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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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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12 降神物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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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7 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2-7 07:54 编辑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Missing 12 降神物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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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Missing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翠川しん
设计:荻漥裕司
翻译:恵飛須沢胡桃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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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ing 12 降神物语·上

「……阿友阿友,那个关于手机的传闻,你知道么?啊,你不知道?
呵呵呵。我啊,听到了一个传闻。那是一个关于手机的,很可怕的故事。手机这东西,不是会接收电波么?所以呢,据说有时候也会收到不好的电波。那是死人的声音之类,邪门的东西」

圣创学院被多不胜数的怪谈所侵蚀,但从某一时期开始,怪谈的数量开始逐渐减少。与此同时,一些特定传闻的流传频率显著攀升……
接下来所将要面临的,会是魔女想要的世界么——
超人气现代奇幻剧第十二集,揭幕!!



《小魔女小梦》——市居·梦子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很小巧很可爱。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她总到外面去找那些朋友们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一位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明。
神明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片大地之上,人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古往今来,以多神宗教的文化圈为主,将神明召唤到人间的尝试在世界各不胜枚举。那些作为风俗祭祀进行的『降神』,是令人们称作「神」的某种存在凭依在以人偶为首大大小小的仿制品、具有象征意义的工艺品、柱子、建筑、树木、食物等『物品』之上,或祭司者、巫女等『人类』身上的仪式。即便在那些神明遭到人们挖苦讽刺的当今,那种仪式也作为祭祀活动的一个重要环节保留了下来。
用来让神降临到人间的灵媒——『物品』或『人类』,以功能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无形之神的“受体”,即“容器”。另一种是连接神界与人间的“触媒”,也被称作“通道”。

  ——大迫荣一郎《异端神学讲义》


一天,我放学时由于社团活动的关系很晚才回家。从学校到我家的路上要从一块墓地旁边经过,我在走那段路的时候心里总是犯恶心。
当时墓地彻底黑下来,我拿定主意想尽快从旁边穿过去,但正好在到达墓地入口附近的时候,手机突然发出巨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手机,结果发现打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我接通了电话,对着电话喊了几声,可对方没有应答。我听到电话那头,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呻吟的声音。电话在我走过墓地的时候就挂断了。我立刻播了回去,但不知为什么,电话里只传来空号的提示语音。
那个号码是从哪里打来的,我现在都不清楚。

  ——大迫荣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考·续》
 楼主| 发表于 2016-2-7 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魔女物语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当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所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厌恶我。
可是,我并不在意。
天下间人这么多,有一小部分厌恶我,我也觉得不算什么。
虽说……厌恶我的人,全都是『人类』就是了……
在散步的时候,我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跟他们说话。大伙人都很好,跟他们打招呼让我觉得非常开心。
在一个大红色的邮筒上坐着一位妖精。
「早上好,邮筒上的妖精小姐」
「早上好,“魔女”小姐」
妖精小姐在邮筒上,看着许许多多的人把信放进去。
不过她会把喜欢的信拿走,所以有时候信会送不到。
「不可以拿太多信哦?」
「国外的同胞拿得比我还多哦」
「是么?」
「是的。不过我们的眼睛很挑剔的,只会拿很少一部分真正喜欢的」

附近木下家绿篱上的蔷薇是“监视者”。
在盛放的花朵正中央的大眼珠便是印证。
监视者一直监视着什么东西,在图里面的什么人报告。
要监察什么,要向谁报告,这里面似乎有着规则,但我问他也不告诉我。
「早上好,“监视者”先生」
「嗨,“魔女”小姐,早上好」
「呐,“监视者”先生,一直睁着眼睛,眼睛不酸么?」
「我们这不是有好好地眨眼么?一年一次呢。在我们看来,你们眨眼的频率太频繁了,真佩服你们不累啊」
监视者身上泌出化为朝露的泪水,哈哈大笑。
我的提问说不定也会被他报告给土里的什么人。

小山上有块墓地,一群小矮人先生住在那里。
他们是一群妖精,留着雄伟的胡子,住在墓石下面,手很巧。
他们把别人扔掉的各种东西进行加工,自己来用。
「早上好,小矮人先生们」
「早上好,可爱的“魔女”小姐」
小矮人自豪地向我展示用人的门牙制作的锐利石斧。
「呐,这个好使么?」
「喔,非常好使。很轻很坚硬,还非常锋利。竟然把这么好的东西扔掉,人类还真是浪费啊」
「每个人类的嘴里都有好多好多那种东西喔」
「是么?那我们就趁人类睡着的时候一起去拿过来吧。既然那么多要丢,那我们拿走一些也没关系吧」
「这主意真不错,小矮人先生」

我散完步,准备回家。
木下太太正在庭院里。
「早上好,木下太太」
木下太太什么也没说,急急忙忙回到屋里,把门关上了。

回到家之后,爸爸妈妈正坐在餐桌旁,一声不吭地吃着早饭。
「早上好,爸爸,妈妈」
他们看也不看我一眼。
「早上好,小熊先生」
我对坐在沙发上的小熊布偶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爷爷」
我又跟很早以前正好就在这里去世,一直睡在这里的爷爷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奶奶」
然后我跟厨房窗外的树上吊死的奶奶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缝隙人」
我跟冰箱缝隙中一直盯着我家看的眼睛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屉子虫」
我打开厨房里的抽屉,朝里面密密麻麻的,背上长着人脸的小虫子们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天花板上的……」
「够了啊!」
妈妈很大声地吼了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她非常生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妈妈,您怎么了?」
「你干什么!你究竟在那里干什么!」
妈妈的表情非常可怕,对我大吼。于是,我向打开的抽屉里指过去。
「我不是说过么?那是屉子虫哦。妈妈平时把手伸进虫儿们中间把汤匙……」
「闭嘴!」
妈妈把酱油壶朝我扔了过来。
酱油壶没有打中我,打中了站在我面前的薄片人,掉了下去。
「……扁扁先生,你有没有事?」
「够了啊!我受够了啊!」
妈妈趴在桌子上,大声哭了起来。
爸爸一脸疲惫,看也不看我一眼,念念有词地说
「……妈妈很讨厌你对那些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打招呼,所以别那么样了,好么?」
「咦?可是……」
「听话!」
「……」
被骂了,所以我不吭声了。
明明就在那里,不打招呼果然有问题。
「……我出门了」
爸爸站起来,留下哭泣的妈妈去上班了。
妈妈哭泣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厨房里。
然后我继续对房屋中的人们打招呼。
「早上好,扁扁先生。刚才对不起了」
扁扁先生挥了挥扁扁的手。是他刚才保护了我,这些人都非常善良。
……可是我知道。
这些人其实非常可怕。
在我家聚集了好多好多。
而且我知道。这些人总有一天肯定会一拥而上,吃掉我的爸爸妈妈。
所以我总在跟大伙打招呼。
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地吃掉爸爸妈妈。
可是我知道。
总有一天,爸爸妈妈肯定会被吃掉的。
「……早上好,墙上的人影先生」
妈妈的哭声越来越大。
………………

  *

————十叶咏子,静静地睁开眼睛。

「……吾等的“魔女”啊,您怎么了?」

如同人为制造的夜色铺满乐整个学校。赤城屋一郎面对站在『花坛』上突然沉默不语的咏子,以夸张的动作将手置于胸前,开口询问。
咏子回答
「稍微……想起了些往事」
赤城屋手脚修长,佩戴眼镜,活像稻草人的样子,以殷勤做作的态度向咏子行了一礼,露出笑容。
「那我可真是失礼,竟然打扰了您重要的回忆」
随后,站在『花坛』周围之前纹丝不动的大群“使徒”,跟着赤城屋齐刷刷地向咏子献上一礼。
但是,咏子没有理会他们的行礼。
她对他们的举动根本不感兴趣,或者当他们不存在一般默然置之,只是将视线投向黑暗,凝视远方。
方才的三名少年少女就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是那个拥有“魔王”绰号的少年和他的朋友们,带着一个曾是小女孩的东西,逃离的方向。
咏子呢喃起来
「真令人开心啊。大家都变强了」
「……什么?」
「不这样的话就伤脑筋了。在那一刻来临之际,至少得有更多的人能够承受呢」
咏子无视于疑惑的赤城屋,说道
「像你们这样的东西多再多也无济于事,毫无意义呢」
咏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才总算朝赤城屋看去。
「什么?」
「行了,得准备下一个『故事』了」
咏子下达命令,然后接着说道
「差不多得开始了呢……」
她向天空望去。
一层层盘卷的流云,犹如糖衣化开一般,放月亮从缝隙中露出脸来。

 楼主| 发表于 2016-2-7 07: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章 声音自天而降

 1

「……阿友阿友,那个关于手机的传闻,你知道么?」
「咦?那是什么啊,由梨」
「啊,你不知道?呵呵呵。我啊,听到了一个传闻。那是一个关于手机的,很可怕的故事」
「可、可怕的故事?」
「没错。手机这东西,不是会接收电波么?所以呢,据说有时候也会收到不好的电波。那是死人的声音之类,邪门的东西」
「咦…………那种事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真的真的,是真的啦。尤其是在山里之类的地方,似乎超邪门喔。你想想看,山很高,更接近宇宙,而且空气也很清新,所以也很容易收到电波。
……有件事你知道么?以前有个人登山途中遇到暴风雪,手机因为暴风雪的影响打不通了,于是就这样挨到了晚上。可是,正当他好不容易在山中发现了一所小屋,并进去避难的时候,本来打不通的手机不知为什么在大半夜里响了起来」
「不……不会吧,为什么?」
「遇难的人欣然接通了电话,可是电话里头的人默不作声,一直都只能听到细微的潺潺水声。不久,电话里传来了一声『救救我』。遇难的人害怕起来,就挂断了电话,可挂了之后电话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然后,他仔细一看,上面竟没有显示任何号码……那个人害怕了,就把手机关机了,然后等待暴风雪过去」
「嗯…………」
「于是,第二天天亮,雪停了,手机也可以打通了,于是那个人以为已经没事了,开始下山。可是他下山没多久,发现山谷的积雪崩塌了,有个人倒在山谷里。他连忙走了过去,发现那是另一名登山者,可那个人几乎已经被冻成了干尸」
「……哇」
「那个人就是你这反应,吓得哇地大叫起来。然后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手机,上面没有显示任何号码。他大吃一惊,但随后他便注意到一件事……在山谷里面,尸体旁边有条小河,从小河传来潺潺的水声。那流水声,就跟他在暴风雪中接到的电话里那声音……一模一样」
「呜、呜哇……」
「很可怕吧,手机会接到死人的声音喔」
「哎……要是没问就好了」
「呵呵呵,还没完了。还有一个很邪门的故事。这所学校不是建在山里么?」
「啊,莫非……」
「没错」
「喂,别说了啦……」

「据说啊,这个学校……容易“收信”」

…………………………………………

 2

「————我还是觉得这个情况不正常」
木户野亚纪靠在砖纹花砖的校舍墙壁上,垂着头,一边用手梳着那头长发,一边说道。
站在她身旁的空目恭一,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用那缺乏起伏毫无感触的声音问道
「要说不正常当然不正常。但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就是现在这种状况啊。就算不主动去问,“怪谈”也会自然而然跑进耳朵里的状况」
「……此话怎讲?」
「我没什么朋友,也公开坦言过讨厌那种故事」
「……」
「可就算这样,“怪谈”还是会自然而然地闯进我的耳朵,我觉得这表示“怪谈”对这所学校的侵蚀已经相当严重了」
「……我想也是」
「我觉得这种情况果然不正常,而且还在恶化啊」
「…………嗯」
空目毫无感触的点点头。
他和亚纪谈论着这件事,将微垂的眼睛对着前方。在他视线的方向上,是翻掘『花坛』泥土的铁铲铲头,以及身穿夹克默默挥舞铁铲的村神俊也的身躯。
…………………………

自“魔女的使徒”宣布的『夜会』结束一来,已经过去三天。
那一天,在不可能打铃的时间打铃之后,发生了一起事件。不过当亚纪到达学校的时候,事件已经结束,只看到大伙在校门前站在黑暗之中的身影。
在那场『夜会』之中,姑且打了“魔女”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不知道那么做对“魔女”造成了多大打击,感觉既没有效果也没有变化,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然后,对散布在学校中的“怪谈”进行调查的亚纪等人,感受到“怪谈”和“魔咒”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密度也在不断增加。
在这两三天里,“手机的故事”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多了起来。
“童子大人”现在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魔咒,而且影响还在继续扩大。
然后,还出现了另一个与那个“童子大人”相关的,令人在意的说法。
那个新传言的背景舞台正是亚纪等人现在所在的『花坛』,因此亚纪他们一早赶到后庭的『花坛』对其进行验证。

…………………………
在黑暗的学校里,寂静中响起挖土的声音。
虽说是提早来到学校,但这个时刻显然早过头了。亚纪等人在这个『花坛』集合,俊也开始挖土。
之前“魔女”进行『夜会』的地方,还有理事长进行『人住』仪式的地方,都在这个『花坛』。而这个两度成为生贽仪式舞台的『花坛』,亚纪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亚纪对这个令人生厌的仪式现场,一半觉得恶心,一半觉得愚蠢,只是侧眼望着那边,根本不打正眼去瞧。
亚纪现在靠在砖纹花砖墙壁上,略低着头,无所事事地摆弄头发。只有砖砌的花坛边缘、地面,以及花坛中的黑土,自然而然地映入亚纪的眼中。
仔细一看,校庭中以坚硬混凝土浇筑的白色地面上,零星散落着花坛中的黑土,还有一些脚印。最近,除亚纪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频繁出入这里,而那些痕迹就是他们留下的。
在各种巧合之下,亚纪之前一次也没有到过这里,不过这里举行过两次“仪式”。
可是那个足迹,不是在任何一次“仪式”中留下的。

「………………找到了」

听到俊也的声音,亚纪抬起脸来。在她身旁的空目也眯起了眼睛。俊也将铲子插进土里,翻掘出来一大块土,土里混着许多白色的小东西。
那白色柔和湿润,酷似尸肉的颜色。
那些东西被做了人的模样,完全呈现出“被埋尸体”的样子,从土里面空虚地看着亚纪等人。
「————“童子大人”」
亚纪自己也只做过那东西,那东西对于亚纪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在“童子大人”的魔咒中用到的,用橡皮擦雕成的“人偶”……不对,那就是象征着“童子大人”本身的『替身』。但是,那些“童子大人”却像尸体一样被埋在土里,将他们毫无生气的青白色皮肤暴露在亚纪他们这批掘墓者的眼前。
俊也将铲子插在地上,当做拐杖一样靠在上面,愣愣地说道
「……传言扩散恐怕还不到三天,反响真够热烈啊」
空目俯视那些被挖出来的“人偶”,淡然地回应道
「做功真不错,难以完成的人形做得惟妙惟肖,而且作为『替身』无可挑剔」
亚纪叹了口气,呢喃起来
「不需要“童子大人”而进行处理的时候,就按步骤来到校舍背后的『花坛』,将其埋掉————不经深思熟虑就实施魔咒,最后为处理而发愁的家伙肯定不少。这种事可想而知呢」
这便是当下在学生们之间流传的,关于这个地点的“魔咒”。
亚纪带自嘲地说道
「一帮蠢货,简直无可救药……」
空目恐怕不知道亚纪内心的想法,点点头。
「嗯,因为大多数人不敢随意弃置为“魔咒”制作的咒物呢」
「………………」
「令这里发挥消纳场的功能,让人们把“人偶”埋在这里当做『人柱』,代替那个『夜会』晚上失去的替代物。如此一来,就合情合理了」
「………………」
说完,空目看了看被泥土弄脏的“人偶”,以冰冷的眼神静静扫视这个恐怕别处还埋着其它“人偶”的『花坛』。

  *

从活动室的窗户向外看去,是乌云之色与黑暗混成的天空。
「…………感觉真糟糕」
天空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尽管绵绵阴雨已持续多日,但还是让人适应不了。亚纪坐在活动室的窗边,犹如仇视一般望着窗外的天空。
空目坐在折叠椅上正在沉思,俊也靠在墙上交抱双臂。
然后还有一位身着胭脂色衣服,就像长发人偶一样的少女,坐在活动室角落的椅子上。
「………………」
在有人开口之前,沉默将漫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在这尴尬得不成样子的气氛之中,有正常社会常识的人恐怕连五分钟都待不下去。不过这样的状况已经不知持续了多少天,已经算是这个房间里常态了。在其他社员都不在的时间里,亚纪他们会在这间活动室里集合,对学校的“怪异”进行调查,默默思考,然后淡然地随着思考进行交谈。
「……恭仔,现在方便么?」
「什么事?」
空目听到亚纪的呼喊,抬起了脸。
沉默一旦开始,除非被人打破,否则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过最先开口的总是亚纪。
「刚才在『花坛』看到的那情景,就是十叶学姐想要的吧」
「嗯,真是」
「最近“怪谈”和“魔咒”的种类在减少,这也跟十叶学姐的目的一致么?」
这所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就像在开“怪谈”和“魔咒”的展览会一样,传闻一时间不断增多,可最近一个星期的倾向很奇怪,感觉那些不胫而走数量庞大的传闻突然减少了。
这看上去就像是短暂的风潮开始退去一样,可就算把这种倾向夸大一番,但并不意味着弥漫超自然之风的这所学校并未恢复正常。这着实令人费解。
充满超自然色彩的“传闻”的确在种类方面有所减少,可是覆盖整个学校的超自然风潮反而更加浓重了。无意中能够听到的“传闻”在数量上有所减少,可是频率如同浓缩了一般升高了……打个比方,这就像是千奇百怪的“传闻”正在向某几个“传闻”收束一般。亚纪对这眼下这个传闻“减少”的现象,就是怀着这样的感觉。
空目对亚纪的提问做出回答
「……首先,这毫无疑问是符合“魔女”目的的现象」
「是么。这么说……现在正在集中的几个主要“传闻”,都有可能出自“魔女”的手笔呢」
「没错」
空目对亚纪提出的意见点头肯定。
当前,学校里扩散的传闻中,有几个主要的传闻明显很突出。而那些突出的、有名的、现在正广为流传的故事之一,便是明显有咏子参与的“童子大人”。
「“童子大人”,召唤为自身弥补欠缺的守护灵的仪式……」
亚纪极力不去思考自己进行过的那个仪式,故作镇定地呢喃着
「然后,如果不需要“童子大人”了,需要处理掉的时候,不能把“人偶”扔掉,否则就会作祟。处理“人偶”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地“埋葬”在校舍背后『花坛』的土里……」
「然后是…………“手机的传闻”呢」
「是啊」
空目交抱双臂,在椅背上靠了上去。
那是最近突然出现,迅速开始传播的“怪谈”。那些围绕手机的许多怪谈,全都是手机收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电波』的故事,故事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所学校所在的大山是容易接收『电波』的地方。
亚纪问道
「这个故事有何含义呢」
空目答道
「还不清楚,但有令人在意的地方」
「……令人在意的地方」
「收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电波』……这类怪谈不胜枚举,但这所学校里有谁真正收到『电波』的情况,却一例也没有」
「嗯……」
亚纪将手放在嘴边,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说来确实如此」
「说不定那些“怪谈”中有的混进了“真正”的奇谭。或者说,『收信』的故事本来就是“真货”,『收信』的人可能会在以后慢慢出现」
「…………」
空目说,没有更多的动态就无法判断其方向性,随后就钳口不语了。
但是,一旦有所动态,那就是有人“感染”,遭遇“怪异”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呢……」
然后亚纪不经意地向俊也看了过去
「……希望在无法挽回之前,能设法抢占先机呢」
然后对村神这样说道
「村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俊也所怀的意志,是“守护眼前的一切”。亚纪觉得,俊也会对自己这番话感兴趣。
但是————

「————随便,我无所谓」

俊也的回答非常冷淡。
「……!」
亚纪吃了一惊,下意识抬起脸朝俊转向俊也。
俊也依旧靠在墙上交抱双臂,以缓慢的动过微微抬起目光。那眼神非常冷静,而且是真的不感兴趣。那表情就跟呼喊没干劲的狗时,狗投来的那不耐烦的眼神非常相似。
亚纪微微颦眉,问道
「村神————你……怎么了?」
亚纪从几天前就觉得俊也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准确的说,这个现象是从那个『夜会』过后的第二天开始的。在那之后,俊也那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消失了,取而代之,表情和言行之中开始让人感觉到,他好像特别的累,好像放弃了什么…………却又相当干脆的感觉。
亚纪觉得,他的心内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可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改变了迄今为止的宗旨。
亚纪看着俊也的眼睛。她一时怀疑俊也隐瞒了什么,不然就是受到了咏子的诡异操纵,可是亚纪实在看不出实质。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俊也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目光。
「我什么也没变。硬要说的话,只是察觉到一些事。并没有什么改变」
「……?」
亚纪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俊也不耐烦地低声说道
「我以前只是想要一条锁链和一个牵住锁链的主人来控制住我自身的力量。那是儿时心灵创伤的延伸。但是,我现在注意到了一件事」
「啥……?」
「我只是没办法把锁链交给任何人,也没办法自己来掌握,所以才会被周围的情况所迷惑,感到焦虑罢了」
俊也这样说着,闭上眼睛。
「……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感到焦急了。我稍稍认清了自己能耐,稍稍肯定了自己。我不会再认为对自己越害怕就越强大,也由于这个原因,我也不会再把对他人的脆弱所感到的恐惧当回事了。我已经不需要锁链了。在我所能做的事情摆在我面前之前,我会一边打盹一边等待」
可是俊也看上去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
「……我说,空目」
俊也抛下不知如何开口的亚纪,向空目说道
「你之前说过这样一句话吧?『人通过不杀人而得以成为人』」
「是的」
空目点点头。
「我现在可以说出我的看法。我赞成你一半,但有一半反对。我认为,人本来就可以凭着本能而不去杀人。然后,我认为变得能够杀人之后的人,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脱轨的生物」
「…………」
「那其实是无法在人类之中生存下去的生物。那不是人,而是野兽。然后,有许多那种野兽混进了人的世界。你说过『人都是因为拥有“不杀的意志”所以不杀人』,但我觉得,你是过于相信人的无限性才得出了那种结论。正因为做不到那种事情,才是正确的人类。并非如此的人类,已经不能叫做人类,也不该称作为人类」
俊也淡然讲述
「明知杀人所代表的意义却对杀人予以肯定的人,已经不是人类了」
「………………」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然后俊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抱歉,枉费你对我一番忠告」
空目对俊也的回答没做任何表示,而且就像没事一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俊也也陷入沉默。
亚纪听到两人进行的对话,微微颦眉。
然后————
「啊…………」
这时菖蒲也同样以困惑的表情扫视房间,于是亚纪便跟她对上了眼。
菖蒲就像害怕一样,身体颤了一下看着亚纪,表情绷紧,眼神就像害怕的小动物一般。亚纪不开心地将眼神移开,在心口略微躁动的感觉之下,表情稍稍扭曲起来。

 3

刷成柔和白色的房间,还有刺鼻的医院特有的药味。

「————对不起……」

地点在羽间市内某家综合医院。在挂着谢绝会面的一间病房中,近藤武巳站在床边,如同呢喃一般对着病床说道。
在医院功能大多还没有启动的清晨,武巳出现在了这个病房中,站在了这张病床的旁边。然后,他一直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的脸,那张沉痛的表情摆上了好一阵子。
冲本范幸。
武巳俯视自己亲手伤害的少年,攥紧自己的两只拳头。
冲本从洁白的被子里露出来的两只手,也被洁白的绷带和纱布完全包住。武巳已经听说,纱布里面的手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皮肤缝合了,骨头接上了,可即便如此,手指可能还是无法完好如初地活动。
是武巳伤害了冲本。
是武巳亲手朝冲本挥下了匕首。
那手感,那触感,即便在时隔三日的现在,依旧鲜明地残留在双手之上。切开肉,挖开骨,一次次将刀刃插进手中的那种触感,如今依旧能够鲜明地回想起来。
是武巳伤害了冲本。
在那之后,冲本就没有醒来过。
他在体力层面,然后还有精神层面,都无法苏醒过来。但武巳至少听说,他的伤势不会危及生命。
「对不起,冲本……」
武巳呢喃
「对不起……弄伤了你的手…………还让你失去了大木同学」
武巳当时别无选择。
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冲本。
所以武巳要道歉……对做出这么不精明的事情,对把事情弄成这样,对几乎没有后悔,向冲本道歉。
「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样」
武巳呢喃。
自己只能做这些。
能够做得更好的人,就不会这么做了。所以武巳这么做了……只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武巳呢喃
「对不起……」
然后武巳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针织帽,戴在了头上。
「对不起。那么,我走了」
武巳转过身去,打开病房的门,离开了无言的病房。
「………………」
离开病房来到走廊上,武巳悄悄地关上门。
走廊上跟病房里一样鸦雀无声,但由于走廊现在是一个完全开放的无人空间,所以更加突显出那份寂静。
关上门的武巳就像对里面的冲本恋恋不舍一般,迟迟没有松开握住门柄的手。可是,在武巳抛开留恋般把手放开之后,也把握紧的拳头放了下来,静静地转过身去。
「……已经够了么?」
传来个沙哑的少女声音。
武巳转身面对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个头娇小的少女。
在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的却是无限接近冷笑的扭曲笑容。
那个唯独左眼激烈颦蹙,可怕而扭曲笑容,就如同他内在精神的写照,阴沉狡诈。
「……够了」
「是么」
那是小崎摩津方的笑容。
「那么出发吧」
摩津方说完转过身去,披在身上的漆黑风衣就像斗篷一样凌空翻飞。
然后武巳跟着离去的摩津方在走廊上发出的响亮脚步,迈出了步伐。魔道士及其随从的空虚脚步声,响彻在医院的无人走廊之中。
………………

  *

「————我把那个叫日下部的女孩还给了你,还帮你救了那个叫冲本的少年,那么这回该轮到你帮我了」

对武巳这样说道的摩津方,带着武巳回到了学校。
地点在一号楼一楼的走廊上。乘出租车离开医院来到学校的武巳和摩津方,走过了办公室门口,直接踏入了校舍里头。
在一号楼一楼,走过办公室之后就没有教室了,然后那边就是理事长室和仓库所在的区域。由于区域是这么划分的,因此平时就别说是学生了,连教职员也很少出入。现在正逢学生到校的高峰期,可这个地方依旧安安静静,整条过道空无一人。
少女模样的摩津方和武巳,正走在这样的一条走廊上。
摩津方在学校的制服上套着黑色风衣,光是这样还无发现的这位少女特别,但摩津方挺直腰背,以军人般的稳健步伐在武巳前方领走。
他每走一步,坚实的脚步声,然后还有呯铃哐啷的金属声就会在走廊上响起。那个声音,是摩津方手中的大型古老铁环,还有挂在上面的大量钥匙发出来的声音。
摩津方看也不看校长室以及理事长室的气派房门,直接从门前穿了过去。
然后,摩津方停在了一号楼一楼最深处,靠近走廊顶头的一扇门前。那是唯一一扇比理事长室还要深的门。那是一扇什么门牌也没挂的木门,就像被人们遗忘了一般存在于一楼最深处。然后,摩津方毫不犹豫地将大串钥匙的其中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里,将门打开了。

「……接下来」
确认一遍走廊上没有人之后,摩津方把武巳招进屋里,关上门,打开电灯,转向了武巳。
电灯闪烁了一会儿,随后房间里的情况显露出来。一踏进这个房间便能感受到厚重的灰尘气味,就像空气改变了一样。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宽敞仓库,除了门之外,每面墙上都安装着木柜,格局十分古板。这里虽然是仓库,但也像理事长室一样铺着地毯,但似乎长期没有进行清扫,地摊吸足了灰尘。
「………………」
「这个地方呢……」
服从与不信任。摩津方对刻意什么都不问的武巳笑着说道
「……这个地方是理事长的仓库。然后,也是我过去使用的,存放道具的地方。『魔法』道具就存放在这里」
「………………」
武巳无言地抿着嘴,可还是被摩津方的话语所吸引,对周围的柜子环视了一番。
柜子在天花板的照明之下洒满黑影,里面放着一些装饰过的木盒、玻璃瓶等物品。一眼便能看出出年代久远的皮革封面的厚厚西洋书籍井然有序地摆放着,还金属制的大型烛台,明显很像古董……不对,应该说很有异教风情的道具,密密麻麻地陈列在柜子里。
这里如果不是魔法师的仓库,那一定就是博物学者的仓库了。
这种仓库明显不该存在于学校内,可是在校内看到这一幕的武巳,却不可思议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仓库与理科室或美术室中那种收纳异样物品的仓库,有着非常相似的感觉。这个摆放着脱离日常生活的道具的房间,的确除了学校之外再想不到其他搭调的地方,至少武巳凭自己的知识是那么觉得的。这个房间里弥漫着的,就是那样的气息。
摩津方就像戏弄武巳一样问道
「在你每天上学的学校里,角落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很吃惊?」
「…………」
但武巳没有回答。
「……哼,也罢。接下来要开始准备同“魔女”那伙玩耍的道具。帮我一起找」
说完,摩津方转过身去,开始检查附近的柜子。
「让我找什么……」
「需不需要由我来判断,你把上面柜子的东西拿下来」
「……上面?」
「这个身体个子不够」
摩津方有些苦涩地说道。武巳对这位“魔道士”在正常层面上的奇异缺陷感到了强烈的反差感,但还是没有多嘴。乖乖地把手伸向了柜子。
「……在我上吊的十年里,可恶的三塚还真是随意捣腾了一番啊」
摩津方眯起眼睛,一边盯着小盒子上贴着的标签,一边呢喃。
尽管柜子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可放在里面的物品确有被动过的痕迹。
武巳从柜子里将老旧木箱、装了某种石头的袋子等莫名其妙的东西纷纷拿出来,然后一个一个放在地毯上。
绣了花纹的暗幕,明显是包了长剑的包袱,塞满装了液体的小瓶的木箱。
飞舞在空气中的尘埃蛰痛眼睛,让人没法用鼻子呼吸。武巳用手背揉了揉眼角周围。
「………………哼,香跟羊皮纸都不够呢」
就这样,武巳默默地进行着工作,这时蹲在地上检查收纳盒的摩津方呢喃起来
「可恶的三塚,竟然懈怠补充工作。虽然不是完全没办法,但多少留下了不稳定因素呢」
「………………」
摩津方沉吟着思索起来。武巳对他说道
「在我看来,你也完全是个『怪物』了。即便如此,还是赢不了十叶学姐么?」
武巳话里带着揶揄的意味,故意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武巳说出自己不擅长的风凉话,自己都觉得讨厌起来,因而产生一种表情扭曲的错觉。
武巳希望好歹能恶心一下摩津方。
但是——
「哼哼,就算说出自己不擅长的话,感到的自我厌恶还是胜过了恶意呢」
「唔……」
被简简单单地嘲笑了。
但摩津方说说的没错,武巳也就无言以对。摩津方对沉默下来的武巳说道
「那个“魔女”是天生的『怪物』」
「………………」
「但我是以人类之躯超越人类的狡诈『怪物』。我如果只是跟那东西较量,肯定不会输」
摩津方一边说,一边嗙地一声关上了收纳盒。灰尘四溅。
「但是啊……那个丫头的『后台』我就赢不了了」
摩津方站起身来,手插在腰上,表情扭曲了起来。
「后台?」
「是指那个叫做神野阴之的,“拥有意志的黑暗”。那个我赢不了,那是左右这个世界一切事物的,巨大的『负面方向性』的显现」
摩津方不痛快地说道。武巳回想起那个身穿“夜色外套”的“魔人”的身影,还有『他』的声音,随即不禁感到一股冰冷的惧意,同时下意识地拿起了放在口袋里小小“铃铛”,开口问道
「那家伙…………是什么?」
「那是对于追求魔道之人,如同“神”一般的东西。为了呼唤那个,需要莫大的才能,而要成为那种东西,则需要更为伟大的才能」
摩津方答道
「但是,人类绝对不能变成那样,而且不能够与之有所瓜葛。那个是地狱深渊的领航人,会将所有接触到的人吞进“邪恶之树(Qliphoth)”。只要与之有所瓜葛便会毁灭,不会毁灭的,只有一开始就已经毁灭的人」
「………………!」
武巳虽然语言上有一半无法理解,但本能上明白那些可怕的内容。武巳对无法很好理解的话语感到恐惧,感觉就像有团火被揣进口袋里。
在他口袋里的,是从在上次事件中坏掉的手机上取下的那个“铃铛”。
「那、那么,这东西又是……」
武巳将手抽离口袋。他对口袋里的东西感到了本能的避讳,而正在接触它这件事,让他皮肤上闪过恶寒。
「那个“铃铛”么?那种东西光接触是不会把人吞噬掉的」
但摩津方朝武巳瞥了一眼,索然无味地哼了一下。
「咦?啊,是这样么……」
「咒物终归不过是咒物,而且你所遇到的,恐怕是“影”一样的东西,是将“魔女”作为主体进行的投影。不然的话,像你这种小角色岂能应付得来?」
「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武巳松了口气,捋了捋胸口。可是一旦对口袋里的“铃铛”产生负面感觉,那种感觉就没办法完全驱除。
「————人在追求魔道,开始修行魔法的时候,其过程中必定会遇到“影”」
摩津方摆着严肃的表情,颦蹙着左眼,呢喃起来。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这是一句用烂了话,但说的非常好。追求魔道,并行使魔道之人,必定迟早会与某种“影”相遇。那或许是自己灵魂的“影”,也可能是浮游于精神界的“邪恶灵魂”」
「咦?什……?」
听到这句十分突然的话,武巳感到困惑。
「会遇到什么,因各人的个性与才能而异。而我遇到的“影”,偏偏就是『他』。虽然一些真理与秘仪确实承蒙他相授…………但最后我凭着坚强的意识与『他』诀别了。『他』是我精神界的师傅,也是最棘手的敌人」
「什…………?」
「哎……这种事无所谓了」
摩津方瞥了武巳一眼,索然无味地弯起嘴角,说道
「无关紧要。从结论上来说,这个世上根本不能有人能同那个可谓“魔王”的存在战斗并将其打倒」
「………………!」
「那个“黑暗的化身”是不可侵犯的。由于『他』是黑暗本身,因此对于吾等『追求黑暗之人』乃是等同于神,而对于『与黑暗无关之人』来说等同于无的东西。
那个“魔女”的愿望,现在正受到『他』的守护。想要击败“魔女”,就得设法在『他』手中抢得先机。没有人能够战胜『他』……没错,没有人
「………………」
武巳非常吃惊,然后————强行地控制住了动摇。
「那个人,就这么厉害……」
「那已经不能算人了」
「可是,想想办法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想想办法……人类拥有着实现它的睿智。而且,棋子也有很多」
摩津方眯起眼睛,露出冷酷的笑容。
「棋子?」
「就是你」
武巳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唔……」
「然后,还有你以前的同伴们。……无所谓吧?反正你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吧?不管我怎么利用他们,你都不会介意,是吧?」
「咦?啊…………嗯,那当然……」
武巳虽然动摇了,但还是这样回答了。
「……哼」
摩津方如同挑逗一般凝视武巳的表情后,露出心满意足的扭曲笑容。
然后,他再度转向柜子,说道
「那么,继续开始做准备吧」
「啊,好……」
「对了,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拿下来之后,就帮我找“钉子”」
「啊……嗯,我知道了」
武巳暂时停止思考,照摩津方说的继续干活。
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思考不必要的事情,精神就会被不安以及负罪感所驱使。武巳知道自己没有那种余力,因为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
武巳暂且关闭思考,继续干活。
他将手伸向柜子上面,将一个布满灰尘,好像珠宝盒的木制盒子拿了起来。
这一刻————

叮铃、

不属于这个世上的“铃”声在耳边响彻。
「!」
武巳吃了一惊,动作发生错乱,那个珠宝盒从手中滚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掉在了地板上。盖子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发出类似钥匙串的金属声。然后,几根极粗的铁钉,就像内脏一样从盒子里吐了出来。
那些钉子截面是方的,是很古老的种类。
在橛子一样粗大的钉子四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武巳从未见过的文字和图案。
「………………!」
「喔?那个“铃铛”还真派得上用场啊」
摩津方好像听到了那个“铃”声,脸上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武巳转过身去背对圭子,将因为动摇仍然发颤的手捏紧,以抽搐的表情望着散落在地的铁钉与摩津方的笑容。

 4

————说了那种说,感觉会遭报应。

实际上日下部稜子个人觉得,武巳卖命的样子让自己感到非常不安。
武巳本来就跟空目、咏子、小崎摩津方他们那种人不在一个世界。
然而,武巳明明自己都知道那些事情,确实还是踏入到他们中间,正试图以自己的方式与他们对抗。
……这一切,都是为了稜子。
那么做很危险,稜子希望武巳罢手。这样说出来很简单,但稜子没有那么做。
因为,稜子感到很开心。而且稜子觉得说出那种话,相当于是给武巳,也是给自己的心泼冷水。
稜子不曾想那么做。
因为,稜子要用别的方式来守护自己和武巳。
悄悄地,不让武巳知道地。
虽然稜子觉得,做这种事会遭报应。

「…………啊,那个传闻我知道我知道」

事情就是这样,在早晨第一节课开始前,学生们吵吵嚷嚷的教室里,稜子正面带笑容,跟上通一堂课的朋友们聊得起劲。
窗外的阳光透过乌云之后变得昏暗,即便如此时间还是在早上,荧光灯也让人觉得有些昏暗。在这样的教室里,学生们各自都在度过上课开始前的短暂时光。在这喧嚣之中,稜子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和一群女生围成一团,为教室的喧嚣锦上添花。
「啊,那么说,你们知道这件事么?」
这是不管哪所学校哪间教室里都所处可见的一群愉快谈笑的女孩子。
大家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可是从早上问过好之后开始的平素杂谈,现在正向某一个话题集中起来。
「……知道么?这个“魔咒”」
那就是魔咒和怪谈。
这些明显与季节不相符的话题,却不仅仅只在现在这群女孩们之间流行,这股潮流甚至遍及了整个学校。
然后稜子在这几天里,有意识地不断向周围发起那样的话题。稜子这么做是为了调查当前在这所学校里扩散的“魔咒”与“怪谈”,而且一直瞒着武巳将打听到的情报提供给空目他们。
稜子感觉,这有些在背叛武巳。
可是对武巳诀别的空目他们,稜子有着与武巳不同的评价。
稜子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她就是这种直面自己观点的性格。而且在事情发生后,武巳试图强行让稜子远离怪异,这也让稜子对武巳有些不满,于是稜子就背着武巳偷偷搜集起了传闻。
「稜子,你说你最近对魔咒之类的感兴趣是吧」
「啊,嗯。是啊」
被这样问道,稜子给出了早已事先准备好的回答。
稜子对身边的人完美表演出了最近对那种事感兴趣的样子。
这是为了能从大伙口中问到情报,可是一聊起来,气氛总是出乎稜子意料非常轻松地就被炒热了,然后就连以前从没表现出那种倾向的朋友都开始对话题表现出兴趣,并主动参与进来。
……稜子一丁点不正常都没有感觉到。
在大规模话题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之前,稜子都完全没有发觉,但就连完全不像会对那种事情感兴趣人,也都对超自然主义萌生出了超乎想象的浓厚兴趣。
稜子早就知道了,之前也耳闻目睹过不少情况。可实际像这样看到自己的朋友聚集在一起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后,稜子怎么说也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个学校本身的诡异之处。
「……呐,小稜」
「嗯?什么事?」
于是,稜子今天也在朋友圈中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小稜说感兴趣,所以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件事」
「咦?真的么,由梨?」
其中一位朋友开心无比地说道。
她本来就很喜欢那种事情。她探出身子,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兴高采烈地对稜子等人讲出了自己的听到的故事
「嗯,话说,是不是有个叫“交灵术”的玩意?那种东西似乎又开始流行了喔」
听到由梨说的话,稜子笑着反问
「咦?那是什么?」
稜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稜子联想到了“宗次大人”,但为了防止“真正怪谈”的“感染”,被空目严令要封闭自己的知识。
「交灵?」
「嗯,就是那个。应该就是就跟钱仙差不多的东西,召唤幽灵之类的吧。我不是很清楚」
稜子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但是,稜子在心中已经开始做笔记了。稜子至今为止,通过这种方式从朋友们口中打听并收集到了不少故事。
「好像是一部分人之间做的」
「喔?」
「怎么说呢,似乎是几个人聚在一起……」
就在由梨正要开始说的时候,稜子开始听的时候。

「…………奇怪」

由梨突然停了下来。
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
是讲故事的人本人的手机想了。由梨对大家说了句「稍微失陪一下」,连忙朝着附近自己放手机的座位跑了过去,从桌子上拿起手机。
「搞不好是“无号码”的电话呢」
其他女生戏弄起了由梨。
「哼,那不是我说过的故事么」
由梨幽默地应了一声。
女生们哈哈大笑起来,由梨也跟着笑了起来。
由梨说了句「稍微等我下」打断大伙,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手机上————这一刻,她的表情僵住了

「…………………………!」

瞬间,那异样的氛围传达给了正注视着她的稜子她们。
看到由梨顿时面色苍白,充满不安的气氛在女生们之间一下子弥漫开来。
「怎…………怎么了,由梨?」
由梨没有回答。
「讨厌……别吓我啊,喂……」
开玩笑的女生本准备笑,但没有笑起来。来电的轻快声音,正从由梨手中的手机里空洞地泄漏到教室的喧嚣中。
「………………」
困惑与不安的视线朝由梨集中过去。
由梨看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视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最后,由梨缓慢地收紧手指,按下了通话键。然后,她挂着那僵住的表情拿起电话,缓慢地,提心吊胆地拿近耳朵,轻轻地把电话贴了上去。
「…………喂」
微弱的紧张的声音,从由梨口中发了出来。
那语调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显然电话那边不是熟人。
大伙不知道眼前发生的状况,都面容紧张地凝视着由梨。由梨还是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表情绷紧一语不发,一动也不动了。
「…………………………」
在吵闹的教室中,那个角落的时间停止了。
一样的空气在女生们之间密度增大。
大伙为了去听那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在不安与紧张之下沉默下来,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由……由梨……?」
在这沉默之中,有人战战兢兢地朝由梨喊了过去。
「是…………是谁打来的?」
由梨没有回答。
然后出声询问的少女,轻轻地朝由梨伸出手去。
但就在这一刻……
「!」
由梨突然双眼猛睁,然后嘴巴就像撕裂一样张开————那苍白的脸瞬息之间染上了强烈的恐惧之色,然后下一刻,从她喉咙里迸发出可怕的惨叫,响彻整间教室。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是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的惨叫。
由梨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双眼猛睁,声嘶力竭地发出惨叫。
她的惨叫声瞬间令整个教室陷入恐慌状态。面对突如其来的惨叫,有人吃惊,有人愣住,有人跟着一起惨叫起来,在这一切的中心,由梨正翻着白眼嘶声惨叫。
「……由、由梨!」
稜子冲了过去,捉住她的袖子。就在稜子抓到由梨的瞬间,手上传来尸肉一样僵硬的触感。
「!」
那种完全不像人类的触感让稜子顿时害怕起来。可是稜子拼命捉住由梨的双手,奋力摇摆试图让由梨清醒过来。
「由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由梨肌肉抽搐,浑身僵硬,不停惨叫。
稜子眼中浮出泪花,可尽了全力还是掰不动由梨的手。由梨的手臂就像打了钢针一样,维持着将电话贴在耳朵上的姿势,纹丝不动。
就像不知从什么地方持续有空气灌入由梨的身体里一样,早已超过最大肺活量的惨叫源源不断地从由梨嘴里喷泄出来。
「谁、谁去叫救护车!快、快叫老师……!」
稜子快要哭出来,向周围大喊。
可这个时候由梨仍在不断惨叫,周围的人根本没有余力判断情况。
惨叫声就像有供应源一样不断持续。声音的音域逐渐升高,渐渐转超出人类喉咙的极限,变得就像用利器乱划玻璃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
面对浑身抽搐不断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的由梨,稜子眼睛里冒着泪花,拼命地想制止住她。
稜子无能为力,只是一边一味地被狂乱所吞噬,一边拼命转动流于狂乱而空转的脑子。
而就在此时,手机进入了稜子的视野。那是由梨僵硬的手中握住的手机。通话提示灯亮着,正与某个地方连接着
「……就是这个!」
在进入视野瞬间,没有任何理由,稜子直接双手抓住了由梨手中的手机,想把手机从她手中掰下来。
由梨的手呈钩爪状牢牢握住手机,稜子将自己手指伸进由梨纹丝不动的手指中。即便如此,稜子还是没办法把手指钻进去,只能抓到手机的外壳。
稜子感到心急如焚,可这时手机碰到了手机的按键。
「!」
察觉到这件事的稜子连同由梨的手一起将手机紧紧抓住,拼命地让手指在手机上到处摸索按键板————然后,她找到了挂断键,按了下去。

「…………噗咳!」

瞬间,由梨口中吐出好似肺压烂的声音,身体松弛下来。
由梨膝盖弯了下来,身体瘫软下去。稜子发出短促的尖叫,同时连忙支撑住了她的胳膊。由梨的脖子失去力量,脑袋向后耷拉下去,向上翻的脸上能看一双翻白的眼珠,半张开的嘴巴里吐着混着血色的泡沫,一动也不动了。
「…………………………」
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由梨!」
刹那的寂静过后,稜子大叫起来。
稜子面如土色。在稜子惨叫起来的同时,周围又响起了其他的惨叫声,就好像停止的时间再次开始转动一般,周围最终开始骚动。
「叫老师!」
「保健室!」
同学们在稜子和由梨周围聚集,稜子将由梨的身体交给了聚过来的同学们。刚把由梨交出去,稜子便两脚发软,瘫坐在地。
「啊…………」
「稜……稜子,你没事吧?」
一个女生朋友提心吊胆地靠近稜子,问道。
「嗯……我没事……」
尽管稜子这么回答,但身体已经使不上力气了。不管怎么想,元凶只可能是从由梨手中硬抢下来的这部手机。
「……」
稜子一时凝视着那部手机,然后提心吊胆地将手指伸向了上面的按键。
按下按键后,稜子看到了来电记录。

刚才的记录——————哪里都找不到。
…………………………



hearing
 楼主| 发表于 2016-2-7 07: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章 怪异自人而生

 1

由梨忽然醒了过来。
「唔…………」
「……哎呀,你醒了么?」
白色的天花板,黑檀木的包边。将视线隔断的白色隔帘那边,一个女性的声音,向由梨传了过来。
————咦……?
气味比医院要淡,她察觉这里是保健室。
——我为什么会在保健室里?
由梨模模糊糊的头脑中,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
记忆很模糊,不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究竟怎么了?课怎么样了?
由梨呆呆地思考着。
保健室里非常安静,只有隔帘那边感觉得到有人在动。悠然的寂静,悠然地阻碍了由梨的思维。
思维停止了。
由梨搜索了一会儿记忆————最后放弃了。
由梨就像问「出什么事了么?」一样,向隔帘看去,然后对朝这隔帘发出声音
「啊……咳、咳咳!」
疼痛代替咳嗽的声音,缠上喉咙。喉咙就像刺伤一样痛了起来。
剧痛的无形凝集物,从喉咙里吐了出来。血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
由梨感到茫然。
——究竟,怎么回事?
「……你的喉咙伤得很重,最好不好出声」
是刚才那位女性。
——喉咙?
由梨想问那名女性,向隔帘看去。
「或许一段时间内没办法发声呢」
从隔帘那头透出了一个人影。一名穿裙子的女性,正站在隔帘另一边。
「老师……咳咳!咳咳!」
「好啦好啦,都说不能说话了」
保健老师宽慰由梨。
「听说你在教室里打电话,然后突然就大叫着晕倒过去」
「!」
——手机!
由梨瞬间想了起来。当时由梨接到了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然后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在耳朵上————
「………………」
之后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
「……咳咳!咳咳!」
由梨情绪激动,禁不住发出声音,然后喉咙的剧痛令她哽咽起来。
「好啦好啦,都说不要说话了」
「咳咳!可、可是……」
「想起来了么?」
——是的,我接到了那个“没有号码的电话”。传闻中听到的,那个『怪谈』……

「…………………………!」

由梨冷静地想了想,然后冒起了鸡皮疙瘩。
她在那个时候,接触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而现在,她开始发抖。消失的记忆,让她恐惧不已。
「……怎么了?」
隔帘那边的影子向她问道。
由梨自然无法回答。
「怎么了?」
人影询问的言辞之中,不知为何混着笑意。
从白色隔帘上透出来的女性影子,头部悄无声息地融化了,绵软如立地掉了下去。

 2

「稜子!」
武巳把聚在保健室门前的人墙分开,朝着稜子背后喊了过去。
「……武巳君…………」
稜子呆呆地站在保健室门口,听到武巳的呼喊之后,表情十分茫然地转过身去。
被摩津方要求『帮忙』的武巳得到释放之后,在前往第一节的教室时察觉到这场骚动。走廊上弥漫着异样的空气,骚动的人群聚成了人墙。这明显是有事发生的气氛,就算武巳再怎么迟钝也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发觉这件事,第一反应就觉得事情与自己有关。
不对,那种感觉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更接近于被害妄想,但武巳冲进稜子本应该在的教室之后,武巳明白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武巳逮到教室里稜子的朋友,问出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然后,他就慌慌张张地感到了稜子前往的保健室。
「……要不要紧?有没有出事?」
武巳看着稜子的脸,这样问道。
「我、我没事……」
稜子虽然点了点头,不过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可是,由梨她……」
「这样啊……」
即便这样,武巳还是松了口气。
武巳只要稜子没事便放下心来,可是稜子不一样,一脸担心地转头看着保健室的门。
「…………」
这也难怪。稜子毕竟是当事人,在近距离目睹了事件现场。
她刚才似乎从保健室里被赶了出来,另外还有几名女生也被关在门外,凝视着黑檀风格的房门。她们全都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时不时地面面相觑。
武巳说道
「……嗯,不过,总之你没事就好」
这种态度恐怕对不住那个叫做由梨的女生,稜子应该也不会很好受。但可惜的是,武巳现在已经没有余力顾全别人了,只求稜子平安无事。
「嗯……谢谢。可是……」
「稜子,我明白你很担心,但我更担心你啊……」
武巳说道
「现在,我感觉情况相当不妙啊。我知道我说的话很过分,但我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管别人了啊……」
「!」
听到武巳说的话,稜子吃惊地抬起脸。可是,武巳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触摸稜子在胸前无所适从的手。
「我们无能为力啊……拜托了,不要蹚浑水啊……」
「…………」
稜子不做声了。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听话地点点头。
武巳很快便把自己的手从稜子手上放了下来。他稍稍关注了下周围,但没有看到被人注视的情况。
「抱歉……」
然后武巳沉下声音,正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

————叮铃、

一阵寒气在武巳背上扩散开来。
「!」
一听见这个声音,武巳立刻抬起脸来。与此同时,门开了。一名年轻的女性保健老师探出脸来。
「好了好了,你们很碍事,快散了散了」
大伙转过身去,扎着发髻的保健老师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这样说道,摆了摆手。
女生们齐刷刷地挤了上去,老师为了挡住她们,连忙顺手关上了门。
「老师,由梨怎么样了……!」
「她有没有事」
老师向争相询问的女生们投去一个笑容
「她没事她没事,没有什么大碍,你们就放心好了。比起这件事,马上就要上课了,快点回教室」
女生们之间一下子充满了放心的声音,稜子也跟大家一样露出放心表情。但武巳看着那个老师的脸————从后面拉了拉稜子的衣袖。
「什么?武巳君……」
「走了,稜子」
稜子本想说什么,但一看到武巳的表情便把话咽了回去。
「走吧」
稜子默默地顺从摆着生涩表情催促自己的武巳。
武巳拉着稜子的手,从人墙之中钻了出去。稜子听着老师「她马上就能好起来回去上课啦」在背后进行的说明,被武巳使劲地拉着手带离了现场。
「武……武巳君……」
「……那个老师——————是“使徒”」
在附近没人之后,武巳压低声音说道。
「咦……!」
「不会错的。我敢打赌,那个是“魔女的使徒”」
武巳一脸严肃,维持面朝前方的姿势,这样告知稜子。
「…………」
要不是一开始就有所戒备,恐怕武巳也不会察觉到。
可是抱着怀疑一看,便能发现那个老师脸上的笑容绝对就是那个“使徒”式的笑容。单个来看没有什么特别,可是集中在一起就会发现那是一种完全相同的特有笑容。“使徒”们脸上齐刷刷地露出相同笑容的异样情景,哪怕只看一次就无法忘记。
武巳说道
「那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武巳的声音十分镇定,但心跳特别快,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武巳发现老师那表情之后,担心得不得了,一直留意着后方,生怕那个老师还在注视着自己,生怕它会从后面追上来。
「……等等,武巳君」
就这么快步行走的时候,武巳一路拼命拉过来的稜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武巳的手被抓住,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什、什么事啊」
「由梨还在那个保健室里……」
武巳听到这句话,表情阴沉下来。这种事,武巳自然非常清楚。
「……我知道」
武巳说道
「可是你不能过去,你不能靠近那里」
「怎么这样……」
稜子的表情扭曲起来,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就朝保健室折返回去。武巳见状,正面凝视着稜子,双手放在稜子的肩膀上。
「你不能去」
稜子摆着吃惊地表情回望武巳。
「可是……」
稜子完全没有气势的话语,听得武巳胸口作痛。他不想在听到稜子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且他亲口说出要抛弃别人,那番话也让他自己产生了负罪感。
但是……冲本的事情还没有从武巳脑中散去。
那份触感,在手上,在心中,都没有散去。
武巳已经不想再遇到那种事情了。
武巳咬紧嘴唇……
「………………」
他犹豫起来。
「…………我知道了」
迟疑了几秒钟口,武巳开口了
「我知道了,但我还是不能让你去」
「武巳君……」
「不,我不会让你去的。不论如何也要去的话——————那就我去
武巳这么说着,手颤抖了起来。
「………………」
「………………」
时间……一时间停止了。
稜子张大双眼,凝视着武巳。
「…………嗯,我知道了」
不久,稜子开口说道
「既然武巳君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去保健室了。这样就可以了吧?」
「…………抱歉」
「没关系的」
………………

 3

早上在教室里发生的那起骚动并没有闹得太大,实际上也来救护车。不算现场发生的异常情况,充其量也就只是有学生贫血晕倒的程度罢了。
亚纪等人都没去在意那件事,正在上第一节课,所以与事件毫无关系的绝大部分学生甚至都不知道出过事。虽然有一部分课程稍有延误,但还是称不上异常,只是被当作偶发意外作结。
可是第一节课结束后,稜子过来商量的时候,那起事件已经在学生们中间传的沸沸扬扬。
不是谈论突然有人发病的事情,而是那个————“手机传闻”的事情。

「……我知道了,感谢你帮助我们,但考虑到近藤的想法,你还是不要再插手为好」

第二节课结束的休息时间里,稜子偷偷找到亚纪他们,说出了这件事。空目听完之后,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一句话。
文艺社活动室。之所以不在午休时间却专程回到这里讨论这件事,是因为亚纪在第一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接到了稜子的电话,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稜子要说的,是早上教室里发生的那起事件。稜子将现场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亚纪他们,对发生的事情作了说明,然后还提到了武巳的事,想到这里来问问能不能帮助保健室里那个叫做由梨的少女。
武巳断定,保健老师是“魔女的使徒”。
由梨被送到保健室之后还没有回来。
稜子说,由梨身上很可能已经发生了什么,想让亚纪他们设法救她。然后就在稜子补充那句『只要能做的都会做』时————空目用冷静的目光看着稜子,拒绝了稜子的要求。
「近藤的意见没有错。现在的状况十分危险,若将人身安全视作第一要义,就不该牵扯进去」
「唔……」
空目说得斩钉截铁,稜子无言以对。
空目在折叠椅上交抱双臂,翘起脚,静静地注视着同样坐在椅子上的稜子。
俊也和菖蒲也在活动室里,不过俊也漠不关心地靠在墙上,一直眺望着窗外。菖蒲还是老样子坐在角落里,什么话又不说,那人偶一般的脸上摆着忧郁的神情。面对这样的情形,稜子泄了气。
「恭仔」
亚纪开口说道
「可是,稜子社交面广,我们可没那种本事啊」
稜子和在座的其他相比,在人际关系上的实力不在一个层面上,如果这时候将稜子排除在外,亚纪个人觉得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
空目说道
「说的没错,不过那样就更加危险了。日下部越是收集“传闻”,遇到真正“怪异”的可能性就越高,受到牵连的危险性就越高。在这次的事件中,日下部的朋友成为受害者不能完全算是偶然。由于日下部收集“传闻”,与许多朋友之间共享了大量的“传闻”,因此遇到危险的概率必然会随之攀升」
「………………」
稜子十分失落,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空目说得就像责任出在稜子身上一样。
「恭仔……」
亚纪摆着伤脑筋的表情向空目看去。
她虽然明白空目的意思,但这么一来就没办法留住稜子了。
「日下部,我很感激你的协助,但你还是仔细想想什么更重要吧」
空目说道
「如果思考过之后在作出决断的话,我不会再多说什么」
「………………」
稜子低下头。亚纪想打圆场,但什么点子也没想出来,最后钳口不语。
「…………………………」
几秒钟的沉默过去。
就在空目转移视线,准备转到另一个话题的时候。
「……那个」
稜子突然开口了
「那个,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可是……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魔王大人所说的那种思考…………不过,我可以说说我的答案么?」
「………………」
「武巳君也对我说过,让我不要靠近危险。可我觉得,只要人还在这个学校里,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
「可是,我虽然这么想,但跟这种事完全没关系。我觉得这不是朋友不朋友的问题。我想帮魔王大人的心情,想要尊重武巳君意愿的心情,还有珍视大家的那种心意,这些全都是同样认真的。然后,我在同样认真的感情中勉强找到了平衡点,好不容易,但又很认真地选择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这跟主次顺序没有关系,我觉得这才是朋友。
最重要的是什么?要权衡危险?那种东西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事情关乎我的朋友」
稜子一边搜索语言,一边讷讷地说道
「所以,我要帮魔王大人。虽然这件事一直瞒着武巳君,但这并不是跟武巳君唱反调,而是以我自己方式在尊重武巳君的意愿。虽然我不太能够赞成武巳君的意见,但他肯对我那么说,我肯开心,而且我不想对武巳君的决心泼冷水。再说了,我非常清楚武巳君为什么要说到那个份上。虽然武巳君和魔王大人说的话很像,但略有不同。
魔王大人说的可能没有错,但那不是错没错的问题。因为,武巳君说的就算是骗我,我也尊重他,但魔王说的,我就是不爱听罢了。而且,我虽然必须尊重武巳君,但没必要尊重魔王大人对不对?所以我就明说了————你的意见,我是不会听的」
稜子说完这些,敛去表情,有力地朝空目指了过去。稜子此刻的毅然表情,就连亚纪都完全没有见到过。
「………………」
沉默再度降临。
空目直直地,冷彻地回望着直直注视着自己的稜子。
稜子毅然的表情,在沉默中渐渐被不安所取代。最后,空目静静地开口了
「……我知道了」
空目的答复仅此而已。
稜子笑逐颜开。
亚纪放下心来,但同时也感到些许不安,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空目就像已经忘掉这个话题一般,直接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

「总之,“手机传闻”的实例已经发生了……」
首先,空目最开始以这句话开头。
「从现象来思考,可想而知那东西极有可能出自“魔女”之手」
「……哎,想也知道」
亚纪点点头。
空目继续讲解
「“手机传闻”突然产生并扩散开来,日下部的朋友收集到那些传闻,最后因手机来电而发生异常。而且,尽管这起事件的目击之只有当时在教室里很少一部分学生,并且了解情况的只有其中一小撮人,然而事件已经作为“手机传闻”的事例传播开来了」
说道这里,空目停顿了片刻,说道

「传闻中提到,似乎有女生————手机接到了“某种东西”」

「………………」
稜子面带愁色地微微低下头。
在之前的休息时间,亚纪从稜子那里听闻事件经过的时间前后,传闻已不胫而走。而空目说的,正是亚纪所听闻的。
中间只隔了一节课,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大家莫名其妙地跳过了其他的可能性,直接断定是“手机传闻”引发的事件。这样的情况在追寻流势的亚纪他们看来,明显不正常。在目击情报传出来之前,武断的“传闻”已经流传开了,然后与传播迟缓的目击情报相互混合,形成了那种“传闻”的流势。
「……总而言之,这表示“传闻”正受人操控」
空目说道
「那些“魔女的使徒”的任务,多半就是这种事。大量的“使徒”潜藏在学生们中间,以符合“魔女”目的的形式来对“传闻”进行操控」
「………………」
亚纪有种不祥的预感,说道
「我们没几个人,无法干预呢」
「正是」
空目直截了当地点点头。
「那个『花坛』的事情也是,我们在情报战上无法与他们抗衡。若要设法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思考完全不同的手段」
「…………」
空目毫无感触地一口咬定。然后他交抱着胳膊深深地靠在椅背上,让椅子咯吱作响。
亚纪问道
「……话说,你觉得制造这个“手机传闻”出于怎样的目的?」
「目的么……」
空目答道
「眼下可以提的只有推理材料。因为,现在就连这个“手机传闻”本身的主体部分是什么,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作为主体的“怪异”核心,是『手机』,是『电波』,是『幽灵』————还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要素呢?当前完全不清楚。当前只有日下部的一个朋友“发作”,但不能完全排除只有她知道了别人还不知道『某种东西』而“发作”的可能性」
说着,空目作思忖状静静地闭上眼睛——

「但是————硬要想象的话,会发现现阶段『电波』的可能性最高呢」

然后空目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稜子听到这个观点,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电波?」
「没错」
空目点点头。
「在心灵、超能力等超心理学研究方面,肯定都少不了『电波』这个关键词。电磁波这个东西被人们发现,并实际投入使用之后,人们便一直乐于将超常现象与电波的有趣现象结合起来。
电波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能够穿透墙壁。但是它们能够携带明确的信息,让电视和收音机得以播放出画面和声音,耐人寻味而充满神秘。电波可能由于其特性而被人们拿来与灵体同等看待,人们对此也进行过正式的研究,虽然不是明示的形式,但在怪谈或都市传说中存在这样的主题。死者打来的电话,收音机里混杂的声音,与电视里相关的怪谈等……从来不乏这类故事」
亚纪也想到了一些怪谈,说道
「……确实有。有的故事里说,戴着收音机通过另一地点时,收音机会放出幽灵的声音」
稜子也说道
「啊……我也听过跟这个一样的,关于手机的故事。用手机通话的时候走过墓地附近的时候————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情节了」
空目对她们举出的例子点点头,继续讲解
「没错,可以说这类故事其实在很久以前,无线电和收音机等电磁通信技术出现的同时就产生了。那些现象,在心灵传说的研究中被称作『死者打来的电话』,在心灵研究中被叫做『超自然电子异象(EVP)』,这类的报告和研究多得构成了一个分类,被视为一个大型主题。
在以前,爱迪生也曾相信可以制造出跟死者通话的电话,并进行了研究。然后从二十世纪初期到现在,有许多技术人士想要应用无线技术,制造出『接收』幽灵声音的装置。
之后,研究以磁带录入幽灵声音的『超自然电子异象』继承下去。这个研究在现代也相对比较兴盛,因此有许多出名的研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就是进行录入幽灵声音的试验,并录到上十万奇异“声音”的拉脱维亚心灵学者康斯坦丁·劳迪弗的研究,在他得出研究成果之后,『超自然电子异象』所产生的声音被称作『劳迪弗声』。有人使用这些技术进行『通灵会』,说来,这种体裁也可以解释为使用最新技术的“灵媒”」
「………………」
听到这里,亚纪从放在附近的保利取出自己的手机,拈着示意。
「……也就是说,通过这个『接收装置』可能可以像通灵师那样听到灵魂的声音。是这样解释么?」
「嗯」
「“通灵装置”啊……」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身为电子工程学专家也是灵媒的威廉·奥尼尔和技师乔治·米克共同制造出了那种机器,那部机器名叫『Spiricom』,设计图也公开了出来,但似乎除了奥尼尔本人之外没人能够使用。这也是一种怪谈的范畴。不管是用怎样的道具,只有当时被选中的人才能『接收』“灵体的声音”」
「………………」
空目翘起腿,接着说道
「至少现在似乎也有相当多的专家认为『电波』这种东西是“灵魂”的载体,或者就是“灵魂”本身。但有趣的是,『电波』在『疯狂』的世界中是完全一致的符号。对于重度精神病人来说,自称能够听到或感觉到『电波』的妄想症是相对较为主流的症状,但那些妄想在电磁技术出现以前并不存在。也就是说,在『电波』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开始普遍进入人们认识的同时,精神病人也开始将自己感觉到的幻听、幻觉等妄想症状的原因,归结于那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但是在电磁技术问世之前,相同症状的精神病便已经存在了。在电磁技术未被开发的过去,精神病人寻求发病原因时,将问题归结在了『灵物』之上。以前精神病人曾亲口讲述,灵魂、妖怪、神佛等是他们的精神病发病原因。『灵体』会呢喃,能看见,会盯上人,会附身,会诅咒。所以那些『灵体』就是以前的『电波』。
从这个层面上来看,『灵体』和『电波』概念相同。以前将狂气与人连在一起的是『神』,而现在则是『电波』。然后在这种妄想中,如果混入了“真正的怪异”————这个『电波』就不过是“怪异”的变形了。在以前……然后也包括现在,由人类『接收』的东西,机器也能够『接收』了,也就表示那本身就是随着时代而变质的“怪异”」
「………………」
空目静静地总结出结论
「既然是“怪异”,那就是“魔女”的专长」
稜子露出不安的表情看着空目
「由梨她……会不会有事?」
「我觉得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空目以冷彻的面无表情说道
「但保健室的老师是“使徒”这件事令人在意,有必要去看看呢」
「……」
说到这里,俊也突然间慢慢地离开了背靠的墙上。
「……怎么了,村神?」
面对俊也这一突然的举动,亚纪不禁问了过去。
俊也的动作虽然很平静,但他高大的身躯在这小小的屋内拥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大伙都下意识地朝俊也看去。
之前对对话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的俊也,板着脸朝亚纪看了过去。
然后他就像理所当然一样,开口说道
「走吧?」
「什么?」
「走吧,去保健室」
亚纪一下子都明白俊也说了什么。
「要去就趁现在」
「……确实如此」
空目也站了起来。
「这……」
「的确要趁现在。现在学生少,不会引人耳目」
第三节课,早就已经开始了。
…………………………

 4

校舍中充满了人的气息,却只有老师发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这是上课时特有的寂静。
村神俊也皱紧眉头,走在充满寂静的走廊上。
他的目的地是保健室。
同行的还有空目和菖蒲。
稜子耽误了一会儿,去上第三节课了。然后亚纪一个人留在活动室里。
要去的地方很可能是敌人的大本营,没道理专程把亚纪带去。亚纪理性上理解这一点,摆出了平静的表情…………但她的内心却平静不下来,而俊也对这一点再了解不过。
他觉得,换做是以前的自己,若是身处相同状况也肯定会那么去想。
这很讽刺。因为俊也在完全不会那么去想的现在——将想要守护空目,想要守护别人的这类想法完全抛弃的现在,才得到了与空目并肩偕行的真正资格。
俊也在那个『夜会』之夜,察觉到了束缚自己的那个感情的实质。
那是在小时候被强行灌输了,对自己的力量所感到的恐惧与避讳。俊也从小就能很轻易地让人屈服,拥有着一动手就能了结人命的天生神力与本领,但从他懂事以前便传授他技术的师傅,同时也将以“武道”为基础的束缚深深施加在了俊也的内心之中。
叔父教导,强者不可伤害弱者。
强大并不值得骄傲。
肉身的强悍并非真正的强大……
这些教训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常理,对于拥有成熟理性的大人来说是一种理念。可是对于刚开始学习,实际还只是个三岁孩童的俊也来说,这些教训不是铭记在理性之中,而是直接掩盖了本能。经历了几次在打架中把别人打得面目全非的情况后,俊也最终对伤害他人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那种恐惧一半作为自卑情结,在幼小的俊也心中一直潜藏着。
不久,他遇到了名叫空目的少年。空目与俊也自身那种自卑情结分立两极,于是俊也被空目的处世之道深深吸引。
或许是无意识之间,俊也想利用空目那份精神上的强大来束缚住自身肉体上的强大。而现在,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虽然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到,但俊也现在意识到了,像那样依赖他人,跟空目的处世之道是南辕北辙的。
在那个『夜会』之夜,在那个灵魂的狂乱之中,俊也意识到了一切。
现在,俊也只把空目当成朋友,不会把空目当成更伟大的东西。
但是,俊也觉得自己现在要比以前更加理解空目。
那是一种疯狂。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全都不稳定,如果自己不去定义,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就会丧失形态。俊也在那个“异界”经历过了那一切,紧紧抓住了尘封在束缚之下的原始感情,并使其复苏,然后这才看到了空目眼中相同的东西,这才跟空目站在了相同的地方。
俊也现在能够理解……空目对那个叫做“异界”的世界所怀的乡愁。
通过接触那个“异界”而对现实丧失了现实感的现在,俊也能够理解那个发狂的世界,才是一切发狂灵魂的故里。
然后,俊也也感觉到……感觉到了自己对“异界”所独有的期许。
那种期许与空目的不一样,不是那种如同对等待数载的遥远故乡所感到的乡愁,而是————

「…………怎么形容呢,这种感觉」

俊也呢喃起来。
「……怎么了?」
「不,什么也没有」
俊也这样回答空目之后,直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实在讽刺。以前对空目那么执着的时候,却偏偏无法理解空目对“异界”的认识。
而现在理解的瞬间,这个现实中的东西却几乎变得无关紧要了
心被“异界”掳走了。
柳田国男说的『容易遭遇神隐的孩童』大概就是指的这种吧。
不时地就会呆呆地,去意识“那边”,去意识并非现实的“那边”。
「………………」
俊也停在了一扇黑色的门前。
抬头一看,墙上挂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保健室』。
面无表情的空目以及神色紧张的菖蒲,停在了俊也身后。
俊也锐利地眯起眼睛。
「走吧」
说完,俊也把手打在了铁灰色的门柄上。
空目点点头。俊也隔了片刻,随意地转动了门柄,招呼也不打————直接将门敞开。

「————哎呀哎呀,来的可真够快啊」

一个开朗得不合时宜的男人声音迎接了俊也。
「这……?」
「万幸万幸。能够看到你们的成长,吾等的“魔女”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在露出来的保健室正面,本该是保健老师做的办公椅上,坐着的是俊也见过的男人,“高等祭司”赤城屋一郎。
赤城屋脸上贴着笑容,高高地翘起他那修长的腿,用演戏一般非常夸张的动作迎接俊也等人。身着白衣的保健老师站在他的身旁。这个角色分配,谁是这里的主人一目了然。
「欢迎来到我“高等祭司”赤城屋一郎的根据地」
赤城屋以抑扬顿挫过度的口吻说道
「先进来吧,我们之间的谈话只怕被人听到不好吧?」
「………………」
俊也面无表情地顺从了他的提议。
要是换做以前,俊也肯定会当心陷阱,有所犹豫吧。他以前觉得空目满不在乎的举动非常冒险,可他现在就跟空目一样,非常自然地去面对『异界』的存在。
俊也若无其事地踏入到这个弥漫着消毒液等气味的房间。
空目和菖蒲跟着进来,然后空目关上了门。
「坦率就好,非常好」
赤城屋大大地张开双臂,脸上灿烂地露出人造物一般的假笑。
然后,他就像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就像小丑人偶一样顺势将手放在胸前,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
「……那么在此,我再一次欢迎各位的到来。我很想和你聊上一次喔,人类方的魔王陛下」
空目开口了
「送到这里来的那个女生怎么了?」
「啊,你找她么?很遗憾,你来晚了一步呢」
赤城屋咯咯声笑了起来。
「……晚了一步?」
「哎呀,莫非在想象最糟糕的状况?不不不,你猜错了。只是请她回宿舍休息去了」
「…………」
「人在世上,凡事要讲究顺序,而且还要讲究与之相符的形势。啊,伟大“魔女”的军团即将大举进攻!可是宣告开战的狼烟将在晚上燃起。我们不会在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的白昼吹响号角,狼烟将在万籁俱寂的黑夜点燃!多么有诗意啊。这个美丽的世界将被邪恶……美丽地蚕食掉」
赤城屋高唱起来。俊也索然无味地哼了一声,非常随意地朝赤城屋走了过去,揪住了他的胸口。
「收起你的闹剧」
「……你真是个无聊的男人啊」
赤城屋被提得脚快要离地,用眼镜后面的眼睛朝着发出恫吓的俊也看去。
「闭嘴。看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师也牵连了进来,你们“使徒”增加了几只?」
赤城屋看了看身旁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的保健老师,说道
「真失礼,她一开始就是喔」
「……什么?」
「我的“魔女团”一开始就有两名教师。你认为只有年轻人才总会向往着“那边”,能听到“魔女”呼唤么?没那种事。只要是面对现实的心有所欠缺的人,谁都具备“被呼唤”的潜质。很遗憾,“使徒”的数量从最开始就没有增加过。“魔女”喜欢人类喔
然后,赤城屋以被提起的状态张开了双臂。面对他滑稽的动作,俊也愣愣地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我一直在思考,该怎样才能消灭你们」
赤城屋笑道
「大概杀掉就会死吧,就像赤名裕子那样」
「赤名……?」
「没错,你见识过那只成功狩猎怪物的小小猎犬的活跃表现吧?」
「……!」
「没错,如果将人类形态的东西杀死,就会变成杀人。根本无法保证我们是怪物的事实不是妄想。世界总在被矫正为应该存在的形式,如果根本没有怪物,那么躺在那里的不过就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这是认识上的差别」
「…………」
俊也想起了挥舞美工刀的猎犬——水内范子,以及那名牺牲者。
「而猎魔之人,便成了杀人凶手」
「……原来如此」
「历史会证明这二者是相同的呢」
赤城屋从喉咙里漏出咯咯咯的笑声。
『现实』之中,确实根本不存在什么怪物。俊也稍稍想起了“黑衣”,然后又不当一回事地驱散了脑中的影像。
「……所谓现实,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世界就是一场戏啊,狼人」
赤城屋笑着说道
「真让人期待啊。徘徊在现实,妄想,还有非现实的夹缝中」
俊也没有理会,向吊起赤城屋的手臂中进一步用力。
赤城屋发出呻吟,但脸上依旧贴着那个笑容。俊也一言不发地静静勒紧赤城屋。
空目开口说道
「尽管觉得是在白费唇舌,我还是姑且先确认一下。你们能不能放过日下部的朋友?」
赤城屋与空目缺乏起伏的提问形成鲜明的对照,抑扬分明地答道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魔王陛下。这所学校里的人,除了你们之外,都拥有着平等得到“魔女”之手触碰的权利」
「是么」
「没错,她就是狼烟,而且已经点燃了,谁也阻止不了。接下来,战火还将纷纷点燃,而你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
赤城屋被俊也吊着,勉强地歪起脑袋,向空目看去。
「…………来吧,魔王陛下。你准备怎么做?」
赤城屋说道
「说不定,这火立刻就会烧到你身边的人喔」
赤城屋的语气扭曲起来,如同嘲笑一般。
这是非常明显的挑拨。但是,空目微微哼了一声
「无聊」
对此不屑一顾。
「你果然是个小丑。可能性根本不算要挟的资本」
空目只说了这些,就像事情办完了一样,静静地转过身去。
「日下部朋友的事情已经确认到了,跟你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啊……」
菖蒲连忙跟上了空目。
看到空目漆黑的背影,俊也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我的事也办完了」
俊也不留痕迹地将那刹那间的笑容从脸上抹去之后,将赤城屋的身体粗暴地一扔。被推飞的赤城屋踉跄了几步站稳,然后用那个演戏一样的动作回了一礼,朝准备离开的空目说道
「……哎呀哎呀。一路走好,魔王陛下。等有谁火烧到了身上,再着急就太迟了喔」
空目把手放在门柄上,朝赤城屋略微转过头去,说道
「事实上“传闻”不可能驱除得了,那么中招就等于是必然发生的事故」
「……什么?」
「事故的话,谁都可以引发。这么想的话,全世界的人身上都有遭遇事故的可能性,这个道理同样适用在这件事上」
空目说道
「既然如此……害怕那种事也没有任何益处。将会发生的事故内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会发生事故的人的范围一开始就确定了,二者间不同点只有这些而已。人会因为『随时可能死去』而就害怕?这简直愚不可及。『迟早会发生的明确死亡』,已经只能算是『单纯的死亡』了」
空目一口咬定,然后将门敞开。
赤城屋叹了口气。
「……你的基准才更加不正常喔,魔王陛下」
说着,赤城屋夸张地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戏弄同类也只会落得无趣呢。我还是去戏弄那些可怜的,一无所知的人吧」
俊也他们离开了保健室。
「然后,对迟早会成为魔女宴会之柴薪的人们,告知他们的命运,看着他们在恐惧与不安之下手忙假乱的样子来取乐吧……」
俊也粗暴地将门关上。
「………………」
随着门关上的响声,赤城屋的声音被关在了里面,走廊上恢复了那个特有的安静。
空目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走廊上迈出了脚步,菖蒲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俊也大步跟了上去,跟空目走到一起。空目面对着前方,对俊也说道
「……日下部恐怕有危险」
「嗯」
俊也点点头。
「日下部的周围,应该已经逐步开始“感染”了」
「……是啊」
这样的发展可想而知。俊也很替稜子可怜,但也仅此而已。
俊也对现实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现在的俊也所注视的,是稜子身边即将发生的“某种事情”。
而空目应该也是这种感觉。
缺乏现实感,取而代之是对另一个世界的“思索”。
不,准确的说,那与俊也的感觉并不一样。俊也在性格上不善于“思索”,他敢肯定,如果没有经历那场『夜会』的话,自己肯定跟那种感觉无缘。
他跟空目不一样,这种感觉是后天获得的。
因此对于俊也来说,这种感觉不是“思索”。
大概,遭遇『神隐』后从“异界”回来的事例中,大多数被记载为『变成了傻子』吧。

只是无法忘怀,在深深接触到“异界”时的————那种鲜烈而可怕的,就像喷火一样的“感情”激昂————

那种感情的激昂,甚至让人觉得肉体发生了变化。
了解到那个之后,感觉现实不过是燃尽的死灰而已。
这确实是“狼人”。了解这种感觉之后,恐怕都想冲进森林去吧。
即使俊也也一样,如果不是有意识地去注重以往的价值观和生存方式,肯定早就看淡一切了。
俊也觉得,即便如此也无所谓。
「……遭遇“怪异”的那些人如果都能变成我们这样,该有多轻松啊」
「怕是不行呢」
空目一语否决,说道
「如果办得到,我们就没有理由阻止“魔女”了」
「是啊……」
「就算对日下部今天做出的选择举双手赞成都无所谓」
空目这么说着,忽然皱紧眉头。
「没错,日下部今天做出的决断,作为人类的存在方式来说是一种正确的形式」
空目的言语之中微微地透出不满的音色。
「正常来讲,人类不管身处何种情况也不应该以超自然主义为行动原理。但是……」
「但是?」
「唯独这次,是准备投身死地的情况」
「…………是啊」
俊也从走廊上的窗户,瞥了眼乌云密布的窗外。
这个看起来完全褪色,如同死灰一般的世界,以校庭的形态,朦朦胧胧地在窗外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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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7 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章 自心而来的影子

 1

阿友是在第一节课结束之后听说由梨的事情的。
第一节课结束,正在换教室的时候,有好多朋友跑过来,然后阿友从她们口中听说这件事时————虽然事情很严重,但她在对由梨感到担心之前,更先感觉到背脊发凉。
她今天上学路上才刚听由梨说过那个“手机传闻”。听说由梨接到『没有号码的来电』被送到保健室的时候……阿友在感到吃惊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一种讨厌的感觉窜上背脊。
这一刻,她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没去想由梨是否平安。
但是告诉阿友这件的女生们叫阿友一起去保健室的时候,阿友才总算开始担心由梨的安危,跑向了保健室。
可是阿友到了保健室却吃了闭门羹,也没有得到由梨的音讯,一直挨到了现在。第二节和第三节课,阿友上课心不在焉,到了休息时间在一楼大厅的公告板上,像平时一样一手拿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告示。
「…………明天第四节课变更为志愿调查」
阿友在可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公告的课时内容。
可是,她尽管正在往那本用多色圆珠笔写满记录的笔记本上写上新的文字,但脑子完全没有去想手中写下的内容,一心只想着由梨的事情。
今天一天,阿友在听到由梨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对由梨的事,然后————还有对“手机传闻”的事,一直担心得不得了。
这所学校,容易『接收』。
而这个故事,在她本人身上应验了。
阿友觉得那是无稽之谈,可还是真心对此感到可怕。她很担心由梨的安危,但不敢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究竟『接收』到了什么呢?她在手机里究竟听到了什么?
阿友听说由梨发出激烈的惨叫,然后就昏迷了过去,但无法想象她究竟听到了什么。但阿友尽管尽力驱散那种思维,还是会不经意地回想起由梨讲述的『怪谈』。
……一桩又一桩,连续不断地。
由梨被送到保健室之后,也还是听到处于兴奋状态的朋友们讲了很多怪谈。
这让阿友今天觉得很不舒服,都不敢去碰手机了。
说起来,由梨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那个“手机传闻”的。是从谁那儿听到的呢?想起来了。记得是委员会,是保健委员的学长,一个叫做赤城屋的学长。
听说是个怪人,但很幽默,很受欢迎。
但这跟阿友没有关系。拜其所赐,被问了些讨厌的事情。
「………………」
想到这里,阿友闷闷不乐地合上了笔记本。
——由梨怎么样了呢?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这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
实际上,阿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友只听道听途说了一些事,而那些道听途说只会激发阿友的不安。
在保健室里,保健老师告诉她们不看病就不要来。
在阿友觉得,由梨就像随着传闻一起消失了一样。
「………………」
而且神隐之类的事,好像真的发生过。
阿友越想越觉得不安。
然后正当阿友想到谎称身体不舒服去保健室时。

「呜哇!」

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把阿友吓了一跳。手机在肩上挂着的包里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
毕竟阿友现在很怕手机,她听着旋律隔着包传出来,犹犹豫豫地不敢拿出手机。可是,总不能放任手机一直响下去,阿友一边感受着心脏周围的讨厌重压,一边打开包,把响个不停的手机拿了出来。
要是没有号码的话……阿友想到这里害怕起来,但一看到上面显示的内容,那种不安便立刻消散了。
手机画面上,正好显示着自己正在担心的好友的名字。

来电————『古田由梨』

——是由梨!
阿友连忙按下按键,接通了电话。
「喂、喂喂,由梨!?」
阿友急冲冲地朝电话里讲了起来。本来不安和担忧如同围堰一般阻拦了阿友的思考,而这通电话在围堰之上打穿了一个洞,让不安和担忧轻易溃决。「由梨!?」
阿友的手兴奋得颤抖起来,对着电话呼喊过去。可是,她从紧紧贴在耳朵上的电话里,只有沉默,然后就是流沙一般细微的杂音沙沙声漏出来。
「……由梨!?」
阿友不禁降低音调。
不安的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阿友的心头。
电话里头没有回音,漏出的只有杂音。那个声音,让阿友产生一种正在被吸入无底的杂音之海的错觉。
感觉就像……隔着电话,与某种充满杂音的异常广阔的空间连接在了一起。
就像贴在耳朵上的小小机械那边,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静谧的空间一般。
感觉那里就像……死亡的世界。
「………………」
阿友忽然想了起来。由梨讲过的——————与死者相连的,电话的故事。
「……由………………梨?」
只有沙沙的安静噪音,灌入耳朵。
不安渐渐转变成冰冷的恐惧,在身体内侧逐渐扩散开来。
「由……」
然后,就在阿友不知第几次呼喊那个名字的时候。
一个不属于由梨的,澄澈的少女声音,突然在阿友耳边清晰地轻声低语。

「————朋友————要来啦

一听到这个声音,一阵强烈的恶寒窜过阿友的背脊。
然后下一刻,通话挂断了,只留下短暂的发信声,而这个声音在不久后也彻底消失。
「…………………………!」
阿友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可即便这样,缭绕在耳畔的那个声音,以及残留在身体里的强烈恶寒,一时间还是没有消散。
阿友就像手臂发软一般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了下去,就像忘了放手一样紧紧握着手机,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呆呆定在了大厅的角落里。

 2

午休,亚纪等人已经守候在了活动室里。
午休铃刚打没多久,稜子便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活动室。

「魔、魔王大人!由梨她怎么样了……?」

稜子原先跟空目他们说好,她会在这个武巳顾不到的午休时间过来问空目他们对保健室进行调查得结果。虽然稜子开口的第一句话,然后还有她慌慌张张的样子都完全不出所料,但稜子说出的事情已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亚纪安慰稜子道
「不要慌,情况紧急的话应该会打电话的,对吧?」
「不、不是的」
听到亚纪说的话,稜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光是那样,我朋友的手机接到了由梨号码打来的奇怪电话……!」
「………………!」
亚纪他们不禁相互看了看,变了脸色。
稜子对亚纪他们说明的事情,是稜子的朋友赤木友接到的奇怪电话。那个电话是从由梨的号码打来的,很诡异,有怪谈的感觉,但类型却是正在调查这所学校“传闻”的亚纪他们从未听过的。
「……喔?『朋友要来了』」
空目嘴里念着,作思忖状皱紧眉头。
「是、是的。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声音,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
想必稜子是十万火急一路跑过来的。稜子都没有直接坐下去,只是把手撑在椅背上,好不容易开始调整呼吸。
「然后,阿友给由梨的号码打了回去,结果提示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稜子说道这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
亚纪看了看深呼吸的稜子,然后向空目看去。
听说稜子的朋友被挡在了保健室是外面,不知道里面发生的情况,不过亚纪现在了解情况。
空目从保健室回来之后,对亚纪讲了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亚纪怀疑稜子的朋友被咏子他们“做了什么”,不过空目给出的见解是,这样的疑虑————『死亡』或者『被弄成“使徒”』这类致命性的情况多半并没有发生。
亚纪本来不想怀疑空目,但那种乐观论调完全不像空目的风格。
然后现在停了稜子讲的事情之后,亚纪对稜子朋友是否平安的疑惑就越来越强了。
亚纪直直地凝视着空目的表情。
可是空目白净的脸庞上仍然摆着那惯例的扑克脸,无法窥见,也无法知晓他在那表情之下究竟在想怎样的事情。
「魔王大人……」
这个时候,稜子总算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
「……于是,保健室里什么情况,由梨她怎么了?」
空目作出回答
「保健室确实是“魔女的使徒”的据点」
「这样啊……」
「不过日下部,那群家伙说你的朋友已经回宿舍了喔」
「……咦?」
稜子就像听到了始料未及的事情一样,露出惊讶的神色惊呼起来。
「本人宿舍的寝室,你去调查过了么?」
「还……还没有……」
稜子摇摇头。
看稜子的样子,她之前都没有察觉到那件事。稜子露出思虑的表情。
但是空目看到稜子的样子,说道
「……那么正好,劝你最好别去确认」
「咦!?」
稜子吃了一惊。空目的表情没有变化,郑重其事地说道
「最好别去,虽然觉得当事人多半会在房间里,但难保不会演变成极其麻烦的状况」
稜子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完全无法理解。
「可是……」
稜子的表情与其说是不满,更接近不安。可是,在她正要反驳空目的时候,被空目抢先进行了追击
「近藤可不愿意你出什么意外」
「唔……」
稜子低下头,钳口不语。空目说的没错。对于稜子来说,去或是不去都很苦恼吧。
「………………」
稜子将手放在嘴上,一脸严肃地盯着地板。
亚纪从稜子的那个表情感觉到,就算阻止,她还是会去那个朋友的房间。
「稜……」
但亚纪正准备开口的瞬间……空目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铁了心要去的话,那就把菖蒲借你。带上她一起去,会稍微好一点吧」
「啊……」
听到这句话,稜子顿时笑逐颜开,猛地抬起脸,兴冲冲地说道
「谢…………谢谢你,魔王大人!」
「我不让你去你也听不进去,拦不住你的」
这话光看内容显得很不情愿,但空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感触,淡然地说道
「但是不要大意。让你带上菖蒲只是保险起见,但她在直接遭遇“敌人”的时候恐怕就无能为力了吧」
空目这么说着,交抱双臂。亚纪和稜子,都不禁朝坐在房间角落椅子上的菖蒲看去
「………………」
菖蒲在两人的注视之家,用手握紧膝上的长裙,懦弱低下头。
亚纪看到她的样子,心中萌生出不同于不安的另一种感情,拿定主意开口说道
「……话说,我也陪着好了」
但空目立刻对亚纪的提议给出了答复。
「你就算了」
「唔……」
这个回答非常冷漠。
「上次让你一起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没用的。考虑到发生万一的情况,人数还是越少越好」
「呃……嗯,也对。我知道了……」
亚纪理性上接受了这个决定,但心里还是对那单纯的否定感到有些沉痛。
稜子站了起来,说道
「啊……那、那么……菖蒲,我们走吧」
她说出的话特别生硬,应该是从这个气氛中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这件事的亚纪,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总之,我送你到外面吧」
「咦……?」
稜子有些困惑,但亚纪没有理会,迅速地向门走去,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菖蒲」
这时,空目对菖蒲说道
「你去保护好日下部,不用在意我」
「咦…………?咦……啊…………是………………我知道了」
菖蒲用困惑的口吻和表情回答之后,以非常不得要领的动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与稜子相互看了看,低下了头。
亚纪一边用余光看着菖蒲,一边把门打开。
「好了,走吧」
然后亚纪一边感受着走廊上的刺骨寒气,一边淡然地从门口催促两人。
…………………………

  *

「……那我们走了」
「嗯」
亚纪打了声招呼,空目只是应了一声。
亚纪带着稜子和菖蒲离开活动室,接着离开了活动楼,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穿过充满午休气息的校庭,为了前往女生宿舍而走向正门。
「………………」
虽然亚纪表面上表现得很冷静,很平静,但内心其实非常充满了忧愤。

————怎么回事?

亚纪这几天对自己周围人的状态感到无法理解。
以武巳脱离为开端,亚纪身边的人际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魔女的使徒”举办那场『夜会』之后,亚纪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在那个『夜会』中发生了什么?亚纪只知道自己听说到的那些部分。可是,最令人亚纪费解的就是俊也的变化,亚纪一想到那件事便会立刻产生难以言喻的忧愤。
俊也身上最近一直存在的那种不安定,现已荡然无存。
亚纪最开始对此只是觉得不对劲。自从那晚之后,俊也的言行变得十分镇定,以前他对“某种东西”所感到的不安与恐惧在心中根深蒂固,然而那些令他动摇的感情,却不知为什么彻彻底底地云消雾散了。
本来话就不多的俊也现在更加沉默寡言,可令人费解的是,他言行之中的迷茫已不复存在。这对于亚纪他们来说,尤其是对空目来说,应该是可喜可贺的变化,然而亚纪却对此却产生了错综复杂的感情。
……总有种,被抛下的感觉。
最开始遇到空目和俊也的时候,空目拥有着显而易见的强烈存在感,而俊也则如同理所当然一般守候在空目身旁。跟他们打交道快两年了,亚纪融入到他们之中,对两人的看法也应该产生了很大改变,可是这几天看着他们两个,当初最开始看到他们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那就像自己从圈子中被抛出去的感觉,完全可以说,自己本应该在里面,可是视角突然不适用了。总之,当亚纪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有种丧失了什么的感觉。
就是那种,只有自己被抛在后面,大伙都走到了前面的感觉。
至少俊也在那天夜里之后,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或许是多心了,感觉俊也在那之后变得跟空目非常相近。而那些变化中最令亚纪费解的,是俊也现在的言行中显然可以看出能够领会空目的意思了,并且会以亚纪完全无法理解的“某种东西”为前提开口说话。
尤其是在谈到“异界”的时候。
放在以前,亚纪和俊也应该都不了解那种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亚纪以前不论怎样都无法得到与空目相同的认识。而且,跟菖蒲也无法达成共同认识。
——我被抛下了。
一旦开始这么去想,亚纪突然开始在意身边人的状况。
如此一来,亚纪开始觉得周围人的变化是一种成长。发生变化的俊也,之前一直只当做正常离队的武巳,选择跟随武巳的却宣布要做自己,驳斥空目的稜子……亚纪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够不着他们了。
亚纪突然想到,可能是只有自己没有成长。
现在,空目接受了俊也、武巳、稜子他们的变化与宣言,并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但反观自己,亚纪非但没有得到肯定,甚至还好几次做出连自己都觉得讨厌的愚蠢行动和想法。
亚纪讨厌自己的感情和行动,强烈的理性和自尊对动摇的自己产生厌恶。
亚纪从以前就非常明白,这种事会成为某种限制自己成长的枷锁。但就算抛开那些东西,亚纪到头来还是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自我安定。
————这么一来,我就只是个笨蛋了…………
亚纪皱紧眉头,一边走过通向大门的石砖地,一边思考。
「……亚纪」
——我,该怎么做……
「亚纪」
「………………咦?」
这时候,亚纪才终于发觉稜子在叫自己。亚纪回过头去,只见稜子和菖蒲在有些远的地方停住了————正摆着非常严肃的表情,注视着亚纪。
「………………」
不,准确的说是注视着亚纪的对面
在大门门柱一侧,站着一个少女。
直顺的长发,娇小的个头,穿着校服,在校服上就像斗篷一样披着一件漆黑外套。少女————不,已经不能将他称作少女了。有着少女姿态的老“魔道士”,脸上露出那反映他狡诈内心的笑容。

「小崎……摩津方……!」

「哼」
摩津方就像以前的军人一样挺直腰杆,唯独左眼剧烈颦蹙,朝亚纪以及站在亚纪身后的两人看去。摩津方的视线顺着缓缓扫过亚纪和菖蒲,最后停在了稜子身上,如同打量一般眯起眼睛。
在亚纪背后,稜子倒抽了一口凉气。摩津方那稚气未脱的少女面庞之上,露出仿佛嘲笑这个世上一切东西的扭曲笑容,静静地扬起嘴角。
「……」
亚纪朝摩津方瞪了过去,以质问的口吻说道
「你究竟有什么……」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日下部稜子?要是被那个小鬼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摩津方完全无视亚纪,用讽刺的口吻对稜子说道。
「……!」
「你是什么意思?那些人可是跟小鬼完全敌对的喔」
摩津方用含笑的口吻说道
「做这种三心二意的事情可不对啊,你说是吧?」
「…………」
摩津方一边说,一边挂着笑容靠近过来。稜子在他犹如舔舐一般的目光之下表情僵硬,愣愣地垂着头。
「跟那些人在一起,可是会连累你受到危险的。那个小鬼想到这一点并把你带离出来,然而你对他的答案竟然是背叛呢」
「………………」
摩津方从亚纪身旁穿了过去,铿锵有力地靠近稜子。
亚纪转过身去,朝摩津方背后投去锐利的话语
「……那种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闭嘴,没你的事」
摩津方头也不回,扔下这句话。
「什……!」
「那小鬼为了保护这个女孩,跟我做了交易。你这么做会影响小鬼的干劲,我作为雇主可不能放任你胡作非为」
摩津方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稜子。那表情看上去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完全就是在对逼迫稜子的行为乐在其中。
「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伤脑筋的啊……」
摩津方用充满粘性的声音说道,低头从下面窥视稜子的脸。
站在稜子身旁的菖蒲露出害怕的表情,退了一步避开摩津方。
亚纪此时想到,摩津方就是通过与武巳达成的那什么“交易”将武巳从一行人之中分离出来的。而他打算利用同一件事,也把稜子从大伙身边拉开。
「稜子……」
亚纪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走了。不能听他说话」
「嗯……」
稜子虽然回答了,可是并没有离开。
「稜子!」
「……嗯,我知道。亚纪」
稜子说道
「我知道,没事的。不过有件事我想先说清楚」
然后稜子摆出决然的表情抬起脸,用真挚的目光回望摩津方的笑容,说道
「既然武巳君不相信你,我…………也不会相信你」
「……喔?」
「另外,虽然武巳君不相信魔王大人了,但我不一样,依然相信着魔王大人」
稜子以严肃的表情,带着亚纪从未见过的锋锐,却又是以压抑的口吻对摩津方说道
「我认为为了武巳君,现在需要你。但不久之后,你可能会为了自己目的,将武巳君牺牲掉」
「………………」
「到那时候,我会依靠魔王大人,从你手中保护武巳君」
稜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武巳君」
稜子注视着摩津方,继续说道
「所以,你要是打算加害武巳君的话,那就等着瞧吧」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稜子的脸绷得紧紧地,然后强行展露笑容。
稜子在吓唬那个“魔道士”小崎摩津方。挤出笑的形状的嘴唇有些发白,正微微颤抖。
「………………」
摩津方在稜子说完之后,沉默了一阵了。
然后————

「…………哼哼」

忽然哼了一声。
「!」
这一刻,空气冻结了。摩津方开心地眯起眼睛,露出扭曲的笑容。蕴含在他神情之中的“邪恶”,将冰冷的“恐惧”灌输到亚纪她们的精神之中。
“这个”与同咏子对峙时产生的那种感觉极为相似。
但是摩津方散发出来的气息,在本质上显然不同于用那种“欠缺邪恶”所营造的“恐怖”。
此刻产生的,是小孩子那种“纯粹的邪恶”。就像一边看着自己伤害的昆虫一边笑一样,纯粹的“兴趣”和“邪恶”,以及极其狡诈的知性和人格,如同羽化一般从他的表情中显露出来。
那是在明白虫豸在自己面前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从无法企及的高度观察虫豸挣扎的那种邪恶。
「………………!」
忽然吹起一阵风,摩津方披在身上的外套就像斗篷一样翻飞起来。
此时,稜子的表情到底还是绷紧了。摩津方露出能够侵蚀人精神的笑容,静静地注视着稜子。
「…………是么,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摩津方说道
「要是办得到就好了呢。可是,你办得到么?你以前不就对那些不必要的东西牵涉过深,然后还被那些东西吞噬过么?」
「……!」
稜子露出被戳到痛处的表情。
「你现在又刻意地想去干涉你力所不及的事物啊。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摩津方对她们三个扫了一眼,说道
「……令人期待啊。你们要怎么对付我呢?」
「………………!」
「尽管试试吧。但是,可别在此之前就丢掉小命喔」
摩津方说完之后,如同制约一般笑了一下,然后直接穿过稜子身旁,朝校舍的方向走了过去。
摩津方的背影渐行渐远。
亚纪她们不敢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是一直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
在无人的大门处,沉默弥漫开来。
稜子摆着严肃的表情,凝视摩津方。菖蒲露出困惑与不安的神情。
风呼啸着,将阴沉天空之下的沉默唰地推走。一阵无言过后……稜子毅然决然地朝大伙转过身去,说道
「那么…………我们走了,亚纪」
「咦……啊。嗯,也对……」
「没事的。我不会听那种人说话的」
稜子说完后敛去表情,迈出脚步,超过亚纪大步走出大门。
亚纪看着稜子的背影,不禁感到好遥远。菖蒲连忙跑着追上稜子,从亚纪身旁穿了过去,向呆住不动的亚纪瞥了一眼。
「……」
「……亚纪?」
稜子忽然一脸疑惑地朝呆立不动的亚纪转过身来。
「啊…………嗯,抱歉」
亚纪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微微举手,送别稜子。
亚纪目送稜子离开,心中留下了就像齿轮错位一般的感情。
注视着稜子她们离开大门,前往宿舍的背影…………亚纪没有去看眼中的任何景色,只是皱紧眉头,紧紧地咬住嘴唇。

 3

午休。
虽然稜子一度表示理解,但武巳之后心里一直怀着罪恶感。

————不要靠近保健室。

武巳对稜子说出那种无异于『舍弃朋友』的话,并没有欺瞒自身的判断和心情。但事过之后,武巳一直怀着深深的罪恶感。
在那之后,武巳休息时间多用在东奔西跑,用在摩津方声称为了命运时刻所做的『准备』,也就是整理仓库上。
一方面被摩津方缠着,一方面还要上课,因此武巳和稜子见面的机会也减少了。在这种状态下,武巳沉浸在独自的思考中,一直抹消不掉那份罪恶感。
武巳觉得,自己要是被说了同样的话,肯定也完全无法轻易接受。
即便如此,稜子还是接受了武巳的意见。而稜子当时的表情,武巳无法忘怀。
然后————

「————小子,我的事情办完了,今天到此为止」

刚到午休没多久,武巳正在前往那个被遗忘的“仓库”的路上,摩津方突然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诶?」
「我是说,我的事情办完了,你可以不用帮忙了。你还是去学习吧」
摩津方带着武巳走到一半,然后毫无预兆地说出这种话来,本来应该前往仓库却突然调转身去,就这样快步循着来时的走廊开始往回走。
「怎、怎么了……」
「你没必要知道,给我消失」
摩津方蛮不讲理地对困惑的武巳嗤之以鼻。
然后,摩津方一下子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在这个能够听到午休喧嚣的走廊上,只留下武巳一个人摆着茫然的表情。
「什么啊…………」
结果武巳一头雾水地呆呆站在走廊上,望着摩津方消失的方向。
「什……什么啊,这究竟是……!」
过了几秒钟,武巳对摩津方的蛮横火冒三丈……又过了几秒钟,武巳重重地垂下肩帮,完全泄了气。
「哎……」
武巳叹了口气,开始步履蹒跚地往回走。武巳本已做好放弃午休的觉悟,就算现在被放过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整个人都在发愁。
——先去找稜子吧。
想到这里,他这才有目的地迈出脚步。
但就在他想着稜子的时候————他心头再次涌上了对稜子的“罪恶感”。

「…………………………」

武巳想到这里,寻找稜子的脚步自然地放慢,最后停下了。
走廊上,度过午休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武巳一个人呆呆地杵在这里,脑子里想着稜子,然后还有被送到保健室的稜子的朋友,表情不禁阴沉下来。
尽管对稜子说出了那样的话,但武巳其实也非常担心稜子的那个朋友。虽然没办法很好地表达,不过那个叫由梨的女孩,武巳也算知道名字和长相。
正因如此…………不,即便只有这么浅薄的联系,武巳还是会那么担心她。
而且她是稜子的直接朋友,根本想象不出稜子对她有多担心。
即便是武巳,虽然在一开始为了保护稜子而打算抛弃一切,可到头来还是想要连冲本一起拯救。尽管最终没能如愿,但他还是没法横下心来轻易地割舍其他人。
「………………」
武巳觉得自己是个无力的,冷漠的人。
他在早上自己对稜子说过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腐毒,侵蚀武巳的内心。
但是,武巳不想让稜子接近保健室。如果稜子那么做了,那么武巳至今所做的事情,所下的决心,对伙伴的背叛,就全都白费了。
武巳所做的事情,绝对不算正确,也不算合理。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够聪明,不算优秀,可是唯独在保护稜子安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让步。
绝对不能让稜子靠近保健室。
可是,武巳也痛彻地体谅稜子的心情。
「…………………………」
武巳摆着如鲠在喉的表情,呆呆地站在走廊上。
不能让稜子去做任何事情,可是自己能做的事情又非常有限。
武巳心想,至少自己要把力所能及的事情所好。闯入保健室这种事,根本不是武巳做得来的。
他脑中闪过拜托摩津方的念头,却又立刻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这样的话,就跟和空目一起的那时候没有差别了。
现在之所以协助摩津方,不过是因为有弱点握在他手里。武巳应该已经决定,要靠自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武巳思考。
不要冒太大的危险,但要设法解决问题。
闯入保健室这种事,根本不做考虑。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看到由梨的情况呢?
「………………」
武巳思考。
他思考着,不久抿起了嘴。
对了,只是偷看的话或许没问题。
要是看上去没事就告诉稜子,稜子也会放心的吧。
武巳下定决心,准备将自己的点子告诉稜子,然后在口袋摸了摸,寻找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察觉到了。
「啊…………对啊……」
武巳露出虚弱的表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绳吊着的“铃铛”,在眼前悬着。武巳的手机在那时被冲本弄坏了。武巳一直被紧身上的忙碌追赶着,一直没去置办新的。
就在刚才,他发觉了没有手机的不便。
但是已经迟了。现在要么去找稜子,要么就只能找公共电话打给稜子了。
「…………」
武巳一时间思考该怎么办……然后哪一种都没选,选择了第三种选项。
武巳在走廊上迈出了脚步。在午休的喧嚣中,武巳带着带着几分紧张的表情————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朝保健室所在的方向迈出脚步。

  *

…………然后,十分钟后。
武巳蹑手蹑脚,沿着保健室所在的一号楼外壁,朝着与办公室和理事长室相反的方向走去。武巳从树丛挡住不会有人进入的地方,一边注意周围的耳目,一边沿着砖纹花砖墙壁往前走。
这个地方,除了学校的园丁之外不会有人进入。
一号楼侧面的这个位置面朝树林,只有最基本的一小片树丛将学校和山林隔开,这个空间在这里就如同夹缝一般。
武巳虽然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但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当做近路又显得太过偏僻,就算坏学生要在这里躲起来抽烟,经过保健室在内教职员所在的房间窗户时也容易露馅,所以是个几乎用不上的空间。
武巳踩踏枯叶,触碰树丛所发出的声音,静静地激发武巳的孤独感与紧张感。
————呼、呼、
压抑过的气息,在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午休的声音,或隔着窗户或透过玻璃,能够远远地传到这个地方。
武巳反复地劝说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事情,可武巳向前走的同时还是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
武巳在杂乱的树丛与布满灰尘的砖纹墙的缝隙间,一步一步地靠近保健室的窗户。
「………………」
就是这样,大概没问题。
只是偷看的话没有什么。武巳在来这里之间,在能够看到保健室的门的地方监视了好一会儿。
武巳猜想到,保健室里面已经完全变成了“使徒”的巢穴。可出乎意料的是,在武巳监视的这几分钟里,在武巳监视的几分钟里也有学生处如,而且把出来的学生叫住一问,了解到只是有事的学生在正常出入。
「……咦,保健室?没什么奇怪的啊」
出来的学生这样说道
「只是现在好像有病人,不让闲杂人等随便进去的样子」
进去之后似乎首先会问有没有事,只是探病的话,保健老师似乎会以碍事为由把人赶出去。
武巳顺便试着问了由梨在不在,可是那个同学说病床的隔帘被拉着,看不到里面是谁。然后那个男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从老师的口吻和状况来推断里面应该有人。
不知道是不是由梨,但里面应该有人。
但光知道这些,跟稜子所掌握的事情没有区别。
可是,武巳此时下定决心,觉得稍微偷看一下里面就逃跑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学生能够正常出入,那么里面你至少在形式上还在发挥正常的功能。
如果是那样,就算被“使徒”发现,应该也不会受到加害。
就算万一发生什么,也总好过稜子出事。
想到最后,武巳于是采用了现在的方法,压低脚步声向保健室的外窗走去。
「………………」
武巳走在远离喧嚣的安静夹缝中。
他接触着粗涩的花砖墙壁,压低姿势,屏气慑息地往前走。
他每路过一扇窗户,就会去数前面看到的窗户。靠着对校舍之内的记忆,他目测出保健室式是第几扇窗户。
「……」
还有两扇。
「……」
还有一扇。
「……」
就是这里
武巳到达了要找的窗户,然后贴在了侧边的墙上。侧眼看到的窗户虽然只有窗框表面,但那里正好应该就是病床所在的区域。
————呼、呼、
武巳一边感受着墙壁抵在背上的粗涩触感,一边压低呼吸声。
不管怎么去压抑,呼吸声听起来还是特别的大,令紧张感在他胸口密度增加。
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看到了。如果窗帘拉着就直接撤退。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还差一点,偷看之后就回去。
————呼、呼、
武巳甚至忘记眨眼,一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被一边粗涩地摩擦着墙面,一点一点凑近窗户。
窗户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进入视野。
镶嵌在砖纹花砖墙壁中的无风窗框,一点一点地进入眼角,渐渐地显露出来。
窗户上的白色窗帘进入眼中。
「………………」
此时,武巳察觉到了。
窗户……正敞开着。上拉式的窗户敞开着,只有里面的白色的窗帘关着。
「………………!」
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武巳屏住了呼吸。
出乎意料的状况,把武巳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武巳很清楚自己贴着墙的手指震在颤抖,呼吸也在颤抖。他往下巴中用力,拼命阻止哆嗦的臼齿撞在一起。
窗帘的……布的合缝进入眼中。
武巳往干渴的喉咙里咽下一口空气。然后武巳悄悄地凑近窗户……静静地、静静地将眼睛靠近窗帘的缝隙。
「!」

“魔女”那里。

在白色窗帘的合缝中,“魔女”就坐在的保健室白色的风景之中。
咏子正坐在被色隔帘包围的床上,对着侧面。然后有三名男女跪在咏子脚下,还有一名男子站在他们身旁,守候着这一幕。
守候这的男人,是那个自称“高等祭司”的赤城屋。
他瘦长的身体站在床的一旁,脸上浅浅地露出那个笑容,守望着咏子。跪在咏子脚下的那些学生中,其中有个穿着制服的像是一年级的女生,然后还有两个穿便装,像高年级的男女。虽然看不大清楚,但看得出他们深深地低着头,而且正在发抖。
「………………!」
面对始料未及的那一幕,武巳连呼吸都忘记了,原地僵住了。
咏子在武巳的注视之下,静静地露出微笑,向下跪的三个人投去温柔的目光。
可是被注视的那个人完全没有抬起脸,只是低着头,就像病人一样身体发抖。武巳最开始以为是他们惧怕咏子,但他立刻认识到事情并非那样。

穿制服的少女扭曲了,就像感到一阵眩晕一般。

「……!」
武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武巳肯定会揉眼睛。虽然少女的身体在下一瞬间就复原了,可眼看着其他两个人的轮廓也同样开始发生扭曲。
那三个人就像各自压抑住肉体的崩溃一般,拼命地抱紧自己的身体。那就像是被自身肉体溶解的恐惧与痛苦侵蚀,并在拼命进行抵抗一般。
赤城屋朝咏子弯下身子,轻声细语
「……我等的“魔女”,差不多该开始了」
「也对呢」
咏子微笑着点点头,左手伸进裙子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美工刀。
武巳十分紧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闻发嘎啦嘎啦的声音,咏子在武巳眼前推出了美工刀的刀片。然后,咏子将刀尖抵在自己的右手手掌上,缓慢地刺下去,刀刃没入掌心的肉中。
「!」
武巳倒抽一口凉气。
可是咏子仍旧平静地挂着微笑,静静地将美工刀的刀片向手腕划了上去。皮肉在银色的刀片下,无声无息地绽开。鲜血在白皙的手掌上犹如泉涌,从倾斜的掌心滴下去,形成一道红色的线,滑过稜子的手指。
血流如同缠绕着细白的手指一般,顺着流下去。
「来吧」
咏子话音刚落,便将那只手朝跪着的三个人伸了出去。
血滴从指间落到了地上。这一刻,三人齐刷刷地抬起脸————紧紧地抓住了咏子的手,争先恐后地把嘴凑上去,开始吸食流下的血。
「………………!」
武巳看到那一幕,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
三人在武巳的注视之下,抓着咏子的小手,争先恐后地用嘴唇在那手指上滑过。他们白色的喉咙一次次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溢出的血细细地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咏子面对此情此景,就像正在给一群小猫喂牛奶一样,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这些孩子真脆弱啊」
咏子凝视着啜食血液的三个人,纯真地呢喃起来。
赤城屋回应咏子的呢喃,说道
「我等的“魔女”,您说的正是。就连我等“高等祭司”不定期授予“血”,也无法保持“形”。而这些人周期非常短。
正如神话中提到的,吃了“黄泉戸契”就会成为黄泉的住民一样,我等渺小之人作为您的世界的住民的相应“证据”,即是需要食物。很遗憾,如果没有以“魔女之血”作为“黄泉戸契”,我等迟早会失去您所赋予的“形”」
赤城屋将手背在腰后,以直立不动的姿势对咏子说道
「我等乃是既非“怪异”亦非“人类”的存在。是保持人的形态,以人的身份生活,却已然非人的东西。我们是在那个“异界”中丧失了意志和形态的“怪物”,却不得不以人的意志与形态生存下去,乃是极度扭曲的存在。
我等已经忘记作为人类的形态。然而,我们若要作为人类生存下去,就只能每次即将忘记的时候,得您赋予“形”。这一切皆是我等意志薄弱所招致的恶果。可是被“异界”的狂气所吞噬却能够避免丧失原本的“形”并回到现实中的人,寥寥无几」
咏子连看都不看赤城屋,但赤城屋没有在意,在旁边以夸张的腔调继续讲述
「没错,因为我等乃“没能成形的之物”……!」
「……!」
听到这话,武巳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法以人的身份承受现实而心被“异界”所掳,但也无法承受“异界”的渺小灵魂,那正是我等,愚蠢而可悲的“没能成形之物”。不管作为人还是作为怪异,都无法获得“完全”的“没能成形之物”,正是我等」
「…………………………!」
「我等没有人帮忙填补空缺便无法保持形态,是渺小却又无限存在。我们不过是依附在活人的『认识』之上,不得不凭着那份『认识』获得形态的肉块。
可是我等是幸运的。因为我们可以接受“魔女”的血,以魔女的“使魔”的身份得到形态。我们和这个学校里召唤出来的大量『弥补欠缺的半身』不同,拥有着引以为豪的“使魔”身份,得以拥有自我,维持形态!」
赤城屋张开双臂,高声讲到。他脸上贴着那个笑容,样子看起来与其说是在演戏,更像是念着台词的小丑。
那是为戏剧垫场的,夸张的小丑的台词。
武巳听着他的台词,想了起来。
空目说过,曾经在狩猎魔女的时期,人们相信魔女带着身为恶魔化身的“使魔”,并将自己的血给予那些“使魔”。
魔女的身体某种存在“印记”,“使魔”会从印记吸血。
据说那个“印记”所在之处没有痛觉,因此在魔女审判中会用『试针』去刺魔女身体上的痣跟胎记,调查那些是不是魔女的“印记”。
咏子若无其事地割开了手上的肉,面带微笑地将流出来的血赐予了“使徒”们。
这一幕俨然令人联想到传说中所描述的“魔女”。
赤城屋高声说道
「没错,我等正是伟大的“魔女的使徒”!」
咏子开口了
「你能通过这样的表演来确认自己,维持形态,所以你是个出类拔萃的“使徒”。你对“形”的认识强过其他所有孩子,因此你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比任何孩子都更加长久地维持自己和“魔女团”的形态」
「承蒙夸奖,不胜惶恐」
「不过真的好可惜啊。你要是能更加强烈地了解真正的自己,也能够成为“魔女”呢」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是啊。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祈祷」
「………………」
「我会祈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能成为“魔女”」
「………………」
说完之后,咏子将那只被三个人缠住的右手拉了起来,对依依不舍的三个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祈祷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悲伤」
咏子以怜爱的神情,注视着染血的右手。
「祈祷没人再变成“没能成形的东西”」
血进一步流到了白皙的手腕上。
「为“聪子”“想二”,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丧失形态的,可怜的“没能成形的东西”们祈祷……」
「………………」
听到了个名字,武巳想了起来。
想起了那个凭依在自己身上的“异形”,“宗次大人”。
这一刻——————

叮铃

随着这个清冽的声音,武巳的脚踝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
这一刻,武巳发出无声的惨叫,吓得跳了起来。
一股恐怕的恶寒,从被抓住的脚踝窜上背脊。武巳在一阵痉挛之后,恐惧地睁大双眼,摆着抽搐的表情,就像后背被冰冷的铁签插了进去一样,僵在了那个姿势上。
「………………」
在窗帘缝隙那边,“魔女”和“使徒”朝武巳看了过去。武巳强行扭动因恐惧和紧张动弹不得的脖子,将目光放了下去,看向自己脚下。
一直煞白的小手抓住了武巳的脚踝,那只手露出死肉的颜色。死人的冰冷隔着裤子和袜子,一下子渗透进了脚里。
「………………!」
光这么一看,就全都明白了。
那是“宗次大人”。
武巳将视线放回前方。“魔女”灿烂地露出笑容,那些“使徒”也跟着齐刷刷地露出相同的笑容。
「………………!」
武巳的臼齿开始嘎啦嘎啦作响。

「————你好,“追忆者”君」

咏子这样称呼武巳之后,面带微笑,以流畅的动作下了床。
「还有“想二”君,你好。你是来看我们的情况么?」
咏子一边这么说,一边走近动弹不得的武巳。
「来得正好,我也找你有事,正在想怎么招待你呢」
咏子站在了窗户旁边,撩起窗帘,稍稍弓起背,从下方窥视武巳的脸。
「………………!」
「用不着害怕哦」
然后咏子眯起眼睛,在那无比天真的脸上露出澄澈的笑容。
面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武巳感到一股冻结般的恐惧。
「你能不能保持自身的“形”呢?」
咏子刚一说完,嗖地将右手举起起来,朝武巳伸了出去。
然后,她将缠绕着血痕的手指伸向武巳的脸——————触碰到武巳颤抖的嘴唇,轻轻地沿着嘴唇勾勒出一道红色。
…………………………



taste
 楼主| 发表于 2016-2-7 0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章 声音自沉默涌出

 1

叮铃铃铃铃

在宿舍门厅,公用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

叮铃铃铃铃

那老式的铃声与古朴风格的宿舍相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响亮的声音传遍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叮铃铃铃铃

毛骨悚然的声音,可怕地在静谧的空气中响彻,充满这幢木制洋漆白色装饰基调的建筑。

叮铃铃铃铃

由梨躺在寝室的床上,金属敲击所发出的铃声冰冷无情地传到了由梨拼命地堵住的耳朵里。

叮铃铃铃铃

「————不要…………不要……」
由梨从保健室回来之后,一直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脑袋,暴露在宿舍里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中瑟瑟发抖。
刚刚进入午休时段,宿舍里除了由梨再没有其他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宿舍里,电话铃那机械性的声音无休无止地鸣响。
在这个是有由梨的宿舍里,由梨不接就没人接的公用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就这样响了超过一个小时,却还在无人的门厅里一个劲地一直响。

叮铃铃铃铃

「呜………………」
电话没人接听,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门厅里,那个电话无休无止地发出那个金属敲击的声音。
电话没人听到,在空无一人的玄关大厅里,一个劲地只让惊恐万状的由梨一个人听到那不祥的声音。

叮铃铃铃铃

「呜呜呜………………」
由梨在床上紧闭双眼,眼角含着泪,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在被窝之内的温热黑暗之中,由梨只能感到一味捂住耳朵的手,以及流到眼角的泪水的触感。
在闭塞的黑暗之中,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噶嗒噶嗒拼命打颤的声音。然后,她不管怎么堵住耳朵,还是会无休无止地听到那个电话铃声。
这里空无一人,除非由梨拿起听筒,否则听声将会永远地响下去。
在这个除由梨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的,空荡荡的宿舍里。
唯独这除由梨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会听到的时间里。
那通没有任何人打来的电话————会一直鸣响下去。

叮铃铃铃铃

鸣响。

叮铃铃铃铃

「…………呜……呜……」

叮铃铃铃铃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

 2

地点在由梨寝室所在的宿舍。
稜子打开这幢建筑的大门,悄悄把脑袋伸进门缝,偷看里面的情况。
「………………」
对鸦雀无声的门厅确认一番之后,稜子朝菖蒲转过身去。她摆着稍显紧张的面容,对菖蒲投去笑容。
「……好了么?那么要走咯」
「……」
菖蒲点头回应。
稜子也点点头,然后将门打开到够进人的宽度。这里一片寂静,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在,从大门口看宿舍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
在学校大门与亚纪分别之后,稜子和菖蒲为了看看由梨在寝室的情况,于是来到了这里。
关上楼栋大门之后,这个只有阴天里强度不足的外界光线照亮的昏暗门厅被关了起来,随后,一种随同寂静的空气被一同关入的感觉席卷而来。
面对与自己居住的寝室构造完全相同的这座建筑,因为家具装饰的微妙不同而产生了异样感。再加上平时基本不会遇见这种无人的寂静,给稜子带来一种,就像走进了伪装的女生宿舍的印象。
「……菖蒲,给……」
稜子从鞋柜里取出两双供来客使用的拖鞋,将其中一双交给了菖蒲。
「啊…………啊,是……」
接过拖鞋的菖蒲就像顾虑着周围的寂静一般,说话声音比平时更小。
话虽如此,稜子也压低了说话声音,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女生来到女生宿舍,只是为了看看朋友的状况,所以本来根本不需要顾虑或者戒备,可她们还是不经意地压低声音,这恐怕是因为不安、期待与紧张所致吧。
「………………」
由梨的寝室在二楼,稜子摆着不安的表情,看着通向二楼的楼梯。
稜子此次前来,真的就是为了确认由梨回没回房间。
稜子期待着她能回来,担心她的安危……不对,不管她回没回来,首先平安无事最重要。
稜子怀着那样的感情,向菖蒲转过身去。
「……走吧」
然后将这一路上不知说过少次的话,再一次说了出来。与其说这话是对菖蒲说的,不如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所以令自己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那么做是为了缓解自身的不安。
「………………是」
菖蒲很有礼貌地回答了稜子。
「……好」
稜子敛去表情,驱散自己内心的不安,踏进门厅,走近楼梯。稜子确认菖蒲跟在身后之后,开始上楼。她抬起头,只见木制的台阶和扶手一直延伸向上。
「………………」
在台阶上每上一步,地板就会微微地咯吱作响。
稜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一边朝二楼由梨的房间走去,一边在头脑的角落里想起她和空目说过的话。
空目关于手机“传闻”讲了很多。
他就那些怪谈和都市传说的倾向进行了讲述。

『————跟手机相关的怪谈和都市传说,本质上是“电话”题材的延伸』

空目说道
『电话,然后还有手机的传闻所共通的本质,就是以刚才说的超自然电子异象为代表的,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进行的通信』
『就都市传说来说,那个通讯对象也可能是杀人狂等“异常的人类”。但是,既然实际是否存在不是问题,那么那些人作为逾越日常生活的存在,也应该划分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的范畴』
『电话作为电波接收器,“电话怪谈”乃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视角,但强行将这点排除的话,电话就会留下“看不见对方容貌的通讯工具”这个侧面。实际常说的怪谈和都市传说,主体讲的也是这个功能。只要对方不报上姓名,接电话的一方就无法知道对方的身份。可是,在通话的时候确确实实地跟对方连接在一起,而这个情况想必极度地能够激发不安吧』
『说个这类的故事。
有个家庭长男失踪了,每天晚上都会接到无声电话。无声电话持续逾半年,但在密林深处自杀的长男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便彻底平息了,再也没有打来过』
『都市传说中,有个叫做“招来死亡的电话号码”的故事。
手机会接到某个号码打来的电话,那个电话不能接,接了就会当场死亡。那个叫做“死亡号码”的电话号码,会在朋友之间的传闻或连环信中流传』
『以前的怪谈中也有叫做“正在逼近的电话”的故事。
回家时突然打来电话,接了之后,不明身份的对方说道:“……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附近的公用电话”。然后电话挂断了,过了不久,电话再次响起。“……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门口”。电话挂了,然后又响了。“……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二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三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四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五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六楼”“……喂喂,我现在在你住的楼层”“……喂喂,我现在在你的房间门口”“……喂喂,我现在在你身后”————』
…………………………

「……」

稜子注视着楼梯上方,将口中的唾液咽了下去。
想到了不好的事情。稜子一边扶着扶手走上台阶,一边尽量从脑中驱散刚才产生的不祥预感。
一登上台阶,便到达了窗户透着光线的二楼走廊。即便光线照射进来,走廊上还是很昏暗,依旧感觉不到人的气息。随着拖鞋接触地毯的触感,稜子向前走去。
「………………」
然后没过多久,便在走廊那头看到了要找的那扇门。
是由梨的房间。稜子将手放在胸口,敛去表情朝门走去。
静悄悄的走廊上排列着相同颜色的木门。可是稜子刚开始向由梨的寝室靠近……忽然之间,有人发出走投无路的叫喊,模模糊糊穿过房门,传播到充满走廊的寂静之中,闯进稜子的耳朵。
『————不要!』
『由梨……』
两个少女近似哀嚎的声音,从房间里漏到走廊上。
「!」
稜子一听到那个声音,立刻朝由梨的房间冲了过去。
「啊……」
稜子感觉到身后的菖蒲在困惑,在迟疑。可是稜子没力气去管菖蒲,凑到由梨寝室的门上,将异常冰冷的黄铜门柄握紧,旋转,拉开。

「由梨!」

稜子大喊着冲进屋里,看见了阿友,还看到在床上颤抖的由梨。
「稜子……」
阿友向稜子看过去。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看上去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由梨在床的角落,用被子蒙着头,死死地闭着眼,双手捂着耳朵,正激烈地颤抖着。她颤抖之剧烈,从她的手便能看的一清二楚,从缝隙间露出来的表情跟平时的由梨判若两人,面部绷紧,面如土色。
「由……由梨?」
稜子呼喊着跑了过去,去触碰她的手。
「不要!」
可一碰到她的手,她就像被火燎到一样激烈地抖了一下,然后反应激烈地挥开稜子的手,在床上缩得更紧了。
「怎么了……」
稜子也露出阿友一样的困惑表情,向阿友看去。但阿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摇摇头,说道
「刚、刚才我注意到由梨在里面…………叫了她一声……然后就……」
阿友把手放在嘴上,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叫了她一声,然后她突然就……」
「………………」
稜子朝床边弯下了腰。
光这么做还没问题。不管怎么说,稜子今天早上目睹了『那个现场』。
那是由梨的手机接到『来电』的现场。
与当时比起来,现在这种还不算什么。
当时由梨发了疯一样,现在还算比较镇定。稜子静静地朝害怕的由梨凑过去,凝视她绷紧的脸。
「……由梨,听我说」
然后,稜子尽量压低声音,对由梨讲道
「没事的,是我哦。日下部稜子。认得出来的么?」
「………………!」
稜子沉下声音,为了让由梨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慢慢地说
「听我说,由梨。没事的」
又重复一次
「不要紧的,什么事也没有的」
就算她死死堵住耳朵,还是让她能够听到。
「呐,由梨」
「………………小…………小稜……?」
不久之后,由梨用微弱的沙哑声音,从被窝里念出了稜子的名字。
「由梨!」
阿友感动至极地喊出由梨的名字,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稜子将激动的阿友拦在身后,对由梨说道
「没错,是我。太好了,你没事」
「…………小稜……」
「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喔。没事的」
然后稜子看准由梨稍稍冷静下来,捂住耳朵的手放松下来之后,静静地向由梨问道
「由梨,出什么事了?」
虽然稜子知道这么问很危险,可能会让由梨再次陷入恐慌,可稜子为了解决这个情况,还是横下心问了出来。
「你在……害怕什么?」
由梨稍稍放松的表情再度紧张起来,可是从她绷紧的嘴里发出了细若蚊蚋的声音,回应了稜子
「………………电……电话………………」
「电话?」
「……电话……电话打过来了。门厅里的电话在响。电话,电话…………」
由梨用颤抖的声音重复那个词,牙齿打颤的微弱声音混在了她的言语之中。
——门厅的电话?
稜子皱紧眉头。站在稜子身后的阿友,此时就像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叫起来。
「……啊!由梨,你给我打过电话……」
阿友说道
「你不是用手机给我打过电话么?对了,你的手机怎么了?」
「………………」
忘记了。那个电话的事情也得进行确认。
「…………啊…………阿、阿友……?」
面对阿友逼问般的语气,由梨害怕地应了一声。
听到由梨的回应,阿友鼓足气势,从稜子背后激烈地质问由梨。
「没错,是我!」
阿友叫了起来。
由梨呢喃
「……手、手机?」
「是啊,你给我打过电话的吧!」
但是由梨捂着耳朵不停摇头。
「我没打,我没打啊……!」
「你、你骗人!我……的确……」
「我没骗你,手机我扔了!离开保健室之后,我直接把手机扔到后庭的水池里了……!」
「………………!」
稜子不禁跟阿友相互看了看。某种与之前所有不同的讨厌恶寒,致密地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沉默持续了数秒。
然后,阿友惊讶地问了出来
「扔…………扔掉了…………?什…………什么时候?」
「……第三节课…………上课的时候…………」
「!」
一听到这个答案,眼看着阿友表情僵硬起来。
「你…………你在骗我吧?我接到电话是在第三节课之后啊……!」
「才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可是……!」
「电话会打过来喔?那我还不扔!」
由梨捂住耳朵,紧紧地缩起身子,说道
「电话……电话在响喔。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由梨不断重复,声音越来越疯癫,而且手指和指甲,渐渐陷进耳朵跟脸上的肉里,拼命抓挠。
「由……由梨?」
「……电话……电话在响。会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打过来」
「由梨!」
「要来了……从电话那头。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杂音中……」
由梨嘴里不听地念道,拼命抓挠自己的脸。
「要来了,要来了,从电话那头……」
「由梨!」
「要来了,要从电话那头来了。从那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稜子连忙按住由梨的双臂,但她的手臂像石头一样僵硬,稜子光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掰不动,而且稜子越用力,由梨就越会用成倍的力量抵抗,指甲在脸上陷得越来越深。
「要来了,要来了……电话、在电话里、电话里的……」
只闻一声湿响,指甲刺进皮肤,血顺从由梨脸上流了出来。
「住手啊!」
「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瑟瑟发抖的手挖开脸上的肉,将表皮强行撕开,伤口逐渐扩大。
「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有人么、叫人……!」
稜子抓着由梨的手,转向身后。
「叫人啊!快!」
「啊……嗯,好、好的……!」
稜子的叫喊声,让面如土色呆立不动的阿友回过神来。
阿友虽然作出了回答,可是颤抖的脚一步也无法挪开。由梨如同念咒一般重复着同一句话,用指甲拼命抓挠自己的耳朵和脸。由梨疯狂的样子让阿友备受冲击,在这骚乱之中,阿友已经丧失了判断力。
稜子也丧失了做出合理指示的余力。
「快啊!」
「啊……啊……」
面对大喊的稜子,阿友手忙脚乱。然后阿友拼命思考叫人的方法————然后想到的偏偏却是那个,然后她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就在这一刻。

「————要来了」

「!」
随着由梨出奇明确的那句话,阿友的手机亮了起来,随后三种声音混合而成的不协和音响彻由梨的寝室。阿友手机的来电铃声,稜子手机的来电提示音,然后还有宿舍门厅的公用电话铃声,在完全相同的这一瞬间开始响起。两个电子音和一个铃声互不交融,在相互侵蚀的同时相互破坏协调,混成刺耳的噪音,以可怕的密度充满这个封锁空间,灌进耳朵和大脑。
之前的骚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动作都停了下来,充满破坏力的不协和音在这个停止的世界中不停播放。
动作,思考,一切都停止了,充满这里的只有声音、声音、还是声音。由梨闭着眼睛捣住耳朵,稜子和阿友思维停摆,只是愣愣地一直注视着播放出这个不协和音一部分的手机所发出的亮光。
在不协和音之中,阿友手机的光闪动着。
稜子和阿友都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光线,凝视着在这个昏暗房间里发光的手机画面上所显示的名字。两人直直地注视着那个名字。

来电————『古田由梨』

是由梨的名字。
阿友的手颤抖起来,汗水顺着稜子的脸颊流了下去。
「…………………………」
稜子以缓慢的动作,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沉闷的声音直接在口袋里溢出,不协和音更加鲜明地开始在空气中放出错乱的声音。
稜子看看画面,上面显示出『古田由梨』这行字。稜子拼命地想要思考什么,但是灌入脑中的不协和音令思考被分解,被搅乱,顷刻之间便让稜子思维错乱。
稜子无法承受那个“声音”,只想先让这个“声音”停下来,准备按下通话键,但稜子的手随后便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噫!」
稜子大吃一惊,呼吸几乎停止,朝自己被抓住的手看了过去。随后,只见菖蒲正以拼命地表情看着稜子,用双手按住稜子打算按键的手。
「啊……」
「…………」
菖蒲看着稜子的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在无言地告诉稜子,不可以“接”。
稜子领会了菖蒲的意思,带着紧张的表情向菖蒲点了点头。菖蒲也回应着点点头,把手从稜子的手上放开了。但是,暴露在这不协和音之下的,并不止稜子一个人。
「…………………………!」
阿友惊恐万状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机。
「啊…………!」
稜子看到阿友完全走投无路的表情,然后察觉到了。
「不可以……!」
稜子叫了起来,这是阿友的手指已经伸向了通话键。
看到这一幕,稜子连忙按下了自己手机的挂机键————
这一刻。
“不协和音”就像被切除了一样,消失了。与此同时,所有声音都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

突然之间的无声降临于这个房间,令人有种失聪的错觉。
就在稜子按下挂机键的瞬间,构成不协和音的三个来电声音,在完全相同的一瞬间切断,消失了。
之后只留下夜晚一般的寂静。
在这个暴风肆掠过后的房间里,由梨就像晕过去一样倒在床上,阿友瘫坐在了地上————然后稜子和菖蒲面色苍白,只是呆呆地站着。
…………………………

 3

在校门口与稜子分别之后,亚纪没有回活动室。
「哎……」
送走稜子之后,亚纪直接在校庭里不显眼的地方找了张长椅坐下,叹着气,仰望天空。
且不论暖和的季节或者放晴的时候,在这种没出太阳的大冷天里,就算是午休时间,在外面的学生也不是很多。现在校庭就像一所冷清的公园,亚纪在这里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仰望着那些将天空层层覆盖的乌云,听着远远传来的午休喧嚣。
「………………」
亚纪深深地靠在长椅背上,仰望天空。
她将手里的罐装红茶灌进喉咙,惆怅地呼出一口气,表情之中交杂着难以形容的犹豫之色。
总的来说,这只能是亚纪内心感情与理性间斗争的流露。
而且,亚纪讨厌自己这样的被别人看到,所以她主动去送稜子,离开了活动室了之后直接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坐在这种校园外围的便宜角落。
「………………」
她现在不想回活动室,正在考理性稀释涌上自己心头的不合理的感情。
被人看到其实并不会被看出来,亚纪也有自信能够彻底隐瞒下去。但即便这样,要内心怀着那样的感情去面对空目他们,亚纪还是静不下来。亚纪对这种不合理的感情只会觉得羞耻,她不希望怀着那种感情呆在空目他们面前,所以决定一个人在这张冰冷的长椅上等待它消散。
虽然亚纪原本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过现在呆在这里只是为了逃避。
右手手腕上绷带的触感作为痕迹留了下来,现在的亚纪不同于那段精神错乱的时期,多少取回了一些理性。
但正因如此,她不能容忍涌进自己内心的那种不合理的感觉。亚纪感觉自己被大家抛下了,大家都抛下了自己,去了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尽管亚纪不想承认,但这种感觉就是难以拭去。
亚纪现在内心中的一切感情,都源自于那种感觉。
被抛下这件事,让她感到焦躁和寂寞。
然后她对产生那种感情的自己,感到烦躁和忧郁。
自己就是自己。亚纪曾以不变的自我来认识自己的强大,可即便这样,她仍旧无法完全漠视他人,所以只能落得现在这样长吁短叹。
对于亚纪来说,文艺社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而且不是因为别的事,正是因为和空目有关,所以更是如此。
如果亚纪没有跟空目这层人际关系,恐怕就不会介意现在的情况了吧。
她指向,想要帮上忙。亚纪觉得,这是自己跟空目之间唯一的纽带。
亚纪…………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
既没有感觉到气息也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个声音来得非常突然。亚纪猛地将视线转了过去,只见长椅的正面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名少女,正对着亚纪笑。
那个少女戴着眼镜,给人的印象有些土气,而亚纪记得她。疏于打理的头发,加上跟时髦沾不上边的服装,再加上非常显眼的超自然主义首饰……亚纪严肃地瞪着这个“使徒”,念出了她的名字
「……浅汤满…………“高等女祭”」
「没错,“玻璃野兽”同学」
满这么回应,然后脸上露出“使徒”特有的那个不像人类的笑容。
亚纪想不明白,究竟她是真的忽然出现,还是在自己陷入沉思没有发觉的时候接近的。但她的确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在了亚纪所在的长椅正面稍远距离的石砖上,正将一本书抱在胸口,注视着亚纪。
亚纪毫不客气地说道
「……有什么事?」
但是,满对此却表情淡漠。与其说她不介意,更像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介意”这种感情。
「掌管仪式和祭礼的“高等女祭”找上门来了喔。所为何事,还用问么?」
「………………」
「当然是为了『夜会』的事情啊。话虽如此,这所学校本身就已经正处『夜会』之中了,所以我并不想刻意做什么就是了……」
满这么说着,呵呵一笑。她的笑容与“魔女”有几分相似,但给亚纪的感觉就像是那个笑容的劣化仿制品。
「……我呢,想成为“魔女”」
没能成为“魔女”的仿制品微微颔首,眼睛微微上翻,看着亚纪说道
「你也想成为“魔女”,对吧?」
「……什么?」
听到这句唐突的话,亚纪脸上的险恶之色愈发加深。
「你胡说什么……」
亚纪很不愉快地粗声说道。
但是——
「我真的是胡说么?」
满这么一说,便毫不在意地用含笑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可我觉得,你跟我非常很像呢」
「…………哪里像了」
「虽然因为种种不同而有了现在这样的差异,可你只要稍微走错一步,应该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满笑了起来。
「……真会瞎扯」
「这可不是瞎扯。虽然我们的长相,思维方式,确实截然不同」
「你自己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一样?」
「不,我们在本质上应该非常相似」
说到这里,满停顿了一下,对亚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你很讨厌,对吧?讨厌这个让自己难过的,不讲理的世界」
「……!」
这句话令亚纪不禁无言语对。可是随后,亚纪激烈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猛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禁不住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就算是那样,那就又能代表什么?」
亚纪用质问一般的口吻说道
「能不能别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就算我那么想,我也只把那当做是闹别扭,蠢不蠢啊你」
「……」
在满那副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在笑。亚纪挑起眉梢,说道
「你难道想说,我会把自己活得痛苦归咎于周围人的身上?」
「……呵呵,你说呢?」
「很不巧,我知道那种想法毫无意义。自己活得痛苦是因为身边的人的欠考虑?这种想法,终归只是在依赖他人」
亚纪用凛冽的目光向满瞪去。
「明明在责备周围的人,到头来却是在依赖周围的人,简直丢人丢到家了。要是让我来那样责怪别人,我能比你们做得更出色」
「……」
「让我对这世界动真格地来耍性子?我可没蠢到那个地步,而且我的自尊也没有那么廉价」
亚纪口气强硬,越说越激动
「不要把我跟你们这种货色混为一谈」
扒渣一般的愤怒在亚纪的脑袋里扩散开来。
可即便这样,亚纪头脑中残存的冷静的部分,还是明白。
是自己输了。
因为自己气成这样,毫无疑问是被对方说中了。
「我……!」
可即便如此,亚纪还是不得不承认。
但是,越说越激动的亚纪,却被满只用一句话就驳得无话可说。
「可是,你的感情是不对的呢」
「………………!」
满无视亚纪的争辩,将话题拉回到亚纪的弱点部分。
「你难道想跟自己的感情撇清关系么?你真的这么想么?」
满从眼镜后方,向亚纪的眼睛投去窥视一般的眼神。
「我觉得你用理性去思考那种事情毫无益处,其实你是讨厌世界的吧」
「………………!」
亚纪想要出言反驳,但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不讲理,荒唐,完全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这样的世界很讨厌吧」
「………………」
「这个一翻身就碰头的世界,很讨厌吧?」
「唔…………」
「我讨厌啊,讨厌这个世界」
看到亚纪没有争辩,满开口说道
「我喜欢“那边”,可我没有才能呢」
她用平淡的,微微含着笑意的,充满怜爱的声音说道
「我没能成为“魔女”。我对“异界”的向往,是扭曲的」
「………………」
「“魔女”对我说过,我向往的源头就是扭曲的。其他东西再怎么扭曲都没关系,但就是不能用扭曲的视角来看待“异界”」
满说的话听上去有些落寞,但又开始燃起演说家一般的热情。
「我觉得,你一定比我更有才能」
「唔……」
「因为你是讨厌这个世界,讨厌人类的野兽」
「这种无稽之谈给我少来……!」
亚纪在不愉快与愤怒之下颤抖起来,但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满对亚纪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告知亚纪心中的憎恶确实存在的事实。然后亚纪所秉持的公正,不容许自己否定这个事实。
「……你难道没想过,索性毁掉这个世界?」
「那种事……」
「心怀那样的愿望,既没用又幼稚,而且很愚蠢。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吧,可你心里处于理性管辖之外的部分,就一次也没那么想过么?」
「唔…………」
亚纪呻吟起来。
但是,亚纪绝不可能认可那种事情的正确性。亚纪赌上自己的尊严,决不承认那种事。
「你难道觉得,我会认真地去思考那种蠢事……」
但是——
「完全会」
亚纪拼命的驳斥,被满直接打消。
「那才是你的真心吧。你不过是用名为理性的谎言在粉饰真心罢了」
「我、我……」
「你就没想过毁掉这个世界么?」
满再一次说道。
然后——
「我就是那么想的。而且我觉得,“魔女”一定能够做到」
满热切地,却又淡然地注视着亚纪——
「告诉我」
说道
「你真的一次也没想过要成为“魔女”么?」
「…………………………!」
这句话令亚纪的内心发生了强烈的动摇。
「你就完全没想过接触你所否定的“异界”,得到那个“理”么?」
「那……那种事……」
「你就不觉得,你视为自我的那个无聊『理性』,一直以来都在破坏你难得到手的机会么?」
「…………………………!」
亚纪险恶的表情,在强烈的动摇之下变得僵硬。
「你真的没想过要成为“魔女”么?」
「我、我……」
「我们的“魔女”说了,『你如果曾经那么想过————“预兆”不久应该就会来到你身边』……」
「………………!」
「真羡慕啊…………你有机会,我却只能变了“没能成形的东西”……」
满的声音变得低沉
「我却不论在“这边”的世界,还是在“那边”的世界,都不被接受……」
满的声音变低,变小,变得几乎快要消失。
「我……」
然后,满一动也不动,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
刹那的沉默过去,当满再度开口之时,已经恢复到了之前口吻
「………………算了,那种事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满微笑起来
「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满用眼镜之下,感觉有些不聚焦的眼睛凝视亚纪,说道
「我是伟大的“魔女的弟子”。我讨厌世界的一切,讨厌自己的一切,因此是最了解自身形态的,“没能成形之物”中的“没能成形之物”。
真讽刺啊,我们心灵的扭曲便是我们自身的形态。然后,就连那份扭曲,我们都已经无法凭自己来维持了」
满淡然地说道,就像是细数自己的手指一样,口吻非常平淡。
「我是“魔女的使徒”」
「………………」
满,呢喃道
「“魔女的使徒”,向与我非常相似的你,带来一则预言」
「………………」
然后,满指向亚纪,说道
「你认为构成你自我的那些崇高理性和自尊,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幸」
「什………………!」
满朝着已然无言以对的亚纪微微一笑
「你自己不也已经察觉到了么?」
「…………………………!」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亚纪的胸口。
「那是“玻璃野兽”早已注定的道路」
说完之后,满从喉咙里发出阴沉的窃笑。
「再见了,“玻璃野兽”同学」
然后满将目光从亚纪身上移开,只留下那阴沉的笑容,便离开了这里。
亚纪眼睛恨不得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视着满离去的背影。亚纪瞪着她,可是脸上浮现出难以隐藏的动摇之色,在愤怒与屈辱等多种情绪混合而成的感情之下,只是一个劲地颤抖着。
…………………………………………

 4

口中弥漫的血的味道。
鲜明地残留在喉咙中的,吞咽液体的触感。

「…………………………!」

武巳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捂着嘴,铁青着脸到达了校庭的清洗池。
脸上擦着血迹。
袖子上有不少擦血的痕迹。
武巳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弯腰呕吐的样子,紧紧依靠着墙壁,到达排列在清洗池中的一个水龙头,就像要抓上去一样,在冲洗池哪里一点点无力地瘫倒下去。
照这个姿势,拧开龙头势必会把全身打湿,可武巳不在乎,执意去打开水龙头。
可是武巳的手就像没了骨头一样,用不上力,根本拧不开在这寒冷时节长期不用而锈死的水龙头。武巳用颤抖手,苦苦挣扎着去抓水龙头,可就是掰不动。这个时候,武巳感到胃就像被提了起来一样,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手直接从水龙头上滑了下去,撑在了水池上。
「……唔…………唔……呕……!」
武巳眼睛里冒出泪花,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勒紧。
眼前的水池被泪水模糊,口水从张大的嘴角拉出丝来,然而吐出来的只有空空的呕吐感,胃里的东西就像被塞住了一样,在胃里一动不动。
令人窒息的呕吐感之下,武巳的体力和精神力被剥夺得一干二净。流出的大量唾液在口中搅拌血的味道,都让武巳搞不清自己的眼泪究竟是呕吐感弄出来的,还是因为自己在哭。
「呜…………」
武巳哭着瘫倒在地,把头贴在池底。
寒气透过针织帽,从冷彻的混凝土传到了武巳的头上。
武巳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只能感受到胃里强烈的难受感觉,他的脑子完全被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所占据。
「呜呜……」
武巳倒在干燥的水池里,一个劲地呻吟。
武巳是从保健室,从被那个“魔女”抓去的“保健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这里的。

…………………………
武巳从窗户偷窥“保健室”,结果被“魔女”抓住了。
武巳本来只是调查保健室里的情况而已,却被“魔女”发现,直接被“使徒”从窗户拖进了保健室。
武巳的嘴唇上被涂上了“魔女”的血,然后被之前如饥似渴啜食那个血的三名“魔女的使徒”摁倒,跪在了病床边上。他的双手和脑袋被按住,就像被押到国王面前的罪人一样,强行被他们拉起脑袋去看“魔女”,然后他看到坐在床上的咏子……脸上露出的微笑。
「………………」
武巳被摁住,在完全丧失抵抗能力的状况下,与“魔女”对脸。
然而就算没有受到束缚,武巳的身体也早已在恐惧之下无法动弹,从一开始就完全丧失了抵抗意识。
“魔女”俯视着这样的武巳,微微一笑。
这一幕,就跟她刚才对“使徒”做的一样,就跟武巳从窗外看到的一样。
咏子笑了起来
「————呵呵,像这样跟你一个人说话,这还是头一次吧?」
「…………………………!」
武巳被“使徒”摁着,被咏子盯着,没有余力去验证咏子所说的话。
但武巳唯独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从未面对过如此明确的危险。
咏子只是微笑着,血顺着耷拉下去的右手流下,啪嗒啪嗒地,一点一点的在地上染出红色的斑点。
「唔」
咏子将左手食指放在嘴边,笑盈盈地不断把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用打量似的目光仔细端详武巳。
在这段令人发憷的时间中,武巳的体感时间被不断拉长。然后,咏子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眯起眼睛对武巳说道
「……嗯,你心灵的形态,是不是有些改变了?」
「什……!」
咏子说的话,让武巳产生了几分动摇。
那就像是被看穿一样的动摇。
现在的武巳,隐藏的秘密太多了。尤其是与小崎摩津方之间的联系,这绝对不可以被魔女知道。
「什……什么……」
武巳一脸僵硬,就像呻吟一样说道。
「所以说,是灵魂的形态」
咏子答道
「你本来很普通的,现在稍微多了一些奇怪的扭曲吧?」
「…………!」
「但这也难怪,毕竟你对我们的世界接触很深呢……」
说着,咏子仔仔细细地观察武巳。武巳如今,已经彻底搞不懂咏子在说什么了。
「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会令人发生扭曲」
咏子说道
「那个扭曲就是“灵魂的形态”。你会因为对他人的索求,而逐渐改变自身的形态」
「形态……」
「如果向他人索求的是人格,那么自己也拥有人格不就好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对他人的情感,会使自己扭曲」
咏子微微一笑。那摊血随着啪嗒啪嗒的响声,在白色的底板上一点一点逐渐扩大。
「向他人寻求的东西,取决于自己内心的心态」
「………………!」
「人的形态,取决于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维持那个形态的却是自己。所以,与自己不和的“灵魂形态”很不稳定,容易走形」
在武巳视野的下端,那摊血形成了扭曲的形状。
「不过呢,这样是不行的。那种人去了“那边”就会“变质”」
「变、变质……?」
「没错,“那边”是个没有人,只有“异界”的地方。大家都根本不思考自己与“异界”的关联性,所以会丧失自身的形态」
武巳几乎已经无法理解她说的话了。
「心一旦发生改变,在“那边”就会失去自己的形态」
「………………!」
「一旦迷失自我,在“那边”就会融化」
咏子说的话与摩津方说的十分相似。武巳无法理解那些话,只是对那些语言的不祥和可怕,一味地感到害怕。
「……但是,我怎么都想不通啊。世界,明明是这么的简单」
但是,咏子此时说的话语,却与摩津方说的要点截然不同。
「“那边”和“这边”明明是完全相同的。因为他们就像双胞胎一样是完全相同的东西,所以用同等的态度接纳“那边”就好了啊」
咏子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奇怪。
武巳能从摩津方的言辞之中,感受到对“异界”的敬畏,并且拥有着足以支配“异界”的坚定信心,可是咏子说的话却截然相反。咏子只是无法理解,“异界”与“现世”在她眼里完全相同,非常自然地将它们混淆在了一起。
「明明只要正常接触,就没人会遇到不幸啊……」
咏子微笑着说道
「但现世……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就不一定了」
「………………」
面对咏子有几分寂寞,又十分开心的那份微笑,武巳产生不了任何其他感情,只能感觉到安静的恐惧。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露出非常温柔,没有一丝邪念的微笑。

「————我要改变世界,让世界尽可能接近我眼中的世界」

那是非常温柔,没有一丝邪念,却令人恐惧的微笑。
「…………………………!」
在咏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保健室内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下去。
武巳全身寒毛根根倒竖,在心脏和皮肤上爬过的恶寒令他浑身发抖。
咏子的笑容之中,蕴含着过于“异质”的东西。她那足以露出那个“异质”笑容的精神,如同引水一般将“异质”引到空气中,令空气变质成异样的东西。
那“异界”的凤毛菱角,混在了空气之中。
寒气接触到皮肤,与恐惧共同作用,令呼吸颤抖起来。
武巳的皮肤接触到咏子所拥有的那噩梦般的“气息”,但还是用颤抖的声音,拼尽全力向“魔女”问了出来
「……这、这跟“山神”…………有什么关系么?」
武巳已经竭尽全力。他把已经运转不灵的头脑跟萎靡的意识全面调动起来,为了尽可能地从咏子口中套出有用的讯息,拼命地编织话语。
「咦?」
「你打算在这个学校里……做什么啊!」
武巳用颤抖的声音高喊出来。
空目也好,摩津方也好,接近真相的人都只愿说出零零碎碎的片段。而武巳现在,当着咏子的面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
「山神?」
咏子歪起脑袋,看上去就像不知道武巳在对自己说什么。
武巳看到她的样子,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了不安。
摩津方和空目都说过,咏子准备用羽间这片地区的“山神”有所图谋。
但是,咏子对武巳说出的那个名字却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武巳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不安。
「咦……?不、不对么?」
武巳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但咏子想了一会儿,就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灿烂地笑了出来。
「啊——————你指的是“从窗户里看到的朋友”么?」
「什么……?」
咏子笑着说出的话,让武巳更加混乱。
「那孩子总是从窗户里面,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我也一直都在看着他喔」
「什么……窗户…………?」
「噢。“影”人他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啊……」
武巳完全听不懂,这完全是在跟疯子对话。武巳不寒而栗,可是被拘束的不是疯子,而是武巳。
「……我呢,只是想跟“那孩子”做朋友喔」
咏子说道
「“那孩子”要到“这边”来,所以我就想给他把门打开」
「………………!」
「我们平时走的路上有幢大房子,不是有个孩子总是从二楼的窗户看着我们么?那就是“这边”和“那边”的关系。虽然大家都没有搭理那个孩子,可是我想跟那孩子做朋友,不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咏子仰望天花板……就像仰望天空一般,就像在仰望着某种东西一般。
「大家都不抬头去看窗户,认识那孩子的人全都把门锁上了,给他了玩具,然后把他一个人关在里面」
咏子说道
「那孩子背门锁挡住了,被玩具糊弄了,没办法到“这边”来」
「………………!」
再怎么说,武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情况。那是指理事长所进行的,为了安抚并封住“山神”而进行的“生贽仪式”。
「最开始呢,我想和那孩子做朋友。这就是契机」
「………………!」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孩子非常巨大,出来的话一定会吃掉世界。当我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开始了我的“夜会”」
咏子……非常天真的笑了起来。
「世界……是故事」
「………………!」
「故事……是人心」
「………………!」
「如此庞大的故事,一定会给世界带来变化呢」
咏子说着,目不转睛地凝视武巳的脸,然后接着说道
「其实在这场“夜会”中,你也肩负着一份职责呢……」
「…………………………!」
咏子凝视着武巳的眼睛,露出由衷开心的笑容。
武巳被那张笑脸直直地盯着,只是一个劲地颤抖着,看着咏子的脸。
——她究竟,要做什么?
他脑中出现这样的疑问,可是她的下颌跟喉咙已经僵住,发不出声音来。咏子伸出左手,触摸武巳僵硬的脸,然后将血快止住的右手在武巳眼前高高扬起。
「身为普通人的你,职责非常简单」
咏子,笑了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先给你一份护身符吧」
然后咏子右手握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掌心的伤口绽开,血再次渗了出来,从拳头的缝隙中滴下一滴。咏子把手张开后,本来止住的血再次顺着手指流下来,在指尖形成液珠。
然后,咏子将挂着血珠的手指,朝武巳伸了出去。
「…………!」
「来吧,我给平凡的你起了“追忆者”这个名字,就让你履行相应的职责吧」
咏子笑着说道,然后摁住武巳脑袋的“使徒”压住武巳脸的两侧,强行把武巳拉了起来。由于武巳下颚的肌肉完全僵硬,嘴巴微微张开,无法用不听使唤的下巴关上嘴巴。
「你要成为“追忆者”」
「…………………………!」
武巳明白咏子准备对自己做的事情,在心中发出惨叫。
一直默默守候在咏子身旁的“高等祭司”赤城屋,就像演歌剧一样把右手托起,高声宣布
「我宣布,『夜会』就此开始!」
随着他的声音,咏子将手指靠近武巳的嘴唇。
然后,“魔女”的硕大血珠,一颗、两颗……掉进了武巳微微张开的嘴里————就在血落在舌头上的那一刹那,血腥的铁锈味道在口中弥漫,在喉咙深处堆积起来。
…………………………
…………………………………………
………………

于是,武巳喝下了“魔女”的血。
连吐出来都不被允许,血一味地在喉咙深处堆积着,当武巳不堪忍受咽下去之后,武巳这才被“魔女”他们放出保健室。
武巳感受着口中的血腥味,喉咙吞咽的触感,以及胃里的“异物”,强烈的呕吐感侵袭而来。然后武巳寻找有自来水且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扶着墙一路彷徨,最后便到达了这个冲洗池。
武巳把头贴在冲洗池的混凝土上,在想吐又完全吐不出来的折磨之下,流着泪,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寒空之下。
「……呜…………呜呜…………」
武巳对未来充满了绝望,在勒紧喉咙的呕吐感与晦暗不安的折磨之下,流下泪水。
寒风吹过,承载着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和学校午休时的喧嚣,相互冲突,打着旋………………孤独的武巳身处此情此景,没有任何人过来搭理,只能瘫软无力地躺在冲洗池下。



sight
 楼主| 发表于 2016-2-7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一) 黑衣物语

由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放在床上躺下,正望着寝室的天花板。
「………………」
「啊,由梨,你醒了么?」
稜子的声音,让由梨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当初不清不楚的记忆。
她所回想起来的,是那个来电铃声汇成的不协和音。
……啊啊。
由梨想起来了,自己之前似乎在那不协和音之中昏迷过去。
「……由梨!」
阿友叫了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盯着床上。
——怎么露出那种表情呢?
由梨虽然很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身上就连那么一点气力都没剩下。
「由梨!」
「嗯……」
由梨看了看阿友的眼睛,只应了一声,随后便产生一阵钝痛,估计是喉咙发炎了。
「………………」
然后沉重的身体感觉,以此为起点开始恢复。
由梨挪了挪脸,朝稜子的方向看过去,而此时察觉到耳朵和颧骨周围不太对劲,感觉到针扎一般的剧烈刺痛。脸的两侧似乎贴着纱布。虽然记得自己当时在拼命地捂住耳朵,可是没意识对自己造成了这样的伤害。
「呜…………呜呜……」
由梨开始听到趴在床边的阿友发出的呜咽。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由梨听着阿友的呜咽,内心之中涌上深深的后悔。泪水从眼角倏然滑下,又被覆盖耳朵周围的纱布所吸收,消失不见。
但是,后悔的感情虽然十分强烈,但她不知道究竟该后悔什么。
——难道我做了什么坏事,才遭到这样的报应?
由梨完全想不到自己做错过什么。
——是因为我喜欢怪谈?因为我为了好玩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友?
由梨不认为那种事会有直接关系,只不过她很肯定,也感觉到是自己不对。
稜子注视着由梨,问道
「……由梨,你没事么?冷静下来了么?」
「………………」
面对不做声的由梨,稜子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说道
「既然你醒了,那我差不多该走了。第五节课要开始了」
然后,她也对呜咽的阿友说道
「阿友,我们还是走吧?继续这样呆在这里,会让由梨伤脑经的……」
说着,稜子催促阿友离开。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下,由梨还是完全动弹不得。她从没想到过,稜子竟然这么可靠。
但是,即便发现了朋友这种出乎意料的一面,由梨现在也没有余力去吃惊或开心的了。
听着稜子宽慰阿友,由梨被无从宣泄的懊悔之情深深折磨。
「……那我们走了,待会再过来看你喔」
稜子这么说着,带着抽泣的阿友准备离开房间。但是,由梨虽然察觉到了这些,脑子里依旧只想着阿友的呜咽声,以及『为什么会弄成这样』的空洞思索。
「………………」
究竟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由梨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由梨街道那个怪谈中的“没有号码的来电”,在教室里昏迷了过去。后来,在保健室里醒来后,由梨接触到了更为可怕的事情。
…………………………

「……怎么了?」
事情发生在由梨被绊倒保健室的病床上醒过来,发觉自己身上出的事,感到不寒而栗的时候。
「怎么了?」
从将病床隔开的白色隔帘那边,传来保健老师的声音。
当时的由梨由于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处于完全无法回答的状态。可是当时保健老师对由梨说话的腔调之中,不知为何微微含着笑意。
保健老师说道
「……难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
「没关系的,一定没那么可怕的」
由梨一时以为保健老师知道由梨身上发生的事情,但又听出老师说话的口吻很随便,于是觉得十分荒唐,便打算把目光从那个“影子”上移开。
「……!」
但在由梨准备起身,再次向隔帘看过去的时候,一瞬间看到老师在隔帘上映出的“影子”没了脑袋。
「………………」
可回过神来再看那个“影子”的时候,却看不到任何异常,脑袋也好好地长在脖子上。
由梨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叹了口气,然后将脑袋放回了枕头上。这时,老师对由梨说道
「……谷田同学,你现在要是恢复得不错,可以走动的话,就自己会宿舍好么?」
保健老师正站在隔帘外头工作,隔着隔帘看上去就像剪影画一样。
「已经事先帮你说好了,你可以不用去上课了。你就算留在这里,迟早还是得回去,我觉得趁现在先回去也不错」
「…………哎,说的也对……」
由梨用沙哑的声音,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能够正大光明地翘课,她固然很愿意,但她现在感到非常疲劳,的确不是听得进课的状态。由梨将被单从身上掀开,慢慢吞吞地下了床,然后保健老师就像正等待着由梨一样,拉开隔帘。
「……」
当然,保健老师脖子上有脑袋。
「怎么了?」
「没什么……」
由梨站了起来,离开了床位。
「啊,你的东西在这儿」
老师说着,朝椅子上面指了过去,只见由梨的包放在上面。由梨用余光看了看开始整理床铺的老师,将包挎在肩上,准备离开保健室。
「多保重喔」
「是……」
由梨关上了门,在上课期间静悄悄的走廊上走了起来,不过她的脚步并不是朝着校门,而是校园深处的方向。她准备在回宿舍之前到食堂先吃个午饭。然后,由梨选择了从保健室到食堂的最短线路,踏入了后庭的连廊。
就在这一刻。

「噫!」

由梨的手机突然响起,由梨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
来电铃声突然之间响彻上课期间静悄悄的后庭。上课时间根本不能够有手机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那个声音显得出奇的大。由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脏被揪紧。
有教室的窗户面朝后庭,由梨禁不住向那排窗户看了过去。
她连忙寻找自己应该带在身上的手机,然后在包的口袋里立刻找到了手机————她急急忙忙地把手机拿了出来,条件反射地按下了『通话』键,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遇到了什么事,当场僵住了。
「…………………………!」
铃声消失的电话,拿在手中。
她连来电号码都没确认便直接按下通话键,如今通信线路已经打开,正与某处连接
屏幕上已经不显示任何名字,只是开始一秒一秒地记录通话时间。从直直地凝视的扬声器中,通过空气传来不成声的微弱声音,静静地告知由梨正与“那头”的某处进行连接的事实。
由梨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不决。
说不定是朋友打来的。可是,一想到可能又是“怪谈”之中的那种电话打过来,便完全下不了决心接听。
但如果是朋友打来的,就必须的赶紧接。但是,如果又是那个“没有号码的来电”…………就在她纠葛不清的时候,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累加。
「………………」
从注视的手机之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必须……尽快确认。
究竟……连接着什么人?
究竟……连接着什么东西?
「………………」
由梨咽了口唾液。
手机在她手中,只有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地增加。
由梨静静地讲电话拿起来,轻轻地贴近耳朵。
——就听一下,就听一下。
由梨一边这么劝说自己,一边缓缓将手机贴近耳朵————
手机贴在了耳朵上。
然后她竖起耳朵,听手机“那边”的声音。
「喂喂」
她朝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沙——————————

电话“那头”只有沉默和流沙一般细微的杂音沙沙声漏出来。
「……有、有人么?」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只有噪音漏出。由梨感到一种错觉,就像自己的声音被吸入无底的杂音之海。
感觉就像……隔着电话,与某种充满杂音的异常广阔的空间连接在了一起。
就像贴在耳朵上的小小机械那边,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静谧的空间一般。
「………………」
感觉那里就像……死亡的世界。

沙——————————

杂音就像收正在调频收音机一样,不时发生不规则的波动。
紧贴在耳朵上的扬声器中播放出褪色的杂音,充斥着耳朵,如同流沙一般将听觉跟意识牢牢吸住。意识从现实中被冲走,正被吸入手机的“另一头”。
本应处在后庭的意识,被抛弃在了一个广阔的,充满在意的,虚无的世界。
褪色的杂音灌入脑袋里,灌入知觉中,让由梨从周围的一切之中分离开,孤身一人站在杂音之中。
「………………!」
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全身寒毛全都倒竖起来。
冰冷世界的杂音在耳朵那边不断播放,杂音又中蕴含着微微的不协和音……那在杂音中成型的,某种拥有意志的微弱“气息”。

沙——————

气息正站在杂音之中。
在耳朵“那边”的广阔灰色世界中,“那东西”一边消融于杂音之中,一边成型。
虽然看不到,但在杂音之中能够明确地感知到“那东西”的“形体”。声音和气息,在杂音之中形成身体,形成手和脚,形成指尖,然后形成正直直看着这边的脑袋————形成人的“形体”。

沙——————————

那个只有人类的形态,连脸都没有的“东西”,正站在杂音那边。
“那东西”从灌入耳朵的杂音“那边”,正直直地注视着将电话贴在耳朵上的由梨。那个“气息”非常鲜明,甚至能够感到“那东西”的呼吸。那是个完全不可能属于的人类的,在杂音中呼吸的,冰冷的人形“气息”。
「…………………………!」
那个“气息”,正站在手机的“那边”。
那个皮肤可以接触到的明确“气息”,正站在手机“那边”的杂音之中。
那个“气息”就好像正站在身旁……不时地消融在杂音中,轮廓发生扭曲,同时又愣怔怔地凝视着这边。
哈啊、哈啊……
由梨的呼吸声在紧张之下僵住了。
她连眼皮都忘记眨,身体动弹不得。
恶寒窜遍全身,僵住的身体颤个不停。她想要逃脱那里,然而却连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都做不到。
————谁来!
她在心中大叫。
————谁来……救救我……!
臼齿开始打颤。
可是,她眼前凝视着的,只有褪色的杂音……只有那个在褪色的杂音中,静静站着的人形“气息”。

沙——————————

然后,那个“气息”最终动了起来。
那个“气息”从手机“那头”的杂音之中,朝着“这边”靠近过来。
那个气息,那个呼吸声,那个在杂音之中构成的人影,正在缓缓朝这边逼近。

沙——————————

那个呼吸,那个气息,朝耳旁的“那边”靠近过来。
「………………!」
由梨牙齿颤个不停,身体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沙——————————

“那东西”……停在了耳朵的“那边”。
“那东西”就隔着电话,站在了咫尺之隔的地方。
然后“那东西”一边令杂音发生扭曲,一边把手伸了过来。杂音、手指,从耳朵“那边”伸了过来,触碰到了由梨的脸——————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梨顿时发出惨叫,把手机拿开了耳朵。
下一刻,近在咫尺的灰色杂音世界被拉开了,存在于“那边”的“气息”也同时从由梨身旁被拉开了。
由梨就这么握紧手机,惊慌失措地朝眼前看到的后庭水池全力冲了过去。然后,将那部可怕的手机狠狠地砸进了池水中,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里,冲回了寝室。

…………………………
于是,由梨就有了现在的情况。
在那之后,在只有由梨一个人的宿舍里,公用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直到稜子她们到来之前,一直都在摧残着由梨。
于是稜子她们来了之后,就出现了那样的状况。包括稜子她们的手机在内,响起了三重的不协和音。那是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来电”奏响的,恶心疯狂的三重奏。
「………………」
发生了什么,眼下正在发生什么,由梨根本无从理解。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呢?稜子和阿友离开之后,这个房间里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由梨望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究竟做错了什么呢?究竟会怎么样呢?究竟……该怎么办呢?
「…………………………」
由梨在强烈的后悔与自责中,闭上了发热的双眼,吸了吸鼻子,而就在此刻。

「!」

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完全敞开。
由梨吓了一跳,坐了起来,只见三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连招呼都不打便闯进屋内,然后从里面关上了房门。
他们身上如同制服一般,得体地穿着相同款式的黑衣,戴着深色墨镜。三个人不发出一点脚步声,不漏出丝毫气息地闯进屋内,一声不吭静静地包围了由梨身下的床铺。
「什………………!」
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被三名男人闯入房间,由梨感到感到了切身的危险,吓得浑身发软。
——他们是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
各种各样的疑惑在脑中闪过,但恐惧令她无法顺利地开口说话,只能愣愣地张大眼睛,颤抖着看到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只是面无表情地默默俯视着由梨。
一阵沉默过后,站在正床头的男子对颤抖的由梨淡然地开口说道

「————据说你接到过“没有号码的电话”,我没有弄错吧?」

一位感觉刚刚迈入老龄的黑衣人向由梨这样问道。
「………………」
提问的内容以及毫无感情公事公办的口吻,令由梨只能茫然地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只是面无表情,无言地俯视着由梨。
从此以后——————

没有人再见到古田由梨。



touch


后记(中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然后,我要对参与本作品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峰老师,和田老师,负责插画的插画师翠川老师表达感谢。
同时,也对感谢最近见面机会增多的各位同行表示感谢。承蒙大家照顾了,有机会再找地方喝几杯吧。
话说…………

这个『降神物语』是《Missing》系列最后的故事。
这一卷是最终卷……就怪了。连载超过十集的《Missing》系列将在『降神物语』的完结篇完结。
想来,当初设想好的方案有很多地方都有所变更。
当初本想拿来用,但最后没能用成的题材也有不少。
……可是,这个以“离奇幻想”的主题为舞台的世界,拥有着一点一点逐渐“崩溃”的性质。因此,尤其是《Missing》的舞台——『学校』是个封闭的世界,总有一天会崩溃到无法复原的地步。这是最终必然面对的宿命。
因此。《Missing》系列将在这里迈向结束。
这个故事究竟是长还是短,就全凭各位读者自己来决定吧。

我再次真诚地感谢大家能陪伴《Missing》系列一路走到现在。
这个故事再过不久便会完结,还请大家继续陪伴她走到最后。

    二零零四年九月 甲田学人


发表于 2016-2-7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到12卷了,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辛苦了!新年快乐

来自:Android客户端
发表于 2016-2-7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速度实在可怕,最近漫画汉化都没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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