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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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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03 缢首物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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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9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30 09:56 编辑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03 缢首物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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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Missing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翠川しん
设计:荻漥裕司
修图:渣翔
翻译:恵飛須沢胡桃
校对:Dolja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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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ing 03 缢首物语·上

关于图书馆的书的三条守则。
一、尽量不要阅读图书馆内『禁止带出』的书。那些书中混有被诅咒的书;
二、绝对不能阅读作者死后写出来的书。那些书会将你拉入死亡的世界;
三、若在读书的时候感觉到寒气,千万不能回头。那是有死者站在你的身后。

日下部稜子的物品中,混进了一本应该没有借过的书。那本书的封面背后盖着『禁带出』的印章。稜子的姐姐对稜子说「我自己还」,把书带了回去,结果就吊死了。就在这个时候,某种东西开始运转……!
人气现代奇幻剧第三集,揭幕!!




从前有三兄弟,他们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病倒了,说想吃山梨。
最先是最年长的太郎上山采梨。他走呀走呀,来到一块大石头跟前,上面坐着一位老婆婆,问太郎
「你这是上哪儿呀?」

太郎回答
「我想去摘奈良梨」
于是老婆婆告诉他
「那我告诉你,往前走是一个三叉路口,在那儿长着三根短竹,你要听清楚它们说的话再走」
太郎往前走了一段,果真遇到了一个三岔路口。那里竖着三根短竹,哗哗哗地说着「能走呀」「不能走呀」。



太郎忘记了老婆婆说的话,走上了短竹说不能走的那条路。他顺着往前走,来到了一个池塘,池塘边挂满了山梨。太郎刚一爬到树上想去摘,他的身影便倒映在了水中,被妖怪一口吞了下去。
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太郎回来,于是二郎也出了家门。

他也没有听老婆婆的话,也被池塘里的妖怪一口吞了下去。
第三次轮到三郎了。他生性机灵,告诉了石头上的老婆婆两个哥哥至今未归,非常担心。于是老婆婆告诉三郎「他们没听我的话,回不来了。你可要千万要记住。」还给了三郎一把锋利的刀。



三郎走呀走呀,也来到了三岔路口。短竹发出「能走呀」「不能走呀」的声音,这回三郎选了中间那条短竹说「能走呀」的路,不久来到了一个大池塘,池塘周围挂满了山梨。三郎爬上树,把看起来十分可口的梨摘了下来。
正当他从树上趴下来的时候,爬上了不能爬的树枝,影子倒映在了水面上。池塘里的妖怪看到三郎的影子,打算把三郎一口吞下去,可是三郎拔刀向妖怪砍去,妖怪被砍的地方开始烂掉,很快就死了。

这时候,妖怪的肚子里有人呼喊三郎。三郎割开妖怪的肚子一看,发现被吞下去的两位哥哥都在里面。
于是兄弟三人带着山梨一起回到家里,把梨喂给了母亲吃,母亲的病就彻底好了。从此,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关于图书馆的书的三条守则。

一、尽量不要阅读图书馆内『禁止带出』的书。那些书中混有被诅咒的书;
二、绝对不能阅读作者死后写出来的书。那些书会将你拉入死亡的世界;
三、若在读书的时候感觉到寒气,千万不能回头。那是有死者站在你的身后。

  ——大迫荣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考》


传说故事中存在着『三兄弟』这类主题。
广为流传的有《三取奈良梨》,讲的是三兄弟为了生病的母亲上山采梨的故事。长子与次子没有仔细去听老婆婆与大自然的声音而丧命,三子遵从了忠告,平安将果实带了回去。类似的还有《打败蛇女》等打败怪物的故事,但最终都是最小的孩子获得成功,因此整体概括为「末子成功传」的分类。
〈中略〉
不可思议的是,「末子成功传」这种相同主题在全世界各种各样的文化圈普遍存在。比方说,密克罗尼西亚群岛存在着情节可谓完全雷同的「打败」型传说,这不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么?
不知是何原因,在全世界的古老传说中,末子总是受到眷顾。《古事记》中的海幸彦、山幸谚,弟弟山幸彦与海神之女结合,这值得深思。《圣经》里的该隐与亚伯就不必列举了。不知是何原因,「末子」自古以来就受到神的青睐。

  ——大迫荣一郎《传说与童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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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1-29 18:19 编辑

序章 种下上吊之树的那一天

………………

————轧

风中响起微小的倾轧声,一位老人上吊了。
绳子绑在巨大的枝杈上,老人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缠住脖子的绳子上。
校园在愁云惨淡的天空笼罩之下,老人在院地外的一棵古树下吊死了。
他身上镇重其事地穿着一套西装,完全符合老绅士的称呼。但他眼睛大张,独一只左眼颦蹙异常,表情极端怪异。
他的脖子不自然地伸长,毫无疑问颈骨已经折断了。
可是就算他上吊的情况,已经死去的情况都非常明显,但他脚下却没有任何能够垫脚的东西。给人一种忽略了死亡的所有过程,尸体从一开始便独立存在的感觉。
老人只是静静地摇晃着。
老人孤独,孤高地死去了。

「————大名鼎鼎的“魔道士”小崎摩津方,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突然,一名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就如同随着那些言语一同诞生出来的一般,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他』的声音低沉、阴暗而深邃。身上穿着一袭仿佛由那阴森的声音凝集而成的,在黑暗中消融的夜色外套。
『他』一头漆黑的头发,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白得病态的脸上,那张嘴弯成一轮新月,开心无比地一边望着老人的尸体,一边冷笑。

「……这也就表示,我跟你不一样,迎来了理想的变化呢。“黑夜魔王”神野阴之」

老人答道。
尸体用空虚的眼睛向『他』转过去,开口说话了。
「……并且这也正是现在我的和你之间决定性的不同。将“名字”出卖给了『黑暗』,你很久以前便失去了作为人类的价值呢……」
那确确实实是老人的声音,然而发出声音的土色嘴唇也好,半张开的嘴也好,都一动不动。
言语十分明确,但肯定不是从被压烂的喉咙里,或者喉咙里头的声带发出来的。
「……确实如你所说。这正是『我』这一“存在”所缺失的最重大的东西」
『他』回答死去的老人——
「『变化』『愿望』『幻想』,这一切都是只有人类才有的价值…………
但是,你怕是并非如此吧?你否定了那些价值,憎恨『变化』的最终结局,也就是这个世上最为宝贵一种现象——『死亡』」
并向老人反问。
「……所言极是!」
老人回答之后,加强那枯竭的语气接着说道
「……既然人会随死亡消失,那人的存在有何意义?一旦我的肉体停止活动,我这个人类的精神消失,我的记忆也好,我留下的东西也好,就连我的墓碑也好,都总有一天会腐朽消失。我眼下正在活动的自我意志一旦消失,我这个人类也无法获得存在的证明。我,将会消失。既然如此,人活着究竟有何意义?我活着究竟有何意义?我不想消失!我憎恨『死亡』有什么错……!」
老人说出这番话就如同在破口大骂。
而『他』只是静静地聆听。
「死是事实上的消失。死后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为逝去之物赋予意义,不过是感怀惆怅罢了。死亡是逃避不了的,这是人这种存在的惆怅。人死就会消失,而人承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惆怅无法颠覆『死亡』。人只要是人,就绝对逃离不了『死亡』……」
「…………」
「我这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抗拒『死亡』。思索、写作、结婚、魔法……对我而言,这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消除『死亡』的意义。名誉、著作、财产、子孙……我曾以为只要将一些留存于世,我就能够接受死亡。
怎么可能!那是天大的欺骗!在没有“我”的世界中,那些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这一意识从这个世界消失……那样的恐惧我要怎么接受?」
「…………」
『他』一声不吭,没有回答。
「……你说『意志』『愿望』具有价值。但那种东西对人类来说不过是『动机』。对人类来说……至少对我来说,『动机』拿来跟『结果』一比,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意义。没有结果的动机终究毫无意义…………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因为没有『结果』的动机会消失!就连暂时残留在世的经历也会在死后消失!即便留下了大量的『结果』,也会在时间的冲刷中最终消失。所以的一切,都会在不久之后轻易地丧失……!」
老人低沉地,热切地,专心致志地诉说
「于是我察觉到了,你认为『结果』没有多大意义……」
「…………」
「你是『结果』,也是『过程』的具体体现。丧失『死亡』这个结尾的『结果』,是永无止尽的『过程』。
没有终结乃是永恒的诅咒,那正是人类所拥有的终极愿望。唯有不灭才有意义……」
「…………」
「……我们彼此眼中有价值的都是自己所不具备的,别人的东西总是美好的。你要的是遗失的『动机』,而我要的不是即将消失的结果,而是永恒的『过程』。也就是说——渴望着那东西的我,还算是人类吧」
老人阴森地笑了起来。那是接近哄笑的自虐笑容,是将死的存在唾弃全人类的疯狂嗤笑。
那瘴气一般的语言,连老人自身都加以否定。

「…………『死』要是没有意义,那『生』也没有意义」

『他』最终开口了。
「那是拥有那些的存在(东西)才讲得出来的理论」
老人嗤之以鼻,说
「你说永恒等同于无,永恒无异于孑然一身…………
不过啊,即便是那样,永恒在“人类”眼中依旧是无比硕大的糖果。要在某件事上达到极致,人类即便究其一生也不够。与其赍志而殁,倒不如在被唯一意志的束缚中步向永恒。你无法理解这个疯狂的愿望」
「……」
『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兴趣满满地眯起眼睛,说道
「……那个『结果』就是这样呢」
「正是,我现在即将踏入永恒『过程』的世界」
老人的尸体自豪地宣告
「……『种子』已经播下……以我自己的方式。我总有一天会复活。在此之前,我将在“非现实的世界”一直吊着脖子。在以我为名的果实开花结果之前,在出现收获这颗果实的人出现之前,我都会吊在这根树枝上。因为,我这么做也是在实现我的愿望。因为,那就是我的『愿望』」
尸体的嘴角痉挛一般弯起来,空洞的嘴做出微微的笑的形状。
老人慷慨激昂地宣讲起来
「……永远的『过程』正是学问的本质。除此之外的愿望,已经没有必要了。我从古老可怕的禁断魔导书中得到了将它实现的手段。我一定能比你做得更好,我会维持着无限接近于人类的状态得到永恒,留下身为人类最后的愿望,化为永恒的存在…………」
老人充满优越的发言,却只换来了『他』一个短促的回答。
「……不过是以可笑的姿态呢」
『他』向老人的尸体注视过去,只是望着那位憎恨着死亡,同时却永远吊着脖子的老人,如此说道。
「……你说的没错」
老人接着说道
「……但是,这是你喜欢的故事吧」
老人说完,阴森地笑起来。
「确实呢……」
『他』也阴冷地笑起来。
两人一味地阴暗以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连彼此揶揄的成分都没有。两人之间仿佛是一片黑暗幽深的沼泽底部,唯有空虚又毫无意义的东西如泉涌般滚滚冒出……那就是单纯的“嗤笑”。

「…………你总不会要妨碍我吧」

老人突然敛去嗤笑,如此说道。
「……怎么会呢!『我』岂会妨碍你?说实在的,你对魔道真是什么也没学到啊」
『他』回答老人,夜色外套簌簌作响。
「……『我』乃“实现愿望之人”,是“有名字的黑暗”,是被人类的『愿望』所吸引的,漆黑而又万能的蛾。只要你不希望那样『我』就绝不会干涉,只要没人希望那样『我』就无从干涉……」
白色的右手朝着老人高高举起。
「……我对于人类是极其万能的,又是非常无力的」
「毕竟是『黑暗』的“方向性”呢……」
老人如此回答,又接着说道
「……而且那个方向性具有“力量”。有方向就有“流势”,流势即是力量本身。“流势”根本不具备意志,只是单纯的方向。其干涉指向的力量,正是人类的意志……」
「…………」
周围的阴影变强,『他』的轮廓在阴影中漫漶。

「…………不管怎样,至少你的“故事”会在这里终结呢」

『他』冷笑起来。
「是会这样呢」
老人平静作答,又接着说道
「我已经踏入了『魔』的领域。以你的说法,我丧失了撰写自身“故事”的资格……」
「没错」
「……现在的我只能等待着被编入他人的“故事”之中。但是,我没有失去『愿望』。我迟早会支配那个人的“故事”,并且复活……」
「随你便就好」
「…………错了么?我的做法」
「不,这个世上不存在在错误的事」
「……那么,这个世上存在着什么?」
「你所追求的那类东西,这个世上统统不存在。只不过……」
「……只不过?」

「世上的『愿望』有强弱之分。但之所以不容有错,是因为它连胜负的概念都没有。就是这么回事」

…………昏暗的沉默一时间弥漫开来。
不久,远处传来大量的脚步声。
几名警察接到有人吊死的报告,赶到了现场。
阵风骤作,树、枝桠,还有老人的尸体在风中微微摇摆。

而当警察匆忙赶到时,『他』的身影已随风而去,无影无踪。

————轧

绳子轧轧作响,尸体挂在树枝上摇摆。
老人摆着右眼大张左眼颦蹙的怪异的表情,死了。
他的脖子不自然地伸长以及颈骨折断的情况十分明显。
老人的嘴微微张开,在笑。
一切都发生一片愁云惨淡的天空之下。

…………没有任何人看到。
    这是迄今十年之前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章 噩梦之书

 1

晴天最近持续了一段日子。
这座羽间市内充满了盛夏的气息。
阳光的光束强烈到肉眼可见的程度,洒在古老西洋风格的街道上,不分目标地炙烤着住在这里的人们。
七月将尽,炎热的日子不见尽头,只要走出室外一步就会感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毛巾是必需品,防晒用品也是必需品。
这个季节火热得令人发指,外面简直变成了一个烤箱,就算过了中午火力都没减弱,反倒就像是预热才刚刚结束似的。
光线晒人,空气灼人。
就是那样普普通通的一个夏天。

  *

「………………嗯?」

那天,日下部稜子在跟人约好碰面的咖啡厅里一个人纳闷地歪着脑袋。
「什么啊,这是……」
稜子一边呢喃,一边把桌上的六本书摆开。
她拿起其中一本书,百思不得其解。
那本书的封面背面贴着分类标签,是图书馆的书。
这一点不会有错,不过稜子还是怎么想都弄不明白。
她在到这里之前去学校图书馆借过书,打了咖啡厅把书拿出来一看,结果发现里面混进了一本完全没有印象的书。
她不记得自己借过这本书。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但肯定不是她借的那些主题。
那天稜子借的是小说的参考资料,小说要刊载在文艺社社刊上。
不过那本书看起来很薄,感觉充其量就是古文翻译或者歌集,不然就是当地制作的乡土史研究读本之类的东西。

文艺社会在每年十月的文化祭上制作社刊。
题为《辉石》。
由于那是唯一能制作社刊的时期,可以说文艺社放上台面的活动只有文化祭的社刊了。只不过那实际上是一整年的成果,热心的社员会刊登上许多作品。
因此,社刊成了相当厚的册子,每年都相当具有冲击力。
但反过来说,文艺社也只有社刊是出售的,因此文艺社仅仅靠《辉石》支撑着,这是不争的事实。

「文艺社有啥来着?」
「瞧,就是那个超厚的书喔」

社刊孤军奋战,勉强支撑着文艺社。
因为有社刊的存在,文艺社才好不容易被学生们记住。
正因如此,『至少发表一部作品』便成了社员的义务。截稿日是九月初,中间过个暑假就没有多久了。
稜子当然也准备针对社刊写一篇小说,而且是恐怖小说。
大伙似乎都很意外,但稜子挺喜欢恐怖作品。虽然要比常人害怕一倍,但稜子还是喜欢恐怖作品。
——不对,正因为比常人更加害怕才会喜欢吧。
稜子觉得,没人会不害怕还喜欢恐怖小说了。
正因为能带来震撼,小说才会有趣。
恋爱小说也是相同的道理。
觉得恋爱没意思一定不会喜欢恋爱小说。同理,不会害怕的人就算读了恐怖小说,肯定也不会感到丝毫乐趣。
从加入文艺社的时候开始,稜子就一直在写恐怖小说。
去年写的是吸血鬼小说,评价是还需努力,说是一点都不可怕。写作能力不足是一个方面,不过也感觉在耽美的方向偏得有些过了。
这一次,她不再回顾过去的事,一心打算写幽灵小说。在资料方面,她也弄到了许多幽灵的相关题材,准备万全。
她借了日本怪谈故事集,欧洲幽灵传说集,对民间流传的怪谈进行史实考证的书,还有英国著名的鬼屋——博尔利教区长馆的书。然后她还有关于名叫『二笑庭』的精神病人建的奇怪房子的书,虽然跟幽灵完全无关,但就是感觉很有意思,不知不觉间就借走了。她觉得这本书以后说不定会用到,将它们结合起来弄个鬼屋题材,这点子也挺有意思。
……不过说老实话,稜子其实没有信心能够充分运用这些资料。
知识方面先撇开不谈,稜子的应用能力比较低。稜子对此有自知之明,怎么也无法将知识融会贯通。而这成为了稜子的创作活动中最令她苦恼的事情。所以,稜子的文章写着写着便支离破碎,丧失主题,最后变成乱七八糟的作品。
稜子的作品得到赞赏的地方,只有人物的心理描写。
得到赞赏不是令人不开心的事,但那并不是她努力过或者下过功夫的地方,所以这也让她有些不满意。

『————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怎么就不能稍微纳为己用呢……』

亚纪对稜子是这么说的,不过稜子更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对于稜子来说,推测人的感情要比建立理论简单好几倍。
说不定这次的资料也白收集的了。
这些先不提了…………事情就是这样,那本书无声无息地混进了借的五本书中。

《三取奈良梨考》

那个册子是这个标题,只有不到一百页,然而装帧非常精美。封面包着薄而光滑的白皮,标题的墨迹十分清晰。
这样就是六本书了。
图书馆最多只许借五本。
这下稜子弄不清楚了。
那本书肯定是在哪儿不小心混进去的。说起来,她记得在借书服务台的时候,图书管理员大叔反复地抽取过堆起来的书。大概……一定是那个时候混进去的,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哎呀……得还回去啊……」
稜子呢喃起来,回想起那位亲切的图书管理员大叔慌张的表情。
稜子无意识地翻开了那本书。这个动作真的是出于无意,然而稜子不禁被翻开的地方吸引住了。

————『禁带出』

封面的背面盖有蓝黑色的墨印。
「……」
稜子的表情微微黯淡下来。
她所感受到的,是她完全不需要背负的,将禁止带出的书带走的罪恶感……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强烈的感觉。那个禁止带出的印记能让看到它的人感到不安,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印象。
竖状长方形的印记中间写着『禁带出』的字样,上下两端多余的部分印着复杂的花纹。两个四边形将文字夹在中间,中间好似蔓草花纹的线条相互交缠。
这个主题多半是“相互缠绕的绳索”,不过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蛇,让稜子有种不祥的感觉。
那又有漫漶又有飞白的印,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觉。
复杂的图案蠢蠢欲动般缠住人的视觉。
「……」
等稜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情不自禁地注视着那个图案了。
她的眼睛被图案深深吸住。
「…………」
眼睛在相互纠缠的线条上打转。
「………………」
又像绳子又像是蛇的线条动了起来,就像活的一样,开始一点一点地相互纠缠。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稜子感到眩晕。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
稜子连忙把书合上。
又来了。也许是感觉过于敏感的缘故,稜子有时候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她很容易被图案那类东西给吸引住,然后就像看着漩涡一样感到眩晕。
这样的症状特别在最近十分明显。稜子觉得觉得自己可能是容易中催眠术。
「……」
稜子摆摆头,将那个图案从脑中驱赶出去,藉此让心情平复下来。
即便如此,那个不舒服的印象还是不知不觉地残留在了心中。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有个感觉不祥的芥蒂

…………后来想来,那可能就是“预感”。

但此时的稜子根本无从知道后面将会发生的事。
…………
……………………

 2

门铃发出轻快的声音,一位长发女性走进店里。
女性朝着古典风格的店内扫视一番,立刻与稜子四目相接,露出柔美的微笑。
「……好久不见」
女性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向稜子走去。稜子把桌上的书推到角落,向女性回以笑容。
「真的好久没见了啊,姐姐」
她,稜子的姐姐霞织就是稜子今天约好碰面的对象。她们有好久都没见面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在东京工作的霞织辞掉了公司的工作,决定回本家。
「回家之前先见个面吧」
稜子对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十分吃惊,但霞织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两人约好在羽间车站附近的咖啡厅碰面。霞织回去的路上绕道羽间,似乎是想见见稜子。
约好的日期是星期六,而且稜子本来就不反对这个提议。
于是,两姐妹阔别大约一年,决定碰面了。

「……你在学习?对不起呀」
「没关系,这是社团活动」
在堆着书的桌子上与姐姐面对着面,稜子品味着与久违的与亲人相见的感觉。
稜子是寄宿生,在回家之前都不会与家人见面,所以在回家见家人的时候,对家人的身影总会有住进宿舍之前所不曾感受过的感觉。
因为彼此离得太近,所以这种感觉跟“怀念”有所差别。不过分别的时间确实很长,所以是种接近“不协调感”的奇妙感觉。
稜子并不讨厌那种感觉,因为能从不协调感中感受到牵绊一样的东西,显然是与对其他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我本来就只是拿来打发时间的,没关系」
玲子说道。
「是么,那太好了」
姐姐一笑。
久别重逢再看看姐姐,还是老样子。
她的长相一般般,不算特别漂亮,不过稜子感觉她比起以前见到的时候明显漂亮了许多。
稜子想着原因,仔细一看,发现姐姐的衣着,化的妆,还有行为举止都比较讲究。这是社会人士的感觉,这种变化让稜子明确地感觉到姐姐作为一名公司职员工作过。
姐姐的样子让稜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岁月又过了一年。
两人都准备了好多事情想说,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彼此都有些犹豫。

「————这决定好突然啊」

稜子用吸管把冰红茶搅了许久,这样开口了。
「嗯……」
霞织看着自己的手边,点头回答
「……发生了很多事,最后辞职了」
「嗯」
「辞职之后,爸爸妈妈都叫我回去」
「嗯……」
霞织这个人总是有些唯唯诺诺,很少会表现出强硬的态度。但是,那只是她平静天性的流露,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意志十分坚强,发起火来很可怕。
在这次这件事上,她似乎相当的焦虑不安,肯定和父母谈了很久的话。
「……算了…………姐姐毕竟是长女呢」
稜子感慨地说道。
「基本上吧」
霞织露出一抹略显寂寞的微笑。
「嗯……」
稜子点点头,但不禁移开了视线。稜子一看到姐姐的那个微笑,总有种复杂的感情油然心生。
在稜子的心目中,姐姐霞织是可以依靠的人,但同时依靠霞织会让她感到内疚。霞织温柔而坚强,但一生坎坷。
不知为什么,霞织在就学就业方面总是问题不断。她本来体弱多病,而且总是招来不幸,甚至有次因父亲失业而差点上不了学。这次辞职的原因也跟她本人没有半点关系,是公司本身出了麻烦。霞织早已习以为常,她一生中总遇到那种事。
但是,霞织就算身处那么糟糕的状态依然对稜子十分贴心,总是支撑着稜子。所以,稜子对此很开心,但也无法消除对姐姐的愧疚之情。
稜子强烈地意识到,两姐妹中只有自己得到过多的眷顾。每当她看到姐姐那哀愁的微笑就会回想起那种感情。那个感情平时虽然不会涌现出来,但早已深深地扎根在稜子心中。
「……工作,还想继续么?」
稜子问道。
「没有…………就别说我了,你呢?在学校过得怎样?」
霞织反问。
就是这样。
霞织从来不会吐苦水,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
她担心别人必定会胜过关心自己,所以稜子觉得姐姐是个很坚强的人。
「嗯,已经习惯了,过得很开心喔」
稜子笑着答道。
「是么,那就好。上次听你说话的时候感觉你有些不安的样子,我还有些担心呢」
——有么?
稜子不解地歪起脑袋,然后想了起来。
「……姐姐,你记得可真清楚啊,那都快过去一年了」
面对吃惊的稜子,霞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么?」
「嗯。我上次回来的时候是放春假,那时候姐姐忙着工作没有回来对吧?所以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上次的暑假啦……真的快一年了啊。今年的暑假也快到了喔」
「是么……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啊……」
经稜子一说,霞织好像才重新意识到。
「……是么……经过一年已经习惯了呢。我最开始也很困惑,不过到了第二年也习惯了呢…………」
霞织其实跟稜子一样,上的也是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
稜子报考圣学附属,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姐姐的影响。稜子是在听了霞织说的话之后,对这个完全学分制的学校产生了兴趣。
在稜子入学的时候,霞织已经短大(※注1)毕业了。对于霞织来说,今日来到羽间市所看到的,肯定是相当怀念的风景。
想必她通过跟稜子之间的对话,想起了自己高中二年级时候的事。霞织的表情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慨。
「……我就说吧?新学校一下字就会习惯了。而且稜子是个乖孩子,通常来讲,稜子应该很受大家喜欢的。姐姐对稜子的这方面,一直都非常放心喔」
「别说啦……」
听到姐姐冷不丁地说出难为情的话,稜子的脸红了起来。
而且成了高中生之后还说『乖孩子』,这样的夸奖让她害羞得不得了。霞织看着难为情的稜子,开心地笑起来。
霞织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欣慰,稜子把脸稍稍鼓了起来。稜子不愿意被当成孩子对待,感觉那样心里很不好意思
看到稜子不满的样子,霞织说了句「抱歉」,可到头来还是没有立刻敛去笑意。稜子拿这位年纪差距很大的姐姐没办法。
「真是的……」
稜子只好叹气。
但霞织看着稜子这个样子,十分开心。
「是么……一年了么……」
「嗯」
「……发生了很多事么?」
霞织一边微笑一边问道。
「嗯……?嗯……」
稜子本想回答,但又没说出口。
「……啊、嗯…………是发生了很多事……」
稜子下意识含糊其辞。
问这个问题本来没什么奇怪的,不过稜子想了想,真的想起这段时间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些净是连稜子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怪事,因此稜子欲言又止。
『神隐』『诅咒』,就算将之前发生过的事告诉霞织,霞织肯定也不会相信的吧。
「嗯…………是发生了很多事」
「……?」
稜子的反应让霞织面生疑色。但是,霞织似乎立刻得出了其他的结论呢。
霞织直直地盯着稜子的脸,若有所思。然后,霞织出其不意地对稜子说道

「…………我说,你难道有喜欢的人了?」

「!」
连稜子自己都知道脸上表现出的动摇有多么明显。她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果然没错」
霞织由衷开心地笑起来。
「……对方是怎样的人?自小学的高见君之后,这是第一个?」
「别、别说了啊!那种陈年旧事……」
面对始料未及的发展,稜子面泛红潮,向姐姐激烈地挥舞双手。但霞织仍旧不依不饶。
「告诉姐姐,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那就再说说高见君的事情吧」
「呜…………他叫……近藤君」
「近藤君啊……」
霞织探出身体,轻轻地撑着脸。这是完全进入这个话题的态势。
「……呐,别说这个话题了好不好?」
稜子慌了。
「不行」
霞织面带笑容,一语驳回。
「嗷唔……」
「……那是个怎样的男生?」
「怎样的……」
这样一来,主导权完全握在姐姐手里了。霞织欢天喜地询问,稜子心里一边抱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边开始说明。
话虽如此,真开始说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根本说不清楚。名叫近藤武巳的少年没有非常明显的特点,硬要说的话也只能说他有偏文科的感觉,再想不到其他特点了。
「……所以说,他是个平凡的男生喔」
霞织对如此说明的稜子继续死缠烂打。
「不过,你喜欢他吧」
「…………嗯」
稜子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喜欢他哪里?」
「你这么问……我也答不上来……」
「不是有很多么?」
「你说有很多……也只会让我困扰啊…………喜欢就是喜欢。我不喜欢思考恋爱的理由,姐姐不也知道么?」
稜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忍住羞涩噘起嘴。
「这么说也没错呢……」
霞织连声道歉,但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提及。在她问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是不会罢休的。隔了片刻,稜子稍稍冷静来下来之后,霞织果不其然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么,稜子已经把心意传达给他了?」
「…………」
稜子红透了脸,低下头。
「…………………………还没」
霞织无法理解地歪起脑袋。
「……为什么?」
「我、我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光远远地望着他喔。只是我们现在已经很要好了,也不想破坏这样的关系————而且,我已经好几次不露声色地向他传达过了,可他完全没有发觉喔。我反倒更害怕一心急把事情给搞砸了」
稜子的心意没有掺假,她觉得与其弄错时机把气氛弄僵,倒不如一直维持现状。
「……那个近藤君,并没有喜欢别的女生吧」
霞织眯起眼睛说道。
「…………那种事,我不知道啊」
稜子凝视着空茶杯,说
「但我觉得,武巳君应该更在乎朋友关系。因为他在聊朋友的时候看上去最开心了…………」
「原来是这样」
面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的霞织,稜子一直垂着头。
两人的举动跟最开始完全相反,不过这就是稜子与姐姐本来的立场关系。霞织对于玲子来说,与其说是姐姐,更像是第二个妈妈。
「那样的男生是有的呢」
霞织说道
「到头来还是个“孩子”啊」
「……嗯。差不多吧」
她流露着大人从容的说话方式让稜子有些吃惊,但稜子还是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许久。
稜子低着头,开始摆弄手边的书。霞织则十分欣慰地看着这样的稜子。
稜子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坐在审讯室里一样,整个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马上起身逃离这里。
霞织笑道
「……算了。今天就放过你吧」
「咦?」
听到这话,稜子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
可她一抬起脸,发现霞织正面红耳赤地憋着笑意。
「啊……」
此时,稜子也注意到了。

「………………你的心事真的全都会在脸上啊……」

面对完全藏不住心思的稜子,霞织由衷地开心笑了出来。
稜子什么也没说,一脸愤懑地盯着霞织。

※注1:短大是短期大学的简称,是日本一种以专业技能培训为重点的教育体系,学制为两到三年。

 3

稜子跟霞织热火朝天地聊了一会儿,就在眼下的话题聊完的时候,霞织说道
「……呐,稜子」
「嗯?什么事?」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很在意了……」
霞织的目光定格在了堆在桌上的那些书上。这时候两人已经东拉西扯了两个小时左右。
「……那些是图书馆的书吧」
「嗯,我今天刚借的」

————不出所料。

稜子心里暗自一笑。
她早就发现霞织到了这里之后一直在意这些书。
毕竟她们两姐妹都喜欢书,要发现那种事易如反掌。稜子和霞织都喜欢读书,所以只要在眼前摆上书,一定就能够成为话题。再说了,稜子本来就是为了制造话题才特意把书摆上来的。她很想跟霞织聊聊这些书。
「……你借的什么书?」
「这些啊,是……」
稜子对自己借来的书进行说明。

那些是『幽灵』的资料。
是稜子准备写的小说的新题材。
但是,选是选了这个题材,能不能好好写出来又得另当别论了。
所以稜子觉得机会难得,就想跟霞织聊一聊幽灵这个主题。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霞织对小说拥有独树一帜的见解。
试着聊聊这些,说不定会听到有意思的见解。
但是霞织似乎对恐怖作品不是那么来电,甚至还有一口咬定《四谷怪谈(※注2)》是恋爱小说的前科。恐怖题材作品中确实经常加入“爱恨情仇”,不过那些恐怖描写在霞织眼中反倒成了琐碎之物。
尽管以霞织的感性完全无法明白这方面的妙趣,但也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心理描写,两人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稜子和霞织都是将感情完全代入来享受小说的类型,所以从方方面面来说,她们感兴趣的对象十分相近。
「喔?幽灵小说么……」
霞织一边听着稜子简略的说明,一边翻着书。
「……嗯,“幽灵”确实很有意思」
「没错吧?我很喜欢“恐怖”这种感觉哦。我觉得将恐怖的内心活动描写得淋漓尽致的小说很有意思」
「嗯……」
霞织对稜子的这番话点头示意。
「……是啊,我就觉得稜子会喜欢那种东西」
她的口气很让人在意。
「……?姐姐不是么?」
「嗯。我啊,有点不一样」
霞织继续说道
「“幽灵”呢,的确是妖怪,但也是“人类”。我觉得这一点很有意思」
「…………?」
「“幽灵”只有死与没死的区别,到头来还是“人类”。所以我觉得“幽灵”很有意思。幽灵确实已经死了,但因为以前曾是人类,所以拥有人类的心理与背景对吧?同样的,在离奇现象之中,也能将感情带入到“幽灵”中。那是“异次元生物”所没有的特征呢」
「………………」
稜子首先感到吃惊,然后陷入深思。因为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想法。
「……这种思维方式真厉害……」
「有么?」
霞织可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稜子看来,这可是个翻天覆地的思维方式。不过,稜子觉得霞织的想法不无道理。能将感情带入到曾是人类的吸血鬼身上,就没理由不能带入到幽灵身上。这其中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是因为没有“实体”么?」
霞织对这个提问做出了回答
「身体半透明而且没有尸体,所以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吧。感觉就是那样」
「嗯……」
稜子作思忖状。她觉得霞织可能说的没错,打算下次尝试着照这种方式来看待幽灵。
霞织笑了起来,眼睛突然转向桌子的一角。

「……话说,是什么?」

「咦?」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稜子愣愣地眨了眨眼。
只见霞织向一本书伸出手去。
那是被推到桌子边缘的一本薄册子。是那本在图书馆里不小心混进来的白皮册子。
「啊,那个是……」
稜子将今天发生的事讲给了霞织。由于没有关联,所以之前她没做解释。
霞织兴致盎然地翻开册子,目光立刻停在封面背面。
「……是禁止带出的啊」
「是的」
「印章没见过啊,是不是换了?」
「谁知道呢?我不清楚……」
霞织在圣学附属就学的时候曾担任过图书委员,所以对图书馆的了解远比稜子清楚得多。
「…………姐姐?」
霞织一时间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那本册子。
可是,她没过多久忽然抬起脸——

「……呐,这本书可不可以让我去还?」

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咦?为什么?」
稜子很吃惊。
「嗯,你看,我好久都没来羽间了,所以想去见见老师们……」
霞织接着说道
「……我还很想念当图书管理员的水方老师,要是回了本家就基本没机会再见到老师们了,我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
「啊……」
稜子想通了。这样一来稜子也用不着自己费工夫去还了,简直求之不得。
「……那么,我可以劳烦姐姐么?」
「嗯」
两人相互一笑,事情就定下来了。于是,两人站了起来。
「……姐姐,你准备直接去学校?」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要买东西,准备回去来着」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霞织这样说着,露出微笑。稜子也点头答应。
「再见,稜子」
「……嗯。马上就放暑假了,回家再见喔」
「是啊。我会翘首以盼的」
「嗯……」
然后,霞织对依依惜别的稜子补充了一句话。
「回家之后,我跟妈妈会找你把近藤君的事情问个一清二楚的喔」
「………………嗷唔……」
霞织一笑,稜子露出一副就像把糖球囫囵咽下的表情。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咖啡厅,在车站分别————

霞织就这样,当天在学校的院地内上吊自杀了。

连封遗书都没留下。

※注2:《四谷怪谈》是1994年上映的日本电影。该片讲述了日本江户时代,伊右卫门喜新厌旧,为娶新欢杀死妻子阿岩,阿岩死后化为怨鬼向丈夫复仇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章 黑衣之手

 1

这天又是个晴天。
到了八月又过去了几天,炎炎烈日今天依旧令人心烦地一直死赖在天上,没有丝毫减弱的征兆。炽热的阳光灼烧着屋顶和路面。



「…………热死了……」

近藤武巳顶着烈日抱怨了一声,走在羽间市的街道上。
在学校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现在终于迎来了暑假。羽间作为学艺都市,这段时间里人口下降了好几成。
学生有八成是寄宿生,而这其中大约八成会回家。因此,以学校为中心建立的街道,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剩下的两成左右选择留在宿舍。武巳就是那两成。
但是,就算留下了两成人,就高中来说或许也算很罕见的。
由于圣创附属的宿舍在暑假最后一个星期会进行清扫,所以必须离开宿舍,但除此之外的假期时间留在宿舍里也不会被人指责。其他学校什么情况不清楚,但圣学附属的学生很多都有运动社团或者本地的朋友,选择留在宿舍的人挺多的。
而武巳选择留在宿舍的原因,则是因为有本地的朋友。
今天,武巳要去空目恭一家。

「……呃」

武巳走在羽间的住宅区中,环顾周围。
认识空目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武巳还一次都没去过空目家。
武巳目前正靠着地址和简易地图寻找目的地……话虽如此,可住宅区的参考物太少了,搞不好一下就会迷路,这让武巳提心吊胆。
这一带是比较早的居民区,新老房子混在一起。
羽间市在这十年左右的时间里飞速发展成为一座住宅都市,但新来的居民形成的居住区要在更加偏远的地段。
这附近在『市景观保护条例』的规定范围内,所以不能建影响古西洋风格景观的房子。
这也就表示,空目出身有钱人家,不然就是很早以前就定居羽间市……这么说来,空目确实给人那种感觉。空目跟那种工薪族要还几十年的贷款才能买到的狭窄独幢楼房一点也不搭调。
……武巳一路想着那种事情,到达了地图上的位置。他反复对照地图,确认就是这里无误。
然后当他确信多半不会有错之后,禁不住在大门口呢喃起来

「应该……就是这里吧…………?」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但还是抬头看了看,向四周张望了一番。
他胆怯了。
在他眼前是一幢两栋拼成一栋,似乎能住两户人的,尽管没有围墙也没有庭院但很气派的砖红色建筑。
房子很新,玄关旁边还有一个与主屋相连的车库,入口被青铜色隔栅拦住。
虽然这里与武巳所住的宿舍在外观上很相似,但坦白说,感觉完全不像个人住房。
那仿佛城堡一样的庄严样子,让武巳一时间忘记了去按门铃。
「哎……」
武巳毫无意义地叹了口气,只是毫无意义地一直凝视着玄关大门。

  *

武巳按响风格造型十分讲究的门铃,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后——
『————进来,门没锁』
得到了毫无感情的应答。
空目跟平时一样,武巳不禁苦笑,跨入了双重玄关。
然后,里头有一位少女正等待着,这让他吓了一跳。

「……咦?菖蒲?」

「…………啊……呃…………这边请」
那是一位披着胭脂色披肩,留着一头长发的美丽少女。
那位超尘脱俗的少女,独自站在西洋风格的走廊上。
「那个……?」
菖蒲对吃惊的武巳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似乎只是帮满带路的,然而她的身影与这所房屋的气氛简直合拍到了令人可怕的地步。
武巳不禁说道
「……吓我一跳。原来你来了啊」
「啊……是」
菖蒲不知为什么,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
她的反应还是和以往一样让武巳伤脑筋。
「不,这没什么的……」
「…………不好意思」
菖蒲的声音越来越弱。
「…………」
「…………」
这是常有的事,但武巳对此无言以对。

……这位性格软弱虚无飘渺的少女,实际上并非人类。
她曾被“神隐”抓走,深陷异界,自己也变成了会把人抓进『异界』的“神隐”。
最后她与空目相遇,被空目再次拉回到“人类”的世界,现在依旧具有超常能力。
虽说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力量”,但对于武巳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她跟人类已经十分不同了。武巳虽然总不至于不把她当人看待,但也不得不感到她与自己显然是不同的存在。
『————你觉得身为“人类”是怎么一回事?』
曾经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空目说过这样的话。武巳答不上来,但空目的答案是这样的
『身为“人类”这件事,没有某人的“定义”便无法成立』
空目简简单单地一口咬定,是不是人类其实根本不重要。
而空目那时候很肯定地说,一个人感觉『是人类』这件事具有价值,那么对那个人来说就有意义。
『近藤,你对「周围的人类是否真的是“人类”」这种偏执的问题感兴趣么?』
『………………不,完全没有』
『那你应该记住的事情很简单。“菖蒲”现在就在你们身旁,能够跟你交谈,就这些』
『……』
『你不需要胡思乱想,剩下的让菖蒲自己去思考吧。就这些』
武巳不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但他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决定不再多想。
关键在于,他对这种深奥的事情并不拿手。
………………

这些就不说了,武巳在菖蒲的引导下被带到了客厅。客厅也十分强调西洋风格,设置着仅供观瞻的壁炉台,还摆放着坐得下十个人的环形沙发。
大伙已经在这里集合了,纷纷向后到的武巳看去。
武巳一边进屋一边说道
「……抱歉,有点来迟了」
木户野亚纪看看钟答道
「…………啊,这么说来,你迟到了大概五分钟呢。不过无所谓了」
「……无所谓?」
「嗯。这次集合又不必必须恪守时间,没人会往心里去」
武巳松了口气。
「是么,那太好了」
「我说你啊……」
亚纪见他那个样子,说道
「……既然会介意,那一开始就早点来不就好了」
「唔…………」
武巳完全被镇住了。
虽然这种说法很苛刻,但也非常正确,无可辩驳。
亚纪一大早就毫不留情。
……不过,武巳觉得现在还能像以前那样在跟亚纪一起说话,应该是件值得安心的事情。亚纪最近被卷入『诅咒传真』的相关事件中,遭到了武巳自认为无法承受的可怕境遇。
然而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亚纪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特别不一样。她现在冷静得令人不敢相信,冷酷的台词也依然健在。稜子直到前不久还一直很担心亚纪,生怕亚纪在勉强自己。但是,连当事人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武巳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武巳觉得,反正亚纪的坚强不是武巳这种人能及得上的,为那种比自己更坚强人担心也只是白操心。
没问题。
武巳在这一点上,对周围的事情十分乐观。
而亚纪自然的言行也印证了武巳的观点。
「……既然你那么介意,那就说说理由吧?」
亚纪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扣。
「我听你解释」
「其实……因为我从没来过这附近,所以确认地图花了不少时间……」
武巳先试着搬出这样的理由。
「这是借口」
却被亚纪一语否决。
「所以说,我要的是解释……」
一开口就被欺负,武巳都想找个洞钻进去了。
「……算了,这一带地图可能是不好认」
俊也开口了
「又没参照物,而且房子都长得差不多呢……」
他嫌麻烦地说着,在沙发上靠了下去。超过一米八的高大身躯陷了进去,沙发在强负荷下轧轧作响。
村神俊也,他的右脚直到不久前还受了伤。虽然医生是不久前才告诉他完全康复的,但他之前也根本没把那只脚当成伤脚。
『间歇期太长了,感觉不自在』
俊也曾这样说过,然后一直皱着眉头。这也无可厚非。他之前就一直是骨折的状态,对待伤脚却非常粗暴。感觉『顽强』这个词就是给俊也量身定制的。俊也也是武巳心目中绝对不想为敌的人之一。
然后————

「…………对不住了,没到说好的时间就把大伙喊来」

『绝对不想为敌的人』榜首的人用毫无起伏的口吻如此宣告。
「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说完,他坐在沙发上眯起眼睛。

他就是“魔王陛下”,空目恭一。

他跟平时一样穿得一身黑。
白净的美丽面庞之上有一对锐利过度的眼睛,在刘海下面发着光。
他的嘴总是绷得很紧,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不过空目平时就这样。
他总是摆着有失亲切的表情,没有人见他笑过,并散发强烈的存在感压迫着周围。
空目这个人,是个特殊的个体。
他有着小时候被“神隐”抓走过的经历,拥有一种可以称作『灵能』的限定性的特殊能力,能够闻到『异界』的味道。
空目能遇到菖蒲也是因为这个特殊能力,但也会因此遭遇到可怕的危险。可就算这样,空目不知怎么的,还是不肯放弃『异界』。
有人说他这么做的原因在于跟他一起被“神隐”抓走但没能回来的弟弟。
可是空目对此什么也没说。
空目只是淡然地,毫无感情一般地存在于那里。
他的思想,还有他给人的感觉,全都超尘脱俗。
这个空目,正是武巳最不愿为敌的人。武巳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人,所以武巳是公认的空目的头号粉丝。
「……我没往心里去」
武巳对空目的致歉作出回答。
他说的是事实,而且他心情很好。
他这是头一次到空目家来,心情有些兴奋。亚纪听到武巳兴高采烈的回答,冷静地跟着答道
「……嗯,没关系。反正顺便
「是啊,反正顺便
俊也也那么回答了。
不过两人的口气听起来显然并不愉快。
很明显,他们是真心兴奋不起来。
原因不是在于他们被空目叫出来,而在于把他们叫来的原因。虽然对武巳来说,兴奋之情要更胜一筹,其实他也是同样的看法。
说到要办的事,在这里集合就是顺便
今天在这里集合,是因为今天是稜子从本家回来的日子。大伙今天聚集在一起,本来是准备一起去车站接稜子的。可是稜子回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还是上午,集合的时间太早了。
而做出这项的指示的人,并不是空目。
就是因为那个人有事要办,所以大伙今天才这么早聚集在这里。两人所说的『顺便』,就是指这件事。
空目、菖蒲、武巳、俊也、亚纪。然后本来稜子应该也被叫来这里的。
因为稜子探亲未归,所以刚好没有赶上。
大伙准备事情一完就去接稜子,所以要办的事情终归只是顺便……何况召集大伙的还是个大伙不想见到的人了。
听到大伙的话,空目点点头。
然后,就像看准了全员到齐的时机一般,玄关的门铃响了。
「……」
菖蒲前往玄关迎接。
这种分工似乎是事先决定好的。或许是多心了,武巳觉得她的表情有些生硬。
脱鞋发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渐渐远去。
所有人一语不发。
不久,那个大伙不想见到的人在菖蒲的陪同下出现了。
灰色的头发,黑色的西装,昂贵发蜡的刺鼻味道……

「……嗨,大家好」

芳贺干比古刚走进房间,便对众人笑了起来——
「在暑假之中将大家召集起来,实在不好意思」
然后行了一礼。
「…………」
大伙没有问候他,都瞪着他的脸。
险恶的气氛在瞬息之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2

武巳困惑的视线,
空目毫无感情的视线,
亚纪充满不信任的视线,
俊也满怀敌意的视线。

「————那么,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在断然不能称作友好的气氛下,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中,召集者芳贺笑盈盈地向周围环视了一圈。
「……本来是希望日下部同学也参加的,不过情况特殊还是算了」
「…………」
简直是厚颜无耻的范本。
他的神经还是老样子令人匪夷所思,俊也此时的心情已经突破了现存的诸多感情,感受到一种深不见底的不愉快。
与此同时,俊也心中绝然的不信任感再次成型。
但是,芳贺就像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气氛一般,那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那是如同贴上去一般的假笑。
遇到他准没好事,俊也对那个笑容厌恶到了气愤的地步。

————驱逐入侵社会的“异物”的某“机关”的代理人。

芳贺如此自称,以他为首的一帮“黑衣”男子就跟『会找到UFO目击者的“黑衣人”』的都市传说一模一样,自从俊也他们在某次事件中接触到『异界』之后就会不时地与大伙接触,在大伙周围出没。
空目应该是因为过去的事件被“机关”盯上,这帮“黑衣”看似要拉空目入伙,实际上起初是算杀死空目,后来又策划要杀亚纪,俊也完全无法信任他们。
大伙也或多或少不信任他们。除了空目之外,大伙都狠狠地瞪着芳贺。
但是,唯独这次目光中混进了困惑的成分。
原因在于芳贺身旁。
————在芳贺身旁坐着一位似乎是高中生的少女,一直低着头。
芳贺这天带来了一名少女。
少女跟俊也他们同岁,或者可能还要稍微年长一些。她给人的感觉很苗条,个子有点高。
大家在琢磨她是什么人。
那名少女可能是由于紧张,表情很僵硬。包括俊也在内,大伙都看不透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么……」
芳贺对众人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

「……首先向大家介绍,这位是大迫步由实同学,跟大家一样就读圣学附属高中,上三年级」

芳贺介绍之后,少女鞠躬示意。
她那头短发随着她的动作缓慢摇摆。
众人向少女注视。
少女是学姐,名叫步由实,隐约中给人一种特别憔悴的感觉。
她乍看之下脸色很差,不只是因为疲劳还是生病,倦色十分突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的一个点上,一动不动。而且,感觉她很在意周围,就像在害怕一样身体僵硬,感觉就像尽量不去看周围一样。
面对她匪夷所思的状态,俊也摆出难以言喻的怪异表情。

「………………?」

就在此时,俊也感到了不对劲。
在这一刻,俊也对少女的样子萌生出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过于强烈的印象让他无法用错觉这个概念来打发掉这种感觉。在她垂着的,被留海挡住一半的脸上,刚才露出来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看起来,就像是笑了
只有一点点露出来的嘴部,就像抽筋一样扭曲起来,形成了笑的形状。
当俊也下意识重新去看的时候,那个情况又消失了。但是,俊也隐约地对少女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芳贺不知有没有看透俊也的心理活动,开口说道
「……其实我把大伙叫过来,是为这位步由实同学的事」
「…………啥?」
首先是俊也对芳贺的发言投以攻击性的疑问。
「突然把人叫过来就为这?莫名其妙」
俊也自信自己是大伙之中最讨厌“机关”的。他一开始就没管什么礼节,用吵架的态度对待“机关”的人。
总之,他心情非常不爽,眼神中流露出明确的险恶之色,摆出一副不允许任何对空目有危险的存在靠近的架势。
但是芳贺毫不畏惧,只有步由实被他的熊熊怒气吓得身体一缩。
俊也发觉她的反应,表情不禁面露苦色。他本没想过要吓唬步由实。
——可恶,真不好搞。
俊也暗自咋舌。
「……别动怒,且听我说」
芳贺平静地笑起来。
「我今日前来,并不是想把大伙怎么样,而是想向大家请求大伙协助」
「协助?」
听到让人不能大意的提议,俊也警觉地喃喃回应。
「没错,我需要“魔王”空目君和他同伴们的协助呢」
被试探的空目只是眯起了眼睛。
芳贺对大伙环视了一番。
俊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伙顿时沉默下来,亚纪似乎是完全明白了,呢喃了声「已经够了」,叹了口气之后对芳贺说道
「…………别那么拐弯抹角好么?你找恭仔有事,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吧」
「喂」
俊也对善罢甘休的亚纪吐露不满
「你要听这家伙摆布么?」
「这是没办法的吧,反正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亚纪道出了冷静的观点。
「……总之,事情还希望大家听上一听」
芳贺说道
「是否要协助,就等我讲完之后再决定吧。听完之后要拒绝也无妨喔」
然后露出笑容。
俊也自然不会信任那个笑容。大伙也都一样,摆着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芳贺摊开双手,让大伙稍安勿躁。
然后他一边环视大伙一个个不情愿的表情,开始说道
「……步由实同学呢,最近被幻觉所困扰,去看过了精神科」
「…………?」
俊也禁不住向步由实那边看去。
「已经尝试过辅导、用药等各种治疗,但并无收效。最后,某位精神科医师将她带到了我们那里。那位医师对某项情报,有一定程度的分析,从病理中发现了某种可能性。而她的症状正好属于我等所负责的范畴」
芳贺一边别有深意地侧眼看着步由实,一边说道。他的举动看上去是在关心,但又像是在观察,举例来说的话,就像医生的眼神。
「知道么?」
芳贺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
「她所看的幻觉,实际上是“异存在”」
「!」
武巳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俊也跟其他人都没有吃惊。
「……果然是那种事啊」
亚纪不耐烦地呢喃起来。
「于是就来找恭仔帮忙了?」
「正是」
「这肯定是“用到恭仔的实验观察”对吧?」
「没有差别。总而言之,她的症状以“我们”的方法论很难处理,于是就决定交给『消灭怪物的专家』试试了」
芳贺的说法十分厚颜无耻。这也就表示,他们决定把“组织”搞不定的事情作为尝试扔给高中生来处理。
事情到了这一步,之前一语未发的空目开口了
「……我什么时候成『消灭怪物的专家』了?」
「哎呀?」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空目好像十分意外。不过芳贺反倒露出更意外的表情,说
「你要觉得不是,那就是你的认识不足了吧」
他说的十分肯定。难以想象竟会有人对空目说出这种话来。
「也罢,我觉得人生在世,这种被人贴上不想要的标签的情况也属常见。那是他人与本人自己对自身认识相左的证据。至于哪一方的认识在现实层面上正确,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判断出来吧。这个时候,你应该清楚地认识自身的立场」
「……」
空目默默地哼了一下。
芳贺把身体探了出去,开始对空目说道
「你知道么?连“机关”都难以做到“不见血地放逐异存在”,而你轻易地就做到了。已经与“异存在”暗地里不断战斗几十年的我们由于种种原因不能采用某些方法,而你能够采用。人类面对『异界』实在太过无力,所以我们只能通过将接触异界的人类“处理”掉的方式将异界从现实切断。接触过异界的人不死即疯,反正都不会落得好下场。了解异界的人,已经属于异界了
……用古老的例子来说,有个“伊吹山禅师”的故事。有一天,禅师听到上天的指引,让众人前往极乐世界,弟子们遵从佛祖的指引,在禅师眼前消失在西方的天空中。弟子们不曾怀疑禅师会往生极乐,但他们七天之后在后山发现禅师正在发疯一般地念经。禅师一直神志不清,三天后就圆寂了…………这是《今昔物语》中的一则小故事。普通人遭遇『神隐』就会落得如此下场」
芳贺用强烈的口吻说道
「不过……你尽管一直接触者『异界』,但仍然留在“人类”这边。你与异界接触如此之多,了解如此之深,甚至还将异界之物留在身旁,然而你的精神却仍与我们十分相近。这是令人吃惊的情况。说不定,你就能拯救我们所不能拯救的受害者。
比方说————你就有过亲身经历呢,木户野同学。你不觉得,如果是拯救过你的空目君,也能拯救这位步由实同学么?」
「…………」
亚纪默而不答。
「你曾经也被“异存在”害得险些丧命。就我们的方法论而言,对你也只有“处理”一途。而对步由实同学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得救了。
……你怎么看?不觉得空目君应该救得了她么?不觉得对她见死不救太残酷了么?」
对芳贺后面接连不断的问题,亚纪还是没有回答。取而代之,亚纪不开心地皱紧眉头。
这也就意味着————『同意』。
俊也同样听不惯芳贺的劝导,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芳贺说的对。
俊也不禁向步由实看去。此次前来交涉的她,一旦被俊也他们拒绝,后面将是死路一条。
俊也顿时产生同情,但又立刻驱散了那种感情。不论如何也不能用空目的安全作牺牲,而且跟“黑衣”打交道容不得丝毫大意。
更进一步说,步由实最开始让他感觉到的阴森感觉,牵动着他的意识。
「……」
大伙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这个时候,武巳提心吊胆地问道
「……陛下,怎么办?」
空目立刻作答

「就听听吧」

「喂,空目!」
俊也慌了,近乎喝斥地吼了出来。
「我反对,这事太危险了」
「我想也是。虽然很危险,但我很感兴趣」
然而空目答得不以为然。
「喂!」
「我不会强求,不想听的话大可离开房间………………怎样?大伙准备如何?」
空目静静地问道,但没人离席。
见状,空目说道
「说不定真的会遇到危险」
「那没什么。如果恭仔决定帮忙,那我也帮忙」
亚纪若无其事地说道
「反正我这条命是恭仔救的。我能帮上忙喔」
说完,亚纪双手放在腿上,指头交扣起来。
「…………」
一直站在空目身旁的菖蒲,自然不会离开。
武巳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或许是在犹豫之中做出了决断。
没任何人离开。
「哎……」
看到大伙这个样子,俊也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声不吭地交抱双臂再次深深地坐了下去,把沙发弄得咯吱作响,一脸愤懑地合上眼。
「其他人呢?」
亚纪问道。
「那还用说」
俊也不开心地如此答道。

 3

在客厅里变得无比凝重的气氛之下,芳贺平静地催促步由实
「……步由实同学,请说吧」
「…………是……」
步由实虽然应了一声,但后面一句话都没有了。
「…………」
亚纪听着对话心想,事情果真发展成这样了。
尽管有些对不住俊也,但她觉得这种情况已经无法避免了。
亚纪认为,不管俊也多么不情愿,『异界』都会主动缠上空目。亚纪觉得,那是因为空目自身正呼唤着『异界』。
如今,空目与『异界』是不可分割的。
然而,亚纪本人并不讨厌这样的状况。
因为要不是遇上这样的事,亚纪基本帮不上空目的忙。现在连接着亚纪与空目的最强牵绊就是『异界』。
要是没有它,空目身边根本没有亚纪的位置。
……至少亚纪是这样想的。
到头来,亚纪为了能够站在空目旁边,不管是他人的不幸还是俊也的心都能当做利用工具。其实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步由实和俊也,也无颜面对空目。
尽管亚纪对自身强烈的自我主义觉得反胃,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坐在这里。
就算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亚纪还是没有变。
她一定是认识到了什么才害怕自身的改变。
亚纪想要的是历经风浪依旧不变的强大,然而这种东西应该不能称之为强大。
一想到这里,亚纪就感觉自己要沉进内心的深渊中,但亚纪听到了步由实开始讲话的声音,返回到了现实中。
她摆着无比平静的表情,进入聆听的模式。
亚纪的强大,仅仅在于掩饰。
事到如今什么也没有改变。

「————现在想来,感觉那时候就是一切的开端」

在大伙的注视之下,步由实总算开口了。
「……最先变得不对劲的是我哥哥。哥哥在四月底患上了失眠症,其间总说出幻听和幻觉的内容,有时候就像变了个人」
步由实首先用上大学的哥哥做铺垫,就像在压抑自己一样,用淡漠的口吻开始讲述
「我曾以为……那就是普通的失眠症,也以为能够治好。可是大约两个月前,哥哥飞奔出家门,喊着莫名其妙的话冲上了山,用自己的皮带在树上上吊了」
「!」
「哥哥最终没能得救。是上吊……自杀」
「……」
这个冲击强烈的开头,令武巳噤若寒蝉。
亚纪平静地听她讲述。
步由实淡然讲述事情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但随着她讲到后面,不同于可怜的另一种感觉开始从步由实的表面渗出来。
「哥哥是直接被皮带绑着吊在树枝上的」
步由实死死地注视着桌面上的一个点。
「就像是一只人偶被绑在树上似的。死因听说是窒息,哥哥的脸胀得很厉害,颜色发黑发紫」
步由实讷讷地开始描述。
「眼睛张得很大,充血通红的眼睛几乎要飞出来。眼球在淤血的压力之下被顶出来。嘴唇也很肿,颜色很不正常,嘴角冒着泡沫。皮带深深陷进脖子里,样子变得十分丑陋。手和脚无力地撒开,悬在半空中……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扭曲,就像一个坏掉的玩具……」
她讷讷地,讷讷地继续做着异样的描述。
这份异样渐渐加剧,明显脱离常轨的气氛开始笼罩在步由实身上。
「…………」
亚纪和俊也相互看了看。
武巳样子茫然,空目冰冰冷冷,都分别凝视着步由实。
步由实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下方一动不动,继续往下讲。
步由实的异常体验,现在由状态异常的步由实开始罗列出来。
………………

  *

步由实的哥哥自杀了。
正因为他遗书也没留,情况十分诡异,所以他的自杀被当成了他不堪病痛折磨,不然就是由疾病直接导致的事故。
这没什么令人怀疑的,只是很不正常。
步由实当时自然也是那么想的。因为当时哥哥在生活中时不时地表现得疯疯癫癫,明显呈现出『生病』的样子。

『……有人在喊我
你看不到么?
别进来…………!』

哥哥有时会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有时还会放声大叫,但步由实一直觉得哥哥总有一天会康复……因为他哥哥不犯病的时候的就是那么平静,直到出事不久前都一直在照常上学,正常上课。
哥哥通常就跟平时一样,发作也只是偶尔出现。而且他似乎一直硬着头皮掩饰,为了尽量避免周围人发觉而故作平静。
他发作的时候会吐露诡异的话来,不然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在那种时候,要是想要进屋就会遭到病态的抵抗。他会用很可怕的样子瞪过去,对擅闯的人怒吼。那真的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对,那真的是患病了吧。
所以,他的自杀虽然让人觉得很突然,但没有可疑之处。步由实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哥哥自杀是失眠症造成的,认为那是一种神经疾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步由实察觉到事情真相的时候,是在哥哥死后过去两周的时候。

……那天,步由实进入了哥哥的房间。

她觉得那么做并没有特别的原因,更确切地说,她其实基本不记得了。
不知为何,她那天的记忆非常模糊,几乎完全缺失,但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事,整个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进入哥哥房间的步由实,发现桌上放着一本没见过的书。哥哥死后,步由实进过哥哥房间好几次,但完全不记得放着那样的书。
她觉得很可疑,于是瞧了瞧,发现那似乎是学校图书馆的书。她记得那是一本很薄的册子,具体怎样想不起来了。只是,她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本册子,然后封面背后摁了『禁带出』的印章。步由实记得那印章她从来没见过,特别令人印象深刻,象征性特别强,不知怎的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就是感觉那个图案能牢牢地吸引眼球。那种感觉就像是从高到令人发晕的地方向下望时,身体发软同时又被强烈吸引的可怕眩晕感觉。
步由实顿时感觉天昏地暗,然后就像被引诱着一样开始通览那本书——————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她就像被吸进去一样被文章深深吸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早上。
标题内容统统不记得了,最后怎样也没弄明白。
等注意到的时候,那本册子隔了一晚就无影无踪了。
如果不是经过了一整晚,甚至都会觉得那是一场梦。
但是,总有种类似直觉的感觉在告诉步由实,不是那个样子

『————今天我在图书馆借了书,不知不觉间混进了没印象的书喔』

她突然想起了哥哥说过的话。
这件事发生在她哥哥变得疯疯癫癫之前,被她完全忘记了。她记得那时候,哥哥拿着一本薄册子。虽然不记得了,但应该就是那本册子。
她的父亲是学校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于是她试着问过父亲记不记得。
可是父亲答案是否定的。
她虽然很好奇,但最后不得不放弃。别说是线索了,连东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连那本册子是不是真的存在都让步由实感到可疑。再这样下去,她就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与精神状态了。
然而没过多久,事情便发生了。
以那一天为分界线,步由实开始能够看到怪异了,知道哥哥自杀的时候在害怕什么,都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步由实担惊受怕的生活,便从那一刻开始了。

最开始是梦。

发现那本册子后的头一个晚上,步由实做了这样一个梦。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然后背后传来咿的一声,门打开了。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只见敞开的门那边,挂着一具吊死的尸体

然后她就被惊醒了。
在那之后,那个上吊的梦每天都在继续。一睡着就会做同样的梦。
步由实没多久便患上了失眠症,屋里整晚都点着灯,整夜都无法合眼。
她不是不想睡觉,她是害怕睡觉。
她害怕梦到尸体,但更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要被梦境召唤过去。
她感觉吊死的尸体总在梦中等候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来到梦中。
这件事她没办法对任何说,也没办法找人商量。
要是说了那样的事情,好的话会遭人冷眼,坏的话搞不好会被送医院。
她不能因为那种事让爸爸担心。
步由实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如今更是只能跟爸爸相依为命。本来在哥哥出问题的时候,爸爸就坚决不允许他去精神科。
爸爸一定是死不承认自己的孩子有精神病吧,所以步由实也像哥哥那样,拼命地掩饰,故作镇定。
她起初还能勉强应付,但是————那个吊死尸体最终从“梦境”中来到了“这边”的世界。
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步由实就总能听到绳子轧轧作响的幻听了。

就是在那之后。

步由实能够看到“那东西”了。

  *

「…………就是在那之后。我眼角就总能看到吊死尸体的影子了」
步由实静静地讲到。
「现象发生在幻听加重之后。当时根本不值得在意的琐碎声音,听上去变得就像人的声音了」
她垂着头,直直地盯着桌面。
「我无意间听到了某种声音,感觉就像在对我说『过来吧,过来吧』。就在那个时候……我头一次看到了那东西。我在教室里向窗外望去的时候,我感觉到在遥远那头的大学院地里,树荫下有个吊死尸体一样的影子」
「…………」
「我大吃一惊,又定睛一看,结果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我本以为是噩梦导致神经过敏才出现了幻觉。那个时候……还仅仅只是这样。不过在那之后,我动不动就会看到吊死尸体」
步由实说话的口吻缓慢而郑重。
那东西只会在眼角瞬间闪过,根本没办法看清。在飞驰的巴士上,窗外会瞬间闪过吊死尸体一样的东西……大致就只有这样的现象。
不过看得到的次数不断增加,出现的地点也越来越近。最开始只是几天看到一次,现在一天会看到好几次。最开始我实在校庭中看到,甚至会映在校舍的窗户上,如今一天会好几次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东西出现在校庭方向,又出现在走廊方向,然后又换在屋子那头,现在则在窗户外头。那东西正在靠近……正在一点一点地向我逼近…………」
大伙都屏住呼吸听她讲述。
她说明严重性的言语十分文雅,然而用这样的语言来说明自己的困境,乃至来诉说亲生哥哥的不幸,又实在太过平淡了。而且她还总是非常细致,非常离奇地加入不必要的描述。
她的样子显然不对劲,完全不像正常的精神状态。
她所诉说的对父亲的担心之情,听起来非常得空洞无力。
莫非她在控制感情?
还是说,她已经疯掉了
亚纪脑中顿时闪过这样的想法。而就在那一刻,步由实的语调突然升高,以明显的病态火热态度继续讲述
「于是————我在弄清楚那东西向我不断逼近之后,一下子害怕起来。我就在想……那东西彻底逼近之后会怎样。那个时候,尸体离我已经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我在厕所里看镜子的时候,我能看到镜子里隔间上方的缝隙间有根绷得紧紧的绳子,就像有人在隔间里上吊了一样。当然等我回过头去时,那里并没有什么绳子。在这种越来越真实的幻觉中,我开始觉得我看到的是命运。哥哥一定也看到了这样的东西。而我正在看着哥哥之前一直目睹的东西…………」
步由实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话语滔滔不绝地从口中流出来。
「弄成这个样子……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一直都不想去思考,但哥哥变奇怪后的言行深深影响了我。吊死的尸体要是到我身旁,究竟会怎么样?我会像哥哥那样发疯发狂上吊自杀么?强烈的不安的想象在我脑中不停地打转,我真的觉得这样下去搞不好会疯掉……」
步由实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
「而就在我惶恐不安的时候,“吊死者”还在出现。半夜醒来会看到床的脚头前挂着“吊死者”。那双空虚的眼睛俯视着我,与我视线交汇。他的脸上被阴影遮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能看到他那只张得很大的眼睛十分浑浊,毫无神采。细细的绳子深陷进脖子煞白的肉里,脖子被拉长了一大截,形状变得毛骨悚然。挂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人”,而是“物件”。绳子陷进被拉变形脖子里,简直就像跟那拉长得匪夷所思的脖子化为了一体,绳子拉长,脖子发白扭曲,绳子、脖子、拉长的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
步由实的话语突然失控,就像坏掉的唱片跳针了一样。
「…………!」
亚纪看着她的样子,感到一阵寒意在背脊上穿过。
「……步由实同学!」
芳贺抓住步由实的肩膀,厉声呼喊她的名字。
随即,步由实的语调一下子稳定下来。
「…………于是苦恼不堪…………最后背着爸爸偷偷去了精神病院。尽管我对于去那个地方……免不了有些抵触就是了…………」
她恢复到了原本淡漠的声音。
亚纪对那个激烈的变化感到不寒而栗,回过神来的时候,喉咙已经干渴得不得了。
俊也也跟亚纪一样,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俊也咽了口唾液,总算强行地把声音发出来,向步由实问道
「……那个地方?」
「…………是医院。精神病院」
「是“内阵医生”么?」
「是的」
步由实点头肯定。
自己主动去当地知名的精神病院,心理上想必确实会有所抵触。但光看她现在的情况,的确需要精神科的治疗。
「…………」
步由实一时沉默下来。
此时空目开口了
「……我有几个问题」
步由实头也不抬,低声回应
「请问」
于是空目问道
「只有你自己能看到那东西,身边的人看不到么?」
「是。我不动声色地问过我的朋友,应该是没有看到。哥哥出问题的时候,也只有哥哥能够看到,而我看不到」
空目沉吟一声,皱紧眉头,向身旁的菖蒲看去
「这边这个女孩子,你看得见么?」
「…………是,看得见……」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步由实脸都没抬。
不过,空目似乎相信了那番话。
「是么,那就表示我们还没有了解到本质的情报呢」
空目说着,向半空中凝目而视。
他突然问出奇怪的问题,又莫名其妙地想通了。亚纪大惑不解地向空目看去。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武巳也没弄明白的样子。
空目回答了武巳的提问
「『异界之物』都有『故事』,有人听到它们的『故事』,它们就会“感染”。但是,我们还没有看到吊死尸体。既然菖蒲能够看到,那就代表她并非无法感应。这也就表示,真正的『故事』并非她刚才诉说的事情」
闻言,步由实喃喃说道
「我…………没有撒谎」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刚才所说应该是真的,但不过是表层现象」
空目摇摇头,接着说道
「我觉得你刚才讲的只是“现象”,并没有谈及异界之物的“本质”。如果刚才讲的是“本质”,那我们现在应该看得见吊死者的影子。
然而我们现在并未看到,这也就表示我们没有“感染”。那应该是被隐藏起来的情报,也可能是被遗忘的情报。从你刚才所说的来考虑……恐怕“本质”就在那本消失的册子中……当然,这不过是我的想象,一种假说而已……」
「……?」
空目这番话让亚纪十分在意。亚纪很佩服空目愿意对这个危险女人说的话照单全收,不过那种感情与现在令她在意的事情略有不同。
正当空目准备问的时候,被芳贺拍手打断。
「……噢噢,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一边轻轻拍手,一边发表感叹
「你的方法论果然很优秀啊,“魔王陛下”」
「…………」
「你一定以比我们快上好几倍的速度发觉事件的本质吧,不过非常可惜,你的本事属于“非人类”的技术,我们用不来,与此同时还极其危险」
芳贺非常惋惜地笑了起来。空目毫不介意,漠然置之。
「哎呀哎呀……」
芳贺耸耸肩。
这时候亚纪将刚才在意的时候投向空目,问道
「……不过啊,恭仔……」
「什么事?」
「虽然搞不懂那是怎样的思维……总之你说过,如果那位学姐所说的是“本质”,那我们应该也能看到『吊死者』是吧」
「……嗯」
空目点头。
「那就表示,『吊死者』现在就在这里咯?」
「没错」
「……嗯,我知道了。我弄明白了。还以为是怎么跳跃的呢……」
亚纪点点头。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
武巳没有明白这番对话的意义,一副没有听到刚才的话的样子。他一时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隔了一会儿明白了对话的内容。
「咦?…………咦!怎么了?怎么回事?」
「都说了,那东西在的。……你现在惊讶个什么劲啊」
亚纪吃惊地低语道。
「可、可是……是真的么?」
「大概就在那扇窗户那边。刚才菖蒲扯了我的衣袖我就觉得奇怪了,而且学姐说的时候一直刻意不去看窗户。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但菖蒲能够看到。那东西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菖蒲一脸老实地点点头。空目交抱双臂思考起来,大家则一齐把目光投向了窗户。
随后步由实静静地开口了
「……在的
亚纪下意识重新转向了步由实。
「那东西一直都在那里,一直都隔着蕾丝窗帘盯着我们」
说完,她的嘴上露出抽搐的笑容,就这样毛骨悚然地嗤笑起来。
「…………」
亚纪抓紧自己的胳膊。
只见武巳的胳膊上已经冒起了鸡皮疙瘩。
「原、原来在的啊……」
武巳提心吊胆地向窗户望去。窗外是邻居家的墙壁,不过花边的影子看起来有些阴森。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应该是错觉。但是刚才大伙说就那里,武巳无法泰然自若。
呵呵呵呵…………
步由实不停地笑。
尽管他的嘴上在笑,但不像开心,更像痛苦,就像是肺部痉挛一样泄出抽搐的笑声。
在有些躁动的气氛之下,空目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像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一样,继续问出问题
「……『噩梦』『幻觉』『幻听』……按你所说,应该是这三种症状吧」
空目接着说道
「失眠和自闭我觉得是这些症状引发的『结果』。而且之前听你说的症状并非“本质”。情报目前仍然不足」
空目向步由实看去。
「书的内容想不起来么?」
「……对不起,完全不记得了」
步由实收起笑声,异常老实地回答了空目的提问。
「连书名和作者也不记得么?」
「是,完全不记得」
「……册子的外观记不记得」
「是,没有任何清晰的记忆,不过说不定一看就认得出来」
空目稍稍敛目,沉默下来。不久,他睁开眼睛,转变了提问的方向
「……梦境还有幻觉中出现的吊死尸体,不是你哥哥?」
「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不是」
「何以见得?」
「就是那种感觉」
「另外还有没有忘记的现象?」
「这个嘛……」
「不管多么琐碎的事情都可以,有没有可疑的事情?」
「啊…………确实有件事没说过,有时候还有……类似游症的症状……」
在空目的催促下,步由实稍稍犹豫之后作出回答。
空目眯起眼睛。
「梦游症……?」
「啊,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况。因为做梦而睡不着,所以上课的时候非常困,在那种时候一放松下来,意识就会突然消失。
……总之就是意识睡过去了,不过那个时候不会做那个梦,但是就算上课睡觉也没有被批评过一次。虽然没有记忆,但笔记却做过了。不过那字非常难看,不像是我的笔记……那也很正常呢」
步由实笑了起来。
这番回答非常正常,她在独自讲述时的异常性完全销声匿迹。
那张表情非常清爽,俨然就像双重人格相互切换了一样。
面对这个现象,亚纪皱紧眉头。
芳贺看准对话告一段落,说
「…………怎么样?听完之后,要不要提供协助呢?」
然后他向大伙扫视了一圈。
「我想情况已经清楚了。步由实同学现在的状况十分紧迫」
芳贺探出身体,接着说道
「是“你们”来办还是“我们”来办,如何决定全看你们的答复」
这显然是在强行要求大伙做决定。
他的话中在隐射——“我们”的做法是很粗暴的,你们想必非常清楚。
芳贺注视空目,问道
「……如何?」
俊也发表自己的意见
「…………空目,我认为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
亚纪说道
「我无所谓,恭仔想怎么样都行」
武巳连忙跟着说道
「啊,我也听陛下的」
空目双臂交抱,闭着眼睛,弄清大伙的意思之后——
「让我保留意见」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既然事关大伙,我想先统一意见。现在下决定确实会有分歧」
「也是呢……」
听到空目的回答,探出身子的芳贺凝视空目。那柔和的笑容中隐隐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之色。
「……你认为我会接受那种答案么?」
「你接不接受,我不感兴趣」
空目将芳贺平静的恫吓直接放空。
「为什么?」
芳贺问。
「我说是大伙的总体意见。我们接不接受才是关键」
空目干干脆脆地说道。
「那就是你的回答么…………」
芳贺对语气坚定的空目微微一笑。
就算芳贺掌握着空目他们的生杀大权,空目依旧一步也不退让。
老实说,这场对话剑拔弩张,亚纪不禁屏住呼吸。

「…………算了,就听你的好了」

但芳贺干干脆脆地妥协了。
「我就再等明天一天吧。得出结论之后请打我手机,但还请尽快。时间拖得越久,步由实同学就越危险,这件事请别忘了」
芳贺说完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步由实同学,我们走吧。期待诸位定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
芳贺笑了起来……就像将刚才的恫吓忘掉一般,笑了起来。
步由实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
「…………有劳了……」
说完之后行了一礼。

「…………!」

这一刻,亚纪感觉看到了步由实正常的精神。
不知是不是搞错了,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她的表情非常认真,就像是豁出命来一样。
没一会儿,步由实便恢复了原本的阴沉表情,离开了房间。
亚纪默默地目送步由实离开,不禁自问。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步由实

那是类似“直觉”的东西。
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疑问,就连亚纪自己都无法理解。
………………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章 魔道士之影

 1

————轧

不知在什么地方,绳子微弱地轧轧作响。

「……要不要紧?」
「没事……我不要紧」
步由实回答了驾驶座上的芳贺。
「请你拿出顽强的意志,支撑下去。只要他们答应,事情就有一定的转机」
「……是」
芳贺热心地鼓励着步由实。
「你只用想着如何活下去就行了」
「是」
「这样一来,父亲就不会替你担心了」
「是……」
步由实坐在黑色烤漆的车里回答道。
芳贺不厌其烦地跟她说话,但这种方法并没有什么错。如果她一直独自思考,一时不经意间就会被带走。
步由实觉得,其实放着不管就行了。
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步由实回想起来哥哥大叫时的身影。

『……别进来!不要进来!』

哥哥性格温和,但发作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哥哥死的那一天病情发作,随即冲出房间,光着脚奔出了家门。步由实拼命地在后面追赶,但哥哥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冲进了山里,等步由实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哥哥上吊了。

————哒啷

只见哥哥挂在树枝上。
脖子被皮带紧紧勒住,拉长变形。
她觉得搞不好自己不久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搞不好也会上吊。
搞不好也会放声大叫,冲进山里,丑态毕露地死去。
搞不好就会像哥哥那样。

「…………没事的。他们应会答应的」

步由实除了回应什么话都不说,芳贺又接着对她说道
「别看他们那样,他们都是一群善良的人。那个大个子虽然反对,但他其实是个很为朋友着想的男人,只是不希望让空目君卷进麻烦之中……」
「……是」
芳贺可能是想安慰步由实,一个人说个不停
「他基本上就是那样一个人,既然听了你的那番话,感情上应该难以对你见死不救。虽然他们会对这样的事感到恼火,但毕竟就是那样的性格,没办法的。真是一个一个热血男儿啊」
芳贺笑了起来,又接着说道。
「所以他们无法拒绝。事情就是这样。他们一定会答应的,你就敬请期待吧」
芳贺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
听到芳贺说的这番话,步由实照例以暧昧的笑容示意。
可是,芳贺没有察觉到最根本的事情。
步由实一直低着头,不曾抬起脸,一直死死地盯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她紧紧攥住的手微微发抖,毫无血色。
她现在正忍受着虚幻的倾轧声的煎熬。

————过来吧……
    过来吧……

有东西轧轧作响。

————过来吧……
    过来吧……

只闻轧轧的声音。

————轧、
    轧、

    过来吧……
    过来吧…………

步由实屏气慑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一根上吊的麻绳笔直地挂在芳贺映射在窗户上的脖子的倒影上。

 2

常言道,要看一个城市的特色首先就看车站。特别是对于旅游城市来说,车站是城市的窗口,是城市的标志,也是城市的脸面。
车站是接来客的第一个地方,所以头一次来到那座城市的人,最先看到的总是车站。
所以车站代表着一个城市的形象。
事实上在一些城市里,车站本身就是城市的标志。
车站是脸面。是城市的标志。
既然如此,一座城市应该不会不关注车站。
羽间市也不会不关注。

JR『羽间站』

那即是城市的标志。
一只金玉其外的食金虫。
这座城市的政策,倾向与注重外在评价,而忽略其他的所有一切。
用红砖砌成的古典风格车站,从它的规模上便能看出建设费用非同小可,其壮丽的外观堪称这座城市爱慕虚荣的象征。

「哟……喝……」

在这样的车站大厅里,武巳看到要等的列车进站了,随手将手中的空咖啡罐扔进了垃圾桶。
他站在检票口附近等了一会儿,要等的人不久便跟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出现了。
武巳是来接人的。他现在恨不得摇旗呐喊。出检票口出来的稜子样子有些疲惫,肩上挂着个大包,正是旅途劳顿的写照。
「……嗨,欢迎回来」
稜子发现了举起手来的武巳,笑着向他挥手。
「啊,是武巳君。好久不见」
「哪有好久,也才两个礼拜吧」
面对轻松地开着玩笑的稜子,武巳也打趣道。
「跟天数没关系啦」
「说什么傻话呢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说你啊……」
他们就这样相互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武巳是为接探亲归来的稜子来到了车站。
稜子因为要参加姐姐的葬礼,结业典礼也没参加就回了家,一直在家待到暑假开始,因此武巳大概有两周没有见到稜子。稜子毕竟是为了姐姐的事,武巳一直担心稜子会闷闷不乐。稜子今天回来,似乎也是以今年想多跟朋友待一待为理由的。通常回了家会待到暑假快结束才会回来。武巳怀疑稜子是被姐姐的事逼得受不了了才提前回来了。
「……不过呢,回来就好」
武巳放下心来。
稜子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记得你去参加了姐姐的葬礼是吧?好一些了么?」
所以,武巳这样问道。
但是……

「………………!」

稜子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见状,武巳立刻觉得自己闯祸了。
武巳确确实实是在为稜子担心。他回想起稜子从羽间市出发的时候,基本是彻底心灰意冷的状态。也就是说,稜子留在自家那边只会无限期地消沉下去,是为了转换心情才离开家门的。
「……总、总之,你一路辛苦了」
武巳连忙说出连自己都看不过去的话来。
「嗯……」
稜子点点头,脸上恢复了几分神采,向武巳看去。
「……那你至少帮我拿个包啊」
「啊,对不起」
武巳一件一件把行李接过去之后再一看,稜子正一副感慨颇深的表情环望四周。武巳也跟着向四周环望,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怎么了?」
「啊、嗯……我只是觉得……像这样重新看看会发现,羽间市真是个『不一样的世界』呢」
稜子感慨至深的话,让武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再怎么说他们平时也住在这里,被说成是不一样的世界实在有些伤脑筋。
「……啊,武巳君不明白呢」
稜子轻轻一笑。
「嗯……抱歉」
武巳承认了。
「我是说,羽间市的风景跟一般的城市不一样,对吧?」
「……嗯」
武巳觉得这一点没错。贴着砂岩花砖的建筑物与古老西洋风的街景,被城市的景观保护条例严格地保护着。
「所以呢,一出车站就感觉来到的地方不是日本一样」
「没那么夸张吧……」
武巳在车站附近张望了一番,小声嘀咕起来。
不管怎样,这里都是现代日本的土地。尽管有些特殊,但还是无法完全掩盖日本街道的氛围。
「……啊,我们早就看习惯了,所以不会发觉,其实车站附近的这片地方特别下功夫喔。阔别许久再来看看,就会有那种感慨啊。电话亭的风格也很别致,头一次过来的人肯定会觉得自己就像来到了某家主题乐园。武巳君最开始没那种感觉么?」
「这个嘛……」
武巳思考起来。经稜子这么一说,他觉得似乎不是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主题乐园是一种『异界』的艺术呈现呢……电视上好像这么说过」
「没错没错,这也是一样的喔。旅游城市的景观保护,不就是创造不常见的地方么?这座城市也是也是相似的理念,所以就是一种异世界,就是一座主题乐园喔」
「是么……我倒觉得这是个极端的看法呢」
「可是,这里不是学艺都市么?是属于学校的城市。那不就是属于孩子们的城市么?」
「啊,原来如此。记得是《匹诺曹》来着?主人公被诱拐到游乐园中被变成了驴什么的强制劳动的那故事」
「武巳君…………好歹也应该联想到『永无乡』吧」
「咦?」
——不过我还是觉得《匹诺曹》更贴切啊。
武巳心里嘟哝起来。他觉得学校跟那种地方十分相似。
「嗯……」
稜子跟武巳一起走着,因梦想被破坏而鼓起脸来。但是,她立刻转向武巳问道

「……话说回来,其他人呢?」

「啊,他们啊……」
武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顿时犹豫起来。
按最初的安排,本来大伙是准备一起来接稜子的,可到头来只有武巳一个人来了车站。其他人都还在空目家里。
要说为什么————因为正在争吵。
空目他们三个围绕着是否接受芳贺请求的问题还没做出定论。
「……说来话长了啊……」
武巳做了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将芳贺把大伙召集到空目家的事,芳贺带来了一个叫步由实的少女,并委托空目解决围绕着她发生的怪异现象的事,还有其他三个人正在为是否接受进行争论的事,从头到尾一一向稜子进行了说明。
想必这种事对稜子来说如同晴天霹雳,稜子一脸吃惊地聆听武巳讲述。
「……咦?那我们现在要去魔王大人家么?」
「嗯,大伙都在陛下家里等着哦」
「喔?好期待。我还没见过魔王大人的家呢」
「你的心情我明白……不过现在的重点是离奇现象。那真的好可怕……」
武巳心情十分复杂。
步由实表述的现象确实很可怕,武巳也很同情她,但在武巳看来,步由实自身的状态更加可怕。那样子显然精神出了问题。
「嘿……」
稜子果然很感兴趣。
「是怎样的事情?」
「这个嘛……」
武巳一边回忆,一边将一连串关于上吊的事情讲给了稜子。
步由实的哥哥离奇自杀,上吊者的幻影每天天逼近。而这些事情成为了诱因,不知不觉间谈到了混进图书馆书籍的书…………武巳这才发觉稜子变了脸色。
「啊……」
此刻,武巳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
他完全忽略稜子的姐姐是怎么去世的了。
「啊………………对不起」
武巳应付不来了。
——偏偏现在跟稜子谈上吊的事,我究竟在干什么。
「抱歉,瞧我这嘴」
「没事的……」
稜子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脸色很难看,还捂着嘴。
「不、不要紧吧……」
武巳惊慌失措。
稜子低下头,又重复了一次『没事』,忽然间用央求式的目光看着武巳,严肃地问道

「…………呐,有没有说那本书是《三取奈良梨考》?」

「诶?」
始料未及的提问,让武巳目瞪口呆。
——让她不开心的不是上吊的事?
武巳在混乱中作出回答
「是说书名么?我印象中,应该没说过书名来着……」
「是么……」
稜子依旧把手搁在嘴边,闭上眼睛。
「……怎么了?」
「啊……嗯…………有点事情让我很在意」
「什么事?」
「呃…………如果我说我说不定见过那本“书”,你觉得怎样?」
「……啥?」
——她在说什么?
武巳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看到过……图书馆应该没有的书……」
武巳觉得她是在开玩笑,情不自禁地直直看着稜子。
但是稜子的表情非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难道说…………」
武巳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嗯,我想……就是那本…………」
稜子露出快要又哭又笑的表情。
「……我从图书馆里的借的书中,混了一本完全没印象的书。那本书禁止带出,姐姐说要替我换,所以我直接就…………」
「我、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稜子的声音渐渐变成哭腔,武巳连忙制止住她。
「总之先去陛下家吧!去了之后再全都告诉陛下!……好么?」
「嗯……」
面对武巳拼命的样子,稜子点点头。
她垂下眼睛,抓住了武巳的衣服。

 3

这是一间只有书桌,文件柜,然后就是一台电脑的办公室。
在这间毫无格调的屋子里,芳贺正在接电话。

「…………是这样么?你们愿意接受我的请求么?非常感谢」

芳贺露出笑容,对着手机说道
「我也将这件事告知她吧,她一定会开心的」
『是么』
电话那头的态度十分冰冷。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所以难以判断,现在已是傍晚。到了这个时间,空目才打电话告知芳贺接受委托。
空目的口吻没有透露出来,但他们并非仓促之下做的决定。
芳贺本以为还需要主动暗示一下,不过他们答应的要比芳贺预料的快。
「感谢你这么快就做出决断」
芳贺在电话里表达感谢。这样的行为让他感觉自己上了年纪,暗自苦笑。
然而下一刻,他又不露声色地开始交涉。套出他们情报,对他们做出评价,这也是芳贺的工作。
「可是…………村神君改变意见了么?」
芳贺话音刚落,空目便十分肯定地说道
『不要装傻,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被你们发现了么?」
『我是在试探你』
「……也罢,我本来就无意隐瞒。既然跟日下部同学有关,你们也无法拒绝吧」
芳贺承认。
『真让人不愉快』
空目只是这样短短地说了一句。
——亏你有脸说。
芳贺是只狐狸,对方又何尝不是。年纪轻轻便如此清晰地了解自己,能与芳贺斗智斗勇而不落下风,只能说前途可畏。
——也罢,不是这样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要是普通人拥有那样的能力,理论上要么会被“异存在”吞噬掉,要么会被“机关”“处理”掉。

「…………我们从一开始就猜测,稜子同学的姐姐霞织霞姐的自杀其实是同系列的事件」

芳贺开始解说。
「虽为悬枝自缢,但完全没留下使用过垫脚物的痕迹。我们获取警方的情报,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并将情报隐藏了起来。其实在相同的地方,以相同的方法自杀的,还有一个人」
在这个国家内,建立了一旦出现情况可疑的死亡就会完全向“机关”报告的体系。
『……死者是那位学姐的“哥哥”么?』
「不是。你会这么想也很正常,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其中存在什么关联么?』
「不清楚。但存在关联的准确性很高。那位是步由实的祖父,所以很难排除其中的关联。就算发现其中存在某些关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呢」
『…………』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应该是正在思考吧。
「……」
芳贺暗自窃喜。这样就算是中套了。实际上芳贺认为,霞织的事件可能与这件事没有关联。他只要暗示那种可能性,将空目牵连进来,霞织这个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只要稜子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空目就不得不怀疑所有的可能性,参与到事件中来。如果他们没有察觉到两起事件的相似点,那么芳贺就会主动放出情报。
在发现步由实和霞织这两起事件非常相似的那一刻,芳贺便设计好了整套计划。
空目不管怎样都无法拒绝了。
「……霞织小姐上吊是怎样的来龙去脉?」
芳贺厚颜无耻地提问。
他对此不报期待,但空目答出了决定性的事情
『跟学姐的哥哥一样,似乎是因为在图书馆混进了别的书』
「喔?」
『有可能就是那本书,日下部记得书名』
这则讯息,让芳贺也不得不为之惊讶。
「……书名是什么?」
『书名为“三取奈良梨考”。作者是大迫荣一郎』
「……」
『那应该是本一百页左右的薄册子。它混进了日下部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日下部的姐姐说过由她来还。她有可能在路上读了里面的内容。日下部本人并没有看里面的文章』
「原来如此……」
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给撞上了。芳贺一边通话,一边操纵手边的电脑。
「……奇怪。大迫荣一郎的书中没有“三取奈良梨考(ナラナシトリコウ)”呢」
『确定么?』
「嗯,至少公开出版的书籍中不存在。他的著作被我们视为危险,经过通常的渠道出版的书籍应该都会经过检查。其中很多书被我们扣下了。其中含有真正“异存在”『故事』的精确度相当高呢。打个比方吧,让那些书出版流通,就相当于散播危险的病原菌」
「……有没有可能是标题的“读法”或者作者名弄错的情况?」
『不清楚』
空目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芳贺的提问,接着说道
『这全得看日下部的记忆力值得信任到何种程度了。但是关于作者姓名,我记得在菖蒲的那起事件中出现过,所以留有印象』
「原来如此」
作者姓名怕是不会错的,就算不谈印象什么的都一样。
两人各自陷入思考,沉默了一阵子。
不久,空目开口了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
「请说」
『你说过是“公开出版”对吧?那自费出版呢?』
「不清楚。事实上,据说自费出版的要比公开出版的数量还要多,特别是通过独立途径销售的东西基本没有办法检查」
『是么』
「……而且大迫荣一郎根本没必要进行自费出版。他的著作属于所谓的“奇异学术”这一类,而且在那类书中也是一上架便会遭到抢购的高人气商品,所以刻意自费出版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自费出版的发行数量很少,在“我们”看来,蔓延的危险性会大大降低」
关于自费出版,如果发生了什么问题,就不得不开始调查了。然而需要展开调查的事情也完全没有。
『……尝试问问作者如何?』
「就调查的方向性来说,这个主意不错,但那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大迫荣一郎已经辞世了。大约在十年前就过世了」
『……』
「在十年就算自费出版,也不可能扩散到现在这种程度。就算当时进行了自费出版,现在已经过去十年,有人气作家的附加值作用,作为珍贵藏书广为人知的可能性反而更高。不过,这种事不调查看看是弄不清楚的……」
『…………』
空目似乎在沉思。
这也难怪。走到这一步,任谁都不得不怀疑那种可能性。
芳贺等待空目开口。正题就在后面。
『……应该不是巧合吧』
「什么?」
『大迫步由实和大迫荣一郎姓氏一致,这不会毫无关联吧』
「……没错,如你所知。作家·大迫荣一郎的本名为大迫摩津方。是大迫步由实同学的祖父,也是我之前所说的那位上吊者」
芳贺十分吃惊。空目似乎越过了“怀疑”,直接“肯定”了这件事。
通常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留有怀疑。说实在了,就连芳贺也不敢相信二者一致。可是只要是在对付“异存在”,就无法区分『偶然』和『必然』。“异存在”拥有着应该称之为『因缘』的,引发『偶然』的力量。
芳贺想象,空目说不定是本能地意识到了那个“异存在”那种调和因果的特性……不,恐怕空目非常肯定。
『上吊自杀么……』
「没错。大约十年前,摩津方在圣学附属的原地附近上吊自杀。那时候的校舍还不是现在的校舍,还记得因为是当地的名人自杀,所以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当时七十一岁,没有找到自杀时使用过的垫脚物,警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是我们的“重点对象”,具体的情报被隐藏起来就是了」
芳贺接着说道
「让太奇怪的情报公开出来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错,不知道什么会成为导火索。
自杀的报导可能还会让人们重新去读他的作品,引爆话题。那样的话就会演变成相当棘手的事情,所以予以杜绝。
『“重点对象”?』
「是的,这是我们部门使用的隐语,代表被认定与“异存在”关系密切的人。正式名称会根据违反“处理规定”的尺度而改变,还有很多其他的哦」
芳贺解答之后,继续往下说
「按摩津方先生的情况,属于“一级嫌疑人”。他是问题作品的作者,还存在实际进行过『魔法』的轻微情节。还相传他是魔法结社的主办人,在那个领域十分出名。他是当地的名士,也是异端的学者,同时还是魔法师。这种设定跟哥特式恐怖作品很配吧」
芳贺哼了一声。如此可疑的人,真亏他到死为止都能任性妄为。
『……这么说,是大迫家血脉的问题么?』
空目说出疑问。
『血统问题?那日下部姐姐上吊要如何解释?』
「谁知道。调查这件事是你的工作」
连芳贺自己都觉得这糊涂装得太假了。
『那位祖父有没有召唤过“什么东西”?』
「那种可能性十分充分」
『……』
感觉空目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空目向芳贺说道

『……莫非你们为了把我牵扯进去,日下部的姐姐才上吊自杀的?』

「…………绝无此事!你瞎猜过头了!」
芳贺慌了。
「我们是防疫机关,终归是负责保护人类的工作,绝对不会把毫无关联的普通人牵扯进来」
他义正言辞地反驳了空目。
「你完全误会了」
然后一口咬定。
话虽如此,芳贺确实是为了让空目出动才把霞织自杀的事情搬出来的,要说毫无愧疚肯定是骗人的。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步由实而制定的计划。
『但愿如此…………最后一个问题』
芳贺无法从空目的口吻中判断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辩解。
空目若无其事地继续提问
『……你们所说的“异存在”能够以书籍作为媒介?』
「能的」
芳贺给出了肯定。
『先例也有么?』
「当然。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对出版物进行监视。
“异存在”的本质是“情报”。如你所知,那是与『异界』相连的『故事』,既然是故事的形态,那就完全可以成为书籍。不过由于内容以前卫文学为主,因此数量很少。被『魔导书』迷惑的故事,偶有存在对吧?
正如之前所说过的,『异界』的知识本身就会危害本人。书籍是知识的体现,如果是由禁断的知识所构成,那么传闻范围越广就越危险。其中的含义,你应该能够明白吧」
芳贺打算继续说明。但他顿时考虑到这类情报可能会让人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
他犹豫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觉得在这种事上不需要为空目担心,于是再次开口
「……读书这一行为,其实具备一种催眠效果」
芳贺继续解说
「创造催眠状态的方法有许多,『不断给予有一定节奏的感觉刺激』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种。用闪动的光或者语言慢慢诱导,就属于这种方法。
……按照这样的思维,阅读文字这一行为也能引发类似的效果。人在读书的时候,通常在自己脑内会按照一定节奏来读,并渐渐地专注并沉迷于读书的行为中……甚至于会忘记时间。你有那种感觉么?」
『嗯』
点头的感觉隔着电话传了过来。
「越是没有障碍,越是流畅的文章,那种倾向便越显著。再进一步让文章本身具备意义,便能轻易地达到对读者进行暗示的效果。我们“机关”所使用的『Δ式异障亲和性测试』在原理上也使用了类似的东西。虽然还未经确认,但要创作出以催眠诱导为目的的文章并非绝无可能。
这些先不说了……书这一媒体也能够蕴含危险的东西。究其根本,那就是“情报”,极端来讲跟“异存在”是相同的东西。从以催眠状态发现『灵能』的可能性来考虑,它的危险性还会进一步增加。所以,步由实同学以及霞织小姐看过的书,有充分的可能是那东西
『然后嫌疑最大的……就是“三取奈良梨考”』
「没错。需要调查看看呢」
芳贺点点头。
『……那也要我去调查?』
「不,媒体这个硬件方面让个人来调查,想必太费事了,也太困难了。这方面就由我们来吧。你们请负责软件方面。咱们各自发挥各自的长处。我们利用组织,而你发挥知识」
『我知道了』
这样就好说了。这是当初预定的分配。
『……姑且先提醒一句』
空目说道。
『日下部“感染”的可能性很低,你们不要出手』
那是在叮嘱,是在说「你们那些伎俩我都知道」。
「是,我明白了」
芳贺若无其事地作答。
芳贺虽然明白,但要是有必要,还是会动手
「……那我把事情也告诉步由实同学了。事不宜迟,可否明天就开始办?」
『嗯』
「我知道了,那么具体情况定下来之后再联系。愿你奋斗到底」
『是么』
空目的回答十分冰冷。
「那就有劳了。要是出现什么问题,请联系我」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面对空目过于冰冷的回答,芳贺夸张地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又是只有自己礼貌地向电话另一头鞠了一躬,不开心地皱起了灰色的眉毛。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章 黄泉之实

 1

步由实的家位于羽间靠山的郊外,在一片老居民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户被围墙环绕的日式房屋,且不提建筑,庭院有些年代了,房子有种老旧的感觉。
虽然房子是重建起来的,但土地一直是老土地。翻眼望去,周边那样的老房子很多,周围的农田十分显眼 。
最近,新居民似乎开始增加了,还能看到新建的房子和公寓。这里离学校相对较近,距离女生宿舍以及亚纪家也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就是在步由实这样的家中,大伙一大早就集合起来了。
他们是为了调查步由实遭遇的离奇现象,匆忙赶来的调查组。
总归还是平时那些人。
文艺社什么时候变成除灵社了……有这种疑问也在所难免。
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

在房子二楼的走廊上,步由实哥哥的房门前,俊也交抱双臂。
状况因稜子的回归突然转变,最后以接受这次调查作结。
今天为了寻找线索,要对步由实家进行搜索。这种事俊也是一百个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
俊也、空目、亚纪还有菖蒲四个人负责搜索房间。
剩下的武巳和稜子两人负责照顾步由实。
大伙决定让没有参加搜索的三个人留在一楼。
一是为了步由实的安全,二是为了防止步由实做出危险行为。
老实说,俊也将步由实视为危险。据俊也判断,步由实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安定,搞不清楚会做出什么。
光看刚才的情况,步由实很镇定,乍看之下十分正常,然而无法保证她在看到昨天的那东西之后还能保持正常。
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四个人站在了哥哥的房门前。
步由实的家是西洋与和风的中庸风格,一楼完全为日式格局,二楼则是西洋式格局。
一楼为她的父亲起居室,二楼是孩子们的房间。因此步由实的房间也在二楼。
走廊上有几扇门排成一排。
俊也看着那几扇门,不久叹了口气,呢喃起来
「……到头来还是变成这样了么」
站在门前之后,讨厌的心情再次冒头。
「……所以我才讨厌跟那个“黑衣”扯上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把高大的身体靠在墙上。俊也最初是反对的,但后来由于诸多原因,没能将主张贯彻到最后。
这一次相当于稜子被当作人质,被迫为“黑衣”工作,总有种落入圈套任人摆布的感觉,而这便是俊也烦躁不堪的一大原因。
「……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亚纪是这么说的。听她的口气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真的觉得无可奈何?」
俊也对亚纪那种说法有种说不出的不愉快,于是这样问亚纪。
「觉得」
亚纪说道
「……理由有很多,不过就算说了你也不会认同的」
她把手插在腰上,摆出讽刺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样?」
「我就是知道」
「是你想象的吧」
「是啊。可你自己不也觉得么?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接受……这样」
「…………」
俊也不做声了。
虽然很不爽,但亚纪说的确实没错。现在不管对俊也说什么,俊也都无法接受。
「……我要开咯」
亚纪握紧门柄,向大伙转身问道。
「嗯」
俊也无奈地点点头。
反正俊也如今也不准备临阵脱逃,于是选择顺其自然。俊也再次叹了口气。

  *

「…………」
房间的门刚打开一半,空目突然皱紧眉头。
「……怎么了?」
「有股甜香。是水果么?」
空目嗅了起来,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空气特别在意。
「……」
——猜对了么。
俊也颦蹙起来。空目能够感觉出不一般的味道。
既然如此,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最糟糕的情况,门那边会是“另一个世界”。
亚纪打开门,让到一旁。空目向房间内窥视。
「没有呢」
「……是啊」
俊也也从后面向内窥视,但不见屋内有任何奇怪的东西……进一步来说,就连水果的甜香都闻不到。
「……好整洁啊」
正如亚纪所说,这间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光从房间的整洁度便能看到原主人的性格。
看到房间里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使俊也产生了共鸣。
桌子,椅子,然后是书柜。
从专业书到漫画,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
但是,以俊也粗枝大叶的脾性,对这种缺乏生活气息的整洁感到难以置信。
从表面上,无法分辨究竟是屋主生前便是如此,还是死后有人帮忙打理的结果。要不然就只能佩服他继承了图书馆管理员的血脉了。
「……菖蒲,情况怎样?」
空目转向身后。
「啊,是…………」
正从大伙身后提心吊胆地向内窥视的菖蒲,回应空目后静静地来到了房门口。
然后,她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
她的眼睛好像没有看着房间的景色,而是对着更外面一样,用微妙地不聚焦的眼神扫视屋内。

“幻视”

跨越现实的境界,窥视『异界』的行为。
这位非人少女的精神体十分稀薄,但取而代之拥有对『异界』非常强力的感应力。
那是她总将一半身体放在『异界』当做“接点”的能力。
「…………我想,这里与“对面”没有相连……只是……留有残渣」
不久,菖蒲喃喃说道。
「那是怎样的东西?」
「是一棵巨树……上面结了许多巨大的果实」
「是么」
空目点点头。
「是什么树?」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多半是“那边”的树。是一棵根很粗,歪歪扭扭的树。碧绿的叶子…………呃,还有……果实像梨……」
「梨?」
空目眯起眼睛。
「啊、是的。很大的梨的果实…………啊、不……是和梨很像的……果实」
「…………」
不清楚菖蒲的幻视看到了怎样的东西,菖蒲显得相当缺乏信心。
「是啊,确实是梨香……」
空目这样说道,似乎觉得那树便是甜香的源头,静静地交抱双臂。
亚纪问道
「……恭仔,我们要怎么办?」
「嗯,没关系。我们开始吧」
「嗯……」
亚纪点点头,踏进屋内。
「村神,上面就有劳了」
「噢」
四人开始分头调查房间。
俊也将柜子上面,橱柜顶柜里的东西纷纷放到地上。但别说果实了,根本连要找什么都搞不清楚。
由于是从毫无线索的状态下开始着手,眼下只盼着能够发现什么东西。不过什么也找不到的情况也充分考虑在内了。
可是,空目从这个房间里闻到了可疑的香味,这就表示说不定会找到什么。
俊也虽然完全不希望找出什么,但空目嗅到“什么东西”的话基本是不会错的。
空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大范围地环视屋内,似乎不是在找细节部分,而是在找香味的源头。
「…………有本日记呢」
过了一阵子,调查书架的亚纪在一个角落发现了那东西。
似乎写了几年了,是跟大学笔记放在一起的。
字迹工工整整,就像字帖上的字一样排列在笔记本上。看到最新的一本,日期是半年以前。那本一直写满了最后一页。
「……到这里就没写了么?」
「没提到“得病”的事情呢」
俊也和亚纪调查有没有更新的日记,可是在上面的日记是按顺序摆放的,找不到其他类似日记的东西。
就算“得病”的时候没有写,果然还是很不自然。
看来没有最新的日记了。
亚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呢喃道
「……线索被湮灭了?」
俊也答道
「不能排除那种可能性呢……」
他也想到了相同的事。
「……可是,是谁干的?那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难道不是本人干的么?没有其他可疑对象吧」
亚纪耸耸肩,俊也也继续开始调查。现在基本上还什么都弄不明白,胡乱猜测也无法得出结论。
「…………」
俊也进到柜子里,开始检查其他东西。
里面有西洋音乐的CD、小说、漫画,还有一些专业书籍。
兴趣和专业尚不清楚,不过专业书籍大多数民间故事研究等民俗学书籍。先不管他是不是学的这个专业,但他肯定对这方面感兴趣。
俊也把书一本一本地迅速翻过,就像警察搜查民宅一样,调查里面是否夹着纸条。不过并没有发现那类东西。
书里只有浮签和批注,越是调查就越是能看出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学生。
亚纪打开桌子抽屉,里面只有一些小东西跟文具。
抽屉里面用空盒子隔开,整理得井井有条。
俊也说道
「是个神经质的家伙呢」
最下面的大抽屉上了锁,打不开。

「……就是那里了呢」

这时,空目突然说道。
「…………啥?什么?」
「就是那里了,香味的源头」
空目朝俊也正在拉的最底下的抽屉指过去。亚纪一下子明白过来,转向俊也问道
「有人看到钥匙了么?」
这就表示,亚纪找过的抽屉中没看到类似钥匙的东西。
「不,没有看到」
俊也摇摇头,又接着说道
「……如果可以弄坏的话,我想马上就能打开」
这桌子就是那种在企业中都很常见的普通办公桌。
「那当然不行的吧…………谁去问问学姐知不知道钥匙在哪儿」
亚纪对屋里的众人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顿时犹豫起来。
「啊,我去……」
菖蒲回答之后,快步从走廊上跑了过去。大伙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沉默短暂地持续了一会儿。
俊也在桌子上坐下来,说道
「…………喂,空目」
「什么?」
「你认为这件事会不会有危险?」
空目有些不解地反问
「……你指的是那个层面?」
「各种层面…………首先是日下部吧」
俊也继续说道
「根据他们说的情况来考虑,学姐和日下部之间的联系太突兀了。我认为没有关联」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亚纪也赞同俊也的看法。
「稜子会惊慌失措的,知道么?她这个人就是那样。但我无法相信连恭仔都那么确信。就算稜子的姐姐真的是被“书”害得上吊,还是不能确定就是跟学姐的事有关系」
「没错」
俊也点点头。
「就算日下部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要专注处理日下的事情就行了。我只觉得“黑衣”是拿日下部的事情当借口,刻意让我们往学姐的事情里钻…………你自己在做的事情,你搞清楚了么?我们可没有义务连学姐都负责」
空目一声不吭地眯起眼睛。
他与俊也相互瞪视了一阵子,最后俊也叹了口气。
「你肯定很清楚呢…………」
「……对不起」
空目静静地说道。
「……有一件事你得告诉我们。日下部和学姐的事,不是同一件事吧?」
「我不确定。但我觉得性质相同的概率相当高」
空目总算回答了俊也的提问。
「……那么,“某种东西”牵扯上日下部的可能性呢?」
「我觉得很低。日下部身上没有缭绕在学姐周围的“甜香”」
「……」
「我一直没说,其实从一开始学姐周围就散发着“甜香”,那香味跟这个房间的味道是一样的。但是从日下部身上就感觉不到。以这一点作为根据,日下部是安全的」
「……」
空目淡然地说着。俊也交抱双臂盯着空目。
「……但是…………并非绝对没有被连累的危险」
「是么」
俊也哼了一声,继续开始检查书本。听过这些,俊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一时间沉默下来。
空目朝坐在地上调查着堆在地上的那些书的俊也说道
「…………我知道你很不愉快。放手的话不就自由了?」
「你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俊也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知道了」
空目说完这些之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将目光放回到打不开的抽屉上。
于此,之前的对话就算作废了。
俊也他们的情况,亚纪看在眼里。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感觉亚纪是种羡慕的表情。

「……那个……」

此时,菖蒲从门后面露出脸来。
「……怎么样了?」
「啊、是……她说那个抽屉的钥匙找不到了。虽然好像在哥哥的葬礼举办完后找过,但没找到」
「是么」
空目皱紧眉头,闭上眼睛。
「……空目,现在怎么办?」
空目肯定想要把它打开。不管怎么看,打开那里都是获得线索的终南捷径。
大伙一时间默不作声,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菖蒲开口了
「……那、那个」
「什么?」
菖蒲战战兢兢地开口
「啊,呃…………步由实小姐跟我说……锁弄坏也不要紧」
亚纪他们三人相互看了看。
「……咦?那个……」
菖蒲一脸困惑地看着亚纪他们。
俊也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事早说啊」
「啊…………对不起……」
「这样就好办了」
俊也瞥了眼道歉的菖蒲,把手指捏得嘎啦嘎啦响,转向书桌。亚纪一边观察,一边向俊也问道
「你准备怎么弄坏?」
「强行打开」
「……办得到么?怎么说也是锁啊」
「屉子锁就那么点强度,小意思」
俊也一派轻松地说道,把手放在抽屉的把手上,然后右脚蹬在桌子上,准备强行把抽屉拉出来。他静静地调整呼吸。
「一……二」
轻轻吆喝。
还没怎么用力,塑胶制的把手便应声坏掉了。
「哎,我就知道……」
抽屉还是牢牢地关着。
俊也冷静地将坏掉的把手搁在桌上,然后把手指伸进原来本是把手的凹陷处,直接用力拉动抽屉。
「……哼!」
抽屉发出哐的一声,把手和插销的金属部分弯了。
「哼!」
俊也声音变得沉闷,把抽屉拉出了几毫米。
「哼!」
嗙的一声,抽屉整个都变形了。
「……哼!」
锁终于坏掉了,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抽屉被完全拉了出来。
「……」
俊也轻轻地甩甩手。虽然手指关节出现钝痛,但并无大碍。
「……手指果真好痛啊……」
「辛苦了」
亚纪说完,观察起了抽屉。
「…………是书么……」
抽屉里面放着几本厚书,那些书就像拼图一样一层层严丝合缝地塞在里面。
抽屉里沉淀着浓浓的纸的味道,这个味道对于俊也和亚纪这类爱读书的人来说相当熟悉,书店或图书馆的空气中充盈着这种味道。
然后,那是旧书特有的,生霉的味道。
「是旧书呢」
俊也如此说道,不过空目却好像另有所思。
「……水果味很重。“这边”的味道基本被压下去了」
「是么……」
俊也将手伸进抽屉,取出一本书。
他取出来的是一本皮革装订的厚实的西洋书籍。上面排列着俊也无法解读的字母。
「……这里就是本体么?」
「我不知道,先拿出来吧」
空目这样说着,开始把书从抽屉里取出来。
老式装订的书、单纯把发黄的纸集装订的东西、各种各样厚实的西洋书籍纷纷被拿了出来。
老旧纸张和皮革散发出的独特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那一本本书,全都是只能在博物馆的橱窗中才能看到珍贵书籍。大概十册书,眨眼的功夫便在地板上摆开。
「这属于博物馆的藏书呢……」
亚纪呢喃着,将封面插画酷似铜版画的一叠装订过的纸拿了起来。
书非常旧,很多纸张都变得破破烂烂。
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用英语写的,是用不明语言写的。
大致看来,这本书应该属于古籍收藏家的分类,完全超越了俊也的知识。
亚纪指向空目盯着的书,问道
「……恭仔,这是什么语?」
「拉丁语」
空目当即作答,然后在那些书之间来回比对着,说道
「绝大多数是拉丁语,也有德语和西班牙语。另外还有英语」
「……能读么?」
「你开玩笑」
空目哼了一声。
「不过有几本我见识过。这是神秘学的文献」
「神秘学么……」
亚纪试着翻了翻里面的内容,确实在里面看到了类似魔法圈的插画,还有许多看似充满寓意的插画。
空目说,寓意画是『魔法书』中会插入的东西。在酷似塔罗牌的绘画中,隐藏着魔法与世界的奥妙。
说起来,听说过塔罗牌的图案也是具有某些含义的寓意画。好像是因为塔罗怕也是从魔法派生出来的东西。
「……这本书多半是《盖提亚》。我们这边一般称呼为《黑皮书》。这本英文书,作者名中有十六世纪魔法学者约翰·迪伊(※注3)。另外还有贝德士么?太专业了,我不好分辨。能弄清楚的,就只有这些书几乎全是魔导书这一点」
空目从那些书中拿起几本,说道。
「最起码要能读原语版的才行呢」
空目嘴角弯了起来。不过,要求日本高中生会拉丁语,实在太不现实了。
总之,大伙先调查里面是不是夹了东西。
快要坏掉的古书不能像新书那样“哗啦哗啦”地快速翻阅,调查起来很花时间。
然而花了大把的时间翻书,掉出来仍旧只有烂掉的碎纸和充满霉味的灰尘。看到落在裙子上的白灰,亚纪的脸颦蹙起来。
里面偶尔能看到浮签和笔记,但那些好像也是拉丁语写的,弄不清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这些全都是相当古老的东西。
「……恭仔……嗯?」
亚纪受不了尘埃,喊着名字向空目看去,接着又发出怪声。
「怎么了?」
只见空目正盯着一本皮革装订的书。
那是本红黑色皮革封面的书。空目反复变换角度确认,然后凑近鼻子闻了闻。
「……嗯?怎么了?」
俊也问道。


就是它

空目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短短的一句话说明了一切。
「……这就是梨香的源头?」
「没错」
「这本书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标题应该是公元一世纪写的,古老不祥的魔导书的书名。这应该是西班牙语,这本书应该是抄本」
空目一边说,一边坐着把书翻开,就这样一页一页地开始翻动。
发黄的纸张被一张张翻开,文字、插图纷纷涌现。
不久,空目翻到某一页停了下来,把夹在里面的一张纸拈了出来。那似乎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至少是现代的纸。
「……这是?」
亚纪凑过去盯着那张纸片问道。
空目没有回答,把鼻子凑近纸片,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就是源头呢」
随后他瞥了眼上面写的字,没几秒钟便兴致索然地把纸片递给了亚纪。
空目想必已经将文字记下来了,所以纸片已经没用了。
俊也也凑上去看亚纪正在看的那张纸片。
他最开始无法分辨纸片上是什么语言。
但随着眼睛渐渐适应,发现那是非常怪异的日语字。
怪异的字中掺着片假名,因为没有平假名,很难读。(※译注)
字的形状歪歪扭扭,还带着弧度,右边宽左边窄,写法非常奇怪,就像凹面镜映出来的一样。
这种极具特征的扭曲方式,看久了似乎会造成眩晕。
特别怪的文字,在纸片上写着特别怪的文章。

————末子乃人之子亦为神之子亦为魔之子。
    两兄弟之中应将其兄奉献给神将其弟孕育成神。

「…………这是什么意思?」
俊也皱紧眉头。
「不知道」
空目这样说道,随后向半空中看去。
三个人各自陷入沉默。
大伙久久地坐在地板上,一声不吭地陷入沉思。

※注3:约翰·迪伊是英国著名数学家、天文学家、占星学家、地理学家、神秘学家及伊丽莎白一世顾问。
 译注:二战前的正式文书使用片假名(与汉字并用)。

 2

菖蒲下楼问过抽屉钥匙的事情之后,又回二楼去了。
一楼的客厅里还是原来的三个人被留了下来。
稜子、武巳还有步由实三个人从一早起就一直在喝茶。
武巳和稜子并不是在偷懒,他们的任务是在这间客厅里待机,向步由实询问具体情况,跟步由实交谈来排解步由实的忧虑。
可以说他们几个是多余的。
实在不能让逝者的亲属跟着一起搜查房间,不过老实说,七个人挤在一个屋里也太碍事了。
于是被认定派不上用场的武巳就被赶了出来。
武巳对此很不满意,但稜子并不介意。

「……学姐读怎样的书?」
「啊……我不怎么看小说之类的……」
因为在这几十分钟里,稜子已经和步由实基本打成一片了。
「完全不读书么?」
「嗯……我算是体育赛系的」
「体育赛系?」
「排球」
「啊,话说学姐的个子相当高呢」
「……嗯……不过现在暂时跟社团请假…………」
稜子和步由实就像这样闲聊着。
稜子当初听武巳说的时候,还在担心步由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两人说着说着,隔阂就渐渐打破了。
步由实也因此渐渐展露出本来的性格。
于是稜子弄明白了,步由实虽然因为不安而精神失常,但应该还是个普通人。
她有时会露出非常害怕的表情到处张望,但稜子把那样的行为解释为那起事件造成的神经过敏来解释。
光是窗外熟知的影子摆了摆,步由实便会大惊失色地转向那边。
稜子在发觉到这件事的时候,下定决心要跟步由实再多说说话。
稜子觉得聊天能够分散注意力,缓解步由实的恐惧。步由实对对话的反应确实很迟钝,不过从她的精神状态来说,这也很正常。
稜子本着奉献精神,寻找话题跟步由实说话。
「……排球么…………真不错。我完全没有运动天赋,那种运动完全做不来」
稜子拿出这样的话题。
「总觉得,很帅气呢」
「…………」
步由实没有回答,低着头。
「我很羡慕会运动的女孩子喔」
「……」
「学姐为什么进排球社呢?」
「…………还是头脑好,更好」
「……呃……」
对话有点衔接不上。
稜子实在没办法,向武巳投去求助的目光。
武巳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想加入到对话中,手里拿着附近的纸巾盒盯着上面的说明书。
「呐,武巳君……」
「……嗯?」
稜子喊了一声,武巳这才抬起脸。
「武巳君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稜子对不上心的武巳十分着急地说道
「会运动的女孩子怎么样?」
「怎么样?没怎么样吧」
「……真是的」
稜子把嘴噘了起来。
「你给我摆这样的表情,我也没办法啊…………」
武巳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含糊其辞,可以明显看出他尽量不想扯上步由实。
——明明没有那么讨厌嘛。
在稜子看来,步由实只是因为不安而精神太累了,然而大伙完全不理解。
「…………我说啊,我觉得没什么好躲着的」
武巳口齿不清地否认
「不,我并不是想躲着……」
「……就是在躲着啊。武巳君也是,大伙都是」
武巳这次露出真伤脑经的表情,就像安慰稜子一样说道
「没那种事啦」
武巳似乎无法理解稜子为什么纠缠不休。武巳与稜子之间感受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这让稜子大受打击。
「……为什么?」
而这个打击,让稜子的感情爆发出来。
「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
「喂,冷静点……」
稜子的口吻非同寻常得强烈,这让武巳慌了起来。
「学姐是被害者啊,可你们为什么非得躲着她?状态稍微有奇怪就躲着,这很奇怪啊。遭到不幸的可是前辈啊」
「不、都说了没……」
「通常不是应该担心她么……!」
不能这么下去。
虽然这么想,但武巳已经无法阻止了。
「大伙都好奇怪啊。学姐遇到那样的不幸,心灵那么脆弱,竟然还那么怕她。这么做绝对有问题啊……通常不是应该理解她么?不是应该努力理解她么?为什么大伙都要躲着她……?」
武巳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但还是无法让稜子停下。
「大伙完全都没为学姐着想吧…………!」
稜子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火了,然而感情还是占了上风。
气愤、悲伤,许许多多的感情变得杂乱无章,在稜子心头到处肆虐。她与武巳之间感受的分歧成为导火索,被引燃的强烈感情不受控制地喷发出来。
这就像是在胡乱泄愤一般,连稜子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你是因为没看到昨天那东西,所以才会说这种话的啊!」

这个时候,武巳怒吼起来。
「…………!」
稜子的头脑顿时冷却下来,重新体会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不寒而栗。
她觉得自己的发言很欠考虑,事实上,武巳也好大伙也好,现在都是为了步由实来到这里的。他们应该不会完全没有考虑过步由实。
然而,稜子却像是胡乱泄愤一般,放纵自己的感情,说出了不过脑子的话来。
「……」
武巳一脸尴尬地钳口不语。
他似乎对自己吼了稜子感受很受打击。
「…………我去趟厕所」
武巳留下短短一句话后,离开了房间。
尴尬的气氛伴着沉默重重地压着这所房间。
「…………我,是不是做错了?」
步由实喃喃说道。
「啊……不是的…………怪我不好……」
稜子在非常尴尬的感情之下,如此说道。
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沉重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来,想不到下一个话题,就这么低着头一时沉默下来。
「……那个,稜子」
步由实讷讷地开口了。
「……啊、是」
「你的姐姐…………也是那样的呢」
问题来得太突然,稜子大吃一惊。
步由实这还是头一次正常地主动开口。在惊讶之下,稜子好不容易点了点头,答道
「是……她……自杀了」
「你和姐姐关系很好么?」
「……是的」
「我跟哥哥也很要好……」
步由实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很贴心,非常聪明。虽然哥哥也会跟我讲道理,但从来没有吼过我。我们也从来没有吵过架。每次到最后都是哥哥让着我」
「…………」
「……哥哥虽然很能读书,但运动就不行了。虽然他总说我“很厉害”,其实我才是一直都憧憬着哥哥。他说他想成为一名民俗学者,读了非常多的书。我很喜欢看读书的哥哥……」
步由实的言语,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地零落出来。
「……我总算是明白过来,我已经再也看不到他了。我花了一个多月才接受这个事实。然而…………却让我想起来了。我又开始想,“为什么哥哥会这么惨”……哥哥居然被异界的怪物杀死了,这让我怎么接受得了!」
那话语低沉却又锐利,就像在吐血一样。
在压抑的音色中,沾满鲜血的感情在到处乱窜。
「学姐……!」
稜子下意识喊了一声。
随后,步由实突然镇定下来,放低声调。
「…………」
稜子无言以对。
两人一时间沉默起来。
「…………真坚强啊,稜子你……」
依旧低着头的步由实,突然开口了。
「咦……?」
「很坚强啊。明明身处跟我一样的状况,却毫不动摇……」
稜子慌忙在胸前摆起双手。
「……没、没那种事」
「没那种事?你说不定也会变得跟我一样,还没那种事?」
她的嘴角隐约露出抽搐一般的笑容。
——真可怜,学姐的精神已经被逼到这种境地了。
「……那个,你瞧不是?我要是一蹶不振的话,姐姐会更伤心的……」
稜子拼命地组织着语言。
「……除了阳光一点,我没有别的能力…………而且,那个,在说话的时候,我也会忘记悲伤的心情喔。你看,我这个人很单纯呢……」
稜子试着说了很多,但之前的事情让她彻底陷入慌乱,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也不知道步由实有没有在听。
步由实一直盯着下面,用听不清楚的声音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啊…………」
稜子撑不住了,噤若寒蝉。
武巳还没有回来。
「…………」
稜子听着步由实的诡异呢喃,稜子感觉快要哭出来。
该怎么办才好,要做什么才好,稜子已经无法判断了。

 3

二楼的搜索队下来的时候,已是快到中午的时候了。

「……让你们久等了」

看到出现的大伙,稜子了一下,接着张大了眼睛。
一个跟一个下到客厅来的空目他们,每人手中都抱着几册从未见过的老旧西洋书籍。
武巳也抱着书从二楼走了下来,眼睛不敢直视稜子的目光。
——原来他最后直接去了二楼啊。
稜子感到非常无助。
而这个时候,大伙开始把书在桌上摆开。
稜子为了切换心情,也将注意力向那些书本集中,问道
「…………这些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
亚纪一边把书摆在客厅的桌子上,一边回答
「光从结论上来说,应该是学姐哥哥的东西吧?」
亚纪只说了这些,到床边去拍黏在衣服上的灰尘了。
「……哥哥的?」
稜子歪起脑袋。稜子虽然不是很懂,但看那些书感觉都是博物馆级的古籍,完全不像是个人,而且还是大学生所拥有的东西。
「……」
对亚纪的回答感到吃惊的不只是稜子,步由实也吃惊地拿起了一本皮革封面的书。
她就像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注视着那本书。
看来她对那书完全没有印象。
步由实愣愣地向空目问道
「…………这本书……真的是哥哥的东西?」
「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是从你哥哥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的」
空目坐在坐垫上,这样答道。
步由实茫然地向手边的古书看去。
这时,空目开始提问
「……关于这些书,我有事情想问问」
「是……」
步由实缓缓抬起脸。
「你哥哥能够阅读拉丁语跟西班牙语的书么?」
「……拉丁语…………?」
步由实显得有些困惑。
「是古罗马人的语言。就像古日本的汉文一样,直到近代也作为欧洲诸国的文言在使用」
空目边说边用目光示意着几本书。
「这本……还有这本也是拉丁语的书。里面使用的文字被称作罗马字母和罗马数字,是现在几乎不使用的语言。你哥哥学习过那种语言么?」
听空目这样说,步由实纳闷地歪起脑袋。
「……哥哥他多半…………不会那种东西」
她答得很没底气。
「西班牙语也是么?」
「……是的」
「德语呢?」
「不会……不过他说过上了法语课……」
「这件事我知道。屋里有法语词典」
空目明快地一口咬定。
「……」
步由实沉默地低下头。
——魔王大人真是的,该注意的地方不注意。
就在空目询问的时候,大伙集中起来,以桌子为中心就像集会一样围成了一个圈,各自看着古书。
这时,武巳抬起头。
「……我说陛下,这个书怎么回事?」
武巳打开的书中,画着大幅的酷似塔罗牌的插画。
「是魔导书」
空目若无其事地答道。
「…………诶?」
一听到这话,武巳连忙把手收了回去,用异样的目光对桌上摆开的那些书环视了一遍,然后确认似地向空目问了一句
「……这些,全都是?」
「不是全部…………不过基本上是」
空目又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全都是神秘学的文献。而且总体上非常专业」
「……」
原来如此。武巳会那样无可厚非。
古书散发出来的气场本来就很沉重,而这更是倍增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何况一次还摆出来这么多,简直太可怕了。
武巳战战兢兢地问
「那么……原因就是这些书么?」
「……不,虽然我认为有关系,但不是直接“原因”」
空目肯定地说道
「『共享』尚未发生,而且关键在于它们与“三取奈良梨考”没有联系……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学姐看到的可疑册子应该和日下部看到的是一样的吧」
「嗯……大概是」
「那么,其中果然还是没有联系。神秘学和“三取奈良梨”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空目说完,闭上了眼睛,然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兴致索然地弯起嘴角。
「……呐,魔王大人」
稜子开口了
「我一直都在想…………“三取奈良梨”是什么?」
这是当稜子听闻那本书可能是害霞织自杀的原因时开始,一直都在思考的事情。『奈良』的『取梨』,只有标题有印象,但完全不知道是何含义。
「“三取奈良梨”啊……」
空目答道
「……是传说的标题」
「咦……?」
「《三取奈良梨》是一则民间故事的标题,还有『取山梨』『取梨兄弟』等叫法。你知道三兄弟去取梨的故事么?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故事。

从前有三兄弟,他们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病倒了,说想吃山梨。
最先是最年长的太郎上山采梨,路上遇到一位老婆婆。老婆婆告诫太郎『前面有岔路,要听短竹说的话再走』。太郎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短竹作响,告诉太郎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不能走。
太郎忘记了忠告,走上了短竹说不能走的那条路,来到了一个池塘,池塘边挂满了山梨。太郎刚一爬到树上想去摘,他的身影便倒映在了水中,被妖怪一口吞了下去。
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太郎回来,于是二郎也出了家门。老婆婆也对次郎进行了忠告,但次郎还是没听就往前走,也被池塘里的妖怪一口吞了下去。
第三次轮到三郎了。生性机灵的三郎路上也遇到了老婆婆,老婆婆对三郎做了忠告,并给了三郎一把刀。三郎也来到了三岔路口,但他认真听了老婆婆的话,走了短竹说能走的路。
他不久来到了池塘,爬上梨树,不过在那个地方影子没有倒映在水面上。三郎摘了很多梨,正当他从树上趴下来的时候,错误地爬上了池塘那边的树枝,影子倒映在了水面上。池塘里的妖怪打算把三郎一口吞下去,可是三郎把老婆婆给的刀拔了出来,砍死了妖怪。然后,三郎听到妖怪的肚子里有人呼喊,于是把被吞下去的两位哥哥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
兄弟三人带着山梨一起回到家里,把梨喂给了母亲吃,母亲的病一下子就好了。从此四个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大致就是这样的故事。故事在传承中细节发生了改变,有『山梨』被传成了『奈良梨』的,有“忠告”内容各不相同的,有两兄弟并非平安无事的,有老婆婆真身其实是那只妖怪的,许许多多的版本。好像还有母亲的真身是妖怪的……?
总之『三取奈良梨』就是这样的故事。其实那只是个普通的民间故事,跟神秘学乃至魔法没有任何关系」
「哦…………」
稜子刚才还把空目说的话当成出乎意料的故事在听。
这么听下来,她感觉确实记得那样的故事。可是,空目说的故事跟当下的情况非常不搭调。
「普通的民间故事?」
「没错,是普通的民间故事」
「……真的么?」
「那是如假包换的普通民间故事。故事本身没有任何背景跟寓意」
空目十分肯定地说道,然后向大伙扫视一番,见大伙都面露疑色便叹了口气,说道
「……知道么,这类故事在民俗学分类中是被称作『末子成功传』的主题」
可能是为了增加说服力,空目开始讲解。
于是,空目的“讲座”开始了。
「这个故事在日本故事中,大致可以分在『消灭怪物』型、『取梨』型、『宝物』型这三类。大多数的三兄弟故事,兄弟们会挑战取梨、消灭怪物等考验,没听老婆婆跟大自然警告的哥哥会死,只有听从警告的末子会通过考验得到幸福。这种长子会死,末子会成功的故事不知为何在全世界普遍存在,一部分故事研究者正在探索主题传播的路径。『末子成功传』就是那样的故事。
……想必这么听来,说不定会觉得『末子成功传』很特别,但实际上大部分的民间传说都经过了同样的研究。『末子成功传』并非特别的。只因为这个主题很有意思,所以被打上了聚光灯罢了,跟其他民间故事没有差别。它就是一则普通的民间故事,平淡无奇的民间故事」
空目用一句「且不关个人兴趣就是了」收尾。
稜子觉得这个故事确实很有意思,是个相当有意思的主题。
「……魔王大人,为什么是好处都是末子的?」
稜子真的只是出于兴趣问的。
「不清楚。说不定本来就毫无意义,也可能是本来具备某种意义,但随着时代的推移丧失了。也说不定是故事在传承的过程中变了质。也可能这是古代中国传进来的故事,只因为弱者受人同情而爆发性地扩散开来也说定……总之,调查这种事情是民俗学者的工作」
「真有意思……」
——原来如此,民俗学说不定很有意思。
稜子想象,步由实的哥哥或许也是从中感受到了什么才立志成为民俗学者的。
她觉得,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非常富有传奇色彩的事业。稜子很喜欢遐想这种事情。
步由实默默地低着头,没有反应。
稜子再次陷入深思。
「……可是,究竟为什么好处总让末子占了呢」
稜子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
亚纪毫不避讳地说道
「是不是想告诉世人,年幼的孩子要比年长的更优秀?没准最开始创作故事的就是三兄弟中的末子呢……」
「亚纪,这也太……」
「不能排除存在这种文化的可能性。在医学上也有种说法,后面的孩子在肉体上要比第一胎更优秀。第一个孩子会因为母体未适应生产而出现差错,从第二胎开始就是完备状态了……不过不可轻信」
空目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先不提这些…………为什么选用《三取奈良梨》还不清楚。“魔导书”是找出来了,但跟《三取奈良梨》没有关系。“上吊”也跟『三取奈良梨』没有关系。就算按取梨的故事的“思想”来考虑,日下部跟学姐尽管是“末子”,但并不是“三兄弟”,这太过突兀,毫无逻辑可循。在这一点上我弄不明白」
空目向半空凝目而视。他触及的仅仅是表层,没有发现主干。那种亟不可待的感觉,从他毫无感情的表情中渗透出来。
「那个……」
步由实举起手来。
「我家,是三兄妹…………」
「咦……?」
步由实这句话,让大伙不禁面面相觑。
「……咦?你不是只有一个哥哥么?」
「其实原来是三兄妹的。以前还有个最大的…………」
步由实对吃惊的稜子如此回答。
稜子反问
「……原来是?」
稜子觉得这个说法中有蹊跷。
「嗯,我本来有哥哥,在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步由实更详细地说道
「在我出生之前,当时只有五岁的最大的哥哥在庭院里玩的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被晒衣绳勒住脖子,以上吊的状态夭折…………」
「…………!」
听到这里,稜子大吃一惊。
步由实露出吃惊的表情扫视众人,然后呢喃起来
「啊…………一样的」
她的声音里没有注入任何感情,如同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
听到这话时,稜子这才头一次对步由实产生接近恐惧的感情。她对武巳曾语气强烈地讲过的,步由实的异常之处,看到了冰山一角。

「……相当符合呢」

空目说道。
一枚毛骨悚然的拼图,在稜子脑中发出巨大的声响,拼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章 魔女之指

 1

武巳和稜子顶着午后的太阳,在住房成排的街道上朝学校走去。

「………………」

气氛莫名得尴尬。
离开步由实家之后,两人还一句话也没说。
「…………」
他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沉默的原因非常明显。
因为与步由实说话时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两个现在彼此感到过意不去,在顾忌之下不敢开口。
「…………」
他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武巳并没有生气。
稜子当初那句话的确让武巳觉得很不舒服,但武巳不会一直耿耿于怀,而且他立刻就想到稜子注意到实情之后会感到愧疚。
反之,稜子大概也能想到武巳的那些心理活动,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们相处的时日不浅,这种事还是能够明白的。
他们大致上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别谈什么原谅了,根本就没那么介意。不过两人间微妙的错失,在现在的两人间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墙。
那不过是琐碎之事。
只能说,这样的气氛是造化使然。
「…………」
「…………」
他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目的地是学校图书馆。
大伙要去图书馆进行调查。要说到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去,因为其他人都在步由实家进行讨论。

『我需要点时间对事件进行研究』
『不过有件事我想调查一下』

……事情就是这样,于是无法参与脑力劳动的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被派遣前往图书馆了。武巳感觉自己最近尽干这种事,但也觉得这个分工很有道理,所以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觉得无所谓。
虽然无所谓————这样的气氛还是太过沉重了。
只是点小分歧。
武巳和稜子的表情又有点难看。
「…………」
「…………」
两人心中弥漫沉重的雾霭,一声不吭地前往学校。
一直到到达图书馆,两人都没有开口。

  *

大学的校园有一所砖纹风格的大型建筑。
迎合大学主校舍落成的那东西,正是圣创学院引以为豪的大图书馆。
图书馆为地上三层,地下两层。
里面拥有大量的藏书,从读物到专业书,甚至还有历史资料。虽是新兴学校的图书馆,但已颇具规模。这所宏伟出色的图书馆,绝不会辱没学艺都市之名。
图书馆在大学院地内,位于与高中相接的位置。
之所以不在高中的院地内,是因为这所图书馆本来就属于大学。
圣创学园采用了大学图书馆向附属高中共享的体系,管理上姑且按照共享并区分的规定,由七名图书管理员与职员分别负责大学方面和高中方面。
一部分书架不允许高中生访问,大学图书馆中设有高中图书委员。
虽然这个体系让人有些恼火,但也托它的福,圣学图书馆得以挂起『海量藏书』的金字招牌,高中生能够阅读大学水准的藏书,反之大学生也能够利用高中生水准的藏书。
而且,为了接待大学学子使用,图书馆即便学校放假的时候也不会闭馆。
这所图书馆除了星期日和节庆之外平时都会开放,对学生来说十分方便。

「————请问,水方老师在么?」

稜子在图书馆出借柜台探出身子,向接待员呼喊。
「……啊,在的,请稍候」
「是」
女职员退到了里头,稜子和武巳在柜台前等候。
暑假期间,图书馆十分冷清。
两人一语不发地等待着老师。
……“水方老师”其实就是步由实的父亲。
武巳他们是来见步由实的父亲——图书管理员大迫水方的。
水方在这所图书馆负责高中方面,在三名负责人担当主管,还是图书委员会的顾问,通常被称呼为“水方老师”。
可能是防止读错,他挂在身上名牌上写着『大迫ミナカタ』,名的部分使用了片假名。
其他的职员都正规地使用汉字,只有他一个人很特殊,所以不知不觉间就记住了。因为他是个性格直爽的大叔,武巳最近还和他走得比较近,所以“水方老师”就成了固定叫法。
还有传闻称,水方老师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赢得学生的人气,是一种巧妙的战略。
不提这些,水方老师能够记住那么多学生的长相,因此被众多学生亲睐,这也确有其事。
实不相瞒,武巳和稜子也属于那个行列。
文艺社社员多多少少会受到图书馆的照顾,而说到稜子,她的姐姐曾经加入过图书委员会,所以更是如此了。

「……嗨,欢迎两位」

不久,水方从柜台后面的门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他头发有些稀薄,个子也完全不算高,感觉就像市政厅里办事的大叔一样。
不对,硬要说的话,村公所没准比起市政厅跟他更搭调。
眼镜后面是一双惺忪的睡眼。
「放暑假了还来图书馆,你们可真热心呢……」
水方说着,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又转向稜子。
「……啊,对了。稜子,听说你姐姐最近遭遇了不幸…………」
「啊,是……」
水方露出关怀的表情。说起来,听说水方在稜子姐姐自杀之前,见过她姐姐最后一面。
「给您添麻烦了……」
「……啊,没有,警方似乎来过,没添什么麻烦」
稜子感到过意不去。
「不,没事的。相比之下,我只是吃惊而已……倒是你,没事吗?」
「是,我没事」
「那就好……」
武巳看着水方交流,在心中拿他与步由实进行对照。
豪爽的水方和寡淡的步由实,怎么看都不像一对父女。
尽管一个人正受到离奇现象的折磨,另一个则没有,但他们失去了共同的家人。然而水方还是跟平常一样,步由实也是那个样子。
武巳之前一直都在和水方打交道,从来不知道他的儿子去世了。那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就是最近,但水方完全不露声色。
武巳觉得,这可能就是大人与孩子之间的差别。
从眼前的水方那笑眯眯的表情,根本无法想象到步由实所遭遇的事情。
「今天是来干什么的?社团活动么?」
「不是的……」
稜子没有在意正在思考问题的武巳,切入主题
「……那个,今天我是来找书的」
武巳他们两个,是来找那本《三取奈良梨考》的。
既然是这所图书馆的书,那么实物应该就在这里。掌握实物是现阶段最有效的渠道。
「啊,原来是这样。今天没有其他客人,有需要的话我来帮忙吧」
「啊,那就有劳了。真是帮大忙了」
「哪里哪里」
水方露出笑容。
水方相当于是这所图书馆的馆主,图书馆的里里外外他无所不知,要论找书无人能出其右。
「……那么,你们要找什么书?」
他在用来搜索的电脑前面坐了下来,问道
「知道标题之类的信息么?」
「是。请找《三取奈良梨考》」
「哼哼,奈良梨呢……」
水方飞速地敲打键盘,搜索结果立刻显示出来。
可是,似乎怎么都找不到需要的结果,水方重复操作了好几遍。
「唔……记录上似乎没有」
「咦?没有么?」
「稍等一下。我去找未整理的书看看」
水方站了起来,走进里面。
过了一阵子,他拿着用绳子装订的一捆厚厚的文件走了出来。乍看有将近十公分的厚度,似乎可以当做杀人的钝器。
那摞文件咚的一声被放在了柜台上。
武巳「唔哇」的一声,惊呼道
「……嘅,这些全都是未整理的书的文件?」
「没错。在目录整理完毕之前就引入电脑了,结果搞得一团糟。因此特殊处理的书还有好处理的书就还没有整理。所以,了解情况的学生和大学老师在搜索不到的时候就会来找我们」
水方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么?」
「不过,归类为未整理的书,其实都是些特殊的东西。整套很老的音乐杂志啦,很老的西洋书籍啦,那之类的。不过至今很少有人会看就是了」
水方一边讲解,一边翻开文件。
「抱歉,还麻烦您做这样的事……」
「没事……三取奈良梨是么?」
水方没有去管过意不去的稜子和武巳,翻开文件,食指在目录上扫过。
这样一看,他真的很像一位调查账簿的政府职员。
水方查了一会儿,不久抬起脸,露出困惑的表情。

「还是没有啊…………我们没放这本书」

「……咦!这绝对有问题」
稜子很吃惊,武巳也很吃惊。
「姐姐那天应该把那本书还到这里了。那本书混在我借的书里面啊」
稜子慌慌张张地说道。
水方纳闷地歪起脑袋
「…………不,我没有收到」
「真的?会不会是忘记了?」
「如果有过那样的事,我肯定会记得。首先,我们图书馆的藏书里就没有奈良梨什么的书」
「真的?」
「真的。至少在分类上不存在。目录上没有,就只能说『没有』了……就算退一百步说“有过”,也没办法寻找。把仓库里的书一本一本的调查,要花好几年才找得到啊」
「怎么会这样……」
稜子看上去很受打击。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双手捂着嘴。
「可是…………书里确实有藏书标签。还盖着『禁带出』的印章」
「真的?真的是我们的藏书标签么?」
水方这样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本束
「有藏书标签的话,应该会登在目录上啊。我们的藏书标签是这样的……不过,禁带出的印章是这样的」
翻开的封面背面,藏书标签和禁带出的印章排列在一起。
写着学校名称,然后还有为了补充必要事项而留出空白的藏书标签印章。
在下面是一个大大写着『禁带出』字样的形状简单的红色印章。

「……不对……」

稜子低语。
「我看到的图案要更加复杂,颜色是蓝色,是绳子像蛇一样相互缠绕的团……」
稜子睁大眼睛,凝视那个印章。
水芳说道
「……唔,那样的印章,果然不是我们的呢」
稜子向封底的贴纸指过去。
「可、可是封底的分类标签肯定就是这里」
「这样啊……」
水芳点点头,说
「不过,这个贴纸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外面都有卖的」
「……!」
「光凭这个的话,我无法认定那就是我们的藏书……」
武巳感到茫然。既然如此,稜子和步由实看到的那本书,究竟是什么?
稜子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用更加严肃的口吻说道
「那么…………我看到的书究竟是什么?姐姐带走的那本书,究竟上哪儿去了?」
稜子苦恼地说道。
「这种事…………我不是很清楚……」
水方也对稜子那个样子感到困扰。
「还有其他大学图书馆的数据库,要不要也查查看?」
稜子一副拼命的表情,大声请求
「好、好的!拜托了!」
水方在稜子的守候下操作电脑,但马上告知了他们否定性的结果。
「…………还是没有。不管哪所大学的图书馆里都没有那样的书」
「怎么会…………我……难道看到的是幻觉?」
稜子惊愕不已。
「哎,我觉得不会有那种事的。会不会是搞错了」
水方发表这样的意见,然而武巳感觉那已经完全逾越了『搞错』的范畴。因为水方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能说出这种悠然自得的话来。
「…………」
两人一语不发。
「……我也会找找看的,今天先回去吧。脸色很糟糕喔」
水方担心地看这稜子的脸。
「事情有进展我会联系你们的……你们应该在宿舍吧」
稜子还是捂着嘴,点点头。
武巳的身体突然抖了起来,他胳膊上不知不觉间冒起了鸡皮疙瘩。
「……」
他感到图书馆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正常。

 2

「………………」

武巳和稜子坐在校内的长椅上。
在那之后两人离开图书馆,但稜子的脸色还是非常差,于是两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下,然后返回步由实家。
他们已经在树荫下坐了很长时间。
稜子的状态已经基本上稳定下来,但还是像抱着一样紧紧握着武巳塞给她的罐装咖啡。
紧紧握着罐子的手没有血色,十分苍白,一颗水珠从微微颤动的罐子表面滑落下来。
两人沉默着,静得就连水珠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一声不吭地坐着。
武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不知道,所以选择沉默。
稜子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人在下午的树荫下,任凭时光流逝。
「…………」
风吹拂。
树木在微风中摇曳。
武巳心想,好舒服的风啊……而他无意识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好舒服的风啊…………」

————沉默。

——我都说了什么啊。
武巳感到深深的自我厌恶,他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说出那种话。
「……」
武巳感到非常尴尬,默默地仰头望天。
沉默渗进他的身体,让他感觉好痛。
又过去了一段沉寂的时间。
………………
………………

「……………………对不起」

稜子突然喃喃地开口了。
「…………什么」
武巳向她反问,但依旧望着天空。
「对不起…………那个时候……冲你发火……」
稜子用呢喃般的声音向武巳道歉。
「……为什么现在现在说那件事啊」
武巳只能想到这些话来。
「…………我不知道」
稜子的声音,很细。
「不要在意啊」
「真的,对不起…………」
「……」
「……」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武巳望着天上,稜子盯着地面,不对路子地坐在一起。
他们头顶被浓密的枝叶盖住,脚下洒满浓密的树影,天气非常好,影子也非常密。
稜子什么话也没说。
这种态度不像稜子的风格。
换做平时,稜子早就转换心情,就算打肿脸也要表现得十分阳光。可今天她却散发着凝重的气场,一直沉默着。
气氛很尴尬。
武巳面对稜子,还是头一次感到这么尴尬。
想来,武巳从来都没以这样的感情来对待过稜子。对武巳来说,稜子是个非常平易近人的女孩,武巳也一直都是以那种感情来对待稜子的。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
「…………」
武巳脑中顿时浮现一个猜想。
他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稜子看透了。
他觉得,这一切搞不好都是自己的错。
搞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怀着那种心情。
一个念头顿时在武巳脑中闪过……就像是稜子注意到武巳感情的微妙不同,于是才对武巳摆出了那样的态度一样
「…………」
武巳摇摇头,将无聊的想象驱赶出去。
「……回去吧」
他这样说道,站了起来。
稜子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上哪儿去?」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武巳当场愣住了。
「……!」
武巳仓惶地转过身去。
在背后的树下,不知不觉间正站着一位少女。
她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是他认识的一位三年级学姐。

“魔女”十叶咏子。

她是这所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奇少女,也是灵能力者。
她的样子十分普通,然而脸上的微笑却十分澄澈,因此她伫立在那里实在非常不自然。
咏子光是站在那里,身上便会散发出不同于一般的人的,明显的“异质”气息。
「……要回哪儿去?」
咏子歪着脑袋问道。
她看到武巳不知所措的脸,微笑起来。
「咦?什么到哪儿去……」
「不可以喔。你先得留意这孩子呢」
咏子说着,指向稜子。
「……咦?我?」
稜子很吃惊。
「留意?什么意思?」
武巳嘟哝道。
咏子就像在表达「不明白么?」一样,一边笑一边说道
「“地方”是必须注意的喔。对于回去的地方」
「……地方?」
「对,地方」
「……」
「你准备回哪儿去?你们明明看不见世界真正的姿态,怎么就知道自己要回哪儿去?」
咏子大大张开双臂,所说的话完全莫名其妙。
武巳什么也答不上来。
咏子手指嗖地一挥,指向武巳头上,说

「你要小心回去的地方。不然的话,就会回到上吊的树下喔」
「………………!」

武巳惊愕不已。咏子对武巳一笑。
武巳这次真的哑口无言了。

 3

一棵大树遮住了洒在长椅上的阳光。
武巳和稜子呆呆地站在树荫下。
「…………怎么了?」
咏子天真、不解地歪着脑袋。
面对咏子,武巳和稜子一动也动不了。

『不然的话,就会回到上吊的树下喔』

咏子说的话在耳中回响。
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太过巨大,两人完全陷入了恐慌状态。
那深不见底的语言,让武巳和稜子都产生了接近恐惧的感情。
咏子刚才的话语,就是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究竟在说什么?

————她为什么知道“上吊”的事?

许许多多的疑问在武巳的头脑中闪现消失,但找不到答案。
咏子只是站在他们面前,只是一味地微笑。
武巳咽了口唾液。稜子忘却了呼吸。脑子一片空白。
这个时候,咏子忽然向稜子看去,用非常温柔的口吻说道

「……呐,你是日下部同学对吧……」

那声音非常温柔,就像少女,就像母亲。
「啊、是……!」
稜子连忙点头。
随后,咏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说
「你的“灵魂形态”很有意思呢……」
咏子一脸欣慰地眯起双眼。
「咦……?」
她的话如此突然,让稜子很困惑。可是,咏子毫不在意,把手伸向稜子的脸。
「真的很有意思呢……」
「那、那个……」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个普通人。你的灵魂明明怀着如此严重的“扭曲”,却又那么纯粹地相似于“人类”。任谁来看,都不会的觉得你是“镜像”……毕竟那么的美丽呢」
「…………」
武巳已经无言以对,他现在的感受已经超越了困惑,思考几乎停摆。
咏子抚摸着稜子的脸颊,静静诉说
「你是“镜子”呢」
可话的内容太过异常,让人难以理解。
「那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镜子呢。你的灵魂虽然能将万事万物无比正确地映照出来,但镜面却太薄了,很难把自身与外界区分开」
「…………」
「不可思议啊…………是什么把你的镜面打磨得那么薄的呢?」
「…………」
咏子接连不断地说,然而武巳连其中的一字一句都无法理解。
而身为当事者的稜子同样无法理解,只能维持着一副僵硬的表情。
唯有……噤若寒蝉。
「……」
咏子看着哑口无言的稜子,忽然问道
「……弄不明白么?」
「…………是……」
总算是问了句明白话,于是稜子点了点头。
「是么……」
咏子应了声,点点头,说
「……我啊,是在说你的灵魂产生“共鸣”的事」
咏子如同在劝导一般,非常温柔地说道
「听好咯,“温柔的镜子”小姐……」
「…………」
「……所谓的共鸣呢,是指将『他人』摄取到『自身』之中的行为。那便是你灵魂的本质,同时也是你的一切喔」
「?什么意思……」
「你其实做不来让人讨厌的事对吧?那是因为你会将对方的心映射在自己的心中。因为你能够非常敏锐地获悉人心,所以你十分贴心。然而那份“共鸣”的力量,却基本限定了你的灵魂」
「……」
她说的话让人一知半解。
稜子茫然地听着她说。
「你的形态非常美丽,非常出色喔。可那也是非常危险的形态。因为,你的灵魂是那么的透明,无比清晰地映照人心,然而镜子的境界却非常的薄。这样一来,你会无法区分镜像与对象……也就是无法区分自己的心与他人的心喔……」
咏子抚摸稜子的脸,接着说道
「如果映照出足以侵蚀他人的强烈之心,你会被吞噬消失的喔……」
「……!」
稜子露出愕然的表情。
「你身处的境地就是如此危险」
咏子接着说
「普通人的心的镜子,不能映照那么异常的心。心之镜通常不会透明到能够映照出那东西
咏子犹如心疼一般说道
「可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映照出来。正因为能够映照出来,所以你很危险。你心之镜的无尽透明,会将镜面打磨至最薄的极限。境界太薄了,甚至到了无法区分对象和镜像的地步。所有人……说不定就连你自己都不会注意到,然而你的心已经脆弱到难以维持自我的地步了。你的心非常的美丽,却早已伤痕累累」
「…………」
「你的心中,暗藏着扭曲…………」
稜子面色苍白,呆呆地杵在原地。
「…………你必须得小心了」
咏子凝视着稜子错愕的双目。
「现在,有颗拥有强大之心的“树”已经在你身边长大了……」
武巳紧张得倒抽一口凉气。
「那棵树是为了让人在上面上吊,从种子成长起来的巨树喔。那棵树寄居着非常巨大的灵魂,是一棵美丽却又畸形的“魔法树”。
那东西的枝叶已经伸到了你的周围,盖住了你的头顶。你要回去,就必须回到枝叶之外。如果“温柔之镜”的你映照出了“上吊之树”,你的灵魂一定会被它的灵魂吞噬掉。你绝对不能接纳它……」
咏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虽然这是难以理解的忠告,但有件事弄明白了。

「这就是说…………不要再继续参与事件了?」

武巳说道。
可是咏子向武巳看去——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看得到”罢了」
静静地摇摇头。
「……我知道的,是身为“镜子”的这孩子有危险。不多加注意的话,她会被危险的东西吞噬掉」
咏子轻轻地把手从稜子脸上拿开。
那只手刚一拿开,稜子便瘫坐在身后的长椅上。
「看到那东西的话,告诉我」
咏子笑了起来,说
「我喜欢你们喔。我非常非常地中意你们……」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武巳。
武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所以,必要的时候,不管多少忠告我都会给你们」
「…………」
「所以…………这一点一定要记好喔」
咏子说着,眯起眼睛。

「所以,希望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记好。我永远都是你们真正的同伴…………」

咏子露出那个无限透明的微笑。
即便咏子倏然离去之后,武巳和稜子还是呆呆地留在原地,一时间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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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章 夜之爪

 1

那一天,大迫家时隔已久地热闹了起来。

「……哎呀,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步由实的朋友」

坐在无腿靠椅上的水方笑眯眯地说道。
亚纪和稜子笑脸作答
「我们也吓了一跳啊。没想到步由实学姐是水方老师的孩子」
「嗯,吓了一跳呢」
水方感慨地说道
「步由实也是的,告诉我不就好了」
步由实答道
「我也没想到他们两个跟爸爸这么要好……」
她的样子跟白天相比判若两人。
现在已经吃完了晚饭,女儿带来朋友们聚在餐桌上,父女团聚其乐融融。

那天晚上,亚纪和稜子到步由实家留宿。
不过她们过来并非表面上那么轻松,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步由实的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监视步由实的状态,所以肩负着沉重的任务。
亚纪和稜子自然在事先便知道了步由实和水方的关系。
她们刚才的表现,全都是为了不让水方起疑,避免水方发现步由实的“病”以及亚纪她们的“目的”而事先偷偷商量商量好的。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步由实面对父亲时的样子。
尽管她的脸色还是很糟糕,也不怎么开口,但亚纪之前所目睹的“异常之处”完全隐藏了起来。
现在的步由实,怎么看都只是一位内向的普通少女。
亚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过,但亲眼看到她的两面性,还是免不了会觉得匪夷所思。
每个人都暗藏这自己的想法,虚伪的团聚继续上演。
………………

吃完饭把餐桌收拾干净后,在桌上上了茶。
步由实为了收拾餐具暂且离开,而水方兴致勃勃地跑过来跟女儿的朋友们聊了起来。
面对那位“父亲”的身影,作为昨天才刚刚见面的“临时朋友”,亚纪感到有些心塞。
她总有种不得不欺骗人家感情的愧疚感。
「哎呀,我们家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四个人以餐桌为中心围坐在一起,水方发自内心地开心笑道
「……步由实最近心情很郁闷,有朋友过来看她我就放心了啊」
「是这样么……」
亚纪果真觉得有些内疚,但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因为她早已习惯像这样隐藏自己的感情了。
亚纪点头致意道
「……打扰您了」
水方回应
「没事,用不着往心里去……你们住几天?」
「这个嘛……其实还没定好」
「啊,是么。毕竟是放暑假呢……」
水方欣羡地点点头——
「我暂时都没有暑假啊」
然后露出疲惫的表情,说
「我每天都要工作」
「今天也在图书馆呢……」
稜子回答,又接着问
「真的没有暑假么?」
「……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其他的职员排在前面,我是最后一个」
水方打趣地叹了口气。
稜子十分感慨地说道
「……真辛苦啊」
「谁让我是主管呢」
水方又接着说道
「……话说回来,我看你今天不舒服,要不要紧?」
然后就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啊,是。已经没事了」
水方见到稜子之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问相同的问题了。
虽然稜子每次都回答“没事”,但亚纪心里还是在犯嘀咕。
也难怪水方会担心稜子。
亚纪也了解那个状况。

……是的,稜子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状况非常糟糕。

他们俩一回来,武巳就是惊慌失措的状态,稜子则茫然自失。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两人才冷静下来,让亚纪他们掌握情况。
到头来弄明白的事情就是,《三取奈良梨考》那个本书不存在,而且他们偏偏在陷入恐慌状态的时候听“魔女”说了些什么。
尤其是咏子说的话似乎是针对稜子的,有过同样的经历的亚纪很替稜子担心。
她觉得,这次稜子身上会发生什么。
空目也担心着相同的事。
咏子那番话听着像警告稜子不要扯上这起事件,但眼下已经难以抽身了。
讽刺的是,咏子的出现让针对稜子的危机感急遽升高,而且现在没有任何决定性的线索。
亚纪非常烦恼,焦虑不堪,但最后还是决定让稜子参加这次留宿。
事已至此,稜子不管在哪儿都一样危险,而且最关键的是,稜子自己强烈要求参加。
大伙在商量的时候,稜子这样说道
『————我觉得学姐心中的不安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强烈……』
亚纪对此无法相信,但稜子能够从那种状态的步由实身上感觉到什么,并感同身受一般替步由实担心。

「…………稜子,你真的不要紧么……?」

从厨房走出来的步由实,对稜子担心地问道。
从现在的样子看,难以相信她就是之前那个步由实。
「学姐真是的,都说没事啦。别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啊」
稜子开朗地否定了步由实的疑惑。
这么看来,感觉稜子现在确实没事。亚纪心想,应该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吧。
之后一段时间,几个人相互间闲话家常。
水方笑盈盈地看着女孩子们闲聊,突然间开口了
「…………哎呀……可是,我还是没有想到啊……」
「……嗯?怎么了?」
亚纪对他突然说出来的话感到纳闷。
「我是说,木户野同学和稜子竟然跟步由实是朋友」
「!」
——被怀疑了么?
亚纪大吃一惊。
「步由实完全不读书,也不怎么来图书馆呢……」
「…………」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亚纪松了口气。看来并没有被怀疑。她理性上虽然明白水方没有理由怀疑,但这种时候还是会大吃一惊。
稜子似乎连那种可能性都没有察觉到,不过这样更好就是了。这样肯定对她更好,对她来说更轻松吧……不用产生奇怪的负罪感。
「……步由实怎么就不能学学你们呢。我这个做爸爸的是图书管理员,可女儿没有那方面的细胞,跟我完全没有话题呢」
水方抱怨起女儿来。
「…………我觉得唯独书这一个话题能谈才更有问题……」
步由实谨慎地予以反击。
「……唔,刚才那话很伤人啊」
水方动作夸张地表示自己受了打击。
「身为学者的祖父的在天之灵也会流泪的啊」
步由实一脸不耐烦,不吭声了。这似乎是这家说教时的套话。
亚纪来了兴趣,试着问道
「…………学姐的祖父以前是学者么?」
「是啊」
水芳点点头,说
「家父是地方史的研究学者,去世前将五千本左右的藏书全都捐给了图书馆。就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你们不知道吧」
「喔……」
亚纪直白地表示钦佩。
「里头也有很多贵重的书喔。我们图书馆这么出名,也有步由实的爷爷出的一份力在里面。我觉得可以为此自豪呢……」
水方一边说,一边向步由实看去,但看到步由实把脸别向一旁,也就无奈地耸耸肩。
「……孙女虽然这个样子,不过祖父很有学者风范。他是个做学问的人,我对他十分尊敬。怎么说呢……追求极致的境界————」
「求道者?」
「对对对,就是那样的,对知识追求极致喔。他以前还总爱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要在某件事上达到极致,人类即便究其一生也不够』」
「这话好牛啊……」
正因为是个勇往直前的人,所以才会想到那些吧。亚纪坦率地对那种生存方式感到羡慕。
——到头来,在现在这个世界中,那种生存方式到底行得通么?
——这种生存方式,我做得来么?
「说实话,我很羡慕」
「……哈哈,他还说过这样的话喔:『所谓读书,就是接受笔者的一切。作品乃是笔者灌注一切而著成的』」
「这话真棒」
「是句让书虫感慨至深的话吧」
想必水方是真的很尊敬步由实的祖父,显得有些自豪。亲人中有了不起的人物就是这种感觉吧。
亚纪忽然间放飞想象。
然而遗憾的是,这偏离了亚纪的想象。

 2

二楼步由实的房间,与隔壁哥哥的房间构造几乎相同。
这房子对于一个小家庭,而且还是单亲家庭来说相当大,步由实的房间也非常大。
由于似乎是由和式房间改造成的西洋式房间,储藏室有门槛,到处都留有和式房间的痕迹。
可能是家世的关系,房间布置简单,主要的家具就只有桌子、床还有衣柜。
课本之类的就随随便便地放在桌上,没有专门的书柜。
虽然有柜子,但上面摆的是CD和一些漫画。另外,有很多人签名的纪念排球和果汁也成了柜子的居民。
对于亚纪来说,这屋子让她有些静不下来。
尽管这屋子很陌生占一方面,但她过于喜欢有书的环境,然而就是不见该有的东西,想没有那种不协调感都不行。
——这应该是种病吧。
先不提这些…………

步由实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她跟水方分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脸上就像撒上了影子一样,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
这一切在亚纪眼前发生,仅在瞬息之间。
她在父亲面前似乎只是硬着头皮故作精神。
她本来就很少说话,现在更不开口了,在房门关上的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径直走到床边,整个人就像垮了一样瘫倒下去。
「…………」
她一头栽进了被窝里,深深呼出一口气之后,静了下来。
她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床里,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亚纪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哇,你没事吧?」

后一步进来的稜子吃惊地问道。
步由实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学姐……?」
稜子摇了摇步由实的肩膀。
这么做之后,步由实总算缓慢地抬起脸。
然而亚纪觉得别管她就好,毕竟关心人的方式因人而异。亚纪按自己的方式,在房间的角落交抱双臂,静静地守候着他们两个。
亚纪不喜欢死缠着别人。更关键的是,她不像稜子那么担心步由实。
她觉得稜子能够亲密无间地关心别人是很了不起的优点,但她也觉得这样非常危险。
稜子似乎不管对谁都能产生共鸣,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在亚纪来看,步由实完全不属于共鸣对象。
「…………」
步由实和稜子坐在床上,亚纪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时间安静地流逝。
这也可以说只是没有话题。
过了一阵子,亚纪开了个头。她想先把心中在意的事情问一下。

「……学姐,你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么?」

「…………」
步由实没有回答,不过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好像不懂这个提问的意思。
「你在爸爸面前那样」
亚纪又细致地说了一次,步由实稍稍想了会儿,点点头。
「嗯……」
「……真难为你了」
「…………我不能让爸爸担心」
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好好回答问题。
之前空目提的都是事务性的问题,步由实没有正常地回答。恐怕这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水方担心』的意志十分强烈。
「……对不起,我们让学姐做了不想做的事」
要说的话就先说出来。
如果没有稜子在场,亚纪恐怕没办法跟水方一起呆上那么久。
可是,直到问题解决之前,亚纪还得一直奉陪下去。
「请再协助我们一段时间」
亚纪斩钉截铁地说道。
「……」
步由实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点点头,然后短短地说了一句
「……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呢……」
「…………这怎么说?」
亚纪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个高个子,不想跟我有瓜葛吧」
「啊,你说村神啊。这么说倒是没错,不过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到头来,我们还是无法完全避开。说句我最不爱说的,这就像命运一样」
这是亚纪发自内心的话。
到头来,这也不过是一枚以空目为中心转动的命运的齿轮。
「……是啊」
稜子也这样说了。
「魔王大人说会设法解决的,所以一定能解决的」
亚纪觉得稜子过于相信空目了,不过说出来又会给步由实造成不必要的担心,所以暂且默不作声。
亚纪其实在某一方面还是挺感谢步由实的。多亏了步由实,亚纪才能再次站在『异界』的场地里。
亚纪可以很肯定的说,步由实无须在意。
可就算这样,步由实还是继续说道
「……而且还对不住稜子」
「咦?」
「都怪我,才害你和近藤君吵架……」
「啊……」
听到这话,稜子的表情微微绷紧。
「啥?你跟近藤吵架了?」
亚纪头一次听说这事,她的反应与其说是惊讶,更接近茫然。
「……优柔寡断的近藤,为他人着想的稜子,你们竟然能吵起来啊」
「…………嗯」
稜子点点头。
可稜子又觉得,用不着说到那个份上,低下了头。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亚纪手搁在桌上撑起脸。
亚纪不感兴趣,所以不说没意义的事。
两口子吵架狗都懒得理。
既然如此,还是沉底沉默为好。
步由实不吭声了,稜子陷入沉思。虽然这样正好称了亚纪的心意,可亚纪还是觉得闲过头了,有些困扰。
「…………」
她目光转向桌上。上面摆着高三的课本和参考书。
亚纪随手拿起了靠自己最近的一本笔记。她只是因为那东西有书的形状,所以才拿起来的。亚纪现在只想要写了字的东西,也不想管那是什么东西了,对读物没什么特定要求的亚纪有些饥不择食了。
她把本子翻开,这是一本世界史笔记。就算是这样的东西,读起来也能让心情平静下来。虽然不及他的哥哥,但字比想象中更工整更细腻,在本子上排列得很有平衡感。
亚纪随手翻了翻,从里面感受到了记录的认真,对这本笔记产生了好感。

「…………?」

————不对劲。
此时,亚纪顿时感到了不对劲。
那就像是找错一样,是人类在富有规律的视觉情报中瞬间感知到混入其中的“排挤”的能力。
她发觉哗啦哗啦翻动的笔记本中存在的不协和音。
于是她为了寻找根源,又再一次慢慢地翻了回去。
一页。
两页。
她一页一页地看,不久找到了那个不对劲的原因。在均等排列的文字中,混进了独特而扭曲的文字。

「…………」

亚纪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取出纸片。
那是今天早上空目找到的,夹在魔导书中的纸片。

————末子乃人之子亦为神之子亦为魔之子。
    两兄弟之中应将其兄奉献给神将其弟孕育成神。

亚纪将写了奇怪句子的纸片跟笔记本上的内容摆在一起。
她身上顿时冒起鸡皮疙瘩。
上面的文字完全相同。
笔记本上罗列的文字,各个地方存在着十分突兀的扭曲现象,而那些扭曲的文字又理所当然一般把板书接了下去……就像上课的时候突然换人一样。
「………………」
亚纪低头向步由实看去。
她看到笔记的角落上写着跟纸片上完全相同的,令人眩晕的怪字。

『有时候还有……类似游症的症状……』

步由实昨天说的话,在亚纪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来。
亚纪默默地将笔记本放回原处。

「……我去跟恭仔打个电话」

亚纪取出手机,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她离开房间,拉开到两人不会发觉的距离之后,这才露出紧张的表情,按下手机的按键。

 3

…………

静谧的黑暗,弥漫在步由实的房间里。
在鸦雀无声的环境下,黑暗一层层,一层层地将周围团团包围。
黑暗密实地填满房间,然后填满窗外。黑暗在外面以可怕的密度溢出,犹如渲染一般侵入房屋,弥漫开来。
夜色淡淡地不断渗透进房间里。
羽间市鸦雀无声的安静夜晚,犹如染料由边缘向内渗透一般,侵蚀步由实的意识。
静得太过头了。
连一丝虫鸣都听不到的,静得病态的夜色,密密实实地掩埋着整个世界。

……夜,又来了。

沉寂的黑夜之下,步由实一直坐在床上,在黑暗中直直地张着双眼。
这是个无声的黑夜。
这时,步由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然后直直地凝实起来。

————凌晨两点。

电子钟发着绿光。
在浓重的黑暗中,步由实眼睛直直地瞪着。她没有去看任何地方,只是在黑暗中忍受着倦意。

……一旦睡着,就会做梦。
  然后将视线投向黑暗,噩梦便会降临于现实。

步由实每个晚上都是这样与无可逃避的恐惧战斗。她不睡觉,不看任何东西……想要逃离那个“上吊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是场孤独的战斗。
也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可是她知道,自己一旦放弃抵抗,下场也会跟哥哥一样。
留给步由实的,就只有不去依靠任何人,独自战斗下去这一条路了。
黑暗与睡魔,侵蚀着步由实。
睡魔觊觎着她的意识,黑暗在向她招手。

————寂静。

她耳朵里能够听到的,只有呼吸声。
那是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还有身旁两人的细微鼾声。
房间的地板上铺着两床被褥。
亚纪和稜子睡在上面。
本来家里来客人的话,应该在一楼的大屋里铺被子的。不过今天硬是保证到了够三个人睡的狭窄就寝空间。
——爸爸觉得那有种休学旅行的感觉,也没有多问,但这么做的真正理由并不是那样。
一方面,水方的卧室也在一楼,她们担心半夜万一发生什么被水方发现。
事情不能被水方发觉。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让爸爸知道。
「…………」
步由实张大双眼。
她在黑暗的房间中,形单影只地张大双眼。
步由实正静静地、静静地战斗。
澄澈而静谧的黑暗,薄薄地笼罩着整个屋子。
「…………」
步由实看到自己的手背在黑暗之中白白地突显出来,那手紧紧地攥着床单,微微颤抖。

————轧、

耳边传来声音。
那是上吊的绳子发出的倾轧声。
声音在这大半夜里,在自己的卧室中,在那片黑暗中,清晰地……传了过来。

————轧、

能听到。
那是上吊的声音。
自己的牙齿噶嗒噶嗒的撞击声,震动着整个颅腔。
全身都在颤抖。
视线无法动弹。
眼睛只要转过去,一定
唔屋子的正中央,一定有个上吊的男人。

————轧、
    轧……

能听到摇晃的声音。
能听到吊死尸体摇晃的声音。
眼睛直直地盯着手背,然而黑影一次又一次地从眼角晃过。
略微闯进眼角的地板上,铺着被子……而影子在被子上一次次地掠过。
那东西在床的旁边,摇摆着。
吊死的尸体,摇摆着。
即便这样,也没人醒来。
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见。

————轧、
    轧、

噶嗒噶嗒、
噶嗒噶嗒……
在黑暗中,步由实一个劲地颤抖着。
她无助的感受着近在身旁的吊死尸体,无能为力地颤抖着。

————轧、
    轧、

    过来吧……
    过来吧…………

————轧、
    过来吧、
    过来吧……

    到这边来…………

………………
…………………………

  *

「——————不要啊!」

「!」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亚纪反射性地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什……!」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惧的叫声响彻漆黑的房间。
亚纪连忙朝床上看去,只见步由实全身绷紧,嘴巴张大极限,放声惨叫。
她全身抽搐,哀鸣从口腔溢出。那如同恶魔缠身般的可怕样子,让亚纪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亚纪感到不寒而栗,她其实没想到事情会糟糕到这种地步。她抓住步由实的肩膀用力摇晃,但步由实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木头,而且就像水泥一样冰凉。
「学姐!」
稜子醒了过来,惊叫起来。
「稜子!开灯!」
稜子在恐慌下不知所措,所以亚纪发出准确的指示。
「啊……我、我知道了!」
稜子用颤抖的手把电灯的绳子拉了下去。
灯点亮了,可步由实依旧没醒。她全身僵硬挺得笔直,手指和脚趾都成了反弓的状态。
她两眼大睁,浑身抽搐,脊柱反弓得让脑袋都扎进了床里面,嘴巴张得下颚近乎脱臼。
她的嘴角扯得快要裂开,张开到极限的口中不停地溢出惨叫。
嘶喊从大张的嘴里头的喉咙深处肆无忌惮地喷洒出来。
恐惧的叫喊源源不断地喷发而出。
「学姐!……学姐!」
步由实就像一具死后僵化的尸体,胳膊的触感如同死肉,僵硬冰冷,令亚纪额头上直冒冷汗。
步由实还在继续惨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姐!」
稜子抓住了步由实的腿。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步由实的状态相当危险,搞不好会直接死掉。
心急如焚亚纪,用手指卡住了步由实的喉咙。
她这么做并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因为步由实全身僵硬异常,除了那样之外什么办法都不奏效。
形同橡胶般绵软无力的触感,压在了手指上。

「嘅!」

步由实就像呕吐一样从胃里吐出了一大团空气,同时反弓的整个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嘅、嘅咳!」
亚纪严肃地看着咳个不停的步由实,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亚、亚纪…………」
稜子就像难以置信一样,看着亚纪。
亚纪没有理会,默默地等待步由实冷静下来。
「…………啊……」
不久,步由实捂着嘴向亚纪看去。
亚纪松了口气,向步由实问道
「没事了么?」
步由实茫然地嘟哝起来
「……我…………?」
「哎…………你知道自己怎么样了么?」
「…………」
步由实回答不出来。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大喊大叫的事情了。
「……出什么事了么?」
步由实低语道
「…………我…………睡着了……?」
亚纪点点头
「是的」
「…………那么……那是梦啊……」
「……梦?」
那是做梦?
那么说,步由实每次做梦都是那个样子么?

嘶……

等回过神来,整个屋子都被笼罩在异样的寂静中。
之前的叫喊也好,胡闹也好,全都被沉默的黑暗吞噬殆尽。
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水方却完全没有醒来过来的迹象。
唯有仿佛将一切回归于无的寂静,将这个家,将这个房间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不正常。
亚纪对外面仅从一扇窗户中透进来黑暗,感到了难以名状的不安。
………………
…………………………

 楼主| 发表于 2016-1-29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 上吊之树的枝叶下

————凌晨两点
    市内某地

  *

「……辛苦了」

死气沉沉的城市夜色下,在如同废弃大楼般肮脏老旧的写字楼前面,芳贺与当地的“代理人”进行了接触。
「让你久等了」
“机关”的事务用车停在路肩上,从里头下来的“黑衣”是一名男轻男子。
「……你是阿久津君?」
「是,“一系”的阿久津」
男人人高马大,用符合体格的低沉声音回答芳贺。
「隶属“实行部”」
也就是说,他是“猎人”么。
「情况如何?」
芳贺快步走进大楼,同时询问情况。这里的三楼是“情报部”发现的,被怀疑出版过《三取奈良梨考》的专营自费出版的出版社所在地,芳贺现在就是要到那里去。大楼的产权人已经被扣押起来,整栋楼畅通无阻。

『新创造出版』

这是出版社的名称。芳贺对照写有社名的指示牌后,登上脏兮兮的台阶。
只见内装修涂料已经脱落,墙面破破烂烂。建筑整体明显老化,可想而知房租十分便宜。
「报告状况,这里从上午十一点开始就进行了监视,没有任何人出入」
阿久津一边上楼一边小声说道。
「……完全没有么?」
「是,完全没有」
由于是在深夜的建筑物内,所以要尽量压低声音。而且两人上楼梯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这么做的理由有很多,但大体是为了避免麻烦。
阿久津说道
「堆了很多邮件包裹呢」
「是啊……真的没有任何人出入么?这里可是一家公司啊」
今天是工作日。根据调查,这家出版社的休息日在周六。
「是。一个人都没有,电话也无人接听」
「…………给他们逃掉了么?这怎么可能,太不合理了」
要察觉“机关”情报部的调查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察觉到了,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需要逃避驱逐离奇现象的机关。
「……会不会是空头公司?」
阿久津提出一个正当的疑问。
「不,从资料上看,应该是家正常企业」
芳贺回想起“情报部”的调查资料。
出版社包括社长在内共有十名成员。排除《三取奈良梨考》不看,那就是个非常正经的出版社。
通过对印刷公司调查得知,这家出版社印制了三百册《三取奈良梨考》。可是时间是八年前,那已是大迫荣一郎死后。
这也就表示,可能是并非作者的人,或者是有人冒用大迫荣一郎的名字创作了那部《三取奈良梨考》。芳贺此行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三取奈良梨考》连一册都没有公开出版过,完全弄不清是什么人委托这家出版社进行此次自费出版。如果在这里没有任何发现,尤其是“让他们给逃掉了”的话,调查又要回归原点了。
「……有可能发生了异常情况么?」
阿久津站在办公室的入口,这样说道。
「不无可能」
芳贺答道
「毕竟有过一进门就被“异存在”弄得发疯而袭击人类的情况。还请打起十二分精神喔」
「……是」
芳贺对紧张兮兮的阿久津说道,将钥匙插进了门上的锁眼里。
然后,他跟阿久津相互点头示意,几乎没有声音地转动钥匙,迅速把门打开,迈入办公室。

「…………」

办公室中,一片黑暗。
「……阿久津君,你看得见么?」
「不」
“代理人”,尤其是实行部的“猎人代理人”经受过夜视训练,然而连阿久津也看不见。
现在是半夜没错,可是这股黑暗不正常。不知道窗户缝是不是糊了纸,外面一丝光线都没照进来。
「不行,完全看不见」
脚下也很不稳定。
芳贺沿着墙移动,脚下总能踩到纸屑一样的东西。
他用脚向前摸索,感觉那东西洒满了整个地板。就像大量揉过的纸撒得遍地都是一样。
阿久津询问
「找到电灯开关了。要开么?」
芳贺回应
「……批准」
外面的光进不来,也就表示里面的光也不会漏出来。既然如此,开灯也不成问题。
「明白」
啪叽一声,办公室的荧光灯闪了起来。

「………………!」

芳贺与阿久津顿时哑口无言。

点亮灯光的狭窄办公室里,社长在内的十名员工吊死的尸体就像屠宰场的动物一样密密麻麻地挂在天花板上

两位身经百战的“代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彻头彻尾的异常景象。
杂乱的办公室内,从地上到桌上不留空隙地散乱堆积着的大量纸屑。那些纸屑应该是把文件送进碎纸机里打碎弄出来的,让这个酷似肉食冰柜的办公室里打上了厚厚的霜,这所有的一切都唤起了人怪诞的想象。
芳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这种感觉已经好久都不曾有过了。
「……阿久津君,你没事吧?」
「啊……是!」
吃惊的阿久津被芳贺一语惊醒。
「可、可是……这究竟…………」
「……我不知道,总之先呼叫支援」
「是!」
接到芳贺的指令,阿久津连忙取出手机。
「……!」
就在此刻,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忽然之间,办公室的几部电话齐刷刷地响了起来。

「…………………………!」
芳贺全身紧张起来。
手机从阿久津手里掉了下去。
在这悬挂着大量尸体的诡异环境中,芳贺和阿久津望着那些毫无生机不断鸣响的电话。
电子机械像发了疯似的叫个没完。
「…………」
芳贺干巴巴地咽了口气。
他伸出手准备拿起受话器,然而当他碰到受话器的那一刻,声音断掉了。冷彻的寂静再度支配这个空间,一瞬间过后,传真机开始运作。
老传真机发出刺耳的声音,开始吐出纸来。
歪歪扭扭的感热纸慢吞吞地从机器里出来。
上面写着一下子判断不出是何种语言的古怪文字。
定睛一看,原来那是笔迹非常古怪的日语。

『——任何人也杀不了“大迫荣一郎”——』

传真纸上,以非常扭曲的字迹这样写着。
那字就像是凹面镜中映出来的一般,扭曲的方式特别有特征,看久了会让人头晕,极其诡异。

————轧、

上吊尸体的绳子,轧轧作响。
「…………」
被一具具无言却又胜过一切雄辩的尸体包围着,两名“黑衣”呆呆地杵在原地。




后记(中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然后,我要对参与本作品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峰老师,和田老师,负责插画的插画师翠川老师表达感谢。
然后值得开心的是,我有幸收到了慕名信。
我要借这个地方,对给我来信的各位表达深深的谢意。
话说…………

跟第一个故事比起来,第二个故事有所延伸,而第三个故事终于分成了上下册。
我应该承认过我喜欢写短篇,然而这一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
我的初衷也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明明还是第三篇……
可是,虽说“忘记了初衷”,但“初衷”真的有必要么?
所谓初衷,就是还不成熟的时候所怀的感情,因此也可能是无知而肤浅的想法。人是会学习,是会根据情况临机应变的物种,所以毫无疑问,最新式的思维总是最合适的。
我觉得发自喜爱之情去做的事情,其实跟初衷不初衷没关系了。而且我觉得,在忘记初衷的时候回想起来,在对此感到新鲜的时候,或许也别有一番价值。
要说为什么,因为那是“遗失的想法”。因为那是自己懵懂无知之时的,最为纯粹的想法。
为了学习,这份纯粹不得不牺牲掉。但是日后回忆起这份“初衷”时,又会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感觉它就像一颗小小的宝石一样会发光。我是这么想的……

…………真的么?
归根究底,不就是自己的脑袋转不动了么?
别把那种概念扩大到一般层面,还不害臊——就算被人这么说,我也无反驳。
于是,这个问题就先不提了。
希望大家不要错过下册,请多多关照。

    二零零一年十月 甲田学人


发表于 2016-1-30 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aitingfor 于 2016-1-30 02:29 编辑

二连击吗?真的很感谢由某位天使授予了某个奇怪魔法师的知识啊。因为那个起点,知道了不少事情。

不过,所谓的末子胜利,难道是失败乃成功之母的寓意吗?
哦,北欧神话里,光明之神被自己的弟弟黑暗之神,在洛基的教唆下,用槲寄生所制作的短矛射杀了。

而双子座也是,一个孩子有着不死的性质,另一个则身为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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