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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诅咒 弐 外法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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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5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5 18:32 编辑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诅咒 弐 外法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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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ノロワレ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三日月かける
设计:荻漥裕司
图源:圈圈(LKID:bla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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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 弐 外法盒

「又是我不知道的风俗啊……」
真木现人出席同学·日高护祖母的葬礼,被卷入骚乱之中。本应只是局外人的少女提出,让日高将过去从祖母口中得知的那个『装着神明的盒子』交出来。
另一方面,现人的孪生哥哥·梦人,对那个盒子,同时也对日高的家系开始产生兴趣。梦人说,日高家乃是七谷地区脉脉相传的『凭物筋』,而诅咒的本源便放在那个盒子里。哥哥说的话,让现人气愤不已,然而诅咒已经开始侵蚀这片土地,怪异在现人就读的高中接连发生,然后——
甲田学人释放的诅咒故事第二幕,开幕!





畠村祐季子

真木现人

日高护

「你是日高喜久女士的遗族对吧?请节哀顺变」
「啊,嗯……」
「我叫犬伏文音,受姑祖母之托前来」
「姑祖母?」
阿护反问。少女向他点点头,接着说道
「是。姑祖母交代我取回喜久女士的『盒子』」
少女直直地看着阿护的眼睛,说道
「有头绪么——」



真木现人

真木信乃步

「……盒子么」

梦人不知为什么,非常开心地嘀咕起来。
「咦?什么?梦哥」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梦人向抬起脸问过来的信乃步这么说道,以捋下巴似的动作用托着脸的手挡住了嘴。
「……?」
可即便这样,梦人的笑容依旧没有完全藏住。信乃步对哥哥莫名开心的样子感到有些不解,但哥哥没有对她继续在说什么,于是她没一会儿又渐渐回到了想象的世界中,专注地回味着刚刚获得的知识。
梦人对着半空,笑道
「盒子呢」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5 18:23 编辑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5 18:23 编辑

一刻 蒐集盒[atsumebako]

 1

这个挑起半边眉毛,挂着笑容的男人,容貌很像绘本中出现的恶魔或巫婆。

「你也太不厚道了。在我眼皮底下就有这么有意思的玩意,你竟然等到一切结束才告诉我」

在一家用古老洋房改装而成,洋溢着古典气息的咖啡厅里。隔着一张花纹精致的欧式餐桌,他亲昵地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这样说道。他端起腾着热气的茶杯,送到嘴边。动作之优雅,与他那堪称阴森的容貌截然相反。
他是一位刚刚迈入老龄的男性,身材十分消瘦,脸色也很差,背驼得很厉害。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两只眼窝深深凹陷的眼睛,眼睛下面还有浓浓的黑眼圈。他的尖下巴向前突出,假作笑容的嘴角出现深深地皱纹,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乌黑及肩长发像海带一样打着波浪,盖在他的脸颊之上。
他的容貌,酷似老插画中用夸张手法绘制的恶魔跟巫婆。
但是,他身上穿着意见深色衬衣,衬衣之上披着一件米色夹克,夹克的胸口口袋里插着一支意制钢笔,这样的行头显得非常时髦,令他乍看上去像名艺术家。
那样的感觉可以说基本没错。他所从事的职业是美术教师,在一所初中上班,不过他在古美术、郷土史领域拥有许多个人著作,也在隔壁城市的担任绘画培训班的讲师,是个倾向于学者的艺术家。
「希望你务必先告知我一声」
坐在他对面,染着茶色头发,身穿西装三件套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露出邪恶的假笑,答道
「虽说是眼皮底下,可那是你的业余活动吧」
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但当时,他们彼此的交集只有美术课,所以彼此之间不算很熟。
他们彼此之间的言语问候,不过是在明面上反映出他们曾经的身份罢了。老师名叫三角,是山间小镇七谷町的世家——七屋敷家旁系的人,同时也是七谷町与七屋敷家历史的研究者,在梦人与七屋敷家之女结下婚约的契机之下与梦人重逢,现在已经有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只是纯粹的意气相投。
他们并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拥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他们出于兴趣,用对等的身份来看待对方。
他们彼此,是对等的————『收藏家』朋友。
「哼……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羡慕你啊……竟然能得到用夭折孩子的头发作材料的日本人偶」
在一番低沉的笑声之后,一边回味着当初的感叹,一边说道
「你给我看的那东西实在棒极了。虽然使用人的毛发制造的日本人偶本身并非那么罕见,但一开始就是用来当做夭折孩子替身的人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现人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答道
「感谢您当时帮我鉴定」
「哪里哪里,你能给我看,我就很感激了。那只人偶的做工固然十分出色,但这也体现出,其中灌注的悲情是多么的美妙绝伦。我对那只人偶的背景所描绘出的『美』感到了。那样的东西,恐怕绝无仅有啊。然而眼睛却被那么狠毒地打上了钉子,实在令人痛惜」
三角叹了口气。但梦人对他的这番叹息,这样说道
「……不过我是正因为被打上了钉子才收集的呢」
「在这方面,与我的兴趣不相容啊」
三角摇了摇头。
「那只人偶不论在美术层面还是乡土史方面都颇具价值,岂容遭到损伤。对你来说,诅咒才是关键,而我则与你不同。虽然我也是一名收集被诅咒之物的收藏家,但我收集基准的大前提是『美』。不『美』的东西,则不是我的收藏对象。谁让我是唯美主义者呢」
三角说完扬起嘴,深深一笑。这个举动,使他本来便十分阴森的容貌,愈发地像极了恶魔,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魄。梦人看着他那张与『唯美』一词相去甚远的脸,揶揄似的愉快地挑起半边眉毛
「……喔?」
「不,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但三角看到梦人毫不掩饰的怀疑表情,表情依旧理直气壮,既不害羞也不自嘲,反倒探出身子,紧紧地盯着梦人,用极近偏执的热切口吻讲了起来
「我用我这张脸说出唯美主义,大家都会笑呢。让我来说,容貌美丽的人才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追求唯美主义」
「哈哈」
「那些人身边不就有最为美丽的东西么?那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同于我这种不去追求便无法得到『美』的人。那种人只用照照镜子就行了。而那种明明拥有着『美』,却贪得无厌地收集美丽的东西,让美丽的东西围绕着自己,以唯美主义者自居的家伙,才是最可恶的一类人。他们心中的真正之美,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他们收集美丽的东西,无非是为了装饰自己。那种冒牌的唯美主义者,全都被诅咒就好了。
我自负丑陋的我才是真正的唯美主义者。只有丑陋的人,才能真正地,纯粹地去爱『美』。……所以,那只人偶即便成了瑕疵品,比你起来,还是与我更为相称。你应该写封遗书,待你遂愿而死之际便将那只人偶转让给我。我会比你更加更加地爱『她』」
「……哈哈」
梦人笑了起来。但是,三角尽管脸上在笑,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睁大的双眼之中,已经完全抛弃了客气与原则,只有名为『收藏者的执着』的,如假包换的真心。
而梦人也完全理解他的真心。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噢!如此甚好!」
三角一听到梦人的允诺,立刻将十指在胸前交扣起来,心满意足地,毛骨悚然地笑了起来。
「哎呀,真是对不住啊」
「哪里的话,能够拜听到老师对于唯美主义如此有趣的阐述,自当以礼相奉」
梦人也朝三角回了个阴暗的笑容。
「反正到时候我人也已经死了。而且对于我们收藏家而言,自己死后如何处置收藏品,可是个重大问题,您说对吧?」
「言之有理,你说的确实很对」
三角深深地点了点头。
「收藏品的价值,只有收藏家才懂。收藏者的死,不知会让多少珍贵收藏失去伯乐」
「是啊」
「事先决定好收藏品在自己死后的处置,是身为收藏者的一大命题。好,那么能不能把那件东西也转让给我?就是沾染七条性命的纲广刀(※注)」
「……您真是好胃口啊」
梦人禁不住苦笑起来。
「哎,也罢。那么待我死后,我的收藏品便全部交给您保管吧,您意下如何?」
梦人就像知道三角会答应一样,向三角提出了这个建议。
「老师看到什么喜欢但请拿走。但相对的,请您妥善保管余下的东西,负起责任为它们寻找着落」
「噢,自当无妨」
三角心情大好。但随后,梦人扬嘴邪笑,附加了一句犹如诅咒一般令人生厌的话
「但是,人类收藏品就不能交给您了呢」
「……」
听到这话,三角的表情立刻颦蹙起来。
「说起来,你也在收藏『人类』呢」
三角的话语,如同在表达他的不解。他的表情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为人当有的惊讶与厌恶。
「无须担心,那种东西我管不来」
「呵呵,您真会开玩笑」
「你这么说我求之不得。你那兴趣,还有那接纳方式,我无法理解」
三角直言不讳地这样说道,但梦人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三角。随即,在梦人表情之中,那特有的邪恶之色突然变得浓烈,眼睛像蛇似的诡诈地眯了起来,身体前倾,以窥视内心般的眼神盯着三角的眼睛。

「老师……你这是在说葡萄酸吧」

然后梦人浅浅一笑,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将人类纳为收藏是多么颓废,老师您这样的收藏家不应该无法理解吧」
三角不愉快地吼了一声
「真会胡说八道」
「不,老师您是因为没有拥有他人的自信,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求内心平衡啊。够不到的葡萄,心里肯定觉得酸吧。
可是老师,您那只是单纯的胆小,单纯的杞人忧天。老师您似乎很厌恶自己的容貌,因此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机会来占有别人。您这么想,我可以理解。但是,人类这种物种所追求的,并不是对自身的感情,在我们内心之中,对于『被他人所需要』的期盼要更加强烈得多。对于被拥有的人来说,就算自己只是一件收藏品,也会出乎意料地对『被拥有』这件事感到喜悦。就算并不会为此感到开心的人,只要对『被人拥有』有所期望,那便能出乎意料地与之结下纽带。这跟容貌并无关系」
「唔……」
梦人的话语,就如同一条把人紧紧缠住的蛇。三角听到那充满诱惑力的话,虽然最开始看上去雀跃的心情被一扫而空,但到语焉之际,他又转为困惑似的表情,沉默下来。
梦人看到他的反应,就像对自己那番话的效果感到满意似的,将前倾的身子收了回去,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他就像搜寻记忆一般忽然让视线飘向半空,向三角问道
「话说,老师也拥有有意思的东西吧」
「……何出此言?」
「喏,在你的学生里,有个尚未出师的『御神子』吧」
「…………啊,你是说她呀」
三角对梦人的提问首先表现出惊讶,但听到梦人说出那耐心寻味的字眼之后,又明白了梦人的言下之意。
「请给我介绍一下啊」
「她可不是我的东西。她是我优秀的学生,研究对象,协助者,也是个独当一面的人」
三角说道
「让她成为收藏品?简直可笑。我绝不会把她介绍给你的」
三角就像厌烦了一样,断然拒绝。
看到三角的态度,梦人只是笑了笑

「这可真遗憾」

然后梦人摆出原来那张装腔作势的表情,一口喝干了茶杯里剩下的,已经基本凉透的红茶。

※注:纲广刀指有相州纲广刀铭的日本刀。

 2

哐嗡嗡、
哐嗡嗡、

钲鼓在僧侣手中敲响,送葬队伍从一户邻接水田的靠山人家出发。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男性丧主,他将一张白发老妪的照片抱在胸前。僧侣走在他的身后,然后是几个男人抬起的棺木,遗族和参加葬礼的人跟在棺木后面。
在出发的同时,开始抛洒把纸捻系在五円硬币上制成的东西,附近的孩子们聚集起来,去拾取那些东西。据说这些钱是驱邪用的。还有种说法,孩子将那些钱凑集起来买零食吃下去,就能除掉身上的邪气。
僧侣敲钲与诵经的声音,犹如渡鸟向那片以山棱镶边的碧空高飞而去。
在这个声音的引导下,送葬队伍庄严肃穆地向前进发。五月已过,时值初夏的水田之中富有规则地排列着绿油油的禾苗,让之间留出的细长道路就像一片孤岛。人们护送着安顿死者的棺木,正沿着这条狭长小路前往墓地。
在墓地那边,墓穴已由当地的男人们挖好。在七谷,土葬的风俗有很大程度上的保留。整合地域及宗教风俗的人家,在每次葬礼都会出人组成丧葬会,从挖墓、抬棺,乃至招待宴请的工作,逐一进行分配。
住在这里的人们会为丧葬会工作,而有一天轮到自家要办丧事的时候,就会得到丧葬会的照顾。
这个自古传承的循环,会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送往他的终点。

哐嗡嗡、
哐嗡嗡、

钲鼓声仿佛承载着死者的灵魂,高扬地飘向空中。
随着那高扬而澄澈的声音,身着黑衣,护送死者的队伍,静静地、静静地穿过这片万物复苏的山间田园景色。

………………

  †

墓穴之上用三棵树组成一个高台,棺木用绳索和滑轮放下去。然后,遗族在诵经声中依次抓起一把土埋入墓穴中。这个流程走完后,丧葬会的男人们便快用手中的铁铲迅速将墓穴埋好。
墓穴之上堆起土包,在到时候更换石制墓碑之前,先临时立上一块木制墓碑。葬礼的流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丧葬会的人与遗族们,都感觉松了口气。
丧葬队的参加者一边相互慰劳,一边络绎不绝地循来时的路离开墓地。在返回的路上,十分宁静,是分祥和。然后……还有一些谈论故者及其相关之人的窃窃私语。

「日高,辛苦了」

在返程的人们之中,真木现人朝一个跟年龄相仿,穿着同一所高中制服的少年走过去,慰劳道。
那位少年穿着制服的夹克,留着勉强没有违反校规的长发。他的长相还不赖,但就是有些不出众。
他跟梦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朋友,家就在真木家附近……虽说是附近,但毕竟是种乡下的基准来说的,徒步走其实要花大半个小时。这次去世的,便是他的奶奶,于是现人也参加了这场葬礼。
少年听到现人的呼喊之后,在身着丧服的队伍中停下脚步,那张略显小却不失精悍的脸上挂着疲劳,对现人举起手来。
「嗯。你才是辛苦了。因为奶奶的关系,害你假期被冲掉了」
「哎,这不也没办法么」
「抱歉」
「假期被冲掉,对于忙于备考的你来说才更加辛苦吧。而且我听说,发现奶奶去世的就是你吧」
「……算是吧」
他们彼此交流着,并肩向前走去。
少年名叫日高护。在这片地方,跟现人同龄的人有一些,但同为男生的却很少。在男性朋友中,跟现人最经常在一起玩的就是阿护。话虽如此,由于当时有梦人碍手碍脚,现人总是没办法参加男孩子的游戏,跟其他孩子比起来,他能玩的机会和时间根本拿不上台面。
话虽如此,他们从当时起关系就很好,所以现人上了高中,从梦人的拖累中解放出来之后,他跟阿护的关系便从前更加亲密了。这是因为,一方面阿护跟现人是同班同学,然后最关键的是,现人在梦人成为作家后,对梦人表现出的愤怒,阿护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拿来当笑话,也没有当成嫉妒心作祟而不屑一顾。在现人身边,这种人真是少之又少。
而现人参加这场葬礼,是因为今天被送走的故人,就是阿护的祖母。阿护是独生子,并不会像现人那样被人拿来跟兄妹比较,但由于他的祖母十分争强好胜,总是拿他跟别人家的孩子来比较,一时欢喜一时忧。据说,他十分频繁地,而且毫无道理地惹来祖母的斥责。
他已经厌倦被拿去跟那些优秀的人作比较了。
正因如此,他能够理解现人心中的不满。
所以,他跟现人说话的时候,不会把现人拿去跟梦人比。这对于平时极力避开梦人话题的现人来说,基本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可以心平气和主动去聊梦人的人。
阿护虽然总是被拿来跟别人比较,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不如说他其实十分出色。
他擅长运动,成绩也很优秀,虽然身高较平均水平略矮了点,但容貌还算端正,在女生中也很受欢迎。
在七谷上的高中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被当地人欣赏的公立学校,另一种则是被当地人瞧不起的私立学校。在初中成绩优秀的人,通常会上公立学校。然后向现人这样上私立学校的,大致有四类。
成绩不好,只求个高中学历的。
虽然没有上公立高中的学习实力,但想上大学的。
在私立学校才能得到发挥的体育特长生。
然后是虽然拥有考上公立高中的学力,但为了考上医大等更加高端的大学,着眼于特定课程的,为数极少的考霸。
阿护便属于最后那一类。
在现人看来,阿护已经趋于完人,完全想不通他哪里还有让他奶奶心存不满的余地。
虽说他被祖母还得非常讨厌与人比较,但实际上,可以说他基本离不开他的祖母。他的父母亲双双工作,将孩子全权交给祖母来抚养,等他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就总是只有祖母。
因此,虽说他对祖母的某方面挺讨厌的,但毕竟是他最亲近的家人。这样的家人去世了,想必会对他造成沉重的打击,而且他本人也这么说过。
祖母在于病魔作斗争的时候,他或许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心梗造成的死亡来的实在太突然了。
即便这样,阿护还是表现得十分坚强,出色地完成了身为遗族的使命。在现人这种事不关己,单单只是照流程走的人看来,他能以那种态度对待参加者确实十分了不起。
现人跟这样的阿护一起,混在身着黑色丧服的大人们中间,走在这条弥漫着水土混合的水田气味的小道之上。在葬礼进行期间,他们相互之间只能打招呼。聊天的话会干扰葬礼,而且也没那个功夫。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们才总算能够说上话。
阿护这样说道
「也替我向叔叔问候一声」
现人的父亲也参加了这次葬礼,而且是以丧葬会的身份在工作。前不久还跟其他家的男人们一起挥舞铲子。虽然以兰花栽培家及艺术家自居,但到头来,他本质上所做的跟普通农民如出一辙。现人在近几年里看待事物的眼光变得十分刁钻,对父亲挥铲子的模样觉得十分滑稽。
现人答道
「哎……他就算了」
「这不好吧,你可能是觉得无所谓……哎,算了」
阿护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如同绷紧的某种东西断掉了一般,轻轻苦笑了一声
「这还是我今天头一次对人吐槽啊」
「这是闹哪样」
现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不好」
「哎。我的神经似乎比我想象中绷得还要紧呢。现在跟你说说话之后,感觉总算是喘上了一口气,也感受到,奶奶的葬礼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是这样啊」
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而阿护就像突然觉得心累一般,边走边叹气,把微微弓着的背挺了挺,然后向现人问道
「……话说,梦人呢?」
梦人没有参加葬礼。阿护问起的这件事,其实现人今天一整天都在被大人们问到,而他每次回答都含糊其辞,于是也不由得稍稍露出为难的表情,答道
「当然是没来啊」
这一次,他没有含糊其辞,而是十分明确地做出了回答。
「信乃步跟他打过电话,不过那家说跟你们已经不是邻居了,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
现人甚至对梦人表现出了厌恶感,不过他觉得跟阿护在一起用不着隐瞒,所以喷发而出的厌恶也更加强烈。阿护只是简单地表示接受
「是这样啊。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在那家伙看来,你跟他只是在学校的时候玩过几次的人而已。不过,他明明能来却若无其事地连个面都不露,实在太不地道。说什么跟你们没交情,真让人火大。虽然我对他找的理由很恼火,不过说实在的,他不来倒是让我松了口气。这么说可能对不住你跟你奶奶,但他要是到了葬礼上来,我想大概就不是有点恼火就完事的了」
阿护也点头同意现人的看法。
「我觉得也是」
「嗯」
梦人出现在这里,等于是当地出身的名人难得出现,附近的人就算不读他的书,恐怕也会对他极力追捧。然后,现人身为知名人士的孪生弟弟,现在走的却是一条平平凡凡的人生路,肯定会被人们拿来比较,被一双双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着,或被指责或被安慰或被可怜,然后闹得不可开交。
那种情况简直糟透了。以前大人们听到那个腿脚不便爱惹麻烦的哥哥闹出的乱子,总是皱紧眉头,看到总在照顾那种哥哥的现人,总是赞誉有加,然而他们现在的态度说变就变。
用不着发展成那种令人恼火的情况,现人打心底里松了口气。但是,他就算把这种事告诉周围不了解那种情况的人,也无法得到理解,所以能有阿护这样设身处地理解自己的朋友,现人觉得十分难能可贵。
就连家人都不理解的事情,朋友能够理解。
在现人心中,朋友远比家人要亲近得多,重要得多。毕竟,在生物学上跟自己可谓是相同的生命体,与自己无限接近的孪生哥哥,就是最让自己生气的人。依现人的观点,在生物学上越是接近,讨厌程度肯定就越大。
不过当他真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被笑话「通常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总之,现人对梦人没来这里感到安心。他现在之所以敢直接把话说出来,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忙于走路或聊天,不会去注意他们的对话,而且现在葬礼都办完了,也不会再节外生枝。
而这件事,对阿护来说也是一样。
阿护听过现人吐露的心声,好像在思考似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降低音调,开口说道
「……我也有些感受对其他人开不了口。奶奶去世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可我同时也松了口气」
阿护坦白了自己的感受。
「是这样啊」
「嗯。虽然我从小就是奶奶照顾的,可是她每次听说别人家的孩子,甚至是她都没见过的人考上了名牌大学,被知名公司录取,或者当上医生之类的,就会气急败坏一发不可收拾。奶奶的自卑情结非常严重,给我施加了很大的压力,逼着我『出人头地』。现在我从重压之下释放出来之后,真是松了口气啊。不过叹气也不能太大声就是了」
阿护这么说着,把声音和目光都降得低低的,一边往前走,一边又补充了一句
「想要把奶奶听说的那些孩子全都赢过,除非当上总理大臣才行呢」
「那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现人虽然同意了阿护观点,但从阿护的说的话中能够感觉到,阿护的奶奶是真心那么期盼的。不过,这也只是光听阿护说罢了,现人实际见过阿护的奶奶,从那位奶奶身上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现人除了小学和阿护在一起玩的时候,就是路过或者有地方事务要处理的时候,与阿护的祖母见过几次面。虽然跟那位祖母说过一些话,但没什么交往,在感觉上就是一位很普通的,慈祥的白发老奶奶。
那应该是只有家人才能看得到的,内在与外在之间的差别吧。
譬如说现人的孪生哥哥梦人,他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个烂到骨子里的家伙,可他现在倒是把外表弄得有模有样。
现人说道
「……哎,虽然是血脉相连的家人,都也不一定就是大家理想之中的那种样子呢」
这是他平时就有的,最直观的感想。阿护听到这个感想后,并没有否认,但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低下了头,就像嘀咕一样说道
「我并不是完全讨厌奶奶就是了」
「『要是改改那个毛病就好了』,是吧?」
现人哼着笑起来
「要是改掉『毛病』,谁都是完人了。问题就是出在那点『毛病』上啊。你是没去正视啦」
「…………或许吧」
「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无可奈何,因为是一家人,所以要无条件地包容对方的缺点……这种思路,我可不要。虽然畠村那家伙总是说这种话,总想让我和梦人好好关系,但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畠村是独生女,所以总是幻想着能有兄弟姐妹呢」
「……」
「哎,这种事在别人面前说会闹出麻烦事,所以我就只跟你说了」
梦人提到了从上幼儿园的时候便十分熟悉的畠村祐季子。
祐季子今天也参加了这场葬礼。在丧葬组的男人们埋棺木的时候,女人们在家里进行着其他的工作,而祐季子就加入到她们的行列中在干活。
祐季子格外受到当地老爷爷老奶奶们的疼爱,当地有个集会什么的,经常让她过来端茶倒水,或炒热气氛。她是那种走在路上都会被坐在走廊边上正在喝茶连天的老头老太太们伸手招过去的大红人,而且本人也拥有着开朗的性格,陪老年人也完全不觉得为难,所以附近的老头老太太全都护着祐季子,无一例外。
在在这种公开场合说祐季子不好,肯定会被当即当做坏人。
光是跟祐季子一个人吵都够麻烦了,而且还要引起周围老年人的公愤,搞得腹背受敌,现人光是想想就觉得烦。说祐季子的坏话,无异于往地狱的入口里钻。
「哎……」
现人被自己的想象搞得心情沈重,在回阿护家的一路上唉声叹气。现在在阿护家,女人们正为了迎接男人们回来准备茶水。现人的母亲,妹妹信乃步,还有祐季子也在她们的行列之中。
现人对这种状况,隐约地感到一种近似闭塞感的感觉。
不管是去还是回,走到哪里都不怕撞不见家里人跟当地人。现人想到这种乡下人抱团干事的风格,然而不经意地发觉到自己也身处其中,随即有种自己成为了一枚齿轮,被固定在了无法逃离的地方,无时无刻不被周围的人监视的感觉。
「……」
现人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然后,当现人随着这样的心情,与阿护一起走进院子里的时候。

沙沙

现人发觉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在院门口的附近驻足,停住不动了。
「……嗯?」
停下脚步的不止现人一个,阿护,然后还有从墓地回来的其他大人们,也都一样停下来的脚步。他们感受到里面传来就像正在发生某种纠纷的气息,都注视着玄关的方向,摆着或疑惑或不按的表情,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远远观望。
现人嘀咕起来
「……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阿护这么说着,走上前去。
现人也慌慌张地跟在了后面,好在出什么时候的时候能够帮他一把。他们从身着丧服远远围观的大人们中间钻过去,走向玄关,随后便看到这场纠纷的中心人物,就静静地站在为举办葬礼而敞开的玄关处。

「————」

那是个年龄看起来与现人他们相仿的少女。
现人首先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白衬衫,长长的整齐发梢与肩头若即若离。
就像为了与那件有些古朴的白衬衫形成反差一般,她下面穿着黑色的裙子。她感受到玄关外面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微微地转过头去,那雪白的侧脸,长长睫毛,强势而又成熟的眼睛,转向了众人。
阿护和现人走上前去。
现人对阿护小声问道
「……她是谁?」
「不认识」
阿护小声回答,摇了摇头。少女认出了阿护,朝阿护他们转过身来,走出了玄关,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向阿护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你是日高喜久女士的遗族对吧?」
从少女那仿佛上过口红一般红润姣好的嘴唇之中,吐露出冰冰冷冷的声音。阿护听到她的提问,点了点头。
「……我是」
喜久是阿护祖母的名字。少女如同确认一般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再度深深地鞠了一躬,进行问候
「请节哀顺变」
「啊,嗯……」
「我叫犬伏文音,受姑祖母之托前来」
「姑祖母?」
阿护反问。少女向他点点头,接着说道
「是。姑祖母交代我取回喜久女士的『盒子』」
少女直直地看着阿护的眼睛,说道
「有头绪么?」
「……呃……」
少女的态度十分平静,但她的目光之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激烈感觉。可是,阿护似乎对少女所说的东西并无印象,非常困惑地向少女反问
「盒子?」
「对,是『盒子』。据说喜久女士生前持有它」
少女点点头,接着说道
「你有听说过什么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头绪?」
「……」
阿护依旧是一副困惑的表情,答不上来。
「小现」
在这个时候,畠村祐季子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现人身边。现人被她拉了下袖子,又被她喊了名字,于是向她看了过去。她跟现人他们一样穿着制服的夹克,正站在现人身旁,看着现人。
祐季子对现人悄悄说道
「那个人……」
「姑祖母……」
自称犬伏的少女,仍在继续往下说。
然后当祐季子开口的时候,犬伏也几乎同时开口了

「是『御神子』来着」
「是『御神子』」

现人听到那个词,只觉得一头雾水,皱紧眉头。但是,从墓地回来之后围在外面望着玄关的长者们,一听到这句话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3

「咦?小现,你不知道『御神子』么?」

当现人问「御神子是什么?」的时候,祐季子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在那之后,丧葬会的一个人找来了阿护的父亲,平息了场面。名叫犬伏的少女被带到了屋里头,葬礼最终在丧主不在场的状况下收场。现人在回家的路上,向祐季子问起这件事,于是便展开了这样一段对话。
「我哪儿知道啊」
「诶?老一辈的人有个什么,不都会说起这个事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祐季子说道。
「反正你是瞧不起年纪大的人,不肯跟他们说话,也不肯定听他们说话吧。啊,不过你的爸爸妈妈是东京混出来的聪明人,可能不信那些东西呢」
现人对自顾自想通这件事的祐季子感到有些不耐烦,然后再次问道
「你真啰嗦啊。到头来,那个『御神子』究竟是什么啊」
「你生什么气啊」
祐季子露出了恼火的表情,可还是回答了现人
「『御神子』呢,是替人占卜,替人祈祷的人喔」
「占卜?」
「没错,然后还有祈祷。我家爸爸爷爷伯父伯母接连遭遇事故而受伤的时候,就让御神子替我们祈祷过。我记得那是个手里拿着像神主那个哗啦哗啦的纸的老婆婆。她对神龛一样的东西祈祷,然后给我带回了水和米」
「什么鬼」
现人扭起嘴。
「可疑的宗教么?」
「才不是。在这里,『御神子』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很久以前……究竟多久啊」
「听说在寺庙建成之前就有了。祭祀在神社做,葬礼由寺庙负责,要是有什么需要祈祷,就找『御神子』。好像只有七谷是这个样子吧」
「……从没听说过啊」
「不过,七谷的所有人,尤其是爷爷奶奶那辈,通常都是找『御神子』的喔。今天还帮高木家喔……」
「啥?今天?在哪儿?」
「在挖墓的地方,是不是有镰刀划过这样的记号?那是净化墓地的土地,就是『御神子』做的」
祐季子在半空中用手指划了个×号,然后接着说道
「在七谷,并没有供神主居住的大型的神社。替神代行事务,大多都是由『御神子』负责的」
「……」
现人这是头一次听说。
他对挖墓不感兴趣,所以看都没看。
但是,当时现人脑中所想到,只有一件事情。

又是我不知道的风俗啊……

他一边回想刚才举办的葬礼,想到每个细节之中都隐藏着一些偷偷摸摸事情,心情黯淡下来。

  †

……以上是昨天发生的事。
一夜过去,到了今天,现人在靠窗的座位上,用手托着脸,不经意间想起了那件事,于是漫不经心地试着向周围正在闲聊的朋友们问道

「喂,让我换个话题。你们知不知道『御神子』?」

关于正在传阅的漫画杂志的话题,此时正好结束。现在是早晨,考生已全部到齐,教室里很多用心的学生正在做题或预习,但也有一部分不认真的家伙,现人的朋友就属于那一类。他们听到现人的提问,转过身去,七嘴八舌地答道
「啊」
「我知道」
「那是什么?」
五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不知道,其他人全都知道。了解情况的人之中,也有并不住在七谷町,而是从隔壁城市过来上学的。
现人对大伙的回答感到意外,随之这样说道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知道,我还是昨天头一次听说的」
他对此多多少少有些吃惊。而且,自己要好的朋友之中,其实还有人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当地习俗,这让他也感到了微微的疏离感。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房子改建,当时就找过御神子」
家离高中相当近的桑田重,深深地扭起他那富有特征的粗眉毛和大嘴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当时对土地与新家驱过邪。呃,等等。大概就是把这种……这种样子的绳子拉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自动铅笔,画出稻草绳一样的东西。他的手指又粗又短,但非常灵巧。他很擅长与他那硕大的身躯极不相符的绘画,因此一直在为老师每个月要张贴一次的学级新闻提供插画。
「喔,我也看过我也看过。我家也搞过那种仪式」
头发微微偏黄的出水浩治伸头看到桑田画的画,十分开心地这样说道。他住在隔壁的城市,是个情绪多变,散发着不良气息的问题儿童,但他很会炒热气氛,也很闹腾。头发脱色本来是违反校规的,但他在一年级头一次的头发服装检查中坚持主张那是自然发色,还闹出了一场大乱子。即便现在,每次检查的时候老师还是不停地劝他染黑,然而他总是随口应付,一次都没照做。
「然后就是撒福仪式了吧」
「没错没错,从屋顶上把年糕啦,五円硬币之类的往下丢」
出水和桑田相互指向对方。
两人激动地聊了起来后,自认是幽默胖墩的深谷大树煞有介事地哼着鼻子,就像猪把鼻子插过去一样,气势十足地闯进他们之间
「年糕!?免费撒年糕!?年糕!?」
「吵死啦!别凑过来,你这肥猪!」
哈哈大笑的深谷,肚子被出水使劲揍了一下。接下攻击的深谷,一边心满意足地大笑,一边夸张地向后翻去。这一出虽然很无聊,但气势和时机都恰到好处,惹得哄堂大笑。
一阵笑声过后,桑田说道
「我家还撒过橘子」
「橘子不会砸烂么?」
「那砸的真叫一个烂」
「我就知道」
又是一阵笑声。
这个时候,之前一直在读传阅杂志的,高个子的山本惠吾突然抬起脸,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
「……御神子我没听过,不过撒福仪式附近搞过」
「原来大家都搞过撒福仪式啊」
现人点点头。由于山本暂时放下了手中杂志,小个头的山城大辅从旁偷偷读杂志。听到现人的感慨后,他也抬起脸,对现人说道
「我也搞过撒福。另外记得爸爸跟我讲过,妹妹将要出生的时候要去拜御神子」
由于山城住在七谷更深的深山那边,每天上学要骑自行车走上一段非常辛苦山路,所以别看他个头又小又瘦,其实浑身都是肌肉。
相对的,山本则住在七谷山脚一带的福利住房。
除了从城市过来上学的出水之外,包括现人在内的所有人,虽然可能不同班,但从小学起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
山城说道
「话说,真木你没搞过撒福么?像你这种倒是更少见吧」
「我似乎属于少数派呢」
现人依旧托着脸,不情不愿地承认了。他虽然没说出来,但原因恐怕是因为有梦人在场。他们就算会在一起玩,但有梦人在一起就没办法出远门。从结果上来说,就连这样的信息都没有从朋友空中得到过。
深谷气势十足地举起手来。
「我!我也没有搞过撒福!」
「闭嘴!」
出水再次朝着深谷肚子上的肥肉猛地揍了一下。
「你这么肥,没人敢叫你啦!」
「好过分!」
大家再次大笑起来。
然后,就在现人他们在教室的角落欢笑的时候,教室后面的门打开了,又有一名同学走进教室。
进来的是日高护。他家跟现人家离的很近,跟现人使用相同的上学路线,所以两人平时经常会在中途碰到,然后一起上学。不过,他可能受到了昨天葬礼的影响,今天没有能跟现人一起上学,而且现人在路上一次也没碰见他。看到他走进教室,现人举起手来
「嗨」
「嗨」
这个三年十一班是升学班,而且两个升学班中更厉害的一个班。别看现人他们平时的态度特别不认真,但就连那个散发着不良气息的出水的成绩也可圈可点,他们都有着相应的应试对策,显然是一支立志进军大学的队伍。
虽然阿护跟现人他们的不同,学的是备考更好学校的科目,但由于特进班的学生也不过十几个,所以方便起见,便与较强的升学班在一起上课,而且他们课程基本上也是一样的。虽然在文理分科的时候,会对特进班教授专门的课程,而且特进班不加入社团活动,放学之后还要补课,但除了这一点差别之外,跟普通的同班同学并没有认识上的差别。
「嗨,日高」
桑田跟在现人后面,也向阿护举手打招呼。
阿护也回应了桑田。其他人也跟着跟他打起招呼。
「昨天是你奶奶的葬礼么?」
「嗯」
然后桑田这样对阿护说话,阿护还是点点头。阿护的祖母是在星期四的夜里倒下的,阿护第二天请假没来学校,然后班上的大伙得知了他奶奶的讣告。
之后,大家开始聊起葬礼的事情,现人一个人从这个小圈子中移开了视线。他身为参加过葬礼一员,没什么值得说的。另外,虽说难免有些自说自话之嫌,刚才的『御神子』话题尽管是现人自己发起的,但如果话题聊到七谷的风俗,他就完全不想参与了。
现人依旧托着脸,看着窗外。从独立校舍的三楼向窗外看去,能将车站到这所学校之间的道路尽收眼底。
这条路一部分位于水田之间,一部分一侧是水田,一侧是学校的护栏,对于徒步而言有着足够的宽度。
沿着这条路往学校走的学生们,看起来就像传送带上输送的蔬菜一样。现人漫不经心地一边看着校门,一边听着身旁进行的对话。尽管有时能看到在初中还十分熟悉的面孔,但从视野中走过的大多不认识。就算是同年级的同学,有交际的依旧不多。这是因为,升学班跟占大多数的普通班,课程和活动都是分开进行的,所以完全没有交集。
但是,就在现人漫不经心地俯视这外面的时候,一位女生在他的视野中穿过。现人在她走过去之后,立刻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再次朝她看去。
「!?」
他认识那个女生……不对,是记得她。
她穿着这个学校的制服夹克,留着短齐梢发型。毫无疑问,她就是昨天才刚刚见过的,参加过日高家葬礼的,那位自称代『御神子』姑祖母办事的,名叫犬伏的少女。
……原来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现人不禁凝目而视,身体侧出边窗之外,松开了托脸的手。
但是,此时现人脑中卷起的思考漩涡,已经强烈到让他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没错。他从昨天开始,就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少女。如果她是普通班的学生,一次次与她擦身而过的话,会有隐隐约约记得的感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少女穿过窗户截取的视野,只留下背影。
现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目送她从视野中消失。
但是——



转瞬之间,少女朝现人所在的窗户转过身,抬起头。
「!!」
现人无法判断究竟是被她感觉到自己在看着她,还是一次单纯的偶然。只不过,现人在那一瞬间,下意识间非常多余地从窗户抽回身体,就像要藏起来一样。然后,当他再次畏畏缩缩地向窗外看时,少女的身影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

现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撑在窗玻璃上,如同仔细窥视一般从那里向路那边看去。路上有一些人,但对现人来说不过是背景。路上只有陌生的学生走来,那个少女果然已经不见了。
「真木,你在干什么?」
平时经常笑得很恶心的深谷,现在看上去还算有几分亲切。他摆着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向现人问道。
「……没什么,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现人本来想到将刚才看到少女的事情跟阿护讲,可转念一想,觉得跟大伙解释起来挺麻烦,所以目前只是含糊其辞。
然后,正当现人将手从窗户上拿开,准备回座位的时候。

啪叽、

「!?……痛啊!!」
他就像被静电打到一样,手指突然间痛了起来,尖叫着把手从玻璃窗上拿开,就像想要甩掉疼痛一样激烈摆手。
「哇!」
「怎么了?」
大伙一个个十分惊讶。现人在他们面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只见中指、无名指、小指就像被刺到一样,传来麻痹的疼痛,疼痛部位有零星点点的小伤口,渐渐渗出血来。就伤口的大小来看,这出血量十分惊人,瞬息之间便开始在手掌之上划出红线。
「喂,这是怎么搞的啊」
「……我哪儿知道」
现人一头雾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手上的伤。手指肚子和背面留有同样的伤,就像被锥子钻过一样,皮和肉向外翻起,零星点点,对称地排列在手的正反两侧。
将三根手指并拢一看,发现伤口整体呈曲线一列排开。伤口的形状、大小、分部,虽然没有十分贴切的方式来形容,不过可以打个比方,就像是异常地长满牙齿的婴儿以怪力咬出来的一样。
跟动物的齿痕也略有不同。
可是在短暂的瞬间,现人似乎闻到了类似动物口腔发出的恶臭。
「……?」
果然还是动物咬的?
他这么心想,把窗户、窗帘,乃至整间教室都看了一遍。
但是,那种东西自然无毫无踪影,毫无气息。而在这个时候,血已经流到了手腕,朋友们向他递出至今,催他去保健室。现人对这个伤百思不得解,离开教室的过程中还是恋恋不舍似的朝教室反复回头看,最后被大伙一起带出了教室。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刻 秘密盒[himitsubako]

 1

「说起『御神子』,就是很早以前就在七谷及周围地区的祭司。她们是当地特有的民间巫术祭司,或民间信仰祭司,放眼全国,这样的例子不算罕见。以恐山的『潮来』为首,东北的『大神』,四国的『太夫』,冲绳的『尤塔』等,全都属于相同类型。他们主要接受当地人的委托,负责祈祷、驱邪、净化、神谕、召唤……有时还会负责诅咒。『御神子』也是其中一种」

真木信乃步对哥哥说起了昨天葬礼的事,问他『御神子』是什么。然后,饶有兴致地听过信乃步的讲述后,哥哥口若悬河地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时间是星期一的傍晚,信乃步放学之后。信乃步放学之后,来到了哥哥及其未婚妻共同居住的房子,被带到这种时候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谈起了这样的话题。
信乃步每个星期会到哥哥家去两次,开开心心地与哥哥说话。十五岁成为流行作家,十七岁立下婚约,在故乡买下一套房子的梦人,是个名声在外的知名人物。他那头染成茶色的头发弄成自然的造型,身上穿着三件套西装,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一样。他这种经常在杂志报道中出镜的作家形象,仿佛一开始就跟这家西式风格的咖啡厅是配套的一样,在这里显得十分协调。
在这样的哥哥面前,身着水手服的信乃步坐在充满古风韵味的大椅子上面,将自己本就十分瘦小身躯缩得更小。及腰的秀丽长发还有脸上的那副眼镜,几乎挡住她的视线。那张微微俯下,完美诠释出『内向』的脸庞之上,现在微微泛红,与其说这是与哥哥见面的表情,不如说是与向往的作家面对面时的表情。梦人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很少和家人说话,他获了奖成为作家后,便立刻去了东京。这也是作家·真木梦人为何在信乃步心目中长久以来的距离都似近却远的原因之一。
信乃步听过梦人的解说之后,一边俯视着装着红茶的茶杯,一边嘀咕起来
「……我都不知道,原来七谷还有那样的职业」
这是信乃步的感想。就算告诉她那是祭司,她也只能联想到鬼神漫画及昭和的侦探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充满迷信的山村,完全想象不出当今竟然会有那样的职业。
「这是自古传承的传统。虽然权威性难免会打折扣,但七谷不知道『御神子』的人,应该反而属于少数」
梦人继续说道
「七谷的冠婚葬祭,节气祭祀,只要是正式的仪式活动,可以说必定会有『御神子』参与。老年人,以及受过这种熏陶的一代人,都会依照传统拜托『御神子』。像我们老爸这样,因为与爷爷奶奶那一辈关系不和而没有继承传统的人,在七谷才是另类」
「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们老爸在成为一家之主之后,也需要参加丧葬会的工作,所以我觉得他至少会有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他应该不想把那些玩意传承给下一代呢」
包括『御神子』的事情在内,信乃步从未听父母说过任何当地的传统风俗。不止如此,信乃步他们的父亲认为那修旧俗非常愚昧,不愿意自己家去沿袭。因此,真木家就只有节气祭祀的时候会最基本地去履行当地风俗。尽管梦人跟信乃步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但不知什么时候获得了有关当地风俗的知识,这让信乃步十分吃惊。
「……不过,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也去参加葬礼就好了呢」
信乃步正在思考着关于自己家及这片地区许许多多的事,此时梦人在豪华座椅的扶手上支起胳膊,轻轻地撑着脸,另一只手把玩着钢笔,有些惋惜似的笑道
「七谷的葬礼是非常罕见的种类,时隔已久再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呢」
信乃步忽然响起一件事,说道
「说起来……梦哥不去葬礼,惹现哥生气了啊」
「我去了肯定一样会惹他讨厌吧」
梦人听到她这么说,哼着笑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反正于情于理,我都完全没必要参加日高家的葬礼」
现人怎么样暂且不提,在小学一起玩的朋友的奶奶去世,梦人却那么肯定地说出那种话,就连信乃步都感到梦人十分冷漠。但是,梦人不被人际关系所左右,能够抛开一切的那份强大,还是让她感到十分耀眼。
「……我跟妈妈去帮忙了,然后好多不认识的人跟我说了好多话,真的好辛苦啊」
「那真是难为你了」
梦人听着信乃步的牢骚,说道
「我要是听了你所说的话,对没去感到惋惜的话,那就搞反了呢」
然后,梦人用钢笔指着信乃步,说道
「不管怎样,我都没想到葬礼上『撒钱』的风俗竟然还保留着。那是个十分少见的风俗,这件事得好好记下啊」
「是、是那样么?」
「嗯。我对关于葬礼的民俗资料很感兴趣,读过一些,但却未曾看到过任何一件『撒钱』的事例。那是在少部分地区才会进行的古老风俗。据说,以前每逢一个路口就会『撒钱』,用来防止不好的东西靠近。通常观点认为,在货币经纪普遍流通以前,人们是撒大米来进行仪式」
「大米?」
信乃步出于兴趣,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脸。在运送老婆婆棺木的丧葬队开始出殡时,信乃步从玄关前面也看到队伍将系在纸捻上的五円硬币向外抛撒,而且还帮忙将纸捻系在五円硬币上。
「没错,就是做饭用的米。自古以来,白色就是驱魔的颜色」
梦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所以白米饭和年糕作为驱魔的食物,有在正月食用的风俗。在人民贫乏,科学医疗都不发达的古时候,人们只能用这种东西来从为数众多的不幸之中保护自己。在昔话之中,有时会遇到『买不到正月年糕』的传言,而当时人们对『没有正月年糕』的危机感,是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由于买不到年糕,邪气无法驱除,或可导致颗粒无收而挨饿,或可导致惯用手受伤而丧生,或可导致孩子得病夭折。所以,在传统风俗中,人们对待出殡也十分严肃,送葬队每到一个路口就会撒米。之所以地点选在路口,是因为路口是妖魔出没之地。送葬队通过驱除那些被死亡的污秽吸引而来的妖魔,藉此保护死者与自己。
我记得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讲的一个地方,每当村中有人去世,人们为了不让污秽进入家门,会用米袋在玄关门口竖得跟城墙一样。另外,由于古时候婴儿的夭折概率现在要高得多,所以人们会把白饭和年糕会作为辟邪之物,供在婴儿枕边。
然后,将米一样的颗粒物视为辟邪之物的文化非常之多。不知为何,在全世界的文化圈中,妖魔似乎都有去数数量多的东西的习性,在日本跟中国,都存在着抛洒米粒或麦粒来阻止妖魔脚步的巫术跟习俗。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在欧洲也一样。人们为了防止被制造成吸血鬼的尸体从墓穴中爬出来,会将芥子或麦粒放进棺材里。变成吸血鬼的死人由于要数那些小东西,就没办法从棺材里出来了。另外,被当做魔女的人被下葬之后,为了让魔女专注地去数那些东西而无暇到达村子,也会在路上洒下芥子和麦子。这种风俗叫做『盲芥子』,不觉得跟送葬队伍每逢路口便撒米的日本习俗十分相似么?」
「嗯……很像」
信乃步的确觉得很像。她对梦人将的这番话燃起了好奇心,心情变得有些兴奋,禁不住频频点头。
「另外,在密教和修验道中,会划九字。就是吟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在空中纵向划四线,横向划五线」
「嗯」
「据说那也是为了让妖魔去数半空中画出的格子而无法靠近」
「还有这种事啊……」
信乃步十分感慨,头脑飞进了想象的世界。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桌面,开动想象。梦人见她这个样子,随着轻轻一笑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忽然仰望着上方,扬起嘴角,在那端正的脸庞之上,露出彻头彻尾的可疑笑容。

「……盒子么」

梦人不知为什么,非常开心地嘀咕起来。
「咦?什么?梦哥」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梦人向抬起脸问过来的信乃步这么说道,以捋下巴似的动作用托着脸的手挡住了嘴。
「……?」
可即便这样,梦人的笑容依旧没有完全藏住。信乃步对哥哥莫名开心的样子感到有些不解,但哥哥没有对她继续在说什么,于是她没一会儿又渐渐回到了想象的世界中,专注地回味着刚刚获得的知识。
梦人对着半空,笑道
「盒子呢」
然后,梦人又嘀咕了一声。
这次的嘀咕,没有任何人听到。
「喵嗷」
只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猫儿不满似的叫声。呆在吧台里的店长听到声音,向店内到处望了一番,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

  †

「……话说,须田先生知道『御神子』么?」
这是梦人用一杯红茶送走妹妹之后的事。真木梦人突然转向吧台,向那边问道。
「我知道」
须田良一在吧台里一边控制着笔记本电脑,心中投去「快滚」的一年,但还是作出了回答,抬起脸。
须田曾在知名外企工作,但他中途离职,回到家乡后经营起了咖啡甜,随后便一直住在七谷的本家。他父母健在,在本家从小时候到现在,多次见过母亲以及当时还在世的奶奶,就像普普通通地参拜神社一样,去求过『御神子』进行祈祷。
「我记得……在弟弟出生的时候,还有我们备考的时候,去求『御神子』为我们做过祈祷」
须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神龛之中还放了『御神子』的祭礼。备考的时候,我家得到了祈祷过的米,然后煮着吃掉了」
「喔?那有过怎样?」
「这哪儿知道……」
须田歪起脑袋,说道
「不过我被名牌大学录取了」
可能他没有在意,回答的时候就像在炫耀一样装腔作势。但是,梦人对此的回答却非常平淡,而且坏透了。
「那么,你应该去找『御神子』祈祷一下,求你这家店生意兴隆呢」
「…………感谢你的宝贵意见」
梦人露出刁钻的笑容,须田的营业式笑容僵硬起来。
「找『御神子』驱个邪,那种只会往冷清店里钻的瘟神就不会再来了呢!」
「我可是给这家既安静又合我胃口的小店送上满怀悲怆的建议啊,你应该虚心点听啊」
须田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而梦人以甜腻的笑容予以回应。
「哎呀,我可不觉得有那么合你胃口啊!」
「就是合我胃口喔?对这家店也是,对须田先生你也是」
梦人接着说道
「因为我这个人啊,最喜欢讨厌我的人了呢。在这些人中呢,我最最喜欢讨厌我还不加隐瞒,又破绽百出的人呢」
「哈哈哈……」
听着愉快至极地阴冷笑着的梦人放出这大胆狂言,须田觉得十分扫兴,挂着僵硬的笑容,回以干巴巴的笑声。

 2

放学后,日高护正在为特进班接下来的补课准备课本的时候,右手三根手指缠上纱布和绷带的现人收拾好了东西,向他走了过去。
「哟,辛苦了」
「嗯」
阿护还以为现人肯定是像自己道别的。现人虽然说了句话,但之后吞吞吐吐,有话想说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阿护向现人问道
「怎么了?」
「日高,昨天……不是来了个『御神子』么?最后怎么样了?」
现人表现得有些犹豫,随后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护听到这个提问后,正在从包里拿出课本的手愣住了片刻,眼睛看着现人的脸,然后简短地反问了回去
「……不,不清楚。倒是你怎么了?」
「哎……」
阿护的这个提问,让现人露出伤脑经的表情。现人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显然在犹豫。
其实,阿护虽然反问了回去,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阿护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昨天,现人和阿护一起与那个少女碰过面。从这一点来想,现人会在意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无可厚非。阿护虽然也理解现人的心情,但一说道那件事,有可能就不得不说起他本不想声张的事情了。
那是祖母临死时的事情。
阿护及他的家人,都尽量想对周围的人隐瞒这件事,包括对现人也要保密。

  †

「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值得『御神子』记挂的东西。我先找找看,找到了就联系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好的」
这是阿护的父亲与那位叫犬伏的少女,最后的对话。
昨天晚上,葬礼告一段落之后,阿护的父亲将要留宿的几名亲戚安顿在临时准备的客房后,立刻与阿护和阿护的妈妈召开了家庭会议。
「你们对奶奶的那什么『盒子』,有没有什么头绪?」
阿护的父亲还没脱下丧服,只解下领带放宽了领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开始了这样的议题。阿护和母亲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听到这种说法,阿护并没有立刻想到什么,而母亲似乎也是一样。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父亲侧起身子,将粗黑框眼镜之下的眼镜,转向了槅扇的方向。槅扇现在紧闭着,之前曾是祖母的房间。祖母的房间里虽然放着佛龛,但在进行葬礼期间,一直关闭着。
「婆婆做过什么了?」
阿护母亲的职业是保险外勤员,对穿丧服早已习以为常。
听到母亲的提问,父亲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摆着为难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说她应该有外法
「!」
听到父亲说的话,母亲顿时脸色大变,就连屋内的气氛也变了。阿护对此不太明白,一头雾水地问道
「外法?」
「……」
父亲对此摆着复杂的表情,沉吟了一声,就像是在琢磨该怎么说。最后,父亲开口了
「就是神明一样的东西。如果谁家有那东西被人知道,就会被人敬而远之」
「诶?」
「那个神明是十分恶劣的神明,会对拥有者的嫉妒对象作祟,所以被人敬而远之。如果外法筋的身份被人知道,不论就职还是成家都会变得困难」
阿护也呆呆地向祖母房间的方向看去。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这样」
「觉得不可思议么?但这在七谷却是天经地义的。不能对外法筋说任何话,因为一旦遭到嫉妒,就会遭受恶神作祟。外法筋非但工作没有着落,甚至还无法融入社会」
父亲接着说道
「明面上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不想遭到怨恨。虽然上门做客的时候迫于无奈,但除此之外,都会被人不动声色,彻彻底底地躲着。在七谷,外法筋跟别人只见除了能够进行问候,什么也做不了。我要是知道谁家是外法筋,也会躲着他们。这是天经地义的」
「……」
阿护表面上觉得那种事非常的荒谬,但他在祖母培育之下养成的感性,在心底里却对此却有种用道理说不清的真切感受。打个比方,听到那件事,就像感到一阵恶寒一般感觉到————啊,果然是存在的啊。
关键在于,那种东西跟祖母非常相称。
祖母的心内充满了嫉妒。而且阿护一家,向周围的人隐瞒了祖母的实际死因。
死因说是心梗,其实是骗人的。祖母死亡时的实际状态,与发病暴毙的概念相差甚远。放学之后回到家的阿护,头一次个发现了现场。而现场的情景怵目惊心,令他永生难忘。

————祖母在临死之际,曾痛不欲生地撕咬着自己的手指

由于祖母在房间里乱爬乱滚,槅扇和榻榻米上沾满了血。临死的祖母蹲在房间里,那张脸犹如不堪痛苦的厉鬼,嘴里流着鲜红的血液。事后,全家人一起对那间犹如杀人现场的房间寻找了一遍,但依旧没能发现被她咬断的无名指。多半是她在痛苦之中,把咬断的手指吞下了肚。
屋内虽然打扫过,但痕迹没有完全祛除,最后便决定在葬礼期间一直让槅扇关着。血迹渗进槅扇的纸以及榻榻米编织缝中,实在无法彻底掩饰过去,而且没能发现手指万一滚落在屋里什么地方,被参加葬礼的客人发现的话,肯定会闹出大乱子,所以阿护一家完全不想让客人进入那间屋子。
对祖母进行死亡确认的医生说,人在临死时的痛苦足以让自己咬断舌头。
即便这样,阿护一家还是决定将祖母的真正死因隐藏起来。虽然知道这个社会很小,火没办法一直用纸包下去,但他们希望尽可能地避免闹出乱子。
身为保险外勤员的母亲自不用说,在培训班当讲师的父亲归根结底从事的也是接待工作,因此不好的传言会他们造成致命伤。就在他们刚以为撑过了这场葬礼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出了这样的一场乱子。如果这件事被声张出去,那问题可就不是祖母死状凄惨所能比的了。父亲和母亲的脸色,明显都十分难看。
母亲以诘问的口吻说道
「是她藏起来了么?」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听『御神子』说,妈妈是市内外法筋家系,在很远的外地当别人的养女,然后隐瞒自己的血统,嫁到七谷的」
父亲也很受打击,表情十分沉重。
「那个人会不会在搞欺诈?用这种谎言,来骗我们的钱……」
「我不知道,不过她说养女的事情调查一下就会水落石出。而且她说不收钱,被她拒绝了。他说城市的外法筋断绝的时候,想接收外法供养起来,结果不知去向。没想到继承外法的后嗣被送出去当了别人的养女。在妈妈死后,行踪终于真相大白。『御神子』还向我们道了歉」
「怎么有这种事……」
「而且,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这种传闻一旦传开就全完了」
「……」
母亲不作声了。父亲也沉默了。
阿护从他们的态度能以看出,外法筋在七谷的评价之糟,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但是,阿护并没有硬着头皮去否认这件事。纵然他的理性觉得这样的情况很不合理,但毕竟自幼受到祖母的熏陶,即便明知是迷行还是隐隐约约感到厌恶,而且阿护通过祖母便完全明白,那类迷信在七谷大部分的人脑子里都早已根深蒂固。
……说起来。
阿护响起了一件事。祖母确实向阿护灌输过七谷各种各样的迷信,但阿护从未听她讲过任何关于外法的事情。从父母的反应来看,外法筋的迷信在七谷肯定是实际存在的。但是,竞争意识与差别意识要比常人强一倍的祖母,对这样的应该十分津津乐道,但她却完全没有开口提过。
这不就侧面证明了,祖母自己就是那种人么?
……不,肯定就是这样。从刚才听到的事情,与记忆中的奶奶十分吻合。奶奶性情暴躁,而且一听到附近谁家的孩子得到了好成绩,就会恨得咬牙切齿。没当我被欺负回来之后,她就像被欺负的是自己一样暴怒起来。而那种时候,她肯定会在佛龛前凶神恶煞地参拜。
「……啊」
阿护在回想之际,忽然响起了一件事。
祖母曾有一次,将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一样的东西拿给他看过。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这是祖母当时对阿护说的话。
「说起来……」
阿护连忙对父母说了这件事。
父亲激动地探出身子
「果然是真的么!」
母亲以必问的口吻向阿护问道
「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可是阿护只是摇摇头。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
「只有去找了」
父亲郑重其事地说道,站了起来。
然后母亲说道
「在世的时候给我们添麻烦,死的时候给我们添麻烦,死了之后竟然还添麻烦……!」
母亲和祖母时常发生冲突。
她们性格都很强势,不肯退让。由于母亲忙于工作,很少在家跟祖母打照面,所以处得勉强还算不错,但祖母最后给母亲最后留下这么大个麻烦,似乎让母亲彻底气昏了头。
父亲说道
「总之把那个『盒子』找出来吧。『御神子』也说过,把『盒子』交给她就行了」
于是,一家三个人一起开始在祖母的房间中寻找。
到头来,直到半夜,把整间屋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没能找到那个『盒子』状的东西。

  †

于是阿护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
阿护不相对人提起这件事,不光是对现人,对任何人都不想提起……这么说不对,应该是,他尤其不想对现人说。理由有很多,最关键的原因,便是因为现人是他现在最亲近的人。
「搞什么啊」
尽管阿护这样向欲言又止的现人询问,但心中巴不得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与此同时,恐惧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的内心非常担心,害怕当时与那个自称『御神子』使者的少女见过面的现人,知道他们家是外法筋的事。
——如果被现人知道,他会怎么看待我?
阿护心中弥漫着接近紧张的不安。在以往人生中,身为优等生的阿护一直都是祖母的脸面,他一想到祖母的形象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一落千丈,就算那不是自己的错,还是会出乎意料地感到惴惴不安。
「呃……我说」
酝酿了好了一会儿之后,现人总算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
阿护的内心完全被不安所占据,可他还是留意着不让现人对祖母做出不必要的臆测,故作镇定,严阵以待地听现人往下说

「日高。我看到昨天那个叫伏见的女生了」
「……」

阿护的表情没有任何表情,不如说,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啊」
「……啊……你说这件事啊」
「一点也不吃惊啊」
阿护回答后,现人有些扫兴地说道
「不……吃惊倒是吃惊」
「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咯。那就算了……嘁,都怪畠村那家伙把『御神子』吹得神乎其神,亏我那么戒备,还以为你要倒霉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现人看到阿护十分镇定,就像自己被祐季子害得出了洋相一样,忿忿不平地发了顿牢骚之后,想要打诨似的,举起缠着纱布的那只手,用完好的食指挠了挠脑袋。
「畠村?」
反倒是提到祐季子知道这件事后,阿护戒备了起来。
「畠村说了什么?」
「她说『御神子』什么什么的。我听着觉得就像奇怪的宗教,还以为肯定是灵异传销之类惹祸的东西呢」
「……外法呢?」
「不,这个我不知道,那是啥啊」
阿护带着戒备这样问过,可现人似乎不知情。确认完这件事后,阿护这一次总算是完全松了口气。就像沉淀在胸口的空气总算是疏导出来了一般,强烈的不安也随之消散。
「没事,不是就算了」
「可以告诉我么?最后怎么了?」
「哎……奶奶好像借了什么东西,让我们还回去」
对现人大惑不解的提问,阿护勉强想到了不会显得不自然的说法,作出了回答。
阿护一边回答,也一边做完了一度停下的补课准备工作,将课本等东西夹在了腋下。升学班和特进班的学生有时候会像这个样子一起离开教室,在离校和换教室的路上一起边说边走。
「我还以为肯定又车上乡下那什么种狗屁风俗了」
来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上,现人跟平常一样,带着对乡下的批判口吻做出一番发言。得知担心的事情不过是杞人忧天,他现在看上去特别清爽。
「不会是那种事喔……大概吧」
阿护否认了现人的担忧,但因为那完全是在撒谎,所以出于愧疚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担心那种事真是跟自己找不自在」
「哈哈」
他们就这样边聊边走,这时阿护心中萌生了一个小小感情。那便是,很想将外法筋的事告诉现人的感情。
现人对乡下的迷信旧俗持极端的批判态度,这时众所周知的事实。然后因为祖母的个性而留下不好记忆的情况,他们也能产生共鸣。他觉得,现人就算知道了外法筋的事情可能也不会往心里去,说不定还会跟他一起批判这种歧视性的旧俗。将昨天刚刚听到的,关于外法筋的事情一直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对阿护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
他想过将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告诉别人,好让自己的心也轻松一些。
拿现人当对象,正好合适。
现人家虽然住在七谷,但几乎没被七谷的文化渗透。现人的父亲上的是七谷当地很少有人能上的大城市里的艺术大学,加之他还是多次获奖的栽培家,而且关键在于他本身便出身七谷的家系,因此勉强在这个充满排异情结的七谷町也得到了人们的尊敬,作为一名怪人得到了容许和接纳。
跟现人讲,肯定没问题的。
毋宁说,他肯定会为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抱不平。
好想说。好想跟他讲。但是,阿护做不到。他对现人……唯独对现人,说不出口

「……」

阿护隐藏着这样的纠葛。
在学校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跟现人说话。
真正想说的事,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聊着琐碎的事情,在楼梯的位置简简单单地道别,一个准备前往教室,一个准备前往鞋柜的方向,就像平时一样……本该就像平时一样才对。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他们两个男生连打招呼算不上地道了别之后,现人的视线突然从阿护身上移开,就这么看向阿护身后,愣愣地惊呼出来
「……啊」
「?」
见状,阿护也禁不住转过头去。
那里有一个人,是一位身着制服的女生,她身上的徽章是二年级的。光是这样的话十分普通,换做平时恐怕根本不会留意。
但是,阿护和现人愣住了。
那名少女站在走廊靠近楼梯那边的略宽阔的地方,正是他们刚刚聊到的,与阿护一直所怀担忧并非毫无关联的,参加过那场葬礼的,自称『御神子』使者的少女————即犬伏文音本人。

「……学长们好」

犬伏文音出现在僵住不动的两人面前,冷淡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微微地低头示意,长长的齐发摇摆起来。
「你……」
「居然和学长上同一所学校,真巧呢。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是觉得没必要踢起,也就没说」
文音直直地看着阿护,用缺乏欺负的语调说道。
这件事,阿护刚才听现人说过了,而且她的脸与印象中所在意的事情不谋而合。但是,阿护没想过她会在学校里跟他接触。那终归只是祖母的事情,最多是家里的事情,让父亲来应付她就足够了,所以阿护完全以为在学校不会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日高」
「没关系」
阿护向现人举手示意不用担心,向文音问道
「找我有事么?」
「是的。以防万一,我已经找令尊单独谈过了」
文音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
「令尊似乎并不知道『盒子』在哪里」
然后问道
「因此,我想想喜久女士的孙子,也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听婆婆讲过什么,于是特来找你」
阿护听着文音这番话,表面上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但因为现人就在这里,他担心文音会不会说出外法筋的事情,内心怀着紧张向文音问道
「这件事我们家已经谈过了,请找我父亲问吧」
阿护想在继续深入之前打断这个话题,于是冷冰冰地作出回答。
而文音的回答,还是非常的公事公办
「我自然也会找令尊问的。不过我也要向学长问问」
「你难道想说,我对家人有所隐瞒?」
「这种事可说不准,或者令尊对家人有所隐瞒也未可知」
「……凭什么怀疑我们?我们根本没有隐瞒的理由」
阿护开始恼火。文音则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并非怀疑,只是并不知道实际是什么情况」
「……」
「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将『盒子』交给我,这一点还望理解。我还被姑祖母教训过,为此要不择手段」
两人有点互瞪的架势了。但是,面对文音那仿佛能将人的心底完全看透一般的笔直眼神,阿护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微微移开目光,说道
「……我听祖母说过有个好像是『盒子』的东西,也跟父母说过这件事,而且我们都在找,但现在还没有找到」
文音听到这句话之后,对阿护凝视了一段时间,随后微微地行了一礼
「…………感谢配合」
「不过,我希望你尽量别在学校里谈那种事」
事情说完了,变得有些自暴自弃的阿护这样说道。但是,文音的回答依旧是彻头彻尾的公事公办态度。
「我会反思的」
「……」
阿护感到扫兴。
「我理解你的立场,但若是有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不得不谈起这件事」
文音直言不讳地对阿护说道
「毕竟『盒子』是很不好的东西……」
最后,她这样说道

「如果对大家造成什么情况可就太迟了,所以我希望尽快回收『盒子』。不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介意。我并不是在吓唬你,还请保重」

文音行了一礼之后,匆匆地转过身去,下楼离开了。
文音消失后过了几秒,现人说道
「这真的不算麻烦么?」
「……不算是值得担心的麻烦」
阿护没办法对前面的话进行修正,只能这么说了。
虽然现人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阿护承受不了他的目光,移开视线视线后,轻轻扬起手留下一句「那我走了」,与现人相反读匆匆上楼去了。

 3

放学回家的现人带着郁闷的心情,在给停在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开锁的时候,似乎刚才乘同一趟电车回来的祐季子从木结构的车站走出来,一边向现人呼喊一边走过去。

「啊,小现」
「……嘁」

现人就跟平常一样,心里嘀咕着「真麻烦」,本打算跟平时一样不去理她,不过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便没有立刻上车走人,而是抬起脸,朝走过来的祐季子看去。
「畠村」
「干……干什么」
与现人对视祐季子似乎对现人难得一见的反应感到吃惊,脸上露出动摇之色,身体略微向后缩。现人笑也不笑地将突然想到的问题,投向了退缩的邻家女孩
「喂,你知道昨天有个『御神子』什么的女人吧」
「……嗯」
「我在学校见过那家伙了。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上二年级」
「咦?有这种事!?」
祐季子惊讶起来。
现人问道
「你了不了解什么情况?」
但现人看到祐季子惊讶的反应,已经知道希望渺茫,而且手也已经放在了自行车的龙头两侧。祐季子左右各提着一个包,就像稍作思考一般将视线投向半空,随后答道
「在同学年却不认识,也就表示她不在特进班,也不在升学班的文化系社团呢……」
现人他们学校的田径部在附近相当出名,有体育特长的祐季子便是认准田径部进的私立学校。
「另外……我想她应该是城市那边的」
现人还什么都没问,祐季子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那种事情。
「……是那样么?」
「大概是的。城市那边来的里面有很多姓犬伏,但七谷却没有」
「喔……」
在七谷这样的乡下地方,光听名字基本就能判断人家的出身。现人虽然对此一窍不通,但祐季子跟知之甚详的老年人关系密切,而且她本人也很擅长交际,所以既然她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的。
「是这样的啊。那么,你要是弄清楚什么就告诉我吧」
现人留下这句话,坐在了做班上,匆匆地蹬起踏板。
「啊!喂!」
正在想事情的时候被趁机抛下的祐季子,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现人一边回想着放学时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一边骑着自行车在水田之中的小道上飞驰。过了一会儿,站在踏板上猛蹬的祐季子追赶上来,向现人发出抗议
「喂,小现!你问人家的事究竟干什么!?」
「没什么」
现人有气无力地答道
「日高家闹了那么一出,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说完之后,他毫不在意祐季子正在说的话,在脑子里思考起来。
他在想昨天那场葬礼,还有今天放学之后的事。阿护虽然说,日高家跟那个『御神子』什么的发生牵涉的问题用不着担心,但现人基本肯定问题比当事人所说的要棘手。
……不过,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再怎么担心也帮不上忙。
之所以即便如此,现人还是那么放心不下,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恐怕又跟七谷不合理的旧俗有关。
最近,这样的事情突然之间就让现人感到耿耿于怀,搞得现人的心情十分烦躁。就连换做以前根本就不会去在意的事情,现在也会引起现人注意了。这是因为,那些事情全都是在梦人回七谷之后发生的。

「………………」

当现人开始窝火的时候,他的自行车就快走完这条水田夹道的这条狭长道路。当这条路与车道相交的位置映入他的视野时,他看到路肩之上停着一辆车。
「!」
——怎么这么不凑巧。
现人看到那辆车之后,在心中咋舌。
那是一辆黑色烤漆的大型高级轿车。专职司机坐在车内,梦人正站在旁边,在腋下就像夹着一样抱着手杖,靠在车的侧面,脸上正挂着那个瞧不起人一般的阴沉笑容,等待着现人回家。
然后——

「嗨」

梦人将没抱手杖的另一只手举过身后,将手中拿着的文库本放在车上,对骑着自行车的现人打起招呼。
「……梦人」
「小梦!好久不见」
现人停下自行车,恶狠狠地朝梦人看去。亚纪在也把自行车停在了现人旁边,无忧无虑地向梦人喊了过去。
「嗯」
梦人亲切一笑,轻轻举手回应祐季子。然后,他又将视线放回现人身上,脸上的假笑和阴影变得更加浓重,将刻意在这种地方等候现人的目的说了出来
「现人,听说你昨天去日高家参加过葬礼呢」
「……是的」
现人提高紧惕,回答梦人
「这件事我正好在生你的气呢。于是,你这冷血动物找我有何贵干?总不会现在想去上柱香吧」
现人一开口便呛起梦人。尽管他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惹来祐季子的责难目光,但他完全没有理会。随后,梦人嗤之以鼻
「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呢」
那嘲弄的笑容,让现人火冒三丈。他看也不看便摔开了戳他胳膊的祐季子,咄咄逼人地对梦人说道
「于情于理都不需要?亏你小时候还跟日高玩得那么欢!你还拿过日高奶奶的点心吧,你因为你腿有问题,基本什么都玩不了,可日高还是总陪着你吧。你良心让狗吃了么!」
可是梦人对此给出的回答,却完全诠释了『没心没肺』这个词。
「难道你是被人喂养的家畜么?」
「!!你这混账……」
现人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
「当时同龄人当中几乎全都笑话你的腿,可日高完全没有嫌弃你,总跟你一起玩啊!而且你和日高一起玩的时候,你还害人家受了伤,不记得了么!?你敢说跟他没有情义!?」
现人几乎是在怒吼。现人一想到阿护,便无法容忍这位孪生哥哥的态度和发言。他对梦人气愤不已,对阿护十分愧疚。
但是,梦人的回答却是嘲笑
「……你是白痴么?」
「!!」
听到这话的,他脑子顿时气炸了。
他下意识地踢起胯下的自行车,准备上去揪住梦人,却被祐季子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脚还挂倒了自行车。然后,他以一只手被硬生生往下拉的状态,脚又被倒下的自行车绊到,另一只手和膝盖顶在了开裂的柏油路面上,最后变成了跪在路上的姿势。
「………………!」
现人心中的怒火开始沸腾,汹涌地涌动起来。
他怒不可遏地喘着火热的气息,抬起脸,只见梦人依旧靠在车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
「小梦,你说得实在太过分了啊!」
祐季子胯下的自行车剧烈倾斜,正抓着现人的胳膊。她也实在忍不下去,指责起了梦人。梦人听到后,把手杖夹在腋下,轻轻举起双手示意认输,装出知错的表情,嘴上道了声歉
「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忍不住就以牙还牙了」
「你这混账……!」
现人一眼就看出他这话说得口不对心,叫喊着准备冲上去,却被祐季子拉着胳膊制止下来。
「小现,冷静点!」
虽然现人十分气愤,但状况不容许他进一步发泄。他将心口煎熬着的怒气吐了出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扶起自行车,粗暴地摔开了祐季子的手。
然后,梦人对怒视自己的现人说道
「……话说现人,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这家伙的神经怎么长的,竟然有脸说出这种话!?」
现人不禁怒吼过去,祐季子再一次厉声制止。
「就是日高的事。听说『御神子』到了葬礼上来,说是让他们把奶奶的『盒子』交给她,有这回事吧?」
「!」
唯独这件事,现人也没有办法不闻不问,不禁将放在踏板上的脚停了下来。随后,梦人厚颜无耻地提出了要求
「那个『盒子』,我想要」
「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拜托日高,不要把『盒子』交给『御神子』,交给我?我会付钱的」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现人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认真的,不过他明白,梦人就是能说出这种无礼至极恶心到家荒谬绝伦的话来。
「你是白痴么?我拒绝」
现人耐不下性子继续去听梦人这些令人恼火的话了。但是,当现人再次准备离去的时候,梦人向现人投去了一句戳中要害的话,让现人再次停了下来。
「别急,留步。你不想知道那个『盒子』是什么么?」
「……!」
这正是现人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看到现人止步,梦人扬嘴一笑。现人强忍着愤怒,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把脸转向了梦人,以无言的瞪视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你很想知道吧?大概————那个『盒子』是『外法盒』」

梦人这样说道。
「啥?」
现人完全听不明白,但他身旁的祐季子却突然皱紧眉头,向梦人问道
「那个『外法』……就是老爷爷老奶奶说的那个外法?」
「嗯?那是哪种?」
「你问哪种……不就是特殊的人家祭的恶神么?祭『外法』的家里有人要是羡慕谁,恶神就会付谁的身,然后那人便会大难临头。所以都说,最好不要和外法筋家的人扯上关系……」
得到回答的梦人深深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我懂了,原来七谷的『凭物筋』叫做外法筋啊」
「……喂,那是什么东西啊」
被晾在一边的现人低声问道。
「正如畠村所说的。在古时候,在农村那样封闭的地域社会中,存在着一种被歧视的家系」
梦人眯起眼睛,答道
「那种家系的人可以让特定的某种动物灵附在自己身上,或者差使。相传他们会差使动物灵盗取别人家的财物,令其附到嫉妒之人的身上,做很多很多坏事,因此被人们所厌恶。较为出名的就是拥有犬灵的『犬神筋』呢。
其制作方法,是将狗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头,让其挨饿,将食物放在它眼前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当狗的饥饿与面目答道极致之时,用斧头从背后将狗头砍下。最后,将砍下来的头放进盒子里进行祭祀,便能令其成为拥有咒力的『犬神』,依使役者所愿附在别人身上并作祟,从别人家盗取财物。使役『犬神』的人被称作『犬神使』,世世代代拥有『犬神』的家系被称为『犬神筋』,受到众人的恐惧及忌讳。
另外还有使役蛇的『长绳筋』,使役猿猴的『猿神筋』,使役狐狸的『狐媒』等多种多样的动物灵。这些灵魂大多由女性继承,使役者只要嫉妒某人,难以控制的动物灵便会自主地去加害对象,这是这类家系的共通点,也因此在地方社会中遭到恐惧和歧视。似乎尤其是在结婚和邻里交往方面,存在着限制。日高家究竟是哪种?」
「……你说的是什么鬼?」
现人现在,一股非同以往的漆黑怒火喷涌上来。
「又是那种乡下的旧俗么?少开玩笑了!」
接着又不屑地说道
「喂,这件事我是不清楚,日高家有被周围的人躲着么?」
「唔……」
祐季子在气得乱后的现人身旁却歪起了脑袋。
「没听说日高君家是什么外法筋呢……」
祐季子的表情就像在伤脑筋。
「如果日高君家是外法筋被人们躲着的话,我应该会听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说起才对,但并没有那种事」
「搞错了么?……也罢,毕竟凭物筋并不一定需要『外法盒』呢。我记得,凭依犬神筋的犬神住在橱柜或地板下面」
梦人也歪起了脑袋。
「也罢。总之……这种诅咒的本源统称为『外法』」
然后他继续说道
「收纳『外法』的盒子也就是『外法盒』。我想得到那个东西,所以我就专程到这里来找现人帮忙了」
「……」
他的言辞特别的自说自话。在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梦人那浑浊的眼睛,在包括那任性要求的黑暗期待之下,令人生厌地眯了起来,嘴角扬起,弯成笑的形状。
「我觉得这对日高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喔」
「我拒绝」
现人此时已经不想再好好去听梦人说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感,恶狠狠地一口回绝。「啊,喂!」随后,祐季子慌慌张张朝现人身后喊了过去,但现人根本不去理会,奋力地蹬起踏板,骑在自行车上冲了出去。
愤怒与不悦,令他烦闷不已。
——这家伙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朋友刚有亲人去世,而且还遇上了麻烦,他竟然提出那种厚脸皮的要求,他的良心简直可怕。
现人看到梦人这幅德行,又再次想到他不仅血脉相连,就连血、肉、内脏,乃至基因都跟自己完全相同,便感到无与伦比的不痛快,气得头晕脑胀。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刻 不开盒[akazubako]

 1

日将西沉,黑暗即将被黑暗所笼罩。
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充满整个世界。在袭来的夜色中,墙壁、房门、盖住窗户的窗帘内侧,充斥着人造光线,像一艘方舟一般,勉强在黑夜的世界中为人类提供仅存的一点避难所。
黑暗无孔不入,就像漆黑的水。
这间房子也是一样。橙色的灯光撒满了这个书房格局的房间,勉强挡住从一扇门及一扇窗向内溢入的黑暗,将天花板、地板、占据整面墙壁的书柜、以及坐在沉重书桌后面的这间屋子的主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地照亮。
屋子的主人正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
在他面前打开着一本书,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本书上。
主人的视野之中,仅仅只有这本书,以及上面排列的文字。主人的意识之中,只有罗列其上的文字所编织出来的世界。
……如果他并未专注于这本书,他肯定会察觉到。
屋内的灯光,比前一刻稍稍黯淡了一些。
而且,是一刻比一刻,是一刻比一刻……更加暗淡。
房间中的亮度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下降,但这并非光源减弱所致。
桌上台灯的光线,依旧以原来的强度放射着光辉。
然而,唯独照亮这间屋子的灯光,离奇地减弱了。
不对劲。现在这种不协调感,已经达到了不自然的地步。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台灯放射着刺眼的强光,然而房间整体却像是用特殊光效处理过的照片,或者只有耀眼的台灯是很不自然地之后合成上去的一样,形成一幅扭曲而奇妙的景致。
房间里万籁俱寂,只有屋主不时翻动书页的为笑声想。
房间里几乎完全停滞,只有物主偶尔翻动书页时会动起来。
在这个安静昏暗,就像老照片一样的,十分奇妙的橙色房间之内,存在着一个散发着一样存在感的东西,然而屋主并未发觉。

滋、

身后的门就像重量增加了一般,变暗了。
在这个愈发昏暗的房间内,正在读书的屋主身后,那扇门就像吸收了黑暗后密度增加一般,变又黑暗由凝重,存在感剧增。
那重量,并非物质上的重量,而是存在本身的密度。那漆黑庞大的黑暗存在感,足以将灵魂压碎。吸收了那莫大存在感的厚重木门,变成了更加厚重的,非常可怕的另一种东西,如今开始令异常的气息与寒气缓缓地向房间内渗入。
然后——

滋、

门下方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就像从门外漏进来的一般,伸向了屋内。
滋滋、滋滋,漆黑的『斑迹』如同漆黑的污水从门下灌进来一般,缓缓地在屋内的地毯上扩散,渐渐开始散发出就像血、硫磺与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异臭。
漆黑的『斑迹』,就这样面积越来越大。
散发异臭的『斑迹』缓缓地、缓缓地从门下渗入,如同伸出菌丝的黏菌一般,扩展成不自然的形状。
不久之后,当它形成一个比人还要大的,类似蜘蛛的形状之时。

滋噜、

又黑又脏的『污迹』,抬起头来
犹如沉在淤泥里溺死的尸体附上一般,一颗煞白褪色的头从漆黑的『污迹』中冒了出来。与此同时,煞白肉色的胳膊也爬了出来,但伸出的胳膊并非整齐的一对,而是粗细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无数只手。那些手源源不断的,就像昆虫的足一般一边蠢动一边向外爬,数量增加到几乎将正在读书的屋主身后彻底淹没,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背后一齐伸了过去。
「………………」
那颗头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犹如病斑一般覆盖着整张脸,让相貌都变得无法分辨的大量『眼睛』。
那植在脸上的大大小小无数眼珠,同时朝屋主的身后看去。
那东西张开了嘴巴。就连吐出的舌头上也被植入了许多眼球,那些眼球张开来,看着屋主的后背,就像饥饿的野兽一般,流下大量的唾液。

吓啊!!

一只毛皮就像被挠乱的黑猫大吼一声,刚才存在于屋主身后的『东西』,就像挡住光形成的幻灯淡去了一般,消失不见。门的气息,屋内的黑影,也都随之消失。书房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跟原来如出一辙。
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书房的地板上,做出好像人类的憎恨表情,瞪视着门的方向。它后背蜷曲,头的位置明显不对,就像不知道不知道把头摆正的方法似的。
「……又来了么?」
屋主——梦人靠在椅子上,转过身去,对『黑猫』说道。
「是啊。用『那位大人』,所看上的,祭品身上,剩下的东西,接上后的……无礼之徒。稍不留意,立刻就会出现」
『黑猫』一边奇形怪状地扭曲着它的轮廓,一边从皮毛之下强行发出混着漏气声的黏糊糊的声音,向梦人答道。
「这可是……我发现的……祭品。我的努力……岂能让他人抢走……」
『黑猫』瞪着门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嘀咕着。它被梦人叫做『鬼差』,是被植上猫的身体的人类。梦人听到这声嘀咕,横着笑了一下,揶揄『他』的发言
「哼,努力么?那是输到最后回不了头的赌棍的努力吧。在那种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的泥沼中,你怎么挣扎结果都一样」
「闭嘴!」
『鬼差』气愤地怒吼起来,它的轮廓在强烈的愤怒之下变得乱七八糟,乌鸦羽毛跟人类手指一样的东西,就像破皮而出一般从凌乱的皮毛内侧冒了出来。
「反正你是逃不了的贡品,你就乖乖认命吧!不要总做无谓的事情,给我找麻烦……!」
「我拒绝」
梦人坏笑起来
「你又会被那只『鬼』植入什么新的东西呢?我好期待啊」
「………………!!」
尽管盛怒之下的『鬼差』激烈地蠕动着毛皮之下的东西,发出怒吼,但已经不成人类的语言。梦人笑着重新转向了桌子。
过了片刻
「……哼……算了」
『鬼差』不久便放弃了,膨胀着皮毛喘着粗气,说道
「反正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再说了,你这次打算深入的事情……也不见得真是你所说的『外法盒』」
「……」
「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就千方百计地把它弄到手,然后彻彻底底地失望去吧」
『黑猫』对着梦人后背,给梦人泼冷水。继续开始读书写东西的梦人,这次连同椅子一起转了过去,用白星图案的钢笔笔头,朝着这回作出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人类坏笑的『猫』的脸指了过去,脸上挂着更为阴冷的笑声,放出话来。
「要是搞错了,我就把你塞进那盒子里。这样一来,『外法盒』就完成了呢」
「……」
听到那仿佛愉快犯一般注入强烈恶意的话语,『鬼差』觉得十分扫兴。过了一会儿,它将目光从梦人身上移开,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就、就算把我塞进去……也成不了真东西」
然后就像岔开话题一样,接着问道
「再说……那个『外法盒』,是什么?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装的『外法』喔」
梦人面无表情地在胸前把玩着钢笔,答道
「有一些关于打开『外法盒』的记录,通常装在里面的『外法』,大多是动物的头骨。『外法盒』基本上是负责施术的巫师的所有物,也是秘术、秘密的真相,是巫术力量的源泉。一旦见了天日,便会失去力量。使役者本人绝不会把它交给别人,也不会让人打开。
然而,不得到的话便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而且我觉得,我所说的『盒子』完全有可能实际上并不存在
「……?此话怎讲?」
「因为『凭物筋』有很多都是封闭社会下诞生的幌子」
梦人对听得一头雾水的『鬼差』作出解释,然而『鬼差』的表情愈加不解地扭曲起来。
「你说什么?」
「就是幌子啊。嫉妒富裕的搬迁者,然后就搞出了那种东西。在『凭物筋』之中,人们出于嫉妒而散播『那些家伙是用巫术偷东西富起来的』这种谣言的事例可谓司空见惯。我不知道你活在什么年代,在你还是人类的时候,『凭物筋』毫无疑问是存在的,而且不就是那样的东西么?」
「…………」
『鬼差』沉默下来。在被问及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默不作声。『他』对还是人类时的记忆,果真十分模糊。
「总之,就算『盒子』并非实际存在也没有问题」
梦人对沉默的『鬼差』继续说道
「既然身为巫师的『御神子』发现了那家的『诅咒』,说过『盒子』存在,那么『盒子』必然会以某种形式出现。巫师驱除诅咒的方法,是对『诅咒』赋予某种形态,继而将其排除。既然『御神子』那么说了,那里必定会诞生出『盒子』形态的『诅咒』。
换而言之,我所要收集的,并非连是否存在都不清楚的,物质上的盒子,而是由『御神子』赋予『盒子』之名的————『诅咒』」
梦人在座椅扶手上撑着脸,这样做出总结。
就在此刻——

叩叩、

书房的门从外面敲响了。
「……嗯?」
梦人随随便便地赢了一声,随后从屋外传来轻轻地呼喊声,房门被打开,身着和服的七屋敷熏把脸探了进来。
「梦人?」
「怎么了?」
熏困惑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刚才听到有人说话,是有人在么?」
梦人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刚才在打电话」
「是这样啊」
熏点了点头。
书房地板上刚才都在的那只巨大『黑猫』,现在已经不见踪影。地毯上只留下深色的纹理,就连刚才淤积在那里的,某种又像野兽又像血液又像硫磺的无法形容的微微怪味,也被门外灌入的空气冲淡消失。

 2

当特进班的课程结束,阿护准备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在放学路上一个人地骑着自行车,沿途亮着灯光的民宅之中已经开始飘散出晚餐的香味,沁入他充满学习疲劳与饥饿的身体。
这条小路两边几乎都是水田,根本没有路灯。阿护依靠着自行车头仅有的一点灯光,默默地行驶在这条黑漆漆的小路之上。发电机随车轮转动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模糊的灯光微微照亮开裂的柏油路面,路旁的茂盛杂草,以及黑漆漆的水渠。
「……」
当他跟平常一样到达家中的时候,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只有母亲的车停在外面。
直到上初中的时候,阿护每次回到家都只有祖母在。但是上了高中之后,由于特进班的课要上到很晚,所以母亲先回家的频率也就增大了。母亲基本在看电视,而阿护则去吃祖母准备的晚饭。这便是阿护以前平日里的生活。但是,祖母已经不在了。
「我回来了」
阿护将自行车放进车棚,打开侧门走进家门,随后厨房里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电视机也已经打开,炒菜的香味和新闻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餐桌上并没有摆过饭餐的痕迹,而且厨房里和餐桌上都看不到人影。
「……咦」
但是屋里头传来了动静,于是阿护离开了厨房,顺着走廊往屋里走去。走廊上没有开灯,里屋的灯光透了出来,里面的动静是从那间屋里传出来的。
那里是祖母的房间。
阿护脚上只穿着袜子,沿着这条微微撒着荧光灯光的黑暗走廊,一边在踩着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倾轧声,一边朝祖母的卧室走去。他打开房间的槅扇,在里面只见荧光灯的昏黄灯光,以及在动影子。阿护站在房门口,手扶着槅扇,向内窥视。
「……」
在屋子里面,他看到母亲在被子被全部拿出来,已经搬空的壁橱之中将上面的顶板摘下,把头伸向了顶板里头,隐约能看到手电的灯光正在移动。看来,她正在检查顶板里头。
「妈妈,你在做什么」
「……啊,阿护?」
阿护向母亲叫了一声,随后母亲从顶板里把头抽了回来,露出戴口罩的脸,从壁橱里下到地上。她浑身是灰,烫过的头发和衣服的袖子上都沾着灰。
「我刚才在找天花板里头,『盒子』可能就在里面」
「哦……」
听到母亲的回答,阿护点点头表示明白。母亲取下口罩之口,露出的不是笑容,表情之上唯有十分疲惫之色。
「……找到了么?」
「没找到」
母亲摇摇头,又接着说道
「等会儿还要把榻榻米拆下来,看看地板下面。等爸爸回来了,你也来帮忙」
「啊……嗯,好的」
母亲边说边排掉袖子上的灰。阿护看了看搬空之后板子又被拆下的壁橱里面,又看了看板子被拆开一个洞的天花板,四方形的面上一片漆黑。
「先去吃饭吧」
「啊,嗯」
「真是的……真的有那东西么……有的话藏哪儿了呢……」
母亲叽叽咕咕地念叨着,朝厨房走去。
阿护一个人被留在了祖母的房间里。
他从房间里转过身去,只见槅扇内侧的表面上,残留着已经干枯褪色的血迹,以及用手抓出来的慢慢痕迹。
看到那些东西,阿护当初所看到的,祖母惨死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来。随后,他的脸上充满了不同于为亲人惨死哀悼的苦涩表情。

「……」

其实阿护在祖母之死这件事上,隐瞒了一些事情。
阿护是祖母死亡的第一发现者,不管对父母,对医生,他都说自己发现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
但是,他其实撒了谎。
阿护从学校回来之后,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于是去了祖母的房间,当他发现祖母的时候,祖母其实还活着。
然后,阿护跟临终的祖母说了最后几句话。
当时祖母蹲在到处是血的房间里,他连忙上去把浑身是血的祖母扶了起来。
阿护将自己跟她说过的话瞒了下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祖母跟他最后说过的那段话,也正是阿护犹豫着不敢对现人坦白的最大理由。
祖母当时是这么说的

「阿护……奶奶我死了以后,一定要闹死他……」
「什么!?您在说什么啊!!」
「那个……奶奶我……要缠在那个可恨的真木家的孩子身上,要他的命……这样一来,阿护你就是第一了……」

浑身是血的祖母说出这番话来,然后就去世了。
她目眦尽裂地张开她那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双眼,张开这那张就像咀嚼过红色的涂料一样的大口。随着喉咙深处传来的痛苦喘息,祖母用模模糊糊的声音一边诅咒,一边走向死亡。
她张开满是鲜血的嘴,从那漆黑空洞的喉咙深处,发出地狱般的声音,在临死之际诉诸她那强烈嫉妒与憎恨,对真木家的孩子——对真木梦人留下了强大的诅咒
这件事,他对现人实在开不了口。
祖母的嫉妒心与竞争意识本来就特别强,在梦人当上作家并迅速走红的这两年间里,她没有哪一天真正地过上过舒心的日子。
从得知梦人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起,可以说祖母便再无安宁之日。祖母在家里胡闹的严重情况,甚至让人觉得身体硬朗本来说不定能活到百岁的祖母,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大幅折寿。
这样的状况,只能用异常来形容。但是,情况发展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倒是能够找出一个来。那就是,祖母在得知梦人成功之前,心里一直就瞧不起梦人和现人这对兄弟。
「那对残缺不全的狗崽啊」
祖母在谈到梦人两兄弟的时候常这么说。
将多胎儿当做动物一样讨厌,是非常非常落后的成见。而且,双胞胎哥哥梦人的一只脚还不方便,性格和行为也很成问题。
在梦人出名之前,祖母一直觉得那对兄弟,乃至真木家都十分低贱,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当然,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真木家的人面前对此只字不提,装出慈祥老婆婆的形象。但每当她看到真木家的什么人,恨不得要对几分钟前还笑脸交谈的对象吐唾沫一般嘲笑对方,然后嘴里开始念叨充满歧视的话。
就是她所歧视的真木家的人,而且还是她最瞧不起的梦人,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国知名的作家。
当她得知此事时,她完完全全地气疯了,突然全身开始颤抖,以可怕的声音放声惨叫,还将当时手里正拿着的装满点心的果盘奋力地举过头顶,朝地上奋力地砸了下去。她动作之猛烈,甚至自己还被飞洒的碎片弄伤了。
那恐怖的场景,阿护永生难忘,如今仍历历在目。
在那以后,祖母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不停地憎恨着真木梦人。
然后,祖母就去世了。就在她听说梦人回乡,而且与七屋敷家的大小姐立下婚约,气得喘不过气的那几天后。
祖母其实一直把现人他们当野狗看待的事,阿护一直都瞒着现人。
还有祖母恨得想要咒死梦人,最后基本是气死的死状,也不敢对现人讲。
他不希望现人知道这些事。而且,这么可怕且羞耻的事情,也尽量不希望让任何朋友知道。

「……奶奶」

阿护嘀咕了一声。
祖母留下了许许多多让阿护一家谁都得不到幸福的东西,孑然西去。
这个放着佛龛的房间里,就像被线香熏过一样,散发着沉香的味道。
在这间屋子里面,槅扇之上留下的焦茶色血迹,榻榻米草格的缝隙中渗进了血斑,怎么擦都无法完全清除。
这些东西,才像诅咒。
阿护看着这个房间,心情渐渐地变得沉重。
他想起祖母当时的那张嘴……那张嘴变成就像一个满是鲜血的洞穴。她咬断自己的手指,把满是皱纹的嘴边弄得到处是血,从口中露出的牙齿,牙缝里全都是血,整个嘴就像一只灌满血的壶。然后,在那个空洞之中,舌头就像独立的生物一班,蠕动着。
「……」
当时的情景在阿护脑海中鲜明闪现。
他感觉口中渐渐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空空的胃部周围,就像卷起漩涡一样,感觉十分难受。他皱紧眉头,单手紧紧地捂住嘴,将口中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的,感觉就像散发着血腥味的恶心唾液,硬生生地咽进了胃里。
然后,正当他准备离开房间,眼睛从房间之中移开的时候……

「!?」

闪回发生。
影像。
房间。
祖母的脸。
手。
抽屉。

「唔……!?」

就像影像突然被投射到眼球表面一般,老照片一般莫名其妙的情景在眼前展开,不断闪动。
炫目。
头晕。
脑袋里面的东西就像被倒出来。
眼前发生的闪回瞬间消失,然而鲜明的画面清晰地留在了脑海中,让阿护禁不住张大双眼,朝房间转过身去。

「啊……?」

他刚才所看到的,是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祖母放茶具的屉子。
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的记忆。祖母将这个茶柜的秘密告诉过阿护。
他突然回想了起来……那个茶柜是下部的装饰隔板可以拆下来的结构,而隔板下面还藏着一组抽屉。他之前把这件事彻彻底底地忘到了九霄云外。在昨天晚上,他跟父母一起对房间进行了彻查,自然也没有放过那个茶柜,但印象中并未调查过那个夹层抽屉。
祖母在他小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他时的情景,突然之间在他眼前闪过。
阿护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茶柜。然后,……
他默默地踩着榻榻米向前走,穿过屋子,走到了茶柜跟前。
然后,他跪坐下去,把手放在了有雕刻的装饰板上。
他将装饰板顶起,然后装饰板随着咔嘡一声微微抬起,沟槽脱离了。
他抓着装饰板,试着将板子想跟前拉出来。
随后,装饰板就这样摘了下来,落在了跟前,里头出现了两个并排占据着整个柜子宽度,样子极其单调的抽屉背面。

「…………………………」

面对这两个抽屉,阿护哑口无言。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死去的祖母指引着找到这里一样,如同诅咒一般冰冷的东西,滑过他的后背。
刚刚还满是唾液的嘴,现在彻底干渴。他连眨眼都忘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柜子,在这鸦雀无声的屋内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将手放在了其中一个梯子上,奋力地将屉子打开。

在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四方布包

「!!」
他心头猛然一震,冷汗喷发出来。
虽然感觉比模糊的记忆之中要小很多,但还无疑问就是这个大概文库本一半大小的盒子。这肯定就是记忆之中,祖母一边说着要保密,一边给他看的————那个『装着神明的盒子』。

「………………」

时间冻结了。
他听着自己那听上去异常巨大的心跳声,在冰冷冻结的时间中,思考一时间停了下来。

……怎么办?

他首先勉强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要做的事情非常明显。这恐怕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现在让全家陷入危机的『盒子』。所以发现『盒子』之后,直接告诉家人就可以了。然后,就把布包交给『御神子』。
仅此而已。这样就没事了。
阿护很清楚事情就这么简单,但他实际面对『那东西』之后,冷静的思考被瞬间轰飞,不知所措的困惑完全占据他的头脑。
他并不是不想将『这东西』交出去,但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光是听说,当那个毛骨悚然的『存在』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瞬间,自本能最深层涌现的强烈避讳感侵袭而来,让他的头脑就像被『盒子』之中所含的异样气息所吞噬掉一般,思维停摆,身体无法动弹。

……呃……怎么办?

可是,又不能把『这东西』晾在这里。他用冻结的头脑,拼命思考。
……首先该怎么办?把『这东西』从抽屉里取出来么?总觉得不想碰它。就这样让它放着,去叫妈妈过来?不,不经确认就去找妈妈,那不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么?再说了,这真的就是『御神子』说的那个外法么?
而且,外法那种不科学的东西,真的能相信么?
那么,要去碰么?要打开么?

……不要。

思考在否定之间不断空转。他拼了命地想用无法深层思考的头脑表层进行合理性的思考,然而顷刻之间又被大脑底层喷发而出的厌恶感完全淹没。空转的头脑彻底饱和,让他渐渐不知所措。思考就像被搅得一塌糊涂一样,只有厌恶感不断地渗进头脑内侧,渗进皮肤内侧。
然后,在他脑子变得一团乱,思考完全停滞的时候,最终回想起了一句话。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那是奶奶曾经说过的话。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是什么攥住了他的脑髓,阻拦自己的这股厌恶感的本质什么。那是他自出生到现在的十余载间,不断在耳濡目染之下,无意识地被渗透进的————祖母的思维、价值观、人生。可以说,那就是祖母本身
「…………………………!!」
祖母的存在……祖母的意识、常识、旧俗,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了他的骨髓。他只是现在才发觉而已……随着那令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强烈的厌恶感。
然后,他脑中接下来浮现的————是现人。
对自己关心有加的现人。被祖母却瞧不起的现人。祖母所憎恨的,现人的孪生哥哥,梦人…………这些事情纷纷在阿护的头脑中浮现,最后阿护张开了眼睛。

他朝抽屉之中的布包……伸出手去。

随即……
她感觉到。
腥臭的野兽臭味道。
扑鼻而来。

………………

 3

现人咒骂起来。

「……可恶」

回到家之后,不管过去多久,现人心底的怒火仍旧不断地沸腾。
时隔几日跟梦人说了几句话,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在家的母亲和先回到家的信乃步看到烦躁不堪的现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而这样并不能让现人平息心中的烦躁。
现人烦躁地吃过晚饭之后,跟家人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了餐桌,发出粗暴的脚步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他起身的时候,母亲问了一句「你烦什么」,但现人没有理会。反正搭腔也只会弄得自己不是。
「…………哼」
现人气冲冲地走过二楼走廊,奋力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槅扇,然后拉了下从电灯垂下来的绳子,打开灯。
随后呈现出来的这间杂乱而缺乏整理的房间,就如同将现人狂躁的精神状态再现出来一般。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除了有张书桌之外,就只有一个柜子和一个衣架,然后就是一张床。然后,这么点家具无法完全装下的大量杂物,就堆在地上。
直接放在榻榻米上的碟机、耳机、二手买到的老CD、扩音器、竖在变弯的槅扇上的贝斯。
虽然衣服装在塑料收纳盒里被踢到了床底下,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散乱在了床的周围。
现人走近这样的房间,重重地关上槅扇之后,就像把自己扔出去一样侧倒在床上,将心底积压的愤懑吐了出来,嘴里朝家人念念有词地抱怨。
家里人真烦,明明什么都不懂。
……哎,算了。气归气,这种时候谈家人根本毫无意义。
总之,梦人十分恼火,而且心情特别的差。一想到跟自己有着相同血肉的梦人那么不可理喻,现人就一肚子火,浑身不自在。
他完全搞不懂,梦人为什么会那么想。
不对,准确的说,他不明白的是梦人的兴趣,还有目的。
其他的部分,现人能够理解。他知道梦人会突然找到某种稀奇古怪的目标,然后为了完成目标能够若无其事地践踏别人,并以此为乐,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彻头彻尾的怪胎。
梦人觉得,天下间没有谁比自己更不幸。
正因如此,他对别人不抱任何怜悯和顾及。他认为,不管他怎样地去践踏别人的心,别人的不幸终归完全达不到自己的程度。
那是桀骜不驯的处世态度。
他这个人早已彻底扭曲了,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因为自己身患残疾感到痛苦,因此性格有些变扭而已。而且,他曾经那段爱惹祸的时期,也被大家升华成了他重新振作起来的痛苦经历和思索,被当做了作为作家获得成功的一个要素。
大家总以为他本性不坏,只是因为受苦而犯过错误而已,都当他是浪子回头,活用昔日的痛苦经历而获得今日的辉煌成就。
大错特错。不管他是不是成功人士,为什么非得说他在成功之前洗心革面了?虽然世人都以为只有重归正道的人才能获得成功,但根本没有那种事。那家伙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那家伙还是以前那个别扭的家伙,只是利用那一点点社会阅历学会了混淆视听,但言行之中绝大部分都没变。只是因为他稍稍出人头地了,所以大家都被他那华丽的头衔和形象看花了眼,都被蒙骗了。
他骨子里还是那么扭曲,只是换了身行头罢了。
可是大家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话虽如此,现人小时候的时候也跟大伙的想法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孪生哥哥。梦人的腿不好,境遇确实很惨。现人觉得自己当时会那么想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想来,当时不过是在白费功夫,浪费时间罢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去告诉当时的自己,「你该果断抛弃那家伙」。
不过,如果真让自己出马去说的话,那么当时那个纯真的自己,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变成了新的迫害者就是了。
「梦人由我来守护」
现人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也记得自己之际说过这种话。那是一段想要封印的过去。这并不是因为害羞……虽然多少有些害羞在所难免,但更多的是不忍直视当时那个可悲的自己。
「哎……」
现人一想起那些事便感到生气,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沉吟了一声。
今天净是让他不开心的事。他又知道了七谷留下来的一个陈腐封建荒唐的旧俗。
——那个外法筋是什么鬼。
现人想到那件事,眉头紧锁。虽然他上小学的时候已经对那种陈腐的歧视习以为常,可如今一碰到跟那些迷信有关的事情便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听优纪子的口吻,那些老年人现在对此仍旧深信不疑,歧视依旧持续着。这简直荒唐过头,让现人笑都笑不出来。而且,梦人似乎嗅到了那个『御神子』的事,怀疑阿护家可能就是那种家系。实际情况不得而知,就算是的,现人也觉得无所谓。只不过,日高家似乎卷进了比阿护所说的还要麻烦的事情里。
尽管那种麻烦散发着荒诞无稽根深蒂固的旧俗气息,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轮不到现人插手。
只不过,梦人现在确确实实地怀着玩乐的态度进行了干涉。
现人觉得应该阻止梦人,但他还是很不愿意跟梦人对话。
但是,现人不容许梦人怀着玩乐的态度给阿护找麻烦。再说,梦人该对阿护感到愧疚才对。
梦人小时候碍手碍脚,阿护一点也不嫌弃他,是最愿意跟他一起玩的朋友。
光这样梦人就应该对阿护感恩了,更何况梦人还让阿护受过一次伤。
那是小学四年级时发生的事,现人对此永生难忘。当时几个人结伴去在有水田的山那边玩,现人一不留神没有盯紧梦人,结果梦人站在了蓄水池边上,当时阿护为了把他拉回来,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
结果,阿护的手撑在了深深池子里的淤泥中,导致他手臂骨折,险些溺死。
现人记得,事后阿护的手打上了石膏,全身被池底淤泥中带刺的水草弄上,变得满目疮痍。
母亲为此登门赔礼,闹出了一场乱子,但梦人最后也没道过一声歉。
但是,阿护及他的家人都原谅了梦人。在这件事上,现人一直对梦人怀恨在心。
当时,现人觉得自己那个伤脑筋的孪生哥哥是应该保护的对象,所以那份愤怒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心里一直对此苦恼不已,而现在,那种感情转变成了明确的愤怒。
而今天,现人将那份感情对梦人宣泄了出来。但是,梦人的反应还是一点没变。现人一回想起这件事,就气得血管几乎爆裂。
「哎……」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非常不爽。他仰视着荧光灯下的茶色天花板,重重地呼出交杂着气愤与犹豫的叹息。他不想再去想梦人的事情了,他知道继续想下去只会伤胃伤肺。
——我受够了。
现人彻彻底底地抹消了自己内心的思考。
随后,他抱着调整心情的打算,准备听些音乐。于是,他紧紧地抿住嘴,将脑袋转向身旁。

在移动的眼角之中,不经意地发觉槅扇打开了

嗖——
随即,时间犹如冻结了一般,静止了。
「………………啊?」
现人静止了片刻,然后缓慢地转动眼睛,向眼角的位置看去。
房门的槅扇打开着,从缝隙中能够看到黑暗的走廊。

「………………」

不过,黑暗的走廊之上……不见打开槅扇的人。
槅扇,以及缝隙之中的走廊,奇妙地,安静地,静止不动了。现人等了一会儿,可不管等多久,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鸦雀无声

感觉不到槅扇后面藏了人。
就算竖起耳朵去听,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本以为是妹妹故意惹自己不开心,路过的时候把门打开了,但不论走廊上还是隔壁的房间里,都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连一点脚步声和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只有空空的寂静。
「…………」
寂静。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略微地收紧呼吸。
在些微的紧张感中,他下了床,踩在榻榻米上,发出微微的倾轧声,然后靠近打开个槅扇,想确认个究竟。

吱、

现人靠近槅扇。
在这个一点也不宽敞的房间里,基本伸手就能够到房门。

吱、

他又走近一步。
槅扇的外侧映入眼中。他转动视线,移向槅扇的缝隙。
「……」
紧张。
视线转向槅扇外侧。
只见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
在空荡荡的空间中,视线继而转向走廊的地板,以及走廊深处的黑暗。
他轻轻地将脑袋靠近槅扇的缝隙,从缝隙朝走廊的黑暗中伸出头去,只露出眼睛去看走廊。
走廊上的空气,接触到了他脸上的皮肤。
……视线向右。
那边关闭的槅扇,以及漆黑的走廊伸出。
……视线向左。
那边是白漆墙壁,以及转向楼梯的,微亮的拐角。

「………………」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在。
好古怪。既然如此,槅扇为什么打开了?
为什么?是错觉么?
算了,不想去想了。
现人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准备开始听音乐,将嘴里的唾液咽了下去,关上隔扇,转过身去。

此时,只见一只纯白色像猫一样的动物正背对着他,蹲在房间里。

……!?

  †

…………………………
………………

……噶哩、

现人在榻榻米上蹲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无名指放进嘴里,用门牙咬住第二个指关节。
他跪在自己的屋里,俯下身子,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这便是看到白猫一样的东西后的,最后一段记忆。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黑影,眼睛正凝视着榻榻米和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嘴里,用门牙咬住了指关节。
周围的情况看不到了。
只不过——

嗡嗡……嗡、

足以产生耳鸣的绝对寂静,笼罩在蜷缩着背的自己周围。
包裹自己的空气就像玻璃一样,安静、澄澈、毫无生命的气息。
身体就像雪洞一样蜷缩着,双眼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由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来的,黑暗狭窄的空间。
脑袋里,周围的世界,全都变得空空如也。
只不过,呼吸变得困难。肺部被自己蜷缩的身体所压迫,呼吸功能受到了影响。
哈啊、哈啊、
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在这个用自己的身体创造出来的狭小空间,感觉不止能听到嘴里发出的呼吸,甚至能够微微听到肺部喘息般的声音。
在这种状况中——

噶哩、

正咬着自己的无名指。
嘴里哈出的温暖气息,扑到手上。无名指的指尖,顶到了柔软湿润的舌头。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正在做这种事情。
最后的记忆,就是蹲在房间之中的那只白猫。
「………………」
只不过——

……噶哩、

牙齿咬下。
颌骨用力。
门牙陷入无名指的第二关节。
薄薄的门牙顶端,刺进松弛的皮肤与薄薄的肉中,向内挤压。门牙的顶端陷入指关节皮肤的褶皱,肉最薄的部分被牙齿挤压变形变形,随着噶哩的声音咬住骨头,肉跟骨头放射出来的疼痛就像隐隐燃烧的炭火,火辣辣的。
手指,骨头,关节,好痛,火辣辣的。
即便如此,下颚还在一点一点继续用力。
好痛。咬住手指的下颚正在激烈颤抖。聚集了异常力量的下颚,让颌骨关节的韧带开始作痛,牙齿发生倾轧,与牙龈之下的骨头的接合部位发生倾轧,就像要断掉一样痛————可是下颚还是一点一点用力咬住指头。

噶哩、
噶哩、

嘴里吐着粗气,眼睛睁得滚圆,额头渐渐开始榨出冷汗。
坚硬的指骨,抵抗着不断施加可怕力量的下颚和牙齿,门牙已经连一毫米也无法压入。相对的,如刀锋般尖锐的门牙刺进手指的皮肤,碾压着下面的肉。颌骨关节的韧带越来越痛,最终随着噗滋一声,门牙割开了手指的皮和肉,血的味道开始在口中弥漫。
齿尖将肉挖开,直接咬住了关节的骨头及韧带。
令人作呕的疼痛放射开来,神经麻痹的感觉弥漫开来。可是,颌关节的韧带仍在进一步用力,不久

咕哩、

关节的软骨碎掉了。
「…………………………!!」
眼前变得一片空白。剧痛。如麻痹般令人作呕的剧痛。
软骨被咬碎的,触感恶心的剧痛,令身体顿时痉挛起来,浑身上下喷出冷汗,滚烫的泪水无端地从眼睛里泌出,令又黑暗又狭窄的视野发生扭曲。
好痛。好痛。可是自己的下颚就像无情的机床,继续施力,以可怕的力量,不断地让凿子一般的门牙继续往指关节要进去。咬破的皮肤中流出的血,与唾液混合在一起,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疼痛与血腥味让自己无法呼吸。然而这个时候,下颚仍以令全身颤抖的巨大力气,继续让门牙往关节中咬下去。
吱、吱,门牙一边释放着剧痛,一边陷入骨头与骨头之间。
门牙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楔入关节的缝隙中。
关节被楔子撑开,传来恶心的感觉。然后————

噗噶

关节被咬断,下颚随剧痛猛然闭合。门牙之中塞着手指剩下的肉,就像牙缝中塞了薄薄的橡胶。随着剧烈的血腥味,失去支撑的无名指,无力地落在了舌头上——————

  †

——————

「!!」

现人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卧室中,定格在关上隔扇,朝房间转身的姿势。
现人一头雾水,呆呆地愣在原地。
「啊……?」
现人不禁发出愣愣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他全身被汗水湿透,嘴里积了大量的唾液。他条件反射地将唾液咽了下去,唾液顺着食道向下滑,最终落进胃里,在肚子里留下轻微的反胃感觉。
「…………」
——刚才什么情况?
现人把手放在额头上。
碰到额头的手掌被汗水弄得黏糊糊,随后一头雾水地擦掉了汗。
莫名其妙。打个比方,就像站着睡着了一会儿,然后做了场梦的感觉。当他关上槅扇转过身去的瞬间,记忆便断掉了,然后被插入了莫名其妙的记忆,知道刚才才清醒过来。

那是一段,咬断自己无名指的……记忆。

……是幻觉?白日梦?完全没有会做这种梦的理由。
但是,那份触感实在太过真实,让现人无法一口咬定就是错觉。他甚至感觉到口中弥漫着血腥味,而且无名指也好像麻痹了一样,丧失了感觉。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名指还在。
根本没有咬断,但上面留有记忆中所没有的伤。
那个伤在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正反两侧,正渗着鲜红的血。皮肤虽然破了,但没有疼痛。只不过,整根无名指的血液就像停止流动了一样没冰冷而麻痹,感觉模糊。
「…………」
……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现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站在卧室里。
他心脏就像闹钟一样响个不停,那段咬断手指,感觉只像做梦的记忆,鲜明地在脑中重现。

疼痛、
血腥、
咬碎关节的触感。

盘踞在无名指的麻痹感之下,如残渣般的疼痛,一点点地淤滞在关节之中。
现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手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紧紧地将左手握住,粗暴地放了下来。
……那是错觉,不是真的。
现人就像平时一样,在自己心中做出了这样的结论,总算开始要听音乐了。他用脚尖踢开碟机的开关,抓起乱扔在地上的耳机,大步向床走去。
「……」
错觉、恍惚、白日梦。
现人从很早以前便被这些事情困扰着。从他还小的时候,遇到的这种情况就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其实他并没有进行过准确的比较,不过只是听到其他事情的印象而已,不过这种情况很多。虽然他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信乃步爱发呆,但在发呆的方面他也不遑多让。现人摆着不开心的表情戴上耳机,直接倒在了床上,将意识集中在耳机播放出来的强烈音乐之中。

哗啦

此时,窗帘微微摇摆。
但现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封闭了意识,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刻 嫉妒盒[netamibako]

 1

相比祖母,母亲做菜的花样,还有早上的自由时间都要少一些。
阿护像往常一样坐在退了色的坐垫上,像昨天一样往妈妈大致切出来的面包片上涂上瓶装的草莓酱。
「妈妈今天会很晚回来,晚饭你就自己把昨天剩下的用微波炉热来吃吧」
「好的」
阿护用平淡的语调回答母亲。祖母不在,以后的每天早晨,这将成为常态。话虽如此,不过以前早饭吃的都是日式料理,现在这样子反倒比较新鲜,所以阿护并没有感到什么不满。
现在,日高家正在吃早饭。
在房间的角落里,靠母亲的强辩在上个月刚刚换的新电视,正平淡地播放着新闻。在年头很久,到了冬天就会变成被炉的桌子上,摆着装面包片的盘子,以及母亲今天工作所要用到的文件和小册子。阿护为了方便直接出门,早把书包和提包准备好放在侧门附近,以便可以直接带上出门。
父亲还在睡觉,他的工作要从中午开始。
「……」
在这样的餐桌上,阿护正咬着涂了光鲜果酱的烤焦的面包片。
身穿西服的母亲坐在他的对面,将文件整理齐全之后放进一个大信封中,然后将一个个信封洒满手提式纸袋中,十分忙碌。阿护没有具体问过,不过母亲在支部里似乎业绩第一,不管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每天一早就会准备宣传册,写大量的收件人姓名,看上去完全就是在工作。
家人之间没有对话。祖母不在的餐桌,十分安静。
那种就像沦落了的民营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一样的新闻,听上去声音也比平时要大。
新闻之中偶尔穿插着广告播出,但两人都忙着吃饭和工作,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此时,梦人原作的电视剧宣传突然开始,母亲听到《咒验》这个词,抬起脸嘀咕起来
「那书好看么?」
「……不知道」
阿护回答了母亲少有的提问。
他没有接触过梦人的作品。虽然不是完全不感兴趣,但他一方面忙于应试,根本无暇去读娱乐作品。而且关键在于,他不敢在祖母和现人身边读梦人的作品。
「我没看过」
「哦……那作品饱受热议来着,是梦人君上初中时写的吧?」
「好像是的」
「不过,大人去读的话应该没什么意思吧」
听到这句话,阿护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抬起脸向母亲瞥了一眼,淡然地说道
「感觉这话跟奶奶说的很像呢」
「……」
听到阿护这样说,母亲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就沉默下去了。
阿护完全惹到母亲了。沉默下来的母亲连手中的工作都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始工作,嘀咕着说道
「……的确很像奶奶呢。妈妈我究竟怎么了啊」
然后叹了口气。
阿护听着她的叹息,默默地继续吃着烤面包。
在他的眼角,可以看到祖母摔果盘时,在地板上砸出来的痕迹。
他感觉到,从侧门摆着包的方向,似乎微微飘来了一阵野兽的臭味。

  †

……到头来,阿护没有和父母讲发现那个『盒子』的事情。
他一次也没打开『盒子』,现在正把『盒子』放在包里。即便过了一夜,到了现在,他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他在冥冥之中对将『盒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父母这一行为感到了抵触。他一想到向父母告知发现『盒子』,然后把『盒子』交给『御神子』,感情便伴着关于祖母的回忆,在心头突然膨胀起来,感觉那就像是要将祖母唯一的遗物随随便便卖给别人一样,感到十分抵触。
虽然那种抵触感十分轻微,十分含糊,但却又十分粘稠,能让他的心变得十分沉重。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底里祖母正紧紧地抓住『盒子』一样,既不是罪恶感也不是抗拒感,而是一种模模糊糊,莫名其妙的感情。
尽管祖母某些方面让人特别讨厌,但她毕竟是阿护的家人。而且『盒子』绝对是祖母非常忠实的东西,而且她瞒着阿护的爸爸妈妈,只把『盒子』的事告诉了阿护,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阿护觉得,简简单单地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将『盒子』交到『御神子』这种外人手中,无异于对祖母是场残忍的背叛。他很清楚,他这么做会让父母发愁。但是,在他不能算是感情的内心深处,不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做肯定不合理,但实际行为却恰恰相反。
他搞不懂自己哪里还有纠结的余地,那里有纠结的理由……经历过一段令他思维停止的苦恼之后,他选择尽可能地置身事外,将『盒子』的隐瞒下来,放在自己手边。
他不是决定这么做,而是正在这么做。
由于他决定搁置『盒子』,所以最后也没有打开『盒子』,甚至连包『盒子』的布也没有解开。
要说这是意志或者决心,未免显得太怪异了。不过,最终变成了这样的情况。或者说,他只能这么做。那是不断使用消去法之后,得到了消极的『结果』。这样的情况,与其用『决定』一词来形容,倒不如『结果』这个词来的贴切。就是因为这样的结果,让他现在害怕『盒子』被家人发现,所以根本不敢把『盒子』放在家里,只能收在书包里,放在自行车篓里跟着自己一起颠簸。

「……」

就这样,阿护骑着自行车到达了车站。
蓝蓝的天空中,大面积地漂浮着厚厚的流云。云海之下,阿护将自行车停在车站附近的空地上,提起书包和提包走向站内。
这个木制结构的小小车站,就算告诉别人是无人站都不会遭人怀疑。一走进去,便是安装着车票箱的检票机。然后,是沿墙壁安装着长椅的简易等候处。这里很暗,除了偶尔有老年人坐在这里之外,平时看不到人。
但今天他一进车站,便看到等候处坐着人。
那个人明显是在等待阿护。那是一名身穿西装三件套的年轻人,他将手杖放在旁边,以假得离谱的友好笑容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
「!」

阿护停下了脚步。
他没办法立刻跟那个人打招呼。而当他好不容易张开嘴的时候,说出的却不是问候,而是对方的名字。
「……梦人……」
「嗯」
梦人点点头。对梦人现在的形象,阿护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但是,当他亲眼看到梦人坐在古老黑亮的长椅上的身影时,的确无法从联系起曾经那个目光带刺就像残废野狗一样的梦人。
「好、好久不见」
阿护总算回了声问候。然后梦人对他说道
「你的祖母去世了呢,没去参加葬礼真是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
梦人说话的口吻很有常识,这让阿护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不管在阿护的记忆中,还是现人现在的描述中,梦人都是个性情十分乖张的家伙。
「怎么说呢……梦人,你变了呢」
「毕竟总不可能还维持过去那种形象呢」
「不,不只是形象……」
「啊,你是说说话方式?再怎么说,出社会之后也得懂点常识和礼仪啊。又是丢人又是碰壁的,不想学也会学会的」
梦人苦笑起来。
「大家觉得我少不更事,所以对我网开一面,这也帮了我不少忙。不过,总不能一直依赖别人的关怀,所以我自己也努力了一把」
虽非本意,但阿护对梦人的对答不禁产生了好感。
「是这样啊……」
亲眼见到的梦人跟现人所描述的实在相差太多,甚至让他感觉之前听到的描述确是现人对梦人怨恨得太深,导致在心中扭曲了梦人的形象。
当阿护产生疑问的同时,心中同时涌上其他感情。
他将那些感情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看着眼前的梦人。然后,他看了看时间,确认到电车还有一会儿才会到站之后,向梦人问道
「嗯,是好久不见……不过,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梦人答道
「首先我想对没去参加葬礼的事向你道歉」
「就为这事么?算了,这没什么」
「不,然后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一问,于是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然后梦人从口袋里抽出手,手指之中夹着一张车票。
「特进班一定很忙吧,不过,能让我占用下你在电车上的时间么?我有些问题我想简单问问你」
阿护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
「……有问题想问?找我么?」
「嗯,我听信乃步说过了葬礼的事情」
梦人说道
「听说『御神子』找你要过『盒子』?」
「!!」
阿护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感到心脏被抓住一般,嘴角抿了起来,下意识间张口结舌
「什……」
「你不需要那么戒备,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打算做任何事情」
梦人朝着表情僵硬的阿护轻轻地挥了挥手夹着车票的手。
「不过,我想让你把那个『盒子』给我看一眼呢。我正在写『诅咒』题材的作品,这你应该知道吧?如果你找到那东西的话,请务必让我亲眼见识一下」
梦人继续劝说着无言以对的阿护
「当然,我保证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也不会让它以能被发觉的形式出现在小说里。让我写保证书也可以,让我作为取材的报酬答谢你也没关系。如果你肯悄悄地让我看上一眼,这件事我就对你的父母保密。在保护隐私方面,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能够答应,所以,希望你将『御神子』感兴趣的『盒子』给我看看吧。你不用对此太悲观」
「……」
「意下如何?」
梦人拿起手杖,探出身子,从下方凝视着阿护的脸。梦人的态度,非常的平和,专注。
但是,被梦人窥视着的阿护,内心却在怀疑与紧张之下快要窒息。
——他为什么现在来找我问这种事情?为什么几年不见的玩伴,突然之间就找到我,问这种事情?
阿护现在就像在推测梦人所说的是否属实,是否别有用心。
然后,阿护在混乱之中,勉勉强强地开口说道
为什么————找我?」
他只是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是他的内心之中,略微漏出的疑问。
但是,一边盯着阿护的表情,一边听阿护提出这个问题的梦人,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片刻之后,梦人就像变了个似的,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以下达有罪宣判一般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日高护,你……找到『盒子』了吧」
「!?」

那断定式的语言和充满欢喜的眼神,令阿护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呆住不动了。
「你、你说什么……」
尽管勉强开口,但也只是说出了这些。但是,阿护的声音十分沙哑,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梦人用怀疑的目光凝视阿护的脸,进一步将身体探出去,腰已经从长椅上悬了起来。梦人的体重压在了撑在地上的手杖之上,手杖顶端的铁头将车站地面腐朽的混凝土压出微微崩裂的声音。
「…………!」
阿护被梦人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震慑住。而在这个时候,梦人完全站了起来,两人间的视线高度颠倒了过来。阿护在梦人眯起的眼睛的俯视之下,不禁倒退了一步。
你找到了吧?」
梦人又问了一次,同时露出将人死死缠住的笑容。阿护无意识地护住了提包。他随后便察觉自己露出了致命性的破绽,然而为时已晚。梦人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阿护的这一举动,脸上笑容加深。
「啊……」
「在这个里面吧?」
喳踏、梦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沙、阿护后退了一步。他感到源自本能的恐惧,但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梦人,你干什么!」
「!?」

那是充满苛责的叫喊声。
阿护转过身去,只见现人站在车站入口,正怒视着梦人,气得肩膀直哆嗦。
站在阿护身旁的梦人好像缩了缩肩膀,随后迅速地离开了阿护身边。他那近似苦笑的笑容,就像在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感到无可奈何一般,之前那番令人厌恶的感觉荡然无存,甚至让阿护感觉梦人身上散发的邪恶气息是自己太过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梦人对阿护悄悄说了一声。
「……毕竟有那样的过往,不被信任也在所难免呢」
「……」
话音刚落,现人便走了过来,粗暴地抓住了阿护的胳膊。
正好这个时候,从铁道线微微传来电车的声音。现人拉着阿护的胳膊,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月票,一边以几乎将梦人推开的迫力穿过梦人身边,走向了检票口。
在擦身而过之际,现人低声警告梦人
「你要敢对我朋友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当心我宰了你」
而梦人只是微微苦笑,手里明明拿着票却没有追上来,只是朝被现人拖向检票口,慌慌张张拿出月票的阿护轻轻举起手,说了一句
「你尽量考虑一下吧」
「……」
就这样,阿护被拉着穿过了有车站工作人员值守的检票口,梦人的身影越来越远。阿护看到电车从铁道那头驶来,跟着不知是因为不开心还是愤怒,总之脚步十分狂躁走向月台的现人一起,来到了完全看不见梦人的位置,在那里开始等车。
等待电车的现人,看也不看阿护的方向,笔直地看着前方。
他的侧脸充满了露骨的不悦。阿护明知那表情和怒火并非投向自己,可还是不禁感到心情不好。
现人没有去看阿护,就这么说道
「……日高,梦人对你说了什么?」
「想让我给他看看『盒子』」
「我就知道。你没必要听他的」
现人听到阿护的回答,啧了下舌,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家伙,可是在打那什么『盒子』的主意啊」
他的口吻,十分恼火
「他说他想把那东西收藏起来。哪有他那种抱着兴趣去干涉别人家事的混账,简直荒唐透顶」
现人烦躁不堪地说道。但是,现人说的确实不错,梦人的行为的确很不地道,但梦人刚才提出请求时的态度还称不上无礼,梦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恶意也没有现人说的那么强烈。
想要当做收藏的发言,如果有正当理由,也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这个『盒子』的确是珍奇之物。祖母说过,这东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七谷很少有的风俗。梦人出于一个学者,一个作家的好奇心想要得到那东西,不是不能理解。阿护不否认自己可能把梦人看得有些太好了,但在面对面地跟梦人说过话之后,阿护感觉还是无法否定现人对梦人存有偏见。

————现人心里,果真还是在嫉妒啊。

阿护心中心中怀着对现人的愧疚,这样想到,不过这种想法总归不会说出来的。他跟现人相处了这么久,而且从现人现在的反应就能看出,那种想法肯定会触怒现人。
两节车厢组成的电车驶来,轰轰作响地停在了这个表面已经老化腐朽的柏油月台旁。车门打开,阿护踏了进去,此时再回头向检票口看去,但以不见梦人的身影。

 2

就算在阿护看来,现人也不是个善于转换心情的人。
现人一大早便跟被自己视作蛇蝎般讨厌的梦人见了面,把在车上的时间,还有走到学校的时间全部用上了,心情这才稳定到能够正常说话的水平。
其间,两人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虽然气氛十分尴尬,但阿护也在埋头想着心事,所以跟现人基本半斤八两。
在到了教室之后,两人的态度才总算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嗨」
「嗨」
现人跟那些熟悉的面孔相互简单地打过招呼。然后,桑田重看到轻轻举起手来的现人,将那粗壮但灵巧的食指指向了现人的手
「奇怪……真木,你那是怎么搞的?」
「嗯?」
包括阿护在内,大伙听到这句话后,都朝现人的手看去。现人看到自己扬起的左手,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放了下来。
「没什么」
现人的左手无名指缠着纱布和绷带,似乎受了伤。
阿护觉得自己十分大意,从车站一直到教室都跟现人在一起,却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虽说现人的手昨天也受了伤,贴上了纱布,但伤的是右手。而现在,他右手的纱布已经完全拆掉了,手背的手指上呈直线结了一条零星点点的痂。
然后,他左手的纱布正好从手指根包到了了第二关节,上面还绑着绷带。
阿护问道
「你手又受伤了么?」
他对自己紧张得连这种事发觉不到这件事,感到有些吃惊,也有些自我厌恶。
「还好吧」
现人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把书包放在了桌上。然后幽默胖墩深谷大树对现人的伤哈哈大笑,就像有新猎物送上门来一样,立刻开起了现人的玩笑
「……订婚戒指?」
有点好笑。
伪天然茶发的出水浩治笑得弯下了腰。
「什么戒指……粗过头了吧……」
但桑田却说
「我姐姐结婚的时候,我看过戒指的介绍册,里面有那种包住指头的戒指喔」
「真的假的!?」
出水吃了一惊。这时候,高个子的山本惠吾面无表情地指向了现人的右手,嘀咕起来
「倒是右手那个虚线型伤疤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啊」
这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虽然山本说话呻吟很低沉,表情也不怎么变化,所以常被人以为不会活跃气氛,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回事。他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最后带来笑点的往往都是山本。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也不只是什么原因在教室里搞起了后空翻大赛,山本做好充分的准备,在桌子上表演了连续翻跟头。当时的传说,与头着地流了血弄出的一小块秃头,一并延续到了现在。
「……话说,你这连着受伤,真是不走运啊」
大家对虚线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会儿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受伤上。
「你是不是被诅咒了?」
住山上的山城大辅这样说道。现人放好包回到大伙身边之后,冷冷冰冰地答道
「鬼才知道……」
「你那边是怎么伤的?」
被这么问到,现人不解地歪起脑袋
「我也不是很清楚」
此时,阿护已经来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了提包,正在开始进行第一堂课的准备,可他很在意现人的手为什么受伤,便听到了这番对答,同时不动声色地朝那边竖起了耳朵
但当他听到现人做出的回答时,他已经没办法不露声色了。

「怎么说呢,我昨天好像想要咬断无名指的第二关节

尽管现人他们那边传来了笑声,但阿护听到这件事瞬间,却有种心脏和肺被缠在一起紧紧揪住的感觉。
「!?」
把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咬断……这跟祖母临终时的状态相吻合,让阿护心头一惊。但是,这里没人察觉到他的内心活动,他独自在座位上动摇起来。
没人能察觉到,而且,不可能有人察觉到。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祖母临终时的状态。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现人因为某种原因知道这件事,并正在不露声色地声张这件事。
「想要咬下指头?自己咬么?为啥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
阿护继续竖着耳朵听。大伙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地问,而身为当事人的现人似乎对这件事最感到纳闷。
「我觉得可能是睡糊涂了」
他盯着缠在手指上的纱布,皱紧眉头。随后,深谷用捉弄的腔调,带着猥琐的口吻问道
「喂喂喂,你究竟做了什么美梦让你咬自己手指?」
可现人的反应却十分糟糕,扭起嘴
「……那是那种梦就好了」
桑田问道
「是怎样的梦?」
「就是一个咬断手指的梦」
「还不是一样?」
大伙又是一阵失笑。
「会不会是大脑啦呼吸之类的病?」
随后,大伙转移了话题,但只有阿护一个人还在思考着前面的事。
「………………」
——怎么回事?
阿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己一个人疑神疑鬼地胡思乱想起来。
——是巧合么?可这也未免太巧了,就像现人知道奶奶的事一样。可就算现人知道,也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知道。
然后,他想要否定这种情况,将胡思乱想压抑下去,随后又冒出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非常不合理,然而却释放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不论他怎么否定,依旧像墨汁一样在脑海中扩散开来。
这个猜想便是……
现人遭遇的事情,是祖母搞的鬼

————奶奶我死了之后,一定要闹死他……

祖母临终前的话从心底里再现,在脑中回荡起来。
祖母直至临死前,都深深地嫉妒着,憎恨着真木家。而祖母所拥有的守护神,会对她所嫉妒的对象作祟。
虽然这种事一点都不科学,但在七谷却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死去的祖母的诅咒正在侵袭真木家的这个猜想,已经凑齐了材料。理性上彻彻底底的不信,与冥冥之中无以复加的相信,在阿护心中形成了绝对无法相容的漩涡,不断涌动着。
他的意识,现在集中在了不在视野之中的,装在提包里的那个『盒子』上。
他的意识,转向了教室后面柜子里塞着的提包之中,悄悄放进提包里的那个用布包好的『盒子』上。
『盒子』在提包里,在里面的黑暗之中,悄然地存在着。他在脑袋里勾勒出『盒子』的样子,只能用邪气来形容的,酷似瘴毒的感觉,一点一点地缠上那种感觉所勾勒出的印象。
讨厌的感觉,逐渐在头脑中铺开。
祖母所说的『神明』,恐怕就是『御神子』所说的『外法』。微微渗透着线香香味的,包着装了那东西的盒子的布包,在背后,在头脑中,随着十分不祥的印象,气息、存在感,渐渐地膨胀起来。
甚至于,阿护能在背后,能在头脑中明确地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
然后,那渐渐变浓,渐渐变黑的存在感,揭开了阿护脑中那黑色想象的盖子。他本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正在拼命否定的那种,祖母和那个盒子对现人作祟的想象,在奶中黑漆漆地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

哐!

教室后方传来就像奋力击打柜子般的巨响,响彻整个教室。沉思之中的阿护就像被这个声音殴打了一般,心脏差点飞出了嗓子眼。
「!?」
他转过身去。
向背后的圭子看去。

鸦雀无声

这一刻,教室之内就像一切都冻结了一般,笼罩在了沉默之中。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全都惊讶地瞪圆双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跟阿护一样直直地看着教室后方。

「…………………………」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沉默中,阿护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一点声音……在那声巨响过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举个例子,刚才听到的怪声,就像柜板从内侧受到击打一般。
一阵沉默过后,学生们开始议论刚刚发生了什么,随后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喧嚣。
刚才发生的时没有得到任何定论,随时间与喧嚣,在同学们的意识中被渐渐冲走。

……但是,唯独阿护没有。

发出声音的柜子,不是别的,正是阿护放提包的柜子。

 3

那天,天上的云随着时间渐渐增多,到过午的时候,天空已经被乌云彻底覆盖。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课和休息的时间平安无事地交替着,和平时一样到了放学时间。此时,夕阳被云层所遮挡,外面已经暗了下来,基本就像入夜了似的。
这所耸立在空无一物的大片水田之中,里面正被黯淡灯光照亮的学校,就像云海之下的一叶孤舟。在很难说究竟有没有生命气息的白浊光线下,阿护在平时的教室,上着特进班的数学课。
接受补课的为特进班的全体十二名学生。
由于普通升学班的同学都已经走掉,教室里有三分之二的作为空了出来。
阿护和特进班的同学们聚集在教室靠前的座位上,对着刚才随堂测验的答案,并听着讲解。在黑板跟前,体格富态的数学主任老师,一边以嘹亮而充满威严的声音进行讲解,一边用粉笔写着板书。
讲课的声音和板书的声音,不断地响彻教室。
阿护在这样的情境中,一边跟大家一样听着讲解,一边不时地在随堂测验的卷子上做着笔记。由于答案全对,他现在不是非常专注于这堂课。他且听着老师的讲解,腾出了想事情的余力。

「……」

他所想的,依旧是『盒子』的事情。
祖母和『盒子』的事,然后还有现人手指受伤的事。
这一整天里,无法得出结论的疑惑动不动就在阿护的脑袋里打转。他无意中想到『盒子』,脑中立刻便不由自主地冒出浮想,就好像放在身边的『盒子』会散发出气息,然后悄悄地溜进他的心里一样。就好像,『盒子』在脑袋里出现了一样。
关于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的问题,阿护还没有的出结论。在阿护的认识中,这个『盒子』渐渐不再是正常的东西,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仍旧将它当做祖母的遗物,这种意识不论如何也无法消除。
实质上,可以说阿护就是祖母一手养大的。
实际上,祖母要比事故工作的母亲更加亲近。
虽然发起火来根本拦不住,但不看那些毛病的话,祖母其实是个非常热心快肠的好奶奶。每次等着他回家的,一定是祖母。想来,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吃饭、穿衣、上学,全都是祖母在帮忙。
虽然祖母有过度地爱拿他跟其他孩子来比的坏习惯,但她对孙子的关爱也有着相同的分量,没有丝毫马虎。为了阿护可以在外面不失体面,祖母每天都用熨斗把制服烫得整整齐齐给阿护准备好,而且做的饭菜也同时在口味和营养方面同时兼顾,用心不可谓一般。
阿护虽然想不起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但十分轻易地便能想起祖母做的菜是什么味道。
母亲恐怕脸阿护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阿护喜欢吃烩饭,祖母做的烩饭,味道是市面上那些所完全不能比的。那烩饭的制作方法,以及阿护喜爱那种烩饭的事实,都已随祖母去世而消逝了。
……那个烩饭,再也尝不到了。
阿护无意间发觉了这件事,感到仿佛口中残渣的味觉记忆,以及难以抵挡的丧失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他想起了过去种种得祖母照顾自己的事情。
虽然祖母思维陈腐,性格刚烈,在梦人成名之后经常会闹得鸡犬不宁,但祖母对阿护的照顾从来都是全新全意。虽然这对阿护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但同时也证明,世上在没有谁比祖母更认真地为阿护着想。
她是个笑起来十分慈祥的,温柔的老婆婆。
抛开她爱跟别人家比较,嫉妒成狂的毛病,她是个超乎一般的好奶奶。
她是比任何人都要为阿护着想的奶奶。
想到这里,他虽然觉得祖母的态度太过刚烈,但还是觉得自己把奶奶的期待当成麻烦并敬而远之的态度,做得有些过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但是……这也在所难免。
想要把别人家的全都比下去,根本不可能。
实际上,就连住在附近的那个真木梦人,阿护都完全没有赢过的希望。
梦人现在变得十分出色。虽然对事物的追求过于痴迷了些,但他拥有真挚的好奇心,敏锐的观察力及知性。同时他还摇身变成威风凛凛的形象,懂得礼仪,擅长交际。如此杰出的梦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妄自尊大猜忌心强的『爱添麻烦的双胞胎哥哥』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现人带来的,腿脚不方便,撑着一柄带扶手的金属拐杖,只顾低着头,连话都不好好说,眼神阴暗的小孩子了。
梦人让过去的事过去,追求改变,并浴火重生……他在人眼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变得十分出色,就像现人和阿护都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了一样。
……是成功让梦人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么?
他所得到的地位、名誉、金钱,已如同云霄之上。而且,他还和显赫世家的千金小姐订下了婚约。而且,他在人性上的成长要更加显著……成功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成长么?能让人变得这么的杰出么?
「…………」
想到这里,阿护心底里忍不住涌上漆黑的感情。
能胜过梦人的地方少之又少。祖母临终时,频繁骂着『明明是个残缺不全的狗崽』,如今阿护总算感觉到,自己能够理解那句粗鄙之极的话背后所潜藏的含义了。
如果不列举这种愚蠢的事情,在其他方面就根本赢不过对方。跟年纪轻轻便闯出名堂的梦人相比,阿护现在还在一介学生的铁轨上行使,这显而易见的差距令人更加绝望。
明明年纪一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阿护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有祖母才会这么去比较。
但是,就在现在,阿护自己在不经意间也做了这样的比较。

嫉妒喷涌出来

——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差别?
阿护的心就像被祖母的感情所占据一般,漆黑的感情喷涌上来,让他被揪心的感情所深深束缚。然后,他对自己上课上到这么晚,为了考试刻苦学习的现实,感到了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强烈厌恶。
明明就算这么认真这么刻苦,也毫无胜算……
可若要问他,既然都这样了,自己却呆在这种地方,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却完全答不上来。他并没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但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寻找其他想做的事。
在一出生便被强加在身上的,祖母那名为期待的压力之下,他一心只以名牌大学为目标,根本连想都都没办法去想其他选项。如果阿护拥有做出其他选择的余地,那肯定也只能由父母来给予。但是,父母从来都不关心阿护对未来的选择,不会给阿护增加新的选项,充其量还算对阿护取得的分数感兴趣而已。而且,父母在意向上,也仅仅只是加强了祖母将阿护推上的这条路。
阿护呆在这里,是为了成为优秀的人。
他说得到的,只有这一种选项。可是,不论他多么认真,付出多少辛劳,恐怕都赶不上真木梦人。
而且,能够支撑他的祖母,已经不在了。
他这么认真地备考,不懈努力,最后为他所得到的成绩欢喜或悲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
阿护,已经成了孤身一人。
在这个有十多个人在的教室里,阿护孤身一人,孤独地坐在座位上,任凭内心被胸口肆虐的漆黑感情所蹂躏。
他将意识转向了周围的同学。这十二人跟阿护一样,是被挑选出来的特进班的学生。
……你们都是自愿呆在这里的吧?你们怀着目标奋斗,考上好大学,然后就会开心吧?有人会为你们开心吧?我没有,已经没有了。我现在才察觉到,会为我开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仿佛灼热感的嫉妒在心中沸腾起来……这是对身在此处的特进班的大伙所怀的嫉妒,对这些跟自己一起上课的特进班的大伙所怀的嫉妒,是对全体同学所怀的嫉妒,对所有比自己优秀的人,比自己受老天眷顾的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梦想的人的嫉妒。对所有那些拥有那些自己所没有的发光之物的人,都感到焚身般的羡慕。
………………!
…………………………!


哐!


此时,在安静的教室后面,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吃惊地向后转过身去。
「………………!?」
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室里鸦雀无声。包括阿护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教室内的事件静止了,空气冻结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无言地投向教室的后方。
那个『声音』。除老师之外的所有人,突然之间全都回想起早上听到却完全遗忘的那个『声音』,在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之中,凝视着教室后头占据整面墙的柜子。
……怎么回事!?
阿护仿佛能听到大家发出了这样的心声。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柜子。
——刚才是什么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柜子里,或者墙对面,有什么东西?还是说,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段鸦雀无声的时间,感觉特别的长。
教室后面的柜子在荧光灯光的照耀之下,在里面蕴藏着浓浓的影子,伫立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没有任何汇东的东西。只有柜子、里面装的东西,以及撒在上面的光和影子,在大家的视线之下静止着。
「…………哎」
最后,老师开口了
「没什么事,你们把头转回来,我们继续上课」
「……」
在老师的催促下,静止的时间在困惑之中再次开始流转,大家都依依不舍地转向前方,随后继续开始上课。
虽然课继续开始了,但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明显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不知不觉间在意着教室后面,或者是刻意想要不去在意,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听课的感觉。之前教室里的正常气氛,混入了空泛的,类似紧张感的气息。
「…………」
大家都在在意空出来的座位,耸立着的柜子,还有身后的空间。
他们在桌上打开课本、笔记、随堂测验的卷子,正在上课,但全都在意着身后,在意着身后空荡荡的空间。在意着那边刚刚发出的,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的……残渣。
然后————在这样的气氛中。



只有将目光落在桌上的阿护一个人,脸剧烈地抽搐着。
刚才占据他脑中的思维,已经彻底消散,荡然无存。而且在刚才那个『声音』想起来的时候,阿护在令他浑身喷汗的冰冷紧张感中,肯定了『声音』的来源。
那便是背后那边空洞的空间之中,在靠墙的那片柜子之中的一格,被自己推到最深处的提包之中,那个被布包起来的『盒子』。
早上那次,他还没有肯定。
但正在上课十分安静的时候,听到了刚才那个声音,让他终于肯定了这件事。那是放着自己的提包的柜子,从内侧遭到撞击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内测敲打了柜子。
刚才在背后感觉到了某种令人讨厌的气息。
不论理性多么地想要去否定,他终归都会想到那个『盒子』。而且那个『声音』,是当他回想起为他打气的祖母时响起的。早上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他当时就有那种感觉。
他忘不了那个『声音』,因为那就跟祖母烦躁不堪时捶打墙壁和桌子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是由于年老而瘦成皮包骨的手,以包着满是皱纹的皮的拳头,打在板子上发出的独特声音。那个宣泄忧愤的声音,只有阿护和家人才知道,阿护现在停了两次,足以让他回想起来。

「………………」

这种感觉就好像,祖母就在教室的后头一样。
他将意识转向盘踞着那种错觉的身后,如今独自紧咬着哆嗦起来的牙齿,将攥紧的双手放在桌上,忍耐着心中的恐惧与背后散发的气息。
他觉得这是紧张所致……感到教室里气温陡然下降。仿佛恶寒爬上全身一般,令每寸肌肤之上的寒毛都略微地倒竖起来。
课上的气氛,总觉得有些空洞。在垂下的脑袋的前方,虽然能听到老师讲课和写板书的声音,但那些声音听起来出奇的模糊。
取而代之,耳朵能够感受到,在自己背后那片广阔的虚无之中所继续着的酷似压力的寂静。眼睛目前看不到的背后空间,存在感缓缓增加,寂静与寒气从中一点点地流出,爬上他的后背。
然后——



呼吸的气息。
那个『盒子』所在的,柜子的气息。
那个『盒子』,已经不是祖母的遗物了,就是祖母本身。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已故的祖母,现在就被放在教室后头的柜子里。
已故的祖母,就在背后的柜子里。
不行了。果然应该把那东西交出去。
应付不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个那个东西。
阿护用他被混乱和害怕冻住的头脑思考着。
——想来,我今天的想法非常古怪……不对,恐怕做昨天起我就很有问题了。
早上妈妈说出奇怪的话,说不定也是因为那『盒子』的缘故。
一定是寄宿在那『盒子』之中的祖母,正散播着某种影响。
应该赶快放开那『盒子』。虽然对不住祖母,但已经无力应付了。现在想来,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东西带到学校来都不清楚。
赶紧。赶紧。
赶紧。好想这堂课赶快结束。
赶紧。好想放弃那『盒子』。在这沉默之中,身后有个被诅咒的『盒子』……这件事都让人无法忍受。
……就在此时。



忽然间,阿护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像是背后鲜明地展开的那股气息之中伸出了冰冷的手,被那手戳中了后背一般。
「!?」
在本该看不见的背后,有某种东西动了起来。这种不祥的感觉,令阿护冷汗如注,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背后正在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他焦躁地盯着前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老师对着学生们正不停地讲课,照说应该也正看着教室的后方,然而老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表现。
老师还在平平常常地继续讲课。
但阿护浑身上下的全部感官,正朝着身后的异常放声大叫。



在这个时候,背后那个不祥的气息仍在渐渐增强。
他真实地感受到,好像某种拥有着明确恶意的东西正在朝自己身后逼近。
他充满不安,充满紧张。
但是,在上课时不能向后转身,更何况他本来就无法动弹。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紧盯着桌面,全身绷得紧紧。只是,渐渐向身后逼近的,那理由不明的可怕预感,让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一味地忍耐。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心发出惨叫。他的背后被冰冷的预感压迫着,身体做出完全无意识的反应,为了逃走正微微前倾。他奋力地、奋力地咬紧几乎快开始打颤的牙根。全身倒竖的寒毛,过敏地捕获到微弱的气息和空气流动,就像是自身的感觉向周围泄出了一样。
他拼命地索求着信息,艰难地将能动的眼睛向左右转动。以男女交叉方式排列得座位两侧,是两个女生,她们正认真地看着前方,听着老师讲课,做着笔记。她们什么也察觉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察觉不到!?
他发觉整间教室里只有自己察觉到了异状,而这激发了她的焦虑,令他在心中惨叫起来。
此时————他拼命移动的视线,忽然捕捉到了某样东西
那是……窗户
那是以漆黑的外界为背景的……玻璃窗。
窗户反射着教室里的荧光灯光,清楚地照出了教室内的情景。


从后方的柜子中,伸出了无数只老婆婆的手


窗中映出的教室里,打开的柜子就像蜂巢一样,无数根皱皱巴巴毫无血色的老婆婆的手臂,从每个柜格子里,长长地,就像线虫一样伸向教室。
那些手臂就像关节脱臼肉被拉长,伸到不正常的长度,向教室中蔓延。有几只手横穿过教室,伸向坐在座位上正在听课的学生,已经到达了最后排的学生的脑袋,五根手指成钩爪装恐怖地张开,准备抓向学生的脑袋。

噗哗

看到这一幕,他全身毛孔瞬间打开,心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想要立刻起身逃走的冲动激烈地膨胀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却仍旧绷得紧紧,根本动弹不得。在绷紧得快要产生耳鸣的意识中,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中映出的情景。他注视柜子里伸出无数只老婆婆的手,就要抓住教室里自己这些人的脑袋,然而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中惨叫个不停。
这个时候,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女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将目光转了过去,与他对上了眼。当对上眼的瞬间,那个女生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循着阿护的视线转向窗户。
然后窗户上……映出了她诧异的表情。
然后,她在窗户中映出的脸,将视线撞向了教室后面,接着,她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惨叫起来。
发自恐惧,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从喉咙深处迸发而出,响彻整间教室。
「!?」
瞬息之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缩紧身体,而且察觉到了那件事
在窒息般的瞬间过后,惨叫声和踢倒椅子的声音眨眼间在教室里爆发,化作恐慌状态的轰鸣,吞没了整间教室。这一刻,对着「嗙!」的一声爆响,教室里的荧光灯熄灭了,教室陷入了可怕的黑暗中。恐慌加剧,学生们你争我夺地向外逃窜,蜂拥向前方的推拉门,而动弹不得呆呆站在原地人,则跟这狂乱地充满黑暗之中的恐惧被一并留了下来。
阿护也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那幕情景。
在肉眼之中的教室里,看不见老婆婆的手,教室后方跟柜子之中,只有一片漆黑。



惨叫和怒吼声,响彻这片充满活性的黑暗。
学生们大叫着张皇逃窜,而其中只有一个人,那个坐在最后面的男人被留在了黑暗之中,瘫软在了地上。
……不,不对。他在地上正被拖拽着。
他的头发被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抓住,正被拽向后方的柜子及黑暗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发出悲痛的惨叫,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地上拖行。他拼命抵抗,挣扎着用手抓住桌子腿,随后又绊倒缠上了几张其他的桌子。可是,他的身体在惊人的力量之下发出嘎啦嘎啦的可怕声音,连同那些桌子被一并拖拽过去。
「…………………………!!」
男生一边惨叫,一边被拖进黑暗中,最终消失不见。阿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力地伸着手,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他的身体在强烈的恐惧之下发软脱力,脑袋里被唯一的想法所占据。

——这……是我害的么

随着那种冻结般的想法,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只是,呆呆地……
在充满狂乱的黑暗中,呆呆地……
随后,他呆呆地朝黑暗伸出的手,忽然碰到了腥臭的气息。
看不见的牙齿——

噶哩

用力咬住了他的指尖。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刻 怨恨盒[uramibako]

 1

「『凭物』主要是指『蛊毒』」

傍晚,当祐季子问出「『凭物筋』到底是什么?」时,靠在黑色烤漆高级轿车上的梦人便给出了上面的回答。
「蛊毒……?蛊毒是指漫画里出现的那个么?将各种毒虫之类的东西放进罐子里,让它们吃掉彼此,用最后剩下的那只进行诅咒……是那种东西么?」
那也是『蛊毒』。由于这种在创作作品中被经常提到,所以蛊毒在大众的印象中便成了那个样子。但是准确的说,那只是蛊毒的一种。『蛊毒』是对使用生物进行诅咒的巫术的总称」
梦人将手杖夹在腋下哦,十指在胸前交扣。现人跟梦人说了话,生气骑自行车离开之后,祐季子本打算追上去,但忽然转念一想便停了下来,问了梦人一些问题。
祐季子嘀咕起来
「生物?」
「没错,虫子,狗,什么都可以」
梦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了,将狗饿疯后砍下脑袋来制作『犬神』,便属于『蛊毒』的范畴。套用蛊毒的定义,用狗做的蛊毒叫做『犬蛊』。但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使用毒虫的做法是主流,因此蛊毒这个词在通常层面上的含义变成了毒杀。顺带一提,奈良时代前后从中国传入的道术『咒禁道』是日本巫蛊的蓝本」
「……咒禁道?没听说过。阴阳道倒是听说过」
「在平安时代『阴阳道』传入之前,『咒禁道』在日本是主流巫术。虽然最尖端的宝座最后落给了『阴阳道』,但『阴阳道』也受到了『咒禁道』的影响,『咒禁道』即便失去了根本,但其中一部分作为诅咒的技术保留了下来。这个『咒禁道』乃属于以『厌魅』『蛊毒』『持禁』为主的,广义道教系巫术系统。『厌魅』是使用人偶的道术,『蛊毒』是使用动物的道术,然后『持禁』指咒术层面的屏障。人们常说的『丑时参拜』就属于『厌魅』,然后以『犬神』为首的『凭物筋』就是『蛊毒』的一个分支。
很可能那些东西本是巫术,但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和扩散之后成为了迷信,于是人们对此感到恐惧,歧视便产生了。在作为源头的中国,人们也相信着那种血脉的存在。只不过,中国是多民族国家,多数情况认为汉族之外的少数名族拥有着怪异的信仰和血脉,于是便成为了民族歧视的资料。不光是使役动物灵,关于自己变身成动物盗取钱物的血统的记录也屡见不鲜。这类似乎叫做变鬼谭」
「唔」
祐季子开始深思。梦人看到祐季子这样,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总之就是这样……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你应该对那种事情不太感兴趣吧」
「哎,算是吧」
祐季子伤脑筋似的表情,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说道
「只不过……我听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说过外法筋,当时就觉得那种东西有些可怕,当听到认识的人可能就是外法筋……就有点那个不是?」
祐季子苦笑起来。梦人露出微笑
「是这样啊」
「而且小现也发火了呢。得想想办法了」
「有什么能做的么?」
「到高木君他们家去的『御神子』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同学,我去找朋友打听一下」
「原来如此,弄清楚情况之后也告诉我吧」
「没问题」
梦人这么说着,眯起眼睛。祐季子对此并没有多想,竖起大拇指坦然地答应了。

 2

……随后便放了学。被祐季子用邮件喊出来的现人,刚不耐烦地来到鞋柜,已经等候在那里的祐季子便立刻朝现人这样说道

「我们去找那个『御神子』吧」
「……啥!?」

现人冷不丁地听到这样的提议,不禁惊呼起来。现人知道这次是因为『御神子』的事被叫到这里来的,但祐季子说出的话太过唐突,显然跳过了跳过了很多准备工序跟步骤。
「喂」
还不等现人把话说完,祐季子便抢先走了起来。
现人连忙跟在她后面,向她追问
「喂,你这是搞什么?」
「咦?你不是想调查么?」
祐季子不解地说道。
「所以我找朋友问过了,听说那个人是美术社的,所以就决定去看看了。你不是想跟那个人说,日高君不是外法筋,让她不要纠缠下去么?」
「……」
祐季子的行动力很强,但十分莽撞,而且理解容易出错。让西安人来说,她就是个呆子。可是现人非常情况,祐季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无法更改。现人只能以半强制性被带着走的形式,跟在大步流星的祐季子身后。
如果她要做的是不打紧的琐事,现人完全可以抛下她自己回家,但这一次是跟阿护家有关的事,放任祐季子一个人去的话,不知道祐季子会说出什么话来。
现人一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能够劝阻她的魔法语言,一边跟在她后面穿行在夕阳之下的校舍之中。到头来,直到他们到达校舍一楼最深处的美术室,现人依旧没有找到那种魔法语言。
「喂……」
「打扰了!」
根本不等现人阻止,祐季子在亮着灯,传出话语声的美术室门口,打开门,向里面喊去。美术社已经开始进行社团活动,里面的男生女生加起来将近有二十人,都好奇地向门口看去。
「犬伏同学在么?」
「犬伏?」
美术社员们疑惑地重复着,视线转向了美术室的后头。在那边架着画架和油画布,散发着在初中美术室里闻不到的油画颜料的气味,那位站在画布跟前,手持调色板和画笔的少女————犬伏文音听到祐季子的呼喊之后,向门口转过身去。
文音看到祐季子,首先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发觉在祐季子身后的现人,随即转为严肃的表情。然后,她放下画笔,解下被颜料弄脏的围裙揉成一团,快步朝现人他们走去,然后就像把现人他们推出去一样,一起离开了美术室,顺手带上了门。
然后,她稍稍压低声音,问道
「……是为日高学长的事情么?」
「啊,是的……」
「没错,我们是来提意见的」
单纯只是被甩过来,完全不知什么该说的现人,结结巴巴地正准备回答,身旁的祐季子便叉着腰,当着面对文音这样说道。
「提意见……?」
「喂,畠村……」
「能不能不要说日高君他们家莫名其妙的坏话?」
文音微微颦眉,现人打算阻止,可祐季子根本不加理会,直言不讳地说道
「就算是『御神子』,也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高君他们家可不是外法筋
「!」
以前曾是体育赛事运动员的祐季子,以洪亮的嗓音这样说道。见到这种情况,连文音那冷静的表情也微微绷紧,现人则如坐针毡地颦蹙着脸,恨不得紧紧地捂住眼睛。
文音皱紧眉头说道
「……那种敏感的话题,请不要大声地讲」
「哪里大了……」
「已经很大声了。不提这个了,你究竟是从谁口中听说外法筋的事情的?」
文音以逼人的目光,质问祐季子。祐季子则无所谓地朝现人指了过去,直截了当地答道
「这家伙的双胞胎哥哥说的」
「喂……你这家伙……」
「他说『御神子』在找的『盒子』,肯定是『外法盒』。你在怀疑日高君他们家是外法筋是吧?你应该是搞错了,所以快罢手吧」
「……」
有机子说的话,让文音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文音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向祐季子问道
「你是日高学长的亲戚?」
「不是,我是他邻居」
「那就跟你没关系了。不相干的人去干涉别人家的事情,这恐怕不太好吧」
现人心中十分赞同文音的观点,但祐季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怎么没关系,我是他邻居」
祐季子说得理所当然一样。文音轻轻地叹了口气,现人也顿觉无力,不过时机来说,在七谷这种偏僻乡下,祐季子这种才算正常的思维。
让祐季子来说,他们两家人在这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一两百年,是祖祖辈辈的邻居。两家人从老祖宗那辈开始,相互之间基本上就已经知根知底。这样邻居之间很多拥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就算并没有血缘关系,实际的关系也基本跟亲戚没有区别。在小小的社会中,他们在一起共度过数不清的岁岁年年,时间早已代替血脉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猜测或肯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感觉上接近于外来人士的现人,也想让祐季子去理解与此不同的常识,但常识的差异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论怎么说明也无法让别人理解。
「在这件事上,跟至亲以外的人无关,没有讨论的余地」
文音应该也很清楚这种认识上的鸿沟,只以断定的口吻这么说道,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都说不是没关系了……」
「畠村,你有点太纠缠不休了,闭嘴吧」
现人实在忍不下去,插嘴说道。
可正当现人下定决心,准备心口重新要求解释,张开嘴的时候。

惨叫声席卷而来。

现在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参加社团的去社团活动,特进班也正在补课,整个校园内的活力已然沉静下来。而就在宁静的学校某处,许多学生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传到了现人他们耳中。

「!?」

叫喊声和骚动声,响彻走廊。
现人他们三个,以及过道上的其他学生,全都禁不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
在那边,是进行进学课程的教室所在的配楼。现人他们班的教室在三楼,现在那里应该正在进行特进班的课程,然而从美术室的窗户隔着校庭向配楼三楼看去,只见教室靠走廊侧的窗户不知为何一片漆黑,从那里传来惨叫和桌椅乱撞的声音。漆黑的窗户中,勉强像剪影画一般,映出了纷纷逃离教室的学生们的身影。
「怎么了……?」
现人不禁口中发出冷冷的声音。相对于忍不住变了表情的现人,祐季子和文音正摆着吃惊,或者狐疑的表情。可是,文音注视着窗户上那些剪影画一般,学生纷纷逃离的情况,最后表情猛然间紧张起来。然后,她连忙厉声制止打算前往教室的现人,朝美术社员为了偷看情况而从内侧打开的门转过身去。
「等等,直接去很危险!」
「什么!?」
现人虽然反问了回去,但他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余力听从文音的指示,立即朝教室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目睹到这样的骚乱,首先想到的就是失火,可是从下方看上面的情况,显然并不是发生了火灾。现人儘管没有跑起来,但以非常快速的脚步在校内向配楼走去,中途在各个地方与那些愣在原地的学生们擦身而过。然后,他穿过走廊,走出主楼,从另一条连廊走向配楼的入口。这个时候,班上的同学们连滚带爬地从配楼入口冲了出来,跟他重重地撞在一起,让他险些摔倒。
「痛死了……!」
被撞的肩膀痛得厉害,令现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失去平衡。但是,现人当即把一个准备逃走的男生的胳膊抓住,把他拉住,然后问道
「喂、小泽你等一下!出什么事了?」
特进班的小泽虽然是个带着眼镜的小个子,但在手臂被现人抓住,被现人当下之后,当即就像一只被抓到的野猫,发出可怕的叫声,胡乱地挣扎起来,手脚乱挥。
「哇啊!」
小泽如同一只猛兽,恨不得要把被抓住的手臂扯断一般,拼死抵抗。现人在强烈的抵抗之下被拖拽过去,失去平衡,但现人现在要么就放开他,要么就制伏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现人拼命地抓住仓惶挣扎的小泽的制服,手上的几处伤再度开绽,可他根本没余力去觉得疼。现人的手在小泽的制服上染上了鲜红的血,但现人仍旧死死地抓着他,将它无乱挥舞的手硬拉回去,非常勉强地拉住了精神异常的小泽。
现人现在虽然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小个头的他,但没办法一直这个神经错乱的家伙逮着。现人还没抓稳,小泽便差点挣脱束缚,而且从配楼中又有许多人冲下楼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什么情况啊……!」
现人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他在配楼的门口控制着小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群如同暴徒一般冲下楼来学生夺门而出。
但就在此时。

「千古大刀大神显灵,切断、血撒、千千碎!」

先是语速飞快的尖锐声音,随后「哗啷」,响起酷似大堆铃铛震响的乘车声音。
与此同时,一把米扔向了现人他们。一把米不明白地从头上洒下,现人吃了一惊。但就在这一刻,刚才不断挣扎的小泽,就好像突然之间全身失去离奇,像具尸体一样瘫倒在连廊的混凝土地面上。
「!?这……!!」
现人手里抓着小泽的制服,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惊愕不已。他抬起脸,之间文音正摆着非常严肃的表情站在那里,刚才似乎撕碎了一个用白色和纸制作的纸包,她的右手握着白色的纸屑。她的右手手腕上一条条地缠着用和纸制作的驱邪幡。准确的说,那是几个驱邪幡,还有几个几根绑着开孔铜钱的草绳,文音的手每动一下,就会微微发出与现代硬币截然不同的,类似神社里那种铃铛发出的澄澈声音。
白米四散在地,现人一阵茫然。
但这个时候,配楼里依旧充满了惨叫和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陷入狂乱状态的学生们涌向外面。
但是,学生们一踏入撒了米的连廊上,就像附身的邪物被驱散了一般挺小脚步,然后筋疲力尽地跪倒下去。可是,这种情况对于避难者来说是非常正常的。停下来之后的学生们与之前处于狂乱状态下的样子判若两人,惊魂未定地回头向刚才逃离的配楼出口望去,微微地喘息,然后一个接一个堆在连廊中。
有几个男生发现了现人和小泽,走上前去。
「真、真木,小泽他怎么了?要不要紧?」
「……我哪儿知道……话说,你们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
被问到的现人反问回去,然而特进班的学生们只是以交杂着害怕与困惑的表情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给出像样的答案。情况毫无进展,现人向周围的众人到时了一圈。他是在寻找阿护……特进班的几乎所有学生都逃了这里,却找不到阿护的身影。
然而,他看到文音孤身一人,正要踏进那个内部出奇黑暗的配楼入口。
「……小泽就麻烦你们了」
现人向跟前的男生示意倒下的小泽,随后便站了起来。
「啊,嗯……」
将小泽交给那些充满困惑的男生之后,现人跟在文音身后,快步走向配楼。穿过敞开的大门,踏进配楼之后,前面是黑灯瞎火,充满黑暗的走廊。楼梯间的灯光时亮时灭,如闪电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线,不时地闪烁着。
身处此情此景之中,文音笔直地来到楼梯口,然后开始往上走。
现人急急忙忙地走到她身边,向她问道
「喂,刚才那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很危险,最好不要跟过来,学长
「我拒绝。你回答我」
「我还想问呢。不过,如果这是日高学长搞出来的,那么这就是我份内的工作」
文音看也不看现人,登上楼梯,而现人则硬跟着她。文音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铜钱便发出清澈的声音,哗啷、哗啷地在黑暗中回荡。
「日高出什么事了么?」
「不知道」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既然学长不愿回去,那后面出什么情况还请你自行承担」
两人说着说着,没多久便到达了教室所在的三楼。三楼跟一、二楼一样,走廊上只有乌云密度的夕阳从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十分漆黑。他们现在所处的三楼,虽然和其他楼层一样暗,可是其中飘荡的气息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就像是隐藏在阴影之下的野兽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微微地消融在空气中一般……感觉弥漫的黑暗正在呼吸。
「…………」
「…………」
室内鞋发出微弱的声音,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照理说,现人应该每天都在跟这条走廊打交道才对,在黑暗的作用下……不对,不只是因为黑暗,这条走廊看上去感觉十分的陌生。等发觉到的时候,两人已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周围弥漫着一样的寂静与气息。
表情绷紧的文音,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一个好像是用和纸做成的纸包,仔细一看,那东西就像人偶。那个经过复杂的折叠与粘合制作出来的袋状纸人,脸上什么也没画,里面似乎塞了某种东西,鼓鼓的。
文音在门口撕碎的纸包,大概就是她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东西。
若是如此,那么里面的应该就是米。
如同印证现人的推理一般,纸包里的东西沙沙作响,传出颗粒物特有的声音。文音将那东西拿在手中,同时摆动系在手腕上的铜钱,令其发出微弱的声音。同时,她依旧摆着紧张的表情,朝着三楼的黑暗之中,踏进了一步。
「……」
一时失神的现人也连忙跟在后面,踏进了走廊。
走廊之中一片昏暗,仅有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模糊』的感觉笔直先前延伸,黑洞洞的,不见人影。可是这条走廊上,唯独现人他们班的教室入口敞开着,就像一个霍然洞开的大嘴,里面不知为何飘散着有生命的气息。这个气息……打个比方吧,应该称之为『狂乱后的残渣』。昏暗的走廊上,教室入口的门黑漆漆第敞开着,不久前那恐慌与逃走的记忆,直至已经人去楼空的现在,依旧鲜明地残留在这个空间内。
光是普普通通地看着,当时同学们狂乱与逃走的情景和感情便都如喷涌一般浮现在意识之中。
现人无端地焦躁起来。教室之中的黑暗从黑洞洞的入口露出来,可以感受到一面充斥着非比寻常的气息。
那黑暗与空气,正常人呆在里面肯定无法承受。可是,站在布满紧张感的走廊之上的他们两个,耳朵里听到的并不仅仅是寂静,还有十分微弱的,好像呻吟的声音从教室之中漏出来。

呜……呜……

那是细若蚊软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肯定有人被留在了里面。
「!」
现人发觉到了……他刚一发觉,便回忆起来。尽管身处这样的氛围中,思维险些不经意地从头脑中散去,但他回想起自己到这里是来找阿护的。当他回想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推开了文音,向教室里冲了过去。
「……日高!」
「喂……!」
背后的文音劝阻过现人,但现人根本不听。
那个发出呻吟的人,现在痛苦难耐。如果那个人是阿护,就不能一直傻站在外面了。
而且,现人不信任文音,所以不想让文音走在前头。他不相信文音跟这样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至少文音是那种应该遭到唾弃的旧俗的继承人,是让阿护背上那莫名其妙嫌疑的罪魁祸首。让现在的现人来说,虽然尽可能地以好意来看待文音,但还是感觉文音就是那种连脑子都已经在愚昧的旧俗中泡坏了的,没有自知之明的欺诈师或恐吓犯。
因此,现人气喘吁吁地在充满黑暗的走廊一路奔跑,冲向了教室。
走廊靠教室一侧的墙壁上,窗户零星点点地排列着,中庭的微弱光线从那些窗户投过来,让走廊形成一条明暗相间的通道。现人如同要甩开文音一般,穿过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块,冲向那凝集着黑暗的教室门口。随着教室逐渐接近,空气不明不白地不断加重,教室中的黑暗迎面扑来,攥住现人的心脏。可是现人认定这种感觉是错觉,保持迅猛的势头继续向前冲,闯进了教室里面。
「日高!」

教室里一片狼藉,如同风暴肆虐过一般。

黑暗的教室形同凌乱的废墟。在惊慌失措学生们毫无秩序地逃走时,特进班所在的前排座位的桌椅被弄得乱七八糟,歪的歪倒的倒。
面对如此异样的情景,现人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倒吸一口凉气。
但更加异样的,并不是前面的惨状。在越往教室后方便愈发浓烈的黑暗之中,几排座位令人毛骨悚然的,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然而在那片桌椅之中,唯独中间就像开出一条路一般,呈直线向两边扫开,伸向黑暗深处。
然后,从那黑暗深处,正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呜……

面对此情此景,现人更加紧张。
他在承受着紧张迈出脚步,跨进黑暗之中。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黑暗的深处就如同向外渗漏般露出来,桌位之间的裂缝渐渐浮现在视野之中。
现人将目光固定在裂缝的尽头,走上前去。
一步、一步……视野最终捕捉到地板之上某种黑色的东西。
他所看到的是男生的轮廓,那个男生以脑袋扎进柜子里的状态,仰面倒在地上。他的双脚无力地向外撒开,柜子那边传来微弱的呻吟声。现人下意识向他呼喊,准备靠近过去。
「喂……!」
现人本以为那个沉入黑暗之中的男生是阿护,但弄错了。不过,他仍旧是现人十分熟悉的,在班上特进组中,好像正以医学部为目标的同学。
「大河原……!」
然而,那张熟悉的脸被抓挠得惨不忍睹。现人大吃一惊。大河原的脸,就像被铁做的耙子深深地抓过一般,被挖出了好许多道深深的沟壑,流着血的伤口直达鼻尖和嘴唇,伤重得让人无法立刻辨认出他的相貌。
然后,从他破裂的嘴唇之中,正漏出虚弱的痛苦呻吟。他伤得如此之重,然而能够用来捂住脸上伤口,能支撑他站起来的双手,却从肩部错位,扭得奇形怪状,显然已经彻底骨折。而且,他的双腿被挣扎时从两侧拖到一起的桌椅紧紧夹住。
他的双臂被许许多多的桌椅夹住,弯折多次,整个人被紧紧地束缚在柜子前面。他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发出细微的呻吟,轻微扭动身体。
现人倒吸一口凉气。面对眼前超乎想象,猜不出任何端倪的凄惨场景,他只能眼巴巴地注视着发出呻吟的他,一边警觉着周围黑暗之中的气息,一边缓慢后退。
「……坚、坚持住……我这就叫人来」
现人一边后退一边朝他喊去。但从他的呻吟声中无法分辨他是否听到了现人说的话,连回答都没有。现人听着他痛苦地呻吟,继续向后退。
他刚往后一退,脚便撞到了倒下呃椅子,发出「哐!」的一响。
在这只有微弱呻吟声的寂静之中,刺耳的杂音尤为响亮。现人被这个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霎时间转过身去。他浑身上下冒出冷汗,被凌乱的桌子一次次绊住,就像在水里游泳一样闯出了教室。这时,文音正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喂,快叫人……!」
他下意识向文音这样喊过去,而此时他不经意地注意到,文音身处这样的状况之下,却没有看着教室,而是凝视着走廊的另一头。
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紧张,僵硬。现人禁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那边,在窗户透进来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微光之下,熟悉的走廊一直向深处延伸。
而在那边————

一个提包,孤零零地地掉在地上。

空荡荡的走廊上,从窗户透进的微光之下,那个提包十分安静地,孤零零地散乱在地上。
提包被昏暗笼罩着,然而不知为何,却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
那个包正打开着。现人注视着那个包,随后发现链钩上挂着一个学业有成的护身符。
现人记得那个护身符。
包是阿护的。
现人一发觉这件事,心底里立刻凉了半截。
他注视着走廊前方,然而黑暗的顶头前只有转向漆黑楼梯的拐角,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但从教室门口到那边的这段走廊上,零星点点的黑色斑点在地上连成一条线。
那些小小的斑点在昏暗之中呈现黑色,连实际的颜色都无法分辨,从教室后方的门后连到走廊上,然后经过那个包,零星点点地延续到走廊的另一头,最后消失。
那斑点看上去是血。现人心底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护在那头么?
现人以冻结的意识,注视着弥漫在走廊之上的濛濛黑暗。越是往走廊那边,黑暗的浓度及压力便越高,光是盯着那边便感到肺部受到压迫。
——阿护在那边么?难道在流血么?
教室里传来的呻吟声,令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漆黑的寂静之中,凝视着黑暗的那头,不祥的预感纷纷在意识中浮现。
现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内心的水面卷起惊涛骇浪。
「…………」
随后,室内鞋鞋底的橡胶压在地面上,咿呀作响。现人朝走廊的那一头,迈出了脚步。
他不能忍受在这里干等下去,一心想要弄个究竟。
「啊……」
文音惊呼的声音,还有现人自己心中的恐惧,强行地推着现人的后背,沿着走廊朝前走去。
他的皮肤暴露在潜藏着气息的黑暗中,感受到空气中那出奇的冰冷。在这发冷黑暗中迈步前行,他感到肺里就像吸进了冷空气一般,浑身发紧。
当他快到包的跟前时,他低头看了一下子,随即从旁边走了过去,继续向走廊伸出前进。他循着地板上零星连续着的血滴,大步闯过一片片窗户中透进来的微光。
然后,他走到了走廊的顶头,朝楼梯的方向转去。
楼梯所在的空间凝集着犹如碳粉结晶后沉积下来浓重的黑暗,朝上下两个方向开着口。零星点点的血滴数量逐渐增加,朝上楼的方向延续。
「……」
经过一瞬间的迟疑,现人踏上了楼梯。
沉重感压迫着他的心脏,紧张感挤压着他的肺部,尽管没有进行什么运动,他却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边听着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一边默默地登上楼梯。
他到达了四楼,那里是这里的最高层。
楼下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光,越往上走就变得越微弱,四楼比前面几层都更加黑暗。而且,地上血迹的数量也在增加。在这上面,应该只有上了锁的上屋顶用的门,以及一个楼梯间而已。
「……」
现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向上看去。
在楼上,浓重的黑暗淤积着。
然后,从那散发着压迫感的高密度黑暗的深处……

…………
                    ……滋噜。

从上方,那片将楼梯吞没的黑暗深处,传来微微的气息和喘息声,以及如同舔舐某种东西的湿润声音。
「………………」
在那头,明显有什么人
现人用他承受着压迫感的肺拼命呼吸,继续往上走。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空气中突然掺进了野兽般的臭味。可是,他抱着不确认阿护的安危誓不罢休的决心,一边呼吸着这种微微发臭的空气,一边迈出沉重的脚步,继续往上走。
「……请等一等」
就在这一刻,只闻铜钱哗啷作响,文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抓住了现人的手。
现人没有回答,烦躁不堪地将他那充满紧张感的脸转了过去。
「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不过你注意别让他逃了」
文音这么说道,将手中的纸人用牙咬破,迅速地将里面的米粒笔直撒向最下面的一级台阶。
当她用米粒在下面的台阶拉完一条线后,她跟现人一样,摆着紧张的表情向楼上看去。
想必现人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从浓稠的黑暗之中,正在传来扭动身体一般的微微气息,还有喘息声。
以及——

……滋噜、
         ……滋噜、

断断续续的,湿润的微弱声响。
文音听着这个声音,以压低后的声音说道
「……上吧」
「…………嗯」
现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姑且应了一声,然后闯入那片势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与气息之中,又向上方踏出一步。
就在此时。

「……别过来!」

虽然十分浑浊,但那毫无疑问是阿护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阿护的声音尖锐地直扑现人他们的颜面。
「……日高?」
「别过来…………真木,你不能过来……」
阿护浑浊的声音,从黑暗那头断断续续传过来。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不禁让现人想到教室里脸被抓烂双臂骨折的大河原发出的凄惨呻吟。然后,混入了野兽臭味的空气之中,强烈的血腥味已经根本无法掩饰。
开始适应黑暗的视网膜上,形成了屋顶门前的楼梯间,以及站在那里的人的轮廓。
漆黑的人影正蹲在黑暗中,背对着楼下。
「日高……」
现人不禁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朝着那个人影喊去。但是,阿护从黑暗中做出的回应,却是抗拒与哀求掺杂而成的东西。
「别过来……求你了」
「诶……」
现人无所适从。
「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护在黑暗之中,用痛苦的语调,就像挤出来一般,坦白道

「我……果真是外法筋……」
「啥!?」

现人什么也没想好,先回答了阿护
「你、你说的那是什么?跟现在这情况没关系吧……不说那些了,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要不要上医院?」
现人一边说,一边朝黑暗那边伸出手。然后,他将脚迈上了上面一级台阶,正要向阿护蹲在黑暗中的身影靠近。
但是——
「我都叫你别过来了!」
阿护放声大叫,现人陡然止步。现人跟阿护打了十几年的交到,可阿护从未听过阿护如此气势汹汹的怒吼。
「干、干嘛啊……」
「别过来……我是外法筋。我是被诅咒的人」
阿护说道
「我继承了……奶奶的外法外法会袭击大家……因为我我嫉妒着大家。大河源被抓走……就是我害的」
「!!」
现人哑口无言。
——教室里看到的那幕惨状,是阿护害的?时外法害的?
现人是在无法接受,不明白阿护在说什么。
「别过来。不然我会……我会连你也袭击的」
「日高……」
「奶奶的死,让我丧失了目标。我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到头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为了奶奶当做了我的生存含义。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而我有奶奶照顾,所以从来不求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什么。所以,我的人生一无所有,我根本没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我现在嫉妒着出我自己之外所有人的……我羡慕着他们」
「日、日高,冷静下来啊……」
「我好羡慕,就像我奶奶那样」
现人想让阿护冷静下来,可阿护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羡慕得快要发疯了。我现在明白了……奶奶心里面住着一个让人发疯的东西。它让我心里就想火烧一样,无止尽地羡慕别人。那一定就是外法……外法从奶奶身上,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我所没有的梦想。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目标,而不像我。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没有。我羡慕所有人……羡慕他们能够拥有喜欢的东西,能够拥有自己的兴趣,而我不管是兴趣,还是喜欢的东西,统统没有。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逃离奶奶的疯狂罢了。真木,我……现在正对你羡慕得快发疯了啊」
阿护显然精神失常,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胡话。在这阵嘀咕之后,阿护那边再次传来「滋噜」的湿响。现人被震慑住,背脊感到发冷,但还是拼了命地开口劝说他
「冷、冷静下来,日高。你现在只是精神有些混乱」
现人说道
「我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事故吧?大家都有些恐慌。外法筋什么的……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吧」
现人朝着毫无反应的黑暗,拼命地说道
「你被那些老年人挂在嘴上的迷信给迷惑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冷汗冒了出来。现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文音正站在自己身边。
「啊……那家伙顺其自然地就来了,跟她无关。总之你出来,我带你去保健室。无关的家伙我马上就给你赶走……」
「……」
现人说的话,文音听在耳朵里,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摆着抽搐似的僵硬表情,等待着机会,紧盯着楼上。
现人准备再靠近一步。
「所以说……」
「别过来!别动!」
阿护以尖锐的声音,再次抗拒现人靠近。
「真木,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什……!?」
事到如今,阿护那吐血一般的话语,让现人大受打击。现人在打击之下目瞪口呆,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会想起我来,对吧?」

这一刻,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
现人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身着西装的真木梦人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挂着傲然地笑容,在楼梯下面的昏暗之中正望着现人等人。
「梦人,你为什么会……」
「因为你帮不上忙,所以我就亲自来进行第二场交涉了」
梦人眯起眼睛,一边说着,一边从昏暗中朝着黑暗中迈进一步。祐季子也站在他的身旁。现人推测,恐怕就是祐季子把梦人带过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想得到『盒子』」
「!!」
就在现人等人感到惊愕的时候,梦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护应该是听到了梦人所说的话,蹲在楼上黑暗之中,背对着楼梯的他,身体扭动起来,缓缓地将头朝现人等人转了过去。

「……梦……人……」
「现出原形了呢,日高护」

梦人回应了来自黑暗的声音。
然后,梦人望着阿护所在的那片黑暗,嘴上的笑容深深地扭曲起来。

 3

「比起在车站见到的时候,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喔,日高」

梦人阴鸷地笑起来。
「唔……」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在挖苦你。我最喜欢醉卧怀有恶意的人了。当把光鲜的伪装剥下来的那一刻,就像将送到的商品包装打开时同样令我开心不已呢」
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之下,梦人推开现人登上楼梯。他脚上的客用拖鞋和装在手杖顶端塑胶护套,发出咻、咻的声音。
「别、别过来……!」
「你不想看到现人,是因为会想起我吧?」
梦人毫不介意来自黑暗的拒绝,在楼梯上爬到一半,说道
「我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现人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了。不觉得我很为弟弟着想么?」
「!」
这种玩笑只有性格扭曲的人才开的出来。受到揶揄的现人感到愤怒,抓住了现人的手臂。
「你这混账!你有资格这么说日高么!」
「现人,你闭嘴。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但梦人挥开了现人的手,向现人冷冷一瞥,直言不讳地说道。
然后,他再次露出笑容,望着黑暗,无视于不明就里想要开口的现人,朝黑暗喊去
「先不管迟钝的现人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也察觉到了」
「……!」
「既然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们彼此都抛下伪装吧,你意下如何?」
在黑暗中,阿护的气息发生了动摇。然后,梦人毫不介意他的动摇,也毫不介意准备阻止自己的现人,朝着黑暗说道

「你以为小时候那次想把我推下蓄水池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么?」
「!?」

这就是梦人说出的话。
现场本就已经凝固的气氛,冻结得更加彻底。
「还是说,你觉得我没发觉?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啊。你奶奶有多么瞧不起我,你有多么鄙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
「因为你是优等生,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可你在心里其实一直都瞧不起我,瞧不起现人,瞧不起我们全家,我没说错吧?你可真听奶奶的话啊」
梦人继续向他逼近。现人听着梦人口中所说,心里顿时凉了一节。
「虽然你表现出优等生的样子,对等地对待碍手碍脚的我们,但内心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对吧?然后有一天,你就一时动了邪念。我正好在池子附近,于是你心血来潮打算推我下去。你那点心思,我早就了若指掌了。我就算申辩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也没人会相信我……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大概不会有错。但是,你太小看我的厄运了呢。结果你自取灭亡,自己掉进了池子里。因为我没有说出真相,所以你就以为我没发觉,我说的没错吧?
我当然全都发觉了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观察对象。在那之后,我就琢磨着……如果我成为了一名成功人士,我一定要看看你这家伙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就是契机之一。我要向你道谢。而且你们还把七谷『凭物筋』的事例展示给我看,我真觉得你跟你奶奶是大好人啊」
梦人如嘲笑般说道。现人听不下去,再次抓住梦人的胳膊,让梦人闭嘴,然后朝上面的黑暗说道
「日、日高……这不是真的吧?」
「…………」
蹲在黑暗中的人影,默不作声。
「我、我知道的。我立刻就把这个差劲透顶的家伙给……」
「……是真的」
正当现人粗鲁地准备把梦人往回来时,影子以低沉的声音给出了答复。
「!!」
现人一听到这个答案,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连内心都彻底凉透。而顿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说出这个回答,强烈的感情立刻如同溃决的洪水,喷泄而出。
「是真的」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奶奶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以嘶哑的声音,注入强烈的感情,放出诅咒。
「奶奶嫉妒你,怨恨你,诅咒你,所以才死的」
愤怒、悲伤、嫉妒、绝望……这些负面的感情,在惊人的压力之下灌注于他的声音之中。
然后————


「奶奶直至临死之际,一直都在怨恨着你,她抗拒不住强烈的怨恨,要断了自己的手指,惨死在了血海之中!!都是你害的!!真木梦人!!」


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仿佛能够撕碎灵魂的诅咒惨叫,从混着野兽与鲜血气味的黑暗之中,响彻整个楼道。
但是——

就像你那样么?」

与此同时,梦人点亮了智能手机的灯光。
随后,蹲在黑暗之中的阿护,被光线照了出来。

鲜红的嘴。
鲜红的手。
白色的牙齿。
白色的骨头。

阿护正在撕咬自己的手指。他的嘴被血染成鲜红,血红轮廓的白色牙齿露在外面,流着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就像满月。
他正在咀嚼自己的十指,而他的全部手指,现在都只剩下第二关节的长度。
从关节被咬碎的血肉断面中,露出白色的筋和骨头。
在他口中,满满地装着手指上咬下的血和肉,用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从他嘴里还有双手滴下来的血,渐渐打湿他抱在怀里的白布包。
「……!!」
「噫!!」
现人僵在原地,祐季子发出嘶哑的惨叫。
阿护蹲在自己手指洒出的血所形成的血海之中,吃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将自己照亮的现人等人,张开血盆大口。

「————————————————————————————!!」

被血和肉弄成鲜红空洞的口中,发出动物版尖锐的可怕叫声。
在这个被恐惧、疯癫、惨叫彻底淹没的世界之中,只有梦人表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将阿护照亮的灯光,也同样模模糊糊地照出了梦人脸上那阴暗的笑容。
惨叫声停止。随后,剩下冻结一般的空气,以及嘤嘤的抽泣。
阿护在惨叫过后,用缺失手指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在昏沉的光线之中细声诉求道
「……别看…………不要看我」
现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忙也帮不上。阿护那凄惨的样子让他备受冲击,他在感情不论如何也无法承认那就是阿护。他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刚才的那段坦白,思维完全停摆。
这个时候,梦人迈出了脚步。
梦人登上台阶,无属于阿护的诉求,向阿护靠过去,然后不是伸出援手,而是刺出了手杖,用杖头挂住阿护抱在怀中的布包,灵巧地踢了上来。
「!!」
阿护想要抵抗,但他的手失去了手指,根本应付不来。
「——————!!」
『盒子』被偷,阿护发出已然超越愤怒与悲伤的,酷似动物的惨叫。梦人没有理他,脸上露出冷血的笑容,将挑着布包的手杖夹在腋下,双手将夺来的『盒子』上包着的那沾满血的布扯了下来。
一个血糊糊的白木盒子,从被血渗透的布包之中露了出来。然后,梦人在面目可怕,在血泊中爬着想要抓住自己的阿护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盒子』的盖子。

————噗库。

当盒子被打开的瞬间,阿护瞪得滚圆的眼睛顿时一翻,嘴里喷出大量的血泡,身体无声无息地瘫软在了楼梯上。
到了这个时候,现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连忙朝完全丧失意识,弄得浑身是血的阿护冲了过去。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可怕的状况,只是向前伸着手,呆呆地站在阿护跟前。
「日、日高……」
阿护没有回答。现人转向身后
「喂、快找人啊……!」
而在楼梯上,祐季子和文音都只是面容紧绷地呆呆地愣在原地。
然后,梦人就像完全不把这样的情况当回事一般,摆着兴致索然的表情,很想不通似地一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空荡荡的盒子

…………………………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刻 诅咒盒[noroibako]

 1

这是一间白色的病房。尽管墙壁经过了重新粉刷,已经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
一大早,这所病房的门被敲响,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中年女性抬起脸,起身向门外回应
「请进」
「打扰了」
门打开后,随着通告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三件套西装的年轻人。他的那身西装,一眼便能看出价格名贵。他的头发脱成茶色,修着自然的发型,手上还拄着一根富有韵味的手杖。他的年龄看上去像高中生或大学生,这幅行头显然不适合那种年龄段的年轻人,但可能由于他对这样的打扮已经十分的习以为常,整体看上去出奇得体。
「您是哪位?」
「我是梦人,真木家的双胞胎哥哥」
女性问完后,年轻人做出了回答。女性————日高护的母亲喜美子听到这个回答后,以领会与感叹的口吻迎接了他
「啊,是梦人君么?变得相当有出息了呢……」
喜美子说道
「你是来探望阿护的么?」
「是。因为我不上学,所以挑了个人少的时间」
梦人对社交习以为常,平静而圆滑地进行对答。那不合年纪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在逞强,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尽管喜美子觉得自己的儿子也相当成熟,做事没有纰漏,但还是觉得跟已经真正在社会上闯荡过的梦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还是说,梦人果真是特别的么?
这位和阿护同龄的知名作家,拖着不太方便的腿走近病房,来到阿护的床前,俯视躺在病床上的阿护。
「……他……苏醒了么?」
「没有,到现在为止一直昏睡着」
昨天,阿护在昏迷的状态下被送进了七谷町唯一的一家老综合医院。经过了几乎整个通宵的手术后,阿护一直昏睡着。
阿护现在闭着眼睛,脸色很差,可是跟当初相比还是强了一些。
他现在憔悴得就像一位老妪,双手厚厚地缠着渗血的绷带,露在被子外面。他双手的手指很短,就跟没有手指没什么两样。被他咬光的手指已经无法接上,只能将他的伤口缝合起来。
喜美子叹着气说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声叹息之中,夹杂着说不出口的感情。
那是恨不得大叫「为什么」的感情。儿子今后只能过上不便的生活,因此她对儿子的将来感到不安。然后说不出口,真正让她费解的,是儿子咬断自己手指的诡异行为。这不禁让她回忆起婆婆在临死之际咬断自己的手指,最后惨死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情况,简直就像诅咒。
就像传闻中的外法附身。而喜美子的婆婆正是隐藏自己家系的外法筋
据说被外法附身后,就会变得跟野兽一样,饱受痛苦。虽然医生只认为这是不敌考试压力而做出的异常行为,但喜美子脑子里去总是浮现出婆婆血脉的事情,对婆婆的满腔憎恨久久不散。
而且,还有一件事肯定了喜美子的疑惑。
当喜美子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后,那个『御神子』的少女出现在了等待手术做完的喜美子身旁。然后,她向喜美子告知了已经找到『盒子』的事,并且『盒子』为时间发生时阿护所持的事。事已至此,喜美子只能想到这是婆婆留下的诅咒引发了这样的事情。
「……他很黏奶奶呢」
喜美子想着这些的时候,梦人开口了。
「诶」
喜美子满心的疑惑突然被这个话题触及到,内心不禁动摇起来。
「啊……是的。阿护出生的时候,我们夫妻都很忙,所以就……」
梦人说的话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喜美子太过动摇,下意识以恭敬的态度跟虽然成熟却跟儿子同龄的晚辈找起了借口。
「丈夫的工作一直不顺,所以家里没钱,于是夫妻一同拼命工作,所以自然而然便将阿护托付给了婆婆。等注意到的时候,阿护已经完全成了奶奶的孩子……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一家人关系处得不太好么?」
「是的……虽然长大了之后还好,胆小的时候他只听奶奶的,总是跟我们吵架」
在梦人平静的敦促之下,对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生咨询。
「儿子跟婆婆一个鼻孔出气,让我实在好受不起来。在不用为钱发愁之后,还是不经意地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上……」
梦人朝装着文件和宣传册的纸袋指过去。
「到了这里也在工作么」
「是啊。不过,我已经考虑要不要辞职了」
喜美子低下头说道。
「喔?为什么?」
「……」
喜美子没有回答……不如说是答不上来。
昨天,她所负责的客户突然向公司提出申请,闹着要解除合约,更换负责人。虽然这么做的只有五个人左右,但她在工作中一次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她对此毫无头绪,除了一种情况之外————外法筋的传闻传开了。
虽然难免受害妄想之嫌,但至少现在只能想到这件事了。
据说丈夫的培训班,也有两名学生突然退出了。现在,喜美子和丈夫心中都充满了不安,变得疑神疑鬼。再这么下去,他们可能无法再正常地在七谷生活下去。她虽然盼望着趁没人知道的时候找到『御神子』所说的『盒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然而事与愿违。
她觉得,这样疑神疑鬼是没办法继续从事工作的。
传闻在扩大,搞不好现在眼前的人,或者走在路上的人,都在用怀疑自己时外法筋的目光看着自己。
被这样疑惑束缚着,同时又有客人闯进营业厅,她实在无法继续工作。而她的这种心情,恐怕对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在内的所有外人,都说不出口。
「…………」
沉默。
之前一直一边看着阿护一边与喜美子说的话梦人,在感受到这阵沉默后转过身去。
「莫非,是阿护君的原因,让您需要辞去工作么?」
被梦人这么问,喜美子含糊其辞
「这……」
她满脑子都是疑神疑鬼的想法,糊里糊涂,之前都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托辞。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阿护失去手指之后,生活会变得不便。
想到暂时必须得照顾他,想要继续埋头工作的确不太现实。
「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是啊」
喜美子回答后,梦人点点头。
「还请宽心」
梦人这样说道,就像轻轻点头一样,略微低头致意。

 2

比平时早一些到校的现人面前,是空无一人的教室。
清晨的天空被云层覆盖,教室里十分昏暗。从远处传来晨练的声音。
面对格外空虚的教室,现人一边感受这里面的空气,一边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随后,昨天完全打不开的荧光灯,现在全都完全正常地打开了,而且亮度十分充足。荧光灯光相较傍晚或晚上打开时,显然虚弱不少。
教室被照亮,从『昏暗』变成了『微亮』,这样的宁静显得有些缺少活力。在宁静之中,死气沉沉的灯光之下,无人的教室已经不是现人昨天所目睹的样子。
弄得乱七八糟的桌椅已经井然有序地还原,与平常的教室别无二致。当时那场莫名其妙的恐慌所留下的痕迹,还有双臂折断脸被扯碎的大河原,都已不在这里。有人————大概是老师们,在事过之后将特进班的学生们遣送回去了吧。
地板上的血迹也被祛除掉了。
走廊也确认过,那零星点点的血滴也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恢复原状。
只是,可能是昨天的情景太过触目惊心,让他感觉还原之后的座位没有平时的直,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东倒西歪。
「…………」
现人刻意第一个到学校来,就是为了看看这间教室的情况。
总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现人基本不清楚这间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在楼梯上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向他询问了情况,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直接就回家去了。大概,身处现场的现人对发生的情况要更加清楚,但现人才更想有人告诉自己,这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姑且算是当事人,但事件在不明不白之中就全部结束了。
不,准确的说,是文音告知现人事情已经结束,并且最后还叮嘱现人不要深究。
现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明不白,而事件之后所给他留下的,只有在多层意义上已经失去阿护,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事实。

  †

昨天,事发之后。
现人回忆。阿护喷着血倒下去之后,现人连忙让其他人去呼救。祐季子被现人喊醒,跑去喊人之后————梦人一只手提着像原先一样用沾满血的布包好的『盒子』,什么也没说,就像理所当然一般转身离开了。
「……喂!」
现人下意识地叫住梦人,梦人在楼梯上下到一半,停下脚步,在黑暗中稍稍转过身来。在把『盒子』包回原来的样子时,梦人就一直摆着一副扫兴的表情,可当他听到现人充满攻击性的呼喊,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原来那种讽刺的笑容。
「梦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下午坐车来到了这附近。我拜托畠村,出什么事的话就喊我」
在现人的脑袋里,愤怒和打击让他的思考和感情弄得支离破碎。
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来说话,如果情况允许,他恨不得立刻大喊起来。现人从楼梯上,以能够杀人的凶恶目光瞪着梦人,用勉强挤出的话来诘问梦人
「这是……什么东西?究竟怎么回事!?」
「是外法啊……大概吧。日高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梦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你对日高做了什么!!」
现人指向倒在地上的阿护,梦人耸耸肩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倒不如说我救了他喔。我只是将附在他身上的咒力源头『外法盒』打开了而已。这样一来,秘藏的咒力被释放出来,继而消失,于是日高被外法释放了……情况应该就是这样吧。
至于日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遭到了诅咒的反噬吧。你不论如何都想弄个明白的话,还是去问那边的『御神子』吧。『外法盒』已经到手了,那家伙怎样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然后梦人摇了摇单手提着的那个抱着血布的『盒子』示意。
「……虽说『没有东西』的可能性也很充分,但实际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令人扫兴呢」
梦人这么说着,嘴角弯了起来。
然后,梦人再次准备转过身去。
「梦人,你慢着!」
现人再次叫住了他。梦人不耐烦地再次转过身去
「干什么?」
「喂,你刚才说的事————日高说的那些事,是真的么?」
「?」
梦人歪起脑袋,就像在问「你问哪件事」。
「日高掉进水池的那件事。真的是日高打算推你下去么?」
「……喔,你说这件啊。我没撒谎喔」
现人做了补充后,梦人明白过来,点点头,然后用有些瞧不起人的态度作出了回答。
「你说日高瞧不起你,瞧不起我们,也是真的?」
「是真的」
「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梦人嘲笑起来,这一回总算转过身去。现人这次没有叫住他,只是注视着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阿护,什么也不说,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
现人心中本应确实存在的某种东西,完完全全地脱落了。
他的脑子彻底停摆,心中的感觉变得空空如也,相对的,异常沉重的空虚感,黑漆漆地取代了他原有的感情。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阿护。
正要下楼的梦人背对着现人,忽然开口
「……哎,毕竟是奶奶养大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把祖母平时那些充满歧视的发言全部听进去也无可厚非,要问他的责也未免太残酷了呢」
梦人嘀咕着
「我只是追究过去的瑕疵罢了。现在日高已经高中生了,对祖母的做法也产生了怀疑,没有跟他打过交道的我,并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日高是你的朋友,但不是我的朋友。他刚才承认『其实我一直都瞧不起你』这种话,至少可以理解为源自罪恶感的发言吧?现人」
梦人阴暗地笑了笑,拄着拐着,拖着不方便的脚,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然后,当梦人从文音身旁穿过时。
呆立不动看着梦人离开的文音,突然朝梦人背后大叫起来。
「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梦人向文音稍稍为过头去,露出笑容
「你就是那个尚未出师的『御神子』吧?代我向三角老师问好。现在的时机不太好,待有机会,我们再慢慢谈吧」
梦人说完这些话,留下在散发着血腥味的黑暗中呆立不动的现人等人,发出古怪的脚步声,独自傲然地向楼梯之下的昏暗中走去。

  †

……这便是昨天,在现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现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托着脸,一边咬着牙,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
到头来,什么也没弄明白。不过是被愚蠢的旧俗所束缚,得到了糟糕透顶的结果罢了。
到头来,还是无所作为。在现人想着能不能帮上阿护,对阿护身上发生的情况坐视不理的时候,阿护咬断了自己的手指,给现人留下的,只有残酷的告白。
仅此而已,一切都结束了。
现人寻求着连自己都不明白『某种东西』,一大早赶到了学校,然而学校里已经不留一点痕迹,而且最近他所寻求的答案的『某种东西』,没有留下来。事件并未造成学校停课,不过多久就要继续上课了。不知道学校对于特进班集体恐慌事件,以及大概被送往医院的两个人会给同学们怎样的解释……甚至不知道,这种事究竟会不会有一个解释。
……开什么玩笑。
现人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愤怒。
但现在阿护对他带来的空虚感,让这份愤怒都显得疲软无力。现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阿护。
阿护是个好人,是他亲密的朋友。
是能够彼此慰劳的,宝贵的朋友。
现人是这么看待他的,也认为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但他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谎言,便感到万分伤心,就连怒火都冒不出来了。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可想而知,了解情况,可能是刻意跟自己找不自在,陷自己于烧心般的愤怒,让自己心如刀割……现人不想弄成那个样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是这么听文音说的。而且照这个样子来看,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嘁」
现人托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久久地沉浸在一点意思也没有的沉思之中。然后,他猛烈地啧了下舌,烦躁不堪地捂着脸,趴在了桌上。


这时……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位嘴里流着血的老婆婆


「!?」
他奋力地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人影。但就在刚才,他脑中突然之间浮现出异常鲜明的景象,就像被电打到一样,一股强烈的恶寒窜上他的背脊,让他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脸,转过身去。
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鸡皮疙瘩,心如擂鼓。
在他身后,自然什么也没有。

「………………」

梦人从座位上悬起身子,转身面对着这安静空旷的教室。
什么也没有。但是,他脑中呈现出的老婆婆的影像,就连印着朴实花纹的裙子,以及胸口沾着血的毛衣的图案都格外清晰,完全不像是瞬息即逝的妄想……他甚至感觉到,老婆婆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凶恶地盯着自己。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

现人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教室里,脑子里冒出诡异的疑问。
他拼命想要抛开脑中浮现出来的影像,但不得要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无人教室之中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寒冷。

——刚才……那不是日高的奶奶么!?

想到这里,现人的脸绷了起来,从自己的座位上向后退开。
教室里空空荡荡,从前面一直可以望到后面。在这个充满疏离感的空间里,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耳朵里嗡嗡地传来微弱的耳鸣。
这死气沉沉的寂静,让现人感到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其余的便是空虚。
现人凝视着教室后方的空虚,渐渐被不安所驱使,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后退。

——什么情况!?

紧张、不安,充满他的内心。
他感受到冰冷的汗水,密密麻麻地从皮肤上冒出来。

——难道没有结束么?

这样的感叹在他心中犹如惨叫,犹如咆哮一般。

日高都变成那样了,难道还没有全部结束么!?

他在内心之中放声放大后。但这种内心的咆哮仍旧十分空虚,充满教室的异样空气,气息越来越强,压迫着他的身体与灵魂。
现人感受着那紧张的气息,终于看到了……
教室后方,就像安置骨灰的牌坊一样摆着的柜子其中一格里的……那个东西

滋噜

一根蜡一样惨白,满是褶皱的手爬了出来
那只手上,没有无名指
那格柜子,是阿护的柜子。

「…………!!」

现人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上下顿时喷出冷汗。
他逃也似的到达了教室前方的黑暗,用手撑着黑暗,拼命地让不听使唤的脚活动起来,随后嗙的一声,抓住了教室的门。
他连忙将手指扣入把手往后拉,但门怎么打都打不开。

「………………!!」

现人顿时惊慌失措,拼命想要开门。可他即便用出了快把手指扯断的力气,门仍旧像是一开始就不能打开的一样,纹丝不动。
现人感觉到老婆婆的手从后面的柜子里爬出来,正朝着自己伸过来,恐惧与焦虑逼近他的背后。他被不断地追逼,可是门却完全打不开,过度的焦虑致使他朝爬出『手』来的圭子转过身去。
柜子里爬出的手,消失了。但在这一刻,那个嘴里流着血的老婆婆却突然在背后,再次鲜明地出现了。

「!!」

在脑海中浮现的老婆婆,就站在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背脊冻僵。整个身体、意识、时间,全都停止了。
那个可怕的老婆婆的影像,气息,正紧贴着一般站在身后。
在气息的压迫之下,在冻结的空气中,现人刚准备转身,眼睛跟脖子刚要动的时候————

息、

某种冰冷的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现人僵住了。
他绷紧身体,移动视野。
他的眼角,肩膀之上,看到了那个东西。
蜡一样惨白,皱皱巴巴,缺少无名指,就是那只老婆婆的手

「——————————!!」

冰冷的感觉刺透心脏,呼吸停了下来。他用眼角盯着那东西,心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可他全身上下,就连指尖的肌肉都完全僵硬,分毫都动弹不得。
不久,在被老婆婆的手搭着的肩膀后头,气息动了。
现人恐惧地瞪圆双眼,脑袋僵住一动不动。从固定的视野边缘……
嘴里流着血,眼睛如空洞般的老婆婆的脸,如同窥视一般凑了过来——————

哈啊

老婆婆那鲜红的口中哈出一口气,拂过现人的脸。
那是血腥味与野兽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从未闻过的腥臭气息。

…………………………

 3

「啊」

在初中大门口不远处,夹在森林与水田之中的上学路线上。
正在前往学校的信乃步突然发现路上蹲着一只白猫。
那只猫个头很大,大概上了年纪。猫背对着信乃步,好像正在舔自己的脚,后背上下起伏,蹲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这条路上鲜少有车辆行使,连车道线都没画,如果不是上学的路线,一定会非常冷清。上学高峰期还没到,所见之处不见人影。如果路上还有其他人,信乃步一定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不会向那只白猫看去。她觉得自己向猫走去被人看到的话,会引人注目,内向的信乃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现在没有人在,于是她诚实地顺应自己的心,走过去想看看那只猫。
她想看看那只猫正专注地舔着什么,或者正吃着什么。猫背的白色毛皮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
信乃步走上前去。
但她刚一走近,微弱的怪声便划破了寂静,传进信乃步的耳朵。
那是一个微弱的声音。

嘅、嘅、

就像呕吐时发出的声音。那个小小的声音在安静的道路中央回荡起来,同时猫背微微地上下起伏。
猫想要吐出什么东西。
可能是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听说猫会吐出毛球,难道现在就是在吐毛球?
信乃步有些担心起猫来,弯下身子自己观察那只猫。毛的脸和身体时同样偏灰的白色,它垂着头,张着嘴,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呕吐的声音。

嘅、嘅、

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
这一次,那颗小小的脑袋上下摆动,身体就像抽经一样剧烈颤抖。
——怎么办?要不要紧?
信乃步看着痛苦的猫,手忙脚乱地愣在原地。而这个时候,猫的呕吐还在加剧,口中喷洒出唾沫星子,最后信乃步看到,猫嘴里冒出了某样东西。

嘅噗、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只说道的白色肉虫
「噫!!」
猫不住地咳嗽,喉咙里滑出细长的白色物体,从嘴里冒出来。
看到那东西沾满唾液,黏糊糊地蠢动起来,信乃步霎时肺部抽经,发出噎住般的惨叫。
——那东西是寄生虫么?还是猫把吞下去的肉虫吐了出来呢?
信乃步浑身发僵,冒着鸡皮疙瘩,向后倒退。在她眼前,猫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一点一点地将那个肉虫状的物体从喉咙里吐出来。
然后,信乃步突然发觉。
从猫口里冒出的那东西,并不是肉虫
那是尸体的皮肤那种颜色煞白的,人类手指

「——————————!!」

背脊之上猛烈地窜过一阵恶寒。
她的肺受到压迫,无法呼吸。双眼惊愕地大大睁开,双脚发软。
只闻嘅、嘅的咳嗽声,手指继续从猫嘴里爬出来。煞白的手指像肉虫一样从猫嘴里露出,包覆着粘滑的唾液,就像肉虫一样蠢动着,痉挛着,在半空中抓挠着。
那是一根骨节分明,贴着惨白皮肤的,老婆婆的手指

——什么!?
——那是什么!?

信乃步一头雾水,在恐惧之下浑身僵住。
但是,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那个人站在她视野之外触手可及的距离,是个老婆婆。
「………………!!」
冰冷的恐惧在肌肤上扫过。脸上的皮肤绷紧。那个气息十分诡异,尽管站在视野够不到的地方,那身影却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中。那是个没有体温的,老婆婆的气息。那个老婆婆空虚地张着那满是鲜血的嘴,嘴里滴着血,针织衫的胸口染得血红,脸上摆着空洞的表情。
老婆婆耷拉着的一只手上,没有无名指。
不可能属于活人的冰冷体温,刺人地传到肌肤之上。
「…………………………!!」
那张脸……从视野之外……靠过来。
那张脸……从视野之外……就像要窥视信乃步的脸一样,慢慢地,慢慢地靠过来。

不要……

叽里、
白发滑入眼角。

不要……

叽里、
煞白的肌肤,漆黑凹陷的眼睛,滑入眼角。

不要……!

叽里、
殷红的嘴角,滑入眼角。

不要……!!

哈啊。
随后,如同血液与野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腥臭气息,触碰到脸————



肩膀被紧紧抓住。
「噫!!」
信乃步大声叫喊,整个人就像被弹开一样,准备拔腿就跑。但她的脚完全使不上力,这样下去别说是逃脱了,甚至整个人从膝盖垮了下去,摔倒在柏油路面上。
信乃步害怕地抬头望去,跟俯视自己人对上了双眼。

「…………!!」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纤细的,也是信乃步所熟悉的少女————长壁命。
命穿着信乃步同样的初中制服,刚才抓住信乃步肩膀的手悬在空中,看着信乃步的眼睛就像从信乃步的身上穿透过去一般,焦点涣散。
她的表情就像缺失了一样,与其说面无表情,更像是丧失了表情。
据说她有时会顺应内心中的冲动,自己用剪刀来剪头发,那左右长短不均正摇摆着。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那冰冷紧绷的空气与气息,已经云消雾散。
这安宁的清晨空气,让信乃步不由得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瘫坐在地的她忽然发觉,自己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之前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么?」
信乃步望着命,茫然地问道。
命只是移动了视线。信乃步随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反应过来,看到了自己身旁路面上的猫。
「猫……!」
那是刚才吐出人类手指的猫。
她此时看到的情景十分诡异。那只白猫的皮毛,就像老婆婆的白发一般,而那只猫在刚才的地方,吐血死掉了。
「啊……」
猫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命面无表情地朝死猫走过去,弯下腰,抱起了猫的尸体。
她的衬衫被猫血弄脏,但她毫不介意,将猫抱在怀中,凝视着猫。搭在她脸上的头发,尽管最近才剪过,但发梢已经参差不齐了。
在信乃步看来,命头发的生长速度出奇的快。
信乃步不由自主地对命的头发看入了神,随后名忽然间转过身来,朝信乃步问道
「你做过招惹这种脏东西的事情么?」
「咦?」
信乃步不明白命提问的含义,呆呆地反问回去。
「这东西很危险喔。进到体内的话,会丧命的喔」
命这样说道,单手抱着猫,将自己的衬衫领口扯了下去,脖子从衬衫下面露了出来。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形状不像爪痕也不像人类齿痕的,如同咬痕一般零星点点的伤口,形成一道明确的弧线,渗着鲜红的血。

 4

你不恨护君么?」

梦人突然之间这么问道。
「咦」
这问题问得非常突然,毫无逻辑可言,十分无礼。喜美子冷不停地听到梦人自然而然地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不禁吃惊地向梦人看去。
病房之中,顷刻之间弥漫开一真诡异的沉默。
喜美子一时间没能明白这个提问的意思,而待她理解之后,首先感到的也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怎么会呢……」
喜美子带着困惑,吞吞吐吐地做出回答。梦人不久前还一直顾虑着喜美子的难处,以十分成熟的态度跟喜美子对话,然而梦人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无礼,让喜美子的头脑跟不上了。
「是么?当真?」
喜美子本以为梦人是哪里搞错了,但梦人背叛了这种积极的猜测,继续往下说
「你跟婆婆性格不合,可儿子只听那个婆婆的。然后那个婆婆走了之后还留下了麻烦的伴手礼,然后而字还擅自把那伴手礼带了出去,导致你被迫离开你苦心打拼出来的一片天地。你就真的不恨你儿子么?」
「……!」
被梦人重复地问道,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搞错后,喜美子实在忍不住火冒三丈。她表露出愤怒的态度,说道
「你这样很没礼貌」
喜美子原本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而她也很好地懂的如何压抑感情,但压抑也需要相应的理由。
她对婆婆与儿子的憎恨,根本都不上要被人指摘的程度,从不记得自己表现出来过。她虽然对性格不合的婆婆感到愤怒,对一味亲近祖母的孩子感到烦躁,但即便忽略这些,她在年轻时,在必须工作才能维持家庭开销的那段时期,还对自己的丈夫感到过心烦。这些感情,她都清清楚楚地铭记在心里。因此,她纵然是对梦人的无礼提问冒出怒火,但怒火之中难免混入了动摇的成分。
喜美子想要粉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怒视着梦人,而梦人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致歉。
「抱歉,刚才的得罪了」
「哎……」
虽然警惕心并没有解除,至少发言被撤回,让喜美子放下心来,于是喜美子做出了暧昧的回答。不过,喜美子实在不愿在和梦人待在一起了,准备结束这个话题,让梦人回去。而就在喜美子开口时,梦人抢先插嘴道

「话说,您知道『犬神』么?」

他提问的口吻低沉却又清楚,就像会缠上来一样。
喜美子被他抢先,而且他的提问莫名其妙,这让喜美子不禁反问
「什么?」
「『犬神』。把狗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把食物放在狗的面前,待够饥饿的表现到达极限的瞬间,用斧头将狗的脑袋砍下来。将那只狗头放进盒子里祭祀,便能得到『犬神』,据说可以利用『犬神』自如地诅咒别人,掠夺别人的财物。就是七谷所说的外法的原型」
「!」
梦人笑着说道。比起那番话的内容,从梦人嘴里听到外法这个名字,更让喜美子不禁动摇。
「那、那是什么东西……?」
喜美子一边回答,心里一边嘀咕。
——莫非他知道这件事?怎么会呢……不,他真的知道?难道阿护的祖母是外法筋的事情,已经在周围传开了?明明没跟任何人提起……为什么?真的是这样么?
疑惑在她脑子里打转,梦人没有理会喜美子内心所想,继续往下说
「『犬神』是藉由『在狗的心中被饥饿和执着完全占据的那一刻将其杀死』的这一行为实现的,令其将人咬死,掠夺他人东西的诅咒」
梦人说着,然后向喜美子问道
「有没有想起什么?」
「……」
喜美子觉得莫名其妙,满脑子的混乱与疑惑无法消除,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问题
「想、想起?」
「生物在强烈的感情之下死亡,便会成为诅咒。这是以『犬神』为代表的那类诅咒法的要点」
梦人如同打断喜美子那不得要领的回答一般,立刻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又重复了一次提问
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
提问的梦人阴暗地浅浅一笑,那眼睛就像在窥视喜美子的内心一般,眯着。
喜美子的声音在混乱与动摇之下微微发抖,回答梦人
「想、想起什么……」
「我向护君问过婆婆临死时的情况了」
梦人作出回答,并继续说道
「而且我觉得,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而当他后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那阴暗的笑容急遽加深,令喜美子惊恐不已,感觉自己想要被吞掉。
「这是————『人蛊』」
「!?」
「也就是用人制成的犬神。凭物筋的使役者,会嫉妒并憎恨自己,不堪诅咒而心跳停止,在诅咒之下咬断自己的手指而死。是用嫉妒成狂的人类代替饥饿的狗所制成的犬神喔」
梦人讲述这番话的语调十分不祥,令气温骤然下降。
「听到那个情况,我觉得已经充分满足外法的条件了」
「…………!!」
「而且啊,我当初本以为,用咬断的手指来进行祭祀一定就能得到非常强力的诅咒,可遗憾的是,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却是空的。既然如此,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要么盒子一开始就是空的,要么别处还存在着另一个真正的『盒子』。虽然盒子很可能本来就是空的,但我这么思考时,不经意地留意到了一件事。护君当时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叫喊,一边咬掉自己手指的样子,不像外法使用者,更像是被外法附身的症状」
「!?」
喜美子之前一直都以屏气慑息的状态听梦人讲述,而梦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大吃一惊
「难、难道说……阿护是、因为被外法附身、才会那样……把手指给……?」
「没错。兽性大发做出异常行为是被凭物附身的通常危害」
梦人对茫然的喜美子点点头。
「既然如此,护君可能就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并不是外法的继承人。我觉得对此有调查一番的价值」
「………………!!」
「不过正常来讲,凭物筋这种东西是传给家中女性的」
然后,梦人凝视着喜美子,说道
「我光顾着在意护君和奶奶的关系,忽略了最基本的方面。通常来讲,您才是最有可能的喔」
他嘴角的拉成笑容,让喜美子感觉自己受到了胁迫,喜美子禁不住大喊起来。
「我……我跟婆婆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
她的语调,就像走投无路一般。
声音响彻安静的病房,她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梦人的话令她激发出来的厌恶感,就是如此剧烈。
——肯定有问题,我跟婆婆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而且跟婆婆关系一点都不好,怎么可能从那个性格恶劣的婆婆继承到那种东西。光是想想就觉得内心被污染了。我根本不可能去继承什么外法
光是梦人的疑惑,便让她开始感受到恶劣影响应经在七谷散布开来。
而且关键在于,如果自己真的继承了外法,那么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阿护,就是被自己害成这样的。
她根本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也根本不愿承认那是事实。
但是——
「很遗憾,凭物的继承靠的不是血脉,而是家庭」
梦人依旧挂着笑容,摇摇头
「大多数情况,媳妇驾到家里来,就会由媳妇继承,不论媳妇是否愿意。而且,你就算不刻意去期许,外法也会遵循你心身处的感情,去危害他人」
「…………!!」
「然后,如果婆婆化为『人蛊』的话————而你就会继承『人蛊』。就像『犬神』不会威胁砍下其脑袋的犬神使,而会遵循犬神使的意思行事,『人蛊』的行为也无关乎其生前的感情,只会遵循诅咒的原理,以你内心深处的情况而肆虐」
喜美子收到的冲击过于强烈,哑口无言。梦人把声音压得格外低沉,继续步步紧逼。
「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憎恨过护君?」
「……!!」
「你对继承了你所憎恨的婆婆的血脉,只亲近婆婆的那个儿子,有没有感到憎恨?有没有憎恨过他?」
「唔……」
「你有没有憎恨过我?嫉妒过我?自己的儿子被婆婆抢走,可真木家得儿子却成了作家,而且母亲开开心心地到谈论此事。你对我们一家,有没有感到过羡慕?」
「…………!!」
「有没有嫉妒过?就像你的婆婆那样
梦人用话语,毫不留情地给出致命一击。
「有没有头绪?护君,被你诅咒了
梦人的话,就像刀子在剜喜美子的心。
「当你成为日高家的一份子时,你就从婆婆那里继承了外法
「………………!!」
「你继承了,婆婆在强烈的嫉妒与怨恨之下,将自身化为的外法。当一个人加入一个家庭时,那个人便会被无法逃脱的因缘所束缚。那是绝对无法逃脱的,家人之间的纽带……是好的也好,是不好的也罢,不管你想要逃跑的心多么迫切,都一定会被抓回去」
停顿了片刻,梦人对喜美子悄声说道

家人即是诅咒。家即是充满诅咒的,无法逃离的盒子」

喜美子承受不下去了。
她想放声大叫,但又拼命地压抑着嗓门,说道
「没那回事,请回吧!」
喜美子说道
「我才不是什么外法筋!给我出去!」
她用压抑的声音大叫,然后朝门门一指。
梦人依旧挂着浅笑,看着喜美子。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杖重新拿在手里,行了一礼,对喜美子说道
「……多有打扰,那我就告辞了」
他一边鞠躬,一边向病房里扫了一眼。然后,他将手杖伸向背后,将病房角落柜子里放着的喜美子的提包,钩倒了。
「啊!!」
「哎呀,真不好意思」
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喜美子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这么做作的方式,除了故意惹人讨厌之外不作他想。喜美子心中爆发猛烈地怒火,但她心想此时会到此为止,也就全力将几乎喷发而出的怒气按捺了下去。
「我也来帮您捡吧」
「不必了,快请回吧!」
喜美子怒气冲冲地对梦人说道。然后,她以完全无视梦人的态度,在病房的地上蹲了下去,开始捡起散落在地的敌人物品。
笔袋、洗面套装。
钱包、女性杂志、纸巾、笔记本、卡包。
手机、隐形眼镜盒。
她气愤地默默将东西集中在一起,捡起来————

「……那东西,是什么?」

梦人突然这样说着,用手杖的头将喜美子捡东西的手戳在地上。
「!!」
喜美子回过神来。此时,她重新朝着自己正准备去捡的那个东西。
她刚才,全心全意地想要捡起那东西。
如果不是梦人开口,她肯定已经想都不想就把那东西捡起来,放进包里了。奇怪的是,她一听到梦人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件物品,就好像目光的焦点突然对上了一样……

那是一个,白布包着的盒子

她认清了那个东西……而当她认清的瞬间,她的背脊僵住了。
「咦……!!」
她对那东西完全没有印象,不记得见过,当然也不不可能记得放进了自己包里。但就在刚才,她不抱任何怀疑地便要去捡那个东西,不抱任何疑问地便要将它放进自己的包里。

嗖、

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
她现在一头雾水。
她蹲在洁白的地面上,注视着那个东西,哑口无言。而就在她面前,梦人用手杖支撑着身体,伸手拈住布包,将『盒子』捡了起来。
「这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注视着喜美子,缓缓地这样说道。
喜美子答不上来。梦人晃了晃布包,木盒之中放了某种坚硬的物体,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
「打开来吧」
见喜美子没有回答,梦人这么说着,站起身来。然后,他将手杖挂在手腕上,在胸前解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了『盒子』。
这东西可能有很长的年头了,一只就像在酱汁里反复煎熬的漆黑木盒显露出来。
能够看到上面用墨水写了什么,但完全无法辨认。梦人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个盒子。
喜美子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她真的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但当她看到这个漆黑的盒子露出来的时候,胸口有某种东西强烈地躁动起来。
那种躁动的感觉,就像是某种长了毛的小动物在胸口之中到处乱爬一样。
她感觉坚硬的毛皮摩擦着自己的心脏,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纵然,她根本没道理产生这种感觉。
「……这是,树脂?」
然后梦人对盒子端详了一番之后,将手放在了盖子上。那盖子没有插销没有锁扣,但与盒体的缝隙间被黑色的树脂一样的东西粘合着。梦人将手指压在那东西上,用力将那东西剥掉。
喜美子一看到这样的情况,无缘无故的愤怒让她眼前变得一片鲜红。她心中的躁动,就像顿时间喷火了一样,一股强烈的愤怒向她袭来。怒火从胸口穿过喉咙,从嘴里分喷发出来,喜美子甚至感到喉咙像火烧一般发热,放声大叫

「————不要打开盒子!!」

她以老婆婆的声音发出的叫喊声,如同野兽一般扑向梦人
这是一瞬间的,爆发性的冲动。
可是梦人就像早已看透了这一刻会发生这种事一般,对此毫不吃惊,当即就像砸碎鸡蛋一般,将『盒子』连同布包奋力地往墙上一砸。

呀啊!!

只闻哐的一声,在『盒子』砸在墙上的瞬间,如同头骨被砸碎般的剧痛在喜美子的脑袋里放射开来,她嘴里迸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惨叫。随后,喜美子丧失力气,绵软无力地塔闹在了病房中冷冰冰的地板上。
「唔……」
她感到脑袋阵阵作痛,可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感觉。
她的感觉和意识恢复了。刚才的叫喊、激情、冲动,全都不属于她自己。
刚才是别人的愤怒在自己的胸口中灼烧,是别人的叫喊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喷发出来。而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丧失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余音般的强烈头痛,以及心脏剧烈跳动的感受。
「唔唔……」
喜美子莫名其妙地呻吟着。梦人看着她,露出邪恶的笑容。
他没有搭理喜美子,将目光放回自己的跟前。然后,他看着那个黑色树脂的小碎片四撒开来的盒子,将破碎的盒盖从盒子上抽下来,向盒子里窥觑,嘀咕了一声

「原来如此」

里面放着一个疑似猫科动物的头骨。然后,头盖骨的嘴里,牙齿紧紧地咬着一根露着红黑色凝固断面的,萎缩了的老婆婆的手指

…………………………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

现人突然清醒过来。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突然被开关打开一样。当他回过神来的瞬间,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周围一排排的同学都已到齐,班主任松原老师正站在教室前方开班会。
「…………!?」
现人一时间搞不懂自己所处的状况,内心之中混乱不堪。
他带着心中的混乱,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他茫然地睁着双眼,听着班主任讲解今天的联络事项。

——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之前的记忆完全丧失了。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到阿护的祖母张开鲜红的嘴,把脸凑过来的那一瞬间。
而他现在身体僵硬,汗湿浃背,浑身发冷的状态,便是证据。
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颌骨的肌肉绷得痛起来。
「………………」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唯独自己留下电影胶片中被剪掉,周围的时间直接跳跃了一段。
他渐渐能够理解这样的事实,而这份理解化为实感,渗进他的身体里,渐渐地缓解了他全身的僵硬,消除了鸡皮疙瘩。
肺里一直积聚的空气,得以吐出。
然后他冷静下来,回忆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那是什么情况?

他只能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
——难道我一大早来到学校确认教室里的情况,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刚才是我在噩梦里看到的场景么?
一定是这样,不是这样就没道理了。
肯定不会错。肯定是因为我在桌子上睡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脑袋才会微微犯痛。

………………

  †

关于昨天的恐慌事件,到头来校方什么解释也没给。
只是,阿护受伤住院,大河原也是。
事情已经在教室里传开,说是从柜子里伸出了无数的『手』。可是,知道实情的只有特进班的成员,而且其中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那个情况,只是被当时教室里发生恐慌卷入进去,和众人一起逃了出去,所以这个传闻不是很靠谱。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护和大河原受伤也是那起恐慌事件所造成的。
现人虽然知道事情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般,但也不想刻意向谁说明。
阿护是自己咬断了自己的手指……这种事,现人怎么可能津津有味地拿来跟别人说。
不对……就算现人非常严肃地讲出这件事,也很有可能被人当作趣事,添油加醋地随意传播。一想到阿护的真实一面,现人连跟朋友说的心情都没有了。
桑田和出水他们,一听到关于事件的传闻,就逮着特进班的人跟他们说,但现人对自己所知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渐渐地,话题在大伙之间有了这样一个确定的说法。
据说,在放学之后,正在补课的女生把什么东西给看错了,在课上大声惨叫,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恐慌,甚至还有人因此受伤。
虽然第一个大叫起来的女生已经确定是谁了,但现人对此不感兴趣。

「……」

于是放了学,现人回到家。
他将自行车骑到后面的停车棚,下来将车推进去之后,在温室那边看到了身穿工作服的父亲。
「老爸已经回来了?」
他一边从侧门走进家门,一边朝厨房里的母亲说道。随后,母亲扭起嘴,不悦地说道
「是我让他早点回来的。中午,有猫死在了家门口。那是只很大的白猫,我让他把猫给埋了」
「猫?嗯?」
现人漠不关心地应了声之后,准备去自己的房间,这时候,他看到有个穿着西装的人拿出藤椅正坐在上面。
「梦人……」
「嗨」
现人嘀咕之后,梦人发觉到现人,露出了那特有的阴暗笑容,轻轻举起手。
现人没看到那辆黑色烤漆轿车,所以掉以轻心了。现人并不想知道梦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准备无视梦人,直接上楼去,可梦人叫住了现人。
「我去探望过日高了」
「!」
现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将脚从楼梯上放了下来,急冲冲地朝梦人走去,俯视坐在藤椅上的梦人,以诘问的语调问道
「……情况怎样?」
「虽然还没有苏醒,但性命无忧」
听到梦人这么说,失落与安心交织在现人心头,随后现人略微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梦人拿起了放在身旁的手提纸袋,朝现人递了过去。
「这是伴手礼」
「伴手礼?」
现人没多想就接了过去,看了看里面。
里面放着一个被干枯的血染成茶色的布包着的,曾经见过的盒子。
「!喂,这是……!」
「这是迷惑日高的『盒子』。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就给你吧」
梦人自说自话地这么说道,然后十分愉快地冷笑起来。现人的脸抽搐起来。这个布包上的血,是阿护像只恶鬼似的啃咬自己的手指时,从阿护的手上和嘴上滴上去的。看到这个布包,当时血液渐渐打湿这个布包的情形,在脑中鲜明地重现出来。
「你这……混账……!」
「东西我给你了,要怎么处理随你便」
梦人对现人不由分说地这么说道,然后支起手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好了,我的事也办完了,就叫个计程车回家吧……啊,你放心好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外法盒』,只是普通的茶具空盒。话虽如此,竟然能让人被这种东西迷惑到那种地步,乡下的旧俗真够可怕的呢」
梦人一边笑一边这样说道。然后,这次现人朝准备离去的梦人身后喊了过去
「梦人」
「嗯?」
梦人转过身来
「你不讨厌乡下么?」
现人握住纸袋的手过于用力,颤抖了起来。
「你应该比我更讨厌乡下的迷信跟人际关系,不是么!可你为什么能够泰然自若!?我不知道外法是什么东西,可你为什么能够容忍!?你不觉得荒谬么!!」
现人怒视梦人,就像叫喊一般说道。这是他对侵害阿护的不合理所感到的愤怒,而且也是不论多么强烈,也无处宣泄的愤怒。蛮强的愤怒喷发出来,在内心之中化为炽热的浊流,载着疑问向梦人席卷而去。
梦人答道

「当然很荒谬,正因为荒谬才有趣
「……!」

现人对梦人那充满强烈恶意的态度,深深地感到失望。
梦人看到现人的表情,微微地笑了笑,用手扶着墙壁,离开了屋子,在侧门那边开始跟母亲对话。
被留下的现人将装着那个『盒子』的袋子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梦人刚刚坐过的藤椅。现人仍不理解那位与自己南辕北辙的孪生兄弟身上,随刚才那番话显露出的来强烈恶意与绝望究竟为何物,内心唯有崩溃。

  †

在市内,『犬伏』这个姓氏很多,大约占了总人口的一成,拥有着源远流长的亲族关系。
犬伏本家是当地城市里是显赫门第,附近只要发生什么,占主导地位的犬伏一族甚至能够召开亲族会议,被视为一方代表。
文音家也是犬伏家的旁系家族,也会出席亲族会议,但只是平头百姓,既算不上富裕,也未在市议会占有一席之地,就像是近亲一样。但在他们家,有一个人甚至在本家都拥有很强的发言权。
那便是文音的姑祖母。文音的姑祖母既不是有钱人也不是议员,是个在老房子中独居的老妪。
她是『御神子』,负责占卜、除疠、祭祀。
而文音,则是『被卖给』那个姑祖母的女孩。

文音从小就能看到奇异的东西。

她在三岁的时候就对母亲说,她看到路过的男人,脸是狐狸。然后,她立刻被带到了姑祖母那里,并被告知拥有『眼睛』。
在那之后,文音一直都能看到奇异的东西,在祖姑母不时『让人受不起』的照顾之下长大。大概在两年前,年迈的祖姑母需要继承人的时候,文音在迂回曲折之下被『指名』了。没有商量,是被『指名』。
文音的父母最开始自然很为难,但在亲族会议之后,接受了这个决定。
文音的父母得到了等价的莫大援助。而文音在那之后,为了成为『御神子』,一直接受着姑祖母的指导,进行着严格的修行。她本来想要报考美大,但迫于父母与亲戚的压力,放弃了大学深造的愿望。她对自己眼中那些奇妙的东西,内心的不安、畏惧,最终就连反抗的意志都被剥夺了。
在那之后,文音便一直作为姑祖母的继承人,在严格的姑祖母身边进行修行。
她学习名为『口传』的教义,学习名为『祭文』的祷词,学习名为『形代』的纸人的制作方法,学习名为『祭祀』的仪式。
她通过严格的精神修养,锻炼内心,净化身体。
然后,学习自古传承下来的,应付『能看见』的东西的方法。
但就在昨天。
她头一次『看到』了那样的东西。

「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在楼梯上,她禁不住朝离去的梦人叫喊起来。
文音在看着……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梦人。
被怪东西附身的人,她以前见多了,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
那个男人在楼梯之上的黑暗中,转过身来。
他的右脚没有了,本应时脚所在的地方,延伸出细长黑影一样的东西,如同积水一般扩散开来,消融于周围的黑暗之中。然后,那些黑暗之中,她『看到』数不清的人脸和手脚,如同被遭到囚禁一般,苦苦挣扎。
过于凄惨可怖的情景,令文音知道梦人离去为止,都根本动弹不得。
结果,文音让梦人将『盒子』带走了。她做好了被严厉的姑祖母训斥的觉悟,但将事情详细叙述之后,文音像平时一样被姑祖母用棍子抽打胳膊,然后听姑祖母这样说道
「……算了,你不许再跟那东西有所瓜葛
然后留给文音的,就只有手臂之上的疼痛,以及无法理解的部分。
文音觉得姑祖母糊弄了自己,心里琢磨着那东西究竟指什么。姑祖母对文音看到那个超乎寻常的东西只字未提,只是让文音「不许有所瓜葛」。在时候到来之前,姑祖母绝不会做出说明,不能指望姑祖母会告诉自己。

「…………」

文音心里想着这些事,心烦气躁地走在七谷站附近。
她提不起劲地上完课,进行过社团活动,正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文音现在不想笔直回家,便一时沉浸在思绪之中,朝着七谷站另一侧的尾智川走去。
尾智川上架着七谷大桥,这座桥上拥有着象征木材产地的大型木结构栏杆。文音垂着头,在沉思之中走在木栏杆旁的步道上。
河风穿过大桥的栏杆,哭啼着。
在河风的吹拂之中,文音在这座几乎没有行人的桥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她忽然抬起脸,一对结伴的少年少女正迎面走来。他们穿着初中制服,应该是一对姐弟。文音并非七谷的居民,却在偶然间记住了她们的长相。
「……你是……」
「!」
迎面走来的两人挺小了脚步。
这场相遇,实在让人舒服不起来。当看到文音的脸的那一刻,那个弟弟的表情便一下子僵硬起来。姐姐虽然也向文音看过去,但她呆滞的目光直接穿透了文音的身体,焦点汇集在了文音的后方,就连是不是真的在看文音都说不准。
文音以前只跟少女见过一次面,但不可能忘记对方。
那个少女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己把头发剪得左右不对称,给人的感觉明显不正常,愣愣地站在那里。然后,少女摆着戒备的表情,走上前来想要保护姐姐。他瞪着文音,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有什么事么?不会又是那件事吧」
「……这次纯属偶然」
文音皱紧眉头,闭上眼睛,硬是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说完,文音继续往前走。弟弟摆着僵硬的表情,姐姐摆着呆滞的表情,两人的目光追随着文音。然后,文音跟他们两个擦肩而过。
即便文音走了过去,在背后已经能够感到他们的视线。
文音感受着他们的视线,忽然间被冲动所驱使,朝着长壁命转过身去,如同大喊一般说道

「你要是按姑祖母的吩咐做,去当她的养子,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就不需要做这种事了,也不需要放弃自己的将来了。
姑祖母原本是想将命收为养子,接自己的班。可是,命的家人根本不相信什么『御神子』,拒绝这样的要求,结果就轮到文音了。
如果由拥有强烈的『引秽』体质的命接班,文音现在应该正在以没法为目标奋斗,根本不需要听姑祖母叹息没有才能,也不需要进行那种让人发疯的修行了。应该不用被与生俱来的认真性格压着,被「要成为『御神子』的使命」牵着每天不断地改善自己了。应该不用为了完成使命,去面对,去应付那些自己从小就害怕的『能看见的东西』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就像是胡乱撒气,但遭遇昨天的事情之后,她的内心现在变得十分不稳定,已经克制不住至今为止一直拼命压抑的感情,泛滥的感情最终倾吐而出。
文音朝命指过去,喊到
「你要是————!!」
「……」
她被文音指着,依旧愣愣的。连旁人都能看得出,命的内心明显充满了崩溃。弟弟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怒色。欺诈师喜欢以怀有心病的家人为突破口,耍尽花招来套近乎,而对于命的家人来说,文音她们『御神子』就跟那些令人作呕的欺诈师是一路货色。
命以前为了『治疗』而被带到姑祖母那里时,文音偶然间见到了命和命的家人,命的家人当时就跟现在的态度一样。
文音在理想上觉得这种情况无可厚非。命的父母对女儿这样的状态感到十分棘手,同时还有数不清的宗教或欺诈师从四面八方过来打他们家的主意,让他们苦于应付。
「……姐姐,我们走」
弟弟阿骏按捺住杀气这么说道,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命被弟弟拉着,走着走着,脖子猛然弯向文音的方向,嘀咕了一声

「————蜘蛛————」
「!」

文音吃了一惊,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还不等她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命便被阿骏拉着,消失在了桥的另一头。

「………………!」

呼呜、
河风吹过桥栏杆,再次发出哭啼。
冰冷的河风如同死者的哭泣一般,从侧面拍打着的身体,吹拂而去。文音只是杵在原地,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译注:文中『御神子』原文为『オミコサマ』,直译就是巫女。这里跟巫女略有区别,便采用了这个译名。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二册。
在该系列开始连载的阶段,于《电击文库MAGAZINE》Vol.29及网络主页电击Online的《Spot the 电击文库》上,分别刊载了报导。
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另外,我重读一遍报道之后,注意到有话忘记说了。
虽然说过该系列的主人公和主要角色是分开的,但并没有说主人公是谁。

主人公为『轮流制』。

……。
不是不存在哦?
是轮流制。
轮流制。

……。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三年三月 甲田学人

发表于 2016-3-6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轮流制是什么鬼,这完全没看出来谁是主角啊
发表于 2016-3-8 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戏言玩家 发表于 2016-3-6 21:06
轮流制是什么鬼,这完全没看出来谁是主角啊

主角主線解說役一直都在夢人身上
現人和信乃步是以凡人觀點看事件 正因為如此接觸不了真相

不過犬伏和現人確定是官配嗎?
发表于 2017-9-10 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謝分享,以及錄入辛苦了。
因為這位作者的書我是先看靈感少女產生興趣才往回看。後來有覺得有興趣的神隱太長,先從短的詛咒開始看,看完在考慮要不要爬神隱這個坑。
不過詛咒看到第二本,老實我很不喜歡雖是雙胞胎,但這兩位主角的主角格實在是差太多的這種安排,夢人是真主角;弟弟現人與其說是主角不說只是單純目睹事件的目擊者而已的敘事人,而且異常鐵齒不相信超自然的事情、都認為這是騙人的,感覺到有點愚笨的固執不相信自己碰見的是超自然現象,兩兄弟就是實驗組跟對照組的感覺。哥哥兩集都是吊打詛咒以無敵的形象解決事件;而弟弟反而只是彆扭的發脾氣像個還在反抗期的青少年,哥哥腹黑宛如開掛的主角,弟弟只是普通高中生被捲入事件還十分神經大條否認超自然(大概只是要跟哥哥唱反調?)。
老實我也不喜歡夢人這個角色,太過冷血,雖然兩次都是他解決了,但給我他的行為完全是出自本身對詛咒的執著欲望的感覺。除了像是把靈魂賣給魔鬼的不死詛咒(黑執事的那種),才17歲就名利雙收、未婚妻都有了,還有開掛的超自然能力,康絲坦汀看了都會說你開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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