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4-9-29 13:5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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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最危险的任务是在计划实行的前一天。我自己由于容貌已经暴露,去敌营打草惊蛇反而碍事,只好在花丸拉面店干等。 傍晚,少校意气风发地凯旋归来。他一身茶色连体工作服的打扮,看上去很新鲜。 “小菜一碟!二十五秒对我来说实在是长得多余啊。看看录像吧。” “马上看。” 我从少校手中接过SD卡,插入平板电脑上打开录像。 这是Aster tataricus公司入驻的写字楼中,电梯的防盗摄像头拍摄的录像。由于是用数码相机从大厅监控屏幕上拍摄的画面,因此画质糟糕到了极点。不过电梯里发生了什么还是一目了然。 电梯在一层开门,一位男性搬运工推着手推车走进来,车上满载的货物高过人头。门随后关上,电梯上升。约二十五秒后停在十二层。开门后,搬运工推着货物离开了电梯。 少校压根没在画面中出现过。 “……你真的去执行任务了吗?” 因为实在难以置信,我不禁问道。 “我只是拆开控制板、加装零件然后再把它关上而已。” 我佩服得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行动简直堪称神技。他利用垒起来的货物挡住防盗摄像头,趁机在电梯上做了手脚,我是知道的。可录像中搬运工的动作看起来非常自然,外加少校个头不高,根本没有丝毫可疑之处。完美无缺。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在屋顶上装好了绳索。” “咦?” 绳索? “目标的房间里有扇很大的窗户吧?如果能从外面拍到室内,就算中将你最后行动失败了,也能多一道保险吧。” “请、请等一下,从外面?你的意思难道是,就像清洁大楼外层时那样,从楼顶绑上绳索吊下来?” “没错。我从小就幻想着能当一次蜘蛛侠啊!” “这、这样做不会太过危险吗?” 我从常理的角度进言,可少校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悬吊绳索下降的训练是多么严酷,他自己又是撑过了多少小时,以及他开发的绳索如何轻便、耐久性又如何超群。我只好放弃了劝说。 “我知道了。就劳你放手大干一场了……” 日落后,阿哲学长、宏哥以及第四代也跟我们汇合。正当大家准备开会时,彩夏端来全员的晚饭,然后忽然说道: “藤岛同学,春假作业你做完了吗?” “……咦?” 我愣住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日历我才发现一个冲击性的事实——明天就是春假的最后一天。作业在事件发生前我还碰过一点,后来就完全被抛诸脑后了。 “行了,放弃吧鸣海。这也算是个辍学的好契机。” 阿哲学长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道。 “你写一份关于诈骗、威胁和强夺人质的报告交上去不就好了。” 少校冷冷地提议。 “原来你小子还没退学啊?” 第四代的话中没有半点玩笑成分,让我最受伤。 “其实我也总把作业都拖到假期最后一天!等明天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咱们一起做吧。” 彩夏说着用托盘敲了敲我的脑袋,然后折回厨房。 宏哥轻轻笑了笑,嘀咕道: “管什么作业啊,让爱丽丝做呗。这次事件她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区区一点作业她肯定会答应的。” 大家听后都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端过自己的碗吃起面条来。 就快要结束了。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夺回属于我们的生活,夺回有着爱丽丝的日子。 五个空碗叠在一起,宣告最终会议开始了。 “今天医生也来了。”阿哲学长先率先报告道。 “不过还不知道爱丽丝到底在哪层。医生坐的电梯停在了十四层,可他也许只是先去见紫苑寺萤一了。Astertataricus租用了那栋楼的十四、十五、十六层。虽然多半就是在这三层之中,可他们也知道我们前往侦查,因此也可能是在其他楼层。” “要避开员工耳目在办公室里藏上一个活人实在不易,所以其他楼层可能也不小。”宏哥赞同道。 “咱们只能把人员分散开,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第四代在写字楼示意图上标注着配置人数。这个任务就全权交给率领平坂帮帮主吧。 “啊对了,今天我执行任务时发现了一群可疑的家伙。” 少校忽然说道。 “净是些大个子,我在好几层楼都见到了他们。我绕道后面检查紧急楼梯的门时,他们的举止尤其可疑。” 同样身为可疑分子的少校说这话不知有几分说服力。不过他说拍了照片,于是把数码相机拿给我们看。 画面上的这几个男人有点面熟。我思索了一下,不禁出声。其他人都向我看来。 “你认识吗?”第四代问。我点了点头道: “我在医院停车场见过。当时他们在车旁待命……” 他们没有出席那次谈话,应该不是紫苑寺的亲属,但肯定也是什么相关人员。单凭他们此时此刻出现在那里,就不可能和爱丽丝毫无关联。紫苑寺萤一说过,他的祖父——紫苑寺干嗣一心想要除掉爱丽丝。 “老头子担心被抢走遗产,急着来找爱丽丝吗。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来了大麻烦啊……” 阿哲学长烦躁地挠着他的短发。 “这帮人……说不定跟我是同行。” 第四代盯着相机屏幕嘟哝道。 “你是指黑道上的人吗?” 少校一边问他一边操作数码相机放大画面,给这些面目狰狞的男人来了个面部特写。 “没错。毕竟都带到医院去了。这帮人可不止像是司机,派出这帮人的紫苑寺家也绝非善类。” 这时我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想法。 就算当夜没发生那种事,爱丽丝的父亲也许还是会被杀。总之,他会死在光严会长之前——因为干嗣想要独吞遗产。可能也是为此,这帮人那天才出现在了医院里。 我连忙把这个寒意逼人的想象赶出脑海。 “请把这些照片给平坂帮全员传阅,以防行动当天有什么万一。” 第四代点了点头,从数码相机里取出SD卡装进自己口袋里。 正当我们继续商讨明天作战的细节情况时,小铃来了个电话。 “工作刚刚完成了,要来亲眼看看吗?” “不了,虽然我是很想立刻看看,但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明白。请款单就发给那个平坂帮是吧?” 是的,谢谢。说罢我挂掉电话,向着漆黑一片的狭窄夜空叹了口气。 “话说,这可是要瞒天过海啊。估计是鸣海至今为止开销最大的一笔吧?”阿哲学长打趣地说道。 “关乎到爱丽丝的性命,这点钱不算什么。” “出钱的人是我,要说大话先给我还清债!” 第四代咒骂道,宏哥听后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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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上午九点,我来到睡意未褪的东新宿街头,站在地铁站出口张望。街上到处是写字楼、公寓和工程车辆,毫无情调可言。 我转过身,抬头仰望耸立在背后的巨大建筑。马赛克状的深褐色凹凸纹理装饰着墙面,一直蔓延向上遮蔽着天空。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 我从内侧口袋里拿出示意图,虽然图的内容早已滚瓜烂熟,但在不安的情绪促使下,我又看了好几遍。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只要按照计划进行就会一切顺利。 耳机中传来少校的声音。 “最终行动检查完毕。一切正常。” “好的……绳子也检查了吗?” “当然。现在降下绳索。接下来,行动期间就叫我蜘蛛侠。” 才不咧,给我认真干——有人插嘴道。是宏哥。 “注意,目标车辆即将到达你们那边。” “知道了。开始吧。” “当心点。”“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正当我登上楼梯来到人行道时,有一辆大型白色宾利车驶进了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我连忙顺着斜坡往下追了过去。 紫苑寺萤一似乎早已发现了我,他停好车后边便靠在驾驶席的门上等着。 “早上好。” 虽然自己也觉得做作,但我还是低头向他行了个礼。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把车钥匙放进白衣口袋里。 “找我什么事?” 他的口气很生硬,不过似乎并没有不悦。老实说,我甚至怀疑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心情”的概念。对于这种极端异常的人,我的计策会奏效吗?想到这里我不禁心跳加速。冷静,不能让他看穿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关于爱丽丝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我平静地开口。 “能到你办公室打扰一下吗?” “就在这里谈吧。” 这种回答还是意料之中的。我咽了咽口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必须得去你办公室。我还不想向你摊牌,详细情况不能说。但简而言之,如果你不能根据我提供的情报立刻在网上做出处理的话,这个交易就不成立。” 我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紫苑寺萤一的脸,至少在眼神上我不能输给他。他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荧光灯的光。 “好吧。”紫苑寺萤一点头答应,然后便走向了停车场角落的玻璃门。他当然没有尽信我说的话,但肯定是这样考虑的:与其在这里争论浪费时间,还不如赶快确认我到底要说什么。带我去他办公室的风险可以忽略吧。 我和他一起走进电梯,注视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随着楼层逐一增加。心跳还是快得要命,如果在这里失败,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太过沉重了。 “爱丽丝她——” 此刻我口干舌燥,舌头贴着上颚发不出声,于是我干咳一声重新说道: “爱丽丝她现在怎么样了?” “请放心。”紫苑寺萤一盯着电梯的门回答我道,“听说她还能自行走路,也能敲打键盘。” 他平淡的语气让我打了个寒颤。他话中潜台词便是:要不了多久她会连这些也做不到的。 楼层显示停止在14,电梯内响起提示音,打开了门。紫苑寺萤一走出电梯,把卡片放在正面入口处的读卡器上,印有“Aster tataricus”的紫色公司标志的玻璃门无声地打开了。 “社长,早上好。” 是之前来时为我带路的那位年轻女职员。她走过来,看到我时愣住了。 “我带他到社长室去,请不要干预我们。” 紫苑寺萤一冷淡地说道,女职员惶恐地低下了头。 我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社长室门前,途中果然没有遇到一个人。紫苑寺萤一把卡片按在门口的对讲机上。我紧张得背上的肌肉都要崩断了。我一边祈祷着,一边跟随他走了进去。 室内铺着紫色的地摊,一张纯白色的办公桌孤零零地靠在窗边,桌上背对门口摆着三屏显示器。 紫苑寺萤一走到桌前,转身对我说道: “请讲吧,还请长话短说。” 我点点头,一步步地朝他走去。我从夹克的口袋里拽出小型平板电脑,打开开关递给他。屏幕上显示着ZODIAC的移动端网站,我把其中一则新闻主题指给他看。 紫苑寺萤一纤细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眼镜后的双眼来回看了看我和平板屏幕。 新闻题目是这样的: “Aster tataricus公司 或有客户信息泄漏”。 紫苑寺萤一伸手点了下标题,草草地浏览了展开的详细报道,然后死死地盯住我: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大事,上报之前我应该会接到报告才对。” 接下来就得铤而走险了。我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现在还不可能有人向你报告。这是泄漏信息的本人爆料的新闻。信息是不久前刚泄漏的。” 紫苑寺萤一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登上ZODIAC的移动端网站,看到的确有这么一则新闻。看来他首先怀疑平板电脑上的网站是不是我伪造的,这也难怪。 然后他进一步追问: “……ZODIAC的运营者和你认识吧。要刊登捏造新闻也不是不可能。” 他果然连这个也知道,我每出一招都被他顺利拆掉,这让我胃里一阵难受。还没完,我还有没出的牌: “你怀疑我也没关系。这样下去只会让损失越来越严重。我要说的很简单,你们公司的系统几乎已经被我们完全侵入,此时此刻也有重要信息正在大量泄漏。如果想让我们停下来,就请你立刻放了爱丽丝并告诉我她的所在。” 紫苑寺萤一飞速地操作起手机来,应该是在收集网上的信息吧。可只凭这样他不可能完全掌握眼下发生的事态。最后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走到桌子的另一侧。 “有子现在不在,你们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他还想继续试探我吗。他为何如此游刃有余?我极力不让他察觉到心中的焦躁,拼命克制住杂念。 “我们在ZODIAC的运营者里都有熟人,你还怀疑我们的黑客技术?” 可能有点装过头了。我跟紫苑寺萤一瞪着彼此,互不相让,仿佛目光都能摩擦出火花。最终他先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身旁的键盘说: “……你是想让我登录帐号去确认受害情况吧。” 紫苑寺萤一静静说道。他的话似绝望一般深深地浸入我的后脑勺,无情的现实让我泛起刺骨寒意。果然这个男人是最难缠的对手。他伸手操作着桌子一角的控制面板,桌子后方的窗户上降下遮光窗帘,室内渐渐变暗。 “窗外有长焦镜头拍摄着室内,或者是你用什么方法把录像设备带了进来,然后趁我输入密码的时候拍摄下我的动作,是吧?” 如果我站在舞台上,那这个瞬间就犹如戏中的高潮。我脸色僵硬,半睁着眼,说不出话,只有咽下口水时喉咙发出的声音。 计策全被他看穿了,希望全被他粉碎了。 在他眼中,我吃了败仗被他击垮——这正是我的表演。 没错。你拉上窗帘这一招又吃了我一子——少校冒险当动作片演员才准备的一招被你封锁了。不过这只是保险,真正的杀手锏我还没使出来。 紫苑寺萤一平静地继续说道: “着眼点不错。可是我的机器里不仅有密码保护,还有指纹验证。就算偷拍下我按键的画面也是没用的。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把窗帘拉上了。” 话音落定后,敲打键盘的声音传来。然后他把手指伸向键盘一侧的指纹识别器上划了一下。 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就像是组装复杂而逐渐老化的无数齿轮,咬合在一起,磨掉表面的锈迹,发出咯吱的声音,开始转动;又或者像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下自己体内的心跳,像是骨头的悲鸣,像是齿根的疼痛。而我又觉得这声音似乎来自更远的地方,就像是某种巨大之物在地底颤抖。 紫苑寺萤一抬起目光。 我看着他的脸,读取他感情的征兆。可他还是毫无表情。难道失败了?我只觉得意识差点被黑暗吞噬。可下一个瞬间,我瞥见他眼镜镜片上反射出显示器的光亮。 屏幕上一片蓝色,系统处于挂起状态。 “……这——” 紫苑寺萤一的呢喃声中没有抑扬顿挫,就如被冲压成微米单位的金属薄片一样毫无起伏。 “似乎……不是我的机器吧。” 我点点头,咽了咽口水。喉头的灼烧痛感已经蔓延到了耳后。我已无意顾及狂跳不止的心脏,连颤抖的指尖也逐渐失去知觉。 “要准备这些很简单。毕竟爱丽丝用的显示器跟键盘都和你一模一样。” 我干涸的声音中布满龟裂。 “掉包了?怎么办到的?你们潜入了我的房间?你们不可能破解我的锁和安全措施。” 没错,现在我们做不到。如果能突破这重重阻碍,我们早就带走爱丽丝了。但我们无能为力,所以才策划了这个又蠢又高调的骗局。 “是掉包了。不过,掉包的可不止是你的电脑。” 紫苑寺萤一其中一只眼睛因惊讶而眯起来。我哆嗦着用牙齿咬着嘴唇,以疼痛赶走紧张情绪,继续道: “一开始就放下窗帘是你的失策。如果开着窗帘,也许在登陆之前你就会察觉到。” 他伸手按下桌子一侧的开关,升起窗帘,让阳光透进室内。窗外是新宿副中心高耸入云的摩天楼。 我走过办公桌,来到窗前。 “窗外的景色和你平日所见的略有不同吧?” 我指向厚厚的玻璃窗外,紫苑寺萤一转过头。 这时我第一次捕捉到他脸上显出了惊讶的表情。透过眼镜,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那幅度简直难以察觉。 “被掉包的是整个楼层。” 我耳中隐约地听到吞咽声——是紫苑寺萤一因惊愕而屏息,还是我自己因狂乱的呼吸而难以发声呢?我已经分不清了。 “这里不是十四层,而是十二层ZODIAC子公司的办公室。房间的布局相同,我们昨天花了整天时间把它的内饰改装得和你办公室一模一样,电梯的电路板里我们也做了手脚,另外最辛苦的就是骗那位女职员协助我们。” 按下十四层的按钮,楼层显示也确实会上升至十四。可少校加装的电路板会改变电梯实际的上升层数,最终停在十二层。 而最后一步,就是让宏哥征服的那名女职员。按宏哥的话说,他甚至违背了小白脸的正道,手段近乎威胁。总之她听从我们的命令,在十二层等着社长,装作这里正是Aster tataricus的办公室。 紫苑寺萤一摘下眼镜放在桌上。说不定对他而言,这就是表达惊讶之意的最大行为——虽然他的脸上还是静如湖面。 “你也明白吧。你输入密码和指纹的机器是我们仿制的。之前信息泄露的新闻确实是假的,不过现在却成真了。有了窃取的指纹和密码,我们就能从你办公室里真正的电脑上侵入Aster tataricus的系统。” 紫苑寺萤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息吹到了伪造电脑的键盘上。 “只凭我处理日常业务的电脑的密码,你们还没有能力入侵公司的系统吧?” 干燥的呼吸刮得喉咙生疼。 没错,我们没有那种能力。我的计划到此为止,不过—— “这件事不是由我们来做啊。” 我的声音如枯草般纤细易碎。 “在这栋楼里,某个家伙有这种能力吧?” 紫苑寺萤一平静的脸上泛起细微的裂痕。我忍着疼痛继续说: “你说她不想走出牢笼对吧,我可不这么认为。既然她有着访问网络的手段,那一定现在也在战斗。她一定监视着连接着这栋楼系统的所有机器,寻找墙上的裂隙。她就是这样的人,即使献出生命也决不舍弃尊严。” 说最后一句话时,我差点将堵塞着喉咙的滚烫之物吞下。可无论往语气中加入多少力道,我心中都无比清楚——这并非是确信,而只是愿望。也可以说是祈祷。花费了如此人力物力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却留给了根本无法取得联络的她。 可这个时候,我仿佛看见了她纤细的手指如骤雨般在键盘上方飞速起舞。天文数字级的1和0从她的指尖迸出,飞过网线,穿透防火墙,撕裂云层直达卫星。然后倾泻至地面,填满一切空虚。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吉他、贝斯和架子鼓奏出的摇滚乐涌向我的脑髓,然后穿过神经,迸发着火花,冲向我的指尖。 ——《Colorado Bulldog》。 我摒住呼吸,暂且默默地听着这段反复旋律。 我们因这首歌而连在一起。 我掏出手机,放在耳旁。 “……你这个……笨蛋。” 令人怀念的这个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不是说过不要跟我扯上任何关系吗。” 嗡的一声,仿佛电流划过空气。我抬起头,发现桌上的三屏显示器上显示着爱丽丝的脸。她穿着天蓝色的长裙,脸庞憔悴,白皙的肌肤几乎有些发青。她的双眼噙着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决堤而出。 我发不出声音,只好拼命从肺部挤压出空气,结果说了句傻话。 “……好久不见,你瘦了啊。”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你的侦探了!” “不管爱丽丝你说什么,我都是你的助手啊。” “……听好了。从前我总是在说,自己当侦探是为了活着的人。无论真相多么痛苦,多么难以面对,活着的人都必须接受它,必须做出选择。就算因此受伤,因此受苦,他们也必须活下去。” 闪烁的泪滴在她的脸颊上划出细线。 “不过……不过面对父亲,我却无法坚持这份信念。我站到了死者的辩护方。侦探本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而我现却连那资格都没有了。” 那又如何?我不禁在心中反驳。我握紧电话的手在颤抖,活着根本不需要什么资格。蚯蚓不会害怕黑暗,企鹅不会因无法飞翔而羞愧。这不是你自己曾说过的话吗。 “……因此,你想要将我心中的爱丽丝也杀掉吗?” 我凭着感情,将心思原原本本地倾泻而出。明明还有更理性、更有效的其他说法,可我心底蠢蠢欲动的熔岩已经无法克制。 “现在的你还活着吧?那么不管有多么苦、多么痛……你都应该坦然接受,欣然负伤,然后做出选择啊。因为你还活着,不是吗?” 显示屏上,爱丽丝泪水盈眶。也或许是我自己泪眼朦胧。 “……你啊——” 她微弱的声音支离破碎。生存的残酷将她华美憔悴的身体四分五裂,暴露出她温柔无比的真实内心。 可是爱丽丝,不管你如何反驳,我都明白。你接受了我的信号,扯断枷锁,以约定之歌呼唤着我,这是真切的现实。是你输了。纵然你有匹敌神佛的双眼双耳和十指,可你却败给了自己。 所以—— “不要顾三顾四了,快打开你身后的门啊。肚子饿了吧?” 爱丽丝把话咽了下去,吸了吸鼻子,然后用手掌使劲擦着双眼。这下子她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而这也是她活着的铁证。 “……你啊……总是——” 已经哭肿的眼睛上又泛起了新的泪光。 “——总是对我的叮嘱充耳不闻!” 她摘下头上的发带扔向镜头。 “够了,看来没有我定期用空易拉罐砸你,你的愚昧就会一个劲恶化!” 爱丽丝向我这边伸出双手。我感到身体内的力量都被温柔地抽走,舒心无比,同时一阵焦躁的键盘敲击声响了起来。 不久后,她身后隐约可见的那扇门滑开了。 喉咙中的火热似乎要决堤喷出。正想着要立刻跑到爱丽丝的门口去,我有忽然想起还没问过她的所在,于是折回电脑画面前: “我马上去接你,你在几层——” 这时,紫苑寺萤一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行,快关上门!” 我惊讶地回过头。爱丽丝没有听到,她已经站起身,离开电脑的麦克风,蹒跚地走向了门口。 “我说过吧,祖父在盯着有子——” 我没有听完他后面说的什么。因为当爱丽丝打算走出房间的时候,走廊外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我能听见爱丽丝刺耳的尖叫,她无助地想退回房内,却被黑衣男粗暴地抓住手腕。 “爱丽丝!?” 那个男人我曾在医院停车场见过,也正是少校拍的照片中的一人。他竟然比我们还先探到了爱丽丝所在的房间。紫苑寺萤一把我推开,敲打起键盘。三屏显示器的左侧屏幕切换成文字画面,输入的代码正在快速滚动。另外两块屏幕中依然显示着爱丽丝的房间,房间入口处正在行凶的男人突然表现出痛苦的模样,松开了爱丽丝的手腕——因为房门突然关上,狠狠夹住了他的肩膀。事后回想起来,紫苑寺萤一当时无疑使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技——竟然在短短数秒之内从伪造机器上连接进大楼安全系统的开闭装置,并且越过安全机制关上了门。可事发之时我自然无暇想这么多。幸亏爱丽丝身体娇小,我从屏幕上看见她钻出了门缝,逃向了走廊。 “她在十层,赶快!” 紫苑寺萤一叫道。我奔出房间,给第四代打了电话。 “找到爱丽丝了,她在十层!那帮家伙也来了!” 十层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恐怕第一个赶到那里的人会是我。没功夫等电梯了,我奔向紧急楼梯,一眨眼就跑下两层。我拉开铁门窜入室内,似乎这层楼还没人入驻,走廊一片昏暗,建材涂料的味道还很新鲜,直刺口鼻。不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 “爱丽丝!” 我喊着她的名字,快速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在冲过转角处时,我差点就和迎面跑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那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娇小身影。 突然的相遇让我们彼此刹住脚步,失去平衡。我背靠墙勉强没有倒下,而她却跌坐在了地上。 四目相对。 “啊……” 我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声音。 她散乱的黑色长发下,蓝宝石般的眼瞳因泪水而折射出斑斓的光彩。刹那间的拥抱让彼此的万千思绪得以交错,进而气化升华。但我们却没能说出一句再会的话语,因为走廊彼端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场重逢。 我毫不犹豫地抱起爱丽丝。 “——鸣海!?” 爱丽丝发出错乱的声音。我没有理会,原路折返,狂奔到底。走廊角落里歪七扭八的放着清洁用具,我从中抓起拖把,推开紧急出口的门冲到外边。白昼刺眼的光线突然袭来让我一阵晕眩,我忍着刺痛将爱丽丝放下来,然后把拖把杆当作门栓横插在身后的门把手上。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有人从里面转动把手,使劲推门,拖把杆被撞得咯吱直响。门后穿来男人的粗野咒骂声,我本以为他们放弃了强行破门—— “——紧急楼梯!她在紧急楼梯上,从外面绕过去!” 遭了,他在联络同伙! 我将爱丽丝抱在肩头,她摆动着双脚,嘴里喊着“我自己能走!”向我抗议。“吵死了,老实点,你连路都走不稳!”我拒绝了她的要求。这时头顶传来复数急促的脚步声,我不禁紧张得胃部一阵痉挛。 “在那里!”“和那个小鬼在一起!” 是那帮男人,他们追来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拼命往下赶。应该跑到哪层楼里寻求帮助呢,还是应该首先逃到地面呢,犹豫减缓了我的速度。 正当我下到楼梯拐角时,九层的铁门打开了。我只觉得双腿像被石化,因为眼前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身穿黑色西装的大块头男人。他们走到室外的紧急楼梯上,抬头望着我和爱丽丝,一脸不耐烦。我的意识仿佛被蒙上了一片漆黑。 “那个小鬼是谁?”“上次见过的。”“他来过医院吧。” 男人们瞪着我议论道。 “一起收拾掉吧。”“他知道得太多了。” 他们的话令我颤栗不已,寒意窜过我靠在护栏上的背脊。 “不行!”头顶传来喊声,连上面也是他们的同伙,我已经凝固到冰点的意识仿佛被压碎。“那家伙是普通人,还带来了同伴,处理起来麻烦得很。只做掉小姐就行。” 我感到肩头的爱丽丝绷紧了神经。不好,这些家伙果然是想杀掉爱丽丝。那个人言下之意是只杀掉爱丽丝不成问题,他们打算在紫苑寺家内部将她抹杀。 “别对鸣海出手!” 爱丽丝用沙哑的声音叫道。 “你、你们只想是带走我吧。” 爱丽丝想从我身上下来,我不禁死死搂住她的腰。如果在这里放开她,那我至今为止的一切辗转奔波全都会功亏一篑。 “鸣海,放开我!” 男人们从上下两侧包围过来,他们的脚步声让我耳中鲜血翻腾,噗通、噗通……不行,我决不会放手。你知道我是欠了多少人情,绞尽脑汁做了多少假设和推理,如何只靠说谎和虚张声势才孤注一掷地走到了这一步吗! 我靠向护栏,两脚使足了劲,打算背水一战。 正在这时,那个东西进入了我的视野。 耳中只剩下自己和爱丽丝两人的心跳声。我屏住呼吸,扪心自问。 我能做到吗? 随后我一脚踹开这个蠢问题,抛开一切常识——做不做得到又如何?我必须去做! “爱丽丝,抓紧我,绝对别松手啊!” “什——” 爱丽丝吓坏了。围拢过来的男人们也满脸惊愕,纷纷加快了脚步——因为我把脚踩在护栏上,承受着两人份的体重,准备腾空而起。 爱丽丝靠在我脸旁的双眼因恐惧而失去了焦点。一定是沉睡在心底那段记忆破壳而出,吞噬了她的理智吧。没错,爱丽丝。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跟你父亲做过的一样。同他一样,我也做出了这个愚蠢、鲁莽、徒劳的选择,我也选择了这条疯狂得无可救药的路。 不过,有一点我跟他不同。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同伴。 我跳了起来。 刺骨的寒风瞬间将我笼罩,大楼的墙壁充满我的视野,以惊人的速度撞了过来。寒冷之中,背后爱丽丝的体温更加真切。恐惧和风压撕扯着我的双耳,我的意识仿佛要被扯离身体,被狂风刮向遥远的天际。 不行,不能在这里失去她,一定要抓住。 我伸出手,伸向远去的意识,伸向坠落的自我—— 然后,抓住了那根真实存在的绳索。 手掌上迸发出滚烫的触感,剧痛从手腕、手肘、肩部一直窜到背后,传遍一切用力的关节,全身的骨骼和肌腱似在发出惨叫。爱丽丝的手腕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让我难以呼吸。炽热包裹着我的身体,灼烤得令人作呕。我拼死抓住被血染得打滑的绳索,双脚交叉锁住。绳索在空中晃来晃去,以至于我的身体好几次撞在大楼墙面。 “——藤岛中将!” 绳索停止了摆动,下方远远传来一个气冲冲的声音。 “干、干嘛呢你这混蛋,不要命了!?” 虽然耳旁狂风四起,可少校的声音却清晰可辨。我咬紧牙关,克服疼痛和恐惧。虽然知道不能看,可我还是忍不住看向了下方。绳索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面,地面上少校的身影只有豆粒般大小。身处高空,不禁让我产生了下半身似乎消失掉的错觉。我屏着呼吸,从全身挤出剩下的力气,双脚踩着墙,总算平息了摇晃的身体。这时我察觉到那些烦人的声音,我慢慢地看向旁边的紧急楼梯,黑衣男们成列地站在栏杆旁,一边指着我一边嚷嚷。有几个人想跑下楼梯,却被门内冲出的巨汉们挡住了去路——是平坂帮的黑T恤。我闭上眼确认过全身的伤痛,试了试手脚都还能活动。少校吓坏了,一个劲地在下面大喊大叫。他叫我一步一步倒着下降,在墙壁突出落脚的地方稍做休息。我能听见爱丽丝牙齿打颤的声音,除此之外全是自己猛烈的心跳。 不要紧,没事的。把所有感觉集中在手脚上,集中在爱丽丝的体温上,慢慢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脚一接触到地面,我便放松下来失去平衡,不堪爱丽丝的体重倒了下去。 “中将!站起来,要逃跑了!” 少校的声音回荡耳边。我带着凌乱的呼吸抬起头,正想要回答,不知是谁抓住我的腋下,把我粗暴地拽了起来。 “少校,你背上爱丽丝,快。” 我很快认出了身旁第四代的侧脸。突然间,一股加速度加到了我已显疲态的身上。紧接着,第四代的背部以及混凝土地面便摇晃着占满了我的视线。看样子自己是被扛在肩上了——我呆然地想到。 我和爱丽丝一起被塞进第四代的车后座,之后的事我则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当时我几乎就要失去了意识,手心上的皮肤被绳子摩得伤痕累累。爱丽丝水色的礼服也到处沾满了血迹,而她本人脸上挂满了泪水,小小的拳头不停地敲打着我的胸口。 “你这个笨蛋,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的声音因流泪而沙哑。 倒在座位上的我抓住爱丽丝的手腕。她先是一惊,然后终于挡不住决堤的泪水,一脸埋进了我怀里。胸口处,呜咽、心跳和体温和体温同时过来。 这是活着的证据。 这就够了。活着回来就够了。现在,只要这样—— 加速度把我的后背拉向椅背。我的意识仿佛被压扁、拉薄,逐渐沉向黑暗。 我左手抱住那礼服身姿,最后确认过爱丽丝的存在之后,便闭上眼放开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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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樱树抽芽的时节。 就这样,我以学期伊始便连续缺勤两天的光荣事迹,开始了高中三年级的生活。开学典礼那天,肌肉酸痛、遍体鳞伤的我根本连床都起不来。就算到了第二天,我的双脚还是不怎么听使唤,走不好路。 彩夏帮我把学校发的讲义和教科书等等带到了我家。 “说来,我这还是第一次进到藤岛同学你房间里呢。” 制服打扮的彩夏来到我卧室,兴致盎然地扫视起我无甚装饰的房间来。她以前没来过吗。 “结果你也做不了作业吧。” 彩夏看着我被绷带包着的手,笑道。 “啊啊,嗯……抱歉。” “班上的人都在问我你为什么会请假。虽然不想撒谎,但毕竟不能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们,所以我只说了你和银座的女招待发生了点冲突,受了很重的伤。” “你这让我更不想去学校了啊……” 干嘛净捡那些奇怪的关键词啊!撒个谎不就好了吗。 “对了对了,志愿调查表!老师说一定要在明天之前填好。” 彩夏从那沓讲义中将其抽出说道。 “志愿……得填三个?唔……” 我根本没工夫思考未来的事。光就眼前这些事每次就都让我疲于奔波、满身伤痕了。 “啊,藤岛同学手受伤了写不了字啊。那我来帮你写吧。就写尼特侦探事务所?还是说写尼特族就行?” “凭什么得从这里二选一啊!” “反正你不会上大学也不会工作吧?” “别随便给我定性!虽然我确实没想过!” “写平坂帮的话,会被人误会成你要进黑道吧。” 那已经算不上是误会了。 “那、那个,还是认真想一想自己来写吧。” 我问了问彩夏的志愿想作参考,不想她的目标竟然(这说法好像有点失礼)具体到了大学和院系名。一股被她甩下老远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想找个IT企业做些宣传方面的工作。毕竟周围能教我的人也有很多。” 彩夏是个很努力的人,去到哪里应该都不会错——我心想。 我们又就学校聊了一会儿,但话题最终还是断掉了。彩夏坐到我书桌旁的椅子上,望起了窗外混着新芽的樱树树梢。 “……爱丽丝她怎么样了?” 我突然想到这里,问道。 “嗯……” 彩夏嘴角露出一个浅笑,看着色调寡淡的樱树回答道: “她在第四代一个熟人医生那里住院,不过现在还是吃不下饭,一直在打点滴。听说她要Dr.Pepper喝结果被护士骂了一顿。” “这样啊……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我全心全意地想。爱丽丝那个时候选择了去死,如果她的想法没变的话,那一切就都是徒劳。真的,太好了。我在床上伸直了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昨天我去看过她。”彩夏低声说道,“但她还是几乎什么都没告诉我,反倒是让我说了一大堆。” 我沉默地望向自己双手上的绷带。 “所以我觉得,藤岛同学你大概也不会告诉我什么。” 我不敢直视彩夏的脸,就连一句场面话都编不出来。 “事情结束我,我会跟你讲的。” 到头来,只得放出了这种空话。 然而,彩夏还是冲我笑了: “这样啊……原来,一切还没有结束啊。” 我点了点头。眼下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那是侦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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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回到侦探事务所,已经是第二周周一的事了。我放学后立刻赶到花丸拉面店,把自行车停在门口,随便和明老板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跑上了紧急楼梯。当我打开事务所的门时,爱丽丝正在换衣服。 “什——” 只穿着内衣正在穿丝袜的爱丽丝满脸通红。 “抱、抱歉。” “进门之前给我按门铃啊!” 我慌慌张张地关上门,随后门对面便传来了空罐打在上面的声音。我背靠在门上深呼吸,然后反省。最近爱丽丝不在,随便进来已经成了习惯了。不行不行。 大概等了十五分钟之后,我按下门铃。随后蓝色的灯便不高兴似的亮了亮。 “真是的,我就不在几天而已,你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记得了吗!和你比起来有形状记忆的衬衫都更有学习能力!” 爱丽丝用怒气满满的骂声迎接我道。 “抱歉……” 低头道歉的我,一时间竟怀念起了这种被死盯着骂得感觉,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啊。为了不让爱丽丝看见,我低着头苦笑了一下。 不过——我抬头重新看了看侦探的样子。 “……穿的是丧服啊。” 此时,一身黑色洋装爱丽丝正在扶着头上的带面纱的小帽子。黑色的薄纱遮住了她的眼睛。 “因为昨天萤哥哥联络我了。” 爱丽丝小声地回答道。 “虽然丧服我有十几身,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以本来的用途穿。” “是吗,你也要一起去啊。” 爱丽丝从床上下来,点了点头拉起了我的手腕。 本来的用途。今天的爱丽丝只是一个凭吊者,并不是死者的代言人。 “我只是随行者而已……侦探由你来当。” “明白。”
在出租车里,我和爱丽丝谁都没有说话。我们只是拉着手,静静望着窗外被抛向后方的春天余韵。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明白吧——马上,一切就都要结束了。如果我们现在开口,二人之间那无法汇成语言的一切便会枯萎凋零。 终于,出租车来到医院,从后门进入了停车场。医院大楼间直通中庭的小路入口处站着一个白衣人。远看还以为是医生出来迎接,但当车子接近后,我才发现那是紫苑寺萤一。本来就面无表情的他,因为戴着耳机此刻更显无礼。然而他在看到我之后便摘下了耳机,我差点就误以为这是对我的尊敬。 “有子,你身体怎么样?” 仅仅瞥了我一眼后,紫苑寺萤一便把目光移向爱丽丝问道。 “还不错。”爱丽丝耸了耸肩。“这家医院的医生们一个个都把我当小白鼠看,但第四代介绍的医生可不一样。他们会把食物硬塞进我嘴里,搞得我跟鹅肝工厂里的鹅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 紫苑寺萤一用一副什么都不好的表情说道。然后视线又移到了我身上。 “——你是来结束这件事的吗?” 我点了点头。 “因为这次的侦探是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爱丽丝那么好。” “有子有我陪着,我有点联系事项要跟她说。病房就是六层一号房。” 道谢之后,我便留下爱丽丝走向了中庭深处的大楼。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我竟然信任起了紫苑寺萤一这个男人。其他紫苑寺家的人也可能来这个医院,想从那帮人手里保护爱丽丝,交给他应该是最好的选项了吧。明明在争夺爱丽丝的战争中,我才刚骗过他。 最后我明白,他也只是在为爱丽丝着想而已。 就在我准备走进装饰着彩色玻璃的门厅时,紫苑寺萤一从背后喊住了我。我回头后,他这么问道: “那个时候,你并没有回答我第五个问题。” 他身边的爱丽丝一脸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就是你的答案吧?” 紫苑寺萤一的第五个问题。 我想起第一次遇到他那天,和他的那段奇怪的对话。
——“若有子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你会怎么办?”
我点了点头。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 紫苑寺萤一也点了点头。他那无表情的脸上仿佛露出了些许满足,大概是我错觉吧。
六层一号病房门窗打开,床上没有床单也没有毯子。宜人的风吹起窗帘,摇曳的影子落在了地板上。 茉梨小姐正在把架子上剩下的一些小物件收进包里。注意到我进来之后,她便从圆凳上站起身来。 “……鸣海弟弟。” 叫出名字之后,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包含着各种感情的视线投射在我胸前的T裇上,蔓延开来。 “……你还好吗?” 开口之后,我才自觉这问题实在没什么营养。茉梨小姐淡淡笑了笑,那是我们初遇时她展露过多次的,带着几分演技的笑容。 “我一直呆在祖父身边。他们虽然不让我出去,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是吗。太好了。” “……邮件里也写过,祖父昨天晚上走了。” 我的目光落到了脚下。 茉梨小姐的脸上一派轻松——倒不如说是被漂白了一般,光看着她我都觉得有点难受。 “有子没和你在一起吗?萤一好像说叫她了啊。” 我指了指阳光照进来的窗户。 “她和萤一先生在中庭聊天。” 茉梨小姐走近窗户束起窗帘,黑发在轻风中翩翩飞舞。从侧脸来看,她和爱丽丝真是一模一样——我心下想着走近她的背影。 在铺满草坪的中庭树荫下,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女正并肩漫步。真是不可思议的对比——夏日将至,春天萌生的绿意愈发光彩夺目,然而这生命气息的正中央,那两人却强烈给人以“死”的印象。 “马上就是夏天了啊。” 茉梨小姐远远地看着爱丽丝小声说道。 “最近都没怎么工作。这可不妙,明明差不多得为五月的少女特辑做准备了。” “已经到穿泳装的季节了。” 我也看着中庭说道。 “有个很了解流行的人跟我说,玛丽·肖恩的衣服大多由茉梨小姐你亲自做模特,但惟独泳装绝对不会。” 茉梨小姐向我脸上投以困惑的目光。 我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 “之所以不能在人面前穿泳装,原因是会露出剖腹产的痕迹吧。” 一时间,没有任何回答。 风稍稍变强,窗帘被吹起温柔地拍了我的另一侧脸一下。何等的痛啊,我心想。这是刨开坟墓,羞辱死者的痛楚。承受这份痛楚的不是死者,而是为其代言的侦探。爱丽丝已经体会过了几百、几千回。可对于心理软弱的我来说,刚刚触碰那一下就非常难以忍受了。 “……你发现了啊。” 茉梨小姐终于喃喃地说道。 “……这样啊,也是。有子应该也知道了吧。”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我还真是干了些蠢事啊。白忙了一场……还是说,因为我做了蠢事,你们才察觉到的?” 我拼命寻找着柔和的回应,但我心中的真相个个都是足以割破肌肤的利刃。没办法,这就是侦探的工作。 “你杀掉父亲,为的是避免亲子鉴定吧。” 这是最差的表达方式。无所谓了,反正血迟早都要流,那就让它从伤口中流个痛快吧。我只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就好了。 “如果祖父先去世,茉梨小姐你和爱丽丝便会被卷入遗产纠纷当中。有人怀疑你们姐妹不是光纪的亲生孩子,要你们做亲子鉴定,你就是在害怕这个。实际会不会出现你害怕的结果我不敢说,因为你们姐妹的DNA并不会被直接对比。但总而言之,你还是怕别人知道你就是爱丽丝的母亲。” 所以那个晚上,你将既是父亲也是禁断恋人的紫苑寺光纪——亲手杀掉了。拔掉呼吸机,让自己和爱丽丝从紫苑寺光严那莫大的资产中脱离开来。 “当然,可能也不止是这个理由。你一直都在照看父亲,说不定是想让他彻底解脱。但是,你之所以下定决心,就是因为那天晚上爱丽丝也在,因为她也被卷进了紫苑寺家的纷争之中。” 我的余光看见茉梨小姐微微点了点头。 “就算爱丽丝被指为凶手,你也不能说出真相。你只能撒谎说你们一起呆在寝室来包庇她。因为如果知道是你杀的人,从动机中便可能推出真相。” 茉梨小姐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 “……我真是太傻了……有子为了包庇我,自己担起了凶手的罪责吧?那时她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我真的是……太傻了。” 虽然知道茉梨小姐没有看着我,但我还是无言地摇了摇头。不,你只说对了一半。爱丽丝不是那个时候察觉到的。 “虽说一直都在做傻事,但我居然和爸爸……” 茉梨小姐的声音带着些热度,沙哑了起来。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爸爸。我希望他能再见到母亲一次。爸爸知道母亲自杀那时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我想安慰他……想成为母亲的替代者,然后、然后就……” 话语融化在眼泪中,一滴一滴地落在窗框上。 与亲生父亲发生关系时,她只有十一岁。不用说,其怀孕当然非常危险。当家光严将母亲、胎儿以及近亲乱伦的事都隐藏起来,为收容过另一位禁忌的孕妇——自己的妹妹——的医院投资购置设备,让这个超早熟的生产成功了。光严对“紫苑寺血统”的疯狂执着,让本不应该诞生的生命诞生了。 而那个婴儿,则被藏在了紫苑寺的牢笼之中。这位与亦姐亦母的茉梨小姐毫无二致的少女被命名为有子,得到了除自由以外的一切。 我再一次看向了爱丽丝在蓬勃绿意中的娇小身影。 “呐,鸣海弟弟。” 茉梨小姐的声音中带着些热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呆在祖父的身边吗?每早、每晚,我一直在他耳边说话。你最心爱的光纪已经先你而去了,是我杀的。这是复仇。那些人杀了我的母亲。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但是……但是。” 两手捂着脸,茉梨小姐痛苦地说道: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 这个单纯又冰冷的事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我不是侦探。只是一个代理,是侦探助手。拿着语言利剑无情地剖开真相是侦探的工作。而我只是站在侦探旁边,用崭新的笔记本、崭新的语言,对故事,对现实、至福和欲望的雏形进行塑造的人。我只是个作家。 所以现在,我要撒谎。 “可以回来的。” 过了连阳光都发生倾斜的漫长时间后,我的话语终于传到了茉梨小姐耳中。她抬起头,那对和爱丽丝一样的海色瞳孔中满是泪花。 “因为,你不是生下了爱丽丝嘛。她是你的妹妹,所以她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刚才你也说了吧,你想代替自己的母亲。现在这结果不就如你所愿吗?随着新生命的诞生,你也成为了母亲。” 就这样,你在自己的身体里唤回了母亲。现在,在窗外那片绿色中漫步的少女,不就是答案吗? 仿佛快将嘴唇咬破的茉梨小姐摇了摇头。经春风一吹,她的眼角出飘散出一些光粒。 “那孩子是不该被生出来的。” 痛苦的声音从她染血的嘴唇间流了出来。 “祖父倒下那天,医生告诉了我。祖父真的是我祖父,他是爸爸的亲生父亲……兄妹居然生了孩子。” 我看着陷入痛苦的茉梨小姐。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了。 “因为是亲生父子……所以脏器移植说不定行得通。能明白吗?就是说,因为爸爸脑死亡了,所以要把脏器移植给祖父。虽然祖父年逾九十可能无法熬过手术,但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同意移植。毕竟这秘密不能告诉恭香夫人,所以医生就找到了我……” 我恍然大悟。紫苑寺萤一说过,被害者光纪病房里发现了一份“文件”。那文件便是可以表明紫苑寺光严和光纪亲子关系的器官移植知情同意书。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还是笑了。原来是这样的血缘关系啊。看来我和爸爸上床也要归咎于紫苑寺家奇怪的基因了。” 我摇了好几次头。不会的,不要那么想。 “他们说,有子体质那么奇怪,也是受我血脉的影响。” 茉梨小姐大大的眼睛中不停涌出泪水,脸颊上早已布满泪痕。 把血脉纯化至极限,自黑暗中孕育而生的孩子——就像某种奇特的植物一般。不睡觉,不吃东西,不生长,以知识为养分生存下来的少女。 “祖父在去世之前曾醒来过。” 茉梨小姐并没拭去那些眼泪,而是戏谑地扬起嘴角继续道: “好像是把我当成有子了。他不断跟我道歉。对不起,有子,原谅我。你真正的母亲是茉梨,你是紫苑寺血统的结晶,是最高杰作。所以我才想永远把你放在身边,不让你接触外面的世界……” 她的颤抖透过空气传达到了我身上。 爱丽丝被软禁在紫苑寺大宅中,不是为了遮掩家丑。对那位被“血统”束缚的老人来说,爱丽丝是最后的宝物——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恶心。祖父真的很恶心。我也同样恶心。因为我也做了和祖父一样的事。居然和亲生父亲……有子会被一直关着,也全都是我的错。” 沙哑的话语落在她脚边,形成了一个血泊。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有子知道这件事。” 茉梨小姐垂下了目光。 “说要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我真的慌了神。恭香夫人一直和紫苑寺家分居,所以并不知道有子出生的事。所以我明白,她是真的想要我们去检查。” 紫苑寺族人们应该都知道爱丽丝的母亲是谁。不知道的只有紫苑寺家“以外”的人——也就是当时分居在外的紫苑寺恭香,还有她的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爱丽斯本人。 “于是我就想,如过爸爸比祖父先走的话,我们就和这场遗产纠纷无关了。而且,父亲也会轻松一些……老实说——我只是想解脱一下自己而已……” 所以那天晚上她前往紫苑寺光纪的病房,亲手拔下呼吸机,送走了亦父亦夫男人苟延残喘的性命。 说不定她也是想要斩断束缚自己和妹妹的血脉吧。 “说到底,我只是想要占有父亲而已。怀抱着污秽的想法诱惑他,结果连孩子都有了……我不想让有子知道,别人谁都好,我唯独不想让有子知道。知道的话,她肯定会恨我吧。” 茉梨小姐不停揭着自己的伤疤。而我则心酸地看向自己的脚边,然后抬起头开口道: “她不恨你。” 茉梨小姐瞳孔中,我像是透过薄云的月亮一样说道: “爱丽丝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记恨茉梨小姐你的。” 我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温柔,不是安慰,而是真相。 “……鸣海弟弟,你又明白什么呢。” “我明白。” 我不是侦探,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为生者代言。 “爱丽丝很久以前就知道你是她母亲。大概还在紫苑寺家的时候就知道了。” 茉梨小姐瞳孔中的大海仿佛被浪花打散。她从失去力气的嘴唇中挤出话语道: “……骗人。” 我摇了摇头。 “没有骗人……‘有子’这个名字,是你父亲——光纪先生取的对吧?” 被疑惑所困扰的茉梨小姐稍稍点了点头。 “光纪先生是小詹姆斯·提普奇的书迷。这位作家虽然用了个男性笔名,但她本人却是女性,原名叫爱丽丝·谢尔顿。‘有子’这个名字,就是根据爱丽丝而取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喉咙仿佛被真相的冰冷和灼热撕裂,剧痛不已—— “爱丽丝·谢尔顿的母亲名叫玛丽。” 几个难以言表的思念逐渐在茉梨小姐心中晕开,而我则在一旁静静等待。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她没作出任何回答,就连眼泪都在眼眶中停了下来。 “在父亲送她的提普奇著作的译者后记里,也记着这件事。说不定你父亲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女儿洞察真相。也是因为这个,她到现在仍以‘爱丽丝’自称。她最初就已经知道玛丽是自己的母亲,也知道她一直穿的小熊图案睡衣是母亲做的。” 我再一次看向窗外。 那黑色的小小身影从树荫下走到了阳光中,然后又走进了树荫…… 她不可能怀抱着恨意。因为,她活着。在那耀眼的绿色中,活着、呼吸着、用自己的双脚走着。这不可动摇的事实,有没有传达到茉梨小姐泪湿的双目中呢。 最后,我又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就算无聊、没意义、很多余,我还是要说—— “这话说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是……我非常感谢茉梨小姐你。” 啊,关键时候我还真是没出息,没法拽出什么漂亮辞藻来。 “因为茉梨小姐生下了爱丽丝,我们才能相遇。虽然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但那个奇迹般的女孩还是来到了我身边,对此我真的——” 振作点啊,我开始骂自己。你在这儿哭起来算怎么回事啊。 “——真的非常开心。所以、所以……” 请别再说她是不该被生下来的了。 茉梨小姐背过脸去,快步走向窗帘,双眼有了目标。她肩膀不停地震动,散落的黑发被春风玩弄,拂过旁边我的手背上。 我离开了窗边。 走出病房时,只听背后传来了低低的哭声。那声音就像积雪融化那般安静、澄澈。
见我来到中庭,在大楼墙边树荫下乘凉的爱丽丝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丧服的裙摆随风飘动。紫苑寺萤一那白得刺眼的身影也从后面缓缓跟了过来。 “已经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我仰头看向大楼。六层的窗户全都开着,但完全没有人影。我甚至在想,这一切不会都是梦吧? 转回视线,我略带迟疑地问道: “爱丽丝你……不去看看她吗?” 黑色面纱之下的爱丽丝冲我摇了摇头: “还是不见比较好。” “嗯……” “你要是看见父母在哭,也会觉得尴尬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突然听到这么浅显的话,我又找回了现实感。 “我开车送你们吧。”紫苑寺萤一走近说道,“还是帮你们叫出租车?” 我看向爱丽丝。她用手按着快要被风吹走的帽子,摇了摇头: “我们坐电车回去。只是到车站的话,偶尔走走路也不错。” 我瞪圆了双眼。 “真稀奇啊。怎么了?换作平时,你早就拿出什么晒伤中暑之类的借口来了——” 而爱丽丝则嘲笑般地哼了一声。 “今天我穿着丧服戴着面纱,完全不用在意阳光。而且第四代介绍的医生居然笑话我说,我这双软弱无力的腿连500米都走不到。下次我一定要徒步走到医院去嘲讽他一遍。” 闻言我笑出了声。
午后柔和的阳光下,我和爱丽丝漫步在粗叶树成排的河边。宜人的风拂过脖颈,真是绝好的散步天气。 “虽然在萤哥哥面前找了那种理由……” 我们差不多走到看不见医院的地方时,爱丽丝说道。 “嗯?” “其实我有件事非常想跟你确认一下。” “……哦,什么事?” 简而言之,就是只有我们两人独处时才能说吗。什么事呢? “那个,总之……” 爱丽丝手套下的手指忸忸怩怩地点来点去。 “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单纯想确认一下你这个侦探代理做得怎么样而已!” “行了快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黑色面纱之下的爱丽丝虽然嘟起了嘴,但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你知道我在那天晚上都干、干了些什么吗?” “嗯。我知道啊,当然知道。” “真、真可疑,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是让我说那天半夜警报响起之前,你在我房间外假扮茉梨小姐那事?” 爱丽丝用左手压了压帽子,右手则在不停地拍动。 没错。那不是茉梨小姐,而是穿着茉梨小姐衬衫的爱丽丝。为了弥补身高差,她踩在了门外的长桌上。我竟然被这种简单的伎俩骗过,想想也真丢脸。 但是,我也没想到爱丽丝能装得那么脸不红心不跳。毕竟两人还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姐妹。 “呜、呜呜,我还以为绝对能骗过你这个愚昧的家伙,为什么被你看穿了!” “啊,我是后来仔细想了想才发现的。那个时候茉梨小姐,呃,也就是变装之后的你不是说过嘛——‘有子是萤一一手培育出来的徒弟’。” 爱丽丝在面纱后眨了眨眼。 “那、那又怎么了?” “茉梨小姐并不知道你和萤一先生接触频繁。她曾说,在紫苑寺家时应该只有自己和吾郎大师会与你见面。” “啊……” 爱丽丝半张着嘴立在了当场。 “……我、我竟然连这个都没考虑到……” “要骗人也挺费劲的吧?” “你、你那是什么语气,装得跟个前辈一样!你想说论诈骗术你才厉害得多吗!” 虽然我没那个意思,但会被如是解读也是难免。 “那、那么。”爱丽丝在面纱后铁青着一张脸,“我、我假扮姐姐那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一定不记得了吧,快告诉我说你不记得了!” “不,我当然全都记得。” “为什么还记得啊!明明更重要的事都被你像猴子一样忘掉了!” 我后撤一步躲开爱丽丝回身挥来的拳头。 “干嘛生气啊。因为那些话很重要我才记得的啊。” “重、重要什么!?给我立刻忘了,现在、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才不要。说来爱丽丝,你那时到最后没把话说完吧。” “什、什么话?” “当时你问我想不想和你分开,我说你是我重要的伙伴。”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话被爱丽丝的大叫盖了过去。 “你说到‘有子也一定’的时候,警报就响了。” “给我忘掉!那、那只是当时为了骗你随口说的!” 隔着黑纱完全看不到她羞得通红的面庞——这当然是说谎,她连脖子都已经红透了。 “现在,能好好说给我听吗?” “笨蛋,怎么可能啊!” 爱丽丝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迈开步子,我也苦笑着追了上去。就算没有很赶,因为步幅的差距我还是很快走到了爱丽丝身边。 那之后,我们二人无言地走在了温暖的阳光中。路上慢跑、遛狗或是骑自行车滑旱冰的人都对爱丽丝的丧服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我们丝毫不以为意。 因为,难得我们能在这么好的天气并肩漫步。 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 走到能看见大桥的地方时,爱丽丝小声说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吧。” 我右手挡了挡水面上反射来的细碎阳光,眯起眼睛回答道: “知道。” “是吗。” 又一阵温暖的沉默降临。 爱丽丝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茉梨小姐从寝室出来的时候,可能确实跟爱丽丝说的是要给我送饭。然而爱丽丝却立刻看破了那个谎言,也明白了姐姐的意图。也是因此,她才穿上姐姐的衬衫来到了一楼我的房间——为了帮茉梨小姐伪造不在场证明。 但是,爱丽丝不止做了这一件事。还有一件——她黑进医院的系统,将紫苑寺光纪呼吸机拔下之后的警报时间延迟了。 若非如此,警报不可能在我们对话那么巧的时机响起。 而且,如果警报正常运作的话,医生和护士赶过去说不定就能把人救回来了。 因为爱丽丝的手脚,犯罪时间被延后了。一方面是为了隐瞒茉梨小姐的罪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实杀死自己犹如活死人的生父。 爱丽丝在那段视频里的坦白不是撒谎,而是实事求是。 “我想给父亲一个痛快,同时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没有其他办法了。” 妹妹看透了姐姐的罪行,视而不见,然后——帮她完成了。 是爱丽丝杀的人。 我全都明白。所以我也保持着沉默,和爱丽丝一起走上了最后一点路。在等信号灯的时候,我的右手与爱丽丝的左手自然而然地碰到,然后便下意识地握住了彼此。手中小小的体温有点因为害羞而发抖。 信号灯终于变绿,我和她迈开步伐,共同走向了下一个季节。春日的午后是那么耀眼、澄澈,春风之中,谁人眼泪的味道似乎都依稀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