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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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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事件簿10 茧墨伫立于现实与梦境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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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7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5-5-7 13:00 编辑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事件簿10 茧墨伫立于现实与梦境之境]
原帖地址:http://bbs.comicdd.com/thread-536835-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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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B.A.D.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kona
图源:江火如画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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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事件簿10 茧墨伫立于现实与梦境之境】

体会到残忍可怕的痛楚,有时,人会变成鬼——。反响热烈的奇幻物语,逼近阿座化命运的最终篇,揭幕!!

「蝴蝶之梦」。那是茧墨发来的邮件。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里再次被无聊所支配。然后,委托人就像算准了茧墨快受不了的时候一样,来到了事务所。『朋友家的水槽里泡着人手』『晚上有挖土的声音睡不着觉』。茧墨接受了这极其无聊的委托,我也为了让事情有个好一点的着落而东奔西走。这是我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然而——残酷而悲伤、丑陋又绝美的奇幻物语,逼近阿座化命运的最终篇,揭幕!




茧墨阿座化:「你冒失的行为,刺激到了本就积怨已久的她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怀着怨恨,拥有了肉体的东西,总是只有一种感情」

茧墨微笑着,将食指压在嘴上。鲜红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放下手指,张开嘴。就像说悄悄话一样,悄然说道。



七濑七海:「不同意」

打开门的瞬间,第一个声音就是这句话。
我们齐刷刷地愣住了。在眼前,七海笑容可掬。
和我一起端着铁树的雄介,重重地点点头。

嵯峨雄介:「嗯嗯,不出所料。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幼女」

结奈只顾缩在我身后。



————————————啪叽
她把鲜嫩的花瓣撕下,送进嘴里。
她就像拿起糖果一样,把红色的花吃了下去。

矢贺早小鸟:「咦?这不是小田桐先生,还有茧墨小姐么?这吹的是哪阵风?」

小鸟微微地歪起脑袋。



于是我缓缓睁开眼睛,
那个红衣女子弯起丰盈的嘴唇。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结果好吗?』



登场人物介绍

茧墨阿座化
超强的超能力者,个性傲慢冷静,任性的十四岁美少女。

小田桐勤
茧墨阿座化的助手,腹中孕育着鬼。

嵯峨雄介
经常带着金属棒,言行诡异的少年。

水无濑白雪
超能力家族——水无濑家族长。被拔掉舌头而无法言语的少女。

七濑七海
小田桐所居住的「公寓·七濑」房东的孙女,就读小学五年级。

白木绫
借助日斗的超能力,从肉快变成人类的女孩,目前借住在七海家。

茧墨日斗
茧墨阿座化同父异母的哥哥,具有「实现他人愿望」的超能力。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5-5-7 13:43 编辑

事件Ⅰ

来说说拿老鼠做实验吧。
你把老鼠放进迷宫里。老鼠最终能否选择适当的道路,离开迷宫呢。

迷宫里有死胡同,有陷阱,对老鼠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老鼠应该会反复测试验证,最终选择出正确的道路吧。但是,即便逃出了迷宫,老鼠也得不到奖励。应该很难保证老鼠能够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吧。老鼠还可能会为了摆脱精神压力而自残,这点尤其需要注意。

迷宫会折磨老鼠,但人生正是如此,就像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不讲理的事情一样。
老鼠就算到达了出口,也没有人知道这对于老鼠来说,究竟是不是幸福。

你很温柔。
好像圣女一般的你,有着上帝一般的宽阔胸怀。

身为观察者的你,会给老鼠机会吧。你会抓住老鼠的背,把老鼠放回到前面一些的位置。这样,老鼠应该就能放心地奔跑了。老鼠不论失败多少次,你都会重复这个过程。

但是很可惜,人并没有那么宽大。
你总会厌倦的。大家都会厌倦的。

而且,只是望着老鼠到处乱跑————坦白的说,这实在太无聊了。

所以,我就先说明白了。

大多数的现象,都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人的一生,都是这个样子的。

这种打发时间的方式,相当卑鄙。
换而言之,这一切不过是场闹剧。


  * * *

一打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巧克力的浓郁香味呛得我狠狠咳嗽了几下。
我顺手把门关上了。只见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

开着空调的房间里,还是那么缺乏现实的感觉。
在旋花死亡的那一连串事件期间,我几乎没有来过事务所。一闻到这股甜腻的香味,一股怀念之情便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也感觉到自己正在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茧墨的房间,宛如一个糖果盒。
感觉完全不像存在于现实之中。

我呆呆地站在了走廊上,但里面响起一个声音。茧墨就像要将我那无聊的幻想驱散掉一般,不开心地对我呼喊

「小田桐君,你在干什么?毫无意义地杵在走廊上一动不动,让人很不舒服哦。要过来就快过来好么?」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茧」
「『是』只说一次,这种事就没人教过你么?」

我没有理会她的讽刺,穿过走廊,一进客厅,明亮的光芒便刺痛我的眼睛。
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那对猫咪一般的眼睛,看着我。

她整个人被埋在了包装带和包装纸堆成的小山里。

缀着黑色的躯体,沉没在纸箔中。伸向半空的脚尖,缠着红色的包装带。茧墨慵懒地摇晃那些包装带,叹了口气。
茧墨今天也穿着礼服一样的衣服。豪华的荷叶袖和华丽的百褶领结,非常适合她。她的身影,就像是从油画里冒出的中世纪的公主。

但她那张不高兴的表情,把一切美感全都糟蹋殆尽。



我出院已经有几天了,我认领了从人贩子家中找到的骸骨,回到了公寓。直到我出院前一直陪伴我的白雪,也回到了水无濑家。
她在最后关头帮助了我。我对她感激不尽。
久久津和舞姬也一起回到了大屋。据说他们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彼此。
据说,菱绅又接受了一次手术,术后的精神状态十分稳定。
雄介也因为过度疲劳而住院,但早我一步出院了。他现在住在高级公寓里,自发地去茧墨家开的综合医院进行心理咨询。

现在,雄介身边应该有三具骸骨。那是朝子、小秋还有旋花的遗骨。
人死不能复生。他虽然未能从痛苦中走出来,却还是拼命地活下去。

怨恨的人,被怨恨的人,憎恨的人,带来拯救的人。
复仇的链锁终结了,所有人回到了各自的生活中去。

于是,我回到了茧墨的事务所。但是,茧墨唉声连连。
她非常非常的无聊。她的烦恼程度,比平时更加严重。

在雄介的一连串事件中,她没有遇到属于她的乐子。她不愉快的程度就近要爆发的水平。
她对残酷事件的追求,不符合为人的准则。我别开脸,不看她吃巧克力的样子,向窗外望去。十二月也快结束了。樱花树的枝头暴露在寒风之中,任风摆弄。

今天也是个大冷天吧。没准还会下雪。
唯独茧墨的这个房间,被冬天抛弃了。

「小茧,试着到外面走走怎么样?说不定呼吸一下冰冷的空气,脑子就清爽了。屋里的甜腻空气,对人不也是一种负担么?」
「我说啊,小田桐君。能不能别把我说得像巧克力成瘾一样?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无聊就像就像一点一点从人身上把血抽干一样,可是能把人杀死的哦」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又死不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是不去寻找委托之外的娱乐,是会真的痴呆的」
我一边回答茧墨,一边收拾包装纸。我用手指缠起金色的包装带,拉掉。
我看着套在皮手套里的左手,忽然感到不对劲。我开合手掌,感到纳闷。

我一看左手,心头便涌上一股炽烈的不祥预感。但是,我不知道原因。
很古怪。但是,究竟是什么古怪,我完全搞不清楚。

我下意识地抚摸手掌,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茧墨缓缓地睁开眼睛。

有种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的感觉。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现实就像嘲笑我的心愿一般,定期总会有客人光顾事务所。

茧墨所期盼的事件,似乎总算来了。

  * * *

「我从大学的朋友那里听过传言……呃,真的就在这里么?」

委托人是名女性,她坐在沙发上,向周围张望。茶色的卷发中间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困惑与好奇的颜色。她拿起红茶,喝了一口。

茶杯上留下了粉红色的口红印。橙色的指甲油泛着哑光。
她身上,没有丝毫不祥的影子。茧墨就像要说什么,对我流眄一瞥。

把她的眼神翻译过来就是————她是怎么误闯这里的。

「既然你听说的传闻跟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有关,那肯定就是这里了。你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咦,找对了么?太好了。真的有这种事啊。就像电视剧里一样。果真要收天价的委托费么?这不是为难我么」
「委、委托费的事先不谈好了……首先请说说是什么事,不然没法谈的」
虽然她的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我还是回答了她。委托费的具体情况,我无法把握。虽然寄送过账单,但对金额并不清楚。而且存在委托人死亡的情况。
茧墨不需要委托费。给我的工资也是聊胜于无。委托费定多少,恐怕要视茧墨的心情而定。
「咦?咨询是免费的?太好了,比律师良心多了」
女性开心地笑了起来。而茧墨完全相反,眉头皱到了极限。
照这样下去,恐怕委托人会被赶出去。我连忙催她往下说。
「不好意思,能请你先告诉我们委托内容么?」
「对呀!真对不起。呃,我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她用轻松的口吻讲了起来。茧墨毫不掩饰她的失望,叹了口气。
女性没有在乎茧墨的反应,好像很害怕,脸色阴沉下来,丰满的胸部晃了一下,悲痛地说道

「我在朋友家,看到水槽里泡着人手」
我好害怕,好害怕,那究竟是什么啊。

我感到困惑。她那一派轻松的口吻,和事情的内容毫不搭调。
我自然而然地想象出扭曲的情景。被切断的人手泡在水槽里。

红黑色的断面,没有连着人的身体。
—————————这不是犯罪么?

她以轻松的口吻接着说下去,继续讲述诡异的故事。
她说她一星期前,在朋友家目睹到水槽里泡着人手。

她当时非常震惊,什么都没跟朋友讲便逃了出去。但她后来转念一想,觉得那是看错了,又去了朋友家。于是,水槽里果然是空的。也看不出朋友有什么可疑的样子。

「我横下心试着问过他,他很不解地告诉我水槽是空的。我放心了,然后准备回家……」

在正要回去的时候,她又去看了看水槽,却发现又有人手泡在水槽里。
她非常震惊,去找了他朋友。朋友也很震惊,然后两人试图把人手拿出来,可根本碰不到那只手。不论试多少次,他们的手指都只会从煞白的人手上穿过去。

泡在水槽里的人手,不属于现实。
幻影人手,现在仍泡在水槽底部。

「我们很困扰,然后听说了这个地方,想问问能不能帮我们除灵」

女性用央求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听说的是怎样的传言,但感觉不到她想委托茧墨。她似乎想要自己去解决。我皱紧眉头。委托的不是很紧急,不是很需要处置。
「把水槽扔掉如何?既然想要除灵,是不是该去找合适的地方?虽然我觉得很难找到,我要是找到了,之后再联系你……说实在的,我不推荐你来委托我们」
「他说不扔水槽,所以才麻烦啊。这种事你们倒是应该明白吧。而且,我现在是找你们,你却让我去找别人,简直莫名其妙」
只是水槽里有人手的话,应该去找其他的灵能力者吧。最好还是不要和我们扯上关系。而且这件事,应该无法给茧墨带来乐子。
幻影人手不算很残酷。说穿了,不会腐烂的人手跟装饰物没有差别
不出所料,茧墨的脸难看到了极点。她轻轻地拍响双手。
「客人请回吧。小田桐君,麻烦你送客」
「咦?怎么这样?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女性拍案而起。红茶夸张地溅了出来。
她挑起眼梢,脸变得像女鬼一样难看,激愤地说起来
「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你们却放着不管?简直不可理喻!亏你们还是侦探,也太不负责人了吧!好吧,我要在网上给你们店写差评」
都没有委托我们,我们没有解决的义务。最关键的是,这里不是店。
我想到一些反驳的话,但没空说出来。我按住额头,茧墨低声说道

「…………………………………………………被切断的人手,是么」

她一时闭上眼睛。红唇忽然弯了起来。
她用甜腻的,令人讨厌的声音细语道

「算了…………这次就破个例,接受你的委托吧。相对的,你不要再来这家事务所了」
「咦?我并不是要委托啊,而且要收钱——」
「你的主张与我无关。我是说,我会设法处理那些人手。你要是继续唧唧喳喳,我也没性子跟你讲如何对付那东西了」
我受不了别人跟我吵。太能说话的嘴,对本人也是中妨碍吧?
茧墨娇艳地微笑起来。她说的话,恐怕不是她的心里话。她根本不会不管去管别人怎么样,对她来说那种事只是麻烦。但是,女性的表情僵住了。
她似乎从茧墨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点点头。
「我、我明白了。我也不想总来这种地方」
「好了,小田桐君。客人总算要回去了,麻烦送客」
茧墨摆摆手,又躺了下去。我将女性带了出去。她一脸不开心,从包里取出一张笔记纸。我看了看,上面写着姓名电话以及住址。
「我跟朋友打过招呼了,麻烦你们快点处理。这样下去,我就去不了他家了,人手好可怕……真是受够了。真的拜托你们了哦」
她念念有词地离开了。我一只手拿着纸条,被留了下来。给看起来形迹可疑的事务所留下别人的个人信息,她就不会后悔么。

我叹了口气,回到客厅。茧墨正优雅地吃着巧克力。
花型糖果被她残忍地咬断。破碎的百合被吞进肚里。

「还真是来了个少见的委托人呢。没想到你会接受委托……我都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算委托」
「算了吧,被那种人缠上真是麻烦透顶。兴许能够打发一下无聊。现在看来毫无价值的委托,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那珍奇场面,不是令人期待么?」
「珍奇场面?」
———————————————————啪咕
茧墨咬碎滴了第二朵花。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有件事情让我有些在意。能不能成为乐子,我不能肯定。不过」
还是祈祷尽量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吧。

茧墨弯起嘴唇。按个样子就像是猎物近在眼前的猫。
看来她有所期待。

我久违地领会到,这件事是多么的不祥。

  * * *

「啊…………………欢迎」
——————你是什么人?

在小型商品住宅前面,我妻克己眯起眼睛。
他是委托人的朋友。他看到我们,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戴着眼镜,一张端正的娃娃脸,穿着衬衫,外面还披着一件针织衫,体格很显瘦。
他把那头长发随意扎在一起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位彻夜搞研究的学者。
我行了礼,递出了名片。他骨瘦如柴的手接过名片。
「我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小田桐。这位是所长,茧墨」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么?我对人的长相没什么兴趣,所以见没见过,我不是很清楚……算了,反正都一样。请进」
「不,我们这是头一次见面……打扰了」
他没听我说话,消失在了里面,连头也不回。
我只好跟在后面,茧墨也一声不吭地跟了过来。我穿过黑暗的走廊,屏住呼吸。

密集的翡翠绿刺痛我的眼睛。客厅里摆着无数的观叶植物和水槽。仔细一看,植物似乎是人造的,装满水的水槽里也没有鱼的踪迹。

眼前铺开的情景,洋溢着生气,却又非常空虚。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亮度就像温室里一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实际上,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各种各样的违和感,令我大脑混乱。在一颗椰科树的旁边,他转过身来。
「于是,你们有什么事?我其实没什么兴趣,但不问的话会很麻烦」
「那个,桥田麻子小姐没有跟你说么?」
我说出了委托人的名字。但是,他摇摇头。
「………………………麻子………………她说过什么么?算了」
他毫无预兆地搂起针织衫和衬衫的袖子,直接把手伸进了水槽。
水面上漂浮的光破碎四散。面对他突然做出的行为,我张大双眼。他的手在水里随便动了动,又立刻抽了出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接着说道
「事情,不听的话更麻烦,所以要问呢。不过,我马上就会忘记。为什么呢?真是不可思议…………你啊,知道我在问什么么?」
他的指尖还在滴水。他苦恼着,又把手伸进了水槽里。
瘦弱的手上布满微小的气泡。手指就像形状古怪的鱼,蠕动着。我不禁问他
「那个,这是在做什么」
「咦…………啊,这是我的习惯。我有时会想把手伸进水槽里,你也有这种习惯吧?」
「……………没有」
「咦,没有么。真厉害。亏你忍得住啊」
他心不在焉地说道。我无法理解,但他不像在说谎。这诡异的习惯,应该和水缸里的人手有所关联吧。我尽管感到诧异,但还是开口问道
「关于水缸里有幻影人手的事,我们接受委托了」
「啊,原来如此。所以是灵能侦探事务所么,总感觉驱魔师啦,灵能力者啦…………都好可笑呢。为什么我没有拒绝呢?」
我妻又侧起脑袋。我回想起委托人的身影。我妻就算拒绝,她还是会联系我们的吧。我叹了口气,看了看身后的茧墨,还是对我妻说道
「你要是觉得可疑,我们就直接回去了。只是在此之前,有一件事请让我们确认一下。幻影出现倒是在其次,请问是否演变成了某种危及身心,或者预想会危及身心的情况呢?」
「啊……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不是很清楚,你跟麻子究竟是谁可疑。你们都一样,擅自跑到别人家里来。只不过…………唔」
我妻这么说着,双手在胸前交叉。他正在苦思冥想。
几十秒后,他似乎的得出了结论。他松开手,走了起来。
「算了……我觉得,一个人看的话,果然还是很不自然。有客人来,要把水槽藏起来也很古怪。不自然的事情可不好。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不自然么?」
听到他说的话,我皱紧眉头。我妻一声不吭,走近音响柜。
在柜子上面,摆着几个盆子。在里面,清澈的水荡漾着。

「………………………你们说的,就是这个吧」
他淡然地问道,将水槽里的东西展示给我们看。

水槽底部,泡着一只煞白的人手。

人手是被从中间切断的,就像睡着的水生生物一样,静静地沉在下面。
本该十分凄惨的断面,非常漂亮。骨头、肌纤维、血管,都非常整齐。

老实地并在一起的手指,看上去就像另一种器官。就算它像螃蟹一样动起来,在水底蠕动,我应该都不会感到吃惊。褪色发白的人手,感觉就像假手。
在困惑的我身旁,茧墨甜腻地轻声细语

「原来如此,这手相当漂亮啊。像是女性的手呢…………小田桐君?」
「………………我知道了。冒犯了」
我从茧墨的眼神中发觉了她的指示。我向我妻通告了一声,把手伸进水槽。
皮肤被温柔的水包住。感觉就像把手伸进了生物的肠道里。我尝试去触摸人手,可是什么也抓不到。从外面看,我的手指穿过了里面的人手。
「跟委托人说的一样啊。看来这东西没有实体。徒有其形却不具其质,有够半吊子。真没意思啊」
「喔?原来你也摸不到啊。我还以为只有我和麻子摸不到呢」
这个微妙之处让我妻接受,我妻点了点头。我把手抽出来,他又把手伸进去。
皮包骨的手指陷入煞白的人手里。果然水中的人手是触碰不了的。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对人手的主人,或者出现的理由,有没有什么头绪?或者说……买水槽的地方,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知道…………以前,麻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我不记得了呢。水槽是在量贩店买的。一起还有热带鱼卖呢。人手的主人…………唔,根本无所谓吧?比起这些,人手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才更重要呢」
我不禁感到纳闷。他说的话,前半部分还能理解,后半部分莫名其妙。
我妻将视线移向水槽。他望着人手,轻轻地耸了耸肩。
「这东西就在这里。既然如此,如今我要是对它做些什么,也很奇怪啊」
「怎么奇怪?人手出现在里面的情况才奇怪吧」
「是这样么?也不是啊。因为,存在的东西消失了,这种事情是不自然的。最关键的是,我对这个情况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个人手什么都不会做。跟装饰品并无二致。可是,你为什么要刻意去否定它?」
…………我听得一头雾水。
我妻就像在寻求认可一般,歪起脑袋。我无言以对。他的说法,我也想过。但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很多很多尸体。坦白的说,我想象到的是『习惯成自然』这句话。
我妻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你不在意,这手是谁的东西么?」
「……谁知道呢?退一步说,它究竟是不是人的身体都不清楚。这种事情一丁点都不重要。当前,现在,人手不在人身上。既然如此,以前在不在人身上,完全不重要。或者,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在人的身上。这一切全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比方说,剪下来的花,它的枝叶呀根呀会怎样,你根本不会逐一地去在乎吧?就是这么回事,我……啊,嗯,真是漂亮的手」
就像念咒一样的话,忽然停了下来。我妻将视线落在茧墨手上。
涂成黑色的指甲像宝石一样泛着光辉。我妻认真地注视着茧墨的指甲,接着说道。
「假设我自己的手突然消失了,我也不会太在意。假设我在某个早上一觉醒来,我的枕边有一只人手。我觉得,就算是这种情况,我费神去在乎它的根源是什么,也毫无意义。假设看到鸡翅膀,不会去……啊,这不太对。还是用花来比喻比较合适。嗯,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比喻了」
我妻的视线从茧墨的手移向我的脸,就这样沉默下去了。我茫然地注视着他,他异样的言辞令我脑袋发麻。我妻露出困惑的表情,补充道
「呃,所以说,我有时会让人害怕,但并没有恶意的,不要讨厌我就好了……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啊,是。我明白了。呃,这也就是说……」
说到这里,我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我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了。
茧墨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我反刍刚才听到的话。
「也就是说,你并不对人手感到不安,并不打算把它消除么?」
「啊,是的。我感觉不到有什么必要消灭它」
他极为自然地答道。但是,他的话我无法理解。
那番话听上去就是莫名其妙的戏言。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忽然从我脑中闪过。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以前经历过去的异常事件。同时,一股寒气窜过我的背脊。

不被切下来,手就不会离开身体。
这个人手的幻影,究竟是为什么出现的呢。

「我妻先生……………手的出现,与你有关?」
「咦,之前的对话,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妻瞪圆了眼睛。他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
面对我试探的眼神,我妻没有回应。他似乎连自己被怀疑了都不理解。我凝视着人手。这应该是源自于实物的怪异吧。但如果是那样,犯人没有理由专程展示给别人看。他的态度也过于自然,不像是演戏。
「是这样么,真是冒犯了……提了个不太好的问题,我向你道歉」
「嗯,我明白了。我去泡茶吧」
「你明白什么啊!」
我不禁大喊起来。但是,他没有听我说话,摇摇晃晃地走掉了。
从远处传来唱歌一样的声音。
「我记得应该有薄荷茶。说不定能让我的头脑清醒一些。圆滑的交流是很重要的。让人害怕是不好的」
我妻走出了房间。这应该是他特有的关照人的方式。她应该不是坏人吧。我搞不懂了。我一边叹气,一边转向身旁。

茧墨正无言地望着水槽。
她的唇突然弯了起来,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手的根源啊」
————————啪

忽然,她撑开了纸伞。鲜艳的红色刺痛我的眼睛。
仿佛是绽放于假叶子之间的一朵巨大的花。

————————咕噜

茧墨转起了纸伞。红色漩涡反射强烈的灯光。灯光之下显得格外不祥的纸伞,仿佛是有毒的花。纸伞旋转的势头渐渐增强。

我感觉眼睛好痛,闭上眼睛。

忽然,我对她的行为感到可疑。水中的人手,是所有人都能够用肉眼看到的怪异。
她还要更多地重现出什么呢。

没有看出人手发生变化,但是,人手忽然开始蠢动。

———————咕啪
煞白的皮肤急遽腐化

看上去,就好像时间进程加快了。
又或者,停滞的时间再次流动了。

人手开始腐烂。皮肤缓慢地剥落,肉丑陋地吸水发胀。融解的肉脱落下去,水体急遽浑浊。血管漂浮在水体中,白骨露了出来。幻影人手开始腐化。

我茫然地望着这个情况。

————————啪
茧墨合上纸伞。煞白的人手恢复原来的样子。

平滑的皮肤,寻常的美丽。泡在水中的样子,就像雕刻一样。
人手在水槽底部一动不动。我向茧墨那泛着微笑的侧脸问道。

「小茧,这是…………」
「让你们久等了。尽管感觉很难喝的样子,但这里有绿茶哦」

同时,我妻打开了门。他举着托盘走了过来。玻璃杯中透明的绿茶,荡漾着。茧墨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向他搭腔
「嗨,欢迎回来。怎么不是薄荷茶?」
「喝完了啦。真奇怪啊。我记得还有的……算了。没意思的事情我也不感兴趣。这个世界太复杂了,要记东西是最辛苦的啊」
「亏你这样能够生活下去呢。你能把握好食材和日用品么?」
茧墨接连说出她平时很少会说的话。随后,我妻粗暴地抓了抓头发。
「啊,没关系的。我注意到的时候就会把鱼和肉切来吃的。同事们也不会提我意见,所以也不会影响到工作,的样子?我会让自己意识到必须的东西在必须的地方是必须的…………唔……嗯,没问题。大概吧」
他很有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茧墨好像明白了什么,笑容加深。她悠闲地走了几步,注视我妻端来的托盘。绿茶,还有小块的巧克力搭配。
「呵,这搭配挺少见呢。你倒是挺机灵嘛。小田桐君也学学他吧」
「我总端这些出来的,可没有人吃呢。要能帮我消灭掉就好了呢」
茧墨毫不客气地拈起雨蛙形状的糖果,轻轻地扔进嘴里。
我妻凝视着她的手指。他点了几下头,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觉得,你的手比那个手更漂亮。手背与指甲非常协调」
「谢谢。承蒙夸奖,十分荣幸。真是的,完全开心不起来呢————————好了,回去了,小田桐君」
她突然对我说道,下一刻便迈开了脚步。黑色礼服包裹着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小时自阿勒走廊上。我连忙跟了上去。
我回头一看,我妻正轻轻挥手。

「要回去了么?那么要小心哦。我不希望认识的人受伤呢」

他没有要责怪我们无礼离开的样子。我们直接离开了他的家。一到外面,冬日的阳光突然又回来了。浑浊的光给街道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感觉。我仰望天空。

灰色的云,从内侧绽放着灰暗的光。茧墨也倾着脸。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映出厚实的云。我朝他身后呼喊。

「小茧,我们直接离开不要紧么?委托人希望消除幻影人手。虽然水槽的主人我妻先生本人没那个意思,可是……」
「那也没办法吧。现在娱乐的要素太淡薄了」

为什么非得专程去做没意思的事情?

茧墨斜着脑袋,注视我。她还是老样子,双唇间依旧充满笑容。
我就像被她催促一般,回想起了泡在水槽里的人手。光是那东西,确实不足以成为茧墨的娱乐对象吧。但是,接受委托的不是别人,正是茧墨。

我准备这么问她,突然呼吸为之一窒。

煞白的肉,迅速地腐败了。那一幕,令我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起来,茧墨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委托呢。

「小茧,那个肉为什么腐烂了?」
「你问这个啊,答案出乎意料的简单哦」

茧墨就像打谜语一样回答我。看来她无意回答。茧墨不会因为提问而发火,但是,当她无意回答的时候,问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我叹了口气。茧墨戏虐似的开口说道

「我还没有把握,所以现在还不能讲。小田桐君,你自己去推测吧。不思考的话,脑子只会退化哦…………对了,就拿他来打个比方吧。水果还是生的就去摘,这种不解风情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没错,我们只用等着就好。

茧墨愉快地笑起来。她的食指按在嘴唇上。
鲜红的嘴唇柔软地弯起来。她轻轻拿开手指,轻声细语,

就好像,在对我说悄悄话一样。
「那个,预兆实在太不明显了」

  * * *

我一在事务所里,就感觉时间停止了一样。
泡在水槽里的人手,也跟现在的状况相似。感觉就像在巧克力盒里。

我停下手中的打扫工作,向窗外望去。外面一直飘着雪。但是,这间屋子仍旧被隔离在了季节变化之外。事务所还是老样子,充斥着甜腻的香气。

茧墨今天也是倒头大睡。她再一次被埋在了纸箔中。那个样子就像一具棺材里的尸体。除了会吃巧克力,她跟死人没两样。

我们去了我妻家之后,已经过去了几天。但是,我们的生活没有大的变化。
今天也是平凡又无趣的一天。

我一边把包装带收捡集中,一边望着茧墨。此情此景,与几天前并无二致。
感觉就像时间停滞了一样。日常的生活,没有一丝阴影,一直持续下去。幻影人手没有消失。但幸运的是,那位气势凌人的委托人没再跟我们联系。
但是,不安仍未从我心头散去。腐败的人手,定期会在我头脑中闪过。

我靠近茧墨,捡起红色的包装带,将缠在左手的带子拉掉。
躺下的茧墨仍旧一声不吭。忽然,我回想起一个甜腻的声音。

——————我们,只用等着就好。
———那个,预兆实在太不明显了。

我摇摇头,离开茧墨身旁。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这部新登记购买的手机,收到了邮件。发件人是嵯峨雄介。我读过正文,点点头。

标题:明天晚上
正文:我想吃关东煮,可以过来么?买好材料,也把楼下的叫上吧。

楼下的,是说绫和七海吧,最近雄介经常和七海她们说话。
七海不知道有事件发生过。雄介跟她进行不留情面的舌战,似乎觉得很舒服。我回信说我知道了,将去超市加入到回家路上的计划中。正当我烦恼有没有辣椒的时候。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事务所的电话响了。茧墨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慵懒地抬起上半身,但不打算去接电话。

白皙的手掌朝我转过来。她甜腻地轻声细语

「小田桐君,你能去接一下么?」

我叹了口气。茧墨微笑依旧。
我下定决心,拿起受话器,吸了口气,把话说出来。

「久等了。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啊……是手不漂亮的那位么?」

这个心不在焉的声音,我听过。我再度想起腐败的人手。
不祥的预感急遽压迫我的胸口。我想要驱散掉这种感觉,硬是张开嘴,说道
「是我妻先生么?前些天冒犯了。今天找我们有何贵干?」
「冒犯了,是么。原来我被你冒犯过啊……我没注意到啊。算了,这件事无所谓了。如果你想赔罪的话,我还是会接受的。没关系……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才对」
我妻过意不去地说着,然后沉默下来。他在受话器那边应该正在低头行礼吧。他悠闲的语调,让我的紧张缓解了一些。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我妻再次开口
「……于是,有什么事?」
「不,打电话的是你吧?」
我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可我妻没有回答。
我妻似乎很困惑。经过一阵苦思,他突然大声叫喊
「啊,对了。我想起了。嗯,是的。我要说的是花的事情啊」
「………………花么?」
「也可以说,我要说装饰品的事情呢…………不对,果然应该是切下来的花呢,嗯……不过在此之前,先说说幻影人手吧。很可惜,能让你们感兴趣的话题,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要说人手么?」
听到『幻影人手』,我提高紧惕。但是,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相对的,他还是老样子,罗列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已经决定也给你们看看了,所以希望你们能来、一趟、吧?这不过是个前提条件呢。要是不来会很不自然,所以我会伤脑经的」
「不自然么?你说伤脑经,是指什么?」
「你在担心我么。你真善良。嗯,可这样还是很不自然。所以,答应我,好么」

——————————————我会等你们的。
就这样,电话被挂断了。我呆呆地杵在了原地。

我转过身去,茧墨正在吃巧克力。她就像根本没来过电话一样,躺了下去,挥动着手指。蔓草一样的包装带上下摇摆。
「小茧,是我妻先生打来的电话。内容是——………………」
我将通话内容告诉了茧墨,可她还是没有反应。我怀疑她睡着了,可她忽然睁开眼睛,鲜红的嘴唇慵懒地动起来
「原来如此。总之就是让我们过去一趟呢」
「怎么办?说不定人手发生了异变。我觉得应该去一趟」
「不,我可不去哦。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茧墨将花朵型的巧克力咬开。她弯起嘴唇,把花瓣咬碎。
仔细一看,她的手上缠着红色的包装带。手腕上缀饰着红色的茧墨,轻声细语
「切下来的花,或者说是装饰品。好了,有什么不自然,有什么伤脑筋呢」
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我等了几秒钟,她还是一动不动。我开始收拾脚下积起的纸箔。
我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放在桌上。我苦恼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没有得出结论。
我反刍我妻漫不经心地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有危险呢。但是白雪住得很远,我也不想惊动被卷入旋花那起事件的人。最关键的是,我对这件事没有产生危机意识。

在感到不安的同时,我也特别的放心。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烦恼之余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人手发生了什么。
只是去问问情况,应该去问问情况。

「小茧,我还是」
—————叭唦

我刚一转身,就有什么东西砸中了我的脸。叠起来的某种东西直击我的鼻子。
好痛。我看了看落在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份报纸。茧墨再次起身,耸耸肩膀。
「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去一趟不就得了?一直傻站在这里很碍事哦。你叹的气会让霉菌孳生的。啊,麻烦你把这些垃圾带走」
茧墨唱歌似的说道,再次躺了下去。我正要把报纸扔进垃圾桶,手又停了下来。
我决定把屋里的报纸集中起来进行废品回收。我拿起包,把报纸塞进包里,迈出脚步。
「那我走了,小茧。我去问问情况,马上就回来。麻烦把巧克力的空盒子摞在桌子上」
我向她嘱咐,但她没有回答。我决定不去管她,直接离开。

我走到外面,发现外面下着雪。天上满是厚重的云,发灰发浊。
我离开丧失季节感的房间,接着,前往比夏天还要明亮的屋子。

  * * *

「嗨,欢迎………………咦?只有你一个人么?她在哪儿?」

打开门后,我妻到处张望。他看到肩上积着雪的我,困惑地歪起脑袋。
我跟他说了茧墨不来的事情。然后,他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失望的样子。
「哦,失望。真让人失望。这样的话,不自然就得不到解决了」
「非常抱歉。有什么事也可以向我咨询,不过,还是下次再来吧」
果然需要茧墨到场。所长是她。
可我刚一回答,他就张大双眼。他就像大型犬一样,激烈地摇摇头。
「咦,这说的是什么话?难得过来了,就这么回去多不好。这不符合待客之道。专程来一趟,外面还天寒地冻的,还是进去看看吧」
我妻少有的用很礼貌的口吻说道,向屋内指去。在他身后,能够看到昏暗的走廊。
里面的灯光,远远地放射着强光。在那边,应该是客厅吧。
我反刍他说的话,皱紧眉头。
「进去看…………看什么?」
「在电话里说过『人手的事情』对吧。很不可思议,很奇特,非常棒」

我妻站在远处的灯光之前,笑了起来。
他用轻快的语气接着说道


「手,变多了」

  * * *

上次来访的时候,房间里摆着好几个水槽。
我回忆起那虚无缥缈的情景。空水槽里,被水充满。

他一时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又睁开了。在眼前,展现出一片异常的光景。

所有的水槽里都盛着煞白的人手。
零星摆放的水槽,看起来就像装了商品的玻璃陈列柜。

煞白的人手就像被陈列出来的待售商品。强烈的灯光,更加烘托出了这样的印象。每一个人手的形状和泡在里面的方式都各不相同。有的手断面接触底面,垂直立起。有的手关节搭在水槽边缘,轻轻摇摆。

我朝对着天空的手掌,伸出手去。煞白的五根手指像莲花一样对着上方。我的手与里面的手重合在一起,但还是无法触碰到。其他人手也是一样的吧。
我扫视到处摆放的水槽,感到不寒而栗。茧墨的声音,自然而然地重现。

————————那个,预兆实在太不明显了。

冷汗顺着背脊流下去。同时,我重重地咳嗽了几下。
除了人手增殖之外,屋里还发生了某个异常。

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腐臭。

腐肉的那种甘酸令人讨要,特别呛人。腥臭的血的味道粘附在喉咙上。
就像房间里有大型野兽的尸体正在腐烂。

我回想起以前看到的情景。茧墨纸伞一转,人手急遽腐败。甘酸的浓重腐臭,应该是随着人手的增值一起出现的。我问我妻

「不好意思,我妻先生。人手的增值和腐臭,是从什么时候开的?」
「……腐臭?腐臭啊。说起来,确实有味道。对不起。我不是很在意味道。以前就经常有人说,我除了眼睛之外,其他感官都很迟钝呢……所以,我对能看到的东西有些把持不住,也有固执的倾向呢。如果现在的情况让你感到讨厌的话,我向你赔罪。把你叫到让你不舒服的地方,真是对不起」

他过意不去地歪起脸。我认识到他这个反应,将另一种可能性在脑中打消。我之前怀疑是我妻让什么东西腐坏的,但这种可能性似乎很低。
他对腐臭本身,无法正确认识。我妻苦思冥想,把手伸进水槽。

他的手和水中的手重合在一起。水中的手是一只女性的手,但他的指头反而更细。
他的手瘦得不正常。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的手指几乎是皮包骨头。

上次来的时候,他也很瘦,但应该没到这个地步。
他的体重急剧减少,这让我非常不放心。我连忙向他问道

「我妻先生,你怎么了?你瘦过头了,你有好好吃饭么?」
「……吃饭……咦,吃饭?啊,对啊。我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吃饭啊。上次吃的时候,是几天之前呢……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没吃饭呢?」
——看来我肚子饿了呢。谢谢你提醒我。
我妻坦率地低下头。他的动作就像小孩子一样率直。他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我,没有重视自身体重减少的问题,完全没有危机意识。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请吃些东西,不用在意我,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人手增加的事,我会跟小茧……跟茧墨所长好好传达的」
「嗯,我知道了。我做点什么吃的吧……啊,用不着急着回去。我有东西想给你看。你先随便看看,等我一下吧。难得来一趟,也帮你做一份吧」
「不必了……而且,恕我失礼,在这个味道里面,实在没办法吃东西」
「我做的意大利辣面应该很好吃的哦。这边走,能赏个光么?」
我妻用力拉起我的胳膊。我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他穿过浴室,穿过更衣间,打开了玻璃门,一套清洁的卫具映入眼中,我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我妻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转过身来。

「——————————瞧,很厉害吧?」

确实,这真是一幕壮观的景象。
浴缸里泡着许多只人手。

不胖不瘦的人手就像肥大的鱼一样泡在里面。搭在浴缸边缘的人手杂乱无章地露出手背。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泛着暗淡的光。
看到这些,感觉就像有女性正在入浴。但是,人手没有与身体相连。

不知为何,浴室里的人手看起来很散漫。躺在里面的那些肉,艳丽得出奇。
我妻轻轻地摆了摆手,没有言及这一幕是多么异样,直接走了出去。

「那么,我去做些吃的,等我一下。鲑鱼意面是我的拿手菜」

刚才说的菜名,变了。悠闲的话语与眼前的情景出现了龃龉。
强烈的异样感,令我感到混乱。回过神来,我妻已经走了出去。被留下的我,只好观察了一番浴室。不久,异常事态在我脑中不断浮现。

人类身体的一部分集中在一起,这个情景与其说凄惨,更显得滑稽。

血腥味比刚才更加明显,更加浓烈了。但是腐败的人手也好,流着血的人手也好,都没有进入视野范围。浴室里铺开的情景是有机的,但也是无机的。
呆呆地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于是我离开浴室,来到走廊上。我无法在浓烈的腐臭气味里吃饭,我决定跟我妻说一声,然后回去。怪异的增值,超越了可维持日常生活的范畴。我必须尽早向茧墨报告情况,如果她无意解决此事,那我就得去找其他的超能力者了。去找白雪的话,或许她能给我出些主意吧。正当我一边苦思一边迈出脚步的时候,传来了动静。
我循着声音朝厨房走去,长长的走廊上和客厅里一样,装点着水槽。四方的箱子零星点点地放在台座上。昏暗之中,泡在底部的人手浮了上来。我望着那些十分相似却又各不相同的人手,继续向前走。

但是,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其中的一只手,正在发生明显的异变。

「…………………………咦?」

那是放在厨房门前的,最后一个水槽。
在那个水槽里面,那只人手正在腐烂。

厨房的门敞开着,强烈的灯光向走廊溢出。我远远地看到了我妻的身影。他的背影伫立在冰箱前面,没有注意到我。我再次注视水槽。

水体十分浑浊,人手正在腐烂。肉溶解崩溃,变得就像蚯蚓一样。吸水发胀的血管漂浮着,手指上勉强残留着指甲和肉,橙色的指甲泛着哑光。

我皱紧眉头。为什么唯独这只手正在腐烂?我想起茧墨旋转纸伞的身影。幻影人手,飞快地腐烂掉了。我记得她说过,预兆实在太不明显了。这只手也一样,最终,其他人手也将渐渐腐烂吧。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异样感越来越强。我看了看跟前的一个水槽,在它与腐烂的人手之间交互观察。有古怪。浓烈的腐臭,涌进我的喉咙。

我就像溺在水槽里一样,喘不过气来。我缓缓地伸出手。
在那种仿佛被操纵着的感觉中,我靠近水面,手指触碰到温热的水。

我的手掌沉入反光的表面。水渗进了西装,讨厌的温度令我冒起鸡皮疙瘩。我在水中把手大大地张开,当我用力闭合的时候,水里冒出气泡。

我,把抓住的那只手,提了起来

水滴了下去,砸碎水面。坚硬的骨头隔着皮手套,陷入我的手掌。
我望着眼前的一幕,却不可思议地并没有感到震惊。

我的手,与腐烂的人手,牵在了一起
「…………………………啊,怪不得

这只人手,是现实中的东西,浓烈的腐臭发自腐烂的肉。

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会是这样,只是一直不肯正视罢了。
我淡漠地接受这件事,对只能接受这件事的自己发自内心地感到讨厌。我并没有觉得厌恶,也没有觉得恐惧,我脑子已经麻木了。但是,当我再次注视着手指的时候,疑问涌了上来。

这些手指,我记得在哪里见过

指甲上涂着橙色的指甲油。从一部分已经变成空洞的手掌,水滴落下来。发胀的肉像烂泥一样崩溃了。我茫然地想起了一件事。

幻影人手,没有消失。但是,那位气势凌人的委托人没再联系我们。
我回想起她喝红茶时的样子。她的指甲上,涂着亮丽的橙色指甲油

————————这只手,究竟是谁的?

我抬起脸。手指自然而然地松开,手掉了下去,再次乖乖地泡进水中。我妻的背影一动不动。他好像在发愁,不停地歪着脑袋。
冰箱大门敞开。变质的寒光,从里面漏出来。

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卟

里头响着好像苍蝇在飞的声音,大型冰箱正在微微震动。
我隔着我妻的肩膀,向里面注视。我感到一股沉重的冲击。但是,面对某种意义上已经预料到的情景,我已经不会感到厌恶了。我一声不吭,清楚地看着那令人讨厌的色彩。

里面摆着许多染红的塑料袋。用保鲜膜包裹的肉,水润地反射着光。从缝隙间渗出的液体,滴在冰箱的隔层里。撑破冒出的头发,黏在门套上。望着此情此景,我妻的背影,小幅地颤抖起来。

「啊,是这样啊」

他心不在焉地呢喃起来。他的声音中,没有疯狂的音色。
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吧。他只是淡然地确认现在的状况。

「之所以什么也没吃,是因为里面装了这个啊」
是啊,把人塞进了里面,所以里面的东西都被挡住了,拿不出来啊。

——————————嗙

忽然,他关上了冰箱,向身后转过来,露出震惊的表情。我无言地凝视着他。他好像感到了困惑,嘴巴噏动着。不久,他飞快地讲起来

「————————主要是,切下来的花和违和感的问题啊」

从我妻嘴里吐露出莫名其妙的话。他就像找借口一样,罗列语言。我呆呆地站着,听着他说。他一边琢磨用语,一边拼命地接着说下去

「怎么说呢。其实,这是个非常单纯的问题。我觉得,把花切下来装饰起来,是最正确的做法。我从以前就有个习惯,喜欢把看到的花切下来,让花漂在水槽里,漂在浴缸里。然而,我总感觉对绝大多数的花都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我不能把花认作是花吧。总之就是这样,所以人的手对我来说」

————————就像花一样。

我妻指了指自己的手。看来他的混乱平息下来了。
他的语调越来越平静,最后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无意识地过着每一天,总之,这个行为也是无意识中做出来的。我为了让不自然恢复自然而行动,而我行动所造成的结果,就是眼前的这些尸体。然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尸体渐渐消失了。我在无意识的时候,真的很难干呢。那么你呢」

他抹去微笑。但是,他的眼中仍旧没有丝毫杀意之类的感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提心吊胆地向我问道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不正常么?」
「对,毫无疑问」
「……谢谢。对我说得这么肯定的人,你是头一个」

听到我的话后,她不知怎的松了口气。然后,他困惑地看着我。
看来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回想之前跟他进行过的对话。

『不自然的事情可不好。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人手不在人身上。既然如此,以前在不在人身上,完全不重要。比方说,剪下来的花,它的枝叶呀根呀会怎样,你根本不会逐一地去在乎吧?』

我会让自己意识到必须的东西在必须的地方是必须的…………唔……嗯,没问题。大概吧』

『某个早上一觉醒来,我的枕边有一只人手。我觉得,就算是这种情况,我费神去在乎它的根源是什么,也毫无意义』

『以前就经常有人说,我除了眼睛之外,其他感官都很迟钝呢……所以,我对能看到的东西有些把持不住,也有固执的倾向呢』

对不明不白的语言,出现了另一种解释。与此同时,茧墨将其称作『珍奇场面』的理由,也弄清楚了。茧墨的委托人,不会是单方面的受害者。但这次的委托,严格来讲并不是委托。向我们传达怪异情报的女性,就这样被杀害了。

背后有所隐藏的,其实是我妻。在接受委托的阶段,茧墨就已经预测到了这件事吧。但是,她为什么能在我们去见我妻之前就能察觉到这件事呢。

我忽然想起了在事务所里发生的事。我被什么叠起来的东西,丢中过脸。
茧墨的屋里,平时根本没有报纸

我从包里取出报纸。我妻对我这个行动,也是毫无反应。我确认了一下日期,这是我住院期间的报纸。上面跨了好几个版面报道了某起事件。

碎尸杀人事件。

切下的头部被放在塑料袋中,被发现漂浮在海面上。
搜查结果。回收了躯干、腿、手臂,但未完全发现全身。

鉴定结果。推测遗体数量超过两具。受害人的手仍旧不知去向。
只见报导上印着医院的名字。茧墨是被白雪拖着来医院的时候,看到这篇报导的吧。这份报纸,似乎是她见过我妻之后,去趟医院拿出来了。
我将内心的叹息按捺下去,将报导对向我妻。

「这是你干的么?」
「大概,是的,又好像不是…………不好意思,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我妻非常困惑,但还是回答了我。他表现出发自内心感到过意不去的样子。
我终于明白,茧墨旋转纸伞后,为什么幻影人手会立刻腐败了。

那个情景,并不是幻影人手在腐烂。只是在幻影出现以前,放在水槽里的真正的人手被重现出来,与幻影重叠在一起罢了。

于是,我忽然想起委托人说过的话。
她在我妻家中目击到了水槽里泡着人手。

她当时大吃一惊,一声不吭就逃了出来。但她后来转念一想,觉得是看错了,于是再次来到了我妻家。然后她发现,水槽里果真是空的。我妻也没表现出可疑的样子。

她当时说。
我横下心试着问过他,他很不解地告诉我水槽是空的。

「………………桥田麻子曾经问过你,你的回答是,『水槽是空的』,没错吧?」
「啊,是吧,应该是。因为那个时候,水槽确实是空的」

我没有说谎哦。我根本没想过要说谎。

我妻淡然地回答了我。委托人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再次确认了水槽。
然后,她发现人手再次出现在了。她很震惊,问了我妻。我妻也很震惊,然后两人试图把人手拿出来,可是根本碰不到那只手。

不论试多少次,他们的手指都只会从煞白的人手上穿过去。

「也就是说,在幻影浮现之前,水槽中泡着真正的人手。委托人最开始目击到的,就是真货吧?这个房子里所有的幻影,都是从真货变来的」
「嗯,是的。然后,不会腐烂的人手在我眼睛,就和假花一样。我对你们也说过的吧?『那是切下来的花,或者是装饰品』」

『也可以说,我要说装饰品的事情呢…………不对,果然应该是切下来的花呢,嗯……不过在此之前,先说说幻影人手吧。很可惜,能让你们感兴趣的话题,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我已经决定也给你们看看了,所以希望你们能来、一趟、吧?这不过是个前提条件呢要是不来会很不自然,所以我会伤脑经的』

『你在担心我么。你真善良。嗯,可这样还是很不自然。所以,答应我,好么』
——————————————我会等你们的。

我回忆起我跟我妻的一连串对话。同时,冷汗顺着我的背脊滑了下去。
事到如今,我才发觉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对茧墨的手感兴趣,曾试图把茧墨喊出来。然后,他对茧墨没有来,感到失望。

「我妻先生,你莫非,打算把小茧……被所长给,杀掉么?」
「……我没想过杀掉她,只是非常想把那孩子的手放进水槽里。我不论如何和按捺不住这种心情,所以忍不住喊她过来。仅仅只是这样啊……之后一出神,自然而然就会变成那样了吧

听到他这番话,我咬紧嘴唇。他容忍自身的无意识行为。
他的这种做法十分恶劣。我瞪着我妻。他就像发愁一样,垂下脸。

我刚想破口大骂,但硬是闭上了嘴,紧紧地咬住嘴唇。
非难也好谴责也好,如今毫无意义。就算疾呼他杀人行为的残忍,他也只会用一句「正是如此」来承认吧。

不管怎么痛斥他,他肯定都会道歉,然后仅此而已
就算谴责他,也完全阻止不了他继续杀人。那么做,只是我的自我满足

我妻背对着冰箱里的尸体,站在我的面前。
他是杀人犯。我正跟杀人魔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但说来也怪。

我们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

「好了,我要怎么办?已经被你看到了,你说是吧?」
他歪起脑袋,转向冰箱,把门微微地打开,用食指摁了摁塑料袋里面的东西。袋子不稳定地晃了晃。我妻露出困惑的表情,说道
「我为什么把麻子杀掉了呢?我应该不是那么喜欢她的手,没必要装饰起来啊……是因为不能涂指甲油么?是因为她说她减肥成功了么?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对自己失望了啊」
他放开手指,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看着他的样子,我同时感到了某种违和感。
我一想才发现,从我走进这个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变被各种各样的违和感纠缠着。

仿佛身处热带的强烈光线,与很低的室温。洋溢着生机的情景,与人造之物,空水槽。
这个房子里,都有东西都不协调。然后,在这不协调的中心。

杀人魔像个孩子一样,十分困惑地站在那里。

我在我自己的心头寻找过。在恐惧与愤怒的底层,果然存在着神奇的安心感。
我妻总是用心声来陈述事物。她像孩子一样率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表现出一丝执着,漠视的程度堪称异常。
在我这个身处他兴趣范畴之外的人面前,他是个普通的人

「请去自首吧——————我妻先生」

我对他说道。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既没反驳也没拒绝。他正静静地考虑我说的话。我对着他,继续说道

「让人害怕是不好的。这话应该是你自己说过的」
「是么……确实没错。其实,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吧。我感觉我明白了。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能太任性,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我妻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果然可以沟通。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妻转向冰箱,摇了摇头,轻轻地关上门。
「麻子啊,很烦人啊,动不动就跑我家来,但我不讨厌她哦」
他呆呆地低语着,就像独白一样。
他就像配合压缩机运作的低沉声音一般,淡然地接着说道
「因为我总是被其他人讨厌。我的父母也是,学校的老师也是。所以她看我帅,总是嚷着喜欢我,但我绝不讨厌她」
茶色的头发夹在门缝里,掉出来。
我妻抚摸着血淋淋的头发,用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

「我,究竟做了什么。她一定很害怕吧…………啊、我、啊」

我妻歪起脑袋。他的自言自语说到一半,摇了摇头。
他一边笑,一边直言不会地说道
「如今后悔也没用了。我连我把麻子杀掉了这件事都忘记了」
我妻转过身来,状态骤然一变,爽朗地抡起手臂。
他倏地垂下肩膀,朝我看来。右手轻轻地朝我平举起来。

「我去自首。只要把警察叫来这间屋子,就能轻松地证明我做过什么吧」

我点点头,也伸出手,握住了伸到眼前的那只手。
我回忆起之前的骨头的触感。活着的人的手,很柔软。即便隔着皮手套,也能感受到这份触感。这所房子里,有着无数的人手的幻影。他的罪恐怕罄竹难书吧。
但是,他决定自己来偿还。这件事让我觉得放心,我深深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在我耳边轻声细语

生理上的厌恶令我冒起鸡皮疙瘩。空气忽然搏动起来。甜腻的声音舔舐我的耳朵。
煞白的手臂就像拥抱上来一般,伸了出来。把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笑了起来。

——————什么啊,什么啊,真少见,这不是进行的挺顺利么?

一个天真无邪的声音,就像称赞我一般,嘲笑我。但是,欢快的声音,一下子变成了不开心的声音。
她拍起手来。就好像孩子在胡搅蛮缠一样,开始乱动。

她用极为索然的声音,轻声细语。

——————稍微改变一下吧。我可不想要什么大团圆。
——————没错,这种东西没人想要哦。

————————————啪

只闻一声弹指一响。下一刻,视野切换了。我站在厨房里。眼前是门上挂着头发的冰箱。我妻和我在腐臭之中面对着面,手拉着手。

我眨了眨眼。这是怎么回事。感觉有种违和感。
我妻的左手,正抓着我的左手

活着的人的手,很柔软,很温暖。
我的左手立即与我妻的手放在了一起。我的右手戴着手套,但左手没戴。我记得我没有忘戴手套。但是,还不等对手套的消失觉得纳闷,我妻便呢喃起来

「………………啊,你,这是」

我注视着自己的左手。从无名指到大拇指根部的皮肤,就像标本一样褪了色。除了小指之外,其他都像女人的手一样细。扭曲的手,美得异样。
好古怪。这是我自己的手,感觉却像是别人的手。

陌生人的肉片,被移植到了我的手上
我妻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这只手,说道

「—————真是一只,美丽的手啊」

我背上冒起鸡皮疙瘩。汗水自全身喷出。
我本能地发觉到,大事不妙。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蹬起地面向后撤。但是,我妻没有撒手。我拼命地去挥开他的手,可他用满怀期待的双眼注视着我。
「我……我妻先生?你不是要去自首么?我妻先生!」
我的叫喊,他也没有回应。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伸进了装饰在橱柜上的花架,从叶子后面抽出了一把巨大的菜刀。

那双眼睛绽放着凶光,就像野兽的眼睛。



之前所体会的安心感,云消雾散。我转向身后,冲了出去。
我一踏上走廊,脚步声便从身后响了起来。我才跑几步,后领变被抓住了。我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菜刀的刀锋从我头上扫过。我放纵力量,撞向右边的门。
我挥开了我妻的手,摔进客厅。

我抬起脸,屏气慑息。客厅里一片绿色,成排地摆着水槽。
空虚的情景之中,出现而来始料未及的异变。鲜亮的颜色刺痛我的眼睛。

在我眼前,一把红色的纸伞绽放着。

鲜亮的红色就像带毒的花。一切声音就像隔了层水膜一样,顿时远去。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理解跟不上。
比起就快被杀的处境,眼前的存在才更让我觉得不现实。

茧墨缓缓地歪起脸。她俯视着我,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我看到她的表情,总算明白了。她的存在,不是幻影。

茧墨阿座化,出现在了杀人魔家的客厅里。

「…………小茧,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出门了啊,小田桐君。那个的预兆实在太不明显了,这话我说过对吧?我不知道你去他那里,会让状况平息还是恶化。不过我所期待的自然是后者呢……………………看来,事情如果我愿了哦」
她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在她面前,摆放着水槽。煞白的人手老老实实地泡在里面。红色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茧墨看着皱紧眉头的我,轻声细语

「我说,你这样发呆没问题么,小田桐君?」
你是不是应该看看身后?

下一刻,我的后领再次被抓住了,整个人被猛地提了起来。
我脖子被勒住,咬到了舌头。我被转向身后,绽放凶光的刀刃进入视野。我妻面无表情地高举菜刀。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握住刀柄的手指,骨头浮现出来。
「————————我妻先」
我大叫起来。但是,我的声音他听不进去。刀朝着我直接回了下来。
但是,就在我快被劈开的时候。

————————啪哗

澄澈的水声传入耳朵。我妻的动作停了下来。刀停在了我的鼻尖。
我环顾四周,无缘无故地感到不寒而栗。几秒钟后,我发现了原因。那是一个绝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因为这里,只有我,我妻,茧墨。
然后,谁也没有接触水槽。

水声,不可能产生。
——————啪哗

但是,声音没有停止。我就像被吸引过去一般,视线转向水槽。
人手泡在水槽里。煞白的人手还是老样子,泡在水中。

那手掌,正紧紧地贴在玻璃上

柔软的手指肚凹下去,就像注视外面一般,将手掌按向水槽侧面。我妻看到异样的情景,歪起脑袋。
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他像小孩子一样呢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人手就像就像回答他的疑问一样,动了起来。手指就像虫子的足,激烈地蠢动。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尖锐的指甲抓挠玻璃。就好像被关起来的螃蟹,想要到外面去一样。手不断地拼命乱动。而且,无数的声音相互交叠。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听着听着,声音疯了似的连接在一起。我抬起脸,环视四周。
在那里,展现出骇人的一幕。谁有水槽里,人手都在乱动。

————————啪叽

忽然,响起冰冷的声音。我慌了神,但我眼角看到茧墨正在吃巧克力。
她将人手形状的糖果咬碎,优雅地微笑起来。

「水槽里出现了人手的欢迎。那是聚集在这里的怨恨超出临界值的表现。被切断的人手,应该是因为一个契机,纷纷在现实中显现的。然后,你最近不是补充了新的人手么?而且,你还在这个地方举起了菜刀」

茧墨轻声细语,伸出手指。黑色的指甲,指向了我妻手中的菜刀。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菜刀,歪起脑袋。茧墨对着困惑的他,笑道

「在快要挤破的玻璃上推上几下的会怎样,不是显而易见么?」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手掌的动作愈发激烈。人手一次次地后退,前冲,撞击玻璃。水槽大幅摇晃,倾斜。客厅内的所有水槽,在同一时间飞了起来。

哐啷——————————————————————————!
水槽破碎四散。无数碎片洒落到我们脚下,人手从里面爬了出来。
它们的皮肤被碎玻璃割破却仍在前进。拖出来的血迹染红了地板。
「啊…………啊…………」
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从四面八方逼近的人手,看上去就是别的生物。
人手把手指当脚来用,在地上爬行靠近。茧墨将纸伞斜放,接着说道
「你冒失的行为,刺激到了本就积怨已久的她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怀着怨恨,拥有了肉体的东西,总是只有一种感情」
茧墨微笑着,将食指压在嘴上。鲜红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放下手指,张开嘴。就像说悄悄话一样,悄然说道

「那就是,要让杀死自己的人,遭到相同的待遇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下一刻,手指速度猛增。它们指甲立在地上,以迅猛的速度逼近过来。与此同时,我回过神来。我抓住我妻的手,飞奔起来。脚底踩到打湿的手背。仿佛将活物踩烂的讨厌触感传了上来。手腕纷纷追赶奔跑的我们。

我深切地感受到,不能被那些东西抓到。
一旦被抓住,后面已经将是悲惨的结局。

我妻一路跌跌撞撞,但还是在跑。他很吃惊似的向我问道
「你为什么要逃跑?我觉得,他们追的应该是我」
「可你靠自己的力量跑不了吧!」
我发自丹田大声叫喊出来,将眼前的人手踢飞。手撞在墙上,留下红色的手印。走廊上也有许多只手在爬,我们从缝隙间冲了过去。
「已经说过要去自首了!怎么能在这个地方被怨恨抓住!」
人手执着地追上来。我完全理解它们的感受。怨恨是无法轻易化解的。
但是,我不能认同她们的杀意。他已经直面自己的罪状了。
「你应该正确地认识自己的所作所为,接受人类的制裁!」

我躲开想要抓住我脚的人手,还差一点就到玄关了。在昏暗的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发着蒙蒙白光的门。前面已经没放水槽了。

我右手紧紧地拉着我妻的手,准备直接冲到外面。

可是下一刻,我的手松开了。
我妻的手指,轻易地从我的手中拔了出来。

我摔向前面,撞到了门,但还是转向身后。
我妻停在原地,茫然地注视着背后的走廊。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下蠢动着。

橙色的指甲油泛着哑光。
腐烂的手拼命地扯住他的裤腿。

就像在说,不要走。
就像在大喊,不要丢下我。

「啊啊,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必须把你也带上。

我妻喃喃自语,伸出手。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拉到跟前。
但是,我没赶上。他的手就像被吸过去一半,跟腐烂的手掌交叠在了一起。

他的手,跟腐败的人手,牵在了一起。
——————————————咕唰

与此同时,响起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隔了片刻,鲜红的血就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露出骨头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捏扁了他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被直接拧断了。
只闻扑哧扑哧的声音,动脉血管被撕碎。他的手掉在了地上。大量的血打湿了地板。即便如此,我妻还是没有反应。

他看着掉下去的自己的手,终于呢喃了起来
「………………啊啊,得把它也放进水槽里」

她的身体向前倾,倒在了血泊之中。人手朝着一动不动他麇集,尖锐的指甲在他全身上下爬来爬去,细长的手指纷纷陷进他的肉里。

他脸上的肉被撕掉。眼珠被手指刺穿,拽了出来。视神经拉出几条红丝。我望着这疯狂的躁动,已经空无一物的手掌一张一合。我缓缓地抬起脸。

——————啪卡

在我眼前,茧墨露出荡漾的笑容。
她正悠然地吃着巧克力。

她是什么时候到走廊上来的呢。她正欣赏着疯狂的情景。
她的双唇之间,盈满令人讨厌的笑容。她面对眼前的惨剧,似乎相当开心。我深刻地理解了,她是期待着这一幕才接受委托的。

我凝视着那甜腻的笑容,攥紧了拳头。左手上的肉,柔软地扭曲起来
头骨在倾轧作痛。我一眯起眼睛,残忍的情景便淡淡地模糊了。

强烈的违和感灼烧我的大脑。感觉很奇怪。有什么搞错了。我望着已然无法颠覆的情景,就像大声吼叫一般去思考。脑袋倾轧作响,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野。

视野变得浑浊,缓慢溶解。地板上铺开的血红之色,侵蚀我的视网膜。

世界染成了鲜亮的红色。我的眼睛就像烂掉了一样。感觉我所目睹的不是现实,而是一个红色空间。某人的富有深意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手抚摸我的脸。在我拒绝的同时,视野出现噪点,单纯地,轻易地将一切覆盖。我,忘记了什么。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咦?」

我站在厨房里。眼前是门上挂着头发的冰箱。
我妻和我在腐臭之中面对着面,手拉着手。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活着的人的手,很柔软。即便隔着皮手套,也能感受到这份触感。

我和他牵着彼此的右手。我连忙看了看左手,手上什么也没有。
地上也没有铺开大量的血迹。而且这里根本不是玄关。

不,在此之前,我为什么会在意玄关呢。我头脑混乱,放开了手。
我妻做了次深呼吸,迈出脚步。他伸手去拿安装在厨房墙壁上的电话子机。

「在我看到想要切下来的手之前,先联系警察吧……你最好还是回去吧?留在这里一定会有麻烦的」
「不,我…………」
「不用担心,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自首的。在外面瞪着我就可以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说谎的样子。我将紧紧握住的左手,张开,合上。手包在皮手套里,看不到。我妻在等我离开。
我苦恼着要不要留下,迈出脚步。这所房子里,确实有个人不能让我妻遇见。在她撞见我妻之前,我必须将她带回去。

那只手,很可能会导致他失控。
但是,她,是谁呢?

我带着疑问,窥视客厅。在那里,我发现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茧墨歪着头,向我看来,不解地向我询问
「哎呀……只有你一个人么,小田桐君?我妻君怎么样了?」
「他准备自首了。我们走吧,小茧。不管你再怎么无聊,想要寻求恶趣味的乐子,也不要到这里来。我差不多要发火了」
我淡然地说着,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走了起来。在走廊上,零星地放着水槽。我向里面看去,呼吸为之一窒。

水槽里的人手,消失了。幻影就像理解了他的想法一样,消失了。
客厅旁边的水槽里,肯定还跑着一只腐烂的手吧。

我跨过昏暗的走廊,打开门,来到外面。外面还在下雪。
我吐出一口白气。带着小茧在积雪上快步前进。

我把车停在了房子外面的小巷里。茧墨应该是另外包车过来的。
她可能让车停在了什么地方等她,但我根本不在乎。我把她塞进事务所的车里,决定让她在车里老实呆着。茧墨耸耸肩,向我申诉不满。
「这里很冷啊,小田桐君。能不能好歹开个暖气?」
但是,我没有理会她说的话,他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想听。
茧墨无言地取出巧克力,无所事事地吃起来。

但是,她忽然发出声音。她用冰冷的语气,向我问道

「话说,你看到了我也完全不吃惊啊,小田桐君?」
——————这是为什么?

但我答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找不出答案。

我无言地望着我妻家的玄关。雪静静地一直下着。从外面看,感觉不到里面藏着尸体,也没有任何不对劲。我呼出一口白气。

然后,我静静地对茧墨的问题,做出了回应。


「——————………………为什么呢?」


她对我的回答,没有反应。
不久,从远方响起了警笛声。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5-5-7 13:44 编辑

事件Ⅱ

接下来,有件事想问问你。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究竟会做什么呢?

人生像一个迷宫,却又不同于迷宫。像迷宫,但不能后退。前进的同时,也是在不断破坏身后的路。非常非常残酷呢。根本没有回去的方法。

然后,你一个人被留了下来。但说到老鼠,就没有这样的不幸。

老鼠彷徨的地方,就是真正的迷宫。会有人抓起它的背,回到前一步。
观察者就像神一样宽大。这份幸运,暂时是不会中断的。

它不会犯致命性的错误,不会受到致命伤。这令人感激涕零的大好事。
不过,或许身处迷宫的这个阶段上,老鼠就已经很不幸了。

观察者偶尔会不讲理地把老鼠放回到前面。只是这样而已,还算亲切。只是看着老鼠的丑态,是非常无聊的,令人根本笑不出来。残酷的障碍,是娱乐的附属品吧。

没有任何人想要什么大团圆。要是期盼幸福的发展,根本就不会把老鼠放进迷宫里。而且,可怜的老鼠,自身也甘愿承受这份不幸。

就拿对日常的定义来说吧。
日常生活,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才是正常的。

然而,休息是必须的。我认同休息的重要性。老鼠会头脑混乱,感到有些疲惫。
既然这样,就稍事休息。我们就喝个茶慢慢等吧。

这终归不过是一场闹剧。
看着它,打哈欠,摆弄它,对它冷笑。

玩腻了就扔掉,不管它就行了。


  * * *

我妻被逮捕的消息,在报纸上连日报导。
冰箱里有尸体的事,似乎给媒体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报导的对象甚至扩大到了我妻的本家和母校。经过连日的报导,他的隐私几乎全被揭发出来。我甚至感觉老照片上的他,是个素不相识的人。

后来,根据他模糊的证词和室内的遗留物品,又发现了新的尸体。

受害者的人数每次上升,报导就会升温。还组织过好几场特别节目,让犯罪心理学者进行讲解,提到了社会情况以及年轻人心中的阴暗面。但是现在,这股热度降了下去。

可能是社会对我妻的话题感到厌倦了,又或者是他的供述很模糊,所以暂时对报导进行了规制,我无法确定具体是那种情况。在那之后,我没开过电视。

我只知道,他曾直面过自己所怀的困惑与疯狂。
但某个我所不认识的人的信息,到这里就没了。

说到茧墨,她则是老早就回到了无聊的日常生活中。
她今天也躺在沙发上,不满地噘着嘴。

「受不了,直觉失准了哦。我自己都受不了了,就算少见也总归有个限度吧。你现在的表情很让我讨厌啊,小田桐君。嘲笑别人的无聊,可能称得上是健康的兴趣哦?」

她闹别扭的脸,还是那么端正,让人觉得浪费。但是,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她瞪着我,下巴搭在枕头上。戴在头上的小帽子,微微倾斜。

用丝带系在下巴上的帽子,边缘缀着一圈细致的黑色花边。
搭配质地艳丽的长裙,毫无美感。这是类似丧服的设计。说不定是茧墨『无聊得要死』的意志表现。但是,她既然能闹,就代表她还好。

茧墨越无聊,世界就会与之成反比的和平。
只好委屈她,让她多多忍耐了。

「小茧,对自己的恶趣味不管不顾,却要批判别人,这可不行吧?直觉失准就失准吧,让我们来有效利用时间吧。你想外出的话,我就去开车。偶尔去外面吃巧克力,怎么样?」
「哎,我拒绝。我懒得用自己的腿走路。而且,不过是出去这一样,怎么可能排解我的无聊?你也该长长记性了吧?」
「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你自始至终都这样呢,都到了清爽的程度了。在这一点上,我们真是在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上呢。拟定改善无聊的计划,同时也改善一下生活习惯吧」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拒绝哦,小田桐君。你要是真想让我改变习惯的话,就把我的额叶切除一部分吧。不这么做,我是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的哦?」

茧墨浅笑起来,我们无言地相互瞪视。但是,茧墨忽然移开了眼睛。
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看来她连互瞪都厌倦了。茧墨的无聊,似乎到达了很严重的级别。我突然开始担心她。

「那个,小茧,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再来一杯热巧克力?」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她身边,在沙发旁边蹲了下去,跟她说话。
但是,她没有回答。她用空虚的声音,自然自语

「……让小田桐君的……肚子……裂开……心情就……稍微……呵呵」

她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我嗖地向后跳开,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正当我烦恼着要不要逃走的时候,门铃轻快地响了起来。
似乎有客人来了。平时我不希望由委托人找上门,可唯独这个时候,我非常感激。我飞奔出客厅,跑到走廊上,拧动门柄,猛地将门打开。
与此同时,冒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东西。
眼前长着一株巨大的铁树。又尖又硬的叶子上下摆动。

南国风格的植物,长在花盆中。下面长着一双包在牛仔裤里的腿。出乎意料的稀客,令我思考停止。树人弱弱地说道

「小、小田桐先生,请行行好,开开门」
「门是开着的啊……啊,难道是雄介?」

铁树前后摇晃起来。似乎是在点头。仔细一看,树人就是雄介。
他抱着巨大的陶制花盆,还挂着纸袋的两只手,正不住地抽搐。
「总、总之先进来吧……那里有台阶,危险!」
「那里是哪里啊,我只看得见铁树,什么都看不见、唔哇!」
雄介不顾我的忠告,绊到了台阶。他穿着鞋子,一个趔趄栽进走廊。
他在惯性的作用下,冲到了沙发旁边,土从歪道极限的花盆里撒了出来。就在快摔倒的前一刻,雄介恢复了姿势,粗鲁地将花盆放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茧墨小姐,你好啊,打扰了」
「这句『打扰了』用对地方了哦,雄介君。好久不见,我快无聊死了,可你还很有活力嘛。能够享受日常生活,真是太好了呢」
茧墨慵懒地轻声细语。她的眼神,已经淤滞得无以复加。
雄介挥掉手上的土,露出有些疲惫的笑容。
「嗯,托你的福…………我总算了『和原来一样』了」
忽然,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空虚的眼睛,倒映出地板的一部分。
旋花曾在那里打过盹儿。他就像走投无路一样,开口说道
「就算改变了,还是保持这个样子吧,多保重。唐缲舞姬和久久津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就决定这么做了……我,有没有『和原来一样』呢?」
「……你是不是『和原来一样』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说到底,『原来』是指怎样的状态?你要成为怎样状况下的自己,才是实现真正的自己?」

这种事,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会知道。
——————————————啪咕

茧墨淡漠地小声说着,咬碎了巧克力。雄介眨了几下眼睛。
他轻轻一笑,切换表情,态度骤然一变,欢快地接着说道
「于是,我今天没事,所以就带着土特产不请自来了!这是从地下商场买的小菜和巧克力,上次觉得很好吃,所以就……化了?」
雄介看了看纸袋里面,发出悲痛的声音,从里面把盒子取了出来。
在半透明的别致的容器中,巧克力化掉了。
「喂,雄介………………现在可是冬天,怎么化的」
「我把巧克力和刚炸好的小菜放在一个袋子里了……结果现在后悔了。给,送你」
雄介冷静了一些,把纸袋递给了我。
在底部有一袋子炸牛肉薯饼被压坏了。我率直向他道了声谢
「啊,让你费心了。谢谢。我晚饭吃吧…………这、啊」
「不用说太多我也知道啦……具体来说,是有很多原因的啦」
我和雄介,脸同时动了起来,向稳坐在房间角落的花盆看去。
事务所中的风景,很少会发生变化。巨大的铁树,实在太突兀了。
「具体来说是什么回事。是什么促使你把铁树搬到事务所来」
「哎呀,是这样的。很久很有以前,有一条路,在那条路上,嵯峨雄介遇到了一位搬很沉很沉的花盆的大婶。雄介上去问了问,听说大婶在花店中了奖。雄介看大婶很吃力,担心大婶的腰,所以问大婶,大婶你要搬么?然后大婶就凭着超敏捷的动作逃之夭夭了」
「…………………………………………………………这可真是不幸啊」
「是吧?没想到她把东西塞进跑不动的我怀里,然后一路冲刺逃掉了」
听到雄介的冤屈,我点点头。但是,这株铁树要怎么办呢。我觉得有株观叶植物,对环境也挺不错的。我用视线征求茧墨的意见,她向我投以不开心的眼神。
「很遗憾,小田桐君,我对这种又硬又尖的东西过敏呢」
「这理由你是刚想出来的吧。而且会不会太随便了?」
「是看到栗子或者海胆就会立刻死掉的过敏」
「…………请问」

茧墨不开心地咬碎巧克力。幼犬的脖子被掰断。
我再次向铁树望去。鲜亮的绿叶摇摆起来。

我回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空虚的情景。

人造之物密集地摆放着。那是一幅南国风光。
空虚的绿色之中,站着一位消瘦的男人。鲜亮的颜色非常美丽,那是充满疯狂的美丽。

强烈的印象在我眼前重现。如今,我仍未能将那个情景从脑中拂去。我突然感到不对劲。我在脑内寻找,除了我妻的事件,我是不是还怀着其他不安要素。

我总是不放心,不知道雄介是否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绿色的叶子之物在眼前摇摆。那是雄介带来的东西。
不安的种子,与烙印在记忆中的颜色融合,现在正在诞生新的展开。

没什么奇怪的。回过神来一看,那只是个非常简单的东西。

转向身后。皮沙发上,有对白皙的腿在蠕动。躺着的女人慵懒地换了条腿翘起来。红色的和服卷了起来,丰盈的大腿露出来。
她扬起纤细的手指,露出嫣然的微笑。

我说,眼睛太尖了吧。这里不是应该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哦?

——————————所以,重来。
——————————啪!

随着一声拍手声,眼前的景色分崩离析。红衣女子的身影就像折纸一样收缩折叠,最后变成一只小石子大小的鹤,掉在地上,最后那东西失去鲜艳的颜色,与地板融为一体。

在沙发上,黑色的身影在蠕动。感觉有奇怪。我觉得古怪,眯细眼睛。
我注视着茧墨,茧墨向我回以不开心的眼神。

「很遗憾,小田桐君,我对这种又硬又尖的东西过敏呢」
「是看到栗子或者海胆就会立刻死掉的过敏」
「……………………奇怪………………咦?奇怪」
「………………请问」

我茫然地扫视周围。眼前只有茧墨和雄介。
本该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感到不安。铁树被放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位身穿双排扣大衣的女性。我望着她,感到纳闷。
「咦?你是哪位?」
「不、不好意思,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擅自就进来了」
她慌慌张张地低头道歉。稚嫩的脸上浮出泪花。柔顺的黑发上下摇摆。突然出现的她,只顾着不停道歉。我的脑细胞正以可怕的速度逐渐死亡。
「可、可是,仔细一想……就算不仔细想,这也是非法入侵对吧。真的非常抱歉。啊,我总是这么笨,对不起!我重来一次,呀啊!」
我朝走廊冲去,结果冲到一半突然定在了原地,纤细的四肢就像铁丝一样绷得直直的,就像是脚底被大头针扎穿一样。我不明就里地眯起眼睛。
穿着厚长筒袜的脚,踩到了洒落的土。
「………………………………咦、啊」
她的眼珠翻了过来,露出眼白。下一刻,她当场倒了下去。
长长的黑发披散开来。我连忙冲向她身边,雄介也站到了我旁边。
「怎、怎么回事啊,这个人」
「我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跟雄介都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呢。
这反应,就像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呼吸没问题的样子。舌头没有堵住气管……脑袋也没有撞到吧。先让她睡一会儿吧。雄介,帮我一把」
我将她抱了起来,和雄介一起让她躺在了空沙发上。
茧墨仍旧撑着脸,冷眼望着这一连串的骚动,索然无味地轻声细语。

「————————于是,这东西是怎么误闯进来的?」

茧墨这样称呼突然晕厥的女性。我和雄介面面相觑。
女性很可能是委托人。但是,她为什么要来事务所呢。

在场的人,没有人答得出来这个问题。

  * * *

大大的眼睛缓缓睁开。女性张开嘴唇,吸了口气。
几秒钟后,她毫无预兆地直起身体,跟弯着腰的我撞在一起。

「哇、我、为什、呀啊!」
「唔噶!」

她的脑袋对我的额头施以一次干净利落的攻击。正当我闷痛的时候,雄介从厨房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白开水,站到了沙发旁边。他看到这场闹剧,诧异地瞪大双眼。

「哎呀呀,真是一场悲剧。不管怎样,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呢。给,请用。呃,小田桐先生,需要拿冰过来么?」
「非常,感谢……痛痛痛痛痛痛……对不起、对不起」
「没、没事,不用介意……雄介,能麻烦你一下么?我是没问题,不过头最好还是冰一下,痛痛痛痛痛」
「收到。我去拿两份
雄介高举双手,回答我。他用毛巾包着保冷剂拿了过来。女性一个劲的道歉,头脑慢慢冷却下来。接着,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喝了口白水。
土已经擦掉了。但是,她还是目光惶恐地在地板上张望。茧墨向她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晕了过去?」
难道说,你还有在别人家晕倒的兴趣么?

女性稍稍弹了起来。她面色苍白,视线到处游移。
我正要告诉她,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回答,可就在此刻,她猛地低下了头。
「我、我叫森本结奈!刚才让您见怪了,真的非常抱歉!那个,我听说这里是心灵侦探事务所,就想着是不是能够帮帮我,于是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那个」
忽然,她激烈地咳嗽起来,充血的眼睛眨起来。仔细一看,她脸上有深深的黑眼圈。她死死地盯着刚才撒了土的地方,身体颤抖起来。

「我、我害怕土。这是因为,土很可怕」
她咳了几下,说到一半犹豫起来,然后就像大叫一样说到

「我一睡觉,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挖土的声音!」
就像是、就像是要把什么人活埋杀掉一样

泪水从大大的眼睛里落下来。茧墨微微眯起眼睛,将白净的手掌朝向结奈,摆出洞彻的眼神,点点头。

「接着说」
「好、好的!」

结奈就像被老师点到的学生一样,挺直了背。
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吞了口唾液,开口说道

「我一睡着,就会听到挖土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非常执着,非常病态」

她将刚才说过的内容重复了一次,紧紧握住拳头。
她就像中了邪一样,将语言罗列出来

「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在搞恶作剧,但我家周围根本没有可以挖土的地方。以前我家有个庭院,因为要做车库,爸爸就把庭院推掉了。然而,那里每天都会传来声音,有时还会有土的气味和触感,还有的时候甚至会弄脏衣服…………我完全搞不懂那些土是什么地方来的」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正在被埋掉一样。

结奈粗暴地拿起茶杯,将剩下的白水一饮而尽。
她用手擦了擦打湿的嘴,一边抽泣,一边接着说道
「我通过朋友介绍,在刚入夏的时候找了位灵能力者咨询过。但是,之后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之前只有挖土的声音,可后来不知为何还多了埋土的声音……因为情况恶化了,我就想是不是换一家就能够解决,于是就来到这里了。拜托了,请帮帮我。还是说……果然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才会听到那个声音么,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结奈这一次真的哭了起来。稚嫩的脸庞一下子哭得一团糟。
茧墨睁开了阖上的眼睛,噘起嘴,呢喃起来



「———真没意思」
这,便是她的结论。

茧墨轻轻地摆了摆手,躺了下来。结奈微微地弹了起来。
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来。她粗暴地擦了擦脸,站了起来。
「非、非常抱歉,我讲得太没意思了……我、我会重来一次的!」
「不、请等一下。不管来几次,小、所长都会这么会说的,所以重来是没意义的!」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会重来的,啊、更正,我会再来了!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我不会再让大家看到我这张脸了!」
我连忙制止打算冲出去的结奈。她就算手被我抓住,还是无谓地想往外冲。但是,她忽然瘫坐下去。她脸色苍白,手和脚都在微微颤抖。
「结奈小姐?」
「非、非常抱歉,其、其实,我一直都没睡觉」
「真的耶,脸色惨白呀。你就多久没睡?」
「记得………………好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了」
「真、真亏你还没倒下啊」
「啊、可是,我说不定会晕倒的。在上班的地方,午休之类的时候,记忆不是很清楚……所、所以,我并不是没有睡哦。没关系的。不用为我担心」
她虚弱地一笑,站了起来,东倒西歪地想要迈出脚步。
这时,雄介开口了。他歪着脑子,向她问道
「那个声音,是睡在家里的时候听到的么?去商务旅馆住没用么?那个,不好意思,莫非原因真的出在你本人身上?」
「我住过旅馆,那个时候什么也没听到。但我一个人话,会做非常可怕的梦。这一次,那个梦非常非常可怕……果然还是会被惊醒」
「只要和别人一起住不就行了?在朋友家来场华丽的女子聚会怎么样?」
「朋友……那个,我家房子很旧,朋友不愿意住,而且也不愿意和我一起住旅馆……而且,给我介绍灵能力者,我还没有支付谢礼,所以」
「这可不行啊」
雄介大失所望。我也深深地叹了口气。结奈吓得稍稍弹了起来。
她一个劲地害怕,往后缩的额头上都冒油汗了。一看就知道她体力已经透支了。
「我觉得,在解决怪异之前,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这样下去,你身体肯定会垮掉的……明天有工作么?」
「没、没有。前几天主任让我不要再来上班了,所以没问题!那个,我要是能够放松地睡上一天,真的帮大忙了……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办?」
做出完全不是没问题的一番宣言后,结奈的脸扭曲起来。我微微咬住嘴唇。
她说,一个人睡会做噩梦。可是,跟我一起住又有问题。
「住在事务所………………」
「都搬了盆铁树进来了,你还想做什么,还想做什么」
茧墨不开心地拍了下沙发。雄介也苦恼起来,在胸前叉起手。
他背向后仰,用非常严肃的口吻喃喃自语。
「唔。可惜,我也不行呢。因为我是雄介,不是雄子呢。这种小忙,我是很想帮的,可是力不从心啦……毕竟我也受到过小田桐先生不小的帮助呢」
「你有这份心,我很开心,不过前半段完全是多余的」
我们苦恼不已,结奈在我们面前缩着身体。她战战兢兢地走了起来,可衣领又被雄介抓住了。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响起了邮件的收件提示音。我看了看,是绫发来的。
我皱起眉头。标题那一栏,不知为何是个哭的颜文字。

标题:(;〇;)
正文:七海给我的小仙死掉了(哭)
   还不到两个星期啊。

我打开附加的图片,一株漂亮的仙人掌竖着断掉了了。
它微妙地保持着原型,但这更添几分悲哀。我向铁树转过身去。虽然感觉大过头了,但值得一试。我拍了张照片,添加到回件中。

标题:有铁树
正文:仙人掌的事只能节哀了。
   如果可以,下次要不要养养这个?

输入到这里,我的手停了下来,脑中浮现出绫那亲切的笑容。
以她的性格,说不定愿意帮这个忙。想到这里,我补充了一段文字。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解释了一下这次的委托人的情况,告诉凌,委托人希望有人陪自己一起住旅馆,费用由我们来出,然后我们会在隔壁房间待机。过了几分钟,我收到了回信。

标题:好可爱♪
正文:好可爱的植物♪ 名字叫铁树么?那就叫小铁呢!
   那位委托人真可怜呢。既然如此,干脆别去旅馆,来公寓住吧!
   让七海和我一起陪着她吧。我的睡衣和新内衣都可以拿来用。
   还有给客人留宿用的洗具,直接过来就可以了。
   我先去把情况告诉七海了,等着我哦(*^_^*)

绫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案。我发送『不好意思,我欠你一次』之后,关上了手机。
得到了未曾预料的援助,我再次转向结奈和雄介。
「结奈小姐,请听我说。我的女性朋友,绫说……」
我将绫发来的邮件讲给了她听。
我有些担忧,我找绫帮忙,说不定多管闲事了。可是,结奈突然跪了下去。她把脸贴在地上,声泪俱下。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非常抱歉。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的,可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有人陪伴的话,我应该就能睡着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言、言重了。快把脸抬起来,不要下跪啊」
「有人给你起名字了,叫小铁。太好了啊,被老婆婆抛弃的时候,真不知道会怎样呢……小田桐先生,我来帮忙搬小铁」
雄介把花盆抬了起来,我连忙过去撑住另一边,结奈也站了起来。
我刚走出去,脚步就停了下来。些微的疑问,无意中从我脑中闪过。

为什么,七海要给绫仙人球?
为什么,平时不款待别人留宿的七海家,会有给客人用的套件呢?

————————这会不会,也太凑巧了呢?

我转向身后,看着皮沙发,她还是老样子躺在上面。红色和服的下摆掀了起来。她换了只腿翘起来。丰盈的嘴唇,咬破了什么东西。

像血一样的汁液啪嗒啪嗒地垂下来。红色的某种东西,就像肉一样。
她吃的东西果然不对劲。几注液体滑落到丰满的胸部上。

■■为了让我放心,冷笑起来。

——————放心吧。今天休息。我,不指望在你身上寻求娱乐哦。
——————你一定听不懂吧。但是,听不懂也没关系。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疑问与戒备,现在都是没意义的,也没必要。

「你去吧,小田桐君。你爱怎样随你便」

好似白色蝴蝶的手轻轻摇摆。好似猫咪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茧墨优雅地挥挥手,丧服一样的黑色长裙,还是那么美。

我证实了非常自然的事实,纳闷起来。
怀着就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的感觉,轻声说道

「好的……我走了,小茧」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离开了客厅。
将冬天遗忘的空气,被关在了背后。

外面依旧以外面的表,仿佛忘却了现实一般,染成了灰色。

  * * *

「不同意」

打开门的瞬间,第一个声音就是这句话。
我们齐刷刷地愣住了。在眼前,七海笑容可掬。

绫在七海身后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她刚露出脸,又立刻缩了回去。和我一起端着铁树的雄介,重重地点点头。

「嗯嗯,不出所料。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幼女」

我真想问他为什么摆出这种很满意的态度。结奈一个劲地缩在我身后,她的全身都在告诉我,她很想立刻消失。绫从七海背后再次跳了出来。
短马尾上下摇摆,非常困扰地说道
「那、那个,七海。这个人很可怜,小田桐也很够呛,所以,那个」
「小田桐先生,在你觉得七海会答应的那个时候,七海就心想,小田桐先生怎么就这么不了解七海呢?我们应该打了很久的交到了啊,真遗憾」
七海以为面带微笑。但是,她的眼神完全没有笑。
冷汗顺着背脊滑了下去。七海可爱地微微歪起脑袋。
「小田桐先生,这种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人在社会,要讲究礼尚往来对吧?这么简单的事,小学生都学过哦。另外,铁树太占位置了」
「这、这个幼女,终于揭下伪装了……!」
雄介倒抽一口凉气。我差点也向后退去,但勉强稳住了脚。今天的七海,很少见地在用粗暴的口吻。但是,她说的不无道理,这一切都是我们自作主张。
光是这样就已经很没礼貌了,还要让她全面帮忙,惹她发火也是在所难免的。
「非常抱歉。住宿费肯定会按价支付的。即便如此,还是会给你添麻烦呢……太依赖你了,非常抱——」
「什么,这种事应该早点说啊!只要金钱有保障,七海不讨厌帮助别人。当然,费用要由七海来定哦?」
「好的,你来定就好」
「哎,眼巴巴地看着朋友在面前自掘坟墓,可恨无能为力的我插不上嘴啊」
就算我插嘴也不会听就是了呢——雄介望着天,自言自语。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十分暗淡。相反,七海灿烂地笑了起来。她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那么交涉就成立了呢!快请进吧。虽然很想对海蟑螂说滚回去,今天还是算了……呃,你叫什么?」
「啊、是,我叫森本结奈!……那个,真的没关系么?我、我在后面听到你们说话了,我很清楚我这样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我还是直接消失吧,请不要在意,非常抱歉!」
结奈含着泪大叫起来,转过身去,但七海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七海二话不说,把结奈拖走了。
「诶?那、那个,为什么我要被拖着?我很重的吧,唔哇哇!」
「哎,好好好。都已经不请自来,怎么又要逃走。七海讨厌做事情磨磨蹭蹭。要进来就进来,麻烦麻利一点。你这人真难伺候」
「咦、咦、咦、啊、是!非常抱歉,我进去了,打扰了呜呜呜呜呜呜」
丢人的惨叫声拖着尾巴消失了。结奈直接被拖进了房子里。
几秒钟后,绫出来了。她一下子冲了过来,紧紧抱住我们扶着的铁树。
「小铁!呜呜,待会儿我会再去求七海一次的,能不能搬到里面来?我想让小铁接替小仙。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它烂根了!」
「我知道了。我们也去劝劝七海吧…………这次多谢了,绫」
「我不觉得那个幼女会听我们说话就是了。会不会下血雨呢」
我和再次望天的雄介一起,把铁树搬了进去。
结奈和七海坐在矮脚桌前。七海给浑身僵住的结奈上了茶,开口说道
「今天的晚饭有劳小绫和小田桐先生了。七海想放松一下。请把食材买回来」
七海说着,大口吃起煎饼。芝麻煎饼的渣洒到桌上。
她又拿起一块辣椒煎饼,递给了结奈。结奈乖乖地接过煎饼,含着泪吃起来。

「「知道了,七海!」」

我和绫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七海没有看向这边。我们趁机偷偷地将铁树搬进了厨房。将铁树暂且放好之后,我产生一个疑问。说起来,这里看不到房东老奶奶的身影。因为长期没见面,把她这个人给遗忘了。
我从厨房探出头,向七海问道
「七海,话说,你奶奶在哪儿?」
「奶奶啊,她跟朋友去热海旅游了,几天之内是不会回来的」
听到七海的话,我点点头。既然他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
但是,我的视野忽然摇晃起来。某人用慌张的声音对我说道

——————不不不,一般来讲,这里不应该觉得可疑么?

但是,幻听立刻消失了。我望着过去使用过那个厨房。
绫和雄介站在以前,摆弄着铁树的叶子。今天很冷,大家聚在了一起。

火锅是不二之选。

  * * *

「魔芋果然很好吃呢。结奈小姐,多吃点肉吧?给」
「啊、是,我没事的!我不客气了非常好吃非常感谢!」
「话说,小绫啊,你魔芋吃太多了吧。别光吃肉,也多吃点蔬菜…………小田桐先生,要再来一碗饭么?」
「有劳了,七海」
「小田桐先生,可以放年糕么!」
「雄介,等菜吃完一些再放」

我们围坐在做好的火锅周围,相互欢闹。
绫乐此不疲地往结奈的碗里夹肉。碗里的鸡肉和猪肉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结奈很紧张,但筷子还是能机械地上下活动。她像仓鼠一样,脸颊塞得鼓鼓的。七海站起来,往我的碗里添上饭。我谢过之后,把碗接过去。
现场的气氛一片祥和。绫开心地笑着,雄介雀跃不已。
「这个样子,感觉真不错呢。虽然和七海一起,饭也很好吃,但毕竟只有两个人…………总觉得,没有吃火锅的感觉呢」
「两个人?喂、绫,七海的奶奶……」
「小田桐先生,这边的猪肉是不是煮过头了?」
「啊、是的,非常抱歉」
「小田桐先生,可以放年糕了吧!」
「都说等等了。来,先吃肉,吃肉」
「噢,是猪肉。谢谢。麻酱,麻酱」
「结奈小姐,大口吃吧」
「啊、是,我大口吃」
「堆太多了啊,绫。会垮的,很危险啊」
「小田桐先生,差不多可以放年糕了吧!」
「从刚才起,你怎么只说这句!」

早吵吵闹闹之中,火锅吃完了。
我洗好餐具,放回固定位置,把绫借给我的老虎图案的围裙叠好。

收拾完后,我回到客厅,只见绫已经在铺被窝了。
仔细一看,被窝有五套。三套铺在榻榻米上,剩下的铺在橱柜的上下隔层。
「…………绫,这都是给谁铺的?」
「嗯?你们两个不一起留宿么?有什么不好嘛,一起住嘛!小田桐先生你们先去你的屋里刷牙洗澡,等我们也弄完之后再一起集合,怎么样?」
「这个不好决定吧。感觉七海不会愿意的」
「只要支付住宿费,七海是不会在意的!这个人本来就是小田桐先生带来的,把她放心地只交给我们两个的话,我们会伤脑筋的」
七海一边准备浴室,一边回答。我和雄介相互看了看。
雄介好像有些困扰,挠了挠头。他烦恼到最后,压低声音悄悄对给我
「不好意思,虽然刚才那么说了,不过仔细想想,我在半夜会惨叫的。脚也会痛,总之…………很多地方不方面。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还是算了」
我把雄介的脑袋推开,他挣扎起来,我又抓起他的后领。
我拖着雄介,走了起来。雄介似乎也无意抵抗了,乖乖地被我拖走。
「那个…………那边的小田桐先生?听到我说话了么?喂喂?」
「七海和绫都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特别时期还是她把你打醒,让你回归现实的吧。我觉得总比你一个人要好。事情就是这样,走吧」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

经过漫长的沉默,雄介点点头。我和他一起回到了我的屋子。
最近为突然留宿的客人做了准备,一切用具一应俱全。

我适当地打理了一下仪表,打发了一下时间,回到七海的屋子。
结奈已经在中间的被窝里躺下了。

她正以埃及法老王一样的姿势躺在上面。
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紧张,身体挺得笔直,十分僵硬。
「结奈小姐,你没事么?睡不着么?」
「咦、啊、是的,那个,感觉很紧张,大家好心让我借宿我却这样,非常抱歉」
结奈的眼眶中挂着泪珠。不过,这也难怪。对她来说,这里毕竟是陌生人的家。
雄介向我一瞥,爬进了橱柜,占据了上层,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小田桐先生,我喜欢高的地方。这样真不错啊,有种国民级蓝色狸猫的感觉」
他关上槅扇,又打开,如此重复,然后小声呢喃起来
「旋花一定也喜欢这样吧」
他突然沉默下来,眼神空虚,望着半空。
但是,他摇了摇头,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接着说道
「话说,这是第三次来这个房间了吧?第一次记得没有到里面来呢,那次狗很猖狂,用钉子钉上了呢,真怀念啊」
「…………………………狗、么?」
从意料之外的房间传来回答回应。结奈战战兢兢地看着我们。
绫坐在她身旁,开心地注视着结奈。
「嗯,怎么了,结奈小姐,你养过狗么?」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有。一次都没养过!只是…………那个」
结奈以可怕的气势做出否定。她摇摇头,垂下脸。
她咬紧嘴唇,眼睛里浮出眼泪,自言自语。
「我想过养一条。我小的时候,非常想养……因为我的朋友,就只有住在附近的小白了……那是一会纯白色的,很可爱的柴犬。可是,那个,这个」
结奈的嘴不停开合,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的喉咙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最后肩膀重重地垂了下来。

「…………………什么也没有」
看上去不像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我打算询问,张开嘴。与此同时,响起了地震一般的脚步声。
七海穿着小熊图案的睡衣,出现了。只见她的两根马尾在升腾的怒气中飘向空中。

「把铁树搬到这间屋里的是谁!」

她发出愤怒的咆哮。我们缩起脖子。
说起来,到头来还是不允许把铁树搬进来。

我看看绫,只见她飞快地撤退到了被窝里。一座人形的小山正瑟瑟颤抖。结奈翻起白眼,毫无意义地大声道歉。混乱顿时扩散开来。
下一刻,雄介从壁橱里伸出脑袋,摆出豁出命来的表情,举起手。

「这里就要做出伟大的牺牲,是我、咕呼!」
「果然是你这混蛋——————————!」

七海全力将枕头扔了出去,直击雄介的脸。
中弹的雄介从壁橱里掉了下去,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但下一瞬间,他站了起来。他一把抓起手边的枕头,对准七海。
「你这幼女!人家都自首了,下手怎么还那么不留情!」
「哈,一点大人的风度都没有,竟然因为小学女生攻击就动真格的,你这海蟑螂!」
枕头在两人之间高速往返。互扔的势头升温,响起划破空气的声音。
我连忙站了起来,准备去抓飞行中的枕头,可是没有抓到。
「喂!两位快住手,铁树的事怪我!」
我连忙劝阻,可两人没有听进去。绫看到这个情况,不知为何双眼放光。那跟短马尾就像狗的尾巴一样摇摆起来。她把手指放在脸上,脸红起来。
「枕头大战,枕头大战……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枕头大战,我好想参加一次!」
「喂、等等,绫,你在向往什么啊噗!」
下一刻,枕头朝我脸上飞来。我的脸被布满尘埃的黑暗所笼罩。枕头一落下去,我便看到刚刚挥出手臂的绫,她的脸上露出尤为灿烂的笑容。与此同时,结奈困惑的表情也进入我的视野。
「干什么啊,绫!…………啊」
我吼到一半,转念一想,没有继续吼下去,而是把枕头轻轻地扔给结奈。
枕头勾勒出一条抛物线,掉在了纤细的手臂中。她歪着脑袋,看着我。
「?那、那个,小田桐先生,我要怎么处理这个?」
「结奈小姐,请用枕头奋力地去砸他」
我指向雄介,在心中向他道歉。他们之间的激烈交战,仍在继续。
结奈拿起枕头,犹豫起来,用要向我求饶。但是,绫拍起手来。她在混乱之中,轻轻地扔出了枕头。枕头漂亮地命中了雄介的侧脸。
「噗、究竟搞什么………………………………啊、嗯………………………………」
雄介看到结奈泫然欲泣的脸,接着向我看过来。
他似乎理解了我的意图,轻轻叹了口气,把脖子弄响了几下,嘴角一扬

「名、白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自丹田地把七海扔来的枕头也抓在手里,把两个一起朝我们丢过来。
一个直接击中结奈,另一个被我纳入怀中。

「呀啊!」「哦好」「怎么啊怎么啊怎么啊,你们两个太狡猾了!」

绫又抓起一个枕头,也向我们扔回来。
然后—————枕头大战变成了混战。

经过结盟、背叛,枕头大战最终发展成了阵地战。
战斗激烈到了极致,一场、两场,跨越最终决战的最后——。

「…………………………雄介死掉了」
「…………………………怎么会这样,我没想杀他的」



雄介倒在了凌乱的被窝中间。
他的背上摞了四个枕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在他身旁,七海正指着天花板,摆出胜利的姿势。
战斗,是非常无情的。人类为什么要战斗呢?眼前这一幕令人发省。
「就是这样……………………在宝贵的牺牲之上,构筑起了和平」
「不,我没有死啦,小田桐先生。我还活着啦,啊、痛痛痛痛痛」
雄介蓦地起身,刚想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结奈连忙扶住了他。七海喘着粗气,低声说道
「你、你还活着么,海蟑螂。下次就是最后一击了」
「呃,我想差不过也该睡了。雄介也已经快不行了,你瞧,结奈小姐也昏昏欲睡了……是吧,小田桐?你也这么觉得吧!」
绫很少见地看懂了气氛。听到她的话,我连忙赞同。
「说、说的没错!七海,再不睡的话,会影响明天的」
我敦促已经兴奋起来的七海睡觉,七海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自己的被窝。雄介也爬上了壁橱。看到他脸上挂着笑容,我松了口气。
结奈也迅速地钻进被窝。她的表情比先前更明朗了。我向她问道
「结奈小姐,你怎么样?感觉能睡了么?」
「啊、是的!小田桐先生。我好久没这么闹过了,非常开心」
于是,结奈闭上了眼睛,无言地仰对着天花板。
然后,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微笑着轻声和说道。

「……………………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

听到她平静的声音,我点点头。在她身旁,绫站了起来。
她的马尾辫摇晃起来,走了出去,伸手去关点灯的开关。

「那我要关灯咯,大家晚安」
做个好梦。

随着这声信号,灯光熄灭了。
房间里头,笼罩在黑暗之中。

  * * *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机械性的不祥的声音,侵蚀耳朵。有人不知在什么地方掘土。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有人不听地挖着土。就像准备埋尸体。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啊,又像是—————————————————————————。


又像是在挖谁的墓。


此时,我醒了过来。从泥土一般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冰冷的空气撕破皮肤。黑暗中异常冰冷。
房间内冷得出奇。这么冷竟然没人被冻醒,简直不可思议。我听到雄介打喷嚏的声音,还有七海微弱的呼吸声。梦里听到的声音和这些重合在一起,撕裂我的鼓膜。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有人就像中了邪一样在挖土。

我打开壁橱的槅扇,惊讶地瞪大双眼。青色的影子在房间里跃动着。
白窗帘在月光之下飘舞起来。窗户,大大地敞开着。

我向被窝看去,发现有一个空了。我悄悄靠近窗户,下到外面。

我光着脚踩到庭院的土上。湿润的草地令我脚底发冷。皮肤就像割开一样痛。
皓洁的夜空中央,明月高悬。我环视洒满暗淡光辉的庭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青白的月光,照亮了某人蜷缩的背影。

消瘦的后背,让人联想到生病的动物。那两只手,机械地前后挥动。
纤细的手指上沾着土。她一次又一次,反复地,发疯似地挖着地面。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指甲劈开,肉被磨掉,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断地挖着土。我总算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我朝着那个背影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受伤的手从地面拉了起来。

「请冷静一点!结奈小姐,你在做什么!」

我大声叫喊,但是,她没有回答。结奈双手乱挥。
她无言地又在地上蹲了下去。她的眼睛十分暗淡,十分浑浊。我总算注意到了。

她现在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结奈小姐!」

——————————啪!

我扬起手,轻轻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眨了几下眼睛。
她的眼睛恢复神采。她歪着脑袋,发出茫然的声音。

「啊………………咦,我………………为什么、诶,呀啊!」

她注视着自己的手,尖叫起来。强行挖掘过地面的手指上,全是土和血。除了疼痛,她似乎还感到了寒意。她环顾周围,全身颤抖起来。

「小、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我、我究竟在…………在做什么?」
「结奈小姐……你每次睡觉都会听到的那个声音,会不会不是幻听?」

我注视着她的手,向她问道。我想起她说过的话,她说在听到挖土声的同时,甚至还有气味和触感。这样一来,声音的真面目就得到揭示了。

「你有梦游症一样的病,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在挖土」

之所以在商务旅馆听不到声音,是因为那里没有能够挖土的地方。但同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她看着自己开裂的指甲,接着说出混乱不堪的话。

「可、可是,以前我的手从来都没流过这么多血哦?」
「这么多……………听你这么说,难道还是有一些?」
「是、是的。很多次,手上的皮破得很厉害……可是,我家根本没有可以挖土的地方!对,那种地方,根本没有」
她举着詹满泥的手指。脏兮兮的指头,被月光照亮。

「————————应该,没有才对」

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传来七海他们的声音。她们似乎终于注意到结奈不在的事情。大家呼喊起来,但是,我们没有动。

即便望着那双弄脏的手,还是得不出答案。
我们无计可施,身上沾着泥,坐在地上。

  * * *

「答案在预料之内吧?你们究竟还能想到什么其他原因?」

茧墨冷冽地轻声细语,歪起茶杯。浓郁的热巧克力消失在喉咙里。
她无所事事地撑着脸,手腕上挂着一件很像念珠的银器,反射着暗淡的光。

「有土的气味和触感,身体也有过接触。然后,只要不睡觉就听不到声音。条件这么齐备了,怎么想声音的来源都是自己吧」
竟然不亲眼看到就察觉不到,你们的脑袋里塞的难道是烂泥?

头脑混乱的我们再次来了事务所。
七海和绫对结奈进行治疗之后,留在了公寓里。和我一起回事务所的雄介,正坐在沙发上。他面色铁青,俯视着结奈。声音的源头就是自己这件事,令她十分混乱。但是,茧墨对她好不体贴,淡然地接着说道
「于是,挖土的人是你,那又怎样?你终于知道了声音出现的原因,但这仅仅只是改变了认识,你所处的状况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哦」
「…………但是,还有疑点。她家没有能挖土的地方。声音出现的原因,真的仅仅如此么?」
「没有能挖土的地方。但是,她确实在挖土。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对于你们来说,重点不在于挖的是哪里的土哦」

听到我的提问,茧墨竖起食指。涂成黑色的指甲泛着光。
她又竖起了一根手指,用甜腻的声音说道

「挖土的理由。一是要埋,一是要挖
那么,你究竟属于哪一种呢?

茧墨轻轻一笑,柔软地弯起嘴唇。
看到她的样子,我可以肯定。她已经预测到了结奈那么做的理由。

但是,茧墨的眼睛忽然被无聊之色所占据。她再次躺了下去。
看来是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睡意上来了。我对着她的睡脸说道
「小茧,你难道推测出了她为什么要挖土么?」
「那还用说,小田桐君。有件令人在意的事情呢。但如今,不需要去确认了………………他已经被关起来了。自找麻烦只会吃亏」

——————他已经被关起来了。
听到这话的瞬间,寒气窜过我的背脊。关起来的男人,我只认识一个。据说在医院里遇到之后,日斗再次被抓,乖乖地回到了地牢里。

虽然他心血来潮就能放倒警卫,但他似乎不想到外面来。听到他的意愿,我在感到放心的同时,也有种说不出的感情。突然,一个轻声细语,令我头脑混乱。
茧墨知道什么?能不能让她帮忙呢?就在我正要去问的时候。

她深深地冷笑起来。
红润而丰盈的嘴唇弯起来。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她那白净的脸颊。

奢华的和服摇摆起来。她懒散地抬起身体。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摆弄着长长的黑发,兴致索然地对我说道

——————无聊啊,真是无聊啊。毕竟对你来说,这是休息呢。
——————所以,延长下去也没用。让我们火速把它结束掉吧。

——————那才像折断干枯的骨头一样所发出的声音那样,痛快啊。

————————啪

她弹指一响,一切都碎开了。红色的视野变软扭曲,地板溶化陷落。眼前的景象急遽扭曲,变得就像腐烂的果实濒临极限,要掉落下去的样子。红衣女子的残影,飞快消失。

在眼前,茧墨闭上了眼睛。

看来是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睡意上来了。我对着她的睡脸说道
「小茧,你难道推测出了她为什么要挖土么?」
「那还用说,小田桐君。算了,不停地拒绝也很麻烦的样子。有件令人在意的事情呢。………………好吧,我就接受这个委托吧
茧墨忽然加深笑容。她翻起黑色礼服,站了起来。
茧墨以一副就像去扫墓的样子,俯视结奈,朝着一声不吭的结奈,轻声细语

「到你家去一趟吧——————然后,让我偷看一下吧」

茧墨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对害怕的结奈,接着说道

「偷看一下,土底下究竟有什么」

  * * *

第二天的早晨,天空万里无云。阴云似乎在破晓前完全消失了。
与昨天骤然不同,灿烂的光芒洒满家家户户。

结奈的家被埋没在均衡的街景之中。
老旧的独户旁边,车库就像贴在上面一样建在旁边。

狭窄的车库中,有几台车上有擦过的痕迹。正如结奈所说,路面已经浇筑过了。水泥地面上布着巨大的裂缝,看上去土量不足。

出来之后,我们站在了玄关前。顶瓦缺损,墙壁上的雨渍十分明显。
结奈望着破破烂烂的外面,轻声说道

「本来这里是爷爷奶奶的家……可是妈妈嫁过来后,爷爷奶奶去世了,爸爸离开家门了,妈妈也不知上哪儿去了……这房子,现在是由我照着吩咐在管理。可我完全不是那块料」
结奈惴惴不安地微笑起来。我们打开门
屋子里非常冷。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霉味。歪歪扭扭的走廊上,地板翘了起来,出现了缝隙。墙壁上也有醒目的伤痕。雄介担心地问道
「这房子,似乎冬天会很冷,夏天会很热呢…………你住这里,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或许说不上……不过,那个、这个,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其实这里不怎么漏雨哦?」
「当你说出这话的时候,不就已经是不容妥协的状态了么」
茧墨冰冷地说道。我们在结奈的带领下,来到了她的房间。
一打开门,我便皱紧眉头。房间里摆着一个老旧的衣橱,还放着一条薄薄的被子。
只有这些,没有别的东西。橱柜和储藏室被干枯的胶带封着。看到我们怀疑的表情,结奈困扰似的微笑起来
「对、对不起…………果然让人看不过去呢。不过,打扫也没什么用」
「那个,不好意思,为什么这里要贴上胶带?」
「呃,妈妈让我只用这一间屋子……东西也不让我随便用……离开的时候,告诉我壁橱和储藏间绝对不要打开」
结奈沉稳地说道。她的笑容,甚至让我觉得愤怒。
我不禁抓住她的肩膀。她吓得全身发颤。
「那个、那个,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么?对不起,非常抱歉」
「结奈小姐,你注意到你自己受到了不正当的待遇么?」
「咦…………不正当的,待遇?」
她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我咬牙切齿。她身边的环境,实在太不合理了。我想继续对她讲,但茧墨就像要打断我一样,说道

「这种事根本不重要。小田桐君,看看这个」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尖锐的指甲在脏兮兮的胶带上滑过。

茧墨甜腻地轻声说道
「上面占着土哦」

她就像在招人过去,手动起来。雄介走近储藏室,抓住门上的把手,向外拉。胶带似乎已经被剥下来过,就像只是堵住不让人看一样。

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啪

里面是一片凝重的黑暗。令人联想到坟墓的湿气,从脚下爬了上来。黑暗的底部,有一条狭窄的楼梯。我吸了一口里面的空气,皱紧眉头。

冰冷的空气中,混着泥土的味道。
「————————————土?」

结奈茫然地嘟哝了一声,飞奔过去。就像突然间摔倒了一样,冲了下去。
纤细的身体消失在了黑暗中。她脚下没有踩空,非常熟练地冲下台阶。

「结奈小姐!请等一下!」

我们连忙跟了上去。之间楼梯的中间并没有积起尘埃,看上去有人来过几次。我们冲下台阶,房间里的灯光渐渐远去。

我们在暗淡的视野跑不快,但黑暗出乎意料的短。
台阶的尽头,有一个点着灯的房间。

那本来是间仓库吧。相当于地下一层的空间,被白炽灯照亮。地上盖着蓝色塑料布。看上去就像改装到一半被放弃了一样。
涂料布一部分破损了,地板露了出来,可以看到下面的木龙骨。在木龙骨的缝隙间,看到了地面。因该是由于房子很旧了,素土没有用混凝土硬化。

在那里,有翻掘过的痕迹。
「对、对………就是这里!」

结奈忽然大叫起来,跪在了木龙骨上。
她伸出手,用指尖触摸土地。她就像眼睛看不见一样,在周围摸索。
「没错,就是这里!这个地下仓库是爷爷以前凭兴趣制造的,因为很旧了,很危险,所以必须进行改装。可、可是,爸爸在施工中途,擅自把钱挪去建车库了!所以、所以这里维持在了这个样子!」
结奈忙不迭地四下张望。
她就像想起了什么,胡乱抓挠脑袋,沉吟起来
「可是,妈妈觉得这里马上就要施工,所以,把这里…………」
忽然,结奈歪起脑袋。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她趴在地上,伸出手,寻找塑料布的裂缝。她从黑暗中,抓到了什么。

一只生锈的铲子的柄,握在她小小的手中。
「—————————————在、这里?」

结奈呆呆地自然自语,站了起来。她扑向地面,用铲子朝着土挥了下去,专心致志地开始挖土。机械性的不祥的声音,侵蚀耳朵。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响起与昨晚听到的声音完全相同的韵律。她发了疯似的不停挖土。

我们茫然地看着她。可能是伤口绽开了,缠在她手掌上绷带染红了。但是,她绝对不会停手。她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一个劲地挖土。

我没办法跟她说话。她的表情非常可怕,不停地挥动铲子。
她非常认真地,想要把什么东西挖出来。

————————哗嚓

铲头突然停了下来。她呆呆地注视着洞底。
我想起了茧墨说过的话。土里面究竟有什么呢。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向前走去。结奈的身体一动不动,死死地注视着洞口。

我站在她旁边,也向里面看去。

然后,我长大了双眼。
「———————咦?」

洞底,塞着一团白色的肉块。

柔软的肉块就像刚发酵后的生面团。光滑的表面没有腐烂,就像经过细心保存的食品一样,塞在洞里。这恐怖的情景,令我冒起鸡皮疙瘩。

那不可能是自然的产物。那个尸体,与所有活物的肉都不一样。那种沾满土的异样肉块,我曾见过。我回想起那个白色的孩子。

强烈的寒气窜上我的背脊。那个肉块,不是活物的尸体。
它跟狐狸创造出来的怪物很像。而且,狐狸本人已经被关起来了

————————嚓

结奈再次动了起来,发了疯一般挥动铲子。她面无表情,机械地挖着土,淡然地将肉块迅速埋掉,肉块有从视野中消失了。

就好像,把弄错了的什么东西重新埋掉一样。
她很细心,很细心地在肉块上盖上土。

最后,土被填平。肉块从视野中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铲子从结奈手中滑落下来。

————————咣啷、咚嚓

她当场瘫坐在地,空洞的目光扫在半空中游荡。但是,她可能是回过神来了,向四周张望,胆战心惊地站起来,又回到了木龙骨上面。

她害怕的视线,注视着填平后的地面上。

「………………我、我…………究竟」
「我在意的事情,就是这个哦。你说你以前找灵能力者咨询过,之后情况恶化了。我在过去,只听闻过一件与之类似的事情。那个灵能力者……是不是茧墨日斗,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少年?」

听到始料未及的名字,我倒抽一口凉气。随着胸口的疼痛,我回想起某个时间。
那是人鱼的故事。我将出于罪恶感而呼唤人鱼的男人,推落大海。

怪异在发生前,自称灵能力者的人与他接触。
这个夏天里,狐狸与各种各样的人进行了不讲理的交易。

茧墨用洞彻的眼神俯视结奈。结奈缓缓地抬起脸。
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开口
「名字……名字,我忘记了……可是,你说得对。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却是戴着狐狸面具……他的脸非常漂亮,但是狐狸面具还有他的眼睛,非常可怕」
「不出所料。和牧原君的情况一样,时期也一致。在找灵能力者咨询之前,你听到了挖东西的声音……但是咨询之后,又多了埋东西的声音

曾经找灵能力者咨询过一次。
可是,情况迅速恶化。挖土的声音之上,不知为何又多了埋土的声音

我反刍与结奈之间的对话。她在咨询之前,只会听到挖土的声音。
但是,后来又多了埋吐的声音。

现在的她,不断地挖出什么,又将那什么埋掉。
「以前,狐狸玩过一个死者的游戏哦」

结奈紧紧地保住自己,纤细的手指埋进大衣里头。
她激烈地颤抖起来。茧墨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然后,茧墨向结奈投去了冰冷无情的问题。

「——————那么,你过许愿,想让什么人复活么?」

狐狸聆听愿望,然后将其实现。但是,那绝不是以当事人想要的形式。
结奈茫然地仰望天空,她的眼睛定格在了瞪圆的状态。

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可怕的空虚。

「…………………………我」

然后,结奈开口了。
就像一具坏掉的人偶,讲了起来。

响亮的声音,响彻整片黑暗。

  * * *

「我好想,好像再见一次小白」

她像小孩子一样说道。过于稚嫩的口吻,让我感到困惑。回过神来,结奈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表情。她灿烂地笑着,开心得不自然。

结奈就像年幼的孩子,扯起嗓子。欢快的声音,被黑暗所吸收。

「我啊,跟邻居家的小白可好了!除了小白,我交不到朋友!所以,我想和小白永远在一起,所以悄悄把它带回了家。可是呢,妈妈提早下班,被妈妈发现了」
结奈沮丧地垂下脸,轻轻地擦了擦眼睛。土沾到了她的脸上。
但是,她再次露出笑容,嘴巴以机械般的速度动了起来。
「我都说了会把小白还回去,不停地道歉,可是事情让奶奶给知道了,奶奶骂妈妈教子无方,欺负妈妈,还说把小白还给邻居就完了,于是用胶带缠住了小白的嘴,把小白踹下了地下室,然后啊」
结奈突然停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开朗的笑容。她脸颊泛着红潮,继续说道
「小白就下去了,诶嘿。然后啊然后啊,下面传来哗嚓哗嚓的挖土声,小白没有回来。可是呢,我的背被扫把打了,很痛,没办法跟上去。然后,我每次想下去,每次就会被,就没办法下去了」
结奈开心地笑起来。她哈哈大笑,发出尖锐的笑声。
她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就像讲出怀念的往事,不停点头。
「原来就那么不想被邻居发现啊。妈妈下去过几次,确认小白的尸体之后就回来了。可是呢,一次都没有把小白带回来,也不许我去看。一直都是那样。我之前都死心了,忘掉了」
忽然,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她再次沉没下去。
几秒钟后,她张开嘴,发出判若两人阴沉声音

「原来如此,母亲不在之后,你终于下定决心把狗挖出来了么。为此,你不断地响应自己无意识之下的要求,在睡梦中下到地下,挖开地面,那就是声音的真面目…………但是,狗已经死了。就算把尸体挖出来,也毫无意义」

我皱紧眉头。她用与茧墨有几分相似的口吻罗列出语言。但是,声音是结奈发出来的。
结奈一时闭上嘴,空洞地笑了一下。她的表情再次消失,继续编织语言

「『还是别再做无谓的事情了。我把狗还给你』」
——我来实现你真正的愿望吧。

此时,我注意到了。她在扮演狐狸。
她正在忠实地再现狐狸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但是,让死者复生是有条件的——————你要代狗去死」

结奈发出残酷的笑声,同时轻声细语。她的那张表情,恐怕就是日斗实际上露出过的表情吧。我攥紧拳头。如果狐狸就在眼前,我一定会重重地揍向他的脸。

狐狸不断地提出不讲理的要求。结奈模仿他,滔滔不绝地罗列出残酷的话语

「我会把重现成狗的怪物交给你,当你达成条件之后,肉块的形状就会固定成狗。但是,如果不能达成…………肉将会变回成肉吧。就像尘归尘,土归土一样呢」

你在地下室里睡就行了。这是代替『被自己害死的朋友』呢。
复活的狗会在你的尸体上盖上土。你只要代替狗埋在下面就可以了。

「今天,我就把狗给你吧。一天,不然再过几天也可以。后面的事情,你自己来决定」

与由衷地期盼的朋友重逢————你所珍视的东西,用你自己的死来交换吧。

扮演狐狸的结奈笑容加深。但在下一刻,她的脸彻底扭曲。
萦绕在她全身的冰冷,急速散去。她充满活力地高举双手。

「然后呢、然后…………我现在还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张开嘴,大声宣布。但是,她的双臂突然无力地坠了下来。她的脸激烈地扭曲起来。她咬紧嘴唇,沉吟起来。大颗的泪珠自眼睛零落。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奈对着天空,开始哭泣。她晃动全身,跺着地面。看到她的样子,我明白了。我现在还在这里。这句话的含义,缓缓地渗透我的脑袋。

我现在还在这里。狗不在这里
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你没办法为了一只狗去死啊」
茧墨冰冷地说道。她说得很难听,但恐怕是对的。

她拒绝了死亡,结果,狗的身体崩溃了。
恐怕,结奈受不了异样的肉块,就把它埋进了地下室。藏了起来。

就像她的目前以前所做的。

「就是这样。我想救小白,我本以为我可以救它,可我杀了它,把它埋了…………哈哈,真像个傻瓜一样」
结奈一边哭,一边望着我们。她不住地颤抖着。
她就像忍受不住寒冷一般,抱住自己的肩膀,就像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
「我,一定是害怕被别人看到。我的所作所为,跟妈妈是一样的呢……定期地把尸体挖出来,确认之后,又重新埋起来……哈哈哈」
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泪水顺着她的脸滑落下去
「心 灰 意 冷 了 啊 。 我 真 的 , 对 自 己 心 灰 意 冷 了 啊………………………………………………………………………………………………为什么啊,见鬼!」
结奈突然激动起来。她挥起拳头,打在木龙骨上面。木头上留下了血迹。她一边哭,一边不断地挥下拳头。响起骨头倾轧,肉被砸烂的声音。
「像笨蛋一样!妈妈是个可怜人,所以我要站在妈妈那边!可是,我明明就觉得那是错的!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还不是一样!」
她的声音,慢慢地掺入了哭声。她一边哭,一边大吼。
她卯足全力地讨厌自己,由衷地对自己感到失望。
「那家伙能够口口声声说爱着女儿,却又若无其事嫌女儿碍事。我跟那家伙有什么分别!我,应该是那么珍惜小白……应该是那么喜欢它……我一直觉得,就算像我这样的笨蛋,以前也有过真正重视的东西啊」
她再次挥起手臂。高举的拳头,停在了空中。
她再次攥紧拳头。然后随着一声咆哮,挥了下去。

「我没想到,我竟然也跟妈妈一样,根本没有不珍惜的东西」
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
小小的拳头,陷进我的手掌。

不轻的冲击放射开来。我攥住了她的手,她用含泪的眼睛向我瞪过来。
结奈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激烈地上下浮动。我抢在她说话之前先开口

「我觉得,你真的有好好珍惜过朋友哦」

我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听到我的话,结奈的脸激烈地扭曲起来。
她承包地甩开了我的手,吸着鼻水大声叫喊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很清楚我这个人差劲透顶,可为什么一个外人要否定我的说法!」
她的眼神非常锐利,扎得我好痛。我看着她的眼睛,吸了口气。我看到手掌上沾上的血迹。

我刚才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所以才没来得及阻止她。但在这种时候,我不可能输给她。我静静地,斩钉截铁地对她说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这么说

我瞪着她的眼睛,说道。在她反驳之前,我静静地,飞快地接着说下去
「听好了,结奈小姐。你觉得你反复地把狗挖出来又埋下去的这个行为,和你的母亲是相同的,所以你觉得你是因为怕尸体被人看到才执着地反复进行确认,并对此感此安心的,我说的没错吧。但是……………………」
我暂时停顿,缓了口气,又深深吸了口气。
接着,我向她投去理所当然的疑问

「在埋掉之前,你想要挖出什么东西来……那件事要如何解释?请回想起来,在你遇到狐狸之前,你听到了挖土的声音」
「………………………………啊」

结奈呆呆地张开嘴。如果挖土的东西和她说的一样,那么以前的声音就说不通了。我在脑内反刍藉她之口听到的狐狸所说的话。
「『把尸体挖出来也毫无意义』……这是狐狸说过的话。他会扭曲地实现别人的愿望。你的愿望其实还一次都没有实现」
狐狸将重现成狗的怪物交给了她,但没有理会她真正的愿望。
正因如此,她还在不断地挖掘地面。

「你现在,仍在寻找真正的狗的尸体,对么?」
「————————————啊?」

结奈皱紧眉头。她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我向站在身旁的雄介看去。他无言地点点头。我也向他点点头,接着说下去。
「你还在和以前一样,寻找着狗的尸体。因为当时你将疑似的东西埋了下去,所以你才会循着记忆,每晚不停地去挖相同的地方吧。但是,你看到了白色的肉块,认为它不是,于是又埋掉了」
我回想起结奈刚才的样子。她迅速地将白色的肉块埋了回去。
那个样子看上去,就是把弄错的什么重新埋掉一样。

「不断地挖出来,然后埋回去,永无止尽地重复。其实,你——————」

我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绷带上剧烈地渗着血。
被泥土和血弄脏的手指,很细。对她纤细的手臂来说,铁铲一定很重吧。

没错,她的手臂实在太细了。
她害怕打开那扇被封锁的门,害怕发现谁也看不到的尸体,她的那双手要去挖掘地面,实在太细了。

「你不是只想把朋友挖出来么?」
所以,她每晚不停地挖土。

结奈张大眼睛。她的脸细微地颤抖起来。她按着胸口,视线到处彷徨。但是,她挥开我的手,抱住膝盖,就像拒绝一切一般,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从她嘴里,漏出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她前后晃了晃身体。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我反正就是个只会自私自利的人。我就和妈妈一样…………已经够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仍旧把脸藏着。
连她是在哭还是在笑都不得而知。
「其实,我对小白,根本就………………………………」
「总是这么磨磨蹭蹭的,烦死了啊。嘴上说着无所谓,可是心里却重视得不得了。你连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不能自己来决定么?」

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像刀子一般尖锐的声音,让结奈抬起脸。
茧墨不快地俯视着结奈。结奈呼吸一窒,全身绷直。

看到茧墨冰冷的眼睛,我明白了。现在完全没有她喜欢的要素。
茧墨非常无聊。她正在让事情尽早结束

「你差不多可以闭嘴了——————它留下来了,要看看么?」
——————啪!

茧墨撑开红色的纸伞。鲜艳的颜色划破黑暗。纸伞绘出一个圆,塑料布立刻从端部完全溶解,就像被烧掉了一样,化成液珠,流走了。

「————————………………咦、咦…………咦咦?」

结奈茫然地环顾四周。她害怕似的,缩着身体。地下仓库里的情景,完全改变。地板露了出来了,木龙骨之下的地面露了出来。

然后,地面之上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女鬼一样的女性,手里握着铲子。缠在一起的头发下面,能看到一张疲惫不堪的脸。那双眼睛带着异样的光辉,大大地睁开着。

她如同向这世间的一切诉诸憎恨一般,挥动着铲子。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她执着地挖着土。地板下面的地面应该很坚硬才对,然而,远远超越的想象的深渊,以可怕的速度张开大口。仔细一看,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脚下蠢动着。
白色的毛皮,在黑暗之中模糊地显现出来。它的身体染成斑驳的红色。每次呼吸,裸露出来的肉就会上下浮动。从毛皮的裂缝中,甚至能看到尖锐的骨头。

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场景。正因如此,这个场景才会铭刻在这个地方吧。
痛苦和怨恨,长久地留了下来。狗的身体,被活生生的挖掉了。

「………………………………小、白?」

结奈呆呆地呢喃。女性挖完了洞。
充血的眼珠咕噜咕噜地蠢动着。她厌恶至极地俯视着狗。

「………………………………妈、妈?」

她用套着拖鞋的脚,朝着白色的毛皮用力一踢。
就像驱赶脏东西一般,用脚背去推狗的身体。

——————————滋滋、滋滋、滋滋
「…………………………………………啊」

结奈,茫然地,呢喃起来。大大眼睛,大大地张开。
狗没有叫。它的嘴被胶带堵住了。狗蠕动着身体,虚弱地进行抵抗。女性用力踢在了它的肚子上。狗被进一步推向洞口。

——————————滋滋、滋滋、滋滋
「……………………………………啊、啊」

从结奈口中,零落一抹散碎的声音。她想要站起来,但脚动不了。
这是过去的影像。她的母亲不在这所房子里。她应该知道这一点。但是,她非常害怕。恐惧似乎仍旧非常鲜明地铭刻在她的心中。她牙齿哆嗦得咔嚓咔嚓直响,向后退开。她一边颤抖,一边无能为力地望着过去的情景。

狗短暂地扬起脑袋,仰对天空。
乌黑水润的眼睛里,映出灯光。狗想要叫,动着脸。

就好像,在向某人求助。

下一刻,它的身体跌进了洞底。白色毛皮,消失不见。

「…………………………啊」
女性吐了口唾沫,然后再次举起铁铲。

————————哗嚓
尖锐的铲头铲起土。就在这一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爆发了。结奈站了起来。向前栽倒般冲了出去。
她动起颤抖的脚,想去抓住幻影。但是,她的双手什么也没抓到。
她的脸摔在了木龙骨上,,鼻血流了出来,滴在地上。即便如此,她仍旧立刻站了起来,就要上去扭打一般,奋力去抓母亲的幻影。
「不要埋啊不要埋啊妈妈不要埋啊,不能埋啊不能埋啊,那是我朋友啊那是我朋友啊,不要埋小白啊放过小白吧都是我不好错的是我啊」
她一边哭,一边诉求。她就像要把自己的灵魂吐出来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叫。这应该,是她曾经实际说出过的话吧。她一边哭,一边拼命地重复。
「不是小白的错,错的人是我!求求你住手啊。妈妈,求求你了,妈妈,求求你啊!放过小白吧,妈妈,妈妈,求你了妈妈!」
母亲没有回答。过去的影像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即便这样,她还是诉求着。一次又一次,一次有一点,不停地用手去抓空无一物的半空。她一个劲地,不断进行着无力的呼喊。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啊。求你了,求你了啊。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做啊啊啊啊啊啊,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欺负小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过去的幻影骤然消失了。地上铺着塑料布。结奈当即瘫软在地,一边流着鼻血,一边握住拳头。抽泣的声,还在继续诉求。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啊」

沉默降临。没有人吐出只言片语。茧墨索然无味地咬着巧克力。
不久,雄介走了起来。他无言地抓起掉在木龙骨下面的铁铲。

他朝结奈走了过去。结奈抬起了满是眼泪和鼻水,变得稀里哗啦的脸。
雄介将铲子递到她面前,看着结奈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把你的朋友挖出来吧」
「……………………诶」

结奈茫然地呢喃了一声。她交互地看着铁铲和雄介的脸。雄介仍把铁铲举在她面前,就像非常悔恨一般,继续说下去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一直找下去的。所以,你必须这么做。我明白的。我也是的……即便变成了骨头,也要去找」

珍惜的东西,要好好珍惜。
所以,你必须去接它。

「不然的话……就连悲伤的感情,你都会丧失掉的」

结奈的脸忽然动了起来。她用空虚的眼睛看看我。我也用力地点点头。她缓缓地,再次转向正面。她茫然地,用空虚的眼睛看着铁铲。

下一刻,她的眼中燃起光芒。她的脸被近似愤怒的激动情绪所扭曲,就像从雄介手中抢过去一样,抓起铁铲,吸掉鼻血和眼泪,站了起来,抓起塑料布。

————————哗

她将塑料布粗暴地掀开。藏在下面的地板完全露了出来。她移动到刚才母亲所在的位置,跳到木龙骨下面,挥起铁铲。

————————哗嚓

铲头陷入坚硬的地面。她开始挖土。响起了富有规律的声音。
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哗嚓

她一边擦汗,一边挥动铁铲。我们守候着她。
回过神来,茧墨的身影消失了。她应该回上面去了吧。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结奈不断地挖深,她的手掌猛烈地喷出血来。

即便如此,她仍在拼命地挖土。她再一次将铁铲高高举起。

———————————嘎
铲头撞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

「…………………………啊」
——————————哐啷

结奈扔掉了铁铲,原地跪了下来,慎重地扒开土。
她颤抖的指尖,碰到了什么。发黄的古老骨头,从地里露了出来。结奈轻轻地伸出手,扒掉土,将它拿了起来。狗的头骨,包在了纤细的手中。
结奈不断地抚摸它,用颤抖的声音呢喃着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对不起……没能赶上,对不起。都是、都是我的错,才害你变成这样…………让你一直都、一直都……孤零零的,对不起」

她每次抚摸,土都会从土里四散掉落。
当然,骨头不会回答她。狗,再也不会叫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最后丧失力气。她没有别的方式表达愧疚,紧紧地抱住已然面目全非的朋友。她将骨头押进身体里,确认它的样子,然后,用微弱的声音,细语

「………………很冷吧。很疼吧。对不起……对不……呜、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脸最终乱成一团,开始放声大哭。
她抱着带土的骨头,倾诉自己的悲伤。

结奈没有装成小孩子,以现在的自己,哭了起来。
她就像要将积蓄十年的泪水全都放出来,不停地哭。

对朋友的死,她将以前没有宣泄的悲伤,宣泄出来。
朝着为时已晚的一切,用尽全力嚎啕大哭。

这个样子,就好像取回了曾经忘掉的某种东西。

  * * *

邮件的收件提示音响了起来。
我打开手机,看到有新邮件的图像。

在小小的照片中,绫正笑着摆出胜利手势。
在她旁边的,是一株缠着金银丝带的铁树。

标题:装饰
正文:试着装饰了一下,怎么了?很棒吧?

感觉在绫的认识中,好像把铁树和做圣诞树用的杉树弄混了。
我回复之后,抬起脸。黑色的身影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脖子上缠着包装带的样子,就像一只不开心的猫咪。她将糖果扔进嘴里。
茧墨,今天也在吃巧克力。

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她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那件事情的内容和发展,的确不符合她的喜好。头从躺着的茧墨身上别开脸,视线转向左侧。

「唔,这家不是挺好么。不过还是要你决定就是了」
「啊,好。非常感谢!果然还是选这里吧。虽然店面很小,但日薪不错……应该没问题的。之前的那个副店长很不像话,我都说了我身体不舒服,他还把一大堆事推给我,一边安慰我,一边要给我介绍其他店」
结奈和雄介坐在我的身旁。结奈现在正翻着公寓租赁的资料。
她在雄介选的一个上面扣了个别针,开开心心地收进包里。
「最后,你还是准备搬家么?」
「啊、是的!虽然我还是得考虑房子怎么管理,总之还是搬出去吧!」
结奈对我的提问点点头。她的表情犹如雨过天晴,十分灿烂。

前些天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几天。

她说,她跟邻居说了小白的事,在对方接受她的道歉为止,不停地访问对方家,最后得到了对方的原谅。最后,他跟饲主的孙子一起将遗骨埋进了宠物陵园供奉。
她现在正在进行搬家的准备。她紧紧地抱住装了资料的包。
「我本一直觉得,我必须呆在那里…………我曾深信不疑,以前也好,将来也好,必须照妈妈说的,把自己关在里面」
她微微垂下脸,抱住包的手中施加力量。
她的手掌上仍旧贴着纱布。她一度咬紧嘴唇。
「可是,我今后要采取更加不同的生活方式…………我,真的是个没用的人…………这件事,到了现在也完全没有改变」
我很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在此之前,她抬起脸。
她的眼神十分坚定,张开嘴,发出凛然的声音
「所以,我想要努力,让我喜欢上我自己!成为一个能够保护朋友的人!正因为我没能保护小白,所以我……」
下一刻,结奈站了起来,用认真的目光看着我们。
「所以我会努力改变自己!」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她大声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大声喊道

「小田桐先生,雄介先生,七海小姐,小绫,还有茧墨小姐」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

下一刻,她抬起了脸。柔顺的黑发落在肩膀上。
她就像害羞一样红着脸,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茧墨依然睡着,没有回答。看到她坚强的笑容,我和雄介点点头。
她的表情十分开朗,她今后,一定会得到一个非同以往的未来吧。

总感觉,我自己也被她的笑容拯救了。

  * * *

「那我走咯,小田桐先生再见。我可以再来玩么?」
「啊,没问题,经常过来吧。不过,最好能带伴手礼给小茧」

天色一暗下来,雄介也走了。我在大门口送走他后,回到了客厅。
我感觉有些疲劳,转了转肩膀,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仰望天花板。

我慢慢回想这几天里发生的是,一股暖流充满心头。
至今从没有解决得这么圆满的事件。我对拯救了别人这件事,感到深深的安心。我慢慢地将充满巧克力味道的空气吸进肺里。

就连甜腻的气味,现在都觉得非常舒服。
然后,我张开了眼睛。

我和红衣女子视线交汇。躺在眼前的她,嘴唇柔软地弯起来。
她一只手肘轻轻地放在沙发上,维持着躺下的姿势撑起脸,温柔地向我问道

————怎么样,休息得开心么?
「————————嗯,很满意」

我用自己的心声,回答了她的问题。与此同时,视野一下子暗了下去。
就像把舞台折叠了起来一样。我的意识渐渐融化在黑暗之中。

我看看女人,她只剩下两瓣嘴唇。
嘴唇柔软地蠕动着,编织出最后的话语。

那么,没有下一次了。
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5-5-7 13:45 编辑

事件Ⅲ

好了,休息因人而异。
对有的人来说能让心灵休息的环境,对别的人可能就是增加压力。

对你来说,究竟休息好了么?
对老鼠而言,似乎起到了安定精神的作用。

老鼠将异常事件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甘之如饴地接受。
对老鼠来说的休息,似乎就是指圆满的解决事件。

但是对我来说,休息又是什么呢?
那是能够为我稳定供应娱乐的环境。

我无时无刻不需要慰抚。
就像镇痛剂一样,就像水一样,就像空气一样呢。

光是呼吸都觉得难受。睡都睡不着。
这份难受,别人是肯定不会明白的吧。

好了,闹剧也到尾声了。只要有意,说不定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呢。
可是,我总有一天会厌腻的。所有人,总有一天都会厌腻的。

看着他,打哈欠,摆弄他,对他冷笑。

稍微,把他弄坏看看吧。


  * * *

结奈来了封信,主要就是说她搬完家了。

信封里还附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她正开朗地笑着。她前些天,似乎和新同事一起开了个火锅派对。下次准备招待绫、我、七海和雄介,还有茧墨到她的新居去。

看来,她的新生活平安地步入正轨,似乎过得很有活力。
而另一方面,茧墨的心情恶化到了极点。

我望着眼前的沙发。今天的她,浑身上下穿得跟只乌鸦似的。
茧墨以装饰着黑色羽毛的姿态,闭着眼睛。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像具尸体。她似乎情绪已经超越了不高兴,关掉了感情的开关。相反,我心情特别好。

我打扫地板的手中,都灌注着热度。事务所正被我稳步地收拾干净。
这段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和平。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

照这个样子,什么也不会发生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事务所的电话响了。看来是有委托上门了。听到尖锐的声音,我叹了口气。确实也是时候该来了。我视线转向茧墨,但她一动不动。

她连眼睛都不睁开一下。我没办法,放下抹布,站了起来。
我走近电话,拿起受话器,贴到耳边,像平时一样开口说

「你好,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嗨,初次见面—————你还好么

前后矛盾的话撕开的我的耳朵。酩酊的声音,刺耳地冷笑起来。
忽然,我产生一种耳朵被湿润的舌头插进去的错觉。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但是,这种不适的感觉难以言表。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声音。
但是,我的嘴却违背了我的意识,自动动了起来。回过神来,我正在淡然地做出回答。
「有什么事么?」
『今天就会拜访哦。做好热情款待的准备吧。有一个委托呢。做好觉悟吧』

——————————嘎啦
—————————嘟、嘟

下一秒,电话被关断了。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受话器。
深深地呕吐感涌了上来。我感到眩晕,东倒西歪。心脏快跳不止,都快觉得痛了。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让我受到这么强烈的冲击。
通话就在刚才。我呆呆地注视着电话,同时产生疑问。

——————感觉疼痛不够。没有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钝痛。
——————但是,这是什么情况呢。就连这种事,我都搞不懂。

我将不安按捺下去,把受话器放了回去,转向茧墨。
她一动不动,就像一个仿照尸体制造的装饰品。我对她说道

「小茧,似乎有委托人要来。不知道是什么人,不是道是什么事,不过,那个……她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究竟是怎么回事?」
「…………觉悟么。真是个有够难懂的词啊。都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却要人对『某种东西』做好觉悟,真是蠢死了。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准备哦」

茧墨用低沉的声音回应,又立刻闭上了嘴。她之前说过话的事情,就像假的一样,再次一动不动。我也怀着困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准备说些什么,张开嘴,却找不到要说的话。
就像小孩子无法很好地去表达噩梦内容的那种感受。根据不明的不安,令我心头躁动不安。一段冷静不下来的时间过去了,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如预告的一样,门铃响了。

我急忙走向玄关,然后,把门打开。
「一直在等你来,是电、话———?」

在我眼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她穿着一件露肩小礼服。
华丽的设计,张扬到了愚蠢的地步。她头上还戴着一顶插了饰羽的帽子。她扶了下帽子,柔软地弯起嘴唇。有斑点的鸭子晃动翅膀。

「嗨,怎么样?」
「蠢死了,别闹了」

——————————啪!

我关上门,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段冷静不下来的时间过去了,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如预告的一样,门铃响了。我急忙走向玄关,然后把门打开。

「一直在等你来,是电话里的那位么?」

一位身穿红色高领毛衣的女性站在那里。橙色的休闲裤与修长的腿十分相配。她手上搭着一件白色毛皮大衣,柔和地微笑起来。

「你好,我是打过电话的人」

我向她问候了一声,然后将她招入事务所。

  * * *

「我一个熟人女儿的身边发生了异常现象。我很担心…………听说她人是两位。能否请两位到她那里去一趟呢?」

女性不安地说道。但是,茧墨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就算没干劲,也得有个限度。可是,女性就算看到她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她以完美的举止,将杯子拿到嘴边,喝了口咖啡。她的嘴唇依旧勾勒出一条柔美的弧线。

她的表情就像蒙娜丽莎的画像一样,难以捉摸。
我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但我找不到根据。

这个委托人,没有可疑之处

「你说是我们的熟人…………………能够告诉我她的名字么?」
「她名叫矢贺早小鸟————以前在失火的丽泉女子学园就读」

听到这个名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感觉就像脑袋被打了一下。
我回想起站姿台阶上的那个身影。浅茶色的头发,披在纤细的背上。浅茶色的头发披在细瘦的背上,头上戴着发圈的她露出整个额头,看起来像小孩子,但她的表情冰冷得可怕。
锐利的目光投射在我们身上。接着是一个充满憎恨的声音,撕裂鼓膜。

——————————活该

当时小鸟扔掉了志月心爱的手指,向志月痛斥。猫的时间过后,我申请过和她们面谈,但遭到了家属和本人的拒绝。在那之后,就再无消息。

猫的事件的幸存者,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小鸟在事件过后,去了丽泉女子学园的姐妹学校,在那个全寄宿制的女子学校复学了。可是,她的问题行为很多,现在以『暂时休养』为名目,在私营的设施中生活」

听到这话,我咬紧嘴唇。本来猫的事件,就是以小鸟她们逃离学园为开端发生的。当时发生的杀人事件,将她们的命运彻彻底底地打乱了。

然而不顾着一切,小鸟似乎又回到了相似的地方。
她被关进了新的笼子里,被卷入到异常现象之中。

「你,会去见她的吧……小田桐君?」

女性突然改变口吻,暧昧的表情也完全改变,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女性毫不掩饰地露出捕食者一般的表情,对我说道

「你肯定会去吧?听完之后就不能逃跑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应该早已去掉了面对这种情况时视而不见的选项。真是太可悲了」
不管什么野兽,都不会有你那么容易踩中陷阱吧。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再次改变,将赤裸裸的负面感情隐藏起来,戴上了蒙娜丽莎的面具。
她的口吻骤然一变,平静地接着说道

「那孩子想必非常不安吧」
请你一定要帮帮忙。

女性抱着大衣,深深地低下头。我视线转向茧墨。我必须去找小鸟。但是,我们的想法应该无法达成一致吧。
就连小鸟周围正在发生的『异常现象』的内容,我们都还没有了解。

茧墨除非为了自己的娱乐,否则不会行动。
「———————好吧,我就接受委托吧」

「…………………………………………………………………………什么?」

耳朵听到的话,我一下子没办法理解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茧墨已经坐了起来。
她翘着腿,在椅子上坐下。缀着毛皮的长裙轻柔地摇摆。包着黑色长筒袜的足尖不断摩挲着地板。
她慵懒地接着说道
「给我带路,让我去她现在住的地方」
「那、那个,小茧。为什么要接受委托?」
我连忙问她。她歪着脑袋,轻轻张开红色的嘴。
那张嘴里面,如同深渊一样黑暗。

「我决定接受了。没有什么理由」
———————有什么不可以么?

强烈的寒气窜过我的背脊。肯定哪里出了问题。有什么致命性的地方,出错了。
我的头像要裂开一样痛,视野不住地摇晃。下一刻,红衣女子开口了

「一星期前,有个孩子意外死亡了。在那之后,小鸟就在念书给死去的孩子听」

茧墨的嘴唇弯起来。视野的摇晃平息了。听到女性说的话,我点点头。
茧墨被极度的无聊折磨着。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是不可能接受委托吧。

在我想通的同时,茧墨开口了。

「—————好吧,我就接受委托吧」
这句话,就好像头一次说出来的一样。

我怀着几分违和感,点点头。同时,一股难以驱散的不安涌上心头。

这股不安,强烈地,冰冷地割我的心脏。
不好的预感在胸口弥漫,令我苦闷不已。

  * * *

那所设施建在一条设有门径的私人道路尽头。方圆数公里被群山环绕,连信号都很不好。这片地方与丽泉女子学园一样,与世隔绝。

在黑色厚重的大门那边,耸立着一幢洋房。鱼鳞状的尖塔之上,风信鸡(注)不断摇摆。据说房子是原来的主人一时兴起买下的,产权人死后无人继承,于是现在的产权人以便宜的价格收购得到。但是,由于维护费用不是笔小数目,很难说打理得滴水不漏。
※注:风信鸡是国外的一种风向标,以金属板做成鸡的形状。

几名少年少女正在荡秋千,他们身着统一的白色制服,制服的下摆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随风飞舞。我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异国他乡。这个地方,与尘世实在太过疏离了。

这里萦绕着那种从人类社会被隔离的地方所特有的氛围。
很美,但很难算得上健康。

「那孩子整日都在外面的温室里。因为那所大屋在公开层面上,是个非正式保育所。寄养在这里的孩子,多为六岁左右的少年少女……那孩子无处可去,所以破例被接了进来。因此,她毫无疑问是最年长的」

女性柔和地说道,伸出手,指向离大屋有些远的一个小型建筑物。
温室在森林的映衬下,反射着朦胧的冬日阳光。玻璃的光辉加上黑色的骨架,营造出一种不祥的感觉。长方形的外观,感觉好像一个珠宝箱。

听说那是温室,我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
回想猫的事件,小鸟被囚禁在温室里,不停吃着红色的花。

她害怕从死者身上绽放的红花。她曾试图把花吃掉,与恐惧的对象融为一体,藉此来克服难以承受的恐惧。

小鸟应该已经从那份执着之中得到了解脱。但她如今还在温室里。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女性定格在高举手指的姿势,就像画一样,沉默下来。
茧墨留下女性,忽然走了出去,一边转着红色纸伞一边前进。

我跟在了她的身后。森林里沙沙作响,温室缓缓接近。
此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呐,你们是要去魔女小姐那里去么?」

我转向身后,一位少女正仰望着我。
红嘟嘟的脸颊,有着孩子特有的与圆润。在整齐的留海下面,那双吊梢眼中映出我的模样。这个少女看上去很强势。她露出机灵的笑容。

有几个孩子聚集在她身后。我看看秋千,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似乎把玩耍的孩子们全都带过来了。

「———————————呐呐,你们是要去魔女小姐那里去么?」

她像唱歌一样,向我们提问。她的手前后挥动。我正要回答,却感觉不对劲。她正握着某人的手。然而,没有任何人站在少女身旁。
我视线下移,瞪大了眼睛。一位少年正倒在草地上。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抬起脸。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吸了吸鼻水。他的脸被磨破了,伤得不轻。少女似乎是把少年像人偶一样,一路拖过来的。
「告诉我嘛…………」
「魔女小姐是指谁?」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烦躁。茧墨的声音与之重合在一起。少女摆出吃惊的表情看着茧墨。她就像在估量什么,沉没下去。但几秒钟后,活泼地作出回答
「就是小鸟!温室里的人哦!她是黑魔女!」
她猛烈地挥起手,少年的胳膊被残忍地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精神满满地做出宣告
「魔女小姐说的话,必须服从哦!」
「………………………必须服从啊」
茧墨轻声呢喃。少女重重地点点头。但是,兴趣的光彩霎时便从她的眼睛里散去。她转过身,准备跑出去。我抓住了她的手。
「等等,把手放开。不可以像这样把朋友在地上拖!」
「……………………」
她缓缓转动脖子,抬头看我。她的脸烦躁地扭曲起来。但是,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撒开了少年。少年连忙站了起来。
少女望着我的眼睛,缓缓地低头下。
「是,对不起」
「很好。可是,这话不该对我说,该对那孩子说吧?」
我向少年指过去。少女无言地瞪着我。但是,她乖乖地也向少年低下头。
少年连忙摆摆头。她能够好好道歉,我准备表扬一下。

可我开口正要说的时候,少女不忿地嘟哝起来
「——————……………明明是必须服从的」

「咦?」

我无暇反问她这话的意思,她便跑掉了。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其他的孩子也齐刷刷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像蝶群腾飞而起一样。

她们跑进了大屋,然后门立刻被紧紧地关上了。
茧墨耸耸肩,走了出去。她背对着我,嘟哝着

「——————走吧,小田桐君」

我独自一人是没有员工的许可,无法进入大屋的。我很在意少女所说的话,但还是跟上茧墨。茧墨把手放在了温室的门上,用力一推。门缓缓打开。

与曾经看到过的人造植物不同,此处洋溢勃勃生机。

然后在这幅景色中心。
是黑色的,魔女小姐。

  * * *

花朵零星点点地落在地上。腐烂的残骸发褐变色。
似乎有人把温室里的花朵悉数撕碎扔掉了。甘甜的复仇味道,灼烧肺脏。

但是,花儿在植物之间还残留几朵。叫不出名字的几朵花,正盛开着。那些全都是鲜艳的红色。忽然,有人拈起花瓣。

————————————啪叽
她把鲜嫩的花瓣撕下,送进嘴里。

她就像拿起糖果一样,把红色的花吃了下去。

她坐在温室的中间,弯脚椅的旁边,摆着一张折叠桌。这两件不协调的东西,似乎是从外面搬进来的。她突然注意到了我们。

「咦?这不是小田桐先生,还有茧墨小姐么?这吹的是哪阵风?」

小鸟微微地歪起脑袋。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留海用发圈固定着。
茶色的卷发直达腰际。那双大大的眼睛十分漂亮,脸庞还是跟以前一样,显得十分稚嫩。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连衣裙,那应该是职员的制服。

她在吃花的事实,让我倒抽一口凉气。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了其他的异常。
一件亮丽的黑色披风,披在小鸟细瘦的肩膀上。

这离奇的打扮,确实有『魔女』的感觉。但是,我感受到了不同的印象。
她的身影,和『猫』极为相似。

「你为什么要模仿猫——神宫悠里呢?」

我呆呆地问道。神宫悠里喜欢披着黑色披风,模仿小丑的举止。
猫的事件给少女们留下了了深深地伤痕。但作为元凶的悠里,已经死了。

她的灵魂变成了一只猫,消失在了异界的底层。

玩弄少女们的猫,已经不在了。但是,小鸟正在模仿猫的样子。听到我的提问,她冷笑起来。她的唇,弯成猫一样的笑容。她嘹亮地说道

「啊啊,真的很像么,那可真是的幸福啊,可爱的人!」
太好了!这不是不需要担心么!

一股强烈的寒气窜上背脊。她的口吻也在模仿猫。
她一只撑在桌子上,向我看来。老实的容貌,弯成柴郡猫一般的笑容。面对这不搭调的情景,我感到头痛。她毫不犹豫地翻起裙裾,翘起腿。

「于是,我在问一次,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可爱的人?很遗憾,我对你们虽有思慕之心,但更加不会隐藏『别过来,混账』的想法…………不过,要办的事情还是听听吧……然后,请赶快回去吧。如今还在找我做什么?」
注满敌意的眼神向我刺来。她与委托人不一样,看不出丝毫憔悴。我感到困惑。小鸟的扭起脸,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对我咋舌。

茧墨就算看到她那个样子,还是不自然地保持着沉默。
我开口准备说话。但就像打断我一样,身后发出了声音。

——————————吱、咿咿
伴随着不祥的倾轧,门打开了。长长的影子延伸到我们脚下。

刚才停在原地的女性,跟着我们过来了。扎着复杂头型的人影,进入视线。那人影,是个穿着和服的女性。影子如同将我的脚吞噬掉一般,铺开。
酩酊的声音,在近处轻抚我的耳朵。她一边冷笑一边低语。

「他们是担心你才来的哦。是我委托的然后,我要亲眼观察就是这么回事…………可是,稍微温吞了些呢让我们加快进程吧?」

————————啪
背后响起一声响指。与此同时,影子染成红色。

我的脚踝被红色所吞噬。鲜艳的颜色开始慢慢蠢动。均匀的红色出现了层次感,形成复杂的图案。红色浸没我的脚,开始变成某种形状。

最后,我的视野被大量的玫瑰花瓣所埋没。
超过一半的花瓣发黄烂掉,急遽腐化。

在白色光滑的瓷器中,花瓣腐烂凋零。

浓郁的甘酸腐臭纠缠着喉咙。超过半数的花瓣一边变色,一边描绘出复杂的轮廓。此情此景,看着令人发疯。无限重叠的褶皱,就像崩溃到一半的虫巢。

另外,就像女人的胎内。想到这里,我回过神来。
我究竟——————————在伸头窥视着什么。

「你再发什么呆,小田桐君」
「好痛…………小、小茧?」

我的脑袋从后面被打了一下,我转向身后。茧墨正举着合上的纸伞。
看来她刚才用哪个打了我的头。刺痛驱散了我脑内的雾霭。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我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温室也好,盛开的花也好,小鸟的身影也好,都不在这里。

眼前,是一个老旧的浴缸。
我,正呆呆地坐在浴室里。

  * * *

我呆呆地环顾四周,用肉眼确认了寒冷的空间。

铺着玫瑰色花砖的室内装潢,相当恶趣味。发黄的窗帘关着,端头叠窗帘架上。眼前,放置着一个瓷质的旧浴缸。

我再次向内窥视。浴缸内塞满了腐烂的玫瑰。望着几乎板结的花瓣,我不停眨着眼。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实在太唐突了

「小茧,这是哪里?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里是浴室。小鸟君一直在给一个孩子念书,这里就是那孩子意外死亡的地方。我们照委托人所说,到达了事故现场,也就是孩子的房间哦」

茧墨淡然地回答我。但是,我们刚才见过小鸟,小鸟身旁根本没有孩子。我正要问,又把话咽了下去。我的记忆很模糊,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迟钝的脑袋开始作痛。自己的记忆完全不能相信。
就连到达浴室所做走过的路线,我都完全不记得。

「要是这样的话,应该就塞在这里面呢」
———————————————咚唦

茧墨用纸伞插进了板结的花的中间。发出就像刺到人一样的湿响。
茧墨拔出纸伞,伞尖上的腐水反射着暗淡的光。茧墨看着弄脏的纸伞,浅浅一笑。

「这些似乎就是供奉孩子的玫瑰哦。意外死亡的孩子在事件前夜,身体不适,于是提早回屋休息了。第二天早上,教员目击到孩子睡在床上的样子」

但在吃早饭的时候,孩子不见了。
老师去了孩子的房间,发现孩子在浴缸里溺死了。

———————————啪
————————咕噜咕噜

茧墨撑开纸伞,转了转,但什么也没发生。浴室里没有留下惨剧的记忆。茧墨耸耸肩,合上纸伞,转身离开了浴室。

我连忙跟在她身后。她打开浴室的门,走进孩子的房间。
这栋房子和丽泉女子学园一样,有五层,似乎每个人都分配有自己的房间。失去主人的房间里,盖着一层灰。茧墨没有止步,穿过房间,来到外面。

走出门后,走廊向左右延伸。这里虽然很豪华,但老化现象也很显著。
起毛的地毯紧紧地贴在地上。墙壁的灰泥装饰上布满伤痕。可能是孩子们刮的,葡萄的图案东少一点西少一点。

无数的粉尘漂浮在空中,闪着金光。
脏兮兮的玻璃窗透出的浑浊光线,投射在地板上。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

我对眼前的景象,感受不到丝毫现实的感觉。我心中萌生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被淡淡色彩覆盖的情景,就像纪录片里的场景。
我望着向后消逝的情景,感到非常不对劲。

茧墨缓缓想走,但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孩子们正蹲在走廊中间。他们在一个似乎是自制的厚纸棋盘上摆着纸折的棋子。刚才遇到的那个强势的少女,手里握着骰子。

她不露声色地让骰子掉进自己的袖子里,从指缝中取出另一个骰子,掷了出去。狗的棋子前进三格。然后,她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的王冠上面。

「照魔女小姐说的做!」

她大叫起来。这似乎是胜利宣言。跟她做对手的少女微微垂下脑袋。
胜利的少女叉起手,藏着骰子对输掉的少女宣告道
「那么,你就是使魔了呢!快飞起来吧,飞起来!」
失败的少女响应号令,站了起来,然后老老实实地张开双臂,冲了出去。
胜利的少女灿烂地笑起来。茧墨开心地问她
「那个『照魔女小姐说的做』是什么?」
「魔女小姐说的话一定要听哦!」
少女精神满满地回答。她对着我们,张开双手。
她的手中,已经没有骰子了。挂着笑容的少女,接着说道
「听我说哦,只要去拜托魔女小姐,魔女小姐就会为我占卜哦!得到占卜的结果之后,一整天都必须按照那个结果去做哦!所以呢,『魔女小姐游戏』的规则也是一样的。输的人必须听赢的人的话!」
少女得意地挺起胸膛。听到她的话,我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茧墨微微颔首。她毫不在乎一般,对少女说道

「原来如此啊。我建议你,玩游戏要尽量有节制哦」

她走了出去。我也跟了上去。我们走在走廊上,与输掉的少女擦身而过。
她似乎正在大屋里跑来跑去。她展开翅膀,回到了胜利者身边。

茧墨和我继续往前走,外面的冰冷空气被厚实的玻璃窗所阻隔,无法达到内部。
温热的阳光,犹如春光一般。我被光芒所吸引,向窗外望去。

同时,我停下脚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了我的视野。
在平静的光芒中照亮的巨大影子,灼烧视网膜。

那东西就像一只肥硕的海豹,我花了几秒钟在脑内对刚才看到的影像进行处理。茶色某种东西在空中掠过,落了下去。我张大双眼,连忙扑向窗户。

我推开厚重的玻璃窗。冷风猛烈地灌进来。
身体瞬息之间冷却了。我将上半身伸出窗外

在遥远的下方,有个肉虫一样东西正在蠕动。那东西的表面,开始渗出红色。
红色的侵蚀渐渐扩散,肉虫每蠕动一次,血迹就会进一步在石砖地上扩散开。

在那东西的一头,一双套在运动鞋里的脚露了出来。注意到那双脚,我张大双眼。
肉虫的真面目,是人。是一个塞进袋子里的人。

血量渐渐增加。不久,形成复杂了红色流经。大屋前的石砖地上,出现了好似玫瑰花瓣的一滩血。那平缓的曲线,被她截断

——————————啪
「—————————咦?」

我呆呆地站着。在眼前,小鸟正吃着红色的花。她坐在弯脚椅上,又要翘着腿。她的侧脸,挂着平静的表情。
我四下张望。鲜亮的绿色刺痛眼睛,让我感到强烈的眩晕。

「…………………………这里是」

我呢喃起来,但没有得到答案。
回过神来,我正站在温室之中。

  * * *

我看向外头,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不过,室内点着灯。
白色的耀眼光线刺痛眼睛。在里面,小鸟正翻着书。

她心血来潮地将红色的花撕碎,送进嘴里。

————————啪
———————咯吱

湿润的声音周期性地响起来。她再次朝花伸出手。我循着她的手,停住目光。有人正站在花丛中。枝叶贯通了他的身体。

超过一半被穿透的孩子,缓缓摇晃。
他的身影,像影子一样淡薄,缺乏色彩。

孩子张开嘴。透明的水从漆黑的喉管里逆流而上,一边鼓着泡沫,一边流到地上。但是,那水没有打湿任何和东西,消失了。

听到难听的声音,小鸟抬起脸,向花丛中看去。
她发现了孩子,露出慈爱的笑容。

「嗯,我明白。今天讲什么样的故事好呢?」
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汩

孩子发出漱口一样的声音。那似乎是刚才那孩子说的话。
小鸟耐心地倾听冒泡和破碎的声音,最后轻轻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了,可爱的孩子。继续讲彼得潘吧」

可是,我再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是的。
也成为不了一只真正的鸟儿。
是的。
我会成为什么呢?
你将成为不伦不类的东西哦。

她拿起桌上的书,编制语言。她的表情,非常平静。
我不禁上前一步。同时,孩子转过头来。眼白与瞳仁融化掉的孔洞,对着我。他的脸上可能有些擦伤,带着些许颜色。

他的脸,我似曾相识。我想要去证实,注视着他的脸。
但是,孩子的身体颤抖起来,就像看到了可怕的人,把脸遮了起来。

瞬息之间,他的轮廓融解崩溃。薄影一边滴着水,一边移动。
小鸟这才头一次向我看过来。她挑起一直眉毛。
「能不能别这样,可爱的人。对男人这种生物要求体贴,或许是我强人所难……但能不能不要去吓唬那个孩子?」
尖锐的视线向我刺来。听到充满憎恶的厌恶,看来变回了本来的口吻。小鸟撩起头发,柔顺的茶色头发在空中飞舞,落在披风上。
在灯光之下,她的头发就像金丝。我一边看着她的头发,一边歪起脑袋。

这里是温室。现在是晚上。小鸟在我眼前。

我没有移步的记忆,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窗外」

「窗外怎么了?请不要因为毫无意义的事情扰我清静」
「应该,有人从窗外掉下去了」

但是,那可能是场梦。

我回忆起那个被套在袋子里的身影。袋子左右摇晃,血迹就像涂颜料一样扩散开。那个样子,很像砸烂的肉虫,完全不像现实中的情景。

「———啊,什么啊。你是说中午那件事么?」
但是,小鸟明确地做出了肯定,那就是现实。

「在屋顶上晾衣服的职员,坠楼了。她用别的职员的车送到山脚下的医院了去了。好了,你想怎么做?我劝你到了医院再去报警。毕竟这里行动很迟缓。寄存的东西,毕竟就是寄存的东西」
要联系的对象太多了。再套上枷锁,挣扎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这不是一场好戏么?你们要不要欣赏,我就管不着了。

小鸟高高地翘起腿,低声冷笑。她露出邪恶的笑容,把书随手一扔。詹姆斯·巴利的《彼得潘》掉在地上。小鸟翻动披风,重新坐好。

她的样子太像一个魔女了,这令我呼吸为之一窒。与此同时,我回想起不祥的话语。

————————照魔女小姐说的做!

「你跟职员坠楼,有关么?」
「哈哈,你要这么问我么,可爱的人。你难道想说,接下来是切断了手指,又把别人的手指接上的女性,从楼梯上坠落么?嗯?」
小鸟充满挑衅地粗声说道。看着她的样子,我感到头疼。
在异界底层看到的身影和小鸟的身影,开始混淆。但是,她们绝对无法重合在一起。

——————这根本不是悲剧呀。
——————没关系的。

我回忆起薄薄嘴唇的触感。浓烈的血腥味与野兽的味道,在口腔内重现。
轻吻我之后,傲慢的猫迷失了人类的形态。她再也变不回人了。

从目睹弟弟被杀害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决定以猫的身份而活,以猫的身份而死。

「…………这种事,能不能别再做了?」
「…………你在说哪件事,可爱的人?」
小鸟歪起脖子。她的样子,我始终觉得绝不对。
猫和小鸟非常相似,但她们之间有太过迥异。
「这是她的语言,不属于你。你有什么必要去扮演猫。神宫悠里已经死了。她再也便不会人类了。但是,你是人。连魔女都不是」
小鸟的脸僵住了。她用我曾经目睹的鄙夷目光,向我刺来。
她伸出手,拈起红色的花,就像把肉咬碎一般,撕裂花瓣。

「——我所认识的猫,只有她」
而且,人应该以人的身份活着。

凝重的沉默弥漫开。小鸟像我瞪过来。但是,她的嘴唇突然弯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发出疯狂的笑声。那声音确实在笑,但听上去一点都不愉快。
她身体后仰,夸张地摇摆椅子。弯脚椅不稳定地前后摇晃。

忽然,小鸟停下了动作,将一只白色的腿收在椅子上,用手抱住。

「那可真是失礼了,可爱的人。可是非常抱歉,你讲的道理我是不会听的………………我为什么非得听你这种人说的话?」
而且在这个地方,我毫无疑问就是魔女哦。

小鸟猛地站了起来。她翻起披风,优雅地行了一礼。
她挑衅一般眨了眨眼睛。这个样子,确实符合魔女之名。
「这里呢,本来,过去,我还在丽泉女子学园上初中部的时候,是一个辅助设施。这地方就和五层的独间一样,或许问题还要大一些。由于那些痕迹,这里成为了寄养着不可能适应一般设施的,特别的贵客的孩子们」
小鸟高声讲述。她站了起来,把食指竖在面前。
就像告诉我这是悄悄话一样,把手指压在嘴唇上。

「现在这个地方,是被抛弃的孩子们的王国。我在这里得到了魔女的地位,居住着」
虽说是魔女,但是邪恶的魔女呢。就算往南走,也没有善良的魔女哦。

小鸟呵呵地冷笑起来。那个失去血色的影子,再次出现在了她身后。
他用那双空虚的眼睛,向我看来。小鸟转过身去,向轮廓不定的脑袋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抚摸半空,她宽慰着溺死的孩子。我反刍小鸟说过的话。

这里是被抛弃的孩子们的王国。这里的居民,为什么会死呢。
我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下面翻卷着。

某种冰冷的东西,在我胃里卷起漩涡。某种东西要涌上喉咙,就像蛞蝓要爬出来一般。大量的水从嘴里涌出来。透明而冰冷的水,从我身体里汹涌地溢出。

我张大眼睛,小鸟没有转向我。她淡然地接着说道

「王国的秩序,掌握在国王手中。我终归不过是个被雇佣的魔女。我是个只能预告天气与运势的方便的玩具。我并不介意完成魔女的使命,不过」

水打湿上衣,打湿裤子,打湿鞋子,在地上铺开。
水反射着灯光,就像活物一样,在地上蠕动。水无止境地从我口中流出来。我拼命地想要控诉这个情况。但是,我只能发出鼓泡的声音。
小鸟没有看我,她仍旧弯着腰,继续抚摸幽灵的脑袋。

「这个情况……果然做得有些过分了呢」
……………………差不多,该涨潮了呢。

小鸟喃喃自语。而在她说话的时候,水仍旧没有停下。
我想阻止继续流水,把脸扬了起来。然而从对着空中的嘴里,水还在往外溢。

我感觉我变成了喷泉。冰冷的水甚至灌进了耳朵里。
沙沙的激烈水声卷起漩涡。听觉被剥夺,视觉也渐渐消失。

眼睛被一层透明的膜盖住。除了那层膜,什么都看不见。连鼻尖都已经被冰冷包住。
感觉房间内被水充满了,没有缝隙再让水吐继续出来。在体内逆流的水,压迫了我的肺。我无法呼吸,痛苦难耐地伸出手。

————————————————唦啪
撕开水面的指尖,碰到了某个冰冷的东西

我向那东西施力,拉起身体。
头从水中出来了。我甩开脸上的水,把留海向后捋,瞠目结舌。

「—————————诶?」

周围全都铺着玫瑰色的瓷砖。
我亲眼目睹到噩梦般的情景。

我,倒在了浴缸里。

  * * *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喷淋出的冷水自头上倾注而下。我看着打在伸出的脚上的水花,歪起脑袋。我穿着西装,坐在浴缸里。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感觉很糟糕。然而,不知为什么,皮手套不见了。我注视着露出来的左手,感到头痛。

纤细的手指,怎么看都不是我的东西。但是,我的视野立刻得到修正。
我的手,没有任何异常。手指粗细也很匀称。但有时候,视野会摇晃。

一切都好古怪。一切都很不协调。
「————受不了。怎么搞、的?」

我从浴缸里站了起来,躲开冰冷的水,来到外面。
下一刻,我脚一滑,跪在了瓷砖地上。就如骨头裂开的疼痛,剧烈地放射开。水从全身上下夸张地滴下来。在旁人来看,我的样子肯定就像一具会动的溺水尸体。

我想起一件事,转向浴缸。
那个深度,就算成年人也能在里面溺死。

「————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个若无其事的声音,忽然传入我的耳朵。我连忙抬起脸。
茧墨正站在我面前。她冷冷地俯视着我。

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影,比刚才的魔女更像魔女。
红色的纸伞,已经在她背后绽开。圆形的影子,落在瓷砖上。

「你吃完晚饭后就不见了。我以为你去了小鸟君那里。还是说,你已经去过了么。如果已经去过了,那就告诉我那位自封魔女的小姐都说了些什么吧」
————她对你,说过什么?

茧墨向我问道。而这个时候,水还在不断地喷淋。
浴缸里积蓄的水,最终成线形溢出。透明的水在瓷砖上打着旋。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即便如此,水依旧不会停下来。我一边听着下雨一般狂躁的声音,一边开口

「………………她,说这里是『这里是被抛弃的孩子们的王国』」
我就像中了邪一样,将她对我说的话全说了出来。茧墨索然无味地点点头
我穿上皮鞋,鞋尖湿掉了。从浴缸里溢出来水,开始在浴室里蓄积起来。

「『被雇佣的魔女』呢。不过,这也不奇怪。她就是那个样子」

茧墨先前走出一步,斜起纸伞,让喷淋出来的水淋到上面。
圆形的水珠像水印一样在红色之上滑动。她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

旋转的速度渐渐变快。水珠被弹开,向四方飞溅。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浴缸的边缘。
—————————————啪!

一只小小的孩子的手,颤抖着抓着陶瓷容器。

有人准备从浴缸里起身,可是那只手使不上力。手指一次又一次,可怜地滑下去。不论怎样挣扎,小小的身体就是爬不起来。

最后,白色的手指失去力量。孩子的手消失在了水底。

——————————————噗通

看到这个情况,我站了起来,向浴缸里窥探。
少年的身体,泡在水中。他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摆动着,嘴里正漏出细小的气泡。透过水面看着他,他苦闷的表情就像被封在明胶里一样。

这时,有人忽然冷笑起来。呵呵的微小笑声,挠着耳朵。
回过神来,小小的身体就站在我身旁。几个小孩子站成一排,向浴缸里窥视。他们一边欣赏少年的死状,一边一样地笑着。

这里是王国。我想起这句话,不寒而栗。
自古以来,处刑都是表演。特别是站在中间的少女,笑得特别灿烂。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啪

纸伞突然关上了。与此同时,浴缸里的尸体和冷笑的孩子们消失了。
那一切全都是过去的影像。同时,喷淋也停了

干燥的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
「……………………………咦?」

我茫然地举起双手。西装是干的。左手戴着皮手套。
呕吐感再次涌了上来。我手撑住浴缸边缘,支撑住快要倒下的身体。我感到一阵讨厌的头痛,感觉就像脑浆在被胡乱翻搅一样。我呆呆地问茧墨

「小茧……………………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究竟,为什么,在这里?」

孩子溺死的浴缸里,塞满了腐烂的玫瑰。但是,这个浴缸是空的。
排水口周围积着水垢。我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呢。

「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君?孩子们的中心人物,那个不知名的少女,你刚才不就见过了么?这里是她的房间哦。本该和事件现场无关的浴室呢」

听说在自己的房间里溺死的少年,其实死在了这里。
————————叩

茧墨用纸伞敲打浴缸的边缘。现在,那里面是空的。传来空虚的声音。

「他们半夜里把少年叫出来,把他溺死。然后把尸体搬了出来,用毛巾擦干,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睡衣,放回到床上。到了早上,职员叫过少年之后,众人在一起把少年丢进了浴缸。手法真是拙劣。只要稍微摇摇肩膀,立刻就会穿帮吧……不过,他们应该通过平日的生活,知道职员不会那么做吧」

伴随着少子化的影响,丽泉女子学园提供的援助也在削减。感觉这里充满了放任态度。
职员们认为,绅士淑女没有教育的义务。正因如此,他们对可怕的人没有仔细调查,就招进了这所大屋。而结果,导致的——————就是那个

茧墨微微一笑。那个指的就是从屋顶上摔下去的职员吧。
视野再次摇晃起来。寒气向我逼来,我同时向她问道
「可怕的人,是什么」
「这里本来只是个单纯的保育所哦。那些孩子纵然拥有那方面的情结,但要具备明确的残忍个性,必须要有一个成为指针的领头人。比方说,创造出名为魔女的偶像,为了自己的方便加以利用,在胜者能够获得至高权利的游戏中不断地赢下去呢」
那个就像这样,一直攥着权利,若是丧失与生俱来的人性,会怎样呢。

茧墨浅浅一笑。与此同时,我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
听我说哦,只要去拜托魔女小姐,魔女小姐就会为我占卜哦!得到占卜的结果之后,一整天都必须按照那个结果去做哦!所以呢,『魔女小姐游戏』的规则也是一样的。输的人必须听赢的人的话!

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没有关联。被孩子们恳求,小鸟会进行占卜。
要不要按照占卜的结果度过一天,是孩子们的自由。然而,少女制定游戏规则,按理说应该和那没有关系。但是,这二者被强行结合在了一起。

少女利用『魔女』之名,给那个不讲理的游戏的提供了依据。
但是,不在游戏中胜利就没有意义了。我又会想起另一个情景。

强势的少女不露声色地让骰子掉进自己的袖子里,从指缝中取出另一个骰子,掷了出去。现在想来,那一连串的行为,明显是在出千。

输掉的少女在大屋里到处乱飞,然后回来。
之后没过多久,有人就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那,那不成」
「将职员装进袋子里,令其站不起来,绑住其手脚。需要多人协作的事情到此为止。然后,他们吧职员留在屋顶上,让游戏输掉的孩子飞上去,稍稍把职员的身体往外推。职员只要稍稍挣扎,之后就会自动落下去哦」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共犯。跟这种比起来,还是全部自己动手心态更正常。

茧墨淡然地讲述。我倒抽一口凉气。把孩子溺死,把大人摔死。
为什么能够毫无理由地做出这么残酷的行为呢。但我同时发现

理由,是有的。最开始看到的那一幕,如雷击般重现。

少女在地上拖行少年。她看他不顺眼,把他当成玩具对待。

然后,她少有地被某个职员警告了。
不可以像这样把朋友在地上拖!

她被职员骂了,向少年道了歉。她很不高兴地向少年低头道歉。
结果,少年溺死了,职员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记忆浑浊。头痛加剧。这段记忆,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见到少女的时候,应该是在少年溺死之后。指责她的也不是职员,而是我。但回想之下,死去的少年和被拖行的少年,脸是一样的。

两者的脸上,都有擦伤造成的伤痕。
我总算明白,我为什么觉得幽灵的脸似曾相识了。

与此同时,混乱程度不断增加。我一头雾水。感觉就像在看时序完全错乱的影片。我按住脑袋。茧墨索然无味地看着痛苦的我。

我深深陷入仿佛脑浆被搅动的感觉中。但是,我强行驱散混乱。我没工夫去管那些想也没用的事情。比起那些事情,我更需要面对事实。

必须将他们的行为告诉职员。
或者说,有必要报警。

「小茧,这件事我无法置之不理,我要在再次出现受害者之前解决它」
「小田桐君,你说要在受害者出现之前,可有件遗憾的事情要通知你」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哦
—————————啪

茧墨若无其事地说道,咬碎巧克力。甘美的糖果碎片四散落下。
我皱紧眉头。她的话,我无法理解。

已经结束了?什么结束了?
还什么都没有结束。

茧墨再度开口。嘴唇特别机械性地上下运动。

「一位职员将坠楼的职员送到了山脚下的医院。孩子们的处分,在确认其死亡之前会保留下来吧。当然,王国的破灭是必然的。这种事,他们也明白。然而,在这滞后的时间段里,你觉得他们还会让数量减少职员活下去么?」

茧墨摇了摇头。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尽快行动。
我正准备这么说,可我又把话咽了回去。茧墨的口吻果然很奇怪,缺乏一个人所应有的起伏,就好像陈述出已经看完的剧情一样。

「——————而且,这所大屋里,还有邪恶的魔女哦」

茧墨再次开口。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她身后出现。
一个接一个,身着统一制服的人影,不断增加。反射着光芒的眼睛,眨了几下。他们用手肘轻轻戳着彼此,压低声音笑起来。小小的脚,痒呵呵地乱动。

茧墨对背后的喧嚣没有任何反应。
她索然无味地继续吃着巧克力。

「好了,一切都已注定,可是,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知道,接下来果然全都是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歪着头,向我问道。与此同时,从身后伸出无数只手。
孩子们浑圆的手掌,推着我的身体。我被许多只手推了出去。

哗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掉进了装满水的浴缸。水从脸上所有的窟窿涌进来。
水呛进肺里,喉咙作痛。我盯着波光荡漾的水面,想要起身,动起腿。

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我的脚被胶带绑住了。我的手腕被绑在浴缸上方伸出来的龙头。水正汹涌地从龙头里往下灌,水流拍打我的脸。
水进一步流进我的肺里。我拼命地把手往回拉。手肘咯吱作响,手腕被磨破。

我每动一下,无数气泡便在视野中乱舞。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行让手臂动起来。
不动就会死。强烈的焦躁让我忘却了痛苦。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在我反复的挣扎之下,老旧的水龙头歪了。我用力向上顶,然后放下。

————————铿!

老旧的水管被弄掉了。水爆发性地喷了出来。但是手腕自由了。
我伸出手,抓住浴缸的边缘,想用被绑住的手支撑起身体。我拼命抗拒强烈的水流,受伤的肌肉发出剧痛。气已经接不上了,手指颤抖起来。

我回想起孩子溺死的尸体。我心脏狂跳,大脑被恐惧完全侵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怎么能死!

我脑子发出惨叫,让激烈颤抖的手指勉强稳定下来。
我一边注意不让手指滑落,一边将脸伸出水面。嘴顿时接触到了氧气。但就在随后,水花强烈地向我袭来。我将下巴搭在浴缸边缘,防止滑落,支撑住不稳定的身体。我将手伸出去,慎重地让重心前移。

滋溜一下,我逃出了浴缸,身体滑了下去,掉在瓷砖地上,向前摔倒。
我用力咳了几下,把水吐出来。我的喉咙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接着,我确认手脚的情况。我看了看绑住我的彩色绳子,竟然是跳绳。手上的绳子已经挣开了一些空隙。

我用牙齿咬住,固定绳子,把手腕拔了出来。我确认麻痹的手可以活动之后,颤抖着向绑住脚的绳子伸了出去。牢固的绳子解不开。我强行撑开空隙,把脚拔了出来。

我蹲在瓷砖地上,蜷缩身体。我牙齿哆嗦个不停,冷得不得了。我几乎站不起来。心也彻底凉透了。天真无邪的杀意,非常可怕。

我只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但是,我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肯定会来确认我的尸体。

我斥责着瑟瑟发抖的膝盖,站了起来。
我几乎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前进。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弄出一滩水,感觉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块破抹布。无法分辨是唾液还是水的液体滑到下巴,我粗暴地将它擦掉。

我走出浴室。少女的房间里,摆放着布偶。
可爱的房间里,没有茧墨的身影。我直接离开屋子,来到外面。

走廊上空无一人。窗外沉浸在黑暗之中。真是不可思议,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感到安心,继续在漫长延伸的地毯上走起来。湿润的脚步声,空洞地回荡起来。无以伦比的沉默弥漫着。我对空无一人这件事,忽然感到不安。

大家都消失到哪儿去了呢。我向外窥探,耀眼的光忽然刺痛眼睛。
楼下有什么在燃烧。有人正顶着红光,站在玄关前。

一位少女正张开双臂,她背后的黑色斗篷摇摆起来。
熊熊火焰释放出强烈的光。下一刻,哭声震耳欲聋。

许多个孩子正在哭泣。为什么直到刚才都没听到这个声音呢。
声音在楼下回荡着。他们似乎在什么地方被关了起来,能够听到敲打墙壁的声音。不久,哭声渐渐被悲痛的哀嚎所取代。

在乐器一般高亢的声音的衬托下,火势越来越猛。
火舌窜到了我所在的走廊的窗户。艳红的手臂抓住窗框,敲碎玻璃,灼刺我的眼球。在染血的视野之中,火焰的手指缓缓伸过来,将我抓住。

皮手套被烧焦,从末端开始燃烧。左手的皮肤露了出来。
某人的手正握着纤细的手指。我不停眨眼。

小鸟跪在我面前,正抓住我的手。下面是一片裸露的草坪。
寒风吹拂脸颊,万一乌云的天空,黑得发亮。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伫立在夜空之下。

  * * *

森林摇曳着,传来沙沙声响。
左边吹来的冬日寒风,右边呼来的烈焰热浪,席卷全身。

我俯视着眼前的她。她左手放在胸前,向我行了一礼。
被火光照亮的脸上,正挂着平静的微笑。她的行为,还是跟演戏一样,十分夸张。

猫模仿狐狸,小鸟模仿猫。这个连锁实在太荒谬了。模仿猫的小鸟,成为了什么呢。成为这种半吊子,她是想做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但小鸟一动不动。她毕恭毕敬地执着我的手。

忽然,在热量之下扭曲的窗户,碎掉了。小小的身体一边发出叫喊,一边掉了下来。
看来是承受不了热量,跳窗了。几个人形的火焰在地上来回翻滚。

孩子们发出怪叫,在草地上打滚。裸露的草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应该已经没救了吧。我怀着几分落寞的心情,望着这一幕。
果然没有现实感。我就像看着电影里的人死掉一样,望着他们。

「………………这是你做的么?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会问为什么呢,可爱的人。那种事,根本就毫无办法。你在这里,归根结底只是个旁观者。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自然想要问吧」
就算在美术馆里,你也总是要让别人给你解说吧。那是什么?那是什么?看到不明白的东西就想知道,这种好奇心没什么不对,但放在你身上,就会变成略有危险的冲动。

小鸟灿烂地笑起来。她轻轻地将嘴贴在了我的手指上。
然后,她态度突然改变,粗暴地擦拭嘴唇。她放开我的手,舞动起来。

在火光之下,斗篷燃成火红。我在周围,发现了另一个舞动的影子。
苍白的孩子的幽灵,正到处乱跑。他活泼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跳舞的妖精。在黑暗中,他的轮廓非同以往,拥有明确的轮廓。

看来,害怕的必要性,已经消失了。
王国的居民,除了死者和魔女之外,全都烧死了。

「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这事情全都莫名其妙……说真的,我已经非常怀疑我的精神是不是还正常了」
「是啊,可爱的人。你的眼睛已经完全不可靠了呢。好吧,我就回答你的提问…………我啊,想要成为『猫』。她烧了学园,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只是拙劣的模仿。我将孩子们集中在食堂里,点着了火。这是一点。还有一点」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瞳眸中映出我的样子。
她的脸,扭曲得无以复加。她用充满憎恶的声音,直言不讳地说道

「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非常像。视财如命的大人,还有能够无动于衷地去杀人的小鬼。这是个无法逃脱的,愚不可及的大屋。无聊透顶。这种东西会什么还存在在这个世上?烧掉吧,给我烧掉吧。所有人都给我烧掉、烧掉、烧掉、消失掉吧」

高亢的笑声震天价响。她大幅展开斗篷,转着圈,画着圆,跳着舞。看到她的样子,我理解一个惨痛的事实。她心中的伤痕,实在太深了。

『猫的事件』在她心中,根本就没有结束。

「还有一个令人遗憾的好消息。我,想变成猫。因为我必须和恐惧的根源变成相同的东西,否则我便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但是,你却将我的努力贬的一文不值,说我是冒牌货哦?

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用那双澄澈得可怕的眼睛看着我。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小鸟倏地让脖子倒了下去,淡然地编织出不可理喻的话



「我,说不定真的可以变成猫哦?」
「不可能…………这种事绝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绝无可能。
猫,只有神宫悠里。其他的人,能够可能变成她。

但是,小鸟那张自信满满的表情,毫不动摇。她就像说悄悄话一样,轻声细语。

「——————知道异界么,可爱的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异界的存在?」

我感到背脊冻结了。那是小鸟不应该知道的空间。
常人无法认识到异界。但是,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嫣然一笑。她向我走近,伸出白皙的手。她的食指,触碰到我的嘴唇。
她撬开我的齿缝,尖锐的指甲尖按住我的舌头。
「我有一段时间,足足吃了大堆的红花——受异界影响变质的产物。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呢…………可到了最近,我连接上了。和红衣女子
「………………红色的,女人?」
视野摇晃起来。我知道那个人。其实我不知道。但我应该知道,所以我必须取回记忆。无法解释的冲动冲上胸口。

与此同时,可怕的焦躁感,炙烤着全身。来源不明的预测,灼烧我的大脑。
莫非,我现在,正处在,难以置信的,危险状况下?

再说,现在的情况,本来就很古怪!

我想让脚动起来,但不管怎样,身体就是动不起来。
就好像四肢被束缚住了一般。在眼前,小鸟高声接着讲到
「我想以此为开端,成为她的手脚。可爱的人。她需要在现实中能动的肉体哦?好了啦,别露出那么困惑的表情」

好了,我宣布了会对你造成明确威胁的事情,可你要怎么做呢?
不在这里的你是怎么想的呢?要是遇见我会怎么做呢?

小鸟向我伸出手。我对向我逼近的这只小手,产生明确的厌恶。
这只空空的手掌,感觉就是一件可怕的凶器。我的心脏以异常的速度狂跳不止。

红衣女子,令我害怕。小鸟说,她要成为她的手脚。她的宣言,非常可怕。我不想让活在异界的那个女人,拥有现实中的手脚。

她轻轻地触碰我的肚子。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下一刻,她的手就像被抹消了一样,消失了。

「——————————咦?」

从齿状的丑陋断面喷出血来。她的手在手腕的位置,被咬了下来。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打湿了我的身体。几秒钟后,我理解了。
我腹中的某种东西,似乎吃掉了她的手腕。但是,我肚子不痛。连那个声音都没听到。她的存在明明消失了,结果却出现在了眼前。

我擦掉粘在脸上血,歪起脑袋。小鸟向后退了一步。
她把被咬碎的手上下挥动,看着我,然后大声吼叫

「——————————————看吧,你果真会这样」
———————————————扑

小鸟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我恢复正常。血在脚底扩散开。
冬日寒风与火焰热浪同时拂过脸颊。在夜色中,我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诶、诶、诶、诶、诶、诶?」

地面上,零星掉落着烧得焦黑的尸骸。尸体的背,还在缓慢燃烧着。
人烧焦的怪臭,压迫我的胸口。回过神来,哪里都找不到茧墨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小鸟一边痉挛,一边继续流着血。

这里活着的人,只有我一个。但是,最根本的提问侵蚀我的大脑。
我,真的在这里么?

「什么啊,什么啊这究竟是!」

我头脑混乱不堪,大叫起来。但是,没人回答我。
眼前的影像,保持着沉默。就好像被逼着去看不合理的戏剧一样。
影像支离破碎,根本连不到一块去。我已经被这种感觉折腾得死去活来。
给我带来那种仿佛搅拌脑浆的不适感觉,最后所有人都死掉了,这实在太不合理了。我突然想反驳这样的状况,想大声怒吼。

对,不可能。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
我拼命地控诉。即便只是一介观众,我也有反驳的权利。

「所以,这太奇怪了」

我咬牙切齿地嘟哝起来。与此同时,泪水从眼睛流了下来。
我的头脑混乱不堪,泪腺崩溃了。黏黏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看了看打湿左手的液滴,那是鲜艳的红色。红红的血,从女人一般纤细的手指间,流了下去。


「———————太奇怪了」
我祈祷一般呢喃,闭上眼睛。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 * *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咦?」

电话的声音吵了起来。正在打扫地面的我对震颤鼓膜的声音感到吃惊,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正抓着抹布。几滴水落到地上。

我歪起脑袋,环视四周。事务所中,被甜腻的空气笼罩着。
在皮沙发上,茧墨正在打盹儿。

茧墨以装饰着黑色羽毛的姿态,闭着眼睛。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像具尸体。电话在响,可她动也不动。无可奈何,我站了起来。

我准备去拿受话器,但动作一度停下。不知为何,我的手指正微微发抖。
我缓缓地抓起受话器,贴在耳边。在对方说出什么之前,我先开了口

「非常抱歉,我拒绝」
————————喀

我直接把受话器放了回去。心脏像要蹦出来似的,狂跳不止。
几十秒钟过去,电话依旧保持沉默。我动起颤抖的脚,离开电话。

我再次握紧抹布,粗鲁地擦着地板。事务所正被我稳步地收拾干净。
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事务所里十分平静。

这段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和平。
就算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它这样持续下去。

我如同祈祷一般,在心中这么想着。与此同时,茧墨睁开眼睛。
她慵懒地向我问道

「————————————————小田桐君,刚才是什么电话?」

听到她的话,我呼吸为之一窒。我脑子瞬间染成一片空白。
话说,刚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我带着烦恼,张开嘴


然后,作出回答。


「打错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5-5-7 13:46 编辑

事件Ⅳ

有个非常遗憾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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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腻了。



算了,为了在恰如其分的幸福状态下放置。
就先把入口和出口连接起来吧。


  * * *

白色的气息在空中消散。新年伊始,寒冷的日子不曾间断。
春光还很遥远。我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柄。

刚打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我关上门,将冬日的寒冷空气挡在外面。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走廊。我像平时一样,朝客厅走去。

开着空调的房间内,仍旧那么缺乏现实的味道。即便每天都来这里,却还是难以驱散那种来到未知地方的心情。茧墨的房间,宛如一个糖果盒,感觉完全不像存在于现实之中。

一走进客厅,灯光便刺痛眼睛。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穿着别样风格的衣服。黑色古典罩衫的袖子上,缠着好几条丝质的光艳丝带。就像被捆着一样。

她把手中的书扣在桌上。詹姆斯·巴利的《彼得潘》被摆在了空茶杯的旁边。她慵懒地看着我,张开红色的嘴唇

「你都在干什么,小田桐君?迟到了相当久嘛。能不能十万火急地给我再来一杯热巧克力?我口渴得不行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茧。不过我觉得,就算喝热巧克力也解不了渴呢。劝你别放太多糖」
「『是』只说一次,这种事就没人教过你么?而且,事到如今还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巧克力就是麻药。劝我就是白费唇舌」

她和往常一样用打趣的话来回答我。听到这些,我感到安心。
直到几天前,茧墨还因为无聊,只顾着倒头睡觉。可她现在醒来的时间增加了,时不时还会拿起书。她似乎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摸索打发时间的方式。

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倾向。她对残酷的娱乐兴趣不那么浓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情况。

我在厨房做好了热巧克力,加了块黑巧克力。回到客厅后,只见茧墨正狂妄地翘着脚。她接过茶杯,优雅地喝起来。

包装带和包装纸掉在周围。我将那些垃圾逐一捡起来,摆在桌子上。我望着金色和红色的鲜艳颜色,点点头。巧克力的消耗量果然比以前减少了。

我看看沙发,茧墨又翻起书来。
她大概是在拼命地排解无聊吧。

自前些天的可疑电话之后,完全没有再来过委托。

茧墨的事务所,定期就会有委托人上门。但是,这个法则似乎终于被打破了。
平稳的日子,令人吃惊的久久地持续着。已经不需要为残酷的事件而烦恼了。

不可思议的事,我确信这样的正常生活,会持续下去。

我转了转肩膀,决定打扫屋子。我打开窗户,换掉甜腻的空气。冷风毫不留情地灌入进来。茧墨皱紧眉头,拍了下桌子,向我抗议。
「小田桐君,很冷啊,能不能别这样?要打扫是你的自由,但拜托你控制在不给人添麻烦的范畴。平白无故地在大冬天里开窗户,这可是精神有问题的举动哦」
「我知道了,小茧…………就再忍一下吧」
我一边笑,一边等下去。当冰冷的空气充满房间的时候,我关上窗户。此时,我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打开一看,收到了一封邮件,是雄介发来的。

标题:今天啊
正文:我和幼女一起准备了火锅,待会儿要来哦。

我打开邮件中附的照片。绫正在用菜刀竖着切白菜。七海在她身后不开心地吃着煎饼。他们今天似乎也很和睦。

我的嘴上自然而然地浮现笑容。我回了封邮件,说我十分期待。没有委托的日子,平静而单调。即便和茧墨在一起,也能平静地度过光阴,无事可做。
我仔仔细细地擦着地板。茧墨仍然在看书。最后,我将灰尘驱逐完毕。

接着,我准备擦窗户,向外面看去。天空之中全是灰色的云朵。
在我打扫的时候,应该下雪了吧。我仰望毫无色彩的情景,叹了口气。


白色的气息在空中消散。新年伊始,寒冷的日子不曾间断。
春光还很遥远。我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柄。

刚打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我关上门,将冬日的寒冷空气挡在外面。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走廊。我像平时一样,朝客厅走去。

开着空调的房间内,仍旧那么缺乏现实的味道。即便每天都来这里,却还是难以驱散那种来到未知地方的心情。茧墨的房间,宛如一个糖果盒,感觉完全不像存在于现实之中。

一走进客厅,灯光便刺痛眼睛。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围着一件毛皮披肩。厚实的黑白格子的百褶裙,包着纤细的腿。她以很温暖的姿态,吃着巧克力。

她把手中的书扣在桌上。海纳·米勒的《哈姆雷特机器》被摆在了空茶杯的旁边。她慵懒地看着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说

「啊,你来了啊,小田桐君。原来这么早啊……我今天起了个早,可你还真快呢。完全没注意到。能不能给我做杯热巧克力?」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茧。你这么早起来,真是很少见呢」
「『是』只说一次,这种事就没人教过你么?另外,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我最近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谢谢,帮大忙了」

我去了一趟厨房,把准备好的茶杯递给了茧墨。茧墨向我道了声谢,喝了起来。
她再次把书拿在手中,静静地翻起来。但看到一半,她把书合上来。

她忽然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放映着老电影,粗糙的影像中,一群身着统一白色制服的孩子正荡着秋千。茧墨撑着脸,开始看电影。

我回到了厨房,打开冰箱,确认巧克力的库存,最近的消耗量显著减少。我把之前尝试放在里面的马卡龙的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情况。
开心果马卡龙,少了一个。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茧墨竟然会吃巧克力之外的食物,太难以置信了。

我飞奔出厨房,茧墨正兴致盎然地看着电视。她的侧脸非常安详。我把提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拘泥于残忍娱乐的生活态度,正在改变。
我自然而然地加深笑容。与此同时,我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接收到的邮件。
发信人是雄介。正文里,排列着意想不到的语言。

标题:小田桐先生的公寓
正文:我过去,结果撞见了族长来着。

我连忙打开附在上面的图片。在照片上,白雪正害羞地微笑着。我差点不小心把手机弄掉。我飞速地和雄介互发邮件,问是怎么回事。

白雪想要见我,时隔好久终于来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得到了水无濑雅的同意。她似乎在担心是不是给我添麻烦了,我立刻回复,告诉她我很欢迎她来。
邮件中说,她正准备和绫与雄介一起去买东西,似乎在我回家的时候就会回来。
我将手机收紧口袋,靠近桌子,收起了空茶杯。电视的画面中,大屋燃着大火。披着披风的什么人正偏偏起舞。
茧墨缓缓地向我看来。她皱紧眉头,狐疑地说道

「你在傻笑什么,小田桐君?我就直说了吧,你这样非常恶心哦?」
「什么也没有。一定是你多心了!」

我连忙背过脸去。我跟白雪,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她的来访,让我纯粹地感到开心,不经意间表情就放松了下来。情况要是让茧墨指导,她肯定会取笑我的吧。我有意识敛去表情。
但在下一刻,手机又响了。我连忙打开邮件。

标题:白雪小姐
正文:瞧、瞧,好看么?

在附件图片中,绫正在笑。白雪站在她的前面。
绫的手放在白雪的肩上。白雪的耳朵上戴着纯白的耳罩,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围巾,小脸绯红。这可爱的服装穿在她身上,确实很好看。



我禁不住表情再次崩溃。我连忙关上手机。
我深呼吸,想要冷静下来。我将甜腻的空气吸进去,再缓缓吐出。


白色的气息在空中消散。新年伊始,寒冷的日子不曾间断。
春光还很遥远。我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柄。

刚打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我关上门,将冬日的寒冷空气挡在外面。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走廊。我像平时一样,朝客厅走去。

开着空调的房间内,仍旧那么缺乏现实的味道。即便每天都来这里,却还是难以驱散那种来到未知地方的心情。茧墨的房间,宛如一个糖果盒,感觉完全不像存在于现实之中。

一走进客厅,灯光便刺痛眼睛。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穿着一件开襟夹克,系着贵族风格的领结。纤细的脖子上,佩戴着一枚玛瑙胸针。精巧的黑蔷薇浮雕,为服装更添品味。

她把手中的书扣在桌上。梦野久作的《脑髓地狱》被摆在了空茶杯的旁边。她慵懒地看着我,嘴角绽放着微笑,拿起茶杯。

「啊,终于来了啊,小田桐君。我快没喝的了。什么都好,总之能给我泡点来么?昨天的茶叶,记得应该还有剩吧?」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茧…………你终于肯喝正常的饮品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真是落地了啊!」
「『是』只说一次,这种事就没人教过你么?而且有什么必要这么强调?我可不记得让你那么担心过」

茧墨不服气地说道。她的口吻中,听得出有些闹别扭。
可是,我真是担心了好久。她的极度偏食能够治好,我由衷地感到安心。我走向厨房,泡了红茶。我基本按照步骤来的,可味道还是有些微妙。
不过茧墨平时不会太抱怨,对这一点,我真是觉得谢天谢地。
「给,小茧,请用」
「啊,谢谢。帮大忙了」

我把茶杯递给她,回到了厨房。我得为茧墨做晚饭。
她真是经历了好长的时间才开始吃一般的食物。我打开冰箱,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食材。苦恼到最后,取出了做炖菜的材料。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屏幕,皱紧眉头。

邮件有两封。我打开第一条。发信人是雄介。
我读了正文,不禁笑了起来。

标题:晚饭吃什么
正文:族长问的

白雪正在公寓里等着我回去。她的厨艺正日渐精进。我打开附件图片,戴着围裙的白雪正露出灿烂的笑容。
七海和绫正在叠一些洗好的东西。我期待着回家时的情景。
我再次转过身去,对着冰箱。当我拿出胡萝卜的时候,无缘无故地萌生出一股不安。

说起来,还有一封邮件没看。我的内心有种难以名状的忐忑。我再次将手机拿在手里,查看邮件,邮件没有标题。我看到发信人,皱紧眉头。

「——————————茧墨阿座化?」

我返回客厅。放下食材,站了起来。
茧墨坐在皮沙发上,正在看电影。她的侧脸仍旧十分平静。
电视画面中,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坐在浴缸里。茧墨注意到我,转过头来。
「嗯?怎么了,小田桐君?有什么事么?」
「不……那个,小茧。问个奇怪的问题,你给我发邮件了?」
「我没发哦。离得这么近,有事的话就直接喊了。你突然间在说什么?完全被吓坏了哦?」

茧墨窃笑起来。她再次拿起茶杯。她喝了口红茶,继续看电影。在模糊的影像中,孩子们正在做什么游戏。
狗形状的棋子向前进。茧墨看着画面,忽然呢喃起来。

「说起来,日斗说想见你哦」

我大吃一惊,张大双眼。茧墨再次向我转过来。
她摆着一副蒙拉丽莎画像一般的温柔表情,娓娓讲述

「他似乎决定摸索新的生存方式了,想要就以前的所作所为向你谢罪。不过,我不觉得他能够简简单单地得到原谅呢。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去见见他如何?他似乎决定改过自新了…………我也支持这件事哦」

茧墨平静地讲述着。我一边琢磨这她说的话,一边点头。
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但既然他要摸索新的生存的方式,我肯定也不会去否定。听到狐狸发生改变,我明确地感到安心。
刚才的不安消失了。茧墨再次将视线放回到电影上。我朝厨房走了过去。

这时,手机从我手上滑了下去。
—————————叩咚、哔

「……………………………咦?」

未打开的邮件自动显示了出来。正文一栏,只写着简单的一行字。
————————蝴蝶之梦

没有其他的文字。我呆呆地歪起脑袋。这句话看得我一头雾水,但激发了我心头无谓的不安。我感觉站不住了,就像重要的根干被动摇了一样,产生恐惧。

我不禁转向身后,随后与一双空洞的眼睛交汇在一起。
茧墨正以不自然的角度转着脖子,凝视着我。

「怎么了,小田桐君?」

她的嘴唇机械地上下活动。我连忙摇摇头。
可怕的事情,应该根本不存在。我强行挤出声音

「………………不,什么也没有」

茧墨的视线再次放回到画面上。我摇摇晃晃地返回厨房。
必须得准备晚饭。不吃东西的话,茧墨就遭殃了吧。不能再回到靠糖果来摄取营养的日子。但是,我蹲在地板上。

我的脚在颤抖,迈不开脚步。动摇完全无法平息。
我感觉钝痛出现了,我抚摸肚子。这时,我的手停了下来。

「………………………………肚子、痛?」

不安与钝痛之间,应该存在着什么因果关系。但是,在我确认这个因果关系之前,微弱的疼痛消失了。我的视线忽然落在手机上。屏幕上正发着青白的光。
手机昏暗之中,就像在控诉着什么。我再次打开邮件。

刚才的邮件没有标题,正文也只有一行字。但是,我发现添加了附件图片。我胆战心惊地把它打开,看着屏幕,不禁皱紧眉头。

通常应该被分类为鬼怪图片的照片显示了出来。上面是沾满血的伤口。某人的肚子打开着。灰色的婴儿手指,从血淋淋的肉的缝隙中伸出来。

我张大眼睛。我觉得这是恶作剧,然而动摇不断加剧。
手机从我的手指间滑落下去。我连忙把它捡起来,不愿放开它,把它死死握住。

我感到强烈的呕吐感。但是,我就算在动摇,肚子也没有再痛。
那万分熟悉的钝痛,根本不存在。

「啊、对呀…………这个…………我、一直都」
我呢喃起来,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把气吐出。


白色的气息在空中消散。新年伊始,寒冷的日子不曾间断。
春光还很遥远。我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柄。

刚打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我关上门,将冬日的寒冷空气挡在外面。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走廊。我像平时一样,朝客厅走去。

开着空调的房间内,仍旧那么缺乏现实的味道。即便每天都来这里,却还是难以驱散那种来到未知地方的心情。茧墨的房间,宛如一个糖果盒,感觉完全不像存在于现实之中。

走到一半,我停下脚步。离客厅还很远。我远远地望着门,吸入一口甜腻的气息,环视走廊。这里,毫无现实感。这个事实,强烈地烙印在我的脑袋里。

我呆呆地站在了走廊上,但里面响起一个声音。茧墨就像要将我那无聊的幻想驱散掉一般,不开心地对我呼喊

「小田桐君,你在干什么?毫无意义地杵在走廊上一动不动,让人很不舒服哦。要过来就快过来好么?」
「是。我知道了……………………………………………………………………小茧」

我攥紧拳头,走了出去,猛地把门打开。
一走进客厅,灯光便刺痛眼睛。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红色的和服。如娼妓般豪华艳丽的身影,映入眼中。丰满的乳房上半部分裸露在外。那穿着放荡的身影,释放出强烈的艳色。

她将手中的肉块放在地上。红色的肉块被放在了被挖下来圆筒状的肉瘤旁边。她慵懒地看着我,丰盈的嘴唇,柔软地弯起来。

「————————发现了啊
「………………………………」

我无言地俯视着她。回过神来,客厅的墙壁正在溶化,变红。走廊也变成了一个食道一样的湿润洞穴。我环视周围,证实了一件事。
这里,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红衣女子,向我看来。她甜腻地说道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么?」
「…………………………」

在异界的角落,我和她面对着面。我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将发自肺腑的话,随着愤怒一起,倾泻出来

把我的孩子,还来

下一刻,视野被击碎,眼球就像被弄烂了一般,红色的墙壁爆裂开。
我的意识随着血滴一起被吹散掉。世界融解崩溃,一切都逐渐消失。


然后,我的现实,崩溃了。

  * * *

在黑暗中,我感觉就像正在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很烫。
汗水流了下来,喉咙因干渴而抽搐。我忍耐着酷热,睁开眼睛。

我抬头只见白色的太阳沸腾着。我扯了扯领带,拉出塞在裤子里的衬衫,并将西装外套挂在手边。随着脚步的前进,渐渐能听见吵杂的声音。因企业经营不善而受到冲击,这附近逐渐成为废弃大楼区。平时杳无人烟的地区,如今却涌入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人群的另一头停着警车与媒体的采访车。

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内攒动着。
那些拿着手机的人们到底想拍什么呢?

但愿他们手中的相机在拍到『染血的内脏』的那一瞬间直接爆炸。

我默默地诅咒完这些人,加快脚步。没事干么约在案发现场碰头?有够变态的。
烦躁已经达到顶点的我,迈着蹒跚的步伐努力前进,视线里忽然飘进一抹红色。

撑着红色纸伞,穿着歌德萝莉风服饰的少女站在路旁。

满是蕾丝的黑色洋装如梦似幻,没有真实的感觉。她咬了一口巧克力,她的脸庞美得不像属于这个世界东西,引来无数围观的视线。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希望跟她没有关系。
「小茧,等很久了吗?」
「你迟到了1436.067667分钟哦,真稀奇。偶尔吃吃巧克力也不错,要吃吗?」
茧墨说完,将巧克力递到我面前。残留着牙印的巧克力,是鲜艳的红色
不能把吃过东西给别人,这种事就没人教过她么。



「不了,我不吃」
「那边的便利商店有卖板状巧克力,但是不论是便宜的巧克力还是贵的巧克力,吃起来所带来的满足感都一样,跟多酚含量多寡根本没有关系,真不懂为何人们要为了那种营养素而议论纷纷。其实巧克力才是毒品,才能抚慰大家的心灵啊」

茧墨又咬了一口红色的块状物。柔软的表面崩解于双唇之间。
「这次掉下来的是子宫,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她手里的东西怎么看都是血的颜色。脑中开始出现恶心的想像,我摇摇头。
对,用人类的内脏来形容,就像……
「像胎盘吧?你觉得像?也挺像呢」
「……………………」
「还是……像胎儿?经血?应该都不像吧,这只是一般的巧克力喔」
「…………我什么都没说,你快点吃吧。」
「那就好。不说这个了,看吧,小田桐君」
茧墨忽然抬起手中的纸伞,伞尖向上一指。我被吸引着,也抬起脸。
在空中,看到了一个小黑点。我眯起眼睛。强烈的光芒灼烧视网膜。在看不清楚的视野之中,一团东西向我逼近。只闻一声湿润的声音,那东西掉在我周围。

——————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呆呆地环视四周。点点的红黑色块状物,掉在晒得发烫的道路上。
令人胸闷的恶心味道散发出来。沾着血的肉被渐渐烤热。

「还有一件事,小田桐君」

茧墨察觉到我在看她,嫣然一笑。
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接着说道

「现在,内脏正不断往下掉哦」

回过神来,凑热闹的人消失了。蔚蓝的天空之下,只剩下我和茧墨。
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被留在了这个世界,不自然的光景无限延续着。

从大楼的缝隙中露出的天空,非常遥远,非常谎言。渗出来的血液,将道路渐渐染成红色。不久,路面腾起薄薄的烟。我将视线,从这凄惨而愚蠢的情景上移开。

我已经什么也不想看了。疲敝的眼珠隐隐作痛。
鲜亮的色彩令我烦躁不堪。黑色也好,红色也好蓝色也好,都不想看。

我暗自咒骂。
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 *

她突然大吼起来。头一次听见她发出如此高亢的声音,让我惊讶地张大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开始不停吼叫,弯曲身体大叫着,开始拼命地宣泄着什么。
无法汇集成语言的叫声不断自她的喉咙喊出,她在人行天桥上不断叫喊。

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地传到我心里。在凌乱的叫声当中,浮现出明确的语言。
『出来啊!这个懦夫!不要管什么毁神,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一对一决斗!』
这是她发自灵魂的吼叫。是我腹中的孩子拾取的,惨痛的叫喊。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没错,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他」也知道。
白雪绝对不会原谅「我」。

『为什么要抛下我?哥哥!』

白雪终于不再怒吼,脸上满是泪痕。
奇异的静默之中,她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类似安心的情绪与惊人的怒意。
我将视线从她的背影移开,看向前方。只见龙低垂着头,已经安静下来。在龙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穿着工作服,中等身材的男人。
从男人的袖子里露出渗血的绷带。他伤势并不轻,然而看上去感觉不但疼痛与疲惫。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全新雕刻成的木制面具。

那张面之上,仍旧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就像还没完工,没有任何表情。
兄妹对峙。白雪一语不发。男人也不说话。白雪一边哭,一边扬起指头。

————————啪

只闻弹指一响,龙突然潜入墙壁之中。
龙分为黑色与红色的团块,接着爬上白雪的和服,将两只袖子分别染上红与黑。
「———————咦?」
龙消失了。使用『活神』茧墨的血创造出的占据压倒性优势的生物,消失了。
当我正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茧墨抬起手,打断了我。
「小田桐君,不需要多说什么,雄介君同样不要靠近他们。幸仁君也退后些,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插手的话————会没命的哦」

没有任何讯号,但两人同时抬起手。两双白皙的手像是彼此的镜像一般,手上同样握着一只毛笔——他们以相同的姿势一起在地上写字。

——————『虎』

仅以墨汁绘出的猛兽同时冲出地面,龇牙咧嘴地瞪着对方。
两只如兄弟般神似的老虎互相拼杀。白雪与戴面具的男人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一同注视着老虎们对战的模样。
野兽们的吼声震天价响,在我们眼中看来却是一场异常沉静的战斗。墨汁不断喷出,染黑了地面与天桥的栏杆。每当紧咬着对方喉咙不放的老虎们跌在地上时,天桥便不住地震动。

尽管如此,眼前的情景已然不失静谧。
恍如,一切皆为画中之物。

只不过,看似永远持续的战斗终有结束的一刻。

其中一只老虎制伏了另一只老虎,用脚把对方按在地上,咬破对方的喉咙。老虎临死之前还来不及吼叫便化为血泡,渐渐变回一滩墨汁。下一刻,胜利的老虎立刻冲出来。

朝着创造敌人的超能者————————伫立在对面白雪,飞奔而去。
白雪微微抬起脸,看着老虎。她明确地意识到,『死亡』向自己逼近。

然而,她露出了非常安详的微笑。
就好像,对这样的结局心满意足。

————啊啊!她真的不想活了,可恶!

就在此时,我奋力往前冲,抓住白雪的肩膀,将她往后拉倒。老虎那对燃烧般的眼睛瞪视着我。搞砸了,我应该跟她一起倒向后面的。而我还来不及这么想。

————————————噗嗤!

老虎坚韧的牙齿,咬碎了我的脑袋。我的脖子被咬下来,脑袋滚进了老虎嘴里。
我的身体直接被撞飞,从天桥上掉了下去,掉在了一辆车的车顶上。车子凹陷下去,我的身体就像一大块垃圾掉了下去。喂,这算怎么回事。

还不等我抗议,我的头便被吐了出来。
掉出来的眼珠,被老虎起脚踩烂。

然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 * *

什么也看不见了,没有办法前进。
火焰吞噬了走廊。喉咙烧灼疼痛,引起剧烈咳嗽。

我只想大哭一场,原地跪了下去,身体蜷缩起来。
日伞刚才说的话,在脑袋里回荡。我拼命地,不断地发出不成声的叫喊。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我拼命地解释,却无法否认日伞的话。干脆把眼睛闭上得了。只要闭上眼睛,肯定就能解脱了。这次,真的完了。

「————————快起来」

有人在我耳边呢喃,小小的身影从上面看着我。纤细的手,轻轻地向我伸过来。
意识朦胧间,对方拉起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来,眼前飘着长长头发的她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走过漫长的走廊后,她抓着门把,把门猛地打开。

冰冷的风吹过脸颊,门外是一片淡蓝色的天空。被浓烟熏得模糊不堪的眼睛,流下泪水。
在眩目的亮光之中,她回过头来。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灯、小姐………………」

就在我愣住的那一刻,有个东西拉着我的脚,以迅猛的速度将我拉到外面去。我的身体撞在通往后院的楼梯上,但灯的影子依然死不放松地拉着我走。

我死命地抓住楼梯的扶手。手掌上的伤口绽开了,身体浮向空中。灯站在门内对我笑着,我对她拼命大喊,可是浓烟呛伤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包裹在绷带里的双腿轻轻踏出一步,踩着跳舞似的步伐冲了出去。

「————————拜、拜」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樱花色的洋装飘了起来。她毫不犹豫地跑回走廊,冲进了化为一片火海的大屋。然后,她抱住了出现在走廊上的日伞。

灯用力地抱住日伞的脖子,日伞诧异地瞪大双眼,有些欲言又止,脸孔接着慢慢扭曲。手枪自他颤抖的手中滑落。他惶恐地伸出变形的左手,用双手回抱着灯。

「——————到此为止了吗?」

灯的唇好像这么说着,凝视日伞的脸
接着,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下一刻。两人的身体开始融化,人类的轮廓消失,化为巨大的肉块跌落在地。这样的变化未免太过残忍,前一秒还是人类,一瞬间便化为一堆死肉。

他们,已经不在了。
「———————」

我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同时,『某种东西』抓住我的胸口。我被猛地拖回到门的内侧。视野染成火红,全身被热量所笼罩。我被扔到熊熊燃烧的大屋里,摔到了地板上。

眼前,是两人正在燃烧逐渐焦化的死肉。

火光笼罩下的遗体,就像烤炉里的面包,被无与伦比的热量炙烤着,开始烧着,散发味道。刚才的那番情景,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空洞的滑稽和残酷。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躯体,在背后,门猛地关上了。
我的皮肤开始烧焦,逐渐膨胀、破溃、碳化。忽然,我发觉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我的眼前。那是日伞的手枪。我把它捡起来,抵住自己的额头。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随着一阵冲击,我的意识中断了。

在最后,手中只留下手枪的触感。

  * * *

我拿出在日伞家找到的手枪对准日斗。
狐狸诧异地张大双眼,随即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

他的语气夹带着佩服。在异界的底层,他站在赤红的墙壁前面,笑了起来。
我用颤抖的手握着枪瞄准,打开保险、拉下击鎚。在日伞家曾经试射过一次,幸好我知道怎么使用手枪,现在只要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狐狸没有向我预期的那样进行抵抗。

面对着逼近眼前的死亡,他却不知怎的,微微一笑
「那么,小田桐————最后,我再对你撒个谎吧」

他露出一个温和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压在扳机上的手微微发抖。就算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我不该跟他废话,应该像砍断头台的绳索那样干脆地了结他的生命。然而,我却无法打断他说话,狐狸语气轻松地开口
「你发现你自己现在的情况了么?你就像一只仓鼠不停地转动跑轮一样不停地在相同的地方一直兜圈子啊到头来你究竟会在哪里掉下去呢不过你连这个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的状态都无法证实呢,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了」
狐狸喃喃地说。他语调平稳冷淡,不带任何感情。
「只有你,我希望你毫无理由地就让我害死」
实在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在此时已经显得完全不重要。所以,针对他的话,我只想大叫

「——————————我拒绝!」

我不理会狐狸的话语中所隐藏的疲惫。
我只想给他一个强而有力的否定。

枪声高亢地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麻痹了鼓膜。
狐狸朝背后倒了下去。血从他的脸上流出来。子弹击穿了他的左眼,破坏了他一部分大脑。他虚弱地举起手,我继续第二次,第三次对着他扣下扳机。

每次枪响,狐狸的身体都会弹起来。最后,子弹被我射光了。
我就算继续扣下扳机,也不再有任何反应。狐狸的尸体,躺在我眼前。

我仰望着血红的天空,呼出一口气。
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 * *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他甚至不会意识到有我这么个人吧」

神宫悠里站在红色的异界墙壁前面,颇为落寞地说道。
我吃惊地看着他,一时间无法顺利理解她说的话。

「我希望能替心爱的人生孩子。而且要是可以,我也希望他能回到现实世界。如果真心爱上对方,很自然就会想替他这么做,不是吗?所以啰,你看」

悠里张开双臂。站在这黑暗而扭曲的世界里,她满心欢喜地徽笑。
如孩子般挺起胸膛,就在这一瞬间,悠里彷佛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模样。

「这根本不是悲剧呀。就算你要为了我的任性而狂怒,我也不在乎」

她果决地说道。在哑然失语的我面前,她始终保持微笑。
我很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表达。

我无法对她生气、无法恨她、甚至不想嘲笑她。悠里的头发向上延伸,缓缓变成浑圆兽耳。长黑发附着在背部,化为野兽的毛皮。
看着她的样子,我攥紧拳头,逼迫自己对她说了出来

「我—————————」
刹那间,我的唇被堵住了。

浓烈的血腥味与野兽的味道冲进鼻腔。她就像咬上来一般,缓缓地将自己唇,贴在了我的唇上。她的牙齿慢慢地陷入我的舌头,在上面轻咬。

下一刻,我感到一阵剧痛。她咬断了强韧的肌肉,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带着铁腥味的滚烫液体充满口腔。悠里咬掉了我的舌头。
我诧异地张大双眼,拼命地想要推开她的肩膀,但她完全不松口。

我转动眼珠,看着她。化成猫的她,贴着我,正对我笑。
她的头化成了野兽的头。她的眼睛里,理性已荡然无存。

血从唇角滑了下来。
疼痛超越极限,侵蚀身体。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撞飞了她的身体。

  * * *

纤细的身体往旁边一斜,倒在了地上。
黑色发丝流泄在红叶之上。穿着红色的缎面洋装的身体,一动不动。我则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她。一时之间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用颤抖的声音,向她呼喊。

「——————红雏小姐?」

我看见她背上插着一把菜刀,刀刃深深刺入肋骨与肋骨之间。

「——————咦?」

红雏的嘴角流下一络血丝。我的脸抽动起来,向用刀刺杀红雏的人看去。
树就站在面前。他左手举着一把菜刀,不停张合现在已空空如也的右手。如大型犬般忠厚老实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他频频点头,说

「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我只能这样做啦」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行动起来,抓住了插在红雏背上的菜刀。
我猛一用力,刀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血从伤口狂涌而出。红雏的身体激烈地弹了一下,我这才意识到,她说不定还没有死。

我顺势将菜刀插进了树的胸膛。
刀刃刺穿衬衫,没入他的胸口,可他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容。
树轻而易举地原地倒下。我喘着粗气,手掌被血染成了红色。

忽然,传来一个脚步声。我跳开一步,转向身后。
只见茧墨正盯着我。红色的纸伞,在她身后绽放着。

她露出扭曲的笑容,看着我。然后,索然无味地呢喃

「————————满意了?」

「怎么可能满意得了啊,小茧……我已经搞不懂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是怎么回事,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啊」

茧墨咕噜咕噜地转着纸伞。红色勾勒出优美的圆弧。
她拿出巧克力,甘美的糖果于唇齿间压扁。

————————咕锵
我当场瘫坐下去,然后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垂下了脸。

  * * *

我抬起脸,向四周张望。仓库里放的是古董类的物品。
充满尘埃的空气包围着我。冬日的冷冽空气中混合着些许臭味。

那是粪尿的气味、生肉的气味、还有鲜血的气味。
雪白旋花的两条腿在空中摇摆。

灰色的头发重重地垂下,脚边有张翻倒的凳子。
用力勒紧的脖子早已折断,唇边流着鲜血,头部如果实般肿胀。
两条腿上沾满从无力的尸体里流出的秽物,眼珠也掉了出来,已经看不出生前是何模样。这样的光景很像曾经在雪地见过的光景。

肚皮裂开,闷痛蔓延全身,伤口流出温热的血液。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光景,也不愿意理解。可是已经习惯类似事件的大脑依然进行了冷静的分析。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向眼前。
雄介静静地伫立在我面前。

他抬头仰望着旋花,连哀号都没有。

旋花的日记摊在他脚边,是从雄介手里掉出来的吧。
右边那一页染成了鲜红色,然后左边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8ghMRQPCPcl3mN3yTtdKUDNETxnRS0X2XjVV0CBXv3SpLrITlxlFiwA==

看得人一头雾水。雄介一动也不动,他的背影甚至没有颤抖。
他没有哭泣,只是用力握紧手中的球棒。

他望着那具尸体,望着再也不会动的旋花。
过了几秒,他如骷髅般龇牙咧嘴,低声呢喃道。

「——————————————————————————————————————啊~啊。」

他拿着球棒,转过身来。
然后朝着我的手臂,挥了下去。

  * * *

哐——————————————啷!

球棒被扔在地上,哐啷一声砸在墙角,撞到天花板后掉到地上。
雄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像耍赖的小孩般踩着地板。
「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替她做些什么了!没有意义……所以……」
「……………………」
「你还说!」
雄介抬起左脚,朝我的脸蹬了过来,被蹬到的脸一阵痉挛。
我抓住他的脚踝,使劲拉开。我想说些什么,但不知该说什么。
「……………………」
我沉默下来,但雄介就像听到了什么,接着说起来。
「我才不在乎!虽然我无能为力而她也已经死了,或许一切早已结束……可是、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吗?我除了杀杀杀、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而且,其实我连你都……」
他突然不说了。像开关切换了一样闭上嘴。
雄介静静地挪开他的脚。我再次站起来。我拖着颤抖的双腿前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我非常苦恼,忍着脑浆就要从耳朵里流出来一般的感觉,向他问道

「……………………喂,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搞的?告诉我」

雄介的表情倏地消失,他微微地歪着头。
接着,他将头歪至另一侧,短暂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随后又突然笑了起来。

如骷髅般龇牙咧嘴的悲壮笑容。

「………………算了。去死吧」
轻轻松松地说完,他高举起手。

然后,球棒呼啸着挥了下去。
他一次次举起球棒,一次次朝我挥下。

我的头被轻而易举地砸扁了。
然后,我的意识中断了。

  * * *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我梦见了一个比平常更深沉的梦。
一回过神来,我正躺在某人的大腿上,每吸进一口空气,甜腻的气息便进入喉咙。

那股浓厚的气味让我联想到腐烂中的肉块,应该很臭的味道闻起来却有点甘甜,就是那样奇异的感觉,突然有人伸手摸了我的头,像是要把我叫醒。

于是我缓缓睁开眼睛,那个红衣女子弯起丰盈的嘴唇。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结果好吗?』

她轻柔地呢喃着,我缓缓地吸了口气。
我的头,还是被打烂的状态。脑浆正从头骨内流出来。我再次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就快死了,然而却能够呼吸,简直令人费解。

我闭上眼睛。我的内心已经抽空了,再也动不了了。
我张开嘴,可是说不出话。即便如此,女人仍旧就像明白了我要说的话,点点头。她就像在哄我一样,执起我的手,双手扣住我的手指。

我的右手沾着血,然后左手的手指,就像女人的手指一样细。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女人忽然娇声说道,我拼命思考这话的意思。我已经接受惩罚了,我感觉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恍如噩梦的状况了,可是她却对我微微一笑,继续说着

『应该说,你比普通人还要善良,但其实你是个很小家子气的人,卑鄙胆小,只想明哲保身,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但是又想兼顾与周围的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很难只顾自己————或者应该说你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然而,这并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状况哦』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她以甜美的声音说着,纤细的手指放在了我的脑袋上。
纤细的手指陷入我的脑髓,我竟不觉得疼痛,甚至我觉得很舒服。

女人那柔软的唇瓣不经意的碰了碰我的额头,面带微笑地说

『只要你许愿想要回去,我就让你得到安息。这没什么不好的,你只用像吸食麻药一样沉浸在周而复始的日常生活中就行了。没有进展,没有进化,也没有衰退。只要你许愿,想要回到那样的世界中,你就能立刻前往那个房间』

女人吃吃的笑了,她的眼神一瞬间出现了温柔以外的情绪,但是那样的变化稍纵即逝。她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她再次诱惑我。

『只要你点头就行,小田桐君。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到从前吗?』
——————不……………………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拒绝。

话语很自然地发自肺腑地冒了出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说出的话无声无息的消失。女人诧异地张大眼睛,我狠狠地瞪着女人的脸,无根无据的反抗之心充满了脑中的角角落落。
女人抬把我血淋淋的手指抬了起来,嘴唇勾勒出一道平缓的弧线。

『你这样下去会疯掉的吧。还是说,即便如此你也不想回去?』
——————你的话我听不懂……………但我不可能点头的。

意识朦胧的我继续说着,然后拼命地伸出右手。我用手掌舀起掉落的脑浆,把粘糊糊的红色涂在肚子上。看到这番情景,我的头痛稍稍缓解了。

我闭上眼睛,怀念的光景浮现在我眼皮内侧。似曾见过的影像从眼前上闪过,仿佛在看纪录片一样,一切犹如一百年以前的往事。

说不定,我已经疯了。
那样也好。我张开嘴,告诉女人

——————以前,有很多人因我哭过。
——————虽然我记不清楚了,但那一定是真的吧。
——————既然如此,我必须回去。
——————我。


说到这里,我不再开口。我深呼吸之后,无声地继续说。

——————我无法抛弃我的世界跟我的孩子。
——————就算那些对我来说,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张开眼睛,抬头看着她。她的脸开始扭曲,就像是被自己养的狗咬到一样的表情。难以理解,我不记得说过什么会让她出现这种表情的话。我只是直言不会地吐露出我的心声。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说,我,不需要你

女人微微一笑,把手向我伸来,手指陷入了我的脑髓。平滑的手掌抚摸我的头骨内侧,我的眼珠承受着来自内侧的挤压,感觉马上就要从眼窝里掉出来。

她以慈祥的语气呢喃着

『好吧,如果你执意不肯,我尊重你的意愿』

小田桐君,你就随心所欲的活下去吧。
——————————————咕滋。

红色的世界里出现水声,女人捏瘪了我的左眼。
与此同时,痛觉复苏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在全身上下疯狂放射。我虽都被捣烂了,然而感觉却非常鲜明。我诧异地张大眼睛,叫喊已经超越声带极限,发不出声音。

女人将捏烂的我的眼珠一口啖下,甜甜地说道
『你就发疯吧………发疯吧,无止尽地发疯吧』

视线突然就如同加热后的糖果般融化扭曲,红色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我被吊了起来,扭折弯曲,任凭周围的质变折磨我却无能为力。

世界完全崩解,消失殆尽,不留任何痕迹,然后————

我被推落地狱的深渊。

  * * *

———————————滋啦、滋啦
小刀剜进身体里,肉被细心地挖下来。

血流出来,从支撑手臂的男人的手掌中溢出来。黏糊糊地血,拉出红色的丝。但是,我的意识依旧鲜明,无法消失。我的身体被一点点削掉,但死不了。

回过神来,我正活生生地被吃掉。

我躺在一片竹林里,仰望着黑暗的夜空。风不时吹拂,卷落细长的叶子。但是,我却无法触碰那些叶子。左手的肉被切下来了,被男人的手支撑着。

右手,失去了肘部以下的部分。双脚也从腿上被砍了下来。

照这样看,我现在正被放在篝火上烤。任人宰割,说的就是这种状态吧。在我朦胧地想到这些的时候,手掌上的肉又被割了下来。男人支撑着我的手,细致地将我解体。

他取了几片肉,放回到篝火上。我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一种是瞬时间的鲜明痛苦,一种是仿佛烧起来一般持续的疼痛,永不休止的剧痛折磨着全身上下。我感觉,我全身变成了一个只会作痛的肉团,已经无法认知疼痛究竟源自哪里。
我不断浅浅地呼吸。我很清楚,我叫也没用。想要呼吸都只会让血的泡沫从喉咙上冒出来,然后破裂。恐怕是太刺耳了,声带是最开始被切下来的。然后被挖下来的,是两只乳房。股间也一直被执着地摧残着。我忍受着侵蚀大脑的疼痛,思考着。

这究竟,是谁的身体
这痛楚,究竟是谁经历的东西。

我诧异的张大双眼,让脸动起来。一群套在武士铠甲里的男人正围着篝火。他们从我身上把肉切下来,有时把热片拿去烤,有时直接生吃。他们可能是喝醉了,发出下流的笑声。

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可能是肉不够了,他把沾着脂肪的刀压在我的手指上。但是我,我没有反应。我知道,哭也好,挣扎也好,都是白费力气。

毕竟,这已经是第二十一次品尝这段记忆了。

响起骨头折断的声音。手指被割断,凄惨地滚落下去。身体的主人和已经丧失反应的我不一样,释放出鲜明的憎恨。她一边痛哭,但应该也在不停默念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她诅咒、怨恨、报应、憎恨,但还是敌不过痛哭。
这具人体,严格来说不是人类的,但她非常不幸。

要是人类,她应该就会轻易地死去了吧。
我身体被周而复始地吃掉,同时也在想。

——————这么强烈的痛楚,足以让人堕落成鬼。

竹林沙沙作响。内脏从破开的肚子里被取出来。当胃被拿走的时候,似乎终于迎来了结束。我的意识渐渐淡漠,周围变得无法认识了。

这样,就得救了,但的地狱却正要开始。
这场疯狂的飧宴,一定会持续到我发疯为止吧。

又死了,又醒了。
然后—————

我还能撑得了几回么。

  * * *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 受 够 了 我 受 够 了 我 受 够 了 我 受 够 了……………………………………………………………………………………………………………………………………………………………………………………………………………………………………………………

  * * *

…………………………………………………………………………………………………………………………………………………………………………………………………………………………………………………………………………………………………………………………………………………………………………………………………………………………………………………………………………………………………………

———————————————————————————————————哔。

———————————————————————————————————咦?

  * * *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站在一个红色的空间里。

我手里拿着手机,注视着红色的墙壁。发着青白光辉的荧幕上,再次显示出已读的邮件。正文里,写着『蝴蝶之梦』。文字和图像没有特别的变化。

我关闭邮件,抬起脸。周围一片鲜红,令人联想到胎内。
这里存在着唯一的异物。红色的墙壁上,设置着一扇门。

就好像把金属片强行埋进脏器之中一般。
我伸出手,抓住门柄,想要打开,却又停了下来。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全身发抖。
门那头仍旧一声不响。把手冰得快要烫伤皮肤。

我诧异地张开眼睛,屏住呼吸,转动门柄。
接着,我用力将门拉开。


一打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巧克力的浓郁香味呛得我狠狠咳嗽了几下。
我顺手把门关上了。只见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

开着空调的房间里,还是那么缺乏现实的感觉。
我吸了口甘甜的香气,涌上一阵强烈的怀念。不知为何,眼泪流了下来。这种感觉,就像时隔好久又重新回到家中的孩子,感到十分安心,然而还是难以驱散那种来到未知地方的心情。

茧墨的屋子,宛如一个糖果盒。
感觉,就像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我呆呆地站在了走廊上,但里面响起一个声音。■■就像要将我那无聊的幻想驱散掉一般,不耐烦地对我呼喊

「小田桐君,你在干什么?毫无意义地杵在走廊上一动不动,让人很不舒服哦。要过来就快过来好么?」
「……………………………………………………」

我没有理会她的讽刺,穿过走廊,一进客厅,明亮的光芒便刺痛我的眼睛。
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那对猫咪一般的眼睛,看着我。

她整个人被埋在了包装带和包装纸堆成的小山里。

缀着黑色的躯体,沉没在纸箔中。伸向半空的脚尖,缠着红色的包装带。茧墨慵懒地摇晃那些包装带,叹了口气。
茧墨今天也穿着礼服一样的衣服。豪华的荷叶袖和华丽的百褶领结,非常适合她。她的身影,就像是从油画里冒出的中世纪的公主。

但是,她的身影忽然和另一个身影重合起来。身着红色和服的女人抬头看我。
随即,不开心的表情占据了她的脸。我理解了,这里就是分岔路口。

在这里,只要像往常一样呼喊一声,就能重复以前的生活了吧。只要大声呼喊,应该就能回到那温开水一般的日子。恐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茧墨,■■,抬头看着我。我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在她前面坐下来。我们静静地面对着面。

四方的屋子里,鸦雀无声。窗外被涂成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要出声,或许时间将永远地停止。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茧墨开口了。

「………………………………于是,你要怎么办,小田桐君?」

■■优雅地向我问道。这毫无疑问是最后通牒。我没有办法逃离这个女人,没有办法逃离这里。沉重的疲劳紧紧地将我缠住。

——————————————————————————————————哔

我最后死心,正要开口,可就在此刻,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阻止了我就快吐出的语言。
我右手中,有部手机。我默默地打开屏幕。邮件上只有一行字——『蝴蝶之梦』。而且,邮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帮不到我。
但是,此时我皱紧眉头。某个疑问如电击般贯穿我的大脑。

这是发来的?
眼前的茧墨阿座化没有给我发邮件。

我无言地打开邮箱通讯录。上面存入的人数很少。
我选择茧墨阿座化,直接按下了通话键。

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呼叫提示音。

「——————————————小田桐君,你在干什么?」

眼前的女人诧异地向我问道,但我没去理会。
我拿起不断发出呼叫提示音的手机。就如同祈祷一般,以飞快的速度贴在了耳朵上。

下一刻,电话接通了。我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开始通话。

「………………喂喂?你是」
『哎呀哎呀,发现得可真够慢啊。但还是辛苦你了,就你的水平来说,干得不错哦』

耳边流出一个妄自尊大的声音,随后,响起湿润的声音。
她似乎是在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说话。我茫然地张大双眼。

我终于确定,我到达终点了。我从被隐藏的选项中,抓住了正确答案。
我用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前方。坐在沙发上的■■,正惊讶地张着嘴。

她吃惊地低语起来

「…………………………这怎么可能」
『事情就是这样,真不好意思。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声音从手机那头直接作出了回答,而咬碎巧克力的声音跟那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我紧紧地握住手机。从通话口传出的气势凌人的声音,震天价响。

『——————我,是茧墨阿座化哦』
——————————于是,连上了。

啪呯——————————————————————————!


就像老旧的涂料剥落一般,无数裂痕覆盖整面墙壁。
世界逐渐破裂,崩溃。碎片在空中飞舞,虚假的外壳渐渐剥落。


然后,在露出来的红色世界的正中心,站着的是——



茧墨阿座化。





我们站在红色的空间内。周围什么都没有。
客厅消失了,脚下是平坦的地面。好似人体胎内的景色,无限延伸。

在我面前,两个女人相互对峙。

一位穿着红色和服,一位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
一位撑着黑色洋伞,一位撑着红色纸伞。

两人身影神似,却又截然相反,看上去,仿佛将彼此的存在倒转了一般。女人浅浅一笑。她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们。在我身前的,是茧墨阿座化。

我眯起眼睛,向背后喊去

「小、茧…………你是小茧吧。你是真正的茧墨阿座化吧」
「小田桐君,我是真货还是冒牌货这个问题,真是毫无建设性呢。这是你的梦,只要你相信,那对你来说就等于现实。但是,在我来接你这层含以上,你否定了自己的梦,对你来说,我就应该是真货吧。一切都连接起来了,可就是太慢了呢」

茧墨耸了耸肩,看都不朝我看一下。
她不耐烦地转着纸伞,接着说下去

「你被抓到这里来,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那一丁点慈悲之心,我还是有的,会把你捞上来的。你要是早点注意到,甚至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可真迟钝,真让人受不了」

听到她的话,我呆呆地点点头,但我还是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在眼前,是红衣女子和茧墨。这个茧墨,应该是我认识的茧墨。

但是,之前看到的茧墨又是什么呢。我所经历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呢。我一头雾水。茧墨就像听到了我的提问,转过身来。

她的眉头皱到了极限,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这是梦的流势啊。只要你在心理上抗拒我,我就没办法完整地出现哦。而你却偏偏将自己的梦信以为真,而且里面还有我出场,这让我根本无从干涉啊」
「你说,将梦………………………………信以为真?」
「真是服了你了,明明发现了破绽,竟然还是费了那么大工夫,甚至都想狠狠教训你一通了。你不知道你让族长有多着急,那恶鬼一样的表情,我可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呢」

茧墨的肩膀轻轻地颤了起来。红衣女子一语不发。
她咕噜咕噜地转着黑色的洋伞,露出微笑。那圣母一样的笑容,令我冒起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我慢慢地能够理解,那个犹如融解崩溃一般的异样世界究竟是什么了。随着脑内的雾霭散开,我回想起了某段记忆。

那是我失去左手,昏迷之后的事情。
在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我梦到了比梦更加深邃的梦。

女人就像捏烂果实一般,压烂了我的手。我紧紧地握住拳头,然后她撒开了手。
女人将我的手补充起来,就像黏土一样并不充足的肉,就像修补完整一样。然后,女人轻声细语。

你就好好地继续做你的美梦吧
「………………莫非,我还……」

我呢喃起来。茧墨就像回答我一样,点点头。她毫不犹豫,坚定地说道

「是啊,其实你还一次都没醒。从你的手被久久津君切下来,自发地跳下去之后,一直都没呢」

我感到深深的眩晕。白雪抱着我,为我哭泣,雄介看到我没事,说了句安慰的话。久久津和舞姬,应该也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而且——————————

还有一段就算告诉我是梦,我还是无法承认的记忆。

我妻选择了自首。结奈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七海,雄介,绫,帮过我的忙。虽然渐渐地扭曲了,但醒来之后的日子里,充满着美好的记忆。我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刚才听到的事实。

难道那些也全都是梦么?

「小田桐君,能不能不要自顾自地就唯独不信想要相信的地方呢?你每次感到违和感,就会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们有时应该见过面的。而且,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大团圆结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得到」

————————没有任何人想要那种东西哦。
忽然,红衣女子开口了,挥了挥雪白的手掌。

犹如液体滴落一般,红色的地面上出现人影。她抓住其中一个人影。
她紧紧抱住做成人形的扭曲肉块,摆动肉的双臂,说道

「我和这些人形的观众们,都想要凄惨的乐子。你要是顺利地解决事件,就太无聊了。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肯定就把它说成是一场梦呢」

女人微微地鼓起脸,露出与她完全不搭调的天真样子。她望着我,嘴唇弯起来,接着又将视线移向茧墨。女人就像非常自豪一样,微笑起来

「你的梦反映出了现实,因为是特别的梦呢……只不过,要完美地把鬼再现出来,太麻烦了,于是我就只把那部分给省略掉了。但是,我妻克己也好,森本结奈也好,都存在于现实之中。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切手事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她左右摆动肉块的手,然后猛力拧了下来。
随着湿润的响声,血喷了出来。她轻抚手臂的断面,笑了起来。

「他们和与他们相关的人,要是找你们进行委托……那这个梦,就是一定概率上以这些过程为基础创造出来的呢。如果你感兴趣,大可在醒来之后去见见他们。不过要想引导出相同结果,可是会相当费力的呢」
女人露出充满慈爱的笑容。但是,她的眼睛忽然微微张大。
她粗鲁地丢掉了人形肉块,接着轻轻地将双手重合在一起。
「啊,不过小鸟君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那个,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什么为时已晚。我瞪着她,她毫不掩饰地说道
「因为那个是用既成的事实作为基础创造的梦呢。和前两个不一样哦……你们不在的时候,大屋燃烧起来,小鸟君离开了笼子。然后,我得到了手脚
那么,你们见到她的话,会怎么办呢?

女人说出不祥的话,同时冷笑起来。但是,她突然摆出兴致索然的表情。她踢起地面,端正姿势。打湿的红色和服下摆随之翻动。她擦了擦沾血的手,叹了口气。

「————那么……………你要把那东西带出去么,茧墨阿座化」
「————嗯,当然要带走。虽然不太情愿,但毕竟是我的部下」

茧墨淡然作答。女人吃惊一般,轻轻展开双手。

黑色的洋伞回到了她的手中,转呀转,转呀转。
与此同时,茧墨也拿起纸伞,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与黑色卷起漩涡,两人露出神似的笑容。

「在这个地方,实在没办法把你也吞噬掉呢。好吧,就带回去吧。你固执的个性也挺有意思的,但就是有些无聊,无法抚慰我……我已经玩腻了
「那真是谢谢了。我觉得,这与其说是用破坏来取乐,更接近于袖手旁观呢。不过,这确实很无聊哦,我也同意的你看法。小田桐君,说实在的,你真是蠢得没救啊」

茧墨一派轻松地作出回答,但下一刻,红衣女子笑容加深。
她先前走了几步,伸出雪白的手。尖锐的指甲,触碰到茧墨的脸。

红衣女子人与黑衣少女在零距离对峙。
下一刻,她们的唇跌在了一起。女人与茧墨接吻之后,缓缓撒开了茧墨的脸。

茧墨毫无反应,只是不开心地垮下脸。
女人用湿润的舌头舔舐嘴唇,甜腻地呢喃起来

「我真正需要的,不是单纯的乐子。而是能够抚慰我的存在」
你也察觉到了吧?我由衷想要的东西就只有你,茧墨阿座化。

红衣女子就像在对茧墨表白,茧墨无言地退了一步。纸伞在她身后咕噜咕噜地转。与此同时,空间被强制性地扭曲了。她依旧面朝前方,发出尖锐的声音。

「——走吧,小田桐君」
你也睡够了,快醒来吧。

她充满怒气地说道。空间倾轧至极致。此时此刻,茧墨转过身来。
她扬起纸伞,猛力挥下,毫不留情地砸中了我的脑到。


下一刻,我醒了过来,

  * * *

我一睁开眼,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不知为什么,我视野很模糊。整个身体就像变成一团发热的肉块,很痛。

我拼命维系着快要断掉的意识。我搜索记忆,回忆这是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我发觉不对劲。我见过这个地方,却又认不出来。

在梦里,我醒过一次。那时体验的状况,与现在十分相似。

我刚转动脑袋,便跟床边的茧墨四目相会。她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俯视着我。丧服一样的长裙,衬托出她雪白的皮肤。她的头上,缀着黑百合的装饰。

——————————啪

甜腻的碎片掉到了我的脸上。此情此景,我果然在哪儿见过。
这就好像,时间倒流了一样。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之前的那一切,真的全都是梦啊。
到头来,这里才是现实么。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向茧墨问道

「…………小茧,现在的我,真的醒着么?」
「知道『蝴蝶之梦』这个词么?你无法断言这不是梦吧。但是,这种事根本不重要。这个地方是梦也好,是现实也好,只要没人能够随意干涉,你就是自由的。总之,你在烦恼之前,先给我看看旁边吧」

我照她的话,转移目光。看到床头,我不经屏住呼吸。
白雪正趴在那里,她正用力握着我的左手。

这也是以前看到过的情景。但是,她的脸比我记忆中样子,更消瘦。白雪极度疲劳,她的眼睛下面有着浓浓的黑眼圈。我轻轻抚摸她的头。
只见插在我胳膊上的输液器,输液速度正在增加,就像把肉削下来了一样,不断滴落。

我的肚子上渗着血。伤口虽然堵住了,但应该又破过好几次吧。
内部的钝痛,令我感到放心。我用空出来的手,轻轻抚摸肚子。

我向窗外看去,外面是浑浊的灰色。白色的房间里头,显得十分昏暗。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下一刻,我另一侧的肩膀被用力抓住,又摔在了床上。

声嘶力竭的叫喊,撕碎我的鼓膜。我被疯狂地前后摇晃。

「小、小、小田桐先生!你醒了么!意识清醒了么!」

我朝那边看去,只见雄介在我身旁。他正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我,他的脸和白雪一样消瘦。他脸上的疲劳之色,比梦中的结奈还要浓重。我看着他的眼睛,呢喃起来。

「…………雄介,你是现实中的雄介吧?」
「是现实!你睡傻了么!你、你醒过来了吧,太好了……身体明明没有异常,可你就是一直不醒,我都搞不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哭了起来。雄介就像小孩子一样,表情十分夸张。
他粗鲁地擦了擦眼睛,泪水哗啦哗啦地流下来。
「你要是一直醒不过来,我真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真是、真是太好了」
「…………雄介,对不起。我……」
我正准备跟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被轻轻地扯了扯。
我转过头去,只见白雪正看着我。她不停地眨着眼睛,眼眶中开始盈满热泪。下一刻,她向我扑了过来。我支撑不住,向后倒下。
我体能完全衰竭,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白雪将我推倒,开始嚎啕大哭。

我的手绕到她的背后,紧紧将她抱住。

我闻到墨香,一股暖流游遍全身,我这才有了真实的感受。
我应该已经回来了。我死死抓住证明这不是梦境的依据。
我紧紧地抱着她,动了动脖子。这里跟梦境不一样,没有舞姬和久久津的身影。

我一边抚摸的白雪的后背,一边问茧墨

「那个,小茧。久久津和舞姬,还平安么?」
「嗯,她们两个没事,会定期的来看你哦。最开始,她们还直接住在这里了呢,不过他们为了给菱神动手术,先回家了。七海君和绫君也来过好几次哦。七海君非常生气,你之后见到她,最好还是跟她道个歉吧」
听到她这番话,我转向身旁。那里堆着一些慰问品。
看到一只老虎的布偶正发出愤怒的咆哮,我不禁同意茧墨的建议。

但此时,我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为什么,我有左手呢。

我提心吊胆地松开手,放开白雪的身体,举起左手。露出来的手上,没有打绷带。水润的白色皮肤映入眼中。细细的手指,就像女人的手一样美丽。
莫非,这也是梦?我的肚子映射我的动摇,缓缓裂开。婴儿在里面蠢蠢欲动。我在混乱之下叫了起来,同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这应该是她给你的礼物吧」

我战战兢兢地向她看去。茧墨深深颔首。
跟梦里不一样,我认识到了左手的异常。

「你之前,讲过红衣女子的事情吧?就是在雄介君失去脚的时候。那东西似乎能够干涉人的精神,把人拖进自己的空间里去哦」
茧墨淡然地讲述,指向我的左手,摆出厌恶的表情,接着说道
「那东西利用了狐狸的异能,或者说,与对方精神拥有深刻联系,得以补全对方的身体。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就能够掠夺或给予肉。只要对方陷入昏睡状态,似乎就能轻易地把灵魂关进梦里并据为己有哦」
必须制定一些对策呢。真是麻烦死了。

茧墨不开心地粗声说道。她撑着脸,开始思考什么。我活动左手,女人纤细的手指,紧贴在我的手上。一阵恐惧窜遍全身。

就好像,一只来路不明的怪物之手,接在了我身上。

「小茧,这东西……我该怎么处理?」
「你在昏睡中的时候,我建议过应该紧急进行手术,将其切除。但是,没有本人的同意,怕到时候又会造成别的问题。你要是无所谓,我觉得还是切掉比较好哦。你可以切掉手来防止干涉,也可以就把它当成一只手来用」

究竟是要切除,还是就让它长在身上,这由你自己定夺呢。

茧墨毫不留情地说道。我抓住自己的手。这是个非常残酷的抉择。
我不想切掉手,但红衣女子非常可怕,我脑子完全混乱了。但是,我一时间让意识逃离了选项,看了看给我担心的白雪和雄介,又把视线拉回到茧墨身上。

然后,我把我最强烈的疑问喊了出来

「那女人是何方神圣……告诉我,能够做到那种事的,究竟是什么人!」

哀嚎的声音回荡起来。茧墨冷冰冰地看着我。
她吃了口巧克力,若无其事地张开嘴

「梦是非常接近异界的领域。正因如此,能够随意摆布。狐狸也或多或少拥有这种能力呢。不过,能够自由操纵人的梦的,终归就只有我,以及与我相同的存在」

我皱紧眉头。与茧墨相同的存在么。
茧墨就像回答我的疑问一般,接着说道。

「我长期以来觉得,历代茧墨阿座化的死,都有个最根本的罪魁祸首在作祟。我迄今为止都无法确定,但见到了那东西,我就想通了哦」

茧墨一时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
她用冰冷的声音,呢喃起来

「她恐怕是,第零代茧墨阿座化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响起了梦中看到过的记忆。
小刀剜进手臂,肉被挖下来。身穿武士铠甲的男人梦,将女人的身体慢慢吃掉。

体会到残忍可怕的痛楚,有时,人会变成鬼。


「茧墨家超能力的根源———————————————活生生被吃掉的女人哦」

    ——B.A.D.事件簿10 茧墨伫立于现实与梦境之境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5-5-7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关照(正在办公椅上土下座)(正在执笔后记,闭关中的一月七日,一月七日来着)。

重新打一次招呼,你好。我是正在宾馆吃着便当的绫里惠史。
感谢您购买《B.A.D.事件簿》第十卷。

《B.A.D.事件簿》的卷数终于突破两位数了。可喜可贺。绫里总是定期性地对这本书能够写到这里感到吃惊,感觉这像一场梦,但它却是现实。

这一切,全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再次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感谢(再次在椅子上土下座)(稍微有些慌)(椅子面积太小啦)。

同时也感谢大家的慕名信。过了第九卷也仍在给我写信,对此我一直心怀感激。这个世界上,原来上帝真的存在。

在地狱般的战场中,编辑小姐给我的慕名信,便是我最大的心灵支柱。
如果有能力的话,我很想回信的,可是我属于那种写起信来超耗时间的那类人,会对执笔造成影响,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回信。

在此,我向大家表示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众位读者的厚爱,一直都是对我执笔的激励。

于是,《B.A.D.事件簿》在迎来第十卷的同时,也进入了最终章。
下面就稍稍剧透一下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先读后记派」的人,这里有我顶着,你们快逃吧!快,快去!


—————————————我是令人怀念的分割线——————————————


读过这本书的话应该看得出来,本卷的事件Ⅳ中还包含了一些总集篇的要素。这是以《B.A.D.事件簿》特有的形式来回顾过去。

将一至六卷的场景提取了一部分,不光进行了删减,文章也进行了重写,所以比较着看能发现新老文章的变化,可能很有意思。
在执笔期间同样,我感慨颇深,回顾这一路走来,真是一条一段漫长的旅程。

顺带一提,因为没什么像样的剧透,所以心想「我是从后记开始试着读的!」「估摸着有剧透来的!」的人,我全力推荐抱起文库GO收银台,这不挺好么?YOU去吧。

尾声终于开始了。最让绫里觉得松口气的,那就是有了到达『预定的结局』的兆头。话虽如此,能不能顺利地写到最后,还的看我自己。奶奶跟我说过,努力贵在每日坚持。

接下来,我将全力以赴,但愿大家能够在稍稍陪伴我一段时间。
请务必多多关照(再次摇摇晃晃)。


—————————————我是再度登场的分割线——————————————


好了,依照惯例,接下来是感谢&宣传环节。

责编仪部小姐,这次也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正因为有了您的插画,才会有《B.A.D.事件簿》。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拿出叹为观止的精彩理念。负责漫画的榊原宗宗老师,您辛苦了,我由衷地向您表示感谢。

还要谢谢替广播剧CD配音的各位尊敬的声优,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再来也是宣传。榊原宗宗老师的漫画版《B.A.D.事件簿》在一月二十六日发售。也就是说,已经正在发售了呢。大家赶快去买呀!
一想到漫画到此就结束了,我心里便有一股强烈的落寞。能够看到以榊原老师那出色的画技与充满魄力的表现力创造出来的《B.A.D.事件簿》,绫里真是三生有幸。榊原老师,您辛苦了。

然后,在FBonline上持续连载的《Arist Craisi》决定将于今年春文库化了。距离出版还有一段时间,但希望大家能够关注。
「我还没读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啊!」的各位,FBonline上正在连载,虽然只是一点开头,还是希望大家一定要读一读,就算只看看LLO老师的插画也好。LLO老师笔下的艾丽莎,那真是可爱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就先说到这里了。下次是第十一卷。
醒来之后,一定是噩梦的开端。

    二〇一三年一月七日 绫里惠史

作品中引用,或有更改的著作。
《彼得潘》詹姆斯·巴利著 本多显彰译(新潮文库)




插画后记

㊗第10卷!

小田桐先生,一直以来辛苦了~

你好,我是kona。
《B.A.D.事件簿》一下子就到第十卷了呢!
这一路走来真的好漫长呢…!
绫里老师还是那么高产,请收下我的膝盖。
今后还请多多关照(^ω^)—♡

k☺na
发表于 2015-5-7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放出4本,好厉害啊呵呵,说来这部小说完结没感想汉化了,今天看到4本很惊讶,说来问下什么状况?
发表于 2015-5-7 13: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谜之路人甲 于 2015-5-7 13:41 编辑

膝盖有点痒
膝盖有点痒
【因为很重要所以说两次】
发表于 2015-5-7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大的分享  不過有第九卷嗎

目前就差第九卷沒有了
发表于 2015-5-7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说……
这样的渲染方式让我想起SHI-NO
发表于 2015-5-9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水仪·依莲 发表于 2015-5-7 20:32
怎么说……
这样的渲染方式让我想起SHI-NO

有那么一点神似,
但SHI-NO跟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太甜了啊……



这作者得多扭曲才能想象出那么多让人坏掉的方式……
发表于 2015-5-10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的想象天马行空,译者翻出这个也不容易啊。
发表于 2015-5-11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4COMBO好给力!不过缺个9卷真是逼死强迫症
发表于 2015-5-11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下子出了四本,太感謝了.
現時還在追的輕小說只剩BAD 和大春物了
发表于 2015-5-14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左手的问题还真的是很麻烦
发表于 2015-5-14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tippisum 发表于 2015-5-9 21:02
有那么一点神似,
但SHI-NO跟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太甜了啊……

說起來,和shino相比個人真的非常不欣賞這本書的男主角啊,不過shino的男主角本來就已經是心智完全成熟的人就是了

不過我覺得並不是這書裏的人壞掉,而更多是故事裏的世界的異質性讓人瘋狂吧

想象一下自己在做着一場永遠不會完結的惡夢吧,能在這樣的世界中保持心智堅定個人覺得并不容易

作者大概先想象好夢魘的內容,再想象角色們是怎麼樣被迫瘋的吧
发表于 2015-5-14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superjimlai 发表于 2015-5-14 00:16
說起來,和shino相比個人真的非常不欣賞這本書的男主角啊,不過shino的男主角本來就已經是心智完全成熟的 ...

SHI-NO的男主心智没有完全成熟吧……
按照剧情来说直到3卷遇到真白为止基本都是状况外。要说“开始成熟”那也至少是4卷往后的事情了。

从最后两卷志乃视角的回忆来看,SHI-NO的男主初期基本上就是靠着神经大条(而且可以说是极度的神经大条——某种意义上来讲志乃可以算是和茧墨同等级别的存在了)把志乃给打败了……

单从心智成熟的角度来讲,本书的男主角应该来说心智更加成熟一些。事实上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他所做的事情都没有什么错误,只是他所处的世界太过扭曲,导致他变成了一个异类。

但这里有个问题,在SHI-NO的世界观里,男主就算智商只有⑨,作为一个热血笨蛋的行动力很多时候也够用了。而且毫无疑问,他有能力给志乃提供某种程度上的安全感,这大概也是志乃对男主心理依赖的来源之一。
相比之下本书的男主角就要惨多了。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事实上根本没法期待他能发挥出除了嘴炮之外任何实质性的战斗力。更不要说离开茧墨他连自己一个人活下去都做不到,对茧墨的判断施加影响力什么的就不用提了。相比之下自然是显得矬了不少。

这大概也就是SHI-NO里的男主能攻略志乃,但本书的男主却只能攻略白雪的原因吧……(捂脸)
虽然从绝对强度上来讲,无论是心智还是战斗力都应该是本书的男主占优。奈何这副本难度的差距实在是大过头了……(捂脸)


------ 分割线 ------


虐心是一件非常有技巧的活,而本书的作者显然就是精于此道……
他看起来十分了解如何打击和折磨一个人的精神。

和很多作品喜欢描写没有理由的“坏掉”不同,这本书里面的人物很多都是真真切切的被玩坏的。
也正因此显得更加的可怕……
发表于 2015-5-14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次性出四卷真是大大的好评啊!!!
感谢译者的翻译
不过…………还缺个第九卷……真是逼死强迫症啊……
发表于 2015-5-18 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uperjimlai 于 2015-5-18 06:31 编辑
tippisum 发表于 2015-5-14 10:46
SHI-NO的男主心智没有完全成熟吧……
按照剧情来说直到3卷遇到真白为止基本都是状况外。要说“开始成熟” ...

其實個人還沒有把SHINO看完,不過衹看了一卷我就感覺SHINO的男主會被個人劃為「完成成熟」的那一邊

這裏涉及到個人對「成熟」的理解,而個人採用的定義則是,「信道督而自知明」。

SHINO的男主或許很天真,在很多事情上沒甚麼了解,甚至很可能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但個人會覺得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些甚麼,有甚麼目的。

相反,在這邊的男主身上個人看到的往往是舉棋不定,做決定時常常靠情緒去主導,在此之上還有逃避現實的習慣。男主被複數人稱為偽善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說這邊的男主比較「聰明」的話個人倒是不會反對,畢竟在處事能力和結果就放在那兒,而能像男主那樣巧妙地找出「偽善」的平衡點也不是一個笨蛋會有能力做到。但是,個人不覺得「聰明」的人就一定比較成熟,更準確來說,個人衹會把這些技能視為待人處世的小聰明,而不是真正的大智慧。

反之,SHINO的男主雖然單純,卻直指人心。個人不太想得到要怎麼樣說明,但其中一種理解方式就是小孩看事情有時反而比大人看得更透,而SHINO的男主則是那種不論看過甚麼都能一直保持雙目清徹的人。雖然SHINO的男主確實沒有看過太多的東西就是了。不過,要注意的是看到甚麼和要做甚麼完全是兩回事,衹不過要真正去做一個善良的人首先要搞清楚甚麼是善良吧。

至於副本難易度甚麼的,個人衹能說智慧和戀愛這種心靈層次上的問題和現實的處境並沒有直接的關係。SHINO中男主能把女主,沒記錯的話還可以包括女二,拿下。原因在應該還是在於他在多少看透了很多事情後還依然能保持一顆很純潔的心。他發自內心地疼愛志乃,對於他人的不幸的也會抱着真正想要幫助他人的心,因他人的喜悅而喜悅,因他人的悲傷而悲傷。至少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

反之,本書的男主角雖然在廣義上其實也是一個比較善良的人,但在很多事情上依然還是十分自私的,在此之上還不時會選擇性地將其忽視。例如說,在静香一事上他想要把静香放棄掉忘記掉那是不可否認的吧,但他由始至終都不願意承認這是他本質的一部分。又例如說,他倚賴茧墨而活,但他總是無視掉這和他的明面上的信念背道而馳的事實。

雖然如此,像SHINO男主那樣的人在BAD的世界裏應該會活得非常困難,或者幹脆地早早死掉吧。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像物語系列的忍野咩咩那樣擁有逆天級的實力,才能對每個人都能幫助到良心基本上都能過得去的程度。事實上,這邊男主對自己的信念的執行程度其實還是挺高的,大概比你我都要高不少,是故白雪才會看中他吧

不過,就茧墨的角度來看,僅衹是善良了一點的男主和一般人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依然都是不完美,依然有隨時把信念舍棄掉的可能性,連提起她的興趣都做不到。

說是這麼說,茧墨本身大概就是那種不可能攻略的角色吧,完全不把任何人當一回事,對其它的一切都毫不關心。個人翻了翻結局,感覺就是男主最終能在她心中留有一個位置其實已經很難得了。

至於志乃,她和男主的關係個人還是等再多看幾集SHINO後再評價吧。

還有就是您對於作者的描寫技巧強項所在的看法個人也能認同,不過個人的目光更多地集中於本作者的描寫手法既能讓人加體會卻又不會感染情緒這一點上就是了。
发表于 2015-5-18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superjimlai 发表于 2015-5-18 06:25
其實個人還沒有把SHINO看完,不過衹看了一卷我就感覺SHINO的男主會被個人劃為「完成成熟」的那一邊

這裏 ...

目的……SHI-NO里面男主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和小萝莉成为家人啊……要不然怎么是三大圣经……(捂脸)
顺便还好我没有说太多剧透……

好吧,正经说,确实SHI-NO的男主相比于本书的男主,对自己的认识要更加清醒,也较少出现举棋不定的情况。我认同你的分析,也理解你将这个特质作为判断“成熟”的依据。


问题在于,这种比较我个人认为是不公平的。
道理很简单,因为SHI-NO的男主(在本篇中)并未遇到过太多对他而言无能为力的选择。大部分时候,他只要选择他认为正确的,然后发挥他作为热血笨蛋的行动力就好了。
对于小田桐而言,他经常面对的可是各种事关他自己、他自己周围的人的性命安危【* 包括茧墨在内 *——茧墨虽然能力强大本体却很脆弱,性格也是作死向】的选择。更可怕的是,对他而言,这些选择所可能带来的后果几乎是无能为力的。说的更极端点,他整天所面对的都是类似于电车问题这样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举棋不定,会情绪化,会伪善……简直再正常不过。或者甚至可以反过来说,在这种问题上能够毫不迟疑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不妨可以对比一下《电波系彼女》第1卷)

所以我才说,本书的作者非常理解要怎么写出虐心的桥段。


至于「像SHINO男主那樣的人在BAD的世界裏應該會活得非常困難,或者幹脆地早早死掉吧。」
如果是本篇第1卷时点的男主,不用想了,肯定会早早死掉的……
因为涉及到剧透所以不便多说,不过如果你看到SHI-NO第8卷的话,对我上面说的问题应该会有更深的理解吧。当然,本篇第8卷时点的男主已经不是第1卷能比的了。话又说回来,B.A.D的男主也是不断成长的。要说的话就是可惜某些问题上开窍的迟了一些吧。
——其实SHI-NO的男主能攻略志乃,真的是因为有加了非常高的初始好感度的关系。这个问题你看了SHI-NO最后两卷就会理解的,而且也会理解为什么小田桐无法攻略茧墨……(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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