”
又一次,银河苦口婆心地劝说,但大家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她认为人们会有这种表现并非信任那家伙,而是想借此逃避可能被杀的恐惧。
“既然不听就把我放了!你们接下来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违背山田大人的命令!”
一名男子朝银河腹部踢去。人们处于遭恐惧软禁的异常状态,言行举止逐渐变得越来越失控,形成所谓的“狱警和囚犯”关系。
“我要罚你,你也给我脱衣服!”
“什——别做这种傻事!”
银河拼命抵抗,但在手脚被绑的情况下根本无能为力。其他人取来剪刀,那名男子则用剪刀将银河的衣服剪个稀巴烂。
银河懊恼至极。脸在羞耻与屈辱下逐渐变得滚烫,泪水不断涌出。她的胸部正大方裸露,下流的视线就在上头游移。看得她快撑不住了。
“这是在做什么?”
摇撼肺腑的声音响起,现场气氛为之一僵。杀人鬼回来了。
“没什么,就那个。其实是——唔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重叠。人们虽然是山田听话的走狗,这时却不免跟他保持距离。
“窸窣窸窣……吓到了。”
“窸窣窸窣……好吵啊。”
眼前出现令人吃惊的画面,山田回来时带着人面蜈蚣。它的脚全被拔光,尾巴也有一半不见踪影。伤势并没有恢复的迹象,应该是本体。可怕的怪物沦落至此,眼前景象已经超越恶心极限,让人毛骨悚然。
山田拿起疑似折叠椅椅脚的金属棒,开始将人面蜈蚣钉在墙上。巨大的怪物标本简直是猎奇象征,就这样挂在屋内。
“哎呀?好像没看到御手洗?”
山田一问,其中一名女子就跟他说御手洗刚才边碎碎念边走掉了。杀掉灰村的打击已经让御手洗崩溃。
“这样啊,没关系。是说,你的衣服怎么不见了?脸上还有被打的痕迹。”
山田转眼睥睨刚才强迫银河脱衣的男人。他八成认为撒谎会死得很难看,所以就老实回答。
“是吗,有件事忘了讲。其实我这个人呢,最讨厌对女孩子暴力相向的家伙。生理上就是不能接受。”
“什、什么啊?你自己还不是欺负女孩子!”
“我欺负可以!其他人就不行!”
山田沉声一喝。这句话让在场人士全都傻眼。他说的话太过霸道,害大家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怎么了?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只要是人,应该都说过类似的话吧?”
山田脸上荡出浅笑,伸手朝浑身僵硬的男子肩膀一拍,接着凭空出现的漆黑鬼爪就贯穿猎物心脏。男人口中冒出大量鲜血,当场丧命。
“那只右手……你是异能力者?”
银河睁大双眼。因为山田一直都没透露半点迹象。
“是啊。我想给你们惊喜,才瞒着没讲。话说回来——”
山田换上同情的面容,眼里看着银河裸露在外的胸口,一屁股坐上沦为裸体椅子的日向。
“看什么看,笨蛋!”
“你这人还真是从头到脚都很鸡肋呢。样貌普通、身材普通,个性惹人厌又没气质。这下我懂了,难怪你最心爱的王子都不来救你。”
银河的胸口一阵抽动。这屈辱可大了,一句话就将她身为女人的价值全盘否定,害她懊恼不已、连唇瓣都给咬破。
“你知道吗?在游戏或漫画里,这种女角就叫『炮灰』。平淡得可以,毫无魅力可言,怎么配得上斗和?”
“吵死了,你闭嘴!斗和同学会来。他只是要先做好打倒你的准备!”
“包括丢下你不管?”
“这、这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死!”
“哦,你是说那个随机杀人能力吗?这能力真的很适合杀人犯的妹妹。”
他怎么会知道“哀怜献祭”的事?银河心生疑问,接着又擅自做了合理解释。对方也是异能力者,自己跟镝木调换的事众所皆知。以他的聪明脑袋肯定能理出头绪。
“还骂我杀人鬼,其实你才是杀人鬼吧?呐,偷偷告诉我就好,至今有几个无辜的人被你用能力杀过?”
“听你在鬼扯!我跟你不一样,不是杀人鬼!”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杀人凶手?还是你也这么想?白己杀可以,别人杀就不行?”
“才不是!我又不是喜欢才杀人。跟你不一样!”
“杀人鬼也不是喜欢才杀人啊。不过呢,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逻辑啦。现在换我问,你知道御手洗杀了灰村吧?这件事谁对谁错?”
“当然是你错!还不都是你硬要他打人!”
“他也可以违背我的命令。跟你的异能力不一样,御手洗能凭意志做出选择。他只是不想丧命,才会选择杀掉其他人。这样还能断定他无辜?”
银河听了不晓得该做何回应。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让其他人牺牲,这个判断当真无罪?如果是斗和,现在会怎么回话呢?自己又该——
“——我认为、他并没有错。”
“哦?”
杀人鬼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眼尾跟着笑弯。
“人类都很脆弱。没有人愿意受死,也不想被杀。大家都在努力求生,所以才能理解他人的痛。心痛之余,在正确不正确间摇摆……你是不会了解那种感受的。你不知道牺牲他人有多痛苦,被迫害死人命是什么样的滋味!少在那推卸责任!威胁他人、强迫别人杀人,这种人最要不得!我说的就是你!”
银河说得气喘吁吁,一双眼还瞪着山田。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心中原来藏有如此热切的信念。没错,斗和曾经说过,她是她,跟哥哥不一样。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有血缘关系,但她并没有犯罪,是大家擅自把她当成杀人犯。这么做是错的。误判他人善恶最要不得。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我反而畅快许多。御手洗的事就当他对,他不需要负贵。这里插个题外话,你知道什么是『艾兹巴哈之门』吗?”
山田静静地说着。他的表情相当沉稳,隐约透着悲伤。
“是将普通人变成杀人鬼的东西吧?那又怎样?”
“你刚才不是说过,强迫御手洗杀人的我才是坏蛋吗?那么,有人被门变成杀人鬼——也就是在门的操纵下杀人,按你的想法来看就无罪了。是不是这样?”
“什么谬论!门又不是真的,你想把过错推给空气?”
“喂喂,你都有异能力了,还把门当幻觉喔?别对看不见的事实放任,光注意眼前罪过好吗?可不是所有杀人鬼都自愿变成杀人鬼的。”
银河感到错愕。假如那道门是真的,她的常识就会颠覆。门的存在将颠覆杀人鬼定义。善恶彻底逆转。杀人事件里的被害者将改变,换成本该是加害者的杀人鬼。
突然间,她想起以前曾看过一个案例,是交通事故后脑前额叶受伤的男人。他原本个性温和、又很疼爱家人,事故发生后,整个人完全变调,变得很有攻击性,最后还虐杀家人。像这种情况又是谁的错?
杀人鬼很邪恶。银河一直带着这份憎恶活到今日。不过,假如这些想法全都是错的——
“骗~你的!”
山田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大声嘲弄。他看起来相当愉快,扶着头捧腹大笑。
“这些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是真的。你是有多无脑啊?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被摆了一道,银河心想。刚才差点上当,好丢脸。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
山田起身,靠近被钉在墙上的人面蜈蚣。这么说来,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活捉怪物。
“替我做事吧。假如你乖乖听话,现在就不杀你。”
银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山田在威胁怪物,要它帮自己的忙。
他还逼人面蜈蚣吐实,像是能够用热源定位人的位置,并用心电感应联络异能力做出的分身。而要做出第二批分身,必须等到所有分身彻底消失,并捕食活人脑浆。
“——就是这么一回事。看你们两个谁要来当食物。”
山田对男女跟班做出残酷的宣言。当初还有好几名跟班,现在只剩他们两个。
“请、请等一下,山田大人,为什么是我们?不是还有那两个女的?”
“日向一直很努力当我的椅子,而我现在还不打算杀这个烂货。意见这么多,干脆猜拳决定。”
一男一女面面相觑。两人脸上显露出可怕的决心。想必是认为继续反驳下去只会自讨苦吃吧。
“我要先出石头。剪刀石头、布!”
男人说的跟做的不一样,居然先出布。女人彻底被他骗倒,出的是石头。
“这算什么!山田大人,刚才的不算。居然出贱招,快拿这家伙喂怪物!”
“没什么好吵的,谁赢都没差。”
山田说着就将女子拉过来。女子拼命抵抗,他则朝那颗头颅一抓,送至口器蠢动的蜈蚣嘴前。
“这不是真的吧?山田大人。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咕咕、呃呜呜呜呜咕呕呜呜!”
银河不由得闭上双眼。活生生遭怪物从脸啃食的残虐光景令她不敢直视。
“呵呵……笨蛋。”
“……喀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吃完大餐的人面蜈蚣发出痛快欢呼。从态度上看不出有乖乖听话的迹象。
紧接着,它的身体发出绿色光芒。九道光如箭矢飞出,在各个角落做出巨大的蜈蚣轮廓。
“唏咿咿咿咿咿咿!”
这次换男子发出惨叫。在狭小的办事处里,九只人面蜈蚣群起出现。场面看起来很诡异、非常吓人,让人寒毛直竖。
“嘿嘿……杀啊杀啊!”
“哗哗……让你瞧瞧我们的厉害。”
怪物之所以会假装对山田言听计从,全都是生命受人威胁使然。但现在山田已经被九只人面蜈蚣包围,形势大逆转。因此,怪物不可能继续任人摆布。不过——
生着漆黑利爪的右手碰触其中一只人面蜈蚣。刹那间,所有人面蜈蚣全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钉在墙上的本体。面对那只怪物,山田沉着声威胁。
“我的右手能抹去一切异能力。这下你明白了吧?知道谁是生物界赢家。接下来,你是不是该乖乖帮我了?”
有人因这句话铁青着脸,是刚才猜拳猜赢的男子。他在山田的注视下逃之夭夭,但没两下就被抓到。
“我不是说了吗?谁赢都没差。”
数分后,变成山田走狗的人面蜈蚣全被野放至馆内。
“不准猎杀他们。只要告诉我个人色跟所在位置就行了。”
山田再次对人面蜈蚣的本体下令,接着就往日向身上坐去。
“……你可以跟那只怪物沟通吧?”
“如你所见。虽然那家伙智商不是很高,但沟通上还算OK。”
听银河这么问,山田答得戏谑。
“你不好奇那些怪物的目的吗?像是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拿这问题问那家伙也没用。它身上只有求生本能,没有目的这种高尚的概念。当然,也不会跟其他怪物联手。”
听到这句话,银河突然领悟了什么。紧张的感觉在肌肤上蔓延开来。
“你很了解那些怪物吧?”
“不……原本是想这么说,还是跟你坦白吧,就当打发时间。这些怪物的总称是『狩魂幻兽』,据说是以前曾经出现在超日本都市的幻想生物。”
银河听了一阵错愕。超日本都市。突然迸出这个字眼,感觉很不真实。
“听你在乱讲!超日本都市只是传说吧?还扯什么幻想生物?”
“它们的确是世上没有的生物,至少不存于物质界。”
“呵呵……找到了。”
有样东西打断山田意味深长的话,是人面蜈蚣令人发毛的声音。看样子,它找到斗和跟笠根木了。
“很好。先来去找笠根木好了。替我带路。出发前,顺便试个手气。”
山田做出意有所指的发言,压低音量、对人面蜈蚣下令。
“其实说真的,我认为你的异能力很棒。哎呀,表情别那么可怕嘛。对了,差点忘记,你的杀人能力还是天赋呢。”
山田微微一笑,继续把话说完。
“你想想看,死亡是人终其一生只会经历一次的珍贵体验。但你有那种能力,要体验几次都行。妙的还不只这个,你还能顺便亲身体会各种死法。失血、休克、重创、摔死、烧死、枪杀、炸死、活活电死、被毒气毒死、溺毙。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哪里棒了!你白痴喔!?”
“不愧是炮灰,就连兴趣都很普通。算了,来帮你换换脑,让你挑战一个古典难题。”
山田的话一说完,一只人面蜈蚣就在入口前配合现身。它用身体灵巧地卷着斗和曾一度拿在手上的长枪。是山田要怪物拿回来的。
山田将两张桌子并排,中间留数公分,再将银河的身体放进去,头伸出来。明白对方的意图后,银河相当害怕。他打算切断自己的头。
“顺便问一下,你的异能力应该涵盖整座水族馆吧?”
银河心头一惊。她从没跟人提过自身异能力范围的事。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何必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射程这种概念不是基本常识吗?连分析都免了。再说,我的能力又不可能知道那么详细的事。”
山田从人面蜈蚣身上取走长枪,枪尖就抵着银河的脖子。
“那些都不重要。我们切入正题。你知不知道人们曾对『砍头后是否保有意识』做过讨论?听说他们还观察砍头后眨不眨眼,来判断意识的有无,但目前仍然无解。不过,有你的能力就能得知真相。希望下次碰面时告诉我。”
“最好会告诉你。我一定要抓你当替死鬼!”
似乎是想回应银河的挑衅,山田的右手披上漆黑色彩。
“只要稍微有点想像力,就连笨蛋都猜得到,当我发动『弑神之夜』,就不会成为异能力受体。也就是说,你的能力对我无效。”
“这算什么?太卑鄙了!”
“就当你是在夸我。说说看,除了这个房间里的人,馆内还有几人存活?”
后半段是在问人面蜈蚣。它说还有七个。原先还有将近百人活着,现在只剩七个,银河听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样听起来,有八分之一的机率,你会将斗和杀掉。就试手气来说,感觉满宽松的?”
听到这句话,银河一颗心都快碎了。假如自己的能力间接害斗和丧命,她的精神将难以承受。八分之一的机率太残酷了。
“还是你要杀真湖?自家哥哥杀了她的母亲,这次换你杀她。命运还真是环环相扣呢。”
“不要……求求你,拜托你住手。”
银河流着泪恳求。真湖是光。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赎罪希望。要她亲手葬送这份希望,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你认为受死比较痛快,大可来碰我的右手。这样你的异能力会消失,你也活不成。多给你一条路选。毕竟我也不希望失去真湖。”
“——那就……”
“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想直接杀。”
“为什么!你不是想保住真湖吗?”
“别以为这样威胁我就会管用。你应该还没亲身体认过,但世界上多得是无法尽如人意的事。所谓的尽善尽美,稍有不慎就会瓦解。成功取决于精益求精能维持到什么程度。运气是人生的一大要素。就算失去真湖,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求求你,别杀我。别害我……杀人。”
“哦,你现在的表情不错嘛。我认为女人的魅力不在外表,应该要看内在。你在女性特质上有所成长,这就送你一样小小的奖品。”
山田说完,手里的长枪无情挥落。


***


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自胸口深处涌上。这感觉很熟悉。很像作了随时会惊醒的恶梦时,在心中萌生的恐惧。
看不见的阴影在后方追赶,追得笠根木东奔西窜,他一看到遮去通道深处的水壁,脚步就不自觉停摆。疲惫的感觉重重地压了上来,将身上精力一点一滴抽空。
这里是四楼,座落着研究室之类的设施。左手边与三楼的风洞相连,穿过碎裂的玻璃窗,水壁仿佛触手般逐步入侵。
不逃不行。不是逃离水壁,而是那个杀人鬼。当异能力遭到消除,自己被迫沦为脆弱的人类,笠根木才知道那家伙有多恐怖,惊觉自己会被对方虐杀。
喀、喀,不知名的脚步声传来。笠根木吓了一跳,竖起耳朵聆听。
下一刻,原本还挡在通道深处的水壁突然间消失。漂浮在窗户彼端的巨大鱼怪呈倒栽葱坠落。再来是沉重湿濡的声音响起,水异形的巨大身躯撞上咖啡厅屋顶,继续向下摔去。
发生什么事了?笠根木愣愣地想着。
往前方走廊一看,漆黑手腕自右侧通道现身——是“弑神之夜”。刚才是山田消灭了水异形的异能力。
“哼。掉下去啦。追过去杀很麻烦,你们几个,去把它吃掉。”
“呵呵……那不是食物唉。”
“嘿嘿……难吃难吃。”
“哦?想抗命?”
“窸窣窸窣……只好吃了。”
奇妙的对话内容传来。是山田的声音,还有人面蜈蚣在窃窃私语。难以言喻的不安令人发寒,沿着背脊舔舐而上。
发现山田要过来,笠根木赶紧躲到右手边的更衣室里。心脏扑通狂跳。他应该没看到自己吧。
喀、喀,脚步声再次响起。冰冷的旋律似乎离这里越来越近。空气开始变闷,呼吸困难。越是朝坏的方向想,心就越慌乱。恐惧感扎得肌肤阵阵刺痛。
笠根木打算进一步寻找藏身处,才刚打开置物柜,他差点没叫出来。想必对方也是一样的心情。
置物柜里已经躲了一个人。是那个救她逃离邪神兽后,一起前往餐厅的剃头女。应该是逃出厨房后就一直躲在这。
“嗯,好像有什么声音。”
山田好听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女子的脸则在恐惧下刷白。
笠根木抖着手、静静地关上置物柜的门,自己则躲到隔壁。
他尽量不弄出声响,动作很慎重,一方面又使劲将门关得滴水不漏。这是个狭窄又阴暗的地方。原本设计来放无机物,笠根木却潜息于该处。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就像一连串诅咒,他不断在心中复唱。自己的悲惨死状在脑海里闪了一遍又一遍。
咯、咯、咯。
冷酷的脚步声逼近。浓厚的死亡气息与危险氛围结伴而行,朝这里杀来。
(略过我、略过我、略过我、略过我、略过我、拜托你略过!)
笠根木拼命在心中祈祷。稍有松懈,泪水就会夺眶而出。脚不断发抖,他咬住下臀,拼命压抑这一切。
然而无情的是,脚步声在更衣室前停住。
心脏差点停摆。笠根木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脚步声再次传来,奏出更绝望的声响。音阶改变了,明显听得出对方已经来到室内。不用看也知道,邪恶的杀意宛若黑烟,充斥整个更衣室。
紧张指数一口气升到最高点。笠根木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的脸在恐惧下扭曲得很难看。胸口深处阵阵抽痛。
脚步声终于来到置物柜前。对方的身影透过小型通风孔映入眼帘。只要稍微动一下,杀人鬼就会在眨眼间取他性命。身体变得如岩石般僵硬,就连换口气都不敢。
“咯咯咯、呵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山田突然开始大笑。绝望的预感紧揪住心脏,泪意自笠根木的鼻腔深处涌现。
“你以为这样就能藏得住?笠根木。”
心脏差点没胀破。脑袋进入当机状态,呈现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藏在哪!”
下一刻,某置物柜的门突然被人用力开启。眼前的门受到剧烈碰撞,响起沉闷的金属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放过我。别杀我!”
尖锐的女性惨叫声爆发开来。山田开了隔壁的置物柜。
那名女子连滚带爬冲出,抱住山田的腿、拼命恳求。但山田二话不说,立刻砍断她的头。鲜血飞散,失去头部的身体无力崩落。紧接着一群人面蜈蚣就聚集过来,开始大快朵颐。
“嗯,还以为笠根木在这。看样子我猜错了。喂,我们走。”
丢下这句话,山田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笠根木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受恐惧麻痺的脑袋一直浑浑噩噩。过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自己得救了。
一口气正要自口里松出,立刻又被他憋住。本能在告诉自己事有蹊跷。这个空间还存有那家伙潜伏其中的危险气息。
很可能一开门就撞见杀人鬼。可怕的妄想浮上心头,不安的感觉如海啸来袭,带来最坏的想像。
笠根木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他一直用扭曲的姿势待在置物柜里,肌肉很不舒服;被冷汗沾湿的皮肤搔痒难耐,有种想一抓为快的冲动。但笠根木死命忍住。害怕死亡的恐惧已经突破临界值,让笠根木变成一具傀偶。
时间过去多久了?感觉好像过了很久。或许是恐惧让感官体验加速,实际上只有经过几分钟。
这时笠根木下定决心,他慢慢将门打开。心脏很痛,有种快要跳破的错觉。他很怕杀人鬼会突然出现、“哇!”地吓人。
不过,事情并没有发生。室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看样子,这次真的逃过一劫。由于他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所以身体变得很僵硬,笠根木绷紧身子、一股脑地钻出狭小的置物柜。
“哇!”
这时山田出现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发自笠根木之口。他被吓个半死,整个人又惊又怕。腿软、思考崩盘,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啊——哈、哈、哈!你会不会吓过头啦,笠根木!”
山田的语气相当愉快。这不是幻觉,他假装离去,其实一直待在这里。笠根木太过猴急,才会蠢得自投罗网。不,不是这样。对方没有离去是因为知道自己在这。他从一开始就在要人。
“啊呃、救密……!”
笠根木惊吓过度,连话都说不清楚。死亡阴影跃升成现实,让他的理智彻底破灭。
“真是难看,笠根木。我阅人无敷,碰到你这种垃圾还是头一遭。”
“什么......啊!”
虽然知道对方在羞辱自己,情绪却无法及时跟进。
“不是吗?我记得你之前还一天到晚臭骂斗和,跟大家一起霸凌他。不过,到头来却是误会一场。原来斗和才是对的。我说的没错吧?”
笠根木无从反驳。杀人鬼说的没错。
“就算怪物出现,你还是坚持否定他,最后因此失去重要的友人。更对斗和耍脾气,白白葬送一条人命。”
“切、切不是。煞掉、于佐院她们的、是你——”
“别找借口!笠根木————!”
“咿咿咿咿咿咿!”
山田戾声暴喝。怒吼如雷贯顶,打进神经的各个角落,将笠根木的精神污染。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败类!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只会出张嘴,却没半点担当!根本是烂到极点的人渣!废物一个!”
满溢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他说的没错,自己是个人渣。最差劲的废物。
“不过呢,有件事倒是很令人赞赏”,杀人鬼的口气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改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最看重的人——是曾根瓦同学吧?你对她情深意重。有人侮辱你的宝贝女孩,所以你无法原谅他。这种行为很棒。身为一个男子汉就该这样。是不是?嗯?不过,后来的所作所为就不可取了。你为什么要帮仇人?斗和是你的仇人吧?那就好好贯彻初衷。这是你仅存的尊严。”
“不、不口、以。斗和他——”
“少蠢了!他算什么同伴!?你之前骂他骂成那样,现在还有脸自称!拜托你用点脑子好不好。你现在已经是最废的废物,只剩贯彻初衷这条路可走!还是说,你对曾根瓦的心意只有那么一丁点?随便拿个伙伴情谊就搪塞过去?”
“不是。我退由贵的心意、才没有那么廉价……”
这时山田温柔地拍拍笠根木的肩膀。
“对吧,就是这样。你果然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嗯嗯,那你就去贯彻初衷,去惩罚斗和吧,这都是为了曾根瓦同学。还有一件事,笠根木。等你杀了斗和,我会保你平安无事,带你离开这个世界,到时你就能抬头挺胸见曾根瓦同学了。这不是很棒吗,呐?是不是很棒?”
对噢,笠根木心想。他要活着回由贵身边。这才是现在应该要做的事。
“听懂了就回话。记得名字后面加『大人』。”
“……是。我会杀掉斗和。山田大人。”
空洞的眼满是黑暗情绪,笠根木大力点头——


***


真湖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感情、理智产生剧烈矛盾,肉体与精神的鸿沟越来越深。
忤逆山田,这种行为形同将自己送上断头台。封闭心灵,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才是最妥当的做法。理性一直认同这点。但——
她没办法甩开斗和的手。面对骇人的恐惧与绝望,他依然直勇往直前。
这让她想起那时的事。当时的自己好脆弱,被深爱的母亲抱住,无法从恐惧中逃离,只能等死。
真湖一直希望有人能出手救她。拉着她的手,拯救她。
透过被握住的手,斗和的体温传来。这就是自己一心渴望的东西?不,不是的。真湖心想。他没办法拯救自己。结果早就摆在眼前,就算一直跟着他,也无法逃离看不见出口的迷宫。
从那天开始,时间就停摆了。心灵冻结,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盲目地活着。
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没有死去?
左脚的伤隐隐作痛。像是在诉说什么,断断续续发痛。这是幻觉。留下丑陋伤疤的大腿已然痊愈,不可能发痛。
“——唔!”
突如其来的,斗和发出闷哼。见到那一幕,真湖全身上下都跟着寒毛直竖。巨大的鱼型怪物——水异形正被一群人面蜈蚣捕食。就好像聚在蚱蜢身边的蚁群,让人见识那微观世界里的生存竞争赛有多么激烈。
“这边。”
斗和拉拉手,将真湖带往暗处。他一面警戒四周,一面说这是山田的杰作。此外,这也显示人面蜈蚣很有可能是山田的走狗。
“水不晓得怎样了?”
斗和慌张地说着,开始确认真湖背上的包包内容物,接着就咂了下舌。他手里的宝特瓶空空如也。水壁已遭“弑神之夜”消灭,事先装起来的海水也不知去向。
先前有去餐厅回收大菜刀和斧头,但要对付这么多的人面蜈蚣根本不可能。将怪物们的可怕飨宴抛在脑后,真湖他们开始掉头走上来时路。两人随机移动。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很难掌握敌我距离。不管去哪都很容易碰上敌人,一方面又时常错开,构造极其矛盾。所以才会称之为迷宫。
“斗和...同学?”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三楼的海龟展示槽透着青蓝色水光,在水槽前,一对双马尾正映出亮丽的银辉。一脸泫然欲泣的银河就出现在那。
“天音川!”
斗和冲了过去,银河也在同一时间跑来。两人在正中央的交会处互拥,确认彼此都平安无事。
“你真的是天音川?抱歉,一直没办法过去救你。”
“不会,没关系。我知道斗和同学已经很努力了。”
斗和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并非镝木所有,当下就知道银河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恐怕是遭到山田杀害,强制发动“哀怜献祭”。虽然这对山田来说也很危险,但“弑神之夜”或许能将波及自身的异能力无效化。
“这是山田干的好事吧?”
银河先是点点头,接着就约略说明在办事处发生的事。
听到山田说想试试手气就将银河砍头,让真湖有种脖子被掐住的感觉。这是当然的,乱数选人替换也有可能害她丧命。真湖一方面觉得这么做很乱来,一方面又认为的确很像杀人鬼的作风。他是真心需要她的能力,亦发自内心不在乎她的死活。明明是个头脑清楚的家伙,根本思想却又光怪陆离。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这样啊,灰村小姐他们也……”
斗和一听完就咬住唇瓣。但他似乎早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了,脸上并无半点激昂之色。
他们的态度看在真湖眼里不算冷淡。真湖曾经历过同样的惨剧,所以她能够明白。人们陆陆续续死亡,为了适应这个凄惨的世界,心灵会渐渐冰封。就好比一花死去,自己也没流半滴泪。
“还有,不好意思。现在提或许不恰当,但我想跟她说些悄悄话。五分……不,给我三分钟就好!”
银河那双海蓝色瞳眸直勾勾地望着真湖,害真湖内心一阵恐慌,开始疑神疑鬼。是不是山田说出上次曾跟自己搭档的事?
“求求你,斗和同学!”
大概是从银河迫切的态度里咦出什么,尽管斗和不得其解,还是应允要求。为了跟斗和拉开距离,银河带着真湖挪到科学教室的长椅区。真湖坐到长椅上,银河则跪在她正前方,跟她四目相望。
“请问……有什么事?”
真湖惴惴不安地问着。她做了多方揣测,要说有什么事非得像这样密谈,实在想不出半样。
“你的名字是……绀野真湖、对吧?”
真湖不懂对方这么问的理由,但她老实点头。此时她想起一件事,一花一开始就用绰号介绍,所以自己一直没机会说出本名。
“五年前,你曾经在K市的百货公司遇见随机杀人魔。有这件事吧?”
怦咚,心脏大力跳动,沉闷的痛楚自体内复甦。银河为什么会谈到这件事?真湖按住胸口,一面点头。这时银河再次流下泪水。
“你……还记得杀人犯的事?”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不对,她不记得长相。因为在脑内重播无数次,那张脸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鬼脸了。那份恐惧深植于幼小的心灵中,比山田、怪物都还要来得可伯。
当时的情景又回来了。一股温度没来由地靠近,是让人深深厌恶的母亲怀抱,无法逃离的绝望逐渐粉碎心灵。身体不停颤抖,她好害怕,骇人的感觉慢慢溶蚀皮肤,在肌肤上来回舔舐。
这时银河伸手,温柔地包住真湖的手。那双手散发热度,让真湖稍感放心。“那个随机杀人魔,其实是——我的哥哥。”
真湖一时间没会意过来。随机杀人魔?哥哥?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那个恶魔是人,想起再当然不过的事实。在此同时,她也听出银河的意思了。
“骗……人?”
“是真的。杀死你母亲的人,就是我哥哥。”
汹涌的怒火一拥而上。真湖脑中一片空白,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用力赏了银河一巴掌。视野因泪水模糊,冰冷的心逐渐浮现一股热意。
“事到如今才来跟我道歉?要我原谅你?”
“不是的,不是那样。其实、我是想——跟你当朋友。”
真湖再次赏银河一巴掌。忿忿不平的心、激昂的怒意如火烧身,促使她打出这一巴掌。
“开什么玩笑!亏你说得出这种话!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这么想的,过得有多凄惨?”
“我不知道。所以,才会希望你告诉我。我希望跟你当朋友,听你诉说自己的点点滴滴。”
银河的脸颊又被人扇中。

“少唬人了!你脑子有问题啊!?你说这种话,我更不可能原谅你。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这么说,不是要你原谅我。”
真湖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瞪大双眼。对方实在太厚脸皮了,害她错愕得无以复加。
“你别误会,做坏事的是我哥哥,并不是我。我是一个个体。”
银河的海蓝色双眸直直看向真湖。那双眼好比盛夏的大海,眼底蕴含清澈、坚强的意志。看得真湖下意识别开视线。
“跟我无关……妈妈去世后,我跟家人的生活全乱成一团,过得像行尸走肉。我们再也不笑,一直快乐不起来,每天都过得很悲伤。为什么我要活着遭遇这种事?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现在的你或许会这么想,不过,这种过法其实是错的。你都没有发觉,快乐的事、幸福的事一直在你身边,并没有改变。因为我哥哥犯了错,害你失去宝贵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你失去一切。你的妈妈牺牲生命保护你,你不该用这种想法面对人生。”
“保护我?才不是那样。妈妈她是怕到不敢逃走,最后才会死得那么难看。”
真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样的妈妈,说话语气满是轻蔑。在那瞬间,一股热辣的痛楚在脸颊扩散开来。眼镜被打飞出去,掉落在地面上。
“这么说很要不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过了一会儿,真湖才知道自己被银河打了。血液直窜脑门。莫名其妙!这人应该要向自己道歉才对,现在却连道歉都没有,还反过来打自己,真是不要脸的家伙。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内心五味杂陈,人性区块开始有复甦迹象。
“为什么打我?这不是事实吗?就因为妈妈抱住我,我才没办法逃走。因为那个没用的妈妈,我差点被人杀掉!”
真湖任由情感溃堤,将心中的想法吼出。看她这样,银河再次赏她耳光。这次是打另一边的脸颊,清脆的声音微微作响。
“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要抱住你?不就是希望保护你吗!死得很难看?没用?爱说笑的人是你吧!”
银河身上激昂的情感全冲着真湖去,在她心里回荡开来,让她有种怀念的感觉。既怀念、又温暖。
“我知道人遭遇痛苦的事,会对一切充満恨意,但是,对错的界限不能模糊。必须知道谁是敌人,什么才是该恨的,绝不能混为一谈。你的母亲并没有错,我跟你也不该负责。所以——”
银河捡起掉落在地的眼镜,轻轻地放到真湖手中,接着像在隐忍什么、努力构筑笑容。
“再说一次。我想跟你当朋友。希望能帮你找回笑容。”
真湖没有回答,她怒火中烧,奇怪的是,这些愤怒竟然无法脱口。就连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怎样。
“等你做好决定再告诉我。拜托了。”
银河温柔地说完,不等真湖回答就迈步离去。


***


银河用衣袖擦拭泪湿的脸庞,一面朝这走来。看样子话已经讲完了。
“你都听到了?”
“抱歉。听到一点点。”
面对银河的问题,斗和答得很尴尬。根据自己所知的资讯片段来看,他大概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你稍微转过去一下。拜托你,一下子就好。”
斗和先是看看一脸懊恼外加咬住下唇的真湖,接着就背对银河。银河慢慢地靠了上来,柔和的温度在背上扩散。
“野真妹妹的本名是真湖,曾经被我哥哥加害过。”
“嗯。”
“我一直很想见她。以前不知道见完该怎么做,现在知道了。我想跟那孩子变成朋友。我们两个立场不同,却有同样痛苦的经验,恨着同一个人。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傻?是不是错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
“我不希望那孩子死掉。虽然不晓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我要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一花也这么想——话说回来,天音川,辛苦你了。”
听起来既满足又有些哀愁的长叹自背后传来。
“嗯……斗和同学,谢谢你。因为有你对我那么说,我才能保住自我,才能遇到真湖妹妹,说想跟她当朋友。是你的话救了我。”
斗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银河原本就是个坚强的女孩,但现在否定她的话好像又很不解风情。
“真的很谢谢你。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很喜欢你。”
斗和的心头狂跳了一下。这句话太出人意料,说的时机又很唐突,所以他的脑筋有点打结。刚才的话应该不是自己听错吧?
“别看这边,笨蛋!”
银河发现斗和想转头,立刻用平常惯用的凶恶语气大叫。
“天音川,刚才的话——”
“你该不会是要说你没听清楚吧!我喜欢你!超喜欢!”
真是不敢相信。斗和跟银河从中学时代就认识了,对方完全没透露出半点意思。不过——
斗和一颗心突然间冷却下来,内心涌起一股愧疚。他想起在病房里静静沉眠的蓝发少女。结论已经很明显。
“天音川,那个....”
“不用!用不着告诉我”,就在这时,银河出声打断斗和:“不用赶在一时半刻。别告诉我……求求你。”
“……天音川。”
“就是这样。我希望三年后再听答案,到时候我就十八岁了,会比现在更有女人味,变得更可爱。所以我希望你到时再回覆我。”
“……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三年后。前提是要先从这个世界生还。斗和不晓得她说这句话的心情为何。不过——
最强大的敌人水异形已经死了,将怪物全部打倒的新希望就在眼前。他们有机会生还。为了打倒怪物,必须去找笠根木。
就在这时,某处传来“喀哒”一声,走道深处出现一抹人影,他的手上握着黑亮的长剑。是笠根木。
斗和松了一口气,拔腿朝他跑去。对方似乎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脸上带着阴郁的神情,瞪大的茶红色眼珠透出诡异讯息。
“你没事吧?太好了。”
“咦?他怎么会有那把武器?”
斗和才刚伸手拍上笠根木的肩,银河就开口问道。这么说来,自己还没跟她提过笠根木的异能力。
“别担心,这是笠根木的异能力。”
斗和转头看向银河,顺道向她说明。刹那间,银河的表情突然染上惊恐之色。
“斗和同学,危险!”
好像有什么东西挥下。斗和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开,抬起右手防御。伴随着冲击,温热的体液喷到脸上。
“笠……根木?”
他呆愣一阵,这才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事了——笠根木用长剑切断他的右腕。过没多久,热辣的痛楚自右手窜升。痛楚太过剧烈,斗和忍不住跪倒在地、跟疼痛抗衡。
“你在做什么!”
银河发出凄厉的怒吼。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为了由贵,我要杀掉斗和。”
“啊?说什么傻话!你脑袋有问题吗!?”
“少啰嗦!你懂个屁!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必须牺牲他人!你们不是一直在做这种事吗!”
斗和痛得喘息,一面保持冷静,暗中观察笠根木的表情。那对充血的眼不住飘忽,嘴唇频频颤抖,在在显示笠根木的精神状态很不安定。
恐怕是山田的杰作,他肯定对笠根木灌了什么迷汤。一旦遭受逼迫,原本狭隘的思考将会更加恶化,所以他才会凭自己的意志,做出违背本意的行动。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师父!)
『斗和、斗和。要打动人心有许多方法,你知道最有效、最卑鄙的手段是什么吗?』
“我知道,师父。是威胁吧?”
『没错。威胁手段还分成两大类。其中一种是利害权衡,另一种则是刺激罪恶感。』
“威胁别人很坏,不能用这招吧。”
『是啊,斗和。不过你该从心态来看。比如说,人类父母在教小孩的时候,时不时会采取刺激罪恶感的方法。可是,这种行为并非出自于敌意,就结果来说并非坏事。反之,表面上用正当手段,但里头藏着敌意,那就是邪恶的。说到底,所谓的方法并没有善恶之分,就只是一种手段,端看使用者的心态,可以是善,也可以是恶。』
“师父。敌意跟恶意不一样吗?”
『不一样。两者似是而非。没恶意但有敌意,这就是恶。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没有恶意的敌意,所以才会引发悲剧。』
没错,师父的话总是很正确。现在没闲工夫挑选手段了,必须让笠根木从欲加之罪中醒来,他的心还存有迷惘,只好——
“笠根木——!快看这个——!”
斗和举起刚才被切断的右手,将断面伸至笠根木面前。
“这是你干的好事!笠根木!伤口痛得要死!”
“我、我也是逼不得——”
“别找借口!”
斗和放声斥责,笠根木则吓了一跳。空洞的眼找回生气,开始蒙上一层罪恶感。
“都是你害我失去右手!假如我的右手还在,肯定能痛打山田,还能让曾根瓦同学醒来!这么做哪是为曾根瓦着想!听你胡说八道!”
笠根木显然受到剧烈冲击。斗和字字句句都骂中要害,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根本就被山田洗脑了!真是蠢到家!大傻瓜!”
“洗……脑?”
“没错!被山田玩弄于指掌间!最后还让事态变成这样!现在拿什么赔我!?”斗和用左手抓住笠根木的领口,右手断面朝他的嘴按去。伤口迸发灼热的痛楚,幸亏有大量的肾上腺素作祟,他才不至于昏死。痛觉感受暂时变得模糊。
“唏、唏咿咿咿咿咿!”
随着惨叫声响起,长剑自笠根木手中滑落,一记清脆的声响传来。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可恶、畜生。”
笠根木流着泪,语气孱弱地自责。会这样表示他找回自我了。斗和成功从山田的洗脑术中拯救笠根木。不过,可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时间紧迫。
“先把悔恨抛开!要是你觉得自己做错了,想帮助大家,就好好负责!这才是你应该要做的事!”
“负...责?”
“成为我的右手吧!笠根木!是你砍断我的右手,所以说,你要当我的右手。我需要你的帮忙!如果没有你,我们毫无胜算可言!”
笠根木一直望着斗和的脸。他的泪也止了。
“笠根木,右手没有感情,不需要后悔,也无需自责,只要够坚强就行了。来当我的右手吧!笠根木——!”
斗和掏心掏肺、扯破喉咙,用尽所有力量大叫。假如这个声音没办法传到笠根木的心坎里,能用来求生的最后手段将会断绝。
斗和的咆哮声在幽幽馆内回荡,一切归于寂静后,现场只剩紊乱的呼吸声。“——收到。抱歉,斗和,我会当你的右手,好好负起责任,尽全力协助。”
笠根木那对茶红色眸子再次燃起炙热坚定的光彩。斗和满意地点点头。他总算将笠根木拉离山田的魔咒,让他回归我方。没什么比这个更棒的了。
似乎是松懈下来的关系,斗和的身体往一旁倾倒。银河赶紧朝他跑去。斗和用左手按住右腋动脉,进行止血。继续失血很可能会丧命。
“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拿伤口去压?”
“为了让笠根木清醒过来。只要能让他醒来,这点小痛不算什么。”
接收到斗和强而有力的视线,笠根木愧疚地皱起脸庞。
“抱歉,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是我的右手嘛。”
时机好巧不巧,“啪、啪”的清脆拍手声适时响起。斗和心头一惊,扭头看向声源处。
“真是场动听的演说。不愧是侧脸男的弟子,很擅长摆布他人。”
是山田。人就出现在真湖后方数公尺处,正在拍着手。
“真湖妹妹!”
“等等,天音川!”
银河对斗和的制止充耳不闻,一股脑地跑向真湖。再来就将她护在背后,用手里的巨大菜刀直指山田。
“快回来,天音川!”
“真湖妹妹,趁现在快逃!”
银河没有回应斗和的呼喊,她转向真湖,大声催促对方逃跑。
真湖这才回过神,肩膀震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后退。不过——
“别动,绀野真湖。”
山田一说出这句话,真湖的脚步就停了。
“你在做什么?快点逃!快逃啊!”
银河发现真湖停下脚步后拼命叫喊,但对方并没有听从。
“有叫跟没叫一样,没用啦。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你说什么?”
山田出言嘲弄,银河则睁着锐利的目光看去。
“还不都是你哥哥害的,天音川。小时候的恐惧已经在她心里种下阴影。深到很夸张的地步。一旦威胁说要『杀了你』,这孩子就会乖乖听话。”
“听你在乱讲!”
“喂,真湖,把右手举起来,不然就杀了你。”
这时真湖害怕地举起右手。
“再来换右脚,抬起右脚。”
跟刚才一样,她乖乖抬起右脚。
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的迹象。
“再来换左脚。用目前的姿势抬起左脚。”
真湖努力缩起左脚,最后却摔得惨兮兮。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物理上不可能同时抬起左右脚。
“真湖……妹妹?为什么?”
银河诧异地看去。真湖的听话程度明显超越正常人。
“不只是被你的哥哥伤害,这孩子还一直遭受父亲虐待。”
银河为此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知道真湖失去母亲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却没想到父亲会出手虐待。
“心灵脆弱的人呢,一旦失去珍视的对象就会找其他人宣泄,这种宣泄对象通常都是身边的弱者。她一直在忍受父亲的暴行。这也难怪,对年幼的孩子来说,父母就是一切,只能乖乖听话,跟恐惧妥协。这就是真湖的人生。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活下去,是她的生存之道。”
“怎么……会,明明是家人……骗人的吧?”
最后那句话是对真湖说的,但她并没有否认。
“都是真的,没错吧?”
山田动了。
银河目前毫无戒心,他则用漆黑的暗之右爪抓住那颗头。邪恶的芬里尔之爪有如头盔,就罩在银河头上。
“糟了!”
斗和懊恼地叫着。他原本想找机会拯救她们,不料还在思量对策时,山田就先发制人。
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银河跑去挡山田时,一切就已经回天乏术。目前的上策是丢下两人逃走,但感情面却不容许斗和这么做。
“唔!放开我!大笨蛋!”
强大的握力将银河整个人举起。银河拼命挣扎,却没办法做出像样的抵抗。她的手腕没三两下就遭人扭住,右手的巨型菜刀应声落地。
“我来替你们解惑吧。这个深蓝头并不是靠自己的意志逃离我,是因为我许可,她才会一直逃。那家伙根本就没有个人意志可言。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白痴吗?没个人意志的人怎么会感到害怕!没意志的人哪会怕死!真湖妹妹!拿出勇气,用自己的脚逃跑!不要输给恐惧!”
“太好笑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说得出那种话?”
“当然。就是我才说得出口!真湖妹妹,拿出魄力!别指望他人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不管你多害怕,遇到多么痛苦的事,都要用自己的力量奋战,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奔跑,死命抵抗!”
“不晓得你有没有注意到?天音川,我的『弑神之夜』已经碰到你了,你没机会发动异能力,只要我的右手一用力,你就会死。来吧,快求我饶命。求了就放你一马。”
“快住手!山田————!”
“喂喂,别搞错了。又不是我要做决定的。”
他是认真的,这念头闪过斗和脑海。山田打算杀了银河。
“天音川,快求他!求求你!”
“看看,斗和要你求我呢。”
山田说得很愉快。
“对不起,斗和同学,我想我……是个傻瓜。不过,我并不后悔!真湖妹妹,我再说一次。你要克服恐惧!拿出勇气!看清楚谁才是仇人!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自食其力逃跑!让你的母亲看看,让她知道你努力活着!真湖!”
——喀唰。
声音听起来好不真实。
世界仿佛静止了,时间的流动开始变得缓慢。
银河的身体向下滑落。
手脚就好像断了线的傀儡,无力地抛往地面。
只剩她特有的银色双马尾在空中飘荡。一只漆黑的右手紧握,两束银辉自双侧垂下,宛如人生最后的残渣。
银河的思绪、情感、记忆,全都被人一掌捏碎。虽然这名少女动不动就摆出生气的表情,但她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纤细、情感丰富,这些全都在毫不留情的一握中葬送。
“糟糕。砍头后会不会保有意识的事忘记问了。”
“山田、喜一郎啊啊啊啊啊——————!”
身体受激昂的情绪驱使,怒意焦灼神经,让全身的肌肉急遽收缩。右手有鲜血喷出,但斗和已无暇顾及。他朝山田猛冲过去,左手拿着斧头胡乱挥舞。
“在这种状态下攻击,怎么可能打得到我?”
山田轻快踏步,悠哉地避开攻击,接着看准时机,抬脚踢上斗和的左手。斧头朝空中飞去,刺进天花板。
“拿去,这是你心爱的炮灰头发。”
山田绕到斗和背后,用拿在手里的银河发丝朝对方颈项缠绕上去。接着他俐落转圈,开始勒斗和的脖子。
“俗话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被天音川用命绞杀的感觉如何——你还有四次机会。”
山田放开斗和,故意把他踢到真湖等人面前。斗和剧烈咳嗽,他看到笠根木成功保住真湖。其实他一开始就打算拿自己当饵,让笠根木救真湖,接下来就要看一行人能不能逃出这了。
“啊啊,别担心,我本来就打算放你们一马。立刻大开杀戒,你们就不能回味天音川的死啰?”
山田露出可恨的笑容。斗和很想冲上去痛打他,却还是努力忍住。现在只能庆幸他的善变。按目前的局势根本打不过他。
在意识有些涣散的情况下,斗和跟笠根木与真湖一同逃离此处——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那深蓝  咀嚼悔恨


斗和一行人从山田手中逃脱,结伴前往一楼的救护中心。为了对右手进行急救,笠根木还跑去找绷带之类的医疗用品,但那些东西似乎没放在这。
“真的很抱歉,我当时一定是疯了。”
笠根木看着斗和的右手,脸上浮现愧愤交加的表情。
“别道歉。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右手。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有胜算。”
斗和坐到简式床架上,说话时不忘用左手按压右腋止血。右手的痛楚还在,但跟神经密集的指尖不同,手腕的感觉较迟钝,也有可能是肾上腺素还在分泌的关系,总之跟人面蜈蚣的毒相比,这份疼痛还在忍耐范围内。
“为什么……?”
这时真湖突然开始喃喃自语。她的脸僵硬、冰冷,一直面无表情。银河被杀的事仿佛一场梦,没能让真湖的情感动摇。
不,或许他们两个也是一样。人们接连死亡,跟人命的数量成反比,活人感受到的打击越来越少。
“到底是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打算放弃?明明就打不过他不是吗?”
“喂!”
笠根木激动地喝斥,斗和则眼明手快地制止他,接着看向真湖。
“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我们赢不了山田,可是,我们还有活路。”
听到这句话,真湖不由得睁大双眼。笠根木也跟着面露吃惊。
“——打倒所有怪物,就能逃出这个世界。最厉害的水壁怪物已经被山田打倒了。接下来就只剩章鱼和蜈蚣。以我们目前的战力来看,要打倒它们绰绰有余。”
笠根木在瞬间露出雀跃的神色,但那欣喜的表情立刻又转为困惑。斗和知道他想说什么。
“嗯,你猜对了。我放弃从山田身上套出情报。当然,我并没有彻底死心。可是现在的首要之务就是打倒怪物……抱歉,都怪我判断错误。”
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比起跟海生怪物打水中战,在陆地上挑战山田更有胜算。这完全是错误的认知。
“这也没办法,谁想得到他身上有那种异能力。”
此话一出,真湖的表情就蒙上阴影。当初因为她本身异能力的关系,没能将山田的秘密说出来。
“你真的很厉害唉,斗和……老实说,我都放弃了,认为接下来只能等死,但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找得出活路。要杀章鱼跟蜈蚣是吧?跟那个杀人鬼相比,这两只根本不算什么。这下我又有干劲了。”
“天音川曾经告诉我,说水池后方的办事处里有蜈蚣本体。时间宝贵,我们走。”
眼看斗和起身,笠根木赶紧制止他。
“等等,别这么急嘛,先止血要紧。你也是不可多得的战力。左手还要忙着止血,情势会很不利。其他地方有急救用品吗?”
“我想员工办事处应该会有。要给员工用的。”
“那里离这很近吧。我现在就过去拿。”
“单独行动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别担心,斗和,我不是你的右手吗?连一个急救箱都没办法拿算什么东西?没问题啦。我去去就回。”
笠根木说完就离开房间。虽然很想过去追他,但现在的自己八成只会碍手碍脚。这让斗和备感惭愧,只能盯着笠根木离去的门口看。


***


跟男人一起待在狭窄的房间里,对真湖来说是件可怕的事。会让她想起暴怒后判若两人、成天鬼吼鬼叫的爸爸。不过,斗和却不同。就算只剩他们两个,她也不会感到害怕。房间里尽是温暖、令人安心的氛围。
“斗和哥哥,你好厉害,在这么绝望的情况下,怎么有办法急中生智?”
她说这句话半是自我嘲讽。只知道害怕,不敢忤逆山田,那样的自己真是太难看了,丢脸丢到家、奇耻无比。
“我也不清楚,只是不想轻易放弃。活着就有希望,方法成千上万,如广大的物种数目。一碰到难关就放弃,就某种角度来说,或许是人类专属的傲慢。所以我才会拼命思考,一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就会全力以赴。没你讲的那么厉害啦。我跟大家一样,都是脆弱的人类。”
“没这回事。一花也很厉害,别看她那样,其实在某方面很聪明,能够想到出人意料的方法,立刻付诸实行。所以我才会觉得一花并不是义妹,而是斗和哥哥真正的妹妹。”
“义妹?”
这句话太让人意外,害斗和摆出很傻眼的表情。
“那个……一花常常挂在嘴边,说自己跟斗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那么笨。”
真湖想到这么说很没礼貌,赶紧开口澄清。
“一花真的是我妹妹。我妈确实没结婚,但她说对象是同一个。老妈不是会在这方面撒谎的人,所以她肯定是亲妹妹没错。”
这次换真湖感到诧异。她知道他们是单亲家庭,却没想到妈妈未婚,而且还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生下同一个男人的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无法结婚的理由?
似乎察觉真湖在想什么,斗和淡淡地替她解惑。斗和的母亲是终身不婚主义者,认为父亲并不是养育孩子的必要元素。
“不过,我认为老妈会这么想,应该跟阿姨的事有关。”
斗和的母亲很会读书、品学兼优,但她的妹妹——阿姨却不是这样。别人动不动就拿优秀的姐姐跟妹妹比较,导致她刚上中学就误入歧途,后来还在十六岁时怀了孩子。
“『生下来肯定会养得心力交瘁,再说孩子在那种家庭长大太可怜了,一定会过得很惨』,当时周遭的人都这么说,所以阿姨就跑去堕胎。但我家老妈一直无法谅解。『养小孩本来就很累、会过得很辛苦,不能用这种理由扼杀孩子。认为孩子可怜是父母一厢情愿的想法,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算什么母亲。别擅自决定别人的人生』,这是她的看法。”
真湖心口一阵揪痛,不快的记忆在脑内复甦,父亲令人作呕的惨白面容出现在眼前。他要对自己下手时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说自己很可怜,会过得很辛苦。一定会过得很不幸,所以杀她也是为她好。
真湖不由得紧咬唇瓣。开什么玩笑,那个没用的母亲害她过上痛苦人生,这次又换父亲以“可怜”为由,打算杀了真湖,都没问问真湖的意思。因为父母亲的关系,连最基本的命都不能好好活,那两人实在太自私了。
“最后阿姨当然跟她大吵一架,还说『反正姐姐以后会跟有钱的男人结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你这种人懂什么。』老妈这个人说穿了,就是在某些方面挺顽固——抱歉,说了一推废话。”
真湖轻轻摇头。说老实话,她很羡慕斗和跟一花。孩子没办法选择父母,假如自己能生在他们家——
“看样子遗传果然会有很大的影响?我的妈妈很胆小,才会拼命抓着我不放,最后被人无情杀害;我爸爸心智脆弱,借着暴力宣泄痛苦,还找我出气。我的父母都是弱者,所以我才会、一事无成。”
眼泪流了出来。她觉得很不甘心、很丢脸,觉得自己悲惨到了极点。
“野真妹妹,没那回事。人是会改变的。不,不只是人,改变是世间万物普遍具有的特质。细胞会随时间代谢,脑也会随时间发展,认为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这只是认知上的错觉。所以,你也有机会改变。”
这句话好窝心,深深透进心坎里,瞬间有种自己能够改变的感觉。不过,这是假象。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不经意地,真湖开始推敲斗和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应该是拥有温暖又宽阔的背脊,跟斗和无话不谈、很可靠的人吧?
“你觉得天音川如何?”
此时斗和突然问出这句话。真湖内心如水波浮动、泛起阵阵涟漪。她死时的遗言闪过脑际。
“——我讨厌她。”
这句话答得很不屑。这还用说,因为她哥哥的关系,自己的人生从此变调,过得极尽凄惨,每天都活在暴力的阴影下,过着无法宽心的痛苦日子。那女人跟这一切脱不了关系。
“她被杀,我反倒乐得清静。这是报应。你应该听不下去吧?但她活该!我要她尝尝这些日子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绝望,哪怕只有一半也好。明明就是她哥哥犯罪,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过得逍遥自在。所以她才能面不改色,说出要我当她的朋友那种天方夜谭!是这样说的吧?我有说错吗?”
真湖情绪激动,顺势吐出伤人的话。她也知道自己说得很过分,但她有资格对银河大肆批评。
“是啊,你说错了。”
虽然真湖自认有理,斗和却毫不留情地否认。这让她气红了眼。
“错在哪!”
“野真妹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很容易就能猜到吧?犯罪者的家人会受世人如何批判?天音川也是最近才开始用平常心说话,因为她之前一直遭到迫害。”
听完这些,真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像要从体内爆开。迫害?听到这不熟悉的字眼,真湖愣了一下。
“去比谁吃的苦多,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不同的个体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我打算说出自己知道的,接下来换你自行判断,看看天音川受的苦够不够多。”
斗和开始述说银河的过往。那简直是超乎想像的凄惨故事。没有人伸出援手,没有人同情她,身旁尽是极端、道貌岸然的敌意。原来人类能残酷到这种地步。
“可是,那也算她自作自受吧?”
真湖颤抖着声,拼命开口反驳。不这么做,胸口就有种被罪恶感撑破的错觉。
“话不能这么说。天音川没有任何罪过,她也只是随机杀人事件的被害者罢了。”
“你在替那个人开脱?凶手不是她哥吗?”
“或许天音川确实亏欠受害者。不过,有句话说『以眼还眼』。我个人认为它在警惕世人,『报仇时不能过度需索』。人类一碰到坏事,往往会想用最大的力量惩罚这份恶。不过,刑罚的轻重应该根据罪责大小做理性裁决。天音川的责任并没有大到必须接受迫害。再说,她之所以能在迫害中苦撑,是因为她知道谁才是万恶根源、知道谁是敌人。有了这些心理建设,才有办法说出『请你跟我当朋友』。”
真湖很想反驳,却办不到。她心里也如此认为。冷静的理性层面接受这个说法。银河没错。她的责任并没有大到必须接受迫害。这是再当然不过的事实。
“我没资格跟那个人当朋友。”
阴郁的情感在心中扩散,让真湖鼻头发酸。
“怎么会没资格——”
“我把爸爸杀了!”
在那瞬间,斗和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立刻敛去讶异之色。看样子是猜到什么了。
“我是杀人犯。像我这种人,没资格交朋友!”
“——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希望你告诉我。”
“难道有理由就能杀人!?”
“就是为了判断这点,我才需要听听理由。连个理由都没有,那种人就是畜生了。”
心头涌现一股热意。那声音似乎有股魔力,能够打动人心。当真湖回过神,她已经说出父亲要杀自己,自己则拼命抵抗的事。
“——这算正当防卫,你不需负责。”
“可是我杀了他啊?”
“野真妹妹,之前不是说了吗?不能误判善恶。鲸鱼并不是鱼,而是哺乳类。”
真湖一时间没听出话中含意。尽管如此,她还是知道斗和的话蕴含某种深奥道理。
应该是因为对话中止、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声的关系,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听在耳里格外清晰。
“喀当”一声,斗和自简式床铺起身。他一脸严肃,锐利的目光看上去很危险,让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太久了。笠根木搞不好遇上什么麻烦!”


***


笠根木离开保健室后,立刻就前往办事处。那里有广播设备。他曾经尝试用这个对外联络,那件事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
一想起斗和的右手,他就觉得心痛。先是被山田洗脑,还做出蠢事,实在很想痛打自己一顿。然而,斗和却表示他不嫌弃、需要这样的自己。
(这是应该的。斗和,我会尽全力为你付出。)
笠根木在心中发誓,开始在怪物肆虐后杂乱无章的办事处里寻找急救箱。好死不死,就在这时——
“呵呵……有人唉。”
“嘿嘿.......可以吃他吧?可以吧?”
“窸窣窸窣……阿婆,饭还没好吗?”
两只人面蜈蚣从桌子底下现身,它们迅速朝笠根木扑去。
“一群杂碎!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笠根木举起手中的长剑,发动“全战斗能力上升”,先是锁定左边的人面蜈蚣,接着就一口气冲过去,挥下手里的长剑。
不料人面蜈蚣一溜烟钻进躺倒的桌底,自钢铁刀口下逃过一劫。
“啧!”
笠根木咂了下舌。这个地方有太多遮蔽物,打起来很不利。而且怪物还会从阴影处施放毒尾攻击,稍一闪神就有可能落败。
两只人面蜈蚣在椅子跟桌子下方钻来钻去,笠根木光要闪避攻击就煞费苦心。再加上武器的时效快过了,长剑开始呈现半透明状态。
笠根木赶紧制造新的武器,这次出来的武器还是头一次见到。
“对喔,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他立刻将武器装到手上,施展“野性体能上升”,转身挡住从背后来袭的毒尾攻击。这个武器能让视力、脚力、腕力、速度大幅提升,形状则是——
“拿来对付同样带钩的蜈蚣正好!”
笠根木戴在双手上的是——拥有尖锐刀刃的钢爪。这是被称作钩爪的武器,他拿到可以当手套戴在手上,刀刃自指尖延伸出去的类型。外型酷似山田的“弑神之夜”。
笠根木抓住刚才挡下的人面蜈蚣尾巴,用力将它拉起。接着,再用那钢爪撕裂怪物的头部,人面蜈蚣立刻变成绿色粒子消失。
光还没完全消失,笠根木就纵身一跃。目前脚力只消一下就能跳上天花板。他用钩爪抓住天花板,像爬云梯的猴子,在天花板上快速前进。原本打算从上面跳下来的人面蜈蚣匆忙逃离,但笠根木追上它,没三两下就消灭怪物。
“原来武器还要讲契合度。”
笠根木着地,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高昂感。他觉得自己能多杀几只,刚才斗这些三脚猫占尽上风,心里开始浮现希望。
不料开心没多久,一股沉闷的冲击力道就突然在身上扩散开来——
“……啊?”
笠根木刹那间还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愣愣地看着发痛的部位。
那里是左侧腹再往后一点的位置,像把抛枪般刺在身上的章鱼怪映入眼帘。邪神兽的角从右侧腹——肚脐旁刺出。
笠根木一双腿顿时没力。就好像幻觉,地板迅速逼近。本能已经咦出端倪,这是致命的一击,自己即将丧命,绝望的痛楚蔓延开来。
“唔,开什么玩笑!”
他咬牙切齿。比起死亡带来的恐惧,对斗和的歉意更盛。滑溜溜的触手开始缠绕过来,让双手动弹不得。笠根木已经变不出花样了。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放弃!”
笠根木大声咆哮。没错,如果是斗和,就算命在旦夕也不会放弃。我可是那家伙的右手,一定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被触手绑住的手摸到某样东西,是人类的尸体。笠根木贯注最后的希望,就此发动异能力。
“哈哈,今天的手气真好!”
他先是用沙哑的声音宣告,接着慢慢起身。跟缚住身体的触手力道相比,目前笠根木更有力。
腕力究极上升——笠根木做出的武器是大槌子,能让肌肉力量爆发。嵌有橘色宝石的手环出现,那持槌的手暴出一块块发达肌肉。
他在触手缚身的情况下,对准邪神兽的头顾——应该说是身体——挥下手里的巨槌。虽然目前的姿势很难出力,但那威力还是让怪物心生畏惧,绑住笠根木的触手松开了。他又发动追击,闷闷的声音响起,邪神兽的角随之折断。
“去死———!”
章鱼怪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着,笠根木则用尽全力挥舞巨槌。邪神兽变成一颗肉球,重重地撞上墙壁,接着就一动也不动地挤在那。
“嘿嘿。成功了。”
喀咚,笠根木手里的武器应声滑落。被角刺中的身体双侧都在流血,大势已去。眼前景象开始涣散,伤口阵阵发烫,身体却觉得冰冷。
这时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抚上心头,让笠根木抬起脸庞。在那虚弱的茶红色双眸里,映着一抹令人熟悉的女性身姿。
“咦?怎么、连你也……来这了。我办到啰,嘿嘿……你说什么?由贵,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死前喃喃自语了一阵,笠根木终究还是无力地倒下——


***


斗和又气又急。之前不应该让笠根木一个人去的,他对此感到无比后悔。跑过幽暗的走廊,斗和进到大门敞开的办事处里。
椅子和桌子散得满地,在好几具尸体中,有个橘发少年倒着。他已经没有呼吸了。腹部插着长长的角,这恐怕是致命伤,显示他刚才跟邪神兽战斗过。
斗和立刻转头张望,只见章鱼怪就蹲在墙壁旁边,丝毫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是笠根木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打倒它的。那安稳又满足的遗容深深烙进斗和心坎。
你在搞什么鬼,他很想骂出这句话,却办不到。笠根木为了当自己的右手才会拼尽全力,最后跟邪神兽同归于尽。这份心意令人鼻酸。
“笠根木,干得好。”
斗和静静地表扬他。看他死得这么满足,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才想摸摸笠根木的头发,斗和就忆起自己失去右手的事。刚才一直有手还在的感觉,那是错觉,斗和的右手并不存在。用来代替右手的笠根木也不在了。
“野真妹妹。”
突然开口点名似乎吓到对方,真湖抖了一下,没有进一步回应。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遗志。”
“咦?遗志……?”
“没错。山田并不打算杀你,这机率很高。我想,野真妹妹应该能平安无事逃出这个世界。”
“斗和......哥哥?”
“我就没办法了,山田不打算放过我。刚才我忘了说,水池后的办事处应该已经没有蜈蚣本体了,山田想必早就看穿我们的雕虫小技。你有机会活下去,所以我才想将遗志托付出去。主要是针对在现实世界里昏睡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后,我跟一花也会睡着——希望你能救他们、救救我们。”
“要我救人……这怎么可以,我没那种力量!”
“救人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许要花很多时间,目前也还没有任何线索,但肯定会找到办法的。拜托你!”
“不行的,我不是斗和哥哥,我不坚强,又没有勇气。要我继承斗和哥哥的遗志,根本行不通。”
“不是你想的那样,野真妹妹。我并没有要找强者继承遗志,也不是要找有勇气的人,活着的人就能继承亡者遗志,而你就是能存活下来的人。”
“不可能。斗和哥哥也看到了吧?有人威胁说要杀我,我就会吓得不敢动,乖乖听从对方指示。我是最没用、最烂的废物。”
“没那回事。”
“明明就有!”真湖答得很激动,紫色的眼眸挂着泪珠。“请你别毫无根据地勉励我,我是什么样的货色,自己最清楚。”
“因为不想被杀,才要乖乖听话,这很正常,任何人都不想死;怕得不敢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可耻的。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这就是生物强韧的地方。人在演化前也是动物,在当动物前是生物。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
“那你说,人类哪里强?”
“人类的强大之处在于——战斗时机来临会好好把握。”
“战斗……时机?”
“没错。只要是人,都有不得不战的时候。就算感到害怕,还是要奋力一搏。这时就要拿出勇气,若不拿出勇气,到头来将后悔莫及,搞不好还会觉得生不如死。所以天音川才会跟我一样,都选择将遗志托付给你。”
银河的名字似乎打动真湖,她的眼中开始出现激昂的情感波动。
“我再说一次,希望你继承遗志。”
这次真湖没有大力推拖,她微低着头,像在探索答案般,视线频频游移。
就在这时,斗和发现视线角落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蠢动,看得他浑身一阵战栗。本能告诉自己,他们即将面临生命危险。
“危险!”
就在生死一瞬间,斗和将真湖推开。酷似长枪的细长物体刺来,正瞄准斗和。是邪神兽。它刚才只是昏过去,并没有死。
斗和被怪物大力冲撞,整个人遭它按倒在地。背撞上桌角,让他痛不欲生。邪神兽不停用腹部顶端挤压斗和的肚子。角已经折断了,并不会构成致命伤,但残骸在皮肤上狠刮,那感觉太痛了,害斗和神情扭曲。紧接着是触手接连卷上身体的感觉,惊人的力道绑住手脚,就好像重工用的固定架,一股蛮力打算将他全身 骨头捏个粉碎。
“斗和哥哥!”
真湖发出悲痛的叫喊。
开什么玩笑。怒火化作雷鸣,断断续续涌现。笠根木赌上性命才打倒它,要是被这种家伙杀死,他肯定会很难受。再说,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认输。近在眼前的死亡恐惧、回天乏术的绝望,它们反倒让斗和燃起斗志,熊熊怒火焦灼神经。绝不轻言放弃——这个念头在心中勃发。
他要痛打这只怪物,用愤怒的力量破坏这条性命。然而,愿望无法实现。左手已经被触手制住,右手自肘部以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斗和才懒得管这些,他只想释放这股破坏冲动,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流在皮肤底下冒泡。
这时斗和用力握住右拳。
某些元素逐一架构,感情、意志、力量,三者连成一线。斗和放纵本能、情感奔驰,用力握住右拳,朝邪神兽揍过去。
——啪叽!
钝音响起。细胞在剧烈冲击下破坏,发出宣告毁灭的声响。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伴随着咆哮,斗和再次出右拳殴打怪物。拳头深深地贯入邪神兽腹部,给予致命重击。怪物痛得打滚,想都不想就放开斗和。
“斗和哥哥……你的手。”
真湖困惑的声音传入耳里。斗和从地面上起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半透明的手正包在淡光里。

像要填补失去的右手,假想右腕自断面延伸而出。看起来断面以下都呈现灵体状态——不,或许这就是事实。
“斗和哥哥!”
斗和太过震惊、整个人呆若木难,真湖的惨叫则将他拉回现实。邪神兽打算浮到空中去,它想逃跑。
斗和并不打算放过它,他赶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笠根木留下一把大槌子。他立刻伸出右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半透明的手直接穿过握把。感觉很像幽灵想碰东西,却碰不成。
斗和试抓好几次,最后凭感觉抓到诀窍。这只右手对实体物产生影响的瞬间只限于某一刻,也就是他希望让手实体化的刹那。
他想办法将大槌子扛到肩上,转而面对目前仍在半空中浑浑噩噩的邪神兽。“这次一定要送你入地狱,怪物。用笠根木的遗物送你一程!”
斗和让右手实体化,同时尽全力挥动槌子。邪神兽的头被打凹一个大洞,内脏还从腹部喷出,身体爆成两半。怪物就此丧命。
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后,斗和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他没有想起异能力的名字,这应该是别种力量。
不经意地,“幻叶现象”(注:Phantom-Lsf。是指树叶叶片剪去后,失去的部分仍会以光芒形式留存于影像中,前提是必须以克里安摄影术(Kirlian Photography)拍摄。)这个词自脑海中闪现。是指肉体失去的部分会在照片里形成美丽光辉,亦是用科学方法观测到的生命能量。本能如此告诉自己,这只手来自所谓的气、灵素等生命能量,是它的结晶。
“——真是的。太可惜了,少年。”
一道好听的声音突如其来介入,让斗和心头一震。就在办事处入口,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美丽、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可怕的存在现身,正立于该处。他脚边还有人面蜈蚣。
“看样子,好像是我想错了。抱歉啰,少年,还以为你就是侧脸男说的人,不小心找错麻烦。你家师父跟我说的侧脸男似乎不是同一个。”
“你说……什么?”
“老实告诉你,还没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提不起劲杀人。后来就很想知道侧脸男说的人到底有多厉害。不过,好像是我会错意了,那个人并不是你。因为在这种危急状况下,好不容易发现的力量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实在太让人遗憾,连嘲笑都懒了。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山田的嘲讽下,斗和满肚子火。就为了那种无聊理由虐杀一堆人,听完只觉得怒不可遏。
“幻叶现象是吧。也是啦,能够将断手实体化的超强生命力并不多见,不过,那只是肉体的中枢之力。与其仰赖这种捉摸不定的手,还不如用正常的手更实际。”
虽然斗和不想承认,但山田的分析一针见血。这只手的力量、拳速跟原手并无不同,若没有刻意操作甚至无法碰触东西,比原本的手更难用。
“我说少年,差不多该结束这场闹剧了,现在的你应该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喔对了,别担心,我不会在这里杀掉你,做那种没格调的事。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好歹也是最终决战,就让我准备个像样的舞台。”
山田要斗和十五分钟后去三楼的海龟展示槽前。
“还有一件事,去找活人只是浪费时间,我已经把大家全杀了。笠根木也死了吧。现在水族馆里就只剩我们几个。”
“混帐,你凭什么杀大家!有必要赶尽杀绝吗!”
“你没搬过家喔?搬去新房子只要带必需品就好。好比那只深蓝头。”
山田一说完,真湖就吓得双肩震颤。
“过来我这边,真湖。”
她变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机器人,踩着僵硬的步伐靠近山田。走到一半又偷偷转头,朝斗和瞥去一眼。
斗和静静地颔首。虽然很想阻止她,但这是自私的想法,冷静判断眼前状况就会知道,放她回山田身边更妥当。
自己已经将遗志托付给她了,让她死在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蠢事发生,就算会让真湖背负残酷的命运也在所不惜——
“好了,少年,可别迟到,守时是日本人的美徳。”
山田带着真湖和人面蜈蚣,从办事处离去。


***


真湖大受打击。刚才转头看时,她还以为斗和会牵起自己的手,带她逃离现场。可是,斗和却没有这么做。那个奇迹并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事物能将自己救离这个黑暗的迷宫。
“唔嗯,看样子有比较安分了,但还差那么一点。”
山田盯着真湖的脸看,边端详边说。
真湖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对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很没胆,只要下个命令,她就会照办,是个胆小的家伙,却还是怀疑她。他明明能一眼看出谁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却对真湖的乖顺抱有疑虑。
“人类是一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生物,未来的发展无法预期。有人明明遇到益友却还是干傻事,也有人是从恶友身上学习良善的重要。这些话真有道理,爱子心切的父母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山田带真湖来到一楼的后台,那里似乎是用来保存鱼饵的冷蔵室。
“仔细想想,我还不曾对忤逆者苦口婆心。要嘛就直接杀掉,不然就无视,第一次遇到像你这种的。所以我要来试试传统家庭的教育方式——忤逆家长的坏孩子就丢到黑暗小房间关禁闭。其实呢,拷问学上也说阻绝五感是洗脑的基本功,不晓得有多少父母明白自己在运用洗脑技巧就是了。”
山田一说完就打开冷蔵室的门,将真湖推进去。
“事情结束前,你先待在这。这道门一上锁就没办法从里面打开。你好好反省一下,期待下次遇见你能看到不错的表情。”
他关上门,让冷藏室与世隔绝。沉重的金属声响起,完全的黑暗与寂静降临,支配真湖的感官。
因为停电的关系,冷却装置似乎停止运转,这里并没有想像中寒冷。话虽如此,冰冷的寒气依旧存在,让真湖全身上下都泛起鸡皮疙瘩。鱼的尸臭味飘散在空 气中,害心情荡到谷底。这里没有任何声音,静得让人发毛。或许是馆内原本就很幽暗的关系,她很快就适应这个漆黑的世界。
真湖先是在有点狭窄的房间内徘徊,接着就面对入口的门靠墙,抱腿坐下。她呼出一口气,只见那些气息变成暗夜里的浮云。轻轻摩擦冻僵的指尖后,它们慢慢找回温度,这才变得比较舒服。
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的心中并未感到不安。反正又是过着跟以往没两样的人生,活在恐惧与暴力的阴影下,每天苟且偷生。就像具行尸走肉。
『我想把遗志托付给你。』
突然间,真湖想起斗和的话。那坚定的瞳眸、温暖的大手似乎能挥去一切阴霾。不过,这都是幻觉。跟之前一样,希望并不存在。
『野真。』
一花开朗活泼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足以将真湖心底的阴暗吹散,犹如太阳。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我想跟你当朋友。』
再来是银河真挚的眼神。自己应该要恨她的,却开始拿不定主意。是因为跟斗和谈过的关系?不,她不这么认为。是因为对方很真诚。就算赌上性命也要替自己打气,那些话在冰冷的心底点上一盏明灯。
那个杀人鬼说得没错,待在五感皆遭到隔绝的世界里,记忆如亡灵般复甦,督促真湖反省。
寒意让身体发颤,真想让某个人紧紧抱住。不经意地,真湖想起那温暖的感触,是妈妈的体温。让她怀念的味道。但眨眼间,这些美好事物又变成令人厌恶的东西。
妈妈光顾着发抖,什么事也做不成。只知道用力抱紧年幼的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光想就觉得火大。
『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要抱住你?不就是希望保护你吗!』
银河的话突然窜上脑门,她高亢的声音在脑中盘旋。
她想要保护我?那个妈妈?根本是鬼扯。那个女人就只会毫无根据地安慰、像念咒般说着“我们不会有事”。她不过是吓傻了。
『别害怕,妈妈一定会保护你。』
(——咦?)
这句话是谁说的?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响起。不会吧,自己那颗脆弱的心居然将记忆改写了。其实妈妈她——
冲击穿越温暖的肉体传来。随机杀人魔的刀即将刺穿妈妈。“会被杀棹”,这念头闪过脑海,紧接着,妈妈的体温赫然消失。真湖惊讶地看向妈妈的脸。她的口中流着鲜血,刚才一面忍住剧痛,一面将自己的身体推开。她用肉体替真湖挡刀。
『真湖,快逃!』
对了,这才是真实的记忆。精神层面受恐惧的阴霾支配,妈妈的死让这颗心无所适从,这段重要的记忆因此遭到埋灭。妈妈确实出手保护了自己。她怕得不敢逃是事实,拼命保护自己也是事实。一直到死前,妈妈都希望能拯救自己。
心头涌现一股热意,泪水止也止不住,温柔地包住冰冷的双颊。
她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活到现在?明明就过得这么痛苦,每天都生不如死,为什么还活着?
答案就在这,“活下去”,那是妈妈最后的愿望。爸爸要杀自己时,内心立刻涌现求生冲动,全都是因为妈妈的心愿与自己同在。
(为什么?)
真湖感到困惑。妈妈为什么要让自己活下去?她的死让爸爸走样,让真湖每天都活在地狱里。活着一点都不快乐,人生只剩下痛苦和恐惧。为什么妈妈要把自己丢在这样的世界里,一个人走掉?
真希望她能带自己一起走,就算去的是冥界也无所谓。希望她拉着自己的手,救自己脱离恐惧与痛苦的深渊。
『真湖妹妹,别指望他人!』
银河凛然的声音在刹那间贯穿胸口。
『别指望他人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不管你多害怕,遇到多么痛苦的事,都要用自己的力量奋战!』
枰咚,真湖的心脏开始大力跳动。明明就要死了,那名少女还是勇敢地诉说。她在迫害、冷眼冷语中努力活下去,那意念传达过来。
『真湖妹妹,我再说一次。你要克服恐惧!拿出勇气!看清楚谁才是仇人!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逃跑!让你的母亲看看,让她知道你努力活着!真湖!』
她好耀眼,让人欣羡,高尚的情操远胜过任何人。
假如自己能学她拿出勇气,在那个时候叫出那句话——


『妈妈,快逃啊!』


这是谁的声音?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这句话都没有勇气脱口。
泪涌得更凶了,胸口热辣辣地痛着。悲痛的叫喊化作含糊呜咽,在真湖的喉际窜动。
啊啊,对了,这是自己悔恨的呐喊,从来不曾脱口的声音,是她无法实现的心愿。
其实她很清楚,知道谁才是真凶。
那时怕得不得了、把事情搞砸的正是自己。要是她能够喊出那句话,妈妈或许早就逃走了。站起来、用自己的双脚逃跑,并拉着她的手——
可是,她却没能说出口。无法拿出勇气、光顾着发抖,半个字都讲不出来。那句话能改写未来,就只是讲一小句话,她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最差劲的人是她,她才是胆小鬼。
『战斗时机来临就要好好把握。』
真湖想起斗和说过的话。
『妈妈曾经说过,要把握受伤的时机。一旦选择不伤害任何人、自己也不会受伤的方法,将来绝对会后悔莫及。』
这是一花说的。他们说的没错,错过战斗时机、受伤时机,状况只会更加恶化。她就没有把握最佳的战斗时机,害怕受伤,才不敢开口大叫。因为当时的自己没胆,现在才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后悔如雪片堆积,那冰冷的感触、沉重的压迫几乎要将身体压垮。
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真湖妹妹!拿出勇气!』
银河的声音再次复甦。那份意念摇撼着真湖的心。
『我希望你继承遗志。』
她想起斗和温暖又坚定的眼眸有多么闪亮动人。不,你找错人了,我并非合适人选。
『他是一花最引以为傲的哥哥。』
一花曾骄傲地称赞斗和。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银河当时倾诉了对斗和的心意。
『我要成为你的右手。』
笠根木选择尽心尽力为斗和付出。
自己怎么都没注意到?能够托付未来、跟命运抗衡的人就是斗和。大家都寄望着他。本能如此告诉自己,他将会是最后的希望,绝不能让他死去。
一股力量自体内涌现。在孱弱的意识深处,有份灼热的意志正燃起光芒。
真湖不想辜负妈妈的期望,一直不愿践踏它,才会在无意中求生。因而让奋战时机、使用异能力的最佳时机一再溜掉。
——不过,现在不同了。
不再为活而活,而是发自内心想活。
她想活下去、她想战斗,她已经遇到能托付希望的人。只要发动这份异能力,打倒邪恶的杀人鬼并非不可能。现在还来得及。
真湖站直身子,凭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站起。她打定主意,这次绝不走上后悔之路。
不过——
门打不开。又重、又大——那道冰冷的门丝毫不为所动。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真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必须去见斗和才行,必须趁事情还有转园的余地时,将意念托付给他。
“快打开,开门呐!”
然而,不管真湖怎么叫,门就是不开,只报以沉默的重压,冰冷而无情。她拼命转动门把,却不见门开启。这是因为门已经上锁了。
此时的真湖备感绝望。知道决心来得太运。
一切为时已晚。自从被关进这个房间,希望就彻底断绝。她又错过奋战时机了。
“不要、别这样对我————!”
真湖拼命敲打门板,小手都敲到受伤渗血也在所不惜,一个劲地狂敲。但这道门厚重坚固,甚至连声音都滴水不漏。那些愿望就只能在黑暗狭窄的冷冻库里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奋斗,希望这次不要留下遗憾,为什么你不开门!求求你,快打开!斗和哥哥会死的。他会死掉!快打开、打开、给我打开!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爆出痛彻心扉的哭吼,整张脸哭得稀里哗啦,胸口痛得快裂开了,心里的不平无处宣泄,开始进入失控状态。
“求求你!快开门!放我出去!”
哭喊声令人于心不忍,真湖发疯似的恳求。但奇迹还是没有降临。少女的力量无法打开这扇门,它还是关得牢牢的。
“求求你,求求你开门!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战斗!我能够战胜那家伙!快开门、开门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让我实现愿望!太过分了。求求你!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拜托显现神迹!求你实现我的愿望!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湖倚着门滑落。
她知道再怎么叫也是枉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自己终究还是帮不上任何忙,就只能难堪地哭喊、无力地啜泣。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奇迹,也没有神。世界冰冷而黑暗,丑陋的现实满是泪水与悲伤。弱者就只能悲叹,却无法替世界带来任何改变。
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焦灼着脸庞。真湖待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只能无谓地哭泣。到最后,那些激昂的情感也逐渐燃尽。
这时,某样东西突然引起真湖的注意。
——有一只蝴蝶。
它长着黑色的翅膀,上头有透明花纹。明明就处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那抹身影却格外清晰。
真湖愣愣地看着它。这里怎么会有蝴蝶?还是活的,它正优雅地舞动那美得如梦似幻的双翅。
这个世界里应该只有人跟怪物才对,杀人鬼都昭告过了。可是眼前的景象如假包换,真的有只蝴蝶。
蝴蝶沐浴在真湖的目光下许久,接着,它突然翩翩飞起,一面挥洒七彩的发光鳞粉,一面飞向始终沉默的厚重门扉。然后,它仿佛一抹幻影,消失在紧闭的门里。

——喀嚓。
一道清脆的金属声紧跟在后响起。
“.............咦?”
真湖呆愣地看着蝴蝶消失其中的门扉。感觉好不真实。在这阴暗的房间里,似乎同时存在梦境与现实。
一段时间后,她选择起身,慢慢转动门把。那不通人情、坚持紧闭的门扉——居然应声开启。


***


斗和决定赌赌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来到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然而事实不出所料,人面蜈蚣的本体似乎已经被移往别处。
室内有好几具尸体,斗和看了只觉得想吐。日向丽子,这名女性对披着羊皮的山田抱有好感,她正全裸端坐,膝上抱着自己遭人切下的头顾。那双眼看来曾狠狠大哭过,死前还对某事怀抱期望。他还看到灰村惨不忍睹的尸体,一股沉闷的痛楚划过胸口。
斗和原本还在考虑是否带走之前做的长枪,但目前少有机会同时使用双手,所以他就打消这个念头。至少要拿回末端的菜刀,想想却没时间拔。
(结果还是只能用这个吗?)
斗和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看。那只手呈半透明状,是生命能量的结晶。幻之右手(Phantom Leaf)。可能是完全盖住断面的关系,它起到压迫止血的作用,血已经止住了。
老实说,斗和对这能力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目前正面临生存危机,与其花时间厘清真相,还不如熟悉它。先观察后假设,若假设得以证实,就能按所设执行。来这里的路上,他做了某些尝试,大概掌握两大要点。
第一是防御力。这只手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攻击都不会受伤。还是灵体的状态自当不论,就连实体化也同样无敌。再加上没有痛觉,可以尽全力殴打。其二是实体化限制。虽然能在空气和水中实体化,固体却不行。也就是说,先以灵体状态伸进山田体内,接着再实体化、从内部破坏,这种方法行不通。
时间越来越紧迫,斗和都来不及做些像样的准备,离开办事处的时刻就到了。他爬上观众席,来到三楼的咖啡厅前。
“斗和哥哥?”
真湖出现在那。
“你怎么会跑来这?”
斗和问道,同时开始警戒四周。
“那个人不在这。”
真湖静静地告知,脸上表情漾着淡淡的满足。这让斗和觉得纳闷。她的眼明明哭肿了,却没有露出害怕的模样,浑身散发高洁的气息,跟平常总是挂着阴郁表情的她很不一样,看上去相当豁达。
“斗和哥哥,没有时间了,拜托你,什么都别说,仔细听我的指示。”
“野真妹妹?”
她的话听起来让人难以拒绝,这让斗和不知如何是好。但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恶意。就好像女神降临,散发神圣的氛围。
“麻烦你稍微弯腰,闭上眼睛。在我说好之前,绝对不可以张开。”
斗和朝她的眼直望而去,真湖并没有别开目光。那双眼诉说坚定的决心。他立刻有所体悟,这件事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
斗和选择听从真湖的指示。他用力闭上眼睛,对方则轻轻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莫非她要……这念头才刚闪过脑际,一个柔软的东西就贴上唇瓣。似乎是对方的唇。真湖吐出的温热气息就喷在脸颊上。
斗和大吃一惊,正想睁开眼时,又止住动作。真湖认真的目光在脑海中复甦。
他不想破坏约定。过了一会儿,对方的唇终于离去。
“——可以了。”
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她全身上下都散发深蓝色磷光。不,应该是自己看错。对方正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身上并没有任何磷光。山田都说了,真湖的异能力已经用完,没回到原来的世界就无法重新使用。
“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人。”
斗和原想思索里头的含意,却半途打消念头。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这是让你获胜的魔法。”
或许是因为异能力给予限制,所以她没办法讲白。只不过,那份温暖的心意已经确实传达。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时间紧迫,我现在过去——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包在我身上。”
真湖坚定的态度让斗和有瞬间疑惑,但他还是大力点头。两人告别后,斗和启程前往决战地点。


“来这,少年。”
山田站在海龟展示槽前,一看到斗和就要他跟上自己。
斗和原本还在盘算是否该朝背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山田扑去,但接收到山田锐利的目光后,立刻就知道这么做很蠢。这点程度根本称不上破绽。
山田通过饲育员室,打开门出到外面。斗和赶紧跟上,眼前景色是如假包换的户外。
灰暗的天空代替天花板罩在头顶上方,左手边是大海,辽阔的海缓缓掀起一道道波浪,隔着海可以看到对岸的城镇。右手边有一片白墙,是水族馆的外墙;背后塔屋上有巨大的起重机滑轨,应该是用来搬船运到馆的大鱼跟水槽吧。
下方放了一个保冷箱,里头有步足被拔光的人面蜈蚣本体。打倒那只怪物就能从这个世界逃脱。不过,本体旁还有两只人面蜈蚣,要趁隙冲过去动手不太容易。
这时斗和发现一件事,差点没惊叫出声。那两只人面蜈蚣才刚吃过人,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家伙正是御手洗。
冲击仅只一瞬,斗和的精神很快接受现状。
“为什么要听杀人鬼的话?你们应该知道横竖都是死吧。”
斗和朝人面蜈蚣喊话。假如它们在这窝里反,情势或许会朝有利的方向转变。
“窸窣窸窣……因为他很强。”
“哗哗……总比跟你强?”
“窸窣窸窣……做人要放聪明点。”
看样子比起求生,跟随强者的本能还排在前面。假如它们的头脑再好一点,应该就能判断跟随杀人鬼会有什么下场,只可惜怪物脑筋没那么灵活。
斗和默默地靠近海边,接着伸手过去。会将一切事物反弹的隐形障壁就在那,形状正好沿着阳台边缘围绕,就很像待在贴满玻璃的房间里。
“真不可思议,少年。这里的种种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但一想到事情即将结束,又不免感到惆怅。”
这家伙又想玩激将法?念头才刚闪过,斗和就发现自己猜错了。山田正一脸哀愁地眺望大海。他说的是真心话。死了这么多人、日向和御手洗等人丧命、一花及银河被杀,一连串悲剧对他来说连屁都不如。这让斗和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哦,你的表情变赞了。下定决心杀人了?”
“——我是个大傻瓜,居然一直为这么简单的事烦恼。”
“呵哈哈哈哈,有自知之明……喂,你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
“一花才是聪明人。她认为你是坏蛋,二话不说就准备杀你。我一直不希望一花弄脏双手,可是,这种想法根本是在逃避责任。外部援手无法深入这个世界,要打造怎样的社会结构全凭我们作主。帮助他人、铲除恶势力,这些全都得靠自己的力量达成——我却一再逃避。正常世界总有社会力量惩奸除恶,这机制把我养坏了。”
“也就是说,你打算变成『杀人犯』啰?”
“错。我打算杀你。”
“错在哪?我是杀人鬼没错,但好歹是个人。只要杀人就会变成『杀人犯』吧?”
“你知道吗?山田,鲸鱼并不是鱼!”
“哦?这句话听得我好惊讶呢。”
山田语带嘲弄地回嘴。
“当我知道这件事时,说什么都不信,鲸鱼怎么看都像鱼。但它却是哺乳类,还用肺呼吸。按常理来想,根本说不通,在水中生活却用肺呼吸!话虽如此,它是如假包换的哺乳类没错。无论外表再怎么像鱼、在水中生活,鲸鱼仍不算鱼,而是哺乳类!”
山田没有插话,他带着浅笑,静待斗和说完。
“我怎么会发现这件事,又是如何接受这奇妙的事实——其中大有学问。那就是彻底调査,多方求证,再接受真相。经历一连串缜密的抽丝剥茧后,我才发现鲸鱼不是鱼。只有认真对待事物的人才会发现其中奥妙。我要在这郑重声明,山田,杀掉杀人鬼并不会变成『杀人犯』!其中道理就跟鲸鱼被人错当成鱼一样!”
“抱歉啰,我听不出有哪不同。”
“反正你就是杀人鬼。”
暗示是多余的,双方一触即发,战钟自然而然敲响。
多动歪脑筋也没用,斗和的体力已经逼近极限,拖得越久,胜算就越渺茫。他一口气缩短距离,全力击出“幻之右手”。
能量聚集体高速迸射,却被漆黑的暗轻易挡下。
“这下可以确定了,那果然是肉体中枢之力,等同非精神力的弑神之夜。”
“这话什么意思!”
“想知道内幕得先打中我,游戏还没结束。”
斗和让右手灵体化,接着钻进对方怀里。山田的攻击范围很长,保持不上不下的距离没有任何意义,贴着他连打才是上策。
斗和的连打又快又急,山田却悠悠哉哉地闪躲,看起来就像一个大人在玩弄频频出拳的小鬼。对手明明在毒素的影响下变得迟缓,双方实力果然有天壤之别。
但斗和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巧妙地混合虚实。当对方准备化解右手攻击时,他就将手灵体化,让手穿过去,趁山田的步调乱套,立刻抓准时机踢他小腿。斗和故意将攻击幌子摆在上半身,来个计中计。
“太天真了,少年。”
可惜的是,斗和才刚要抬脚,山田就用脚底踩住它。紧接着,可怕的死亡阴影自头顶笼罩下来。
斗和眼明手快,拿实体化的右手抵挡攻击。那漆黑利爪连混凝土壁都砍得断,若没幻之右手根本防不了。
“你腋下都是破绽。”
一记膝击朝腋下刺去。力道明显放水,却让斗和在那瞬间屏息。趁他捏一把冷汗时,山田用右手抓住斗和的头。
“还有三次机会。”
他动作粗暴地抛飞斗和。滚落地面的斗和顺势起身,山田则朝他发动猛攻。一切举止都怡然自得。似乎是对游戏有点腻了,芬里尔之爪撕裂斗和的皮肤、鲜血飞散,每下重击都深入骨髓,在斗和身上刻下无数瘀痕。
“怎么啦?你只剩两次机会喔。”
对方云淡风轻地倒数。虽然屈居下风,斗和还是英勇奋战,但威力已大不如前。他挡不住山田踢来的腿鞭,一个劲地飞向大海。有种会直接摔往地面的错觉,让斗和捏把冷汗。
不过,他的身体在剧烈冲击下停在半空中。
看不见的墙撞上他。对准斗和的喉头,山田抬脚踩下,阻断他的呼吸。
“还剩一次。也就是说,接下来是最终战。你似乎开始跟上我的节奏,不过还差得远。”
山田把脚放下,斗和黏在半空中的身体随之掉落。他剧烈咳嗽,拼命汲取氧气。
脑袋浑浑噩噩,全身上下痛得像火在烧,却又阵阵发寒。身体的感觉开始出现矛盾。眼前景象忽明忽灭,稍一闪神,很可能就会永远长眠。
(到此为止了?)
斗和在心里自问。他不想放弃,冷静的理性层面却开始对现实屈服,情感不再激昂。山田持续发动攻击,连带对斗和的精神造成严重创伤。
(难道我会在这——)
『受不了,太难看了。』
这时突然有道爽朗的嗓音传入耳里。听起来很耳熟、让人心旷神怡,就连身上的倦怠感也不再那么扰人。
『最强的异能力使没了异能力,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来人语带调侃,是一身褐色肌肤的女子。她顶着奶油色长发,脸颊上好像还有某种花纹。
『听好了,最近在那群家伙里,某些个体开始拥有无效化能力。异能力确实很厉害,毕竟是父亲大人赐予的力量,可是,遭到无效化就起不了作用。这样下去根本无法保护那位大人。』
对了,斗和心想,必须保护那个人。为了实现这点,我才会活着。斗和开始鞭策快要动弹不得的身体,慢慢踩着步伐前进。
“哦,你还有力气打啊,在这放弃就太无趣了,少年。”
是山田的声音。可是,身影却换成那名褐肤女子。
不,不对,意识混淆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实际上站在前方的是山田,那个女人才是幻影。
『这就对了。身体快要无法动弹的时候,就要请出灵素使的力量。肉体不过是一种物质罢了。现在的你应该能办到吧?用老娘教的技巧——』
“少年,你发什么呆?”
山田的话将斗和拉回现实。没想到自己居然打着打着就进入迷茫状态,他为此感到震惊。假如对方趁刚才那个空档杀掉他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斗和的脑袋逐渐清晰。五感急速恢复,让他厘清周遭状况。
山田就在眼前。他是最强的杀人鬼。
在游戏里获得的生命数已经消耗殆尽,敌人下一次的攻击将会夺取斗和的性命。他挤不出对策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逆转局势。
“拿出全力,少年,赌上一切的攻击最厉害。”
他说的没错,接下来必须用这颗拳头一决胜负,尽全力攻击。
“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就用这芬里尔之爪在你身上开个洞,送你上西天。”
“那我就用这只右手把你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扁成猪头!”
精神无限集中,半透明的手用力握紧拳头。这次交手将分出胜负,死前无论如何都要报一箭之仇。
(一花、天音川、笠根木、野真妹妹、师父!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力量又回到身体里。这副肉体应该早就濒临极限了,此时却开始贲张。他调整呼吸,掌握战斗步调。紧张的气氛、迫切的斗气交错,让精神变得更加敏锐。
两人几乎同时冲出。
强到足以君临一切的暗、散发微弱光芒的光,两者迅速贴近。“弑神之夜”对“幻之右手”。
斗和赌上所有的力量打出右拳。刹那间——
“太慢了,少年!”
漆黑的爪贯穿左胸。
身上的力气急速消退。斗和知道,用来维持生命的关键已离自己而去。阴暗的巨大暗影自体内萌生。
某种东西以猛然之势崛起,挤出喉咙、自口内喷发。是血。又黑又浓,呈块状的血。那液体飘散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斗和抓住山田的手,拼命摆动双腿。身体差点没软倒下去,他靠意志力撑住,打算将山田引到某个地方。
“你想去哪?少年。”
听起来虽然是问句,却带着嘲弄色彩。
斗和无视这些,开始移动。山田的手还刺在身体里,意识陷入混沌,但他努力挤出最后一丝力量,好不容易才到达定点。
前方是看不见的墙。
心中最后的希望驱使着斗和,他想办法让刺出背脊的黑爪触碰障壁。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主意不错。不过,这堵墙并不是异能力的杰作。更正,它并不是墙,因为对面没有任何东西。这不是墙,是世界的尽头。”
走到这个地步,斗和已经听不见山田的话了。
他的眼眸失去光泽,呼吸也陷入停摆。
那具肉体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


接获通报后,薛丁格慌慌张张地冲进某个房间。它现在坐立难安、心急如焚。
“你说碎片又消失了,这是真的吗?”
话者沉着声、语带威胁。敢找理由搪塞就杀了你——像在下这最后通牒,阵阵杀气毫不掩饰。
“没错,是真的。但系统并没有出现异常状况,不晓得原因出在哪。”
生着土黄色发丝的绿眸少女凉凉地答道。
“你活得不耐烦了?”
“咦?为什么生气?不知道的事情本来就不该装懂啊。别人只是问自己知不知道,随口瞎掰说『还在查请稍候』,害对方抱有期待,结果反而把事情搞砸,您难道没这种经验?”
虽然对方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少女还是回得吊儿郎当。这家伙真难搞,薛丁格心想。
“她还好吧?”
隔着强化玻璃,它看向浮在透明圆筒中的少女。她的头上戴着头盔,没办法看清表情。
“没问题啦。如果会对初代产生影响,要我立刻关闭系统也行。”
“她怎么说?”
“喔对,她有回信。要您『毋须担心』。”
“我出去一下。”
薛丁格丢下一句简短的话就离开房间,前往有“她”在的内殿。冰冷的金属走廊上种有人工植物,看得它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不快。
“喂,是我。我有话要说。快让我进——”
话才说到一半,“呼咻”的排气声就跟着响起,侧开式的门应声滑开。薛丁格满肚子火,默默地踏进室内。
房间正中央有个巨大的躺椅,一名少女呈仰躺状坐着。
她戴着头盔,鼻子以上全都遮住了,表情不得而知。那副身躯看上去很娇小,嘴型也很稚嫩,在在显示少女的外表换算成人类约十岁左右。头发颜色是艳艳丽的紫,好几条发带、头饰将发型弄得极为繁复。
“我不是说『毋须担心』吗,为什么还来?”
她的声音同样稚嫩,听起来尖尖细细的。
“抱歉,猫的心脏比你还小,有人要它别担心,反而会疑神疑鬼。呐,算我拜托你,芙芮玛,有什么突发状况好歹跟我讲一下嘛?你应该知情吧?”
“咯咯咯略!”
名唤芙芮玛的少女开始用怪声大笑,这让薛丁格萌生想要骂人的冲动,但它忍住了。打坏她的好心情不是明智之举。
“丁丁真的很爱操心唉。没问题啦,那又不是什么异常事态。”
“顺利回收的碎片消失两次,这样还不够异常?”
“对啊,这件事跟异能力有关,只会在效果范围内受影响,基本上没问题啦。懂了吧?丁丁。”
“你说异能力——难道是?”
迟了几秒,薛丁格得出某种可能性。
那是很强的异能力,要它不知道都难。若真有那股能力干扰,这些奇怪的现象就说得通了。
“你猜对了。异能力就叫『超时空之吻(Die Tripper)』。”
芙芮玛位在头盔下的嘴角愉快上扬,谜底自她口中揭晓。
“——那是能让时间倒流的能力。”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那淡金  厉声咆哮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意识抢在五感之前复甦,感觉很奇妙。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斗和哥哥。”
确实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斗和轻轻地睁开眼。
真湖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正弯腰俯瞰自己。
“野真……妹妹?”
她怎么会在这里?刚想到这,壮烈的死亡记忆就回到脑海里。意识顿时清明起来。斗和转眼确认周遭状况,这才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奇妙的地方。
有如澄澈的海洋,那是个鲜明的蓝色世界。白色的波浪时不时掠过眼底,在空间里打出几何花纹。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野真妹妹,你该不会也跟我一样?”
斗和转向脸上挂着温柔笑痕的真湖,朝她提出疑问。她的头发就好像在水中漂动,脖子以下跟四周围相同,全都染成蓝色。身上没有穿衣服,透明轮廓隐约勾勒出她的样子,腰部以下则显得模模糊糊。
斗和也是一样。白色的波浪在斗和及真湖身体上映出几何图形,显示他正跟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不是的,斗和哥哥还没有死。这里跟我们平常待的时空不一样……应该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湖微微一笑,接着又换上认真的表情。
“斗和哥哥,已经没有时间了,希望你仔细听好。我的异能力已经发动了,接下来,斗和哥哥会回到过去。”
斗和听了大吃一惊,真湖则淡淡地说明事情原委。
她的能力名称叫“超时空之吻”。可以指定某人当同行者,一起回到过去。真湖无法选择时空跳跃的时机,同行者一死就会发动。至于她的异能力,在先前世界里得知的情报则无法告知第三者,现在来到这里才能说。
“原本应该要回到前一天才对,但隐形障壁出现后,时间和空间上都对外隔绝,所以倒回去的时间点就变成隐形障壁降临后。也就是重来第三遍”
“重来第三遍……难道说?”
斗和总算听出话中含意。山田已经说了,真湖的异能力曾经发动一次。这么说来,当时的同行者是谁?
“你猜对了,第一次的同行者是那个杀人鬼。我跟他都保有第一次的记忆,在知情的情况下重新归来——回到你曾经待过的那个世界。”
原来如此,斗和心想。山田为什么会对我方的事了若指掌,谜底全部解开了。
难怪真湖异常的心力交痒、没什么情感起伏——
“那个人威胁我,硬要我让他当同行者。”
在山田伸手可及之处,弑神之夜会自动分析进到范围内的人有何种异能力。因此才会知道真湖的能力种类跟发动条件。
“等等,同行者没死,你就不能发动异能力吧?那山田他不就——我懂了,是蛇颈龙?”
真湖点点头,她说在第一回的世界里,山田曾因『保险会消失』而不打算使用异能力,所以他才败给一花附身的蛇颈龙。不过,就算回归第三次,山田还是能自由发动弑神之夜,强如蛇颈龙也无法打倒山田。最后将会走上跟第二世界相同的结局。
“——斗和哥哥有没有听过『恒力』?这是跟时空跳跃现象密不可分的宇宙法则。无论重来多少次,最后都会导致相同结果,是因果定律。”
来到第三次的世界后,人们受恒力影响,言行举止将逼近前次轨迹。也就是说,人们往往会做之前做过的事。不只是思考模式、行为,就连受伤方式、乱数结果都间接受到影响。那个杀人鬼也不例外。
不过,还是有人能对抗“恒力”——那就是拥有“未来记忆”的人。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就能改变过去。
“能够改变的过去称作『未来』,无法改变的过去则是『命运』。对斗和哥哥来说,什么是『命运』,什么是『未来』,没有人知道。要说谁能断言,也只有——抱歉,我离题了。”
真湖语带歉意地说着,继续把话讲完。
“在第三次的世界里,斗和哥哥的行动将会影响『未来』。也就是说,你能打倒那个杀人鬼,还能拯救大家,拯救一花跟银河姐姐。”
这些话让人百感交集,替斗和的心投下震撼弹。
——要在那个世界里重来一遍。
恐惧的感觉化作一股力量掐住喉咙。被困在隐形障壁里,受非人怪物追杀,还有无法打倒的暴戾杀人鬼。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次失去一花跟银河,斗和的心就快碎了。
然而,心底同时燃起滚烫、如烈焰般的意念——或许能让大家平安无事回去——为了这一丁点可能性,要他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尽管希望渺茫,斗和还是得以伸手抓住那根细痩的救命绳索。
“有一点必须注意,没有未来记忆的人将大受恒力影响,同时也会受改变过去的蝴蝶效应影响。因此,未来并不会跟上次一模一样。”
斗和明白她的意思。例如斗和在广播时提到人面蜈蚣的弱点是头,许多人就会采取不同的行动,存活下去的人也会变多。
不过,据真湖所说,就算刻意走回头路,也不会让过去维持不变。拥有未来记忆的人一旦回到过去,过去就会改变。彻底相同的未来不会发生,斗和对此也无能为力。
“假如我做跟上次一样的事,对『未来』的影响是否会变少?”
“是的,基本上会。可是,做哪些改变会替『未来』增添多少变化,谁也无法预测。」
斗和点点头。混沌理论(注:Ghaos theory,即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微小差距亦会致生重大的随机变化。)也提过这种概念。
再说,就算处于能够改变过去的立场,若没有足以改变的力量,还是无力回天。没有足以打倒山田的力量,打倒山田的『未来』将无法到来。绝不容许失败。因为真湖的异能力只能用一次……一次?
想到这,斗和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望着真湖的脸。
对了,她的异能力明明就只能用一次,为什么这次又能发动?是回到过去就能回填次数吗?不,应该不可能。假如这么简单就能回填,山田肯定不会漏掉。一股不祥的预感自斗和胸口扩散。
“野真妹妹,你的异能力只能使用一次吧?”
真湖先是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就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并点点头。
“是没错,但只要付出某种代价,就能多发动一次。杀人鬼的异能力也无法读出这个秘密——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这冲击震得斗和天旋地转。染成一片水色的身体仿佛都跟着震出涟漪。这下他总算知道真湖托付了多么贵重的心意、觉悟有多深。
“你别误会。我会藏着秘密不说,全都是因为不想死。不小心走漏风声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威胁我,要我多用一次——”
“为什么要用在我身上?”
斗和不由得发出悲痛的声音。她的异能力足以改变『未来』,是相当厉害的能力。视同行者的水平,甚至能打倒山田。应该能逃出这个世界,再找更值得托付的对象才对,为什么要选脆弱无力的自己?
“斗和哥哥,就因为是你才要用。在往后的日子里,肯定不会遇到比斗和哥哥更值得托付的人。如果是斗和哥哥,肯定能改写『命运』。”
斗和无法再提出更多质疑,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既然异能力发动了,就必须回应她的信任。
“斗和哥哥,我很害怕死亡,老实说,我还不想死。自从遭遇随机杀人魔后,我就变成一个活死人。因为妈妈的心愿,我才不容许自己死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本着自己的意思、打从心底希望能活下去。就算死在这个世界里,还是有机会醒来吧?我只是睡着,对不对?我会一直等待,等到斗和哥哥叫醒我。不管要等几天、几年,甚至是好几百年。所以,我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我相信斗和哥哥。”
真湖都已经掏心掏肺了,斗和必须这么回应。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拯救你。”
“是。”
真湖绽放笑容,大力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我的记忆会跟斗和哥哥一起前往新世界,拜托你将这份记忆传达给一花。”
“等等!”
斗和听了反射性大叫。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托付记忆将会是关键抉择——直觉正如此警告自己。
“继承你记忆的人可以选吗?只要托付给那个人,他就会拥有第二世界的记忆吧?”
“可以选,应该会从第一世界的记忆开始继承。”
真湖似乎对斗和的紧迫态度感到诧异,她困惑地答着。斗和则对她道出某个名字,希望将记忆托付给他——
“话就说到这。斗和哥哥,这段时间,暂时先跟你说声再见。”
“好。我一定会救醒你。要等我,再见。”
意识猛然飞升,斗和就此前往第三轮世界。
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五感似乎麻痺许久,正敏锐地搜集周遭情报。这里位在广角大水槽旁的厕所前,自己刚确认完绀野先生的尸体。
“斗和.......同学?”
一脸不安的银河出现在眼前。这名少女曾被杀人鬼无情杀害,然而,她还活着,像只小狗般瑟瑟发抖,用力抓住斗和的衣服。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诸多感触化作巨浪拍来。这让斗和情不自禁想抱住她,但又怕吓到对方,所以他忍住了。
“天音川,接下来我要说些天方夜谭,希望你能无条件相信。”
伸手抓住银河的双肩,斗和眼神认真地说着。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一旁围观的人墙,朝这边走来。
“笃志,发生什么事了?”
“笠根木,等等——”
是笠根木。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呼吸急促,一直盯着斗和看。在他后头还有友人多摩川、宇佐院、原田。
“喂,你想做什么?”
见斗和跟笠根木一直盯着彼此不放,银河左右观望后狐疑地质问。
斗和推开一脸纳闷的银河,朝前方迈进;相对的,笠根木也默默地走来。两人越走越快,几乎是用冲的跑过去。
“斗和!”
“笠根木!”
最后,这两人用力地抱在一块。
“————唔唉?”
错愕的声音来自银河。
“————努啵!”
奇怪的叫声来自宇佐院。
斗和根本不管周遭人士做何反应,光顾着感受笠根木的体温。不久前浮上心头的感动之情溃堤,化作泪水流落颊边。笠根木也跟着喜极而泣。
“抱歉,斗和。我是个白痴。”
笠根木放开斗和,一脸悔恨地谢罪。
“你没失去记忆吧?”
“对。那孩子的记忆也在这。”
说着,笠根木敲敲胸口。记忆这种东西通常会存放于脑部,但斗和知道笠根木在说什么。那是真湖的记忆。她的心愿、期望已经进到笠根木体内,跟他的灵魂同化,与之共生。
“来确认一下,笠根木,你是我的谁?”
“这还用问,我是你的右手!有事尽管吩咐,斗和。我这条命、我的一切,全都是你的。”
笠根木的右手向前伸去,斗和也伸出右手,两只手彼此交叉。

“给我暂停一下————!”
一旁的银河大叫出声,她站到斗和跟笠根木之间,硬将两人分开。
“这是在搞什么!搞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斗和同学吗!”
看在不知情的银河眼里,笠根木的态度肯定很离奇,怪不得会惊讶成这样。笠根木转而朝银河望去、一直看着她的脸。正如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内心想必也很复杂吧。随着真湖的记亿与他共存,真湖对银河的感情也注入那颗心。
“银河,那个……谢谢、你。”
“好恶——————!我起鸡皮疙瘩了!等等,你为什么直接叫我的名字啊!”
“笃志,你怎么了……有点吓到我。”
多摩川微微哭丧着脸,将笠根木的手向后拉。他有着天蓝色发丝、深蓝色瞳眸,是个看起来偏中性的男孩。
“笠根木,快恢复正常。还有多摩川你那样很诡异唉,快放开笠根木。”
宇佐院大声嚷嚷,想把多摩川拉开。她长了一头灰色长发,配上有些凌厉的茶色眼珠,头上绑着形状酷似兔耳朵的发带。
“唔~嗯,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笠根木好像喜欢上斗和了?”
原田从刚才开始就一脸严肃,这时突然抛出没头没脑的问句。她的发是嫩绿色,配上灰色眼眸,老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说话方式也爱理不理。
被她这么一说,银河、宇佐院,甚至连多摩川都惊得背脊发寒。
“笨、笨蛋!我怎么可能喜欢……”
“没那种事。”
代替讲话莫名含糊的笠根木,斗和如此断言。喜好排其次,两人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必须互相帮忙,从怪物、杀人鬼手中尽可能保住更多性命。
“也、也对,我做出那种事,现在哪有资格……”
那种事是指当初受山田唆使、切断斗和右手的事吧。
“我不是说了吗?笠根木,将心情摆在一旁,乖乖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喂,说那什么话!”
“太危险了,这男人危险到极点。根本是大魔王。”
斗和明明说得很认真,不明所以的两人却在那大惊小径。
说老实话,他还想多多感受这份平凡。虽身处异界,日常氛围却尚未褪色。正因为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惨事等着,才会对这一切特别留恋。不过,这是不被允许的天真。
“笠根木,没有时间了。你应该也不希望悲剧重演吧。绝不能枉费野真妹妹带来的奇迹。”
笠根木神情认真地颔首回应,他转向宇佐院等人,接着深深一鞠躬。
“拜托你们了,各位。你们应该会觉得很疑惑,但希望大家什么都别问,好好听从斗和的指示。我们立刻就会对大家进行说明。拜托了!”
见他态度真挚,大伙儿全都紧张起来,知道事情没有想像中单纯。
“天音川,拜托你一起配合。麻烦你了。这也是绀野真湖的愿望。”
真湖的名字突然在这时迸出,听得银河一脸惊讶。


斗和凭藉笠根木拥有的真湖记忆,顺利找到一花,接着一行人来到位在江豚水槽旁的楼梯。在半是被拿来当置物处的楼梯旁有块空地,真湖呈抱膝状,已在那气绝身亡。没有任何外伤,就好像睡着一样。
“野真……呜咕、呜唉~~~”
一花哭丧着脸,将脸埋进斗和的腹部。她一开始还不相信,一直猛摇真湖的身体,但眼前只剩冰冷的现实,逼一花认清残酷的真相。知道真湖的事后,银河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豆大泪珠白眼眶滑落。
“没时间了,我们快走。”
“嗯,说得对。”
斗和抱着真湖的遗体,一面开口,回答他的人就只有笠根木。其他人全都报以诧异的视线。看样子对两人过于冷淡的态度颇有微词。
“笠根木,你真的是笠根木吗?”
经宇佐院一问,笠根木立刻换上忧郁的表情。斗和与笠根木已经目睹太多人死亡,时常在绝望中打转,此时的他们已然麻木,对死亡不会感到悲伤。带着困惑的一花等人,他们来到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在那里,两人简短告知怪物的事,以及世界已经重来第三遍、上一次山田把大家全杀了。或许是因为笠根木并非“超时空之吻”的发动人,所以他能尽情透露秘辛。
大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陈述都一头雾水,但斗和跟笠根木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再加上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人突然同心协力,想想也只能接受这说法。
“我们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抢在山田变杀人鬼大开杀戒前打倒所有怪物,从这个世界逃离。”
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别跟杀人鬼斗”。就算重来第三次也是一样。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打倒山田,所以他要反其道而行,不除掉山田,而是改杀怪物。
为了让计划成真,必须满足三个条件。首先是笠根木、一花的能力觉醒。再来得瞒着山田行事。还要找出打倒怪物的方法。
第一个条件迅速満足。拥有记忆的笠根木已经觉醒,对一花提起“自由之子”的事后,她也立刻觉醒。或许是她的状态已逼近觉醒,也有可能是受到恒力影响。
其次是第二要件,斗和向大家说明,表示要善加利用山田的“鬼抓人”。之前真湖所处的位置由笠根木递补,他要跟一花结伴逃离山田。表面上看来像在逃跑,背地里互助合作、四处解决怪物。
“暂停。为什么要笠根木作战?你都不用做事喔?”
听完斗和的说明,宇佐院出声抗议。
“这也不是他愿意的,能打倒怪物的就只有异能力者。”
笠根木开口缓颊,斗和则对此感到扼腕。假如自己也有异能力,就能跟他们并肩作战。他试了好几次,就是弄不出“幻之右手”,因为真正的手太有存在感了。
那都是其次,斗和有无法跟怪物作战的理由。有件事非他不可,是更为重要的任务。
“我要跟山田一起行动。”
“——不是吧!?待在那家伙身边有多危险,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现场那么多人,就只有笠根木反对。因为他持有真湖对恒力的记忆,才知道斗和在打什么算盘,其他人全都一脸不解。
“等一下,就你们两个说得口沫横飞是怎样,好歹也解释给我们听吧!”
银河在一旁大发牢骚。
“一旦被山田识破,我们就只能等死。挡也挡不住他。因此我方要有人过去牵制他。就是这样。我要运用恒力。”
不管山田这个杀人鬼强得多么不像话,都难敌宇宙法则“恒力”。简单来说,只要斗和延续上一次的行动模式,山田的反应就会循先前的轨迹发展。
换言之,当他跟斗和一起行动时,就会一直戴着假面具,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这么做还能将他带开,远离到处猎杀怪物的一花和笠根木。要在哪打倒哪只怪物,根据“未来情报”就能决定个大概。
不过,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改变过去会对杀人鬼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谁也不知道,斗和很可能一下子就被他杀棹。
“我说,只要斗和找到一花,不就能在那个什么『鬼抓人』中获胜吗?事先约定会合地点就能臝得游戏吧?”
“假如那家伙会遵守约定,这主意是不错啦。”
原田的意见一出,笠根木就开口打了回票。斗和早就想到了,但这个赌注风险太高。如果真的要做,得等消灭怪物的计划失败再说。
“一花,这样你清楚状况了吧?你在这场作战中责任重大。这也是野真妹妹的心愿,你要替她报仇。拜托你了,希望你为大家奋战。”
这些话说在斗和口里,痛在心里。他才说要保护自己的妹妹,现在却得将她送往战争最前线。必须逼这副娇小身躯承担人们的生死。
这让斗和想起宁宁音的事。他很不安,担心自己会再次犯下相同的过错。假如一花拒绝,他将会尊重她的意思。这种心理很矛盾,一方面想让大家活下去,一方面又不愿强迫一花作战。
“嗯,一花知道……了。虽然一花很笨搞不懂……但哥哥肯定是对的……为了大家、为了野真,一花会加油.....”
一花吸着鼻子,边哭边说。
“谢谢你,一花。”
妹妹的肩膀仍在颤抖,斗和则温柔地抱紧她。同时又逼自己下了另一个残酷决定。他转眼朝笠根木看去。
“没问题。我听到真湖的声音了,她说这样比较妥当。”
笠根木表情半是无奈地应道。斗和还未说什么,真湖的遗志就明白他们必须痛下决定,所以才会对笠根木这么说。
笠根木发动“英灵炼金”,从真湖的尸体中取出大剪刀。要达成那个目的,这武器再适合不过。也代表真湖的决心——


***


整个世界沦为可怕的地狱。数也数不清的人大声惨叫,让笠根木心头阵阵不安,让早已习惯人们死亡、冻结的心湖泛起阵阵波澜。
笠根木要一花在门外等待,接着将真湖的遗体安置在地、默哀一会儿。随后用巨剪将尸体一刀两断,将之混入四散的尸堆中。每一具尸体都被刹婆砍过,变成破破烂烂的肉块。
“你把野真怎么了?”
笠根木一走出来,一花就神情不安地问出这句话。
被问的人无话可回。大概是看到剪刀上的血迹,进而知道发生什么事吧,一花再次痛哭。
笠根木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若没有对真湖的遗体动手,他们就没办法活下去,想想实在很丢脸。他将巨剪藏到附近的小屋里,带着拼命忍住泪水的一花离去。
两人来到凉飕飕的后台通道,这是真湖她们接获鬼抓人游戏邀请的地方。由于游客们都往出口去,所以这里只剩笠根木跟一花。
不晓得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靠近。
“哦,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行动。”
笠根木心头一惊,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心脏。本能正警铃大作,那声音差点没害他昏倒。
是杀人鬼——山田喜一郎。
一阵子不见这家伙,看到他就跟作恶梦没两样,除了可怕还是可怕。他后方跟着面色惨白的日向丽子。情况跟之前一模一样。或许是恒力的关系,山田打一开始就摆出杀人鬼的嘴脸。
“搞什么,原来是你们。”
笠根木应声的口气相当不善,还摆出警戒周遭状况的样子。他表面上强装镇定,其实内心紧张得要死,心脏都快跳破了。像这样面对面,演技肯定会被识破,真希望他快点自曝身分。
“绀野真湖怎么了?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行动呢?”
“野、野真她……”
一花难忍地哭了出来。任谁看了都知道,真湖应该已经遭遇不测。
“该不会死掉了吧?我都已经教她逃离狩魂幻兽的方法了,好一个衰运女孩。尸体在哪?”
“要进地下展示场的入口。她在那被怪物劈成两半。”
笠根木开口解惑,声音有些微颤抖。
“哼,原来是被老太婆怪物干掉。可惜了那个能力,不过死就死了。之后有空再去看看尸体吧。”
对山田的话感到愤慨之余,笠根木庆幸我方判断正确。他们事先预测山田会想知道真湖跑哪去,虽然也可以骗说“不知道”,但一花的反应将难以圆谎。因此,与其隐藏真湖的尸体,还不如假装她被刹婆杀掉。
事实上,对方也一眼看出真湖丧命,若没事先处理真湖的尸体,现在应该已经没戏唱了。话虽如此,还是有不确定因素存在。假如他从断面得知凶器是剪刀,到时候就完蛋了。他会调查多深就只能交给命运决定。
就在这时——两名男女飞奔进后台通道。接着跟之前一样,男人惨死在山田手中。
“好了,自我介绍结束,就来说说我出现在你们面前的理由。简单一句话,都是为了找乐子……我是想这么说啦,但现在有点兴致缺缺。就在这杀掉你们吧。”
“——什么!”
笠根木不由得发出惊呼,战栗如闪电打过全身。剧情跟上一次的发展完全不同,真湖的死改变过去,让山田产生心境上的转折。
山田向前跨出一步。一进入分析范围,对方就会发现异能力觉醒的事。笠根木当下只想后退,但这么做或许已经为时已晚。像这种时候,斗和会怎么做?
“……不,我改变主意了。笠根木,我记得你跟斗和交情不好吧?既然这样,就用你玩场游戏吧。来玩鬼抓人。我负责追你,抓到就杀,不想被杀的话,你要去找斗和,跟他玩亲亲。”
“哈?你在鬼扯什——”
“当然,不准跟斗和告状,也不准说出我的真面目。相对的,你跟他接触时,我不会出手干涉。这样才不会漏掉你跟他接吻的画面。”
山田的点子有够没品,笠根木光听就觉得想吐。在对方看来,笠根木非常讨厌斗和。也就是说,他认为笠根木会为了保住小命,不顾一切地亲下去,毫不知情的斗和则会觉得恶心,并在困惑中抵抗。这一切看在旁人眼里,想必会觉得很滑稽。可是,那句话发挥了求之不得的效果。这下能说出关键台词了。笠根木慎重地斟酌用词。
“听起来……你也不会主动跟那家伙坦白身分,是这样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故意破坏游戏乐趣。若他发现我的真实身分就另当别论,但我不会自露破绽。”
(——好唉!)
笠根木悄悄在心里摆出胜利姿势。这样一来,斗和就能牵制山田,只要没出什么纰漏,山田就不会变杀人鬼。斗和的作战计划向前迈出一步。
“接下来你有三小时可用。在那之前亲到斗和就算你赢,否则都是我赢。当然,一旦发现其中一方打破游戏规则,违规的人就算输。假如你赢得这场游戏,我就不杀你,笠根木。”
“——你说什么!”
听到这,笠根木不由得激动起来。怎么跟上次完全不一样,当初拟订作战计划时,在游戏中获胜亦是考量之一,但这次的奖品未免太过寒酸。
“怎么了?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嗯?”
山田向笠根木投去锐利的目光。那感觉很恐怖,仿佛有读心术。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笠根木看向人在一旁的一花。虽然她已经听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有人死在眼前,还是不免苍白着一张脸。因为惊吓过度,连泪都停了。
“我要在这里杀了她。放她活着好像也没看头?”
“开什么玩笑!与其杀这孩子,还不如让她一起玩游戏!让她跟我一起行动,假如她被抓,就算我输!”
山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身处幽暗的后台,那对金色眼眸正闪着诡光。冷汗自笠根木脸颊滑落。是不是说过头了?他为此坐立难安。
“……也好。奖品追加一花的命一条。但我要另订规则,她必须比照你,不能跟斗和告状。”
“成交。”
虽然奖赏跟上次有出入令人不満,但这样的讨价还价已经是极限,继续要甜头可能会导致悲剧发生。
“这个女的一死,游戏就开始。”
接着上次的戏码再度重演,拼命求饶的女子发出悲痛叫声,在通道内响荡。

***


斗和一直待在观众席下方的走道上,静待山田出现。手里拿着自制长枪,材料来自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另外还有笠根木装来的水异形海水,正用塑胶袋暗中携带。
对面左手边的主题广场上有水壁漂动。再过去一点,一花他们正在跟人面蜈蚣作战吧。
刚才杀人鬼有进行广播,完全没提到鬼抓人的事。若笠根木、一花没有在广播前告知真相,他将误以为作战失败。获胜条件跟上次一样,但笠根木好像瞒了什么事没讲。跟真湖不同,笠根木的言行并不会受到限制,应该是对方提了让他难以启齿的条件吧。
想到这,斗和突然发现背后有人靠近。他转头察看,当场傻眼。
“你们怎么在这?”
问话的语气参杂责备。他明明要大家在水池后方的办事处等,一伙人却跑来这。
“只有我们待在安全的地方,实在很说不过去。”
银河回话时祭出坚定的眼神。斗和并没有跟她说“哀怜献祭”的事,因此,她不知道自己的死会杀害他人。
“我们要去找笃志。他最多不是能做出五样武器吗?”
“别看我是女孩子,我很会射箭。”
“阻止我们是没用的。”
多摩川、宇佐院、原田,这三人纷纷表达意愿。由于是在安全的地方进行事前说明,所以他们都没什么危机意识,反倒是人性层面显露光辉,希望帮助他人。跟苇原第二高中的发展模式一样。人们一有余力就会变得无私,结果——
斗和不自觉地咬紧唇瓣。就因为他经历过,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为正义逞一时之勇,日后未必能带来美好的结果。人往往要吃亏才知道后悔。
『我也想帮忙。求求你,带我一起去!』
卓二的话自脑海中复甦。就连卓二都曾说想为他人而战,这份心意真能践踏?明知会死还放人深入险境,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师父曾经说过,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留待个人判断。那也是一种尊重。结果如何,责任都不在斗和身上。觉得自己应该负责,这就表示当事人自以为能支配他人、太过自恋。
『别盲目相信那家伙的话,靠自己的感性判断如何?』
那可恶杀人鬼的话再次复甦,让斗和开始拿不定主意。这话对师父是一种否定,奇怪的是,斗和却把它放在心上。
(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这样啦,我们现在过去。”
不等斗和理出结论,多摩川等人就走了。他们已经知道笠根木会去哪里料理怪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我认为……应该让大家知道哪里是安全的藏身处。”
银河说的很有道理。她的想法很正面,意志也很坚定。所以说,自己该做的不是否定,而是给予建议,尽量让她得偿所愿。
“我知道了。这个工作就交给你,可是,必须慎选传达对象。”
“救人还挑人吗?”
似乎误解斗和的意思,银河用吃惊的语气质疑他。
“天音川,听好了,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是担负人命,稍微判断错误就可能害死大家。那个地方之所以会成为安全地带,只是诸多偶然造成的。一旦被怪物发现有人出没,事情就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银河神情严肃地点头。
“救难船最忌讳超重沉没。诱导陷入慌乱的人、被怪物追杀的人,可能会害大家丧命。不只是这样,人一多,像天音川这种主张救人的家伙也会冒出来,里头可能存在喜欢强出头的人,会害大家死于非命。必须安抚这些人,防止他们失控。如果做不到,所有人都会面临生命危险。懂了吧,天音川。行事一定要冷静。”
“对不起,我是笨蛋,误解斗和同学了。也对喔?这是在救人,必须顾及很多事情,光靠心意是救不了人的。”
“顺便跟你说一下个人观点。天音川,我不希望你死。就算得牺牲其他人,也要保住你。所以你千万别勉强自己。”
“这、这还用说!你白痴喔!害我流鼻血怎么办!”
斗和定定地看着语气很冲的银河,突然间,他发现一件事。
山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距离广播结束已经过去好几分钟,假如他没有经过这里,应该来不及赶到上一次跟海恶魔交战的咖啡厅前。是因为过去改变的关系?
“糟糕!”
想到这,他大叫一声。自己忽略了某种可能性。进行广播的不是山田,是日向才对。假如他在别处杀害充当念稿人的女子,事先用录音笔之类的东西预录,再让日向播送,时间上就有余裕跑去咖啡厅。若推测正确,办事处里应该没有女子的尸体。
接着,山田会跟青美空等人一起听广播,借此制造不在场证明。凶器也好、日向的耳环也罢,许多论证环节都被他动过手脚,从而巧妙地隐藏自己的真实身分。
“天音川,有件事想拜托你。”
斗和又向银河做出更多指示,自己则朝咖啡厅前进。
在那,斗和亲眼目睹自己的预感一语成真。山田、青美空、御手洗正在跟海恶魔交战。御手洗似乎中毒了,另外两人负责保护他。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放声大吼,死命朝海恶魔冲去。一抹钝痛掠过心脏——这是存于未来的剧痛,被山田贯穿胸膛、丧命的记忆来袭。山田带来的恐惧转换成杀意,投射到怪物身上。假如他没这么做,脚似乎就会僵住、动弹不得。
“斗和弟弟!”
这是山田的声音。好久没听到这假慈悲的语气了,听起来很温和、很可靠,反而更让人感到恐怖。
海恶魔伸出触手,打算将斗和撵开。动作看起来有点缓慢,令斗和大吃一惊。他轻而易举地避开攻击,怪物则进一步追杀。不过,还是没什么威胁性。斗和先是钻进它怀里闪避,接着就一枪刺进怪物腹部。
“……好厉害。”
青美空发出呢喃,斗和这才惊觉,并不是海恶魔的动作变慢,而是自己的动作变快了。
(我……变强了?)
之前曾对上比怪物强好几倍的山田。在那场死斗中,他的实力不知不觉增加了。但斗和立刻决定保留实力。要是自己的表现跟山田所想产生极大出入,很有可能被他发现世界已经重来第三次。斗和故意让触手击中,整个人向外飞出。
“斗和弟弟,你没事吧?”
山田跑了过来,触碰斗和的身体。发毛的战栗感、令人呼吸困难的恐惧,这些开始浸蚀他的精神。绝不能让对方察觉。斗和拼命稳住心绪。
“我没事。但御手洗先生的样子好像不对劲?”
这句话是斗和刻意说的,必须假装不知道毒的事情。
“他中了那只怪物的毒。”
山田跟斗和说明毒液的事后,斗和就提议去餐厅进行隔水加热。青美空将御手洗打横抱起,斗和跟山田则充当盾牌,设法让他们逃出。
那三人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下楼梯会遇到等待于此的银河。假如下来的人是青美空跟御手洗,她就要带两人前往安全地点。
“山田先生,我们也逃吧!”
斗和带山田冲进三楼的水槽区。
血肿味、海味窜入鼻腔,周遭一片黑暗。远方似乎有人,却还是给斗和一种只剩自己跟山田的错觉。
最强的残虐之鬼——山田喜一郎。能够徒手肢解人体,还能空手打死怪物,更有好用到堪称作弊的异能力。他的右手能将所有异能力无效化,漆黑的爪子相当锐利,甚至能砍烂钢筋水泥。只要山田有那个意思,不消一小时就能杀光水族馆里的生物。
这只恶魔就在自己身边。老实说,斗和恐惧不已,就好像脖子上绑了不定时炸弹。可是,能控管这颗炸弹的就只有自己。必须审慎诱导,让他的注意力从笠根木等人身上转移。


***


笠根木一面按捺焦急的心情,一面跑在阴暗的后台通道上。
刚才在入口广场料理人面蜈蚣。因为有一花帮忙,所以他们成功打到六只人面蜈蚣,不料让本体逃了。本体的战斗力最弱,论狡猾程度、躲藏功力却是最棘手的一个。必须尽快消灭所有怪物,但人面蜈蚣在短时间内很有可能避开他俩。
“橘毛哥的能力好好用,跟一花搭档正好。”
身旁一花说得兴高采烈。真湖的死带给她阴霾,往好的方向看,有变淡的趋势。山田带来的恐惧、战斗带来的高昂,这些刺激让一花再次找回情感。不,从某个角度来看,一花也算是个坚强的孩子。她的眼里充满决心,跟斗和极为神似。
一花两手都装备钩爪。由于异能力的特性使然,实体化后会顺便改变大小,以符合装备者手部尺寸。现阶段不适合附身蛇颈龙。一旦巨型机器人复活,风声很快就会传进山田耳里。
笠根木目前拿双手枪,但这充其量只适合换场防身,所以他又多做了双剑。此外还做了西洋弓,不过一花、笠根木都不太会用。
要是宇佐院在就好了,笠根木心想。她是使弓好手,只要给她一把弓,就能成为强大的战力。可是,要求身为普通人的她战斗未免太过狠心。
他们来到办事处,只见那里聚集一大堆人,清一色在找方法出去,或摸索对外联络手段。
“各位,请你们听我说!”
笠根木放声大喊,跟大家说明目前无法离开水族馆,抑或跟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另外还告知怪物的特性。但他没把水池办事处的事说出去。斗和也认为不要讲比较好。
“少在那唬人!别出张嘴瞎讲!”
人们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面对笠根木的建议,开始接二连三地痛骂他。笠根木对他们的心情感同身受,在不久之前,他也跟这群人一样。
“刹吧——!”
现场的气氛令人心痛不已,这时巨大的老太婆怪物突然来袭。她挥舞巨型菜刀,眨眼间夺去数条人命。
“我们上,一花。”
“好!”
笠根木和一花在人群中逆向前进,勇敢地发动攻击。笠根木改拿双剑,施展速度究极上升,接着用疾如箭矢的速度奔驰,迅速挥砍,在刹婆身上砍出无数伤痕。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疼痛让她火大,刹婆操着骇人的怒吼来袭。它的动作飞快、步伐开阔,冲过来的速度相当猛烈。再加上还有能将人体一分为二的可怕臂力,笠根木凭藉动态视力、反应速度上升才勉强避开,情况着实让人捏把冷汗。脊梁骨都快冻成冰柱了。
看着刹婆横行霸道,一花也不甘示弱。她配合笠根木的步调行动,从另一个方向攻击怪物,用锐利的爪子撕裂表皮。

“橘毛哥,这家伙没外表强,攻击很容易预测。”
“对喔,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笠根木很懊恼。一花说的没错,怪物的攻击以菜刀为主,看菜刀举哪就知道接下来会砍哪,节奏也有一定的规律。说穿了就等同能预先看穿拳路的拳。但一碰就死的特性还是存在。
拿游戏来比喩,形同高攻击、低命中率的敌人。反之,我方就是回避率高、攻击力低的角色,没办法给出致命一击。此外——
“刹吧——!”
刹婆举起菜刀,刀刃开始染上血色。这攻击很棘手,是怪物的异能力。
“惨了!是那招!”
笠根木高声大叫。一花第一次见到这招,虽然事前已经讲过了,却不确定她能否应付。这让笠根木焦急万分。
刹婆挥动菜刀。几乎与地面平行、高至胸口的巨大血刃现身。这招无法跳到旁边闪避,一花采蹲姿闪过,笠根木则仰躺避开。
这一闪让我方落居下风。
怪物向前冲去,朝笠根木狠踢。他机警地闪避,但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无法如愿,遭受直击后撞上墙壁。由于背部受到冲撞,笠根木不由得放开双剑。
“橘毛哥!”
一花的叫声里满是焦急。笠根木知道刹婆正朝这里靠近,可是刚才撞到墙壁,身体一时间无法自由活动。
(糟了。)
绝望袭上心头。速度究极上升的效果不复存在,还来不及捡剑,人就会被劈成两半。他心有不甘、抬眼狠盯敌人,只见刹婆举起菜刀。接着——
咻的一声,锐利的风切声响起。
就在刹婆眼前,某样东西飞过。一人一怪都感到吃惊,纷纷转头看去。在那的是——
“不准靠近笠根木!”
——是高举弓箭的宇佐院。刚才笠根木为了对付刹婆,就把弓丢在地上。一旁的多摩川拾起长枪,另外还有左顾右盼、忙着寻找武器的原田。
“搞屁!你们怎么跑到这来!”
“还问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笃志独自面临危险啊。”
多摩川说得理所当然,笠根木只想朝他的脸打下去。他们还搞不清楚状况,不晓得死是怎么一回事,不晓得“帮助他人”这过于光明的理想会换来多少牺牲。
“我已经调过准心了,下次必定命中。”
正如宇佐院所说,她放出的箭刺中刹婆手部。老太婆惊声惨叫,这次换一花用爪子撕裂那张睑。
“橘毛哥,趁现在!”
听到一花开口,笠根木赶紧起身。现在没时间吃痛了。
“我也要!”
不料多摩川抢先冲过去,拿枪尖狠狠地刺进刹婆腹部。
“快逃,阿川!”
“——咦?”
这声“咦”成了多摩川最后的遗言。刹婆手里的菜刀向下斜劈,将多摩川的上半身砍飞、在空中剧烈翻滚。遗体就掉在笠根木脚边,死时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田高声尖叫,宇佐院也在状况外,整个人抖得相片落叶。一花跟两人的反应雷同。亲眼目睹熟人丧命,对少女们来说,内心肯定遭受莫大冲击。
就只有笠根木不同。他拥有上一次的记忆,也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救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能跟随斗和的脚步,妥善利用他人的死。
“英灵炼金——发动。”
他丝毫没有犹豫,用长年形影不离的友人、多摩川的尸体制生武器。眼见笠根木忙着弄家伙,刹婆边以左手遮覆伤面,边挥下菜刀。
“阿川,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玩意正好呼应我现在的心情。”
笠根木施展“腕力究极上升”,拿一把巨大的槌子痛打菜刀。
喀叽喀叽喀叽。
惨烈的骨折声作响,刹婆拿菜刀的手往反方向凹折。侧腹出现一大片破绽,笠根木趁机拿巨槌全力砸去,这次换肋骨发出骨折声。刹婆狠狠地撞上墙面,接着靠墙滑落,就此倒向地面。如今的老太婆怪物只能发出阵阵粗喘,笠根木瞄准它的头,灌注全身力道狠砸。
“阿川,对不起,这次还是无法保护你,但我会替你报仇。”


***


目前剧场仍留有数目可观的游客。似乎跟苇原第二高中的情景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们一感到害怕,就习惯找个空间固守。
“喜一郎哥?”
熟悉的声音响起,仔细一看,灰村、镝木正朝这边跑来。斗和见状立刻有种心痛的感觉。可以的话,实在不希望她们靠近山田。
“——我说,遇到这种事,实在不想去参加研讨会。好想休息一阵子。”
大家互报个人状况,灰村等人才聊到接下来不知该怎么办时——镝木就突然抛出这句话。
斗和脑海突然闪过某个资讯。对了,他忘得一干二净,印象中这群人专攻文化人类学。这么一来,很有可能知道神悠言的事,还可以试着钓出山田握有的情报。想到这就变得既紧张又兴奋,斗和伸舌头润润唇。
“镝木小姐有听过神悠言吗?”
“啊?什么鬼,没头没脑的?”
斗和简短陈述苇原第二高中的悲惨事件,说这起事件似乎跟神悠言有关,暗中扭转话题。他一并提到自己曾利用网路等媒介调查神悠言,但只看到一些传闻。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因为那里奉行秘密主义,所以我知道的都是些皮毛。”
“没关系,麻烦你告诉我!”
斗和满怀希望地握住她的手,镝木则难为情地别开脸庞,嘴里说着“那我就稍微透露一下”,算是应允要求。好像是他多心了,总觉得对方脸红红的。
“我想想,神悠言在距今二一一六年前诞生。对了,时间上是元年。实际诞生日好像在几百年后,但官方给的年份是这个。”
世界灾害发生的那年被定为元年、向后制订公历,这件事相当有名。
据说世上曾发生大地震,一群人想办法逃出沉入太平洋的创世之都,也就是超日本都市,是他们创立神悠言。
“稍等一下,听起来,『创世之都』这个词很早以前就有了?”
“应该这么说,根据官方说词,神悠言早在日本神话时代前就有了。也就是说日本神话的『创世之都』都是抄他们的。其实有个说法是神悠言施压,要官方将沉入太平洋的都市命名为『创世之都』。那个组织背地里跟栉滩财团勾结,才会有权有势。”
斗和早就听过这个传闻了,但听镝木说得理所当然,还是不免让他感到讶异。镝木还说出更多秘辛,例如栉滩财团开发的科学结晶大多来自神悠言技术赞助。
“就是所谓的现代古文明。”
灰村跟着加入话题。
现代古文明是一种概念,意指“人类目前的科技比文化水平高上好几倍”。文化水平通常会跟着科技同步提升,所以这种概念就很让人纳闷,但人类其实是在五百万年前诞生的,之后文化水平便一直以缓慢的脚步进化,在这两千年间却突然有了惊人进展。冷静想想,发展速度明显快得离奇。
“神悠言曾经在某个时期权威大幅下滑,海外的科学主义进驻后,他们就彻底从台面上消失。这是个相当保守的集团,完全不关心信众以外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做出对应。就在那时,现今栉滩财团创立者栉滩金道出现,就只有他对神悠言的说词一头热,还在任内累积巨额财富。”
斗和在不知不觉中听得入迷,但他隐约知道话题越来越偏,跟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越离越远。实在很难将栉滩财团跟隐形障壁、怪物的事划上等号。所以他又偷偷主导话题。
“那异能力跟怪物的事呢?综观各种资讯,神悠言成员明显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异能力跟怪物啊,你还是头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对啦,宗教人士都会说自己能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个人认为那只是常见说词。对了,喜一郎哥比我还清楚喔。”
怦咚,心脏跳了一下。斗和像在转动睡落枕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窥探山田的表情。他肯定握有重要的情报。虽然不指望对方在这里全盘托出,但只要稍微透露点什么,里头一定都藏着相当重要的真相。
“没那回事。再说,现在聊这个有什么意义。”
瞬间,山田的表情变得更加凌厉。没仔细看就不会发现那昙花一现的变化。他明显在顾左右而言他,这就表示——
“麻烦你告诉我。有山田先生的知识,再加上我持有的情报,或许能厘清某些事。这样就能拯救大家!”
怎么能让这个好机会溜掉。斗和拼命恳求。
“喜一郎哥,你不是很清楚吗,还看过一大叠资料吧?”
“现在确实不适合谈这个,可是气氛上也不方便聊快乐的话题。”
镝木跟灰村跳出来帮腔。以山田的假面性格来看,无视大家的要求很不自然。
山田开始目不转睛地观察斗和的表情。他拥有端整的容貌、略带忧郁色彩的双眸,它们正散发蛊惑人心的魅力。但斗和知道他的本性有多残忍,敏锐察觉对方正散发些许杀意。
(糟糕。)
斗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节制,过于逼迫山田。他并不需要配合他人。早知道会引出杀人鬼的本性、害大家丧命,应该顺从山田的意愿,不逼他吐实才对。
斗和不断压抑心中的那份恐惧,拼命压抑情感,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装镇定。要是他知道自己怕得要死,事情将会搞砸。
“——我知道了。不过,别过于期待。”
山田露出困惑的笑容,开始娓娓道来。没想到他愿意配合。斗和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神悠言握有的奇妙力量分两大类。其一是跟异界的神“思绪交流”——也就是所谓的“神托术”,其二是那个神赐予的异能力。
拥有第一项能力的人称为“命师”,在神悠言里,就只有姬巫女拥有那项能力;后者称作“神代”。山田说他从没看过那种能力,斗和点头示意,他也知道这全都是假话。
“之所以会特别提到『思绪』这两个字是有原因的,在神悠言的想法中,某些人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听取神语。”
科学上的划时代创意多半来自某些天才,但神悠言主张那些知识从神而来。也就是说创意、点子、新技术等都出自神授,人们在无意识中听取神语,才会以为是自己想的。
“另外补充一点,神托跟神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神代这个词在四百年前出现,似乎是后来才有的。”
会使用异能力的人出现在两千年前,也就是创世都市出现后,他们跟普通人的身分有着天壤之别,当时社会的阶级观念似乎相当严重。而神托者则是出现在更久远的年代。
“资料还记载有关怪物的论述。虽然不保证跟这次的事件有绝对关联。”
两千年前,住在创世之都的居民一直受怪物威胁,它们来自不同于神境的异世界。这些怪物叫“狩魂幻兽”,会收集神的力量,将之当作食粮。因此,那些家伙也能行使“神代”。
在两千年前引发世界灾害的就是狩魂幻兽之王。命师、神代使,就连神都前往讨伐,最后总算将狩魂幻兽封入都市中心,连同整块大陆搬往异界。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彻底打倒怪物,怪物还是有可能在往后的日子复活。为了应战,神悠言才会广纳神代使,以防止世界毁灭。
“你不觉得……宗教说词都很像游戏设定吗?”
灰村开口征询斗和的意见。没错,之前小岛讲的时候,他也这么认为。这种设定很常见。可是,总觉得哪怪怪的。好像似曾相识。此时,一个反向思维窜过脑海——或许那并不是常见的设定,而是大家记忆深处都埋有这项事实,才会弄成作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打断斗和的思考。人们往某个方向流窜,这表示有怪物来了。一只人面蜈蚣自大厅入口处现身。
“灰村小姐、镝木小姐,走这边!”
山田的叫声加了进来,斗和在心里暗叫不妙。不能让山田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灰村他们要去的方向有笠根木等人在。
“山田先生,等等,用这个!怪物只有一只!”
斗和冲过去,将折叠椅交到山田手中。他主张联手战斗,合力打倒怪物。按山田的假面性格来看,肯定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剧场内空荡荡,只剩斗和及山田手持武器、挑战人面蜈蚣。目前斗和应该还不知道怪物的弱点是头,所以他刻意假装陷入苦战,再消灭人面蜈蚣。


***


“给你,弄到弓了。”
“笠、笠根木送我礼物,好开心。”
宇佐院接过另外弄出的西洋弓,用脸磨蹭弓身。别看她现在一脸开心,那双眼可是哭得又红又肿。目前暂时找回平常心,但刚刚一直哭得很惨。宇佐院跟原田为多摩川的死悲叹,前不久还在啜泣。
人命无贵贱之分。因此每救一个人,某人就得付出生命代价。在现实世界里,人们少有这种观念,是因为有团体力量、社会机制、出自人手的道具帮忙,在不知不觉中得救而不自觉。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就不同了,一切都要自己来。仔细想想,斗和他对残酷真相的体认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
笠根木希望两人停止作战,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但她们说什么都不愿意。
“那只章鱼好强。”
这时一花用认真的表情喃喃自语。他们刚刚才跟邪神兽交手过。
刹婆一次会杀好几人,邪神兽则是一次杀一个。乍看之下,刹婆比邪神兽更有威胁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邪神兽能自由自在翱翔天际,拥有无视惯性的异能力。我方一直打不到它,对方则拥有高命中率,因此伤亡无法避免。一对一作战时,它还比刹婆强。要怪物露出破绽,就必须等它刺中猎物,但蛇形触手会出面攻击,旁人无法靠近,一直攻击触手,它就会丢下猎物逃跑。
“总之,我们先回办事处。”
一行人来到水池后方的办事处,那里已经收容将近二十人。银河正在安抚一名歇斯底里的女子。青美空、御手洗为了带其他人来这,目前不在办事处里。
“怎么不让大家一起出去帮忙?我说得很有道理啊?你为什么不认同?”
听起来,这名女子认为大家一起出去带人可以救更多人,对少数人员担负此任的情况颇有微词。
“『很有道理』应该是字面上的意思吧?自己说自己的意见正确,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花摆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头朝一旁歪去。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这样会被怪物发现啊。要是你的意见很对,谁还会反驳!”
一名臭脸的年轻男子放声大吼。
“你只是怕事吧?就只有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觉得这样很可耻吗?只要大家多加注意,就不会被怪物发现,可以把其他人带来这里!”
“最好是啦,臭老太婆!”
“别大声吵闹,会被发现的!”
银河出声警告,这才让两人闭嘴。她的表情很憔悴,看得出来已经身心倶疲。那名女子的行为肯定会害大家全灭。若丢下她不管,把时间拿来带人,早就救好几个去了。但放她失控暴走、独自跑出去带人,事情肯定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必须有人安抚她。
现场许多人听了她的话后充满罪恶感,不知道该做何选择。跟银河抱持相同想法的男子很像小混混,这也是大家不确定该帮谁的原因之一。
谁能理解银河的想法,有办法安抚那名女性,他就适合当诱导者。所以现在人手不够。虽然那名女子口口声声说要救人,但她才是会害死大家的家伙。她认为自己的意见是真理,对他人的主张充耳不闻。
“干脆下毒瘫痪她好了?”
原田在一旁小声道出可怕的建议。听到这句话,笠根木才惊觉还有那个方法可行。
“对了,可以用毒!”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银河等人吓了一跳,笠根木跟一花、其他伙伴一同前往隔壁的房间,在那里说出自己的点子。可以用海恶魔的毒制止邪神兽。挑它刺人的时间点下手,毒箭就不会射偏。
“我的技术还不成熟,对不起大家。要彻底反省,省得比海深。”
宇佐院的语气满是歉意。要是她能射中飞来飞去的邪神兽,就能在伤亡出现前打倒它。这点让她很歉疚。笠根木也一样。以牺牲为前提,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难受的作战计划。现实是如此冷酷,实在让人挫折。
(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情吗?)
一想到斗和的事,笠根木就觉得心痛。他现在身边有一群战友,而斗和一直孤军奋战,自己不可能对那份苦恼感同身受。
要突破海恶魔的防御极其困难,得派出深海探査机蛇颈龙。同时这也可能诱发山田出动,因此绝不能失误。接下来的战斗地点是主题广场。之前海恶魔、邪神兽、水异形曾同时出现在那,是跟怪物们一决胜负的大好机会。将灵魂出窍的一花肉体安置妥当,笠根木一行人离开办事处。才要踏出楼梯,一记悲鸣就传入耳中,惊得大伙儿赶紧藏身。
观众席下方的通道有个人影窜出,看起来很像被怪物追杀。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笠根木等人无法从藏身处冲出。不过——
“等等!”
——是银河在尖叫。好像有人跑上来、脚底踩得咚咚作响。刚才大放厥词的女子正一脸兴奋,从笠根木等人身旁跑过。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都来不及反应。
“我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女子说完就跑向抱头鼠窜的游客,接着放声大叫,说自己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游客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直接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一个劲地跑掉。
就这样,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那个女人撞见从通道爬出的人面蜈蚣群,顿了几秒才发现大事不妙,糟的还在后头,她又折回原路,后面跟着怪物——
“呵呵……原来那种地方有楼梯啊。”
“哗哗……搞不好有食物?”
人面蜈蚣窃窃私语,它们发现这里了。透过它的异能力,其他人面蜈蚣也会知道这件事。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已经不安全了。
“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斗和同学担心的事成真了。”
银河的眼眶开始浮现泪水,声音里尽是懊悔。她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看起来很吓人。
(——该怎么办?)
笠根木陷入迷惘。人面蜈蚣有三只,其中一只不见了。假如本体不在这里,杀光怪物就会促使本体发动异能力,由十只分身组成的人面蜈蚣群将会重新出现,直接杀进办事处。
“笠根木,没时间犹豫了。”
“就硬着头皮上吧?”
宇佐院跟原田纷纷主张战斗。也对,笠根木心想,在这考虑老半天,事情不见得会好转。现在最要不得的是本体混在里头,却让它溜掉。
“我们上!打倒本体!”
笠根木打头阵冲出,宇佐院、原田则跟随他的脚步挺进。
“等等,我也要帮忙!”
迟了一会儿,银河跟着迈步奔去。笠根木手上还有武器,但银河的能力是“哀怜献祭”,他实在不希望她加入战局,但现在又没空说服她。
刚才那名女子中了蜈蚣毒、整个人痛得打滚,笠根木将盯上她的人面蜈蚣赶跑,再个别击破。一花不在这,战力出现一大缺口,但他还是想办法打倒一只,银河等人对付另一只人面蜈蚣,它也败在笠根木手中。这两只都是分身。
“喂,剩下一只跑哪去了?”
这问题一出,少女们就怯怯地摇头。大家过于专心作战,不小心让疑似本体的人面蜈蚣溜了。没能在这打倒本体很可惜,但目前只剩两只,若它们袭击办事处,我方阵容应该足以保护大家。
正当笠根木想松口气时——
“窸窣窸窣……好可惜。”
“嘿嘿……失望了吗?失望了吗?”
——不知从哪传来怪物的声音,笠根木在附近捜索,接着发现让他惊讶的事。人面蜈蚣就贴在刚才那名女子的背上,从她的后脑勺享用人脑大餐。这昭示了残酷的可能性。
下一刻,人面蜈蚣的身体发出绿色光芒,九道光如箭矢飞散,造出巨大的蜈蚣分身。情况糟到极点。另外还有一只分身,它已经死在别处了。
十只人面蜈蚣出现。刚才的努力全都白费,绝望的心情几乎要淹没笠根木。紧接着——
咻!
有样东西迅速飞过。
“叽叽!”
卷在女子身上的人面蜈蚣发出怪叫,它的头上插着一支箭。
咻!咻!
箭矢飞翔的声音再度响起,接着,怪物头上的箭陆陆续续增加。
“你太大意了,被我盯上的猎物绝对逃不了。”
总计八支箭全钉在怪物头上,人面蜈蚣的本体就此倒下,所有分身同时消灭。
“宇佐院,你超强!”
“这位同学,你根本是超人!”
原田跟银河雀跃地大赞。
“我希望……笠、笠根木能夸我。”
“哈哈!干得好,宇佐院!真有你的!”
自心底涌现的感动驱使笠根木,让他一把抱住宇佐院。
“——噗咧噗!”
宇佐院浑身僵硬,就此定在原地。仔细一瞧,她的脸一片通红,鼻子还流下鼻血,表情笑得莫名猥亵。


***


似乎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充斥阴暗通道的晦暗瘴气似乎稀薄了些。不,或许真的变稀薄了。
“这里有怪物的尸体,刚才好像有人跟它作战过。”
“是一群带着武器的人!”
人们交相谈论,这些话全进到斗和耳里。生还的可能性出现了,开始在人们的心中点亮希望之光。
然而,一方面也刺激某个更凶残、更邪恶的家伙。
“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山田狐疑地问着,脸上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斗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小心讲错话,一切的努力将化为泡影。接下来的对话攸关性命安危。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武器,但这水族馆几乎没那类东西。搞不好是某人的异能力。”
斗和假设自己还不清楚笠根木的事,试着套用情境,再编出答案。随便捏造说词只会让对方起疑。
“山田先生,能告诉我异能力的事吗?”
尽管心里犹豫,斗和还是狠下心提问。错失眼下这个机会,异世界的秘密可能会永远无解。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刚才那些。”
“那……就请山田先生说说个人见解。你做过许多调査,应该有自己的假设观点。看样子异能力是真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
斗和没能把话说完。幽暗的后台通道里,那对金色锐阵正闪动精光。骇人的杀意波动将细胞一一辗碎,带来冰冷的刺激,让人不由得想挣扎逃离。
自己太过焦急,反而让山田起疑。迫不及待寻求真相的心情坏事,让他跨过不得越界的禁忌底线。
“——斗和弟弟,你知道『感质(Qualia)』是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山田平静、好听的声音传入耳里,眼神已不若刚才犀利。看样子山田没有发现异状。斗和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大概的意思。”
感质(Qualia)翻成白话文就是“主观体验带来的感觉质量”。简单来说,等同“自己目前的感觉”。听起来没什么特别、或许不会让人产生疑问,但实际上它是很不科学的神秘现象。
就算剖开人头、调查脑部构造,得以解析细胞在刺激下的反应,“当事人的感觉”仍无法量化。
“『主观』是很有分量的东西,却无法向他人证明它确实存在。假设我是仿人体制造的高精密生化机器人,我说我有感情跟意志,斗和弟弟会相信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斗和听得头晕目眩。
他是泯灭人性的杀人鬼。但并非生下来就是杀人鬼,是通过门才变成无心的杀人机器——上述说法并非完全不可能。这个残虐杀人鬼是拥有“感质(Qualia)”的人类?还是像游戏角色一样,只能回馈预设反应,是哲学上的活死人?
“……有道理。感质的确很难证明。”
“没错。它是科学上最大的无解难题。例如血型占卜还很盛行的年代,当时有些人主张『这并未经过科学证明,所以我不相信』,如果他们知道『人心』在科学上也无法获得证明,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话说到这,斗和开始纳闷山田会怎么想。是因为对人心采取不信任主义,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不,应该相反,就因为他相信人们有心,才会如此享受杀人行为吧。
“你听过人类的三重构造概念吗?”
“课堂上好像有听过。记得是主张人类由灵魂、精神、肉体组成的论述吧?”
“没错。感质(Qualia)在科学上虽然无法获得证实,但就主观体验来看确实存在。从更广义的角度分析,可以说它不存于物质界,在其他世界却是实体。以三重构造区分,感质(Qualia)就等同灵魂、精神。据神悠言所说,异能力全被界定为精神中枢之力。我们受到物理刺激才会产生感质,异能力则相反,与副现象论(Epiphenomenalism)背道而驰。”
山田又进一步说明。所谓的副现象论是指物理刺激会引发精神事件,精神事件却不会造就物理现象。
“精神这样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非物质情报。利用庞大的非物质资讯改写物质界资讯,这种行为就是异能力。它会执行特定动作,或许改称『程式』比较贴切。”
程式。如果用程式概念解构,异能力觉醒时,异能力者会想起异能力的名字就说得通了。要运行动作特定的情报集合体“程式”,必须输入程式名称。再者,“认知”是精神概念,怪不得在异能力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现在的我跟你,甚至是其他人,可能都要改叫『精神体』了,这个世界则称为『精神界』。”
斗和心头一惊。精神体,意思就是——
“这么说来,现在在这里的我们并不是实体,而是灵魂跟精神?”
“很难定义什么是『实体』,这里不是物质世界,将我们比拟成游戏角色,看作单纯资讯体的话,你的说法正确。现在的我们似乎拥有肉体、用肉体对谈,实际上只是在接收情报,多亏感质现象,我们才会认为这是现实”
“我拿在手上的枪也是资讯?中毒无法动弹也是?”
吐露疑惑之余,斗和亦认为这是事实。为什么脱离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后,身上的伤全数愈合,建筑物等物体也都恢复原状?用“精神体”这个概念说明,一切都能获得解答。
“『某某物体存在』,这只是肉眼观测的结果罢了。反之,只要有观测结果,实物的存在就不是必须的。概念类同『世界是颠倒的』。毒也一样。中毒者接收『毒』的资讯,再将自身资讯改写成相应状态。”
世界上下颠倒,这是非常有名的观点。外来光线进到眼里会受水晶体折射,在视网膜上成形,从眼部构造来看,成像必定是上下颠倒。但我们生活上却没有任何不便的地方,这是因为脑部将资讯改写,将它再次翻转过来。人类所看到的世界都经过认知系统处理。
“这个世界在哪?这或许是个蠢问题。『位置』概念是物质界特有的思维。不过,综观一切情报,可以得出某种推测。神明所在的异界、神悠言巫女拥有的神托力、狩魂幻兽之所以叫幻想生物的理由,创意发想从何而来。人死后,精神会前往何处,这问题永远引人深思。它们全都导向某个共通概念,那就是——”
“喂,你们几个!快到上面来,机器人在跟怪物作战呢。我们搞不好会得救喔!”
时机很不凑巧。一名男子兴奋地哇哇叫,将山田的话打断。叫得真不是时候,斗和心想,还没听到最重要的答案,山田就接获最糟的情报。
“斗和弟弟,我忘记说一件重要的事。”
自顾自地说完,山田望着逐渐离去的男性背影,谱出喃喃低语。
“什么事?”
“——弑神之夜,发动。”
刹那间,一阵金色光芒自山田身上迸出。光开始染上黑暗之色,那绝望的极致慢慢包覆右手,紧接着,犹如恶魔再世的漆黑鬼爪出现。
(——糟了!)
斗和准备防范山田的攻击。蛇颈龙的事果然是禁忌,现在必须尽量牵制山田,专心做这件事就对了。
“我决定跟大家一起并肩作战。因为怕吓到你们,才一直隐瞒这件事没讲。对不起,若是我能早点下定决心……”
山田这句话让斗和恍然大悟。目前他还在装好人,就算发动异能力,自己也不该出现警戒反应。有强者加入我方,高兴都来不及了。
思绪到这,斗和才惊觉自己犯下天大的失误。
在此同时,强大的杀意聚集体狠狠撕裂空气,将斗和的右手连同长枪一并截断。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斗和在剧痛下苦着脸,第一个反应就是替右手止血。
“你失误了,少年。我原本还半信半疑,但你的态度让我确定。你拥有上一次的记忆吧?也就是说世界已经重来第三遍了。”
山田用他可怕的洞察力直捣事实。怪物还没有全部死透,最坏的结果——旧事重演的机率越来越高。
“连我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现在想想,笠根木说的话也很不对劲。你们两个携手合作对吧?我是听说真湖的异能力只能用一次啦,喔喔,只要付出代价就能犯规吗?我的分析能力没办法看到那。她不是被怪物杀掉,而是早就没命了吧?将尸体砍断很明智,假如你们没那么做,我立刻就会发现事情有古怪——想不到最后还是赢不了银河的哥哥(初恋情人)。真湖一直都没叫我『大人』。”
斗和粗喘着气,闷不吭声地听山田唱独角戏。光是要隐藏内心的动摇,他就拼尽吃奶力气。幸运女神正在眷顾斗和,打倒山田的时机来临。
就在视线角落、山田背后,有个如气球般飘过来的怪物。是邪神兽。心脏狂跳了一下,为了不让山田发觉自己的视线有异,斗和故意盯着他的脸看。“话说回来,你的反应真不好玩。在第一次的世界里,我把你的手脚全切了,该不会第二次也有切吧?以一个失去右手的人来说,你满冷静的。”
邪神兽缓缓前倾,角尖对准山田的背。山田忙着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怪物的力道比箭矢更猛,带着媲美长枪的重量和破坏力射来,如今正以超高速贯穿空气,朝杀人鬼逼近。
“嗯?”
山田转头,用右手抓住邪神兽的角。
“——什么!”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斗和发出惊愕的呼声。因为异能力的关系,怪物能随意改变航道,能抓住这只怪物就表示——山田手脚比对方的反应更快。再一次,斗和又亲眼目睹这个杀人鬼深不可测的实力。
“搞什么,原来是章鱼?”
穷极无聊地说完,山田就将那玩意儿扔向斗和,就好像在抛枪一样。斗和尽全力蹬地,惊险地闪过攻击。
邪神兽的异能力遭人抹灭,在无法修正轨道的情况下刺进墙壁。它死命拔出深深刺入的犄角,边爬边逃进办事处。


***


拥有压倒性重量的钢铁手臂捅向海恶魔。它的防御力经异能力强化,附身蛇颈龙的一花接连不断地释出攻击,终于在它身上开出一个洞。
“太厉害了!”
“用这个就能打赢山田吧?”
见一花打倒海恶魔,宇佐院跟原田相继欢呼。一花附身蛇颈龙后迅速前往主题广场,跟笠根木等人碰面,打倒在预料时刻现身的海恶魔。
“赢不了山田啦,被他摸到就会失去异能力,太难应付了。”
“那个……谢谢你们。”
笠根木才在说丧气话,刚从海恶魔手中救出的母女就向他道谢。他则露出莫名感动的表情,温柔地摸摸被女子抱在怀中的小女孩。
“太好了,你妈妈平安无事。”
“咦,笠根木,你怎么哭了?我的宇佐院探测器侦测到萝莉控属性!”
“别胡扯啦,我才没哭!”
一花从边擦着泪边主张没哭的笠根木身上别开视线,抬头仰望自三楼科学教室缓缓降下的水壁。
“章鱼怪都没来。”
上次邪神兽似乎有到这来,但不晓得是哪个环节改变未来,这次并没有出现。
“计划变更,先打水壁。不好意思,我们帮不上忙……你有办法搞定吗?”
“没问题!”
笠根木语带歉疚,一花则精神饱满地打包票。要跟水异形作战,唯独附身蛇颈龙的一花有那个能耐。
眼看笠根木等人已经保持相当距离了,一花便纵身缵进水壁里。浮力突然来袭,将钢铁肉体撑起。水异形的异能力就是制造海水,似乎能让海里的物体全部浮起来。
“唔哇!动作好迟钝。”
虽然是深海探査机,在水中行动却比陆上更缓慢,连变个方向都很困难。不祥的预感猛然窜生。本能在告诉一花——她可能会输。
(——可是,一花不能输。)
像在嘲笑这样的一花,水的流向变了,一股海流猛力来袭。人在水中,要预测这些实在很困难。机体开始旋转,将上下方向感打乱。接着,幽深黑暗中出现一只长有巨大人面的白色大鱼。短短一秒后,机体开始因撞击力道震动。
“哇!发生什么事了?”
等一花搞清楚状况,错愕的感觉就紧跟而来。不知不觉间,她被水异形捉住了。酷似剪刀的肋骨夹住机身,钢铁外皮正发出叽叽叽的尖锐声响。无法切断猎物似乎让水异形不悦,它粗暴地抛开一花。蛇颈龙在水里猛冲,撞上连接海水的隐形障壁,机身发出巨大声响。
(糟了,哥哥。)
一花顿时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蛇颈龙充其量只能在水中潜行,要跟水生怪物对战,性能上并不足以应付。就好像小孩子刚学会走路就马上找大人单挑。
水异形在水中自在穿梭,朝一花发动攻击。那攻势来自四面八方,涵盖所有方位。强韧的颚及腹部刀刃在机体表面刻下好几道伤痕,尾鳍更捎出一击,易如反掌地将蛇颈龙的巨躯打向墙面。
蛇颈龙虽然造得很坚固、耐水压,却不是以战斗为前提制造,内部已经有好几个零件故障,左手完全无法动弹。
虽然如此,一花并没有完全放弃。她将机体损伤压在最小范围内,随时准备来个大逆转。
“就是现在!”
水异形从正面抱住蛇颈龙,这次,它打算用腹部刀刃肢解机体。不同于上次的错愕反应,一花这次冷静应对。附绳索的三连发超高速水中弩枪就近发射,鱼矛状箭尖插进怪物的身体。
挣扎不休的水异形将一花甩掉,但这次有绳索,她善加利用手上的卷绳器,在墙面着地。
“只要有地方踩,一花就能出招!”
脚底的履带在墙上疾驰,一面借绳索动作解读对手动向,再用钢铁之躯冲撞它。不过,敌人好歹是水中霸者,它发现有人要攻过来,立刻灵巧地转身回避。
“还早呢!”
卷绳器高速旋转,阻止机体暴冲。背、脚部的推进器全力喷射,在高速驱动下,一花朝水异形放出回旋踢。她切断长在脸上的其中一只手,在怪物身体刻下深深的沟状伤痕。
“唔哇!”
这时一花发出哀号。因为她一直乱用绳索,所以绳索断了,一花被抛向没东西可抓的水体里。怪物似乎在回敬踢伤之恨,频频用刀猛砍机体。结果一花遭怪物砍飞,整具机器人撞进墙壁里。对准蛇颈龙的头,水异形的嘴如手腕般伸来。
喀叽!
如人类颈部骨折的破裂声响起,蛇颈龙的头遭怪物咬烂。刹那间,一花的意识开始自机体缓缓剥离。
“咦?为什么?明明还能动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惊讶,但这想法是错的。一花只能附在人体上,所以蛇颈龙被她看成人。没有头的人会死,蛇颈龙原封不动地套用这个逻辑。
(怎么办?一花打输了。)
一花被迫解除附身,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失败的窘境。她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内心满是不甘。不过,她立刻调适心情,动身前往一楼的办事处。假如输给水异形,自己就必须去附身刹婆。躺进刹婆的身体后,意识有瞬间中断,接着是神经扩散到各个角落的感觉。一花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邪神兽出现在眼前。
“这家伙怎么在这!?”
惊呼不由得脱口而出。然而,她立刻发现怪物的样子不太对劲,有如一只折翼的鸟,失去飞翔能力,在地上笨拙爬行。
要她做逻辑思考是件难事,所以,她决定凭直觉行动。
“……现在杀似乎是个好机会。”
一花挥舞巨大的菜刀,开始肢解邪神兽。虽然怪物拼命抵抗,但失去飞天能力的它很蹩脚。在连通办事处的后台通道里,一花成功杀死怪物。这样一来就只剩水异形了。
才刚抬起脸庞,她的心脏就差点停摆。眼前有两个人,是山田跟断腕的斗和。他们正露骨地盯着一花看。
之所以看斗和受伤却没第一时间冲出去,全都是因为山田散发出既可怕又强大的杀气,压得她不敢轻举妄动。本能正告诉自己,死神近在身边。
斗和用眼神暗示一花逃跑。对喔,某个念头窜过脑海。自己跟哥哥约好了,绝对不能跟山田交战。虽然很担心斗和的安危,但一花比任何人都相信斗和。
“刹吧——!刹吧——!”
她朝斗和送去事先讲好的暗号,接着离开现场。


***


因为一花的暗号,斗和得以掌握战况。只剩水异形没死。她已经附到刹婆身上,这就表示蛇颈龙挂了。要想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只能在这个作战计划上赌一把。斗和先是做好心理准备,接着就提高音量大喊。
“山田喜一郎!跟我玩个游戏!”
山田从容不迫地笑看刹婆离去,接着又看向斗和,目光里满是玩味。
“你来杀我十次,在那段时间里,我能打中你就算我赢。到时候,你必须停止一切伤人行为,立刻带我们离开这里。还要跟我约好,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秘密,不能有所保留!”
“喂喂,这游戏摆明对你有利啊。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涉是吧?答应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让你尝尝败北的滋味。”
罕见地露出错愕表情,山田在片刻后抖动肩膀、放声大笑。
“咯咯咯、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左手按住额头,整个人仰天狂笑。那些嘲笑声在幽暗的馆内响荡、缭绕,笑着笑着又突然停摆。
“——真够好笑的。笑死我了,少年。”
山田以手遮口,像是在试探斗和的话有多真,用冷到骨子里的视线狠盯着他。冷汗化作一道寒气,自斗和脸颊淌落。
“这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但话又说回来,能做出这种提案的人,你们那边找不出半个……喔,是我上一次提的吧?原来你想利用恒力啊。”
斗和感到相当震惊。山田的头脑果然很好。除此之外,他还看穿斗和的目的。
之所以认为山田会答应玩这个游戏,是以恒力影响为前提。就连杀人鬼都无法对抗这项宇宙法则。山田并没有上一次的记忆,却会凭自己的意思步上旧路。可是,当他发现世界重来第三次,结果又会如何?事先预知未来就能『回避』未来,这又是一个宇宙法则。若他不玩鬼抓人游戏,打算去杀一花等人,大家就死定了。
“挺不可思议的,不晓得意志能左右人心到什么地步?老实说,内心有个声音叫我跟你玩游戏。心情好奇妙。一想到这跟恒力有关,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也好,我答应跟你玩游戏。”
周遭一切杂音似乎消失了,时间仿佛停止运转,阵阵紧张的感觉令人发毛。山田开始散发斗气和杀意,这些气息正透过表皮传入体内。
“我没打算钻漏洞。『攻击』是指我的身体、武器触碰到你。异能力当然也算武器。此外,你的攻击确定有效时,我出手反击就不算数。”
“OK。我没意见。”
游戏成立,开战的号角也在同一时间吹响。
抢先采取行动的人是斗和,但山田以更快的速度出招。斗和向前冲,他也跟着跑来,仿佛拥有瞬间移动能力,突然出现在眼前。
“——唔!”
斗和赶紧停下脚步,山田则朝他释出狠戾的突刺。如果是以前的斗和,肯定会遭对方打个正着,可是他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成长,所以能勉强挡下。“哦,跟我认识的少年很不一样呢。在之前的世界锻炼过?”
山田佩服地赞道,一面祭出毫无破绽的攻击。但他根本没用右手,很明显是在放水。虽然对方放水,斗和还是被迫采取守势,沉重的打击一一落在皮肉上。最后防线遭人突破,在山田一记前踢后,斗和向外飞出。
斗和跌落地面之余,不忘把握这个好机会,这次换他发动攻击,一起身就大胆出招。利用比山田还矮的身高,将火力集中在敌人下半身。
不仅如此,斗和还挥动刚才被人切断、正在流血的右手。酷似刹婆异能力的新月形血滩朝山田脸庞喷去。
“原来如此,瞄准眼睛是吧。”
山田察觉斗和的意图后,笑意不灭地避开攻击。看就知道他对这阵攻势乐在其中,悠悠哉哉地挡下攻击。没想到用血暗算依然伤不了山田,别说是焦虑,斗和都快佩服起对方了。
可是,这样下去根本毫无胜算,一定要让山田使用右手才行。
此时身体突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被山田丢出去了。才刚撞上地面,山田的脚就朝他的喉咙踩下。斗和立刻横向转开,借此避开攻击。
“还以为你会被我踩死呢。”
“你一定不懂吧,不晓得拼命求生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斗和用左手按住腋下,一面替右手止血、一面放话。血流得太多,害他头晕目眩,身体动作变得越来越沉重。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心情这种东西就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大家却以为讲出来就算数。顺便告诉你,世上最廉价的东西莫过于言语。很多人嘴上道歉,却打算说说了事、免费闯关。”
“会有这种论调,是因为你过于轻视人们的心意!”
斗和再次发动攻击。接下来又跟刚才一样,他的攻击没中半招。
“差不多该来消耗次数了。”
刹那间,山田身上的杀气倍增。那股杀意足以侵吞世界,它替绝望代言,幻化成漆黑利爪,开始对斗和进行攻击。
这也是斗和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弑神之夜一击必杀,所以在『十回战』里,山田就得临阵收手数次。
等他临阵收手时,斗和将用尽全力击拳。想缩短庞大的战力差距,就得在这赌一把。这赌注出自对山田的信赖,虽然他会说谎,却不至于打破约定。斗和正面迎战漆黑的利爪,对遭人截断的右手注入力量。某种机制开始运转,微微发光的右手出现了,瞄准山田的颜面狠揍过去。
“幻之右手”回传打中表皮与肌肉的触感。自从被山田弄断右手后,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山田没有第二轮世界的记忆,这攻击应该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假如这招行不通——
“哦,真让人吃惊。”
山田说话了。照理说他被斗和打中,却连一步都没退。
“幻叶现象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命能量体呢。”
“——不会吧?”
直到这个时候,斗和终于发现刚才的误会大了。在他的右手跟山田的颜面间,有对方的左手横着。也就是说,斗和的攻击遭人挡下。
斗和彻底傻眼,山田则抬腿、朝他腹部送去膝击。接着又用右手抓头,拿他的头撞墙。
“你还有九次机会。是说,我还在猜会有什么绝招呢,没想到隐藏能力是这种派不上用场的烂货。”
“你没发现?”
“老实说,我真的没发现。血把我的眼睛弄脏了,产生不错的障眼效果。再加上你没有刻意隐藏右手,所以我就没特别注意了。哎呀,看看你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能抵挡攻击呢?理由很简单,它的拳速跟你的其他打击同等。只要稍微拿出点魄力,要挡也不是问题。”
山田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光靠幻之右手无法超越山田的反射神经,所以斗和才一直等待合适机会。不过——
“说老实话,我是有点期待啦,很想知道少年是否会发动什么隐藏能力。没想到,居然是肉体中枢的首席力量。”
“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已经教过你了吧。人类由灵魂、精神、肉体构成,各中枢又分为四个层面,共有十二位阶。一般的物理性攻击为肉体中枢第四阶,占十二位阶里的第十二位;你的力量在肉体中枢属于最上阶,十二位阶里排行第九。顺便补充一下,我的弑神之夜为精神中枢第二阶,十二位阶的第六位。不过呢,并不是排越前面就越强。”
阶层区别对斗和来说还太深奥,但他知道一件事,知道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攻击八成无法打中山田。因此——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再次冲向山田。这次的攻击在实手与幻肢间交错,但斗和并没有用幻肢抵挡山田右手的意思。他的想法正好相反,打算豁出性命攻击。当对方在临门一脚收手,获胜的机会才会到来。
但对方的力道都还不算痛下杀手,就让斗和挂了满身彩。脸颊出现裂伤、耳朵被人割下,手脚也划开好几道口子。全身血流如注,除了带走体力,还让意识逐渐模糊。游戏回合数消耗得越来越多,死亡阴影则离自己越来越近。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还半信半疑的,没想到我猜中了!”
山田突然大声嘲笑,同时挥出右手。斗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冲向敌人,头部遭到剧烈重击,整个人直向旋转飞了出去。他还以为对方会临时住手,在防御上太过涣散。如果用取消弑神之夜的右手攻击,就没有在最后一刻住手的必要。
尽管意识朦胧,斗和还是拼了命地起身,锐利的漆黑爪刃朝他脖子抵去。
“你只剩一次机会。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次。说老实话,我好像高估你了。你跟我玩游戏是为了拖延时间。趁你拖住我,笠根木他们就跑去打倒怪物。我知道幻之右手有什么特性,它是有可能打中我,不过,在你失败之后,接下来的行为就毫无意义。连拖延时间都办不到,只是平白消耗回合数。话虽如此,你也不打算跟笠根木等人会合,也就是说——少年啊,你们无法打倒狩魂幻兽,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斗和当下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眼前景象忽明忽灭,他仿佛离开阴暗的水族馆,在一个熟悉的露天战场战斗。站在眼前的人不是杀人鬼,而是一个拥有褐色肌肤的女子。身体深处好像有一股热意涌上。
“呵呵、呵呵呵。”
斗和口里逸出呆板的笑声。
“太让我失望了,少年,你该不会疯了?”
“并没有,我正常得很。是因为你的样子太可笑,我才会不小心笑出来。”
“……继续说。”
“你曾经相信过别人吗?曾经对谁托付心愿?我相信一花,也相信笠根木他们,大家一定会打倒怪物,从这个世界活着回去。只要那些家伙活着,我就不算失败。”
“就算他们活着,你还是会死。这样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对所有的生物来说,最终目的并不是活下去,而是繁衍自己的子孙、留下自身意念,让后人流传。为了实现这点,生物才会彼此竞争,吃掉其他生物,拼命求生存。可是,山田,你并没有这份心。在第一轮世界里,你被一花杀掉。这是为什么?你确实是同行者,但异能力发动并没有受限,为什么选择被杀?”
“这还需要问吗?一旦我发动弑神之夜,加诸在我身上的异能力将会消灭。那可是能死而复生的能力。这不正是体验死亡的绝佳机会?”
“死而复生的异能力搞不好会失灵啊。讲白点,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死了也没差。现在的你也不怕死。假如笠根木他们活着回去,肯定会把你交给警察,这你应该早就想到了吧?可是,你依然不慌不忙。理由并非能将大家灭口了事,也不是有自信逃离警察的追捕,而是你觉得死在这也无所谓,并没有求生意志。”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没错。”
“所以,你才没办法理解,无法对大家的求生意志感同身受,无法品尝渴望活下去的心愿是什么滋味。只有拼命求生的人,才能体会他人心情。正因为人们都不希望死去,才得面对残酷又可悲的现实。但你感受不到。你杀人不需要理由,是个空壳子,所以我无法原谅你。人们死得太不值了!”
“那就用力挣扎啊。再怎么耍嘴皮子,现实也不会改变。攻击是所有生物拿来主张自我生存的手段,你们就依循自然界法则,努力传达那个什么鬼信念吧。”
“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下一次发动攻击时,我会将一切寄托在这只右手上!”
斗和已经对死亡看开了。
他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他已经找到值得托付的对象。那就是一花、笠根木、银河等人。他们一定有办法逃离这个世界,继承自己的遗志。
“哦,表情很棒,少年,看来你已经豁出去了。好吧,为了替你送行,我就用这芬里尔之爪刺穿你的身体,结束那条生命。”
斗和静静地调整呼吸。双方各踏出一步,来到拳头可及的范围内。死到临头,精神变得无比集中。周围的杂音褪去,只剩呼吸与心跳声;整个世界的色彩、形状都模糊起来,唯独质量惊人的杀人鬼格外清晰。
时间流逝,各自怀有不同韵律的呼吸、心跳声在某一刻完美重叠。
——这一瞬敲响战钟。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斗和大声咆哮,凝聚全身力量出击。赌上他拥有的一切、挥动“幻之右手”。“动作太慢了,少年。”
悲惨的是,山田击发右手的速度比他更快。
——闷闷的声音响起。肉被贯穿,发出绝望的声响。
漆黑的爪子深深贯穿斗和左胸。遭受致命一击后,斗和自口中吐出血块。他摇摇晃晃地瘫落、跪倒在地上,还被山田用粗鲁的手法抛出。
“没杀成啊。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只差一点就杀中了,是你的本能发现大事不妙,才自动避开吧。不过,受那种伤已经没救了,只会徒增痛苦。”
山田说话的神情有些忧郁。
“看样子,你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斗和拼命把话说完。他现在一颗心只觉得充实。自己没有任何力量,而这是自己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任务总算达成了。
“我……赢了。”
山田的表情瞬间狐疑,他立刻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对劲。
“这该不会是!?”
漆黑的爪子沾上透明液体,那些液体发出嘶嘶声后消灭。普通的液体不会有这种现象。他想的没错,这是水异形的海水——


***


笠根木等人保持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追踪水壁动向。
一旦蛇颈龙输给水异形,他们就要改用B计划。那就是利用山田的异能力,将水异形的海水消灭。
当然,这会让山田发现世界重来第三遍,所以是最终手段。斗和会负责执行。
因为恒力的影响,“十回合战”很有可能成立。根据斗和所述,攻击很有可能对杀人鬼无效,但至少能让他的手碰水。
“进展到哪了?还没搞定?”
大伙儿一来到观众席,银河就跑过来问话。她也清楚作战内容。
“笨蛋!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我出来看外面是不是还有人啊!”
受笠根木责难,银河愤慨地回嘴。水异形以外的怪物全死了,银河他们为了帮助更多人,在馆内四处检查。只要用跑的就能逃离水壁,但馆内还有中毒、受伤后动弹不得的家伙,或是体力透支、放弃求生的人。
至于一直不知去向、让人担心的日向也找着了,由早期加入我方的灰村等人带回。听日向亲口说出山田的真面目后,大伙儿全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阵阵焦躁感逐渐让笠根木坐立难安。没有尸体,他的异能力就无法行使。跟尸横遍野的前次世界不同,这次生还者居多,武器迟早会用尽。
“我说,斗和那家伙该不会失败了吧?”
“斗和才不会失败!”“斗和同学不会失手!”
听到御手洗说出这种不安的话,笠根木和银河异口同声地大叫。发现彼此同时反驳,他们像在闹别扭一样,双双别开脸庞。
一行人必须尽快打倒怪物,所以武器就交给较能战斗的人。目前战斗员有笠根木、一花、宇佐院、青美空、御手洗,还有不久前在办事处跟疯女人争辩的臭脸男,他自愿参战。
“呜呜,笠根木的态度好可疑。”
宇佐院在大家不注意时哭丧着脸,噘着一张嘴。而在这群人中,就只有一花静静地看着水壁。接着她大呼一声:
“来了!”
海水原本还灌满观众席上半部,却在一瞬间消灭。长着巨大人脸的鱼形怪物从中掉落。
“哈哈,不愧是斗和。我们上!全战斗能力上升。”
一花手拿巨型菜刀、笠根木拿长剑应战,宇佐院则使弓攻击。青美空和臭脸男各拿一把双手枪。
“从正面攻击很危险,它的嘴巴会飞出来!”
一花要大家小心,笠根木等人则来个左右包夹。那只怪物是水中霸者,但来到陆地上就变得行动笨拙。尽管如此,强大的尾鳍攻击依然如故,臭脸男没三两下就被拍飞;再来是胸部的夹刀,怪物让身体侧转,青美空在大意的状态下靠近,不慎被它切断左腿。
“笠根木,弓消失了。”
“我这边没有多的,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回答之余,笠根木知道自己的武器也差不多快濒临时限。眼下情况十万火急,水异形却生龙活虎,仗着可怕的生命力顽抗。更惨的是,它还往表演池去。一旦让怪物逃进水池,将无法保证能在山田过来前打倒它。
“这家伙好难缠。动作要快,不然哥哥就危险了!”
一花的语气非常焦急。她凭藉优秀的运动神经,在水异形表皮上划了好几刀,却不足以致命。时间拖得越久,斗和被山田杀掉的机率就越高。
“可恶!还不快点下地狱!”
笠根木也跟着挥剑,但尾鳍跟胸刀的攻击力太强,一直没办法靠近。在这段时间里,水异形正逐步接近水池。
“大家加油啊————!”
就在这时——银河的叫声传了过来。不,不只是她。
“加油!”
“别输给它~!”
“上啊啊啊啊!把那家伙杀了!”
转眼一看,躲在水池办事处的人纷纷现身,正努力替大家加油打气。
“喂,你们搞屁啊!快躲起来!”
“只剩这只怪物吧?也让我们尽点心力!”
叫出这句话的是某个陌生男性。数名男子从办事处抬桌子飞奔而来,共有四组人马。
“我们要让它下不了水!做个屏障挡着!”
他们拿桌子当屏障,成功阻止水异形的巨躯滚进水里。幸好怪物的体力大不如前,胸刀又扫不到那里,桌子才没被切断。不过,怪物开始祭出身上那张利嘴,将桌子越削越薄。再拖就来不及了。
眼前景象振奋人心。这些人没有战力可言,但他们的声援替作战人员带来 力量。拼命努力、渴望活下去的心情透过空气传导,渗入笠根木的心坎,让他为之动容。
“各位,一口气解决它!”
手上的长剑已经消失了,笠根木换上青美空拿的双手枪,勇者无惧地出击。一花、御手洗、臭脸男也都在声援下士气大振,天不怕地不怕地冲过去。
现场气氛跟着激昂起来。人们的意念贯注其中,让大伙儿的战斗力提升好几倍。
奋战好一阵子后,一花瞄准被屏障定住、动弹不得的水异形头部,拿巨型菜刀猛刺,刀深陷进去。怪物开始抽搐,抵抗力道也一口气下降。
“砍死它————!一花!”
“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笠根木一喝,一花就用尽全身力气挥下菜刀。这击将水异形的头一分为二,彻底送它上西天。现场欢声如雷,人们互相拥抱,分享存活的喜悦。
接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世界毁坏的声音。看不见的墙出现无数裂痕,在下一刻碎成片片。强烈的飘浮感来袭,让笠根木的精神跟着飘动起来。
“哥哥呢!”
“斗和同学不晓得怎样了?”
是一花和银河的声音。对喔,笠根木心想,他们有成功赶在山田杀掉斗和前宰杀怪物吗?花的时间比想像中还久。最糟的想像窜过脑海。
(你要活下去,斗和!不只我们几个,大家都需要你!)
“斗和————!”
耳边听着自己的叫声,笠根木随即失去意识——


***


这里是一楼的后台。那里有被人贯穿左胸、正濒临死亡的斗和,另一位是愣愣地看着自身右手的山田。
“……原来如此,你的目的是这个啊。居然在衣服内侧贴装有怪物海水的袋子。开始跟我一起行动后,你应该没那个闲工夫准备才对。你一开始就算到这一步了吧?”
山田的声音听在耳里格外清晰,可是却忽远忽近,听起来很像在远处说话,又很像在耳边喃喃细语。
要让“弑神之夜”接触海水——他想了很多方案,最确实的办法莫过于这个。只要依循上一次的轨迹行动,就很容易引发相同的结果,连山田都无法违背称之为“恒力”的宇宙法则。别说是斗和的攻击了,连血液飞刀都能避开,对方是一大强敌。要想达成任务,只有用这个方法才会成功。
“我认了。这次败在你的策略下。虽然我不晓得让其他人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但你彻底把我摆了一道的事值得夸奖。偶尔输一下也不错,让人感慨万千。不过——游戏的事要算我赢。就这样把你丢着不管稳死,但隐形障壁很有可能在你死前消失。我要彻底杀了你。你这家伙挺难缠的,居然能在那种状态下避开要害攻击。”
就是这个,斗和心想,这就是自己还没死的原因。脑子明明已经有接受死亡的觉悟了,身体却擅自避开。是因为上次死去的记忆还刻在肉体上吧。
不经意地,他想起“利贝特实验”。长久以来,人们总是认为脑掌管身体活动,但根据最近的科学实验结果显示,这个说法有待商榷。人类在动手的时候,脑都还没对手下令,肉体就做出反应了。也就是说手先动,之后才跟脑报告。
那么,大脑的工作又是什么?人的“心”驻扎在哪?在古代,人们认为意念存于心脏,近代则认为是脑部负责控管,而在最近几年,科学家又发现身体才是意念持有者。
《自私的基因》这本书曾让大家误以为“人类受基因左右”,作者理查德•道金斯还对此颇有微词。但事实真的不是这样?
常识是变动的。我思故我在,这个说法很早就遭受否定,而“感质”概念甚至否定物质的存在。若真如山田所说,现在的自己是精神体,那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又算什么?如果没有肉体,只是感质组合,生命的终极目标“繁衍子孙”又从何而来?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
『——受不了,你会不会想太多啦。』
令人熟悉的声音响起。眼前出现褐色肌肤、奶油色发丝。紧实的肉体包裹皮制胸甲,撑起一对丰满乳房。
『异能力确实是精神中枢力,所以很需要用脑。但“灵素”是肉体中枢力,别用脑,靠身体判断吧。』
令人身心舒畅的倦怠感包住身体每个角落。身体被伤得坑坑疤疤,各处都隐隐作痛,不过,在那之上的充足感却满溢身心灵。
『难得拥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真是浪费。不管意念再怎么强、灵素的力量有多惊人,无法具现化就没用。这才是关键。照你现在的样子,根本无法保护那位大人。』
怦咚,身体深处似乎有某样东西在跳动。“她说得对”——这感觉越来越强烈。
突然间,斗和起身并看向某个地方,那里有座石造城堡,阳台上站了一位优雅的女性,她正俯瞰这里。拥有神圣的美貌,就像集奇迹的光芒而生。对方眼中满是慈爱,让斗和徜徉在无可取代的幸福氛围里。
每当自己打算放弃,就会想起这位大人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尽是些难熬又令人悲伤的事物,或许只存在痛苦,明天世界就会灭亡,只剩下永恒的孤独也说不定。但我希望你活下去。你有个名字,那是肩负希望的证明。是我的思念。』
就算这个世界充满悲伤,处处是痛苦,哪怕明天世界就会灭亡,一切将不复存在,只要能与你相遇,那瞬间就是我活下去的力量。这一生就值了。
因此,我不会死。这条命是她给的,是她的心意。
『——所以啦,老娘才要教你技巧。这是灵素使专用的必杀技,听了保证你吓到。可以让手的攻击射程多半截……怎么啦?那失望的表情是怎样?你不了这技巧有多厉害,才会一直打不到老娘。你应该知道吧?肉体只是一个容器,意念可以超越肉体极限,超越肉体速度,达到光速境界。也就是光速拳。怎样?是不是很想试试?它深深烙在你心底,不管重生多少次,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你都不会忘记。就刻在灵魂深处。』
对,怎么可能忘记。这都是为了保护那个人。不论经历多少轮回、多少岁月,这条命都与那个人同在。所以——我绝不会死在这里!


意识迅速复甦。世界又找回声音,肉体找回质感。灼热的痛楚在身体各处蔓延,很像被鬼压的感觉,身体相当沉重。
不过,却有一道滚烫的热流自身体内部涌现。庞大的能量在神经里流窜,有如一个反应炉,为身体带来能量。
“……哦,挺惊人的,没想到你还能站起来。”
山田说得一脸佩服。
“……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
咳呃,随着这闷音响起,斗和呕出鲜血。血块陆陆续续坠落在地。虽然避开要害,但左胸的伤口很深。接下来的攻击将是最后一击,不会再有其他机会。
“……被你杀害的人、有多痛……一直以来、践踏的心意、有多高洁。不想死……这愿望有多让人痛心。我要让你亲身体会!”
“要打最后一轮吗?也好,虽然我对死人的想法没什么兴趣,但拿来点缀最终战场正合适。你可别打到一半就倒了,这样很难看喔。”
山田说着就露出浅浅的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欠被害人,也没有忏悔的意思。他的杀意很空洞,杀人找不出理由,堪称最侮辱生命的行为,是最卑劣的恶行。
『我还不想死。』
斗和想起真湖的话。他曾打算将一切托予那名少女,对方却认为斗和才是相应的人选。她赌上性命,走出过去的阴霾,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如今有那么多人存活下来,全都多亏她难能可贵的牺牲。
『哥哥就是哥哥啊。』
一花天真无邪的身影在脑海中回荡。自己最爱的妹妹遭人反覆杀害,当时的熊熊怒火重新点燃。
『我喜欢斗和同学,最喜欢了。』
接着是银河那张臭脸。她的心、记忆全都以悲惨形式葬送在山田手里。
『我是你的右手。』
笠根木的热切心意亦随之复甦。
当时他完成任务死去,那张侧脸就烙在斗和心坎里。
他一心想保护的两名少女则在山田的捉弄下,遍尝超乎想像的羞耻与屈辱,死状十分怀惨。
不只这些,日向、青美空、御手洗、灰村,还有许多不知名人士,他们全都因为杀人鬼的关系,经历痛苦与恐惧、遭到虐杀。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我想保护重要的人。
大家的意念贯入心房,他们的灵魂发出无声嘶吼,令斗和的心为之摇撼。那些意念、悲痛的愿望让人刻骨铭心。
“来吧,少年。”
山田疾驰而来。强烈的杀意来袭,吹得肌肤阵阵颤抖。漆黑的右手跟世界融为一体,用绝望的黑夜吞噬世间万物。强大、不容质疑,残酷而无情。恰似无法尽如人意的人生。
即便是这样,我也要挣扎到底。
希望证明自己是活着的,留下在此逗留过的痕迹,让杀人鬼见证人心的存在。这是自己的任务,也是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斗和燃烧所剩不多的生命之火,赌上所有的意志和记忆,将它们集中到右手上。那是虚无缥缈、似有若无的幻之右手,光要稳住就用尽心力的武器——
它正散发白色炙光,有如火炎在燃烧殆尽前放出耀眼光芒。但面对吞噬眼前一切的绝望黑暗,它只是个渺小的存在。
这时褐肤女说过的话再度浮现于脑海。
『还有一点很重要。灵素没有特定形状,不需要拘泥于肉体外表,它能自由改变。你就放空脑袋,尽情挥洒发自内心涌现的意念吧!』
没错,她说的对,理性能将感情面做效率化传达,招式则用来确实表述意念。世界原本就充满绝望。就因为再多的悲愤也无济于事,人们才会拥有理性,并锻炼自己的能力。
因此,才会希望将心声传达出去。
尽可能传达更多意念。
我会让力量成形,我会替大家发声,希望大家能相信我、将一切托付给我。“太慢了,少年!”
绝望的黑夜来袭。
无法与之抗衡、骇人又强大的黑暗近在眼前。
这世界践踏大家的心意,它是如此残酷,打算夺取斗和的命,将大家的意志击溃。
去吧,回响吧。
刻在我灵魂里的力量啊。
这能力不受时空限制,超越时间与距离,意志的力量甦醒了。
不论转生多少次,都不会忘记这份力量。
这只右手是生命的光辉,是人们活着的证明,是她的心愿。
照亮黑暗,幻化成撕裂绝望的光箭。
就是它,这就是——


我的金色咆吼(Goldion Blaster)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撼动绝望黑夜的咆吼声轰然而降,强大的暗和一缕光芒交错。接着——
斗和的右手包裹在金色光芒里,用力打向杀人鬼——山田喜一郎的脸。


***


(为什么?)
山田扪心自问。
斗和击出右拳时,直觉告诉他这样东西很危险。自己应该能轻易避开,可是,他却办不到。
那虚幻又强烈的光深深烙在视网膜中,在这座幽暗的水迷宫里,看起来格外耀眼。
啊啊,我懂了。山田心想。
这高洁纯粹的光芒似曾相识,是以前曾经出现在自己眼中的光。当时的他还怀抱着愚蠢又天真的使命感。
“——就算要我牺牲性命也无妨,我想拯救世界。”
当时的他知道世界再过不久就会灭亡,没有任何犹豫,一心只想阻止悲剧发生,认为拯救云云苍生是自己的任务。
不过,他错了。
就在某天,侧脸男出现,告知冷酷无情的未来命运。
『久远,不久之后,你将会通过艾兹巴哈之门,现在是圣人也没用,你注定要成为杀人鬼。』
通过一扇门,这只是比喻,当他注意到时,身体早已出现变化。感觉很像埋藏于体内的才能开花结果,心态变化来得剧烈,却不突兀。
『久远,看样子,你选择杀死他人的未来。』
当他变成杀人鬼后,侧脸男再次出现。面对判若两人的自己,对方的说话语气依旧如故,还是那温和沉稳的音色。
『这就表示,你选择不杀自己。因此,你无法杀死冠有永远之名的少年。虽能在物理上抹杀,却无法对命运下手。他拥有跟你一样的灵魂。因为他出现,“她”才会让你穿过那扇门。相对的,拥有远在你之上强大力量的他,也无法杀死你。』
“哦,那就来试试看啊。我会顺便拯救这个世界。只杀一人是恶,斩杀百万人似乎就变英雄了呢。”
『这观点挺耐人寻味。拯救世界的杀人鬼吗?是有些道理,就算世上真有这样的存在也不奇怪。就算存在定义(Raison detre)改写,梦想依然会传承下去。不过,重点不在杀人多寡。只要打倒毁灭世界的敌人,你的梦想将会实现。可是,久远,能够拯救世界的并不是你,而是冠有永远之名、瞬刻之名者。世界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两人手中。凭你的力量无法带来任何改变,但你的行动若能让她感动——』
山田的意识迅速回流。他被斗和打中、飞了好几公尺远,刚才一度昏厥过去。他起身擦拭嘴角,只见血迹在手背上蔓延。
远方传来一波又一波的加油声,看样子隐形障壁很快就会消失。
斗和趴倒在地。他用尽全力,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山田朝斗和走去,将他翻了过来,虽然气息微弱,但人还活着。这让山田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的,生命力真旺盛。目前还找不到证据证明,不过你可能是侧脸男说的人——这场游戏是你赢了。”
山田跪到斗和身边,双手触碰他的胸膛,开始集中精神。这么做可以控制在斗和体内流动的气,大幅提高肉体的自然治愈力。这是山田还在当圣人时学的招数。跟斗和的幻之右手一样,是肉体中枢的首席力量。他之所以在中毒后还能活动,全拜这力量之赐。
“你们最好快点,笠根木、一花,我不是很想破坏约定。”
不经意地,山田想起自己最后用这份能力不晓得是多久以前的事。记得是妹妹受高烧折磨的时候。虽然这个能力不能随便乱用,但他还是偷偷跑进妹妹的卧房照顾她。
『久远哥哥,您真的很体贴。』
当时那个妹妹已经不在了。自从自己变成杀人鬼后,一切全归于无。妹妹的脸颊被热气薰红,一脸欣喜地微笑着,那个表情跟斗和的脸重叠。
紧接着,山田听见隐形障壁崩塌的声音——


***


意识迅速清醒过来。由于醒得太过突然,害斗和脑子一片混乱。
他放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待在广角大水槽旁的厕所前。旁边还有银河的身影,她一脸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和的脸瞧,看着看着,眼眶开始浮现豆大泪珠。
“斗和同学,斗和同学醒了。”
见银河擦拭不断涌出的泪水,斗和立刻弄清现在的状况。笠根木他们打倒怪物,大家回到现实世界了。刚刚才跟杀人鬼战斗过,虽然最后的事没印象,但他隐约有用拳头狠狠打中山田颜面的感觉。
(对了,山田!)
斗和的精神突然集中到这件事上。他是很想欢庆自己存活,但现在要先找到山田。杀人鬼还活着,危机并没有解除。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得救了——————!”
这时突然有声音传来。广角大水槽附近发出阵阵欢呼声,大概是存活到最后的人反应过来,正在一同欢庆吧。一股热意自胸口涌上,但冷静的理性层面却出手喝止。现在高兴还太早。
“天音川!杀人鬼还在馆内,你快带大家逃出这里!”
不等银河回应,斗和就离开现场。
“快看,是那个人,就是他出面作战!”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大水槽前聚集了一大堆人,笠根木、宇佐院、原田被大家围绕。他们在应付人群时显得不知所措,应该是生还让大家欣喜过头了,游客们明显失去理智,陷入兴奋状态。
在一片欢欣中,有些人黯然地哀悼陷入昏睡状态的人们。他们看起来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或许是因为银河曾在表演池办事处告知相关讯息的关系。
其他人则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很莫名其妙。由于他们没有前往那个世界,所以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摸不着头绪。
“笠根木!快把大家带走,逃到外面去!山田还在这!”
斗和一面爬上坡道,一面朝下方的笠根木喊话。笠根木诧异地抬头仰望,只见他脸上表情又哭又笑,并用力点头说“我知道了”。
在他回答时,斗和已经转身,他迈开步伐、一路往上走。笠根木之前转述过真湖的记忆,山田很有可能待在科学教室附近。
去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斗和自己也不清楚,应该要跟大家一起逃跑才对,可是直觉又不断提醒自己,说山田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这是从他那套出情报的好机会。
人们还忙着沉浸在喜悦、悲伤、困惑的情境里,斗和就已经来到三楼的科学教室。接着——
“斗和、弟弟?”
——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听得斗和浑身紧绷。在那的人是日向丽子,她顶着哭得红肿的脸,双手合十,就好像在祈祷一样。接着,真相自口中流淌而出。
“喜一郎哥,他已经不在这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又两周。夏季过去、季节流转,来到有点沉寂的初秋。
据后来的报导指出,在水族馆遇害的人数如下——陷入昏睡状态的人有四十八位,死者一名。真湖跟多摩川也是昏睡患者,死者则是还没被隐形障壁关住就先行丧命的真湖之父。
虽然杀人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但斗和并没有把真湖的事说出去。真湖曾跟自己坦承犯行,不过她已经陷入昏迷,在这个时间点抖出真湖是犯人的事很说不过去。然而,警方似乎也掌握某些迹证,认为现场曾发生强制杀害事件,犯人想跟被害者同归于尽。
『喜一郎哥,他已经不在这了。』
当斗和从日向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搜遍馆内各个角落,却一直找不到山田。
不晓得他是否还待在镇上。关于之前的连续杀人案,自从有目击者指出犯人是女性后,事情就迅速落幕。斗和针对被害者的情况做过许多调査,结论是山田犯案的可能性极低。
他还向警方告发山田,却苦无证据证明山田杀人。基于上述原因,山田并没有遭到通缉,就此下落不明。
在那之后,斗和跟御手洗、青美空、灰村、镝木这四人见过一次面,彼此分享近况之余,不忘调查此行目的——山田的动向。不过山田连大学都没去上,在他房间里也找不出足以透露行踪或底细的线索。或许他早就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日向那天并没有来,她受到很大的打击,连出个门都没办法。不过,幸亏有灰村等人照顾她,让她慢慢恢复精神。
至于银河、笠根木、宇佐院跟原田这边,斗和曾带着一花,跟他们相约在医院集合数次。除了青叶等人,真湖、多摩川也在这里静待清醒之日到来。一开始那几个女孩还哭哭啼啼的,但日子一久,她们就学会慢慢接受现实。去水族馆之前,斗和每天都会来医院探望,现在他刻意降低探望次数。这才是活在当下该有的样子。一花他们似乎也从斗和身上汲取教训。大家仿效斗和,将日常生活摆在前面。
这次有很多人生还,怪物跟隐形障壁的事变得广为人知。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把这些话当都市传说看,但更多人得知资讯也是种进步。
然而,再多的进展都无法阻止悲剧扩散。


被隐形障壁关住、遭怪物杀害的集体昏睡事件频传,到九月的时候,连同水族馆惨剧,总计发生十四起,陷入昏迷的患者甚至突破千人——
穿上崭新的制服,让人感觉身心都焕然一新。外套是胭脂色布料配上金色刺绣,长裤则由嫩绿色基调的格纹包办,这是栉滩学园的制服。
“哦哦!哥哥看起来好不一样。”
一花心有所感地说着。她刚起床,顶着一颗鸟窝头、身穿背心跟小内裤。以这个年纪的女孩来看,穿着实在很邋遢。
“一花小姐,你好歹也穿个裤子吧。”
果不其然,身为老妈的立花马上发飙。她认为就算对自家小孩也应该要加敬称,所以都叫斗和“先生”、一花“小姐”。
“那我去上学了。”
斗和比平常早三十分钟出门。他事先去栉滩学园看过好几次,并没有迷路。制服有四种颜色可选,身旁出现越来越多穿着相似、配色不尽相同的学生。突然间,斗和发现里头混了令人眼熟的家伙,是后脑勺盘着亚麻色秀发的少女。他不由得一阵纳闷。没想到换穿不同衣服、换个地点,斗和就认不出来。或许靠近看脸能唤醒脑内记忆,正当他这么想,要加快脚步时——
“你太大意了,少年。”
天外飞来一道美妙动听的声音,战栗的感觉如落雷打下,流窜于四肢百骸。当时的恐惧再次回到体内,像被钝器打到的沉重冲击砸得斗和七荤八素。
他下意识拉开距离、保持警戒,某个家伙出现在眼前——是残忍的杀人鬼山田喜一郎。
“你怎么在这!”
“喂喂,冷静点好吗?大家都被吓到了唉。”
他说的没错,放眼四周,学生都用诧异的目光看向这里,一面避开斗和与山田前进。不小心激怒杀人鬼,很有可能会波及无辜的学生,在这个世界死掉,人就真的死了。
“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其实呢,我在栉滩学园当老师。”
“你说什么!?”
“——开玩笑的。都什么年代了,谁会玩这种烂梗?理由很简单,我是来见你的,少年,来颁游戏奖品。”
奖品——听出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斗和立刻紧张起来。它代表山田拥有的知识。他打算说出来。里头或许藏有拯救真湖等人的方法。
“跟我来。”
山田转过身去,开始迈步前进。斗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跟过去。就算会面临死亡风险,他也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山田带斗和进到高级住宅区的巷弄内,现在这个时间点无人经过,就只有斗和跟山田两人,很适合用来密谈、杀人。
突然间,斗和想到一件事。没有人经过是偶然吗?不,山田应该早在事前就调查过了。也就是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査我?”
“哦,被你看穿了……就那天,在水族馆里跟你交手后,差不多再过一个星期吧。我知道你住这,也知道你的本名叫什么,要找人很容易。我还知道你转进栉滩学园。少年对新生活充满憧憬时,我突然出现,这样应该会很惊喜,所以我就挑今天来访。”
“最好别动我家人或朋友的歪脑筋,否则绝不放过你。”
“怎么没事自己插旗啊?算了没差。放心吧,我现在没那个心情。再说,我对杀人又没多大兴趣。哎呀,不相信吗?平常不喝酒的人,偶尔也会想大醉一场嘛!跟这些人一样,我有时会想大开杀戒,平常却没什么兴趣。杀人爽归爽,但杀起来很累,湮灭证据又很花时间,总之,杀人不值得我花大把工夫执行。”
“最好是这样!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再杀人,也不会再来找我们几个。”
“你才在说笑吧。跟杀人鬼扯上关系的人将永不安宁,除非他死掉。这么希望我答应你,就来玩个游戏吧?现在打我一下,若是能打中我,我就答应少年的要求——”
斗和对此毫不犹豫,他马上就决定攻击对方。山田话才说到一半,斗和就往前踏出一步,击出散发金色光芒的光速铁拳。
“这拳漂亮,少年,你果然学会了。不愧是肉体中枢的首席力量,在现实世界里,威力变得更强。不过——”
这是在水族馆时唯一伤过杀人鬼的招数——“我的金色咆吼”。可是,它却被骤然现身的漆黑深暗挡下。是“弑神之夜”。山田的异能力在现实世界成形。
“只要掌握出拳时机跟位置,就算是光速好了,照样防得住。”
斗和大吃一惊。为了料理杀人鬼,他才拼命练就这招必杀技,却被山田轻易挡下。
“好啦,我的事情办完了。先回去啰。”
“等等,奖赏呢?你不是要透露手上握有的情报吗?”
“啊啊,对喔,你一直跟我闲聊,害我都忘了。”
咯咯咯,山田开始发笑,斗和则高声质问他。
“要怎么拯救昏迷的人!”
“不知。”
“怪物的目的是什么?”
“天晓得。”
这对话模式让斗和有所惊觉。山田嘴上说不知道,从外观来看无法判断真假,只能对他的话照单全收。也就是说——
“少年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做约定吧。契约书为何要写得那么详细,何不想想其中原因?”
“你这个卑鄙小人,山田!”
“我有遵守约定啊。别把自己的错推到别人身上好吗,这样很惹人厌唉。呵哈哈哈哈哈哈!”
山田笑得一副开怀样,这让斗和咬牙切齿。自己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实在太丢脸了。
“……开玩笑啦。关于刚才那两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所以,以下只是我的个人推测——有人利用狩魂幻兽收集精神,不,正确说法应该是对方在收集神授予的异能力因子、碎片。”
山田开始娓娓道来,在两千年前的世界,人们一旦被狩魂幻兽杀掉,就会如“狩魂”二字所示,失去灵魂并死亡。但障壁世界的狩魂幻想生物却跟它们不同,只夺取精神,灵魂还留在人们体内。
“人一旦被杀,精神就会回到该去的地方,无法收集。也就是说,必须在一定时间内拯救陷入昏睡状态的人们。前提是他们除了收集还有其他目的啦。”
怦咚,心脏发出不安的跳动声。对,山田说的没错,“收集”通常是要拿去用在某个地方,利用完的精神会遇上何种处置?自己曾经发过誓,不论耗费多少岁月都会救人,但假如存在时间限制——
“去把那个人找出来,少年。”
听到这句话,斗和的精神为之一振。前路原本埋在透不过光的浓雾里,在那瞬间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人?”
“没错。拥有隐形障壁的世界,那是某人用异能力造出来的。八成是把现实世界复制到体内的潜意识领域。被夺走的精神应该就在那个人手上,假如你能找出那个人,或许就有办法拯救陷入昏迷的民众。”
“等等,你怎么有办法断定凶手是人?拿什么证明那是异能力?”
“没啊,全凭我个人想像。信不信由你。”
斗和用力咬住下唇。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回嘴。
“那个人在哪?”
“不知。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有隐形障壁的世界来自异能力,这句话是你随口说的吧?我在第二次的世界里,已经用你的弑神之夜碰过障壁了,但障壁没有消失。再说如果是真的,既然你能让异能力无效,应该不会被那个世界抓去才对。”
“哦,你的论点好犀利啊,要好好保持这个优点喔。别人讲什么都照单全收,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报这种东西势必包含『谎言』成分,不管说者有没有骗人的意思,它都不会百分之百真实——所以,你要对『奇怪的地方』敏感一点。为了解开藏在众多『谎言』下的现世谜团,必须找出四处预埋伏笔的『怪异之处』。”
“简单讲就是你承认自己在耍我?”
“不,并没有”,山田回得斩钉截铁。“只有在我发动弑神之夜时,异能力才会无效化,所以这跟我去那个世界的事并不抵触。再说,隐形障壁狭义上来说并非异能力,它是出自潜意识领域的逻辑空间,实际存在于感质界的世界尽头,因此,没办法用我的能力消除。”
山田答得很有道理。针对这个部分,斗和无从反驳。
“好了,若你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颁奖时间就到此结束,我要回去了,再拖会赶不上超市特卖会。”
“等等。”
斗和叫住转身走人的山田,但他连扭头看一眼都懒,打算彻底无视对方。
“我不是要你等等吗!那时在水族馆后台里,你话说到一半吧,快告诉我后续!人的精神死去,将前往何处?山田!”
他说着就朝山田的背影追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刹那间,有股钝痛感袭上腹部。
“——咳呃!”
“你就是这点嫩。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能随便靠近比自己厉害的敌人。”
山田收回拳头,斗和在同一时间腿软。他的身体痛得不得了,痛到无法动弹。但对方出拳时明显放水,打进斗和腹部的右手并没有发动弑神之夜,充其量只是想让斗和痛不欲生罢了。
“改天见,少年。有关刚才的问题,到时候再回答你。拜啦。”
山田朝斗和挥挥手、态度很让人火大,接着他就走了。


“转学第一天就迟到,真是前所未闻。一般不是都会先调查学校在哪吗?”
班导师用略为严厉的语气数落斗和,斗和只能拼命道歉。他跑去跟山田周旋,自然免不了迟到,可是,他却无法将这件事说出来。
“总之接下来先去教室吧,到时候再自我介绍。”
她话一说完就走掉,斗和则跟在斜后方前进。
木质地板上铺了看起来很高级的绒毯,天花板覆了几何图案的装饰,墙畔饰以疑似天价的成排画作、壶罐,感觉很像来到高级饭店。
不过,斗和却不觉得雀跃。深不见底的黑暗绝望感占据全身。假如山田说的是真的,能救大家的期限将随时间流逝一分一秒逼近。在那之前,还得找出创造那个世界的异能力者。
然而,这就像在沙漠里淘金。光日本的人口数就高达一亿以上,那机率低到让人发昏。若没有命运女神眷顾,根本就无法找到那个人吧。
“就是这,跟我一起进去吧。”
正当斗和想东想西、越想越不安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自己班上的教室。班导师开门入内,斗和也跟着进去。
一进门,好奇的视线就往身上集中。面对这等阵仗,斗和不晓得自己该往哪看才好。总之跟哪个学生对上视线,他就轻轻地点个头。
“各位同学,注意这边。大家快回到座位上去。”
多数学生一看到老师就自动自发回座,但其中有几人还顾着跟朋友讲话。他们显然在聊斗和的事,这让斗和觉得无所适从。
就在那时,他的目光被一个女学生吸引过去。
现在明明还是早上,她却打开便当盒、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没把老师跟斗和看在眼里。
柔软蓬松的头发以白为基底,是世间少有的虹色。看的角度不同,头发颜色就染上红、蓝、绿等七彩光芒。越往发梢去,颜色的浓度就大。是渐层色。
肤色则白得惊人,甚至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它们正发出淡淡的白光。下巴形状姣好,小巧的鼻尖翘起,忙着活动的脸颊微微发红。红唇如樱桃般水润,红眼散发媲美红宝石的光芒,那是一对大大的杏眼,还有柳眉陪衬。
跟周围的女孩相比,她的身体整整小上一圈,看起来很稚气。不过,身上又带着妖艳圣洁的氛围。
斗和愣愣地看着她。女孩激起过去的回忆。眼前少女跟斗和记忆里的另一名少女极为神似。她是斗和的初恋情人。
“帝同学,你怎么在吃东西?”
老师发现她在吃饭,问话时隐隐带着怒意,但她并没有回答,一副耳边风的样子,光顾着吃便当。
帝?果然没错,这是阿姨再婚对象的姓。这么说来,她是——
“雁藻?你是小雁吧?”
斗和的声音难掩兴奋,女学生的筷子为之一顿,那双红色眼眸扫来。怦咚一声,斗和的心头随之悸动。少女端整的美丽面貌令人屏息。虽然她的嘴还在动。
女学生——帝雁藻吞下嘴里的食物,一颗头往侧边歪去。彩色的发丝优雅摆荡,脸上诧异的表情没变,她这么说:
“……我不会分你喔。”


跟她相遇让斗和的心泛起巨大波澜、千头万绪交错纠葛。至于跟雁藻相遇,这『巧合』背后的含意是什么,现在的少年仍被蒙在鼓里——
 楼主| 发表于 2016-6-27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感谢大家购买本书。


延续第三集的内容,本集舞台仍以福冈县水族馆「(株)海之中道海洋生态科学馆」旗下的「海洋世界海之中道」为范本。相当感谢馆长高田先生给我方便并大力协助。
事实上,「海洋世界海之中道」迎接二十五周年时,《我的生存意义》第三集碰巧发售(此指日本方面),没想到本书出版日有幸碰上值得纪念的周年。
在这值得纪念的一年,我以水族馆为舞台,书写宛如人间炼狱的惊悚小说,还把它交出去。虽然做了这种事,高田先生仍用笑容迎接我。


第四集初稿完稿时,我曾带女儿造访“海洋世界海之中道”。她的年纪还小,尚不清楚对鱼是否有兴趣,但天气已经没那么热,所以我就决定带她过去看看。
女儿对鱼的兴趣比我想像中更加浓厚。她很喜欢广角大水槽,每当巨大的魟鱼或鲨鱼自眼前游过,她就会拿手指乱比、用外星语吵闹。
海豚秀也很精采,很多人带孩子去看,现场相当热闹。此外,我正后方有一名游客,每当海豚做出精采表演,他就会夸说“鱼也这么聪明”、“没想到鱼那么厉害”。这时,我心中有个念头——
(海豚不是鱼。它是哺乳类啦。)
书里好像也有类似对白,但我的灵感不是来自这段插曲,毕竟事发时间点在稿件写完后……顺便补充一下,海豚跟鲸鱼的差别似乎只在大小喔。

二〇一四  冬  赤月驱矢
发表于 2016-6-27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作真是好久了才看到第四卷,记得之前的第五卷都出来过
发表于 2016-6-28 07: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賣便當啊!!!!!...上封面必死系列...妹妹大概沒救了..結局大概是主角上封面.?.
发表于 2016-6-28 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看得真是虐心,死妹子如喝水……
连女主角到底是谁都莫名其妙Orz
发表于 2019-9-10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她姐不是被附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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