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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柄本和昭][天之弱][全1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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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29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天之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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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柄本和昭
插画:鸟越タクミ
原作:164
译者:许昆晖
扫图: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修图:kaaala
校对:细菌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轻之国度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






  始终认为自己只有音乐、深居简出的乐团成员悠,生活被以为喜爱他歌曲的女性奏改变了。
  然而,奏突然寄来的邮件,却摧毁了悠的日常生活。在自暴自弃的他面前,出现了一名称为婕可的不可思议少女——
  164广受欢迎的乐曲
  「充满反义词的爱之歌」『天之弱』,
              期待已久的小说化登场!


  164
  3/10生,出生地及成长都在山口县。
  2008年辞去了过去一直参与的乐团活动,得知VOCALOID这种能独自玩音乐的软体存在。
  同年使用VOCALOID制作乐曲,并首度在niconico动画投稿。
  之后便持续在网路四处活动。








  目次
  一章 虚与我
  二章 青的去向
  三章 遥远的希望
  四章 反义词的爱之歌
  后记
  (录入注:此处及文中第4节标题“反义词”三个字为反向显示,见插图中目录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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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9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1. 虚与我

  与奏的邂逅,是发生在夏末秋初的暑气依旧逼人的九月尾声。

  我喜欢音乐。
  在即将上台现场演出前,天野(amano)悠注视着后台化妆间的镜子,习惯性地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只有音乐。把音乐拿掉就是个空壳子。空洞虚无的心,冰冷的风将一吹而穿。
  为了填补这个空洞,我非喜欢音乐不可。
  「怎么啦,你还在紧张啊?」
  在一旁上妆的乐团同伴对悠出声道。
  这才让悠顿时回过神。
  「不,没有啦……」
  「真的吗?你每次口头上都是这么回答,但上了台膝盖却会发抖呢。」
  「……老实说,或许是有点紧张吧。」
  「喂喂,主唱要是声音出不来的话表演不就完蛋了吗?MC(主持谈话)的部分也是你负责。就靠你啰。」
  「啊,嗯。总之这是我想好的内容,你觉得呢?」
  悠取出写有MC内容的笔记,试图征询同伴的意见,但对方已经将注意放回化妆上,似乎没有空理会他。
  「……唉。」
  悠叹了口气,重新检视镜中的自己。
  映照在镜子里的悠,是个今年春天才刚满二十一岁,毫不起眼的青年。有着长至后颈的棕发,配上感觉营养不良的消瘦下颚。
  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表演结束后的庆功宴就算想点啤酒,也经常被店员投以狐疑的目光。
  悠认为,自己除了音乐以外就一无所长了。运动神经劣于常人,而学业也是好不容易才挤进三流大学的程度。
  最致命的是他缺乏与人相处的能力。跟初次碰面的对象说话悠就会紧张到声音发抖,即便是透过邮件或SNS(社群网站服务)沟通也一样。不论是多么细枝末节的事,光是要思考邮件的内文就会使自己心情沉重,烦恼的结果就是放着不管,最后让双方感到不愉快的情形可说是屡见不鲜。
  也因为如此说起悠的朋友,除了乐团同伴以外的就屈指可数了。
  理所当然地,他也没有女朋友。
  不过悠却不会因此就咒骂『现充爆炸吧』,朝擦身而过的牵手情侣背后发出诅咒,而是像潜入深海的鱼一样,平凡而不起眼地安静呼吸着。
  这就是,被世界所淡忘的天野悠其人其事。
  对这样的悠来说唯一会令自己感到快乐的事物,就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乐团活动了。
  乐团成员包括悠在内共有四人。其余三人为团长一树、鼓手康司,以及键盘手阿噤。
  悠是在大一的秋天,透过大学同学介绍认识一树与康司的。起初是因为他们预定要参加校庆表演的团体临时缺人,不知为何就找上悠了。
  「你是大一的天野悠吧?」
  在风吹枯枝告知冬季来访的十月末某日,第五堂的『经济学概论』结束后,正打算返回公寓的悠,被冷不防冒出来的双人组叫住了。
  两个都是生面孔,从言行举止来猜应该是学长吧。
  右侧那个男的可能是带头的,身高比一百七十公分的悠还高一个头,双肩宽阔魁梧。配上他所穿的黑色皮衣,散发出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另一人则是头发染成红色,半边眼睛被头发挡住的视觉系。
  面对使人印象深刻的双人组,悠感觉自己已经腿软了。
  「呃……有事吗?」
  悠低声地问,同时为了找寻逃跑路线而迅速地左顾右盼。这种怯生生的举动,简直就像误跨陷阱的小兔子。
  然而悠却无处可逃。两名男子瞬间分成左右两边,以包围的方式从悠的两侧接近。
  悠的心跳速度加快。没想到成为大学生还会被人恐吓。自己的钱包里可是没几个钱。
  正当自己在想象这些事的时候,来到跟前的带头男子,突然对悠低下头。
  「抱歉突然打搅你,可以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吗?」
  对方这么说完,以束手无策的目光看着悠。
  「……嗄?」
  这意外的发展让悠的脉搏速度恢复正常,不过这下子又换成声带出现异常了。平常根本不会使用的高音,从悠的口中冲了出去。
  「喔喔……」
  听到悠发出的这道声音,双人组不知为何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两人迅速交换过视线后,轮流认可似地点着头。
  「你的音质很不赖啊。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实际上,挺棒的。」
  表示同意的那位视觉系男子,仔细看虽然妆画得很浓,但五官却长得颇纯朴亲切。
  「呃,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啊,我们是这所大学的乐团【半球(Hemisphere)】里的成员。」
  「【半球】?」
  悠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乐团。在社团招收新生的时期,悠因为讨厌混杂在校园里满满的人群中,于是几乎都躲在公寓里足不出户,不知道对方也是无可厚非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拉你进我们的团。其实是我们的主唱,在打工时受伤,腿骨折住院了。距离校庆只剩下三个礼拜。可能的对象都找过了,已经没有其他候补人选了。」
  「即、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很为难啊。」
  这突如其来的请托让悠感到很迷惘。跟第一次见面的乐团成员临时登上校庆的舞台表演,内心的负荷未免太重了。
  悠模棱两可地摇摇头打算逃离现场,但对方却拼命纠缠不放人走,让悠难以脱身。
  「拜托你。正如刚说的,我们今年就要毕业了,因此想让最后的现场表演成功啊。」
  看似是带头的那位学长对悠双手合掌央求,个性软弱的悠也无法更强硬地拒绝对方。
  「可是,突然就叫我当主唱也太……我又不知道你们的曲子,能不能学会也是个问题。」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不过,能请你至少先听我们说明吗?」
  两人轮番恳求自己,把悠拉进了附近的咖啡厅。
  「你喝咖啡吧?麻烦三杯综合咖啡。」
  看似是带头的学长没问悠的意见,就向女工读生点了饮料,接着才正式地自我介绍。
  「我叫神代一树,是乐团的贝斯手。叫我一树就可以了。」
  五官虽然长相凶悍,但性格却意外地率真。接着一树指向旁边那位视觉系男子。
  「这家伙是乐团的鼓手康司。念法不是「刚司」而是「康司」啊。如果弄错了他会恨你,当心点。」
  「请多指教。」
  康司虽然沉默寡言,不过他本人似乎很有原则。他手上那精心设计的银色十字架指甲彩绘显得很刺眼。
  「我叫天野悠。」
  「这我已经知道了。」
  一树笑着说道,随即追根究柢地问下去:
  「你很有才华啊。怎么样,对乐团活动感兴趣吗?」
  「那个……」
  「刚才也说过了,主唱住院后,我们便陷入危机了。你就行行好嘛。」
  一树开始热心地劝说悠。尽管悠没有经历过,不过这跟平常社团拉新生的光景是一样的。例如自己的乐团活动有多好玩,对大学文化的发展有多大的助益等,一树喋喋不休地持续说着。
  悠刚开始也被一树的口才给震慑,明白对方不是坏人后,内心的紧张感也慢慢解除了。
  再加上又拥有音乐这个共通的喜好,意料之外地没多久双方就熟稔起来。
  「不过,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等一树的音乐理论告一段落后,悠鼓起勇气提问,原来是跟自己念同一间大学的高中同学,想起悠在高中时加入过轻音乐社于是帮忙介绍。
  虽说是轻音乐社,但由于社团人数不足,根本没进行过什么像样的社团活动。而且因为国中时代发生过的某些事,待在休社的社团悠还比较开心。
  然而悠还是没放弃私底下弹吉他与作词的活动,放学后经常到学校附近的河滩上独自拨弄着自己作的曲子。
  这并非为了在别人面前表演,不过好像还是被目睹到了。
  上了大学以后悠还是低调地持续练习,只是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机会。
  「我们的曲子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主唱就能设法度过难关。乐团已经通知校庆筹备委员会表演的事,如果这时突然撒手就会让节目表开天窗。更严重的是对满心期待的观众很不好意思。」
  被拉进咖啡厅两小时后,在双手撑着餐桌不停低头的一树热情劝说下,悠终于点头同意了。
  然而,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悠说了句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的话。
  「我明白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吧。」
  「请让我唱一首我自己制作的曲子。」
  虽然明知一树他们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窘境,但悠也许仍觉得,平白无故接受他们的要求让人有点不太痛快。
  对于这种不像自己平日风格的发言,悠是如此说服自己。
  「喂,你说呢?」
  一树与康司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但似乎很快就明白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了。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其实并不难办。」
  「挺棒的,就这样吧。」
  两人站起身,交互与悠握手致意。
  悠也战战兢兢地回应他们。
  「以后就请多多指教。」
  「对了对了。我对你也有项要求。」
  一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敲了一下因紧张而身体瞬间紧绷的悠的肩膀,他咧嘴笑道:
  「以后就不要对我们用敬语了。同伴之间不必客气。」
  「我、我明白了。那就多指教……一树,还有康司。」
  「你的发音,挺棒的。」
  康司似乎很满足地用右手打了个响指。
  这种动作让悠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吗?」
  康司不太高兴地蹙起眉,悠则急忙摇摇头。
  对悠而言,这就是自己第一次结识同好的瞬间。

  结果,在校庆上的演出恐怕很难称是成功。三人练默契的时间明显地不足,正式上台前还遇到一场骤雨,人们为了找地方躲雨让露天的会场陷入一片混乱。
  等雨势变小后舞台才重新开放,但这时观众人数已所剩无几了。
  即便如此,这对悠而言依然是这辈子第一次全心全力地歌唱,自己感受到人生前所未有的热情,并乘着麦克风一口气迸发出来。
  这跟歌唱技巧无关。即便搞错了好几次和弦,但悠依然专注歌唱到完全不在意那些失误。
  现场表演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终于轮到压轴登场,也就是悠表演自选曲的时候。
  站在舞台中央的悠,按照前一天的彩排过程,边跟观众打招呼边移动到舞台上。
  自己握住麦克风的手增加了力道,紧接着压轴曲就开始了。
  在热情演唱的过程中,悠的心逐渐变得一片空白。简直就像被一个叫作音乐的球体完全包裹住似地。
  「辛苦了。」
  自己的背「碰」地被人拍了一下,悠才终于回过神。这是自己刚才完全投入歌唱的最佳证明。
  「很棒的演出啊。」
  表演结束后,一树颇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
  这么愉快的经历还是第一次。当初答应一树的劝说真是太好了。
  「麻烦你们收拾动作快一点。」
  戴筹备委员会臂章的学生一手拿着流程表催促他们。
  校庆的舞台使用时间分配得很精确。下一个要演出的话剧社已经在舞台两侧待命了,所以得赶紧把器材撤下去才行。
  康司已经在默默收他的一整套鼓。眼看着为了他们精心搭建起来的场地现在要拆解了,悠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寂寞。
  「你去帮康司的忙吧,赶快收拾收拾。」
  一树说完转身背对悠。
  这时,悠忍不住对他出声道:
  「等等……先等我一下。」
  「怎么了,悠?」
  一树狐疑地转过头。
  悠心想,一定得说些什么才行。这次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此时此刻犹豫,就会永远丧失这个机会。
  我喜欢音乐。
  自己在心中这么反复回味着。
  喜欢唱歌。喜欢演奏。跟一树与康司他们一起现场演出真是太棒了。
  然而,这么美好的时光也结束了。等今天过完,自己又要返回原本那个平淡无味的生活了吗?
  好不容易才被填补起来的内心空虚,又要像塞满的枯叶被吹散一般,变回空虚的洞穴了。
  「我不想要……这样。」
  悠喃喃说道。他紧握住拳头,回过神后便发现自己对一树诉说着:
  「【半球】在这之后,就要解散了吗?」
  「……嗯,应该吧。我跟康司都是明年毕业,住院的那家伙最后也直接休学了。既然人都散了乐团也只能自然解散吧。」
  尽管对难得发出强硬语调质问的悠感到困惑,但一树还是缓缓地点头说着。
  「正因为如此,最后有悠加入让我很高兴。这么一来就没有留下遗憾了。」
  「……真的吗?」
  「什么真的?」
  「今天就解散,这么就没有留下遗憾——我要问这是真的吗?难道你不想继续玩音乐了?」
  「你们两个怎么了?」
  察觉到悠他们对话的康司也加入了。他撩起濡湿的头发,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悠。
  「我很感谢你们两位。今天真的非常开心,不过也因为如此,实在不想只表演一次就结束。」
  「不好意思。已经没时间了请你们赶快收走吧!」
  正在确认流程表的筹备委员加大音量喊着。在舞台两侧等待的话剧社人员,也开始发出抗议的声浪。
  「抱歉。请再稍等我们一下。」
  一树摊开双手,将跑过来的筹备委员挡下来。随后他就对悠扬了扬下颚,示意悠继续说下去。
  「呃……那个……」
  周围不悦的气氛,让悠现在才开始觉得胆怯起来,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退缩了。悠鼓起勇气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就算大学毕业了,还是可以继续音乐活动吧。」
  「你说什么?」
  一树与康司都皱起眉头。
  「我还想跟两位一起玩团。今天虽然很开心,但那场骤雨使得现场气氛糟透了。观众也跑了一堆,【半球】的巅峰应该不只这样而已吧?」
  「……」
  悠的发言,让两人都默默竖耳倾听。确实这次的现场表演是好不容易才搞定的,但大家内心都还意犹未尽。
  想在整场爆满的狂热漩涡包围下进行感动的演出。这应该也是一树他们所描绘的理想表演才对。
  两人充满遗憾的内心感受,也扎扎实实地传达给悠了。
  正因如此悠才想代表所有人的心声,拼命述说这番愿望。悠十分拼命,甚至让他在事后回想起来时,对当时自己为什么如此不肯罢休感到不可思议。
  「之后大家还是继续一块儿玩乐团吧。或许现在的技巧还不够高明,但总有一天,我想和大家进行一场人生最棒的表演!」
  此外也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这个理由悠毕竟还是说不出口。总觉得听起来很像中二病的发言。自己明年可就要满二十岁了。
  悠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不过即便如此,自己的想法好像还是传达给其他两人了。
  一树与康司一语不发地对望着彼此好一会儿,结果被悠的热情所打动而同意了。
  「真有意思。反正我也没别的嗜好,就稍微陪大家继续玩下去吧。」
  一树用手臂环绕悠的脖子并拍拍他的头。
  「一不做,二不休嘛。」
  康司玩着自己垂落的前发,好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似地眯起眼。
  翌年春天,一树与康司都顺利从大学毕业了。康司在※御茶之水的老牌乐器行就职,但一树在做什么工作就没告诉悠了。(译注:东京地名。)
  悠和康司也曾怀疑一树是不是找不到工作,不过对方经常在把玩新吉他,似乎在财务方面没什么困扰。
  随后又过了一年,悠升上经济学院三年级。
  「时间差不多啰。」
  在后台休息室被一树这么喊着,悠从漫长的回忆中苏醒过来。
  悠他们的团体【环球】(在一树等人毕业后改名了)所去的表演场所,是在中央线的某车站下车后,步行十分钟左右的一处展演空间,名为【SMOKE】。
  表演场地就在一栋外墙被黑磁砖所覆盖的住商综合大楼的地下一楼。尽管是个只要容纳一百名客人就会被挤爆的小场地,但音响跟照明设备都很棒,所以他们非常喜欢。
  一树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由于每年都有校庆所以不愁没有表演的场地。
  然而,等他们毕业以后自然就不能随便进学校,势必得自行找表演场地才行。光是要租这类场地一天就得花不少钱,所以为了集资,悠也必须去打工来赞助。
  由于悠很不擅长跟陌生人来往,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厅店员这种服务业就没法列入考量了。于是在一树的介绍下,悠选择了在货运行仓库分类货品的工作。
  七月与八月这两个月间,悠以周休一天的紧凑步调持续工作,平常很少使用的上臂肌肉都发出抗议了。
  也因为手发抖害自己练习吉他有些困难,不过短时间就能赚到不错的工资还是教人很感激。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几乎都是单独作业,没必要与他人交谈对悠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么辛苦工作的成果,全都要在今天的现场表演表现出来。
  「阿悠,那女孩又来了耶。」
  去观众席査看过情况的阿噤,一回后台休息室就这么报告道。
  阿噤是去年新加入的成员。他负责键盘,比悠还小两岁,只是因为他剃光头又绑红色头巾,经常被他人误以为是悠的前辈。
  在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娃娃脸的悠也经常被店员误会尚未成年,但阿噤大剌剌地灌百威啤酒却从来没被警告过。
  这位阿噤口中所指的『那女孩』,其实是一位在悠他们这群乐团成员间引发话题的神秘少女。乐团开始在【SMOKE】表演是一树等人毕业一年后的事,从去年到今年,他们前后一共租用了这里六天。
  这六场演出中,引发话题的那位少女必定会现身。像悠他们这种再怎么奉承也算不上是主流乐团的演出,会来的听众几乎都是亲朋好友。例如大学的友人、打工的同事,有时候甚至还得拜托自家的亲兄弟买票入场才行。
  尽管乐团也制作了宣传影片在免费动画网站投稿,但与他们【环球】亦即【整颗地球】的团名恰好相反,他们在世间依然是没没无闻。当然,也不必期待会有常客替他们口耳相传。
  悠自己分配到的入场券也剩下一大堆,更糟的是他没人可找,只好自己掏腰包买下偷偷塞进抽屉里了。
  在这种情况下,每次都会看到那位没人认识的少女来捧场,说她是神秘人物一点也不过分。
  「悠,今天的新曲,麻烦你啰。」
  在即将上台之前,一树对悠出声说道。起初【环球】本来都是发表一树与康司制作的曲子,不过随着公演次数的增加,采用悠作词作曲的曲目比率也上升了。
  现在几乎全都是悠自己创作的作品。一树也夸悠写的曲子很棒,但老实说悠自己完全没实际感受。
  悠只是把生活在这个世界中,自然而然累积的苦涩汁液从内心抽取出来,将其转换为不成熟的言语罢了。
  与明朗又不墨守成规、恣意乱来的一树他们的作品相比,悠的曲子既安静又奇妙,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至于歌词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既不像卖座艺人的歌词那么帅气,也非能讨好女孩子的内容。尽管自己也深刻感受到这样的词很平凡,不过打开笔电后双手就很自然地打出来了。
  「好,要开始啰。」
  在一树的一声号令下表演开始了。站上舞台沐浴在灯光下,悠的身心皆被白色的光所填满。
  在逆光中几乎看不清楚听众的身影。
  不过,他们的热情还是能传达过来。
  这当中,那位神秘的少女也在场吗?
  尽管悠很在意,不过在这烟雾弥漫的场子里,要确认这点是不可能的。
  最初的曲子毫无预警地开始了。重低音的节奏。精准计算的旋律。
  康司与阿噤展现出超绝的演奏技巧。令人舒畅的音乐流入悠空虚的内心里,将缝隙完全填满。
  然而,光是那样还不够。
  随着现场演出的进行,除了畅快的疲惫感外,还有某种截然不同的事物逐渐束紧了悠的身躯。
  那是孤独。悲伤。空虚。自暴自弃。
  人们不愿触及的成列词汇,就像螺旋一样缠上自己。
  那家伙真没用。恶心死了。反正我本来就不重要。你们不觉得天野同学很奇怪吗?以后不再跟你联络了。连朋友都没有的无趣家伙。
  『果然,早知道就不要拜托天野了。』
  国中时代无法磨灭的经验在脑中快速闪过,悠拿吉他的手开始颤抖。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是自己全心全力投入的新曲不好吗?
  曲目叫【虚之木】。
  简直是完全切中自己的心情啊。连悠都觉得这曲子的歌词太悲观,而一时对演出感到踌躇,不过阿噤好像很喜欢这首的副歌,强烈建议悠一定要表演。
  果然,自己是个完全没主见的无用之人。
  额头滴下的汗水跑进眼睛里,使悠的视野逐渐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舞台的灯光消失了,肌肤感受到幽暗带来的冰冷。简直就像自己的身体已不再属于自己一样。
  一旁的一树朝这边瞥来狐疑的视线,让悠的心情又更焦躁了。
  尽管悠不自觉犯下唱错歌词的致命失误,幸好这是首度公开演出的曲子,现场听众似乎没有人发现这点。
  好不容易撑到了最后,大概是自己的内心动摇被看穿了吧,舞台底下的反应并不怎么热烈。
  阿噤迅速拿走自己手中的麦克风,说起当初没安排的MC。事实上那应该是悠负责的才对,但此刻悠与其说是愤怒,反而更为感激对方。
  阿噤的MC包含了一连串的黄腔,使得底下的女性听众有些尴尬,不过追根究柢他毕竟是个很率真的人,所以也不至于引人不快。会场的一隅哄堂大笑起来,将微妙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还好吧,悠?」
  从位于舞台内侧的鼓组后方,康司偷偷问道。对方的口吻依旧是一派满不在乎,不过听在悠耳里却比什么都更令人放心。
  谢谢。
  悠虽然想道谢,但在舞台上也不方便出声,只好取而代之地举起握麦克风的手回应。
  拭去额头上浮出的汗珠,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了环顾全场的些许从容。
  看似无边无际的深渊消失了,只剩下不甚宽敞的观众席映入眼帘。
  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如今不但有珍惜的伙伴,还有这把吉他在,不论想诞生出多少钟爱的音乐都没问题。
  什么内心的空虚只是错觉。
  是啊,错觉。
  悠反复告诉自己并深呼吸一口气,先前那种恐慌的状态便烟消云散了。
  在那之后演出就没有其他意外事件,顺利地结束了。
  返回后台休息室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悠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尽管表演的前半段不太流畅,但后半段一口气扭转了过来。包括听众的反应在内,这回演出的整体分数应该算是这个团有史以来数一数二高的。
  「辛苦了,悠。」
  一树对自己出声道。悠本来想为自己在舞台上犯的严重错误道歉,但一树却以一句「等反省会再慢慢谈」来打断自己。
  取名为『反省会』好像满小题大作的,但实际上那就是表演过后的庆功酒宴。在阿噤的安排下,场地决定是附近的居酒屋。
  一树的表情就像在说,烦死人的反省之后再讨论,先赶紧润润喉咙吧。
  由于明天还要继续表演,器材放在【SMOKE】里也不要紧。只要卸妆并把贵重物品带走,众人很快就能前往深夜的花花世界了。
  「那么,出发吧。」
  「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歌迷守着啊。」
  康司喃喃说了一句。
  在热情的粉丝当中,有些会在表演会场附近的马路上等候崇拜的音乐家现身。他们,或是她们就是想近距离跟偶像说几句话,或亲手送交事先准备好的礼物。
  守候的粉丝人数减少便是人气衰退的最佳证据——部分吃这行饭的人甚至还会严肃地如此主张,不过至少对如今的【环球】来说担心这个还太早了。
  毕竟,会在外头守着他们的歌迷,从以前就未曾有过。通常都是莅临会场的亲朋好友,趁悠还呆坐在休息室的时候,他们早已跟其他团员打过招呼,接着就纷纷散去了。
  另外,会来找悠的人则一个也没有。他根本没把票分送出去,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这点就连阿噤都不会刻意深究。
  「哎,反正铁定没人吧。」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真想试试从后门偷溜走的滋味啊。」
  一树与阿噤两人,边耸肩边离开后台休息室。康司也跟在后头,最后悠才站起身。
  事实上自己早已累得想立刻冲回家钻入被窝了,不过眼见一树他们期待庆功宴的开心模样,悠就没法说出想一个人先回去的话。
  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悠登上通往地面的阶梯。进会场的时候明明还是白天,现在四周已经全暗下来了。望着闪烁的超商霓虹灯招牌,悠陷入了一种仿佛时间被快转的不可思议感受。
  康司等人大概已先往庆功的店去了,不见踪影。
  「地点,是在哪里啊?」
  悠搔搔头试图振作变得迟钝的思绪,但脑中的迷雾并没有散去。即使想用手机联络同伴,也因为刚才忘了充电而没电了。
  光是这样就够让人丧气的了。
  悠正漫无目的地踏入商店街时,忽然听见有人小跑步过来的脚步声。
  悠想说是毫无关联的路人,于是为了避免挡路就让开人行道。
  「那个……」
  那号人物在眼前停下脚步,以生硬的声音向悠搭话。
  不过,悠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脑中完全被如何追上同伴的事占据了。
  「那个……很抱歉……您是天野先生吗?」
  对方叫了好几遍,悠才终于察觉那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是位身披白色夏装毛衣,隐约散发出一股静谧气息的少女。一双犹如森林深处清澈泉水般的眸子,摇曳不定地凝视着悠。
  「是没错。」
  悠回答的同时,心跳声自然而然变大起来。
  这女孩,感觉似曾相识。

  「那个……那个……」
  少女欲言又止。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女紧握住纤细的手,仿佛下定决心似地告白道:
  「我一直都是,天野先生的粉丝。」
  「我的?」
  「嗯。你有美妙的歌喉,还有动人的歌词。从第一次听你唱歌时我就好崇拜你。」
  少女的音质既温柔又羞涩,但也同时让人感受出她内心的坚定。
  「那,今天的演唱会你也来了?」
  少女点点头,悠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女孩。
  在乐团同伴间已形成话题,每次表演必定现身的神秘少女就是她没错了。由于他们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所以悠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她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勉强掩饰住一股窜过背脊的紧张感,悠重新观察眼前这位少女。
  她留着一头微卷的亚麻色秀发,长度及腰。脖子则白皙得令人怦然心动。
  整个人就像是刚从童话故事的王国中穿越出来的,感觉很不真实。
  「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对方纳闷的说话声让悠猛然回过神。
  朝初次见面的女性目不转睛地打量,实在太过失礼了。
  「对喔。我正在找庆功宴的场所。」
  由于太过害羞,悠不自觉就说出了跟对方毫无关系的话,等他发现自己的失态,脸就变得更红了。
  少女特地找自己攀谈,庆功宴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悠在心底对自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缺点用力吐槽。
  「那个……请问你怎么了吗?」
  「我的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其他团员上哪庆功去了。」
  结果少女还是面露温柔的微笑,对依然自说自话的悠回答道:
  「我知道在哪里。」
  「耶!你说什么?」
  「就是庆功宴的地点呀。我在这里等天野先生的时候,神代先生他们路过在聊店的名称,我恰巧听到了。」
  少女说出一间知名的连锁居酒屋的名称。
  这么说来悠也耳闻过,只是他不知道详细的地点。但手机不能用,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少女以期待的目光仰望着悠问: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带路吧?」
  「那怎么行,很不好意思耶。」
  「不要紧的。我对这附近很熟。大概走五分钟就到了。」
  请吧——少女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便开始带路了。
  悠慌忙朝对方的背影追过去,与少女一同混入了夜晚的人群脚步中。
  「……」
  「……」
  只是,两人之间并没有继续对话。悠只有当别人问话时才有办法回答,怕生的自己实在没办法主动抛出话题。
  对方明明热心地帮自己带路,像这样一路保持沉默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刚才,你说你是我的粉丝?」
  「是的。」
  灵巧地避开人潮,少女目光望着前方肯定道。
  相对地,悠却撞到了从前方走来的上班族的肩膀,还听见对方不快地咋舌一声,这令悠非常沮丧。
  但即便如此悠还是勉强挤出了质问:
  「不是一树或康司的粉丝吗?怎么会是我?」
  这还是悠第一次被人说崇拜自己呢。
  难不成这是在捉弄人吗?悠为此感到不安起来。
  「我,很喜欢天野先生撰写的歌词。尤其是今天的新曲,太让人感动了。」
  「真、真的吗?」
  「是呀。」
  少女放慢步调,开始与悠并肩前行。
  接着她就用跟娴静口吻完全不搭的热情态度,诉说起关于悠的创作曲。
  包括孤独一人的悲伤与艰辛。尽管渴望与他人产生联系,心态上却又拒绝伸出友谊之手的他人的那种不平衡感,这些全都令人想哭泣般真切地灌输在歌词当中,少女则对此赞不绝口。
  「……你真了不起啊。」
  悠除了一股内心发麻的感动的同时,还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自己隐藏在心房深处的想法,被如此精准地描述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一树与康司尽管也对悠的创作发表过意见,但那主要都是关于演奏方法等等的技术观点,完全没提及悠隐藏在歌词里的想法。
  因此悠在这之前一直很想知道,每次表演过后听众是否能感受到自己想传达的东西。
  「真抱歉。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察觉到悠陷入沉默,少女便停下脚步,不安地仰起目光窥探着他。
  她那忧郁的脸孔让悠很过意不去,于是忍不住大声叫道:
  「绝对没那回事!」
  附近的路人都被吓得自动让路了。如果是平常的悠一定会拔腿就跑,但这时他却坚定地站稳脚步。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这么深入理解我的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只是一个喜爱音乐的专门学校学生罢了。」
  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悠的视线顺着她的手移过去,只见自己一直在找的居酒屋招牌就在面前。
  「看,已经到了。」
  「啊,嗯。」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少女已经把自己带到目的地了。途中悠的焦点都集中在少女的侧面上,几乎完全没注意周遭的风景变化。
  「今天,很感谢您在辛苦的表演过后还听我喋喋不休。」
  少女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就在这时,她的长发随风飘了起来。包括彬彬有礼的用语在内,悠再度把对方联想成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那么,就恕我在此失礼了。」
  少女简短地道别后,就转过身背对悠。
  「等一下!」
  「咦!?」
  为什么要叫住对方,连悠自己也搞不懂。只是在一股难解的冲动驱使下,等悠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这么做了。
  少女浮现困惑的表情停下脚步,默默等待悠的话语。
  「呃……那个……」
  只是,悠自身也陷入了无比的困惑中。要叫住对方很容易,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一点,悠非常肯定,那就是如果在此与她分开,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交谈的机会了。
  过去的事姑且不论,谁敢保证下次表演她依旧会到场呢,更何况就连她的名字都没问清楚。
  「那个,我……」
  悠紧张得舌头发麻。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无论如何都要说出口的迫切压力推着自己,于是悠对少女出声道:
  「如果方便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参加庆功宴?」
  「耶?」
  这教人意外的邀约,让少女的动作瞬间冻住了。仿佛在推测悠的真正用意般,少女眨了好几下眼睛。
  「我想答谢你帮我带路的事。餐费可以报乐团的账,所以你不必担心。」
  所谓的报账其实就是悠自掏腰包的意思,不过这不是在这种时候该在意的问题。
  「那怎么行……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加入太不好意思了。」
  少女惊讶地瞪大眼。随后她又慌张地挥舞双手。
  「老实说我本来没打算在路上等你们的。只是天野先生的『虚之木』真的太感动人了,我才想当面跟你说一声……」
  要老实说出这点似乎得鼓起非常大的勇气,只听见少女的语尾愈来愈小声。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关于我的曲子,我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可是,我会对其他团员造成困扰吧?」
  「才没有那种事。大家老早就注意到你了,绝对很欢迎你的加入。」
  比起四个大男人喝酒有女性加入气氛一定会好得多,悠仿佛已经想到能目睹神秘少女露出本尊后,阿噤他们狂喜的模样。
  此外以悠的立场而言,继续跟少女一对一相处,老实说还是太艰钜了。
  倘若有一树跟阿噤他们作伴,当自己陷入沉默时就不会冷场了。
  「……那,既然机会难得我就却之不恭了。」
  眼见她点头表示同意,悠的心不自觉雀跃了起来。
  同时,他感觉自己内心经常感受到的那股空虚,也被少女的温柔填补起来了。
  就连在现场表演的途中,悠都没有如此充实过。
  这种温柔又暖和的气息究竟是什么?
  「那,我们赶快进去吧。」
  悠拼命按捺内心浮躁的情绪,正想把对方拉进店里。
  但就在这时,自己总算发现了那件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该怎么称呼你?」
  「啊,都还没自我介绍呢。我也真是的,这样太没礼貌了。」
  她白瓷般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刻意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后,少女才正式对悠打招呼道。
  看似很严谨的她,搞不好意外地具备俏皮的另一面。
  「我叫奏。」
  「奏……小姐。」
  「是的。请多指教,天野先生。」
  「哪、哪里,彼此彼此。」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好指教的,但悠还是跟着对方一起低下头。
  接着两人同时抬起脸,很自然地相视微笑。即便冷冽的晚风已开始吹拂,双方也毫不在意,甚至有一股暖流注入了悠的心房。
  「这两位客人,你们一直挡在店门口我们很困扰耶。」
  态度不佳的打工店员,似乎很不耐地白眼瞪过来。很明显那家伙的职前教育没做好,不过悠没胆子抱怨。
  「不、不好意思。」
  就好像被店员逼迫一样,悠与奏一同穿过门帘。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指偶然碰在一块儿,悠就好像触电一样立刻将手抽开。
  「抱、抱歉。」
  悠急忙道歉,奏也很困窘地望着悠。
  「悠,你动作太慢了吧。」
  一进店里马上有人对悠搭话道。
  从店内深处包厢探出身子的人正是一树。
  同伴们早就等不及悠的姗姗来迟,将啤酒杯一饮而尽。喝到脸红的一树对悠招着手,这时才发现悠身边的奏。
  「嗯,那边那位小姐是?」
  「呃……」
  「就是她!传说中的那女孩!」
  阿噤对一树咬耳朵道,而后者的脸色立刻大变。
  「你说什么!那为何会跟悠在一块儿!?总、总之先别愣愣地站着,过来坐下跟大家好好聊聊吧。」
  进入包厢后,悠立刻被赶到了房间的角落。原本只有男性的酒宴出现一位美少女,这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其他三人的眼神都变了,团团将奏围住。
  糟糕。把她带过来,会变成这样岂不是理所当然吗?
  悠顿时感到非常后悔。
  既然这样,当初两个人溜去喝茶不是比较好吗?
  不过,那对悠而言也是行不通的。
  「……咦?」
  下一瞬间,悠便对自己这种大为后悔的心态感到不可思议。
  我究竟是在对她期待什么呢?如果是想听歌曲的感想,在同伴们面前讨论不是比较好吗?
  但如今自己却半点那么做的动力都没有。只想把她所说的每句话私藏在自己心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悠无法掩饰这股疑惑时,一树等人已趁着醉意对奏连番抛出一大堆问题了。
  「为什么我们的表演你每次都到场呢?是哪位朋友邀请你来的吗?」
  关于这点悠也想知道。奏坐在隔着餐桌房间对角线离自己最远的位置上,为了避免漏听她的回答,自己拼命地竖起耳朵。
  「起初是刚好一年前的时候。我从附近的医院回家时,恰好看到了贴在大楼墙上的公演宣传海报。老实说那时候完全不认识各位,不过因为我很喜欢音乐,不知不觉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参加。结果一下子就迷上了,接着就每次上你们的宣传网站。」
  奏的回应自然而流畅。
  看起来不像是顾及悠等人的心情而撒善意的谎言。负责制作传单与网站的阿噤听了,忍不住感动得发抖。
  「所以,就不是透过熟人的介绍啰。我脚踏实地的努力终于有成果了!」
  「真的是纯粹的巧合。不过,我现在很感谢这样的机缘。真没想到还能跟各位直接见面交谈,过去实在一点也不敢想象。」
  「你喜欢我们曲子的哪个部分?」
  康司态度有些粗鲁地问道,但悠可以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你喜欢我们团员中的哪一个?』
  外表大剌剌但实际上很怕生的康司,不擅长跟初次见面的对象推心置腹。尽管外表看起来悠跟康司毫无共通点,但唯独这部分的个性多少有点相似。
  奏似乎没发觉康司的真正用意,以手指抵着下颚回答道:
  「每一首曲子我都很喜欢,尤其今天的新曲真是太棒了。」
  所有团员的视线间不容发地集中到悠身上。是错觉吗,那三个人好像发出了杀气。
  「刚才我已经跟悠先生聊过了,该说那首曲子很自然就打动了我的心吗,人类活生生的情感仿佛就从曲子里迸发出来,让我很感动。」
  半晌的沉默过后,一树才搔搔头继续提问:
  「……啊,那个,哎呀。悠也说『虚之木』是他的得意力作。那,你第二喜欢的曲子是哪首?」
  「唔……『灯火』。」
  那也是悠作的曲子。
  「是吗是吗?那,排名第三的呢?」
  不管是下一首,再下一首,奏屈指数来的曲名,全都是悠的作品。
  「是吗是吗是吗?嗯嗯,悠是天才啊。天才万岁。荣耀归【环球】!」
  说完这莫名其妙的话后,一树一口气灌下大量的啤酒。他对奏硬挤出来的笑容实在很僵硬。大概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妙,康司与阿噤相视点头后,把一树拖进了洗手间。
  「干什么,我根本没醉啊!」
  「我知道。只是大家一起去小个便嘛。在厕所谈心可是男人的浪漫喔,康司先生你说对吧。」
  「我……对那种浪漫毫无兴趣。」
  喋喋不休的三人离席后,包厢内只剩下悠跟奏。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尴尬的气氛。
  一直保持沉默也无济于事,因此悠鼓起勇气主动出声说:
  「总觉得对你很抱歉。强迫把你拉进我们的庆功宴,你应该很困扰吧?」
  「没那回事。」
  奏以温婉的微笑回应道。
  她的回答让悠很开心,于是自己便忍不住又开口了: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你交换电子邮件信箱吗?我想下次找个比较安静的场合,好好跟你聊聊……啊,当然,如果你觉得很困扰也可以拒绝。」
  发现奏的眉头皱起,悠带着一股淡淡的失望慌忙地打圆场,然而下一秒钟,对方却发出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我很乐意,不过天野先生的手机,不是已经没电了吗?」
  「啊……对喔。」
  悠从牛仔裤口袋拉出手机的液晶荧幕确认,顿时被绝望感所笼罩。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简直是倒楣透了。
  早知这样,干脆把笔电带在身边算了。
  悠差点想趴在餐桌上,但这时奏却以一向平静的口吻说着「不要紧的」。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大学生用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在上头以自动笔写了些什么后,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这是我拿来写日记的社群网站账号。登录的ID名称是【青】,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随时透过这个跟我联络。」
  「谢、谢谢。」
  悠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接过那张纸片。明明只是从笔记本撕下的一页罢了,自己却像拿到什么藏宝图一样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夹中。
  「其实,我也想多跟你聊聊。我对天野先生做的曲子非常感兴趣,想了解更多关于天野先生的事。」
  奏如此喃喃说着,明明没喝酒脸颊却微微变红了。
  那一定是天花板照明的关系吧,悠心想。
  「等我回家以后一定会跟你联络。」
  就这么说定后,那三位团员也刚好回来了。
  「好——继续喝吧。今夜不醉不归!」
  视线朝恢复气势的一树等人迅速扫过一遍,奏偷偷用食指抵着嘴唇,好像在暗示『刚才的话不要对其他人说』。
  「今天是我人生最棒的一天了」——接着悠也喃喃说了一句。

  第一摊结束后与奏道别,悠好不容易撑过去感觉永远不会结束的第二摊。
  婉拒一树要自己去他家过夜的邀约,悠回到家后边跟来袭的睡魔抗战边打开桌上的笔电,马上连往奏刚告诉自己的社群服务网站。
  悠用【YUU】这个ID名称登录会员,试着搜索【青】马上就找到对方。申请加对方好友后,悠就像被击沉在海底一样在床上睡死了。
  奏的回应是在两天之后。悠紧张兮兮地打开电子邮件信箱确认,有一封寄给自己的信。
  那是来自社群网站的同意加好友通知。打开社群网站上自己的页面,好友栏果然出现一项更新提醒。
  点击滑鼠,【青】这个账号的个人网页便跳了出来。对方的个人资料栏里写着简短的自我介绍。

  姓名:青
  性别:女性
  生日:十二月二十四日
  自我介绍:我叫青!喜欢园艺跟音乐(ROCKIN'ON系)。热情招募能跟我一起去听演唱会的朋友!

  「……哦。」
  首先令悠讶异的,是对方自我介绍的文章风格。面对面交谈时奏明明给人温婉有礼的印象,网页上却感觉很开朗活泼。
  本来还怀疑是不是同名的其他人,但如果真是那样对方就会拒绝加好友了吧。
  为小心起见,悠又点了【青】的日记页面。

  九月二十日『最棒的一天』
  今天,不,应该算昨天了,我去了我最喜欢的乐团【环球】的现场表演。
  前一天因为熬夜所以体力有点撑不住,不过感觉还是开心极了!
  而且在表演结束后还遇到了惊喜。我跟意想不到的对象碰面了,详情恕我不能在这里说(保密义务吗?)不过能和大家一起喝酒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就因为还有这么美好的事,人生可不能一直闷闷不乐地度过。
  啊啊真是的,光回忆起来我胸口还扑通扑通乱跳(为谨慎起见附注一下,可不是喝太多的缘故喔)。虽说亢奋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但为了肤质着想今晚还是就寝吧。晚安安~

  或许是顾虑到个人隐私吧,跟悠一行人同席的庆功宴并没有直接被提及,不过奏书写的内容并没有错。
  第一摊结束后在道别之际,奏与悠两人在店门口留念的合影,也撷取了脖子以下的部分贴在文章末。
  看着荧幕上奏羞赧摆出V字胜利手势的动作,悠就很想拿到有她脸部的照片档案。
  如果拜托一下对方应该会寄来吧?
  「笨蛋,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悠慌忙摇摇头。
  只不过是在社群网站上加了好友而已,自己也太厚颜无耻了。等双方认识更久一点变要好后也不迟吧。
  「变要好……?」
  悠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困惑。自己跟奏联络的目的不是要谈论音乐吗,但心中的念头简直就像在期望与对方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可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啊……真要这么辩解,那就是扯谎了?
  悠抱着头无法动弹。
  然而,自己也不能一直不吭气。对方既然同意了加好友的申请,就代表奏也在等待自己的主动联系。为了遵守两人说好近日内再度碰面的承诺,这回悠得主动向对方传送讯息才行。
  「可是,要怎么约对方才好呢?」
  话说回来,怎样的文章才算得体不失礼悠也搞不懂。跟一树他们的邮件往来基本上都是『0K——』、『了解——』、『嗯那就交给你了』这种轻松的口语化文字,但对奏寄信总不能用这种风格吧。
  「所以说,果然还是要用敬语吧?」
  本来觉得应该要配合奏的说话习惯,但转念一想,看过她的日记后又觉得不太对劲。搞不好在社群网站上,奏是刻意使用跟真实自我相异的文体书写。
  「那,我也模仿她好了……『嗨,奏。昨晚我也很开心喔。所以啦,我想早点跟你碰面,今晚有空吗?』……才怪,这样根本行不通嘛!」
  悠动着滑鼠,把自己刚才打的文章全部删掉。就这样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等终于把讯息寄出去时,天都已经黑了。
  「糟糕。这样子我会迟到!」
  悠赶紧关掉笔电,迅速做好出门打工的准备。本来只打算安排在暑假的货运行工作,在一树的擅作主张下突然又从今天开始了。
  那是为了赚取下一次现场表演所需的资金。【环球】成立两年了。正如这回的门票销售状况显示,这个乐团的集客能力还在缓慢成长当中。
  为了一口气取得大幅进展,昨晚的续摊中一树提议要举办特别演唱会。
  而日期竟然订在圣诞夜。能在这种日子抢到场地实在令人佩服,一树似乎有特别的门路的样子。既然都敲定了,其他团员也没有异议,悠也同意了一树的打工安排,只不过大学的课业还要加上打工、练习所需的时间,感觉很紧凑就是了。
  但比起那些,更加占据悠思绪的,却是【青】——奏在个人资料栏所记下的生日。
  「圣诞夜……吗?」
  生日跟特别演唱会同一天,只能说是太巧了。假使按照以往的惯例,奏一定也会来现场报到吧。在那之前自己得设法生出新曲了。
  「啊,不过……对喔。」
  察觉到一项事实后,悠原本胡思乱想的心踩下了刹车。同时自己冲出公寓的脚步也停住了。
  「如果是圣诞夜,她应该会有其他节目吧?」
  例如跟男朋友去旅行之类的。
  「是啊。像她那么可爱的女生,没有对象反而比较奇怪吧。」
  一想到这理所当然的事实,悠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之前暂时淡忘掉的内心空虚又被刺骨的寒风吹过,甚至还开始怀疑起自己跟奏取得联系是否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悠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打工也变得让他觉得麻烦。正当他想着干脆直接回家时,右手边的小巷子突然有谁冲了出来。
  当悠惊觉时已经太迟了。来不及闪身躲避,对方就直接从悠的正面撞上来。
  「呀啊!」
  那人发出惊呼声。
  是位个头娇小的女性。
  与悠撞个正着后因冲击力而摇曳的秀发,传来了遥远春日的气息。
  「不、不好意……」
  悠慌忙地想致歉,但一发觉对方的身分后就愣住了。
  「奏小姐!?」
  「天野……先生。」
  朝自己迎面撞来的,毫无疑问就是奏本人。跟昨晚不同,她如今穿着一袭淡青色的无袖上衣。
  「真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哪里,是我自己没注意……」
  说到这,悠才发现路上的行人都不自觉朝这边望过来。他们大概以为这是一对厚脸皮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笨蛋情侣吧。
  一想到此,悠的脸颊就顿时烫了起来。自己就算了,没必要连奏都要承受他人的冰冷视线。
  悠使劲伸出双手推开对方,奏因此踉跄了一下失去平衡。就这样她双腿一软,直接朝后方倒下。
  「小心!」
  在奏差点摔倒前悠及时抓住她的右手,成功让对方重新站稳。
  「抱、抱歉。」
  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
  陷入自我厌恶的同时,悠把对方掉在地上的手提包捡起来还给她。
  「我刚刚在发呆才该向你道歉呢……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奏边捂着耳朵,边以困惑的目光凝视悠。
  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因为太尴尬了,悠随口道别后就从奏身边直接走过去,赶往即将要迟到的打工地点。
  「啊,请先等等。」
  结果,奏却把自己叫住了。
  「前几天的事非常谢谢你。我很高兴你申请加我好友。」
  「因为之前约好了啊。」
  因为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很差的关系,只会使用这种冷漠口吻回答的自己教人悲哀。
  「对了,那个,关于之前约好要碰面的事,我刚才回信给你了,你看过了吗?」
  「不,还没看。」
  手机就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打从离开公寓后还没拿出来过。没想到悠才寄出没多久的讯息,对方已经回复了。
  比慌忙想抽出手机的悠抢先一步,奏直接说出了回复的内容:
  「今天我接下来就没其他事了,假使天野先生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喝个饮料?」
  「耶,现在?」
  「你……不方便吗?」
  奏寂寞似地伏下双眼。
  「因为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况且之后到月底我都有点忙,很难再抽出其他时间了。」
  「是这样吗……」
  「啊,我也真是的,只顾着说这些任性的话。对不起。」
  面对苦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悠,奏怯懦地垂下肩膀。
  「天野先生应该也很忙吧,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好了。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扰了。」
  「不,是我不好。原本提起想要跟你多聊聊的人是我,所以应该是我配合你的时间才对。」
  悠决定以突然发烧为理由,翘掉今天的打工。只要事后跟主任商量好,明天工作两倍的时间总行了吧。
  「真的可以吗?难不成你原本有其他事要办……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不好意思了。」
  「没那回事。」
  被对方以担忧的表情凝视,悠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似乎又动摇起来,所以他才刻意用加重的语气强调。
  接着悠就直接把奏带进最先遇到的咖啡厅了。
  两人坐在分别坐在面对面的双人席上并点了咖啡后,对打工的挂念立刻从悠的脑海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丰富又充实的一段美好时光。奏对音乐的涵养很深,能聊的话题也很多样化,丝毫不令人感到厌倦。
  除了乐团同伴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跟自己聊这么久的对象。
  问过以后才知道,奏在国中时代加入过管乐社。
  「从学校毕业以后,我还是因兴趣而一直在练长号。只是现在已经中断了。」
  奏喃喃说道的表情,略微蒙上了阴霾。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仿佛为了掩饰冷不防打断原本聊得正起劲的话题似的,奏将咖啡杯凑到嘴边。
  「这里的摩卡真好喝。」
  「啊,嗯……」
  虽然很在意奏的异样,但悠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
  「对了对了,我一直在想……那间表演的场地,为什么要叫【SMOKE】呢。」
  托奏主动改变话题之福,尴尬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冒着热气的咖啡温度烘暖了悠的身体。
  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两人才终于谈到正题。关于悠的歌词,奏提出了更胜于前几天的深入剖析。
  奏精准地形容了,悠畏惧孤独与谎言的心理。这种毫不留情面的感想,不时尖锐地戳入了悠的心。假使对方不是奏的话,悠大概会听到一半就捂起耳朵离席吧。
  然而,奏最后喃喃说出的话语,却把悠钉死在椅子上。
  「奏小姐,你感到孤独吗?」
  她表示,悠的歌词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写照。
  怎么可能。
  像她如此可爱又贴心亲切的女孩,不可能会没有朋友才对。
  但,不就是因为她感到孤独,才会对自己的歌曲产生如此强大的共鸣吗?
  悠不由得这么想。
  「天野先生会唱歌真好。可以把自己的心声用歌曲的形式表达出来……太令人羡慕了。」
  对脸上挂着寂寞微笑的奏,悠不得不这么出声说道:
  「奏小姐也可以来玩音乐啊。」
  「不。」
  结果奏却摇着头。
  「我只要能听天野先生的歌曲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下次的现场演出是什么时候?」
  好像为了重新打起精神般,奏双手合十,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过来。那对眼眸太过纯粹无暇了,迫使悠不由得撇开视线。
  「公演的日期,现在还没决定吗?」
  「不,其实已经敲定了……」
  「那请告诉我吧。我会排除万难到场的!」
  悠很难启齿,但在奏的殷殷期盼下又不能不开口。
  「老实说就在圣诞夜。一树那家伙非得要在那天举办不可,大家都觉得很困扰但他还是一意孤行。」
  由于是在找借口,悠的说话速度顿时变快了。他解释的同时不敢直视奏的脸庞,视线也愈垂愈低。
  是圣诞夜吗?真遗憾呀。那天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请你们好好加油,我会支持你们的。
  包括这种客套话的鼓励在内,被奏拒绝实在让悠感到很害怕。
  结果,意想不到的回应,却从垂着脑袋的悠头顶上降临。
  「是圣诞夜吗?知道了,我一定会参加的。」
  「耶!?」
  悠像是触电般抬起头。为了小心起见悠又问:
  「真的可以吗?那天可是圣诞夜喔。」
  「不要紧的。我没有那么快回老家省亲。学校的课那时也已经结束了,不论会场在哪我都没问题。」
  「还是在之前的【SMOKE】……不过,你真的可以来吗?」
  尽管觉得这样很啰唆,但悠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起初没搞懂悠用意的奏,这时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眯起眼。
  「啊哈——我懂了。天野先生,你很在意我会跟谁一起来是吗?」
  「不是那样的,呃,对了,我还得考量门票的销售状况……」
  如此失态的表现,就连悠自己都感到丢脸。门票的销售状况,跟现在讨论的话题哪有什么关系啊。
  「关于这点,有件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什么?」
  奏突然换成严肃的口吻,让悠的心跳速率陡然加快。
  「我只会买一张票而已。老实说本来是想邀请其他人的,但我没有朋友。所以很抱歉没办法帮你们多卖几张票。」
  「是、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只要你能来我就很满足了,这种事一点也不遗憾。」
  悠差点就要因放心而重重地叹口气,急忙以干咳掩饰。
  大概是看到悠的反应快要忍不住了吧,原先一脸严肃的奏「噗哧」地笑了出来。
  「天野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耶。」
  「是吗?以前从没听别人这么形容过我……」
  「现在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用干咳掩饰窘态啰。」
  她这种说法依听的人心态不同,也可能会让人感觉很没礼貌,不过对方是奏的话不知为何悠就无法动怒了。岂止如此,悠发现两人的距离比刚进咖啡厅时又拉近了不少,反而让他感到开心不已。
  况且,前几天奏自己也用过假咳这招不是吗?
  看来她本人好像没察觉这点吧,不过这种不完美的小缺点反而让她更可爱。
  「我想多了解一点圣诞夜演唱会的事。已经决定要表演哪些曲目了吗?」
  「还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创作新曲,只是时间很赶就是了。」
  距圣诞夜还有三个月。想从头打造一首新曲并及时发表,剩余的天数已经很勉强了。
  直到奏说声「我该回去了」并从椅子上站起身之前,悠都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与奏尽兴地畅聊音乐相关话题,让自己打从心底觉得翘掉打工真是太棒了。
  此外极致的幸福感,在离开咖啡厅时才降临在自己身上。
  「那个,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
  奏很罕见地露出欲言又止的态度。
  正在思索该怎么跟打工的地方编借口的悠,因一时出神而没听仔细。
  「嗯,你刚才说什么?」
  「是很重要的话。请你好好听。」
  奏稍稍拉高了音调,还拉着悠的上衣袖子。
  「什、什么?」
  然而奏在叫住悠以后,却表现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当然悠也不可能主动把奏的手挥开,于是两人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刚好在这时,邻近的学校响起了放学时分的广播。
  『各位同学,请早点回家。』
  「不,我不能在这时候回去!」
  仿佛是以此为契机,奏猛然抬起原本低垂的头。她以满怀决心的表情望过来,同时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那、那个,我一直很喜欢天野先生。站在舞台上的天野先生就够耀眼了,而像这样实际面对面交谈后,更觉得你是个充满魅力的人。我虽然毫无任何优点,但如果你愿意,可以跟你交往吗?」
  「………………」
  这毫无预警的告白,让悠的脑袋一片空白。
  五官精致如同洋娃娃般给人清纯印象的奏,唯独在此刻因呼吸急促而涨红了脸。
  悠的心跳疯狂加速,呼吸频率也变得紊乱不堪。
  这真的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吗?
  自己从未想象过会有异性主动告白。悠唯一的好友就是那把爱用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其他人根本懒得多看自己一眼,相对地他自己原本也打算在不给人制造困扰的前提下默默度过此生。(译注:美国音乐家及发明家,有电吉他之父之称。)
  结果,现在却有异性愿意陪伴在这样的自己身边?
  悠凝视着奏不放。她的双眸极其真挚,充斥着一股不容许悠模棱两可的气氛。
  「我……」
  喉咙沙哑。身体颤抖。不过即便如此悠还是下定决心,回答对方:
  「我觉得我也喜欢你。」
  「………………」
  这回轮到奏陷入沉默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恢复白瓷色,犹如在咀嚼悠的话语般伫立不动。
  「呃,奏小姐?」
  「………………」
  为什么她没有反应呢。再继续沉默下去悠就要昏倒了。
  当悠的内心即将发出悲鸣时,奏悄悄朝这边伸出了手。
  柔嫩的触感,以及温柔暖和的体温从奏的手指传到了悠的手指,随后那暖流又从指尖抵达手臂,再从手臂一路冲上胸口。
  接着奏静静地低下头。
  「虽然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但以后请多指教了。」
  「彼此彼此。」
  悠与奏凝视着彼此。在这么近的距离碰触异性还是悠的第一次。心脏跳动的剧烈程度已到了极限,他有股想大声吼叫的冲动。
  我搞不好得到了珍贵的宝贝吧。
  仅靠表演无法完全弥补的内心空虚,终于托奏的福填满了。
  世界的真实样貌或许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更美好吧。
  这是悠有生以来首度产生如此的念头。

  「天野先生!」
  到了下个月,来到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地点在新宿车站的JR线验票闸门。
  奏刚好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前现身,一看到悠的身影就小跑步靠过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说完,她恭敬地低下头。
  「不,我也是刚到而已。」
  为了不让奏发现,自己是边盯着手表边焦急地期盼对方能早点抵达,悠尝试在脸上挂起笑容,不过装得还不够从容吧。
  今天两人约好了要去看电影。这对悠来说可是值得纪念的人生第一场约会。
  因此昨晚紧张得难以成眠。
  虽然两天前决定了要和奏去约会,但悠却不知道该带女生去哪里比较好。跟一树他们讨论,大家也只七嘴八舌地擅自提出游乐园或听露天演唱会等各种意见。
  在一番苦恼过后,悠决定走最基本的路线带奏去看爱情片。提心吊胆地用邮件跟对方提议,结果她也表示赞成。
  「……呃,那我们出发吧。」
  「嗯。」
  悠走在人潮最多的主要干道上,一边想着这年头就连国中生都很会把妹了。
  奏则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的一步之后。
  糟了……
  才刚碰面不到五分钟,悠就开始烦恼起来。悠之前想着如果是在电影院里注意力便会自然集中在放映的荧幕上,即使不绞尽脑汁思考对话的内容也无妨,只是没料到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气氛会这么尴尬。
  如果不赶快抛出机智又丰富的话题,对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家伙。
  悠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这并不完全是出于秋老虎发威的缘故。
  就如往常那样,悠又因焦躁而变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好主意都想不出来。
  「那个……」
  奏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地出声道。
  「怎、怎么了!?」
  「这里就是了吧,电影院。」
  等回过神,悠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中抵达目的地了。如果不是奏提醒自己的话,刚才差点就走过头了。
  「是、是啊。我当然晓得。那我们进去吧。」
  悠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拿出两张预售票,将其中一张递给奏。
  「我把电影票的钱给你吧。」
  「不了。是我约你的。」
  悠阻止打算从包包里取出钱包的奏。『约会费用应由男方全数支付』——他忠实遵守一树的教诲。
  光应付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的悠,完全没留意到其实一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比起那个,悠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自己不小触碰到的奏手上。
  女生是这么温暖的存在吗!?
  悠的脑内敲起8 beats的快速节奏。这时,奏轻轻拉了拉完全无法动弹的悠的衣袖。
  「开演时间快到啰。」
  「啊,嗯……」
  直到两人前往验票窗口之前,悠的心跳速度都没有恢复。
  电影本身只能算是平凡无奇,不过对悠而言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只要能跟奏缩短一点点的距离就很开心了。
  跟来时的情况截然不同,如今双方的对话就像作梦一样顺畅。
  话题集中于主演的人气偶像在片中约会时所穿的哥德萝莉风服装。
  「我也好想穿穿看那种可爱的衣服。不过一定不适合我吧……」
  「没那回事。我觉得奏小姐比较可爱。」
  不善言语的悠,并不是刻意要说这种很容易被看穿的客套话,而是他真心这么认为。
  奏如果穿上那种『可爱的哥德萝莉装』,铁定很好看。
  「耶!?怎、怎么可能。」
  奏的脸逐渐涨红起来。
  她以为悠的意思是『自己比主演电影的偶像还可爱』。
  这对悠与奏双方来说都可称得上是幸运的误解吧,之后两人的距离就急遽缩短了。
  在回程的电车上悠这方不停主动开口,奏也完全没露出感觉无聊的表情,始终带着笑容。
  「今天真开心啊。」
  「嗯。已经好久没跟其他人在放假时出去玩了。平常我几乎都待在家里。」
  「是、是这样吗……既然如此,下礼拜天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出来玩呢?」
  「嗯。好呀。」
  奏立刻点头同意。
  「那,下次就由我来安排行程吧。」
  不知不觉当中,奏的口吻也从敬语变化为更让人容易接近的语气了。
  「天野先生……悠除了音乐外还有其他什么喜好吗?」
  「……这、这个嘛。真要说起来,散步之类的吧……」
  「散步呀。真是健康的好习惯呢。」
  悠还以为对方听了会很傻眼,结果奏却很认真地回答自己。
  悠一边抓着电车上并排的吊环,心想能认识对方真是比什么都更教自己开心的事了,希望奏也能有相同的感想。
  这时,奏一边透过电车车窗仰望终于要暗下来的秋日天空,一边这么说道:
  「呐,今天接下来你有什么预定的行程吗?好比团练之类的?」
  「不,没有,没其他事了。」
  「既然如此,难得出来要不要喝点东西再回去?现在回家好像有点太早了。」
  自己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吧——悠心想。

  就这样,一眨眼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季节逐渐从秋天进入冬天,每过一天夜晚的时间都愈拉愈长。配合时节的挪移,街景也缓缓失去了鲜艳的色彩。
  然而,与寒冷气候的造访恰好相反,悠与奏的交往情形极为顺利。尽管因学校及打工的占据让彼此都很难抽出时间,但他们每天都会用社群网站相互联系,一个礼拜也至少有一天会直接碰面。
  而两人惯例的碰面地点,就是当初相识后误打误撞造访的咖啡厅。奏很喜欢这间店煮的摩卡,不论先去哪里玩最后一定都会顺道来这。
  「今天很开心呢。」
  悠谈论起奏央求自己带她去的那间水族馆。
  两人挽着胳臂走在水族馆里,路过的其余客人都对奏看傻了眼。由于对此很自豪,悠不自觉就挺直了背脊。

  奏似乎很喜欢动物跟鱼,不但在海豚表演的时侯发出欢呼声,甚至还对一大群企鹅闪烁着明亮的双眸。
  这当中奏最钟爱的就是翻车鱼了。那时她额头紧贴在饲养翻车鱼的水槽外,不厌其烦地专注凝视着。
  「翻车鱼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即便是不善言语的悠,最近也变得比较会闲聊了。
  「………………」
  不过,奏并没有搭理他。她只是托腮撑在餐桌上,微微偏着脑袋。
  她的双眸就像是在凝望着某个遥远的世界一样。
  「你怎么了,奏?」
  「咦,你说什么?」
  悠试着重复问了一遍,对方才总算有反应。她猛然动了一下手指,撩起耳际的秀发。
  最近两个礼拜,奏经常像这样心不在焉。
  悠原本以为是自己说话太无趣而感到沮丧,不过或许是周围客人的声音太过吵杂的关系吧。
  「……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奏突然改变口气,以极为严肃的表情问道。
  「什么事呢,奏?」
  悠困惑地回问着,然而这时奏的表情却迅速蒙上阴霾。
  奏眼眸的深处,确实潜藏着悲伤之色。
  「假使,我不在了……不,当我没说吧。」
  本来有话想说的奏,好像改变主意冷不防打断话题。
  「………………」
  难不成,她还无法信任我?认为不值得找我讨论?
  奏的这种态度让悠的好心情顿时冷却下来,不过悠还是努力朝正面的方向修正:
  「你喜欢翻车鱼啊?」
  「嗯。翻车鱼轻飘飘地浮在水里,感觉好像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奏的模样马上恢复正常。
  眼见她又露出平日那种温婉的表情,悠不禁觉得刚才她眼中的悲伤之色只是幻觉。
  「奏心中也有什么烦恼吗?」
  「当然有啰。悠应该也有吧。演唱会的新曲现在作得如何了?」
  「啊——唔。」
  悠不由得抱头苦恼起来。
  对悠来说,这就是烦恼的根源了。
  好不容易才敲定的特别演唱会,绝对要把新曲安排进去才行。一树与康司投入的热情也超乎以往,传达出两人势必要让表演成功的强烈意志。
  正因为如此悠也想满足众人的期待,但急迫的期限却不断朝自己逼进。
  曲子写完了,也已经开始练习了。
  然而,重要的歌词依旧是白纸一张。
  最近这一周左右悠都牺牲睡眠时间苦思歌词,但愈想就愈是陷入死胡同,一行都挤不出来。
  干脆弄成没歌声的乐器演奏好啦——阿噤也露出无奈的表情提议道,不过悠却无法接受。
  悠恳求一树,约定好两天后一定会写好歌词。今天造访水族馆本来还期待能生出灵感,结果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奏额头贴在水槽边的模样,以及翻车鱼那张扁平的脸。
  「如果我也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好了……」
  奏有点犹豫地表示道,不过歌词毕竟还是得由悠自身的世界观架构成才行。不论奏跟自己多么亲近,让她写还是会跟自己的形象产生误差。
  「抱歉,我是不是说了太多余的话?」
  「啊,不,没那回事。」
  悠挥挥手,向自己让奏担心一事表示很抱歉。
  无法下笔的理由不只如此。这回的表演日期也是奏的生日,难得有这个机会,悠想把新曲当作礼物给对方来个惊喜。
  当然胆小的悠不可能在舞台上嘶吼奏的名字,也不敢把对方叫上台来个热情拥抱,所以只好思考其他的方法了。
  「不过,悠的歌词真的很动人呢。既纤细又满怀着心意,反复听整张专辑时还会让我很想落泪。」
  「是、是吗?谢谢。」
  又被奏夸奖一次让悠觉得很害臊。就在自己这么想的瞬间,灵感涌现了。
  虽说不能让奏代替自己填词,但借由她的观点来设想又会如何呢?
  尽管在这之前悠从未以特定的他人为主角来写歌词,不过假如以奏为范本的话,悠觉得自己应该会文思泉涌才是。
  灵感微微被激发的悠,立刻拿出笔记本振笔疾书。
  起初还有点迟疑不决,不过当几个关键字浮现出来后,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就逐渐清晰起来。
  「搞不好会很顺利喔。」
  至于曲名……究竟该叫什么才好?
  「你在做什么呀?」
  发现奏从旁边把脸凑过来,悠急忙盖上笔记本。为了让演唱会上的惊喜能成功,现在可不能让对方看到。
  「不能告诉你。这是商业机密。」
  「别那样说嘛,让我看啦。」
  「不行就是不行。」
  悠双手把笔记本举高到头顶上。奏也跟着伸长了手臂,只可惜还是差一点点才抓得到。
  「唔——小气鬼。」
  「你也别这么生气。这个送你弥补一下吧。」
  悠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仅剩两周就要举办的表演门票。尽管版面设计充满了康司朴拙的手工风格,但这可是今天才从印刷厂送回来的。
  「………………」
  原本还以为奏看了会大为欣喜,但她只是直直盯着那张门票而已。
  悠认为奏是在客气。
  「你不必在意门票的费用。就当作是提早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耶,设计得满好看的嘛。」
  奏似乎很喜欢门票的样式。不过尽管她露出了感佩的表情,却没有把门票收下来的意思,悠只好硬是塞进她的手里。
  「啊,要给我吗?」
  「刚才不就说了。」
  「……谢谢,我一定会到场的。」
  奏发出打自心底的愉悦微笑。
  悠万万没有想到,从那天以后两人就再也无法碰到面了。
  在演出前一天的深夜,悠的笔电透过社群网站收到来自【青】的讯息。
  上头写着『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楼主| 发表于 2014-8-29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2. 青的去向

  悠呆坐在笔电前,全身上下无法动弹。
  为了在表演前保留体力,其实现在应该要钻进被窝就寝才行,但身体却像是被地板吸住一样完全不能动。
  在电灯全熄灭的漆黑房间中,只有无机质的液晶画面不停地闪烁着。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对方送来的讯息,仅有一行。为谨慎起见悠重新收了一次,结果今天收到的讯息就只有这封。
  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种情况,悠一点线索也没有。
  陷入混乱的脑袋,拼命思索自己跟奏最后碰面那天的经过。
  片断的记忆浮现于脑海中。
  水族馆的翻车鱼。演唱会的门票。要给奏的生日惊喜。
  理应没有一项疑点才是。两人并没有吵架,更不是在不和谐的气氛下道别。
  奏那天确实跟自己约定好『我一定会到场的』。
  悠下意识地确认对方前一封所寄来的讯息内容。
  日期是两天前。
  『演唱会很快就到了呢。今天你也在练习吗?我很期待,所以你要加油唷!也请代替我跟一树先生他们问候~我会祈祷你们演出成功。啊,对了对了。你知道圣诞夜还是另一个重要的日子吧?虽然我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不过我也会期待那个的。之后再传讯息给你吧。掰掰——』
  奏的讯息内容向来比她本人的口吻轻松,乍看一点异样也没有。她在信中若无其事地暗示着自己的生日,想必是因为期待悠会送礼物给她,这当中丝毫没有任何正在为悠的事烦恼的语句。
  然而明明很顺利,为何她会忽然寄『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这种讯息来呢?悠为了搞懂奏的感受而不断反复阅读她的文字,到最后甚至头痛欲裂。
  「你到底是怎么了……奏。」
  两天前奏所寄来的讯息,悠一收到后立刻就回复了。
  内容包括自己明白圣诞夜是很重要的日子。希望对方当天一定要到场。届时一定会有很棒的事会发生等,将自己所策划的惊喜隐约藏在字里行间才寄出去。
  但关于这封讯息的内容奏却没有回复。
  可是,悠认为那是因为自己之前向奏提过,在演唱会前夕可能要练习到很晚,她为了不要打扰到自己,因此才不太回复;悠丝毫不觉得可疑。
  跟笔电放在同一张桌上的闹钟,正指着深夜零时。
  明天——不对,应该说今天早上八点就得进入表演场地了。如果不多睡一会儿,自己恐怕撑不完演唱会。
  要赶在演唱会前透过社群网站寄讯息给奏、追问她的真正用意,未免太仓促了。
  况且也无法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回复,倘若熬夜不阖眼地待在电脑前守候,那简直就跟拷问没两样。
  这么一来,就只能用更直接的方法。
  在苦思一番过后,悠终于把手伸向手机。两人刚开始交往没多久时,由奏所赠送的迷你莱斯·保罗型电吉他手机吊饰,这时也无助地摇晃起来。
  悠很不擅长讲电话。虽说写信也不是自己的强项,但和看不到表情的对象直接交谈这件事更令他深感压力。
  为此,悠在近两年来根本没与乐团伙伴、双亲,还有奏以外的人通过电话。
  在这当中,奏应该是自己最不会有抗拒感的通话对象才是,但如今却化身为最大的阻碍。
  悠的视线再度扫向闹钟。
  凌晨零点十分。
  不知不觉当中,就耗去了十分钟。
  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如此的念头从脑中闪过,不过悠同时也理解到那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正在交往的女友寄了无法理解的讯息过来,自己只是没胆去确认对方的用意。
  「早知如此,睡前就不要开电脑了。」
  悠对于团练完回家后自己的行动,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原本自己是以轻松的心情,想确认一下一树他们有没有什么事要联络,倘若方才不采取这项行动,就不会发现奏有寄信过来,现在也能抱着平静的心情入睡了。
  结果,今晚悠恐怕是无法安眠了。
  至少,在自己确认奏的真正用意以前,他是睡不着了。
  他抗拒打电话,但孤独度过无法成眠的夜晚也教人难以忍受。
  找一树商量会不会比较好?
  我的女朋友寄了这种讯息过来,你怎么看?
  「……算了吧,别闹了。」
  这可是紧要关头的表演前一晚。一树他们应该早早便上床就寝了吧。随便拨电话过去,铁定只会换来对方快点去睡的说教而已。
  况且不论找谁讨论,到头来这件事都只有奏自己知道。当时钟的长针转到数字八时,悠终于下定了决心。
  悠以颤抖的手紧抓着行动电话,点了登录在通讯录当中的奏的手机号码。
  『您拨的电话未开机,或目前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
  机械性的语音,毫不留情地传在悠的鼓膜上。
  无言地切断通话后,悠又很快地再重拨一次。
  连打了三遍,结果都是一样。耳边只响起了与奏温柔说话声截然不同的冰冷语音讯息。
  手机没开,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觉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吵醒,切成静音模式是很普遍的。实际上,悠也会这么做。
  然而,根据基本的设定,在静音模式的情况下,手机最后应该会转到语音信箱才对。实在不太可能是直接关掉电源,假使是故意这么做,除了很明确想要拒绝某人的联络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拒绝某人,果然是针对我吗?」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每当悠想起那封讯息的内容,头就会痛得像是被尖锐的锥子刺入一样。
  为什么?为何奏要拒绝我?
  不论怎么苦思,悠都毫无头绪。
  别说与奏吵架了,两人之间甚至不曾有过险恶的气氛啊。
  还是说那只是自己擅自这么认定的,对方早就对自己失去兴趣了。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悠就立刻摇头否定。
  「唯独奏不会那么做。我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融洽吗!」
  悠以拳头狠狠敲打书桌跟地板,闹钟也跟着倒了下去。
  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闹钟,悠拼命尝试将思路切到乐观的方向。
  手机未开或许有其他理由吧。例如说不小心遗失了,还是位在无法收讯的深山或地底下等等?
  「我不行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啊。」
  悠终于趴倒在桌上。自己的思考逐渐飞向脱离现实的地方。
  况且不论对方接不接电话,重点是那封讯息的真正用意,而那丝毫没有获得解答。
  即使想直接找本人问,悠也不清楚奏她家的住址在哪。虽然大约可以判定她就住在这附近,但自己一次也没机会去登门拜访过。
  一旦拨过一次电话后,悠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无法克制自己的悠,每隔五分钟就打给奏一次。
  为了确保电脑有新讯息传来能马上收到,荧幕也保持在【青】的个人网页上没动。
  然而手机还是不通,【青】也依然维持沉默。
  起初还犹豫要不要传讯息给对方,如今悠也无法忍耐地疯狂打起字起来。
  『你还好吗?今天终于要举行演唱会了。』
  『你的手机怎么了?我等你的来电。』
  『我很担心你。请跟我联络。』
  『你睡了吗?如果醒来希望你跟我联络。』
  尽是些无伤大雅的词句排列,装出自己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时也无能触及奏所发送的讯息的真正用意。
  悠送完大量的讯息后,便枯坐着等待,然而直到最后奏还是渺无音讯。
  时间来到五点三十分。外头依然是漆黑的夜色,但倒下去的闹钟却开始响起刺耳的噪音。
  心灵的疲惫与睡魔,顿时让悠的视野扭曲成不规则的模样。
  够了,我已经不行了。
  悠倒在床上以毛毯盖住身体,内心同时发出阵阵的悲鸣。
  停下闹钟的力气也早就消失殆尽。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快给我停下来。
  不论内心如何呐喊,闹钟的铃声依旧不断响着。悠的头痛程度也剧烈上升,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带有敌意的色彩。
  你到底是怎么了,奏。我完全搞不懂了。
  倒在床上烦闷的同时,悠看见了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幻觉。
  在细雪无声无息飘落的夜晚,奏在一条毫无人烟的街道上。只有红绿灯孤单地闪烁着,交叉路口毫无其余人车通过。
  面无表情的奏吐出白色的气息,而她的脸色比她呼出的气息更苍白。
  终于,奏开始迈出颤颤巍巍的脚步。她在路上留下足迹,最后抵达了T字路口。右手边的道路后方则站着悠,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
  至于另一头的马路末端,则被雪完全覆盖什么也看不见。
  『来我这边吧——奏!』
  悠拼命招手呼唤着对方。
  但奏似乎听不到悠的喊叫声。她就像个人偶一样表情毫无变化,缓缓地朝相反方向的道路走去。
  『等一下!』
  悠试图追上奏,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动弹不得。自己膝盖以下的部位就像冰柱一样直接连接地面,一步也动不了。
  『奏,等一下啊!』
  在焦急当中,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另一头的道路深处了。
  而就在同时,纷飞的细雪下得愈来愈激烈,转眼间就变成一场暴风雪。眼角滴落的泪珠顿时被冻成冰刃,割伤了悠自己。
  身穿白衣的奏,终究像被雪覆盖般无影无踪了。
  『奏——!』
  悠扯破喉咙地激烈吼叫着。平时总是很在意周遭目光的悠,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音量叫道。那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然而,奏并没有回来。
  『奏……』
  夹杂着冻雨的冷风,急速夺去自己的体温。悠的齿根直打颤,当意识逐渐离自己远去时,突然有个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你,想见她吗?』
  『是谁!?』
  悠连忙回头,不知何时在他的身边,伫立着另一名少女。
  她转动手拿的小洋伞,不知为何就只有那一块地方不会积雪。
  少女的脸庞被伞遮住,然而从对方的举止与氛围判断,很不可思议地总觉得以前在哪里碰过她。
  『不告诉你。』
  少女以银铃般的说话声,这么回答道。
  不,这不算回答吧。只是拒绝悠的质问罢了。
  『我问你是谁。』
  『天野悠。』
  『那是我的名字!』
  『你,想见她吗?』
  无视发出怒吼的悠,少女重复问了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我非得回答那问题不可?』
  『哼。你很想回答?』
  『才不是!』
  『那么,你想见她吗?还是不想?』
  少女转动不止的伞停住了。
  接着,指向奏消失的那个方向。
  不论悠如何定睛凝视,那个地方都是雪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见她……应该吧。』
  从悠口中冒出来的,是连自己都讶异的不干不脆答案。方才悠明明是那么担心奏,但被人重新问一遍后,对此又顿时失去自信了。
  『哼——所以你不想见她?』
  『才不是!为什么你老是说反话!』
  只要跟这名少女交谈,悠心头就会莫名燃起一股无名火。
  干嘛得让这种陌生人追究自己跟奏的关系啊。
  『也许我能成为你的助力。』
  仿佛看穿了悠的内心感受般,少女简短地喃喃道着。
  可是,下一秒钟,她又犹如在否认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似地,单刀直入地彻底否定道:
  『抱歉。我看果然还是不行。』
  悠对方才还稍微有点期待的自己很火大,决定再也不理会这名少女了。
  况且比起这些,他更担心奏。
  『……是吗?我知道了。你不想见自己的女朋友吧。』
  『………………』
  悠刻意不回答后,少女突然收起伞。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咕哝了一句:
  『来日,再相会吧。』
  原本隐藏在伞下的少女露出脸庞,正当悠连忙想看清对方的侧脸时……
  哔哔哔哔哔。
  尖锐的电子音促使悠睁开眼。
  「……啊!?」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打起盹了。
  悠慌忙从床上跳起来。
  没多久之前还无比漆黑的窗外,如今已是一片清澈的蓝天。
  把自己拖回清醒世界的原因,并非闹钟发出的噪音,而是滚落在枕边的手机的来电铃声。
  「奏!?」
  悠赶紧把手机抵在耳边按下通话键。结果他的期待落空了,电话另一头传来一树的怒斥声。
  『你现在在哪?大家都在等你耶!』
  「咦!?」
  悠将手机抵在耳边,同时伸手扶起躺下的闹钟一看,原来已经超过乐团集合的时间将近两小时了。
  他的睡意霎时被吹跑。
  「对不起!我马上就赶过去!」
  悠一把抓起搁在床边的吉他盒。
  『难不成你还在家里啊?阿噤那家伙都快爆炸了。你有在听吗悠!』
  后半段悠没在听。一股脑儿向似乎还想继续说教的一树道歉后,悠就挂断电话了。检视一下手机的纪录,发自一树他们的未接来电与讯息共超过十则以上。
  然而,自己最关切的奏却完全没消息。
  匆忙将行李整理好的悠,正打算走出玄关时又突然因一个想法而留步。
  踏着僵硬的步伐返回室内,悠决定再检査一次社群网站。
  无更新。
  没回讯。
  【青】依然保持沉默。
  她整晚都在睡觉吧——悠勉强解释给自己听。
  不过到了白天,更何况又是演唱会当天却依然不联络这点,悠就想不出任何借口了。
  即便如此,演唱会她还是会到场才对吧。
  已经约定好了,奏一定会现身的。
  悠像是在念咒一样重复说着,将想待在家里等待奏回应的念头抛开后走出房间。
  户外照射下来的阳光感觉很刺眼。
  明明是难得的圣诞节前夕,天空却万里无云到残酷的程度,看来要期待浪漫的雪花是不可能了。
  不过或许是辐射冷却的影响,这阵子最寒冷的天候正毫不留情地袭向悠。
  「好冷……」
  悠缩着肩膀急忙赶往【SMOKE】。距离公寓最近的车站要走十五分钟。从车站搭JR还要两站才会到。
  从地方都市来东京生活已经三年了。当悠试图抄近路,通过平日很少走的河川沿岸交叉路口时,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所笼罩。
  「咦?这里是……」
  雪。红绿灯。无人的夜。
  感觉自己好像在最近才看过相同的景色,悠不由得在斑马线途中停下脚步。
  那是……梦里的场景吧。
  记得自己身边好像有奏,以及另一个人……
  正在等红绿灯的车辆冷不防按起喇叭,自己快想起来的梦中场面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行人用的灯志,不知不觉已变成红色。悠慌忙跑过路口,车辆驾驶则很露骨地对自己咋舌一声才扬长而去。
  像这种微小的事不断累积起来,世界对悠而言又逐渐变成一个艰辛困苦的场所。
  奏。好想见奏一面。
  在前往会场的途中,不管是在街上或电车里,悠都凭最后残存的希望反复念着咒语。
  只要跟奏碰面交谈,就能拯救我。
  只有奏,能够填补我内心冰冷的空虚。
  「抱歉我迟到了。」
  悠终于抵达【SMOKE】时,排演早就已经开始了。
  「你太慢了吧,阿悠。」
  阿噤立刻抱怨道。面对这场格外重要的特别演唱会,他的情绪应该也非常紧绷。
  康司也停下正在打鼓的手,默默瞪了悠一眼。
  「奏她……」
  本来想说明昨晚的事,但话到嘴边悠就噤口了。因为在意女友的讯息就整晚无法成眠,连这年头的国中生都不会这样吧。
  「大家先休息十五分钟。悠趁这个时候去准备。很快就要正式排演啰。」
  「迟到的错,你要在今天的舞台上弥补回来啊。」
  擦身而过时,阿噤对悠这么低声说了一句。康司则沉默不语,钻进了连接往后台休息室的通道。
  最近终于渐渐会对悠说出内心话的康司,表面上虽然没有直接责备他,但悠感觉双方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又再次拉远了,让他感到很难过。
  「之后再向那两个人好好道歉吧。」
  一树指着往通道的门说。
  「我造成大家的困扰了,真抱歉。对不起,一树。」
  「向来认真的你会这样,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吧。我虽然不会强迫你说出来,但如果有什么烦恼想商量尽管找我。」
  「……谢谢。不过,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对悠而言当然是大事,可是对一树他们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虽然悠想要认为只因一封邮件就大为动摇的自己实在很怪,但依旧难以压抑不时突然涌上的悲伤,即便是进入正式排演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你也差不多一点吧!」
  曲子的开头错了几次以后,原本暂时收起怒气的阿噤又发飙了。
  「再这样胡搞下去老子就不干了!」
  每次阿噤用手指狠狠敲打键盘时,悠就不停向他谢罪。
  然而自己的脑中全被奏所占据,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这点悠本人最清楚不过了。
  就连一树都为这种情况举双手投降,不时无奈地抓着头。他用像是在哄小孩的口气对悠说:
  「我说悠啊,你也知道今天的表演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吧?除了邀请许多音乐界的同好到场外,影片投稿网站也对我们的表演颇为瞩目。这是我们乐团地位晋阶的一大良机。不论如何都要成功才行。」
  「我明白……」
  「既然明白就专心一点。这回表演的尾声安排了你的新曲发表,我们为此特地意制作的宣传影片评价还很不错呢。」
  一树是为了激励悠才提起这话题的吧,但这番话反而更让悠沮丧了。
  悠的新曲,本来是为了给奏当惊喜才制作的。然而假使她不在场,新曲就失去意义了。
  在感到空虚的心情下,悠提出了一个明知绝不可能的建议。
  「现在还来得及改曲目吗?我想把我的歌全部换掉。」
  「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那怎么可能!」
  阿噤已经气过头甚至露出极其厌倦的表情,一旁的康司则默默地耸着肩。
  后者的脸上,挂着不想理会悠的放弃情绪。
  「你这家伙,真的不大对劲喔。」
  一树的表情笼罩阴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不过你表现这么怪还是第一次啊。看来不能放着你不管了。不管是什么都说出来吧。」
  一树温柔地把手搁在悠的肩上,悠紧绷的心弦也为之噗滋一声断掉了。于是自己把昨夜奏传讯息来以后的事,完全未经整理顺着情绪一口气说出来。
  「………………」
  等回过神,才发现大家都默默竖耳倾听。
  在重要关头为如此无聊的事烦恼——悠本来已经做好被斥责的觉悟了,不过三人的反应倒是很让自己意外。
  一树绷着脸交叉双臂并保持沉默,阿噤与康司则以一筹莫展的目光望着悠。
  「是吗……小奏寄给你这样的讯息啊……」
  尽管悠没有向其他人炫耀的意思,不过奏跟自己交往的事一树他们早就知道了。
  实际上,他们也曾以乐团成员加上奏共五人的型式一起喝酒。即便是在那种场合,奏依然表现出娴静亲切的态度,博得了其他同伴的好感。
  「那一定是原本要传给别人的讯息,不小心寄给悠了吧。无法取得联络也肯定只是巧合啦。」
  或许是在反省自己不明就里便发飙吧,阿噤笨拙地安慰着悠。尽管情绪起伏激烈,不过阿噤毕竟是个率直的好人。
  「我也有同感。」
  康司亦轻轻点着头。
  「她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吧。」
  然而悠却对奏究竟出了什么事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之前默默聆听悠坦白一切的一树,边盯着墙上的挂钟边插嘴道:
  「总之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我能体谅悠的心情,不过如今先专注在表演上吧。」
  性格明快爽朗的一树,很难得会用这种不太干脆的口气发言。
  想到自己的私事让伙伴们都遭受困扰,悠的情绪变得更低落了。
  结果,正式排演只做了一遍,连调音试音都还没准备好就得上场演出了,在后台休息室待命的悠一行人就像在守灵一样安静。
  平常总是会偷偷去窥探观众席的情况,再开心回来报告的阿噤,唯独今天屁股黏在折叠椅上一动都不动。
  「正式上场前五分钟。麻烦你们了。」
  配合工作人员出声的时机,悠像个机器人一样站起身。
  都来到这个地步了再也无法逃避。让表演开天窗是不可原谅的,而且在悠坦白一切后大家临时召开的会议中,也决定曲目还是依照原来的安排。
  对于认真聆听自己内心烦恼的一树他们,悠不论多么感谢都不为过。
  然而,即便是被这么了不起的伙伴们所围绕,悠的心境依旧被薄雾所笼罩。
  奏今天会来现场吗?
  她会遵守一定会来现场的约定吗?
  假如她的承诺只是谎言……
  好害怕。
  光是想象,双腿就不禁颤抖。
  一步步迈向舞台的路程,对悠而言就像在走下炼狱的阶梯。
  而那好不容易抵达的疯狂舞台,迎面照耀在身上的聚光灯,就好似燃烧魂魄的地狱烈火。
  在刺眼的光芒照射中,悠下意识地搜寻着奏的身影。她向来所在的位置,都是从舞台侧看下去的右边最前列。
  那块区域应该有个如梦似幻的纤细身影……才对。
  悠拼命咽下几乎要从嘴中蹦出来的心脏,同时将视线滑过去,不禁在心底惨叫一声。
  ——骗人!
  那里只有像恶梦一样虚无的幽暗,张着血盆大口而已。

  随后在表演途中所发生的事,悠已经记不清楚了。
  自己虽然想努力达成主唱的任务,但听众应该也能很敏锐地感觉出来他无心投入的态度吧,因此会场气氛一点也不热络。
  再加上悠明明是负责主持的,但他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只是傻傻地呆站在舞台上。
  「……咕!」
  不论环顾观众席几遍,都没有奏的踪影。
  这项事实,让泪水不自觉就涌上来。不由自主发出的呜咽声,也透过麦克风在整个会场响彻着。
  看不下去的一树主动把主持棒接过去,不过自己这种悲惨的模样,应该会深深烙印在每位到场者的记忆中吧。

  「呃,大家在这么冷的天气还大驾光临,真是非常感谢。」
  一树虽然拿起麦克风,不过现场没人拍手。
  「难得的圣诞夜,有男女朋友的人应该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度过一个激情的夜晚吧,不过在上床之前请先欣赏我们的演出。」
  「还是跟以前一样冷毙了啊。」
  背后的康司咋舌一声,悠则无动于衷地听着。
  「哎呀,不过就算是没有对象的单身朋友,我们也热烈欢迎喔。」
  一树单调的麦克风喊话持续着。尽管想搞笑却让人觉得很冷,认真严肃的谈话又颇无趣,现场还有客人在强忍着哈欠。
  由于这次的表演气氛实在太闷了,还有些常客途中就露出扫兴的表情离席。
  不管是对悠这群乐团成员,或是胸中满怀期待光临的客人们,这都是一次最糟的圣诞夜吧。
  这之后悠又不知道唱错了几次歌词,还不时因胸口被堵塞的感觉而陷入沉默。
  平时总是能表演超绝演奏技巧的康司与阿噤,大概也被这种冰窖般的氛围给吞没了吧,不停犯下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低级失误。
  努力挣扎着试图让场子热起来的一树,到最后也只能以无奈的表情默默弹着贝斯。
  「刚才那首是大受欢迎的曲子『Melody』。谢谢大家的欣赏……」
  如拷问般的时间流逝着,终于撑到了演唱会的最后。按原先安排这里应该由悠大方地接过麦克风,发表为奏制作的新曲才是。
  但,既然她并不在现场,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眼见悠始终保持沉默,一树只好以手势对同伴下令。
  这时观众发出了尖叫声。
  「那么最后一首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纪念我们乐团成立五周年,就用我们最初创作的作品『Hemispere』来结尾吧!」
  为了把这场面好好收拾掉,一树决定再演奏他们最熟的曲目。『Hemispere』是在悠参加乐团之前,由一树与康司等初期团员制作的歌曲。
  康司拿起预备的吉他,而一树则临时顶上主唱的位置。
  在一旁看戏的悠,觉得那两人的身影好遥远。
  有一种自己独自一人被世界抛弃的昏沉感觉。
  我在这里,也是多余的人啊。
  『果然,早知道就不要拜托天野了。』
  自从与奏邂逅后自己曾一度遗忘的内心空虚又复活了。而且空洞比以前更深更大,仿佛无底的黑洞般吸走了悠的情感。
  一树卯足全力的『Hemispere』,成为当天最火热的一首歌曲。不过那距离听众如痴如醉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当演唱会一结束客人就迅速收拾准备离去。
  原本还准备了安可曲,不过既然听众不愿留下当然也用不着了,演唱会就在这种七零八落的状态下收场。
  「……混账!」
  从舞台两侧退场后,阿噤用力踹着墙壁。尽管在一树的劝慰下他没有继续开口咒骂,不过他很明显无法接受今晚这种结果。
  另一边,康司也边玩着前发边紧咬嘴唇,仿佛在拼命按捺着什么。
  一返回后台休息室,一树立刻为今天的演出做总结。
  「今天,大家都很疲惫了吧。」
  「……是啊是啊。简直快累死了。」
  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把腿翘上桌子的阿噤表情苦涩。而一树则像是要缓和这种气氛般,确认自己钱包内的钱。
  「那么,严肃的话题姑且搁下不讨论,大家先一起去喝一杯吧。」
  「不要。」
  康司突然打断一树的发言。
  他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因不甘与屈辱而颤抖着。
  「今天我想回家了……让我回去吧。」
  「啊——说得好。我也有同感,不如回去拉屎睡觉算了。」
  阿噤跟康司站在同一边。这么一来,一树似乎也找不到话继续劝慰两人,坐回椅子上默默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
  无法忍受这种沉重不堪的气氛,悠假装为了上厕所而站起身。结果他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披上外套逃离后台休息室了。
  没有一个伙伴出来阻止自己。
  悠冲上昏暗的阶梯后,边吐出白色的水气边拿出手机检视。
  然而,还是没有来自奏的电话。
  她直到最后的最后,依然对悠保持沉默。
  「果然啊。」
  悠已经隐约有这种预感了。
  看着没有来电纪录的荧幕,自己不惊讶甚至也不悲伤。
  只不过,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结果的无限疑惑,以及无边无际的空虚感,依旧如冷风般贯穿自己的身体。
  商店街播送着想让全世界都洋溢幸福的开朗歌曲——铃儿响叮当,但在悠听来也只是在讽刺自己罢了。
  街道上手勾着手的恋人们来来往往,即便这是悠眼熟的场所,但自己却有一种被拉进异世界的错觉。
  悠的步伐尽量朝着没有人潮的方向迈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恰巧通过一座寂静无声的儿童公园前方。
  确认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后,悠便坐在攀登架旁的长凳上。仰望天空,满天星斗令人厌恶地闪耀着。
  悠无法忍受地撇开视线,身体顿时颤抖起来。
  感觉冻到骨子里了。平时演唱会结束时,体内应该会有大量肾上腺素才对,根本不可能觉得冷。
  想买罐热咖啡的悠视线挪向自动贩卖机,但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糟糕。」
  咋舌一声后,悠反射性地站起来。
  他把爱用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放在后台休息室了。
  直到今天为止,悠在打从国中时代获得那项重要的宝贝之后,时时刻刻都将它放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悠正急着想要返回【SMOKE】时,却在公园出口停下脚步。
  「……怎么办?」
  陷入烦恼的自己,没办法继续踏出下一步。
  后台休息室同伴们阴沉的脸孔,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又消失。
  重要的特别演出已经被自己搞砸了,今晚悠实在不想再面对一树他们的表情。
  「……明天再去拿也没差。」
  就算放在后台休息室一晚,也不至于被人拿去扔掉吧。
  在百般迟疑之后,悠再度于夜晚的街道上徘徊起来。
  但是,在这圣诞夜中,自己不论去哪个地方都只觉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少了奏在身边你这家伙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走在街上时,悠总觉得每个路人都对自己如此笑着指指点点。
  捂住耳朵,悠逃也似地奔回自己的公寓。
  虽然好不容易抵达自己的房间,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想淋个浴都很困难。悠就像崩塌的建筑物一样,直接倒在床上。
  「奏……」
  大概是疲劳之故吧,眼中的天花板开始打转了。就这么睡死或许也不错——讽刺的是,他虽然累,但唯独脑袋特别清晰。
  悠努力闭上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多次,最后终于确定不仰赖酒精的力量实在没办法入眠。
  爬下床后像是条毛毛虫一样匍匐来到冰箱前。悠连走路的力气都不剩了。
  连把罐装啤酒的拉环打开也让悠感到不耐烦,他一口气将液体咕噜咕噜灌进胃中。
  「咳咳!」
  用手背抹去流到下颚的啤酒汁液,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对准了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就像被蜡烛火光引诱的飞蛾般,悠摇摇晃晃地走向那边。
  打开电脑操作滑鼠,进入【青】的个人网页。
  对方的日记栏有新的文章。
  更新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十点四十分。
  距离现在仅仅十分钟。
  「这是……」
  悠的心脏发出悲鸣。以发抖的手点下去后,日记的内容以全荧幕显示出来。

  十二月二十四日『今晚太棒了』。
  大家好——今晚真是超美好的圣诞夜呀。
  我不但去了之前就期待已久的演唱会,还从男友那得到充满惊喜的生日礼物。
  至于礼物是什么要保密。不过,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晚的回忆的。

  悠看不懂文章的意思。
  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不断重复扫过相同的字句。
  然而愈是反复阅读,自己内心的混乱与不安就愈是增加。
  奏没有来演唱会。
  这是事实。理应是事实没错。
  那么,她说从男友那得到礼物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要献给奏的乐曲最后根本没公开发表,那她为什么会写出这种日记呢?
  思考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
  她跟自己以外的男人去了其他演唱会,并且在那边得到生日礼物。配合前一天她所传来的讯息『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情况就完全吻合了。
  在圣诞夜与生日前夕,奏感到十分苦恼。
  奏同时跟两名男子交往,又同时被双方邀约一起度过圣诞夜。她一直拖到最后一刻都没法决定要跟谁在一块儿,然而最后,她选择了悠以外的另一人。
  一旦真相大白后事情就简单多了。情节很单纯,而且是经常上演的平凡故事。
  「也就是说……我被甩了吗?」
  虽然实际用嘴巴说出来,还是一点现实感都没有。自己怎么样都无法相信奏劈了腿。
  「我一直都以为,你很喜欢我啊。」
  明明如此,但昨夜突然送来的那封讯息——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多么任性的说法啊。
  那个既温柔,又体贴、稳重,还有点俏皮,总是露出温婉微笑的奏。
  对自己告白提出交往要求时那副害羞的模样。
  那些全都是骗人的吗?
  搞不懂。
  奏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一点也不了解。
  「早知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多跟她聊聊了。」
  奏是那种不主动谈论自己的类型。而悠也不是那种喜欢对他人隐私追根究柢的人,因此两人相处时陷入沉默的比例还满频繁的。
  即便如此,悠向来觉得只要奏陪伴在自己身旁就够了,但搞不好对方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脑中不断浮现过去与奏共度的情景,同时悠继续阅读【青】的日记。
  看着看着悠又坐立难安起来,于是下定决心再打一次奏的手机号码。
  『您拨的电话……』
  然而,结果还是没变。
  不论怎么乐观思考都难以承受的现实,毫不留情地试图让悠窒息。
  奏已经彻底拒绝自己了。
  对方已完全不想取得联络,就连悠本人都清楚领悟到这点。
  事到如今,想要问出她真正用意的方法与机会,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要是之前有好好听对方说话就好了,即便现在才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好难过。
  悠下意识地捏烂了左手中的啤酒罐。啤酒泡沫从罐口冒出来,把原本就没好好清扫的地板搞得更脏。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
  悠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心,最后终于萌生了一项决定。
  忘了奏的事吧。
  与其痛苦地思念对方,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个干净。
  悠在电脑荧幕上开启奏的讯息,将滑鼠指标移到视窗下方。那里有回复用的输入框,只要在框框里头输入文字就能回应发送者。
  悠以铁青的表情开始输入讯息。
  『既然你说你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我。』
  打到这手就停住了,犹豫了一会儿后又全部删掉。
  悠一边托腮思索,一边又重新将奏寄来的讯息内容读一遍。
  『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你。』
  尽管简洁,却毫不留情的一行文字。光是这一行字,就让悠体验到了世界崩溃的滋味。
  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它毁灭得更彻底吧。自己主动让关系恶化到完全无法恢复的程度,就没必要再去烦恼奏的事了。
  『你——』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悠的手指敲打着键盘。
  『你如果觉得那样就好的话,我——』
  自己的动作就宛如想尽早打完这段文章。
  『你如果觉得那样就好的话,我也无所谓。』
  敷衍又冷漠,任凭他人处置的言语罗列在荧幕上。
  没错。说真的,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奏。
  因此,奏想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只要今晚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她了。一定可以忘掉她的……对吧。
  假如自己睡得着的话。
  「可恶!」
  悠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同时滑鼠指标移到送出键上。
  只要把鼠标对准并点下去,自己应该就能从一切的烦恼中解脱了,恢复到从前那种安稳平静的生活。
  那是一个没有奏的静谧世界。
  乐团就退出吧。
  彻底背弃世界,不干扰其他人,这么一来也就不会被其他人加诸恶意,能独自一人蛰伏在黑暗里活下去。
  反正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比较适合这样的人生。两年前与一树他们的相遇,还有后来跟奏的邂逅,都只是无谓的绕远路罢了。
  「只要按下去,就能获得解脱了。」
  为了替自己制造动机,悠刻意把这番话说出口。
  但,事情真的会那样吗?
  「奏……我……」
  当奏温柔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中,悠的眼眸深处不禁流下一抹眼泪。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紧牙关,在握住滑鼠的那只食指上使力。
  【回复完毕】
  确认荧幕上出现这些字的瞬间,悠便哭着整个人崩落到桌子下了。

  从隔天起,悠就不再外出。
  整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只吃之前储备的泡面打发三餐。
  在充满臭汗味的毛毯包裹下度过除夕、新年,等回过神才惊觉一月已经要结束了。
  一树他们几度用手机联络自己,不过悠一点也不想接。
  最重要的演出因为悠的错而以失败告终,现在他根本没脸去见那些伙伴,就连搁在表演场地的吉他都没去拿。
  不论怎么打电话悠都不接,因此一树他们这回改成传简讯了。
  一开始是针对悠不接电话的怨言,以及要求悠来讨论关于以后表演的事,但由于悠都没有回应,所以简讯内容也逐渐改变了。
  『你还好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快跟我们联络吧。』
  除了一树以外,康司跟阿噤也纷纷传讯过来。
  『打电话来吧。任何时候皆可。』
  如此简洁的文字是出自康司。
  『你再不跟大家联络老子真的要发飙啰。上次的表演不顺利,也不全然都是阿悠的问题啊。结果你却一肩扛下所有责任,这让我很不爽。我们不是好伙伴吗?』
  「伙伴……吗?」
  阿噤的简讯内容不只这些,不过悠看到一半就把手机关掉了。
  伙伴这个词汇令自己很烦躁。
  够了,所有一切都麻烦透了。
  不管是奏,还是乐团的事,悠都打心底希望能重新来一遍。
  「可恶!」
  悠一边紧抓着手机,一边抱住枕头把脸埋进去。尽管感觉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但想到要继续在这个必须烦恼人际关系的世界度日,这种独自一人的痛苦还要好太多了。
  好想退出乐团……
  圣诞夜当天,蓦然浮现的这种念头,随着日子过去逐渐在心中增强。
  而这时阿噤他们传来的简讯反而变成最后一根稻草。
  每天收这些简讯实在教人非常难受。
  「决定了!」
  在难以压抑的冲动驱使下,悠从原本倒卧的床上跳起身。把枕头扔到一边后,他猛盯着手机的液晶荧幕不放,开始随心所想地打起文章。
  『我从今天起退出【环球】。之前谢谢各位的照顾,以后也请你们继续加油,我会帮大家打气。那么永别了。』
  连悠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文章很见外,不过如果顾虑太多讯息就没办法打完了。
  悠盯着画面过了大约三十秒,便对所有乐团成员同时寄出讯息。
  由于可能会有人很快就回讯,因此悠将一树、康司、阿噤的电话都设定为黑名单,最后甚至把三人的手机号码与电子邮件信箱都从手机通讯录删除。
  如果可以,悠甚至也想把手机换掉并更改门号,但对穷学生的他来说这个要求稍嫌过分了。
  即便如此,这样总能跟一树他们保持距离了吧。
  那些人应该还不至于直接杀来自己住的公寓,就算真的跑来也可以来个假装不在。
  「我最不擅长跟他人交谈了。」
  操作完手机后,悠再度躺回床上。他手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漏雨痕迹,感觉那就像自己内心的空虚一样。
  最近每当一下雨,那块貌似心脏的黑色扭曲水渍,轮廓就会逐渐往外放大。
  悠完全没有与父母联络,正月也没有回老家省亲。
  「这样子真的好吗?」
  寒风从半敞开的窗户缝隙中偷偷钻进来,抚弄着悠的脖子。
  就在同时,如今自己内心才萌生出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错的疑惑。
  一树他们,确实很担心我啊。
  脑海中就快浮现那群亲切并已经合作好几年的伙伴的脸孔,悠慌忙用力搔起脑袋。
  「就这样吧。自己一个人还是比较轻松,而且我不想再给他人制造困扰了……」
  为了切断那些依恋,悠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房内喃喃自语着。
  「我想跟这个世界彻底割离,独自活下去!」
  边呐喊边从床上爬起身,悠把写字桌搬过来并启动笔电。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就是关于奏的事。
  『你如果觉得那样就好的话,我也无所谓。』
  圣诞夜,在送出这封讯息之后,悠就一直努力忘却奏的事。
  悠本来想删除在水族馆合影的档案,也打算扔掉挂在手机上的莱斯·保罗型电吉他吊饰。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无法删除任何一张照片,吊饰也不知道该放到哪去,终究只能塞进自己的钱包里。
  「这吊饰,还是扔掉比较好吧?」
  ……不,根本没地方可扔。
  无处可宣泄的思念在半空中摇摆不定,打从失去奏的圣诞夜开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才想说圣诞节结束了,但不知不觉间情人节又紧接而来。马路上国中女生们的兴奋谈论声,反而把悠的情绪推下了谷底。
  「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以往最投入的乐团活动都能舍弃了,偏偏奏的手机号码就是舍不得删除。
  察觉到自己还是依依不舍地等待着不可能会打来的电话,悠就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而自己总会重读过去奏传来的讯息,这种悲惨的状态,更是加深了那份自我厌恶感。从开始交往的那天起直到最后一日,悠每天都会将这些大量的纪录从头到尾看一遍,同时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刻发生的事。
  『今天真开心呢。下次想跟你一起去吃巧克力百汇。』
  这是发生在,两人刚开始交往没多久的时候。
  邀请奏去逛神田的乐器街后,她传来了这样的讯息。那天晚餐是在附近的拉面店吃的,奏非常高兴地享受那碗蒜味浓郁的豚骨拉面。
  找女生去吃大蒜拉面也太扯了吧——事后一树还这么吐槽悠,不过奏津津有味啜饮汤汁的侧脸他永远也忘不了。
  「结果,到最后都没有机会去吃巧克力百汇啊……」
  在后悔的苛责下,悠的目光又移到了下一封讯息。
  『那个,明天呀,我有个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至于是哪里就敬请期待啰。』
  这是在奏第一次主动邀悠,要他陪自己血拼的日子传来的。
  奏难得积极的态度,让悠紧张兮兮地提早三十分钟抵达碰面地点,还为了怎么在车站消磨时间伤透脑筋。
  『让你久等了~』
  准时赴约的奏,把悠带去了位于台场的大型购物中心,悠陪她在那边欣赏了许多高级舶来品店的橱窗。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悠一边在意自己的钱包份量,一边怯生生地问道,结果奏只是笑着说『光看这些可爱的衣服就够开心了』。
  「真怀念啊……」
  奏天真无邪的笑容再度鲜明地浮现,光是回顾这些讯息就让自己眼皮下渗出了泪水。
  当时,要是买衣服给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明明看不见人,却可以浏览她的发言。」
  这种状态真是太痛苦了。
  一直像这样被过去囚禁的话,自己永远也无法朝将来迈进一步吧。
  感觉新年好像根本没有降临在悠身上。
  「因为我时时刻刻都抓着手机不放,才会在意她吧。」
  悠叹了一口气后,把手机塞进书桌抽屉里。才刚把抽屉锁住放松下来,过不了五分钟自己又开始烦躁起来。
  结果,这回换成打开笔电查看【青】的网页了。
  紧接着……
  「啊……」
  悠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暂时陷入停滞状态的【青】日记网页,出现久违的更新了。
  悠紧盯着文章的内容不放。

  一月二十七日『晚餐与烟火』
  昨天跟由佳还有真理惠三人一起去观赏烟火秀了。
  红蓝黄的烟火亮晶晶地反射在河面上真的好美唷。
  之后又去站前有名的餐厅用晚饭。点了稍微有点奢侈的顶级肉套餐,接着又用桃红葡萄酒干杯。剰下的时光就是每次那种女性聚会的气氛了。
  聊到关于由佳男朋友的事,我因为一直都是孤独的单身状态,只能勉强应和着由佳她们的话题——
  感觉有点寂寞呢。
  不过我不会认输,还是得持续加油。人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希望嘛。
  大概是药生效了吧,今晚就先去睡啰。晚安安!

  「………………」
  读完【青】的日记后,悠只能愕然地半张着嘴。
  确认一下更新的时间,上头记录的是一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四十一分。
  「奏她,并没有完全消失啊。」
  悠忍不住吐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而已。下一秒钟,更为强烈的不安感便反扑回来。
  原本试图努力忘却的对象再度现身于视野可及之处,这所带来的喜悦与困惑令悠感到不知所措。
  在那封关键讯息寄来之前,『青』的日记几乎是每天更新的。
  但不知为何,最近这一个多月日记始终处于停滞状态。
  奏对自己的感情姑且不论,悠还是一直很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外,她这回所写的内容也大有问题。
  不论怎么反复阅读,悠都无法掌握奏的意图。她的日记内容充满矛盾,几乎可称得上破绽百出。
  难道是有人假扮奏,刻意要捉弄来这个网页的访客吗?
  不过,以文体与笔法来看又只可能是奏本人所写的。化身为【青】这个网路ID的奏,总是判若两人般地开朗大方,而『晚安安——』这个小细节中也出现了她独特的使用方式。倘若是他人刻意模仿,应当不可能会像到这种地步吧,况且就算假扮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悠纳闷地思考着,重新凝视起那篇日记。
  开头出现的由佳跟真理惠,大概是奏的朋友吧。
  不过,在两人之前交往的时候,奏完全没提及这两个名字。或许只是不曾提起过吧,但奏对悠告白的那天说过『我只会买一张票而已。老实说本来是想邀请其他人的,但我没有朋友。』这样的话,悠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至于更让悠狐疑的,则是接下来的叙述。
  『昨天跟由佳还有真理惠三人一起去观赏烟火秀了。』
  『烟火秀』是怎么回事?在这个一年当中最寒冷,即便下大雪也不稀奇的时节,以常识来看,不可能会举行什么烟火秀吧。
  为谨慎起见悠还在网路上搜寻了一下,但不只是东京近郊,全国各地连一场烟火秀都没有。
  「所以,这日记根本是骗人的啰?」
  就算是骗人好了,奏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即便想破了头悠还是搞不懂。
  「还是说,这其实是写给某人看的密语文章?」
  那种猜测就更离谱了——悠摇头否定。
  个性认真的奏,很不擅长开玩笑或吓唬别人。更不是那种会故意在社群网站上写暗语,让朋友或熟人来挑战破解的性格。
  此外这篇文章的焦点,就在于『我因为一直都是孤独的单身状态』这句上。
  这段描述显示她现在并无交往的对象,跟演唱会翌日的日记内容明显矛盾。
  悠僵硬地操纵着滑鼠,把之前那天的日记叫出来。
  『大家好——今晚真是超美好的圣诞夜呀。
  我不但去了之前就期待已久的演唱会,还从男友那得到充满惊喜的生日礼物。』
  之前读到这篇日记的悠,将之与约定好的演唱会当晚奏没有现身的事实联想在一起,断定她跑去跟其他男生享受愉快的约会了。
  可是,今天的日记奏却说自己没有男朋友。
  是跟男友去听演唱会的日记说谎?还是今天的这篇日记说谎?
  亦或两篇都是呢?
  「奏……为什么你要如此玩弄我呢。」
  悠将双肘撑在书桌上,勉强挤出嘶哑的声音。
  好不容易把手机锁在抽屉里,将过去封印起来;结果现在轮到未来朝自己袭击而来,这真是太过分了。
  只要自己之后再度打开电脑,就可能发现奏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更新日记,而每回都得遭受同样的冲击与痛苦吧。
  真是够了。
  光是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感觉就快疯了。
  为什么我非得要遇到这种事不可。
  由于奏的缘故,自己的过去与未来都被封死了。
  悠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用额头撞击桌面,不知道重复撞了几次。再这样下去,脑袋可能真的要出毛病了。
  既然这样,干脆不去看那个日记吧。把社群网站的账号删除掉,并将行动电话门号解约掉,只要自行切断这些联络管道,这么一来就可以从奏的诅咒中解脱了。
  可是,悠知道自己办不到。
  好想知道……
  好想知道奏目前在哪里做什么。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上社群网站,写下这篇日记的呢?
  想确认对方真意的强烈渴望,牢牢逮住了悠的心。
  「给我差不多一点,到底要依依不舍到什么时候啊。」
  悠用力抓了抓胸口。
  然而,跟嘴里吐出的话语刚好相反,自己再度将刚锁进抽屉的手机取出来。
  顺便检查一下根本不可能会寄来的简讯。
  「我真是个大蠢蛋……」
  奏已经无意跟自己联络了。因此不论等多久,都不可能收到她的讯息。
  即便理性已想通了这点,感性的整理却跟不上,所以悠才会不断重复这些愚蠢的行径。
  自己又读了【青】的日记一遍。
  不管看几次都是难以理解的内容,但只要是奏写的文章自己就能够容忍。
  「下次什么时候会更新呢?」
  只要写日记的行为没中断,自己就能跟远方的奏产生联系。
  自己会有这种想法真教人毛骨悚然。
  在一片混乱的感情漩涡中,兴起了新的奇妙水波。
  倘若知道自己甩掉的男生还一直关注自己的日记网页,奏不知道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悠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笑意。
  想到奏会因此觉得这样很恶心而背脊发寒,悠一方面很同情她,但另一方面也认为这样报复对方是理所当然的,内心扬起了一股扭曲的快感。
  这就是所谓跟踪狂的行径吗?
  这种因为思念奏而产生的藕断丝连之情,究竟算唯美还是污秽的行为,悠自己也快搞不懂了。
  『久违的更新啊,看来你过得很好。这让我安心多了。』
  在奏的日记留言框上,悠恣意地打出脑中所浮现的长篇大论。
  『前阵子寄了奇怪的讯息给你真抱歉。跟朋友一起去欣赏烟火很好玩吧。冬天的烟火秀,听起来很罗曼蒂克呢。』
  我到底在写什么鬼东西啊?
  『……我因为没有朋友,所以很羡慕能跟好友无所不谈的你呢。』
  这样的文章,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悠在键盘上打着打着,脸上那层不自然而僵硬的薄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然想哭泣的情绪。
  只是,自己的手指却不听使唤。
  『……过去与你共度的时光,真是既充实又宝贵。谢谢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之后也请务必保重,我会在远处祈祷你的幸福。』
  稍微迟疑了一下,悠才补上最后一行。
  『再见了,奏——天野悠。』
  「……呼。」
  望着电脑的画面,悠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并没有按下送出的按钮,而是直接把视窗跟网页都关掉。
  就算再愚蠢或丑陋都无妨了。唯独自行切断跟奏之间的羁绊这点,无论如何悠都做不出来。
  把写满成排漂亮话的讯息视窗关闭时,玄关门外突然响起了粗暴的敲击声。
  「喂,悠,你在里面吧!」
  是一树的说话声。
  「我有话要跟你说,快出来!」
  感觉还有其他几个人也在门外。在设定为手机黑名单后,悠完全没料到一树他们真的会直接杀到家里来。
  「怎么办?要破门而入吗?」
  「这间老房子应该有三十年了吧,要破门似乎并不难。」
  阿噤与康司正在讨论极为骇人的话题。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悠慌忙关掉笔电,屏住呼吸来到房门边窥探,结果一树那伙人似乎真的打算强行冲进来。
  既然都已经决定辞退乐团,事到如今悠也不打算在一树他们面前露脸了。既然玄关口被对方堵住了,逃遁的路线就只剩一条。
  蹑手蹑脚取走放在玄关边的鞋子后,悠打开面对河川的后窗。
  幸好自己是住一楼。先把鞋子扔到窗外,再将书桌上的笔电夹在腋下。
  「悠,我们要进去啰!」
  被用力乱晃的门锁开始解体了。
  「别管他,直接破门而入吧阿噤。」
  「了解!」
  阿噤用身体用力一撞,门开始从内侧变形。由于是简易建造的房子,恐怕没办法支撑多久了。
  「房东,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悠急忙跨越窗框。一跨出去自己就恰好与住在隔壁的老人四目相望,只能很不自在地穿起鞋子。
  「有小偷,小偷闯空门啊!」
  大概是被误解了吧,老人伸出手杖戳向悠。此外,可能是听到老人的叫声,一树他们也从公寓的外面绕了过来。
  「站住,悠!」
  耳边响起一树的喊叫,悠咬着下唇拔腿就跑。
  对不起,各位——
  「站住!如果继续跑以后可饶不了你!」
  阿噤的怒吼反而让悠跑得更拼命了。
  以跑步能力而言,一树与康司远在自己之上,但他们对地形不如悠这么熟悉。刻意挑只有本地居民才知道的小路乱绕一阵子后,一树他们追逐的身影便消失了。
  「哈啊、哈啊、哈啊……」
  好不容易抵达空无一人的儿童公园,悠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不理会铁定是来关心自己的同伴们,还被邻居的老人误认为是小偷,悠真想直接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是,悠当然没有真的让自己彻底消失所需要的勇气。
  「咦!?」
  突然,悠发觉一件事。从房间逃出来时确实抱着的笔电,现在却不见了。
  「掉到哪里去了吗?」
  悠瞬间有种血液冻结的感觉。即便想顺着原路回去找,也因为方才只顾着赶紧从一树他们的追逐下逃开,根本记不得自己走过哪些路。
  「怎、怎么办?」
  悠被一阵绝望感所笼罩,这下子才体会到所谓的眼前突然一黑是什么感受。手机也放在自己的住处没带出来,这么一来悠真的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全部中断了。
  「那,算了……不管了。」
  焦虑逐渐化为自暴自弃。就如同丧失去处的弃猫一样,悠横躺在长凳上。
  铅灰色的云布满天空,感觉就快下雪了,吹拂而过的寒风渐渐夺去了自己的体温。
  眼皮自然而然地变重,最后终于缓缓地闭了起来。
  就这样要进入熟睡的瞬间,有个说话声冷不防在悠的耳边响起。
  「喂,你还没睡着吧?」
  那好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喂喂,你睡着了吗?还是说你已经死翘翘了?」
  被人不停粗鲁地摇晃肩膀,悠不耐烦地撑起眼皮。
  好不容易才感觉舒服一点的,到底是谁在打扰自己啊?
  「啊……」
  一名手撑白伞的少女,站在自己身边。
  她以充满好奇心的双眸对着悠,另一只手则专心一意地继续摇晃悠的身体。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悠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勉强从长凳上爬起来。寒气瞬间贯穿到自己的骨子里,害悠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唔噜噜噜。」
  明明才躺了一下下而已,身体却变得比想象中更冰冷。悠的本能体悟到,刚才如果不被人摇醒可能就会陷入危险的状态了,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对方。
  「你大可不必管我啊。」
  「啊,你还没死呢。」
  少女似乎很感兴趣似地微微偏着头。
  她头戴水手帽,胸口裹着白色的领巾。服装是蓝色的外套配黑裙子。有着长及肩头的白发,加上那对碧眼,整个人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悠却觉得对方手中的白伞好像很眼熟。
  那是在哪里出现过吗?

  悠还在搜寻记忆的时候,少女突然在长凳边蹲下来,以指尖戳了戳悠的脸颊。
  「喂喂,悠。」
  「你很烦耶。」
  抱怨完后,悠才猛然发现。
  「你为何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结果少女并没有回答悠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着想说的话。
  「你的笔电,掉在那边的草丛里唷。」
  「你说什么!?」
  对方告诉自己这意想不到的消息,悠也不由得跳起来。朝少女手指的方向定睛凝视,果然瞥见了自己爱用的那台笔电的踪影。
  悠慌忙冲过去捡起笔电,清掉表面的泥土检查,很幸运地应该没有损坏。
  「哎呀呀,竟然找回来了——」
  明明是自己告诉悠的,少女此刻却很遗憾似地吐着舌头。
  她先前说的话跟后来的行动根本搭不上。
  「你到底是谁啊?」
  悠狐疑地问,少女先刻意干咳了一声后才报上名字。
  「我叫婕可(Jyaku)。」
  「婕可?这是什么怪名字。」
  悠不加思索地老实吐出心中的感想。
  不过少女并没有因此不快,反而微微笑着点头。
  「我很中意唷。应该比你还喜欢吧。」
  接着少女又转起了手中的伞。
 楼主| 发表于 2014-8-29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3. 遥远的希望

  把笔电重新抱牢后,悠离开了公园。
  「喂喂,你先等一下嘛——」
  后方传来婕可的叫声,但悠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现在自己并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况且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悠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等等我嘛——悠。」
  「我不认识你。」
  就这样,悠胡乱拐过小巷来到一条没有半个人的马路。视线迅速朝前后方检视过,确认这里完全没人后,这才呼地松了口气。
  「刚才那女孩,究竟是谁?」
  白色的伞。陌生的少女。此外还有雪。
  「雪?」
  顿时,一股让人发抖的寒意贯穿了悠的脊梁。
  不停闪烁的红绿灯。交叉路口。逐渐远去的背影与无法传递到的声音。
  当时,自己是不是见过那位少女一面呢?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呜……」
  当悠勉强自己回忆这件事时,便被一股钝重的头痛所袭。
  那简直就像悠本身在拒绝继续往下挖掘记忆似地。
  最好的证据就是,当自己去想其他事时头痛就缓解了,心情也轻松不少。
  「……算了。反正我才没有碰过那种怪人。」
  自称为婕可的少女,模样看起来就有点怪怪的。跟这种人最好不要牵扯太深。
  「找到你啰——」
  当悠下定决心的瞬间,一个听起来很高兴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
  「唔哇!?」
  悠吓得回过头,婕可正从背后的巷子撑着白伞钻出来,露出半张脸盯着自己这边猛瞧。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即便提出抗议,她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对的样子,从巷子理走出来后,立刻跑到悠的跟前。
  接着捷可用手指着她自己,以一种想要得到些什么的目光对准悠。
  「干、干什么?」
  「回礼。」
  「耶?」
  「帮你找到笔电的回礼,我还没收到。」
  看来她是在跟悠讨帮忙找到笔电的谢礼。
  「啐,真拿你没辙啊。」
  悠伸进牛仔裤的口袋摸索。
  里头应该放了一些零钱才对。当掏出一枚百圆硬币放在手掌上递过去后,婕可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我不要。」
  她鼓起脸颊,用力把头撇向一边。
  「先说好,我拿不出更多钱啰。况且,笔电也是我自己找出来的。」
  「问题不是那个。用钱解决事情的人最低级了。」
  「那你想怎样?」
  「你这人真不懂礼貌——说到回礼首先应该说『谢谢』吧。」
  真是的——婕可双手叉腰并摇了摇头。
  这番话刺痛了悠的良心。
  「啊,对喔。你说得没错。」
  婕可的主张很有道理。
  为什么自己连这点小细节都没发现呢。
  大概是最近都在焦急彷徨的缘故吧。
  不过很久没为自己感到羞耻的悠,依然不愿直视婕可,只是不亲切地随口说了一句:
  「你帮我找到笔电真是帮大忙了。谢谢。」
  这时她又边转着伞,边以冷淡的态度回应道:
  「没差。我才没有想要听你道谢呢。」
  「你那是什么意思!」
  跟先前说的话恰好相反。明明已经照着她的意思表达谢意了,结果她又说她没这个意思。
  天底下怎么有如此别扭的家伙。
  果然还是不该跟这种人扯上关系,悠这回真的打算走人了。
  「就说了你先等一下嘛。」
  「…………」
  「喂,悠!」
  「到底还有什么事啊。」
  为了甩开穷追不舍的婕可,悠遇到第一个转角就拐弯。
  「你不想知道关于奏的事吗?」
  这一句话,立刻让悠停下脚步。
  隔了一阵子,悠才在心中反刍婕可的那番话。随后自己回过头,像是要挑衅般主动缩短和对方的距离。
  然后,悠慎重地反问道:
  「你认识奏吗?」
  「……哪有。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婕可摇摇头。
  这与期待完全背离的答案,让平日温和的悠也不禁火冒三丈。悠忍不住把婕可挤到墙边大叫道:
  「那,你为何要说刚才那种话!捉弄我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有趣。况且也不是在捉弄人。」
  「所以,你是在胡说八道啰!?」
  「我想帮你的忙。我的心愿只有这个。」
  婕可以清澈的眼眸笔直回望着悠。
  那双透明见底的碧色眼珠,仿佛是将所有谎言与真相全都溶进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事到如今,悠才对她的真实身分感到怀疑。
  突然现身的神秘少女。
  「我对你的事非常了解唷,天野悠。」
  「没问你那个。我是要问你,你住哪里?在这附近吗?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跟奏是朋友吗?」
  「问那么多烦死人了……果然还是不告诉你。」
  婕可轻轻吐着舌头。随后她便突然收起伞,冷不防伸出手臂,把悠所拿的笔电抢过去。
  「啊,还我!」
  然而,她却不理会悠的要求,擅自把机器打开后,毫不迟疑地输入某串文字。
  『※KANADE1224YUU』(译注:KANADE是「奏」的日文罗马拼音。)
  那是悠设定的系统密码。密码通过认证后,桌面就显示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密码!?」
  「我才不知道呢。是蒙中的。」
  「骗人!用猜的怎么可能那么准!」
  悠边吼叫,边觉得自己羞愧到脸颊快喷火了。他是个胆小鬼,希望自己能早日切断对奏的依恋,却到如今连个密码也无法变更。
  自己对奏的思念直接暴露在他人眼底,悠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哦——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婕可望着电脑显示出的桌面,兴致勃勃地咕哝道。
  荧幕桌布是在水族馆里拜托工作人员帮忙拍摄的悠与奏的合照。
  奏在翻车鱼的水槽前挽着悠的手,另一边的手则摆出V字手势。与悠腼腆的笑容刚好成对比,奏在照片里显得满面春风。
  「不准看!」
  悠不愿让对方继续为所欲为,试图将笔电抢回来,但婕可的动作却比想象中灵敏多了。只见她低下头刚好闪过悠的手臂,就这样直接抱着电脑跑掉了。
  「站住!喂!」
  婕可意料之外的行动,促使悠慌忙地追赶上去。
  「你到底想干嘛?把电脑还我!」
  之前始终处于逃跑立场的悠,这回却落得追逐的一方了,这样情况简直是反过来了。
  望向怀抱电脑逃跑的婕可的背影,悠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既视感。
  一树他们,也是像这样追着自己跑吗?
  如果是的话,总觉得自己做了不太好的事。
  「呵呵。很开心嘛。」
  婕可的笑声乘风传过来。
  「开心个鬼。快给我站住!」
  「我不要——!」
  从一条小巷跑进另一条小巷。婕可巧妙地隐蔽自己的踪影,又在悠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她铁定跟悠一样是住在本地的居民没错。
  「哈啊、哈啊……可恶。」
  本来体力就很差的悠,一下子就气喘吁吁了。
  自己的脚步变慢后,婕可也配合地放缓逃跑速度。只见她甩着秀发转过身,呼吸平稳地歪着脑袋。
  「什么,已经玩完了吗?真无趣耶——」
  「吵死了……」
  悠终于到达极限了。双手撑在膝盖上猛烈喘气,然后一步也跑不动了。
  「喂,这台电脑里面,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
  「如果我说拿更高级的电脑跟你交换,你愿意吗?还是说因为这里头装满了跟奏的回忆,所以这台比较好?」
  婕可把笔电举高到头顶上。
  桌面上的奏正朝悠投来温柔的微笑。
  悠的情绪顿时剧烈动摇起来。
  奏就在那边。自己一定要抢回来!
  「还我!」
  「哎哎,别这么说嘛。」
  婕可耸耸肩,身体靠在电线杆上搜寻悠的电脑档案。
  「哦——这是【青】的日记耶——」
  「喂,你在乱动什么啊!」
  无视悠的制止,婕可继续检视【青】的日记内容。
  「她装成很开朗的样子呢。实际上她不是这种个性的女孩吧。」
  「呃……大概吧。」
  婕可的剖析没错,不过悠不甘率直赞同对方。
  自己是最理解奏的人。他过去以来是这么相信的。
  「她最新的日记是这篇啰。咦?回复的框框里好像写了些什么。」
  「啊,那个是……」
  那是悠在一时激动下胡乱写出来、放着没送出去的文章。
  当然自己也没打算真的回复给奏。
  「嗯嗯。『过去与你共度的时光,真是既充实又宝贵。』……吗?」
  「住手!」
  悠试图揪住婕可,但又被对方轻易闪开了。
  「『我会在远处祈祷你的幸福。再见了,奏。』……原来如此呀——」
  「你是在认同什么啊?」
  「你既然这么在意奏的事,为何不干脆把讯息送出去呢。还是我好心一点帮你代劳算了?」
  婕可的指头打算把游标挪往发送键,悠则拼死阻止她。
  「别那样做!真的,我对奏一点眷恋也没有了!」
  「哦?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代替你写一封讯息回给她好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婕可的眼眸浮现出七彩的光芒,同时将回应栏内的讯息全删掉了。
  在空白的框框上,她重新打入别的文字。
  『我一点也不想念你了,这是我最后的讯息。再见了,奏。』
  「这样如何?如果你没意见我就要送出去啰。这么一来,你就可以确实跟奏斩断缘分了。」
  「……我没意见。随你的便好了。反正我跟她之间早就无缘了。」
  「看,你又开始说谎了。」
  婕可把刚才打好的文章全数删去,边摇头边盖上笔电并重新抱在怀里。
  她那仿佛彻底看穿自己的态度让悠很不悦。
  「你又怎么断言我刚才说谎?」
  「因为你在隐瞒真心话的时候,必定会出现舔上嘴唇的动作呀。」
  听婕可指出这点,悠赶紧以右手捂住嘴巴。
  「啊——果然没错——」
  悠明白自己又被对方耍了,但已经太迟了。婕可似乎颇为认同地点了好几下头。
  「你真不会说谎耶。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心情都显而易见。」
  婕可在一瞬间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主动朝悠靠过来。
  接着,她就恭恭敬敬地把笔电还回来了。
  「擅自看了里面的东西,对不起。」
  「咦?啊,哪里……」
  面对深深低下头的婕可,悠也只好尴尬地点头致意。
  时而率直时而别扭,婕可的性格真是难以捉摸。
  这时婕可对着陷入困惑的悠,再度开口说道:
  「既然明白你这么思念奏,我果然不能坐视不管啊。跟我一起出发,去寻找她的去向吧。」
  「寻找她的,去向?」
  「你其实也很担心她吧?之前始终没更新的日记。在这当中奏究竟遭遇了什么事,你对此担忧得无以复加吧。」
  自己的内心完全被婕可看透了,让悠哑口无言。
  原本勤于动笔的奏突然停止更新日记,等她重新开始撰写时又冒出那种莫名其妙的内容,要教悠不必胡思乱想才是强人所难。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想帮我的忙呢?」
  「因为,我也在寻找奏的去向呀。」
  婕可压低音量,脸上浮现极为担忧的愁色。
  「为了某些因素,我也想知道奏目前所在的地方。如果跟你一起合作一定能找到她的。不知为何,我总有这种感觉呢。」
  对悠而言,这算是求之不得的请托了。至少搞清楚奏目前人在哪里做些什么事,光是这样也能让自己多少安心一点。
  而且,如果奏发生了什么事,悠也是想帮忙她。
  「你认识奏的朋友,就是叫由佳跟真理恵的那两个女生吗?」
  回忆起【青】的日记内容悠首先试着问道,不过婕可只是默默摇头。
  「……是吗?」
  果然很可疑。
  最近奏的行动,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
  一想到奏的事,悠的心情就完全无法保持冷静。
  想见对方一面。愈快愈好。
  然而即便这么想,悠所吐出口的言语却刚好相反。
  「不过,继续猛追奏的去向,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吧?」
  「你也真是的。」
  婕可夸张地叹了口气。她挪了挪帽子的位置,露出清澈的眼眸望向悠。
  「就说了,你不可以勉强自己呀。应该要更坦率一点。」
  「坦率什么啊。」
  「其实你巴不得见奏一面吧。我对你在想什么可是了若指掌。」
  婕可的言语,精准地命中了悠的内心。沉淀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第一次被人如此轻易地看穿。
  「我猜,搞不好奏她也想见悠一面呢。」
  「怎么可能。她那么久都没有联络我了。之前我可是拨了好多通电话给她呢。」
  「一定有什么隐情吧。」
  婕可说了悠意想不到的解释。
  「是、是吗?」
  「对呀对呀。」
  她的口气很轻松,这对精神无比紧绷的悠而言,意外产生舒缓紧张的效果。
  自己一人独处时便痛苦得难以忍受,然而多亏了婕可,悠变得稍微积极乐观一点。
  此外,悠如今才发现,自己明明跟她是初次见面,却能与她像熟悉的老友般毫不拘泥地对话。
  就连跟奏,自己一开始也没办法顺畅地与她聊天,因此这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样都不觉得婕可是外人。

  婕可蓦然露出微笑,张起伞开始旋转。
  就像白色的万花筒,不停回旋着。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找奏吗?」
  「………………」
  表情隐藏在伞下的婕可没有回应。
  「你有在听吗,婕可?」
  「或许没在听吧。」
  「喂!」
  既然她都知道要回话了,先前铁定有听到吧。
  「呵呵。」
  「我可是很认真地跟你说话,你干嘛要笑啊?」
  「没为什么。」
  「啊~真是的。你这人怎么那么难搞!」
  悠用力搔着头。刚才自己闹别扭时婕可要求他坦率一点,结果现在悠相信婕可并愿意借助她的力量了,她又轻浮地回应自己。
  她果然是很别扭的人。
  「真是够了。刚才还对你有点期待的我真是傻瓜。」
  悠转过身,打算离去。
  「啊,等一下啦。」
  婕可在悠身后呼唤他,但悠没有回头。于是婕可便小跑步超过悠的位置,在三公尺的前方来个U字形回转。
  婕可身轻如燕,不过悠只是皱了皱眉头。他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进,直到抵达婕可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让开。」
  「不要。」
  「……随便你吧。」
  悠转身返回刚才走过的路。这样虽然要绕比较远,但他打算从那边回去。
  「就叫你等一下嘛。你不想找奏了吗?」
  结果婕可又迅速靠过来,把鼻尖凑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她做出嗅衬衫气味的动作,让人联想起天真无邪的幼犬。
  「别这样。」
  悠为了拉开与对方的距离,自己主动朝后退一步。
  「我想找到她……我当然想了。」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就乖乖承认呀。」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故意拐弯抹角的人是你吧。我可是很认真在烦恼这件事。因为担心奏的现况,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悠终于濒临崩溃了。明明在捷可的面前,他却像崩落的建筑物般双膝跪倒在地面,右手捂着胸口。
  「少了奏的陪伴太痛苦了……真的。拜托,谁来救救我吧……」
  「……那是你的真心话吧。我明白了。」
  悠这番仿佛吐出血来的告白,让婕可压低了说话声。
  接着她缓缓伸出手臂,把自己的手掌重叠在悠按住胸口的右手手掌上。
  「……我感觉得到唷。你内心的空虚。」
  同时闭上眼睛的婕可,仿佛在演奏一首宁静的歌曲般开始述说着。
  「这空无一物的洞,如果少了奏就无法被填补起来。你愈是说谎否认自己想见奏一面的心情,内心的空虚就会愈来愈扩大。到最后,空洞恐怕会把你自己也吞没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你究竟……」
  悠心中任谁也无法看得见的空虚。
  从国中时代开始就始终隐藏起来的存在,但婕可却理所当然地说中了,仿佛悠的心在她面前就像是透明玻璃做的一样。
  那种事如果被他人低声道出,悠大概会觉得很恶心吧;不过看到婕可清澈的眼眸,自己想倾听她的言语、试着相信她的心情还比较强烈些。
  「内心的空虚,既冰冷又刺骨对吧?我可以体会唷。」
  「……是这样啊。只要我的心中持续存在着这种空虚,这个世界就不会关切我,而我也绝对无法获得救赎。」
  「要是有奏在身边,一定可以填补起来的。」
  婕可就像是在描绘肉眼不可见的悠的内心空虚轮廓般,缓缓动着手指。
  「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跟我一起去找她吧。」
  「你该不会嘴上那么说,又要骗我了吧?」
  悠蹙着眉,婕可则打开阳伞,在原地转了一圈。
  随后,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有时候也是会说真心话的唷。」
  「……是吗?」
  悠仿佛很刺眼似地凝视着婕可,同时心想:搞不好她是这辈子第一个能充分理解自己的人。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奏吧。」
  「现在!?」
  悠惊讶地仰望天空。不知何时上方已是乌云密布了。
  「我可没带伞喔。明天再着手开始不行吗?」
  「不行。一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去做。」
  婕可牵起悠的手开始迈步。她还是跟先前一样,完全不听悠的意见。
  悠被婕可拖去的地点,正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儿童公园。
  「总之,先在这里召开作战会议吧。」
  婕可占据了长凳的一端,并对悠指着隔壁的座位。悠认定这是要自己坐下的意思,于是便坐在她身边。
  婕可包裹着白色领巾的脖子,微微发出香草的气味。跟她古怪的性格恰好相反,如此内敛清纯的香味令悠感到困惑。
  这时婕可把悠的笔电放在膝上,开启【青】的个人页面。
  边重新检视日记的内容,她不疾不徐地对悠抛来质问。
  「虽说是要去找人,但问题是奏到底身在何方呢。你不知道她家的住址吗?」
  「……是啊。之前我们都是用社群网站或手机互相联络。约会碰面的场所也是固定的,所以我根本没去过她家。」
  老实说,悠曾有一次想问出对方的住址。
  奏之前说过她家离悠住的公寓很近,而且走在镇上偶然见到的机会也不少。
  知道她家在哪的话,要碰头或许就会方便得多。当初一想到这个主意,悠便以寄贺年卡为由,在咖啡厅若无其事地打听奏的住址。
  然而奏却只是露出暧昧的微笑,最后还是没告诉悠。
  难不成是对方不信任自己吗——当天跟奏道别后悠还因打击所留下的影响夜不成眠。
  「怎么好像唤醒讨厌的回忆了。」
  悠再度陷入自我厌恶当中。
  仔细想想,奏传那封讯息来也是在自己试图问地址没多久之后。
  「说不定是因为我说了多余的话,让她感到不快……」
  「因为你的色心太明显了吗?她一定是害怕你趁机突然闯到她家里吧。」
  「我、我才没有那种……企图呢。真的。」
  「啊——知道啦知道啦。」
  面对在找借口的悠,婕可耸了耸肩。
  「……你还真是个单纯的家伙。不过你的担忧,很明显地完全搞错了。」
  婕可轻易就否定了悠的怀疑。
  「一般而言,被交往对象问住址应该还不至于起反感才是。既然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就只好先找出发现的方法啰。我们就是为此才开作战会议的不是?」
  婕可迅速搜寻【青】的过往活动纪录。
  奏加入这个社群网站大约是在一年前,接着就以两、三天一次的频率更新日记。
  「你想读她的日记,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吗?」
  悠在一旁对婕可出声道,不过她没有理会。
  看来婕可正专心地进行作业。悠尽管是在旁边把头凑近看,却完全跟不上她搜索的速度只好放弃。
  无所事事的悠,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
  灰色的云层变得厚重起来,有要覆盖掉整个天空的气势。潮湿的风钻进悠的鼻腔搔得他发痒。现在或许还没要下雨,不过入夜后可能就要变天了。
  话说回来,一树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悠想起被自己强行甩开的伙伴们。
  都已经宣布要退出乐团了,他们为什么还对自己穷追不舍呢。甩掉他们后也过了一段时间,希望他们已经放弃回去了。
  如果他们不离开,自己可就无处可回了。
  损坏的玄关门又该怎么办——正当悠思索着这些没着落的问题时,突如其来的狗叫声让他回了神。
  汪汪。汪汪。
  「唔哇!」
  悠反射性地抽回双腿。
  望向脚边,那里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博美狗。博美狗正以优雅的姿态端坐着,用纯洁无瑕的眼眸仰望着悠。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
  一位手里抓着牵狗绳的中年女性,满怀歉意地靠了过来。
  看来她应该是博美犬的饲主吧。
  「这孩子不论看到谁都想撒娇。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工作了?」
  「不,哪里……」
  悠瞥向自己身旁,婕可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自己的笔电保持在【青】的页面上放着没人管。
  「咦?上哪去了?」
  环顾四周,完全不见婕可的影子。
  在这段时间当中,中年妇女自顾自地炫耀起她的宠物来。
  「这孩子真的很有礼貌喔,不管我说什么都乖乖照做。它一定是天才狗。你说对吧,波美?」
  悠没理会对方在说什么,迳自从长凳上站起身。
  为了寻找婕可,悠迈步走向公园的入口。
  看到悠的行动,中年妇女好像误会了。
  「哎呀哎呀,不知不觉天空变得好阴啊。波美,我们也该早点回家去了。」
  中年女性抱起博美犬,朝悠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公园了。
  只剩下悠被留在原地——
  「唔——还是找不出什么线索呢。」
  一个散发着透明感的耳熟说话声响起,促使悠猛然回过头。
  悠刚在寻找的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方才所坐的长凳上。她露出颇为难的表情,敲打着笔电键盘。
  「喂,婕可!」
  悠跑回长凳边,来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你刚才上哪去了?我可是急着找你呢。」
  「耶,说我吗?」
  婕可抬起脸,浮现出困惑之色。
  「我没去其他地方呀。一直坐在这里工作呢。」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一定是因为怕狗的关系,躲到长凳后面还是别的地方去了吧。」
  长凳后方有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头栽种有杂树林。公园内能藏身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
  婕可先是躲到那边,等确认妇女跟狗离开公园后,才一脸若无其事地返回长凳。这种解释不但自然也很合理。
  「一定是那样的吧,快从实招来。」
  听了悠的逼问,婕可一副不懂他在说什么地微微偏着脑袋。
  「我一点也不怕狗呀。而且我一直都坐在这。」
  「……唉唉。」
  她别扭的性格,似乎偶尔会以这种形式表现出来。自己只有先摸清楚她的脾气,才有办法跟她顺利相处了吧。
  「比起那个,我发现令人在意的东西啰。你要不要来看看这篇文章?」
  婕可把电脑荧幕转到悠的方向。上头显示出【青】日记的其中一段,奏的这篇文章末还附上了照片。
  身穿白色套装的奏位于照片正中央,两旁则夹着盛装打扮的男性与女性。以那两人的年纪判断应该是她的父母亲吧;或许是为了顾及个人隐私,照片故意弄得粒子很粗,所以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确认日记的更新时间,是一年前的四月。
  仔细看,照片的角落还拍到了樱花树。此外在脸上挂着笑容的奏及父母背后,有一排白色的外墙。
  「那是学校?还是奏所住的公寓呢?」
  悠的视线扫过奏的日记。
  愈是读下去,自己的手掌就愈因亢奋而明显渗出了汗水。

  四月六日『开学典礼』
  今天是专门学校的开学典礼唷。
  虽然我非常紧张,不过终究还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回家以后跟父母亲合影留念时已经困得快受不了,于是之后就直接倒在床上,等醒过来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明天马上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但我有点担心现在再去睡还睡不睡得着呢。
  嗯,不过说真的,我最关切的事与其说是课业,不如说是交不交得到朋友吧。
  毕竟我这个人很怕生。(啊,竟然在这种地方自己泄露秘密了?)
  不过,要是能交到可以约去听演唱会的朋友去那就太棒了,嗯。
  吃了药以后果然会很想睡吗?明天还得早起,总之先上床再说吧——那么大家晚安安~!
  啊,在那之前先把难得拍下的纪念照顺便贴上来。掰掰~

  读完日记以后,悠再度检视那张照片。悠手指着奏背后那栋建筑物,很有把握地点点头。
  「那果然是奏住的地方没错啊。」
  这也与奏在日记提到开学典礼后和父母亲合照的记载吻合。
  总之先点滑鼠右键,把那张照片存进自己的电脑硬碟里。假使奏的确如她所说就住在这附近,那照片里的这种公寓或大楼一定是在这个镇上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啊,继续找找看吧。」
  在黑暗中发现一丝光明的激动情绪使悠士气大振,然而现实生活中的天空却反过来开始降下冰冷的雨。
  「啊——果然真的下雨了呀——」
  婕可耸了耸肩,悠则不由得随之咋舌一声。
  「可恶,竟然撑不到晚上,就连天气都想找我的碴啊!」
  悠赶紧把笔电盖起来,拔腿狂奔寻找避雨的场所。婕可虽然立刻追了上来,但却没有撑起手中的伞。
  「为什么你的伞……」
  不拿来用。
  已经冲到喉咙边的这个问题,硬是被悠吞了回去。
  反正那女孩就是这种怪人。别扭的家伙就放着不管吧。
  远处响起了雷鸣。闪电劈裂灰色的天空,如蛇般扭曲着。
  天空才刚仿佛决堤般降下豆大的雨珠,接着雨势便瞬间大到看不清眼前的路。
  雨滴从浏海上滴下,吸了水的衣服也愈来愈重,但就只有笔电不能被淋湿,于是悠死命地抱紧它。
  冲出公园后,四处也都是因突然的雷雨而惊慌失措的人们。
  尽管拼命想找个躲雨的场所,但视野所及的咖啡厅及店面都塞满了大量的行人,根本没有悠与捷可插进去的余地。
  「真没办法。只能回家了。」
  放弃躲雨的计画,悠决定返回公寓。反正都已经被淋成这样,再淋一会儿也没差了。
  「婕可,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一起来吗……咦,怪了?」
  回头一看,婕可的身影又消失无踪了。
  看来她又玩起了捉迷藏吧。
  「婕可。喂,婕可——!」
  呼唤对方的声音,被豪雨吸收且消失了。
  悠本来想沿原路回去找,但最后却因惊人的雨势不得不作罢。自己怀中的电脑里有唯一可依靠的奏的照片档案。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把电脑搞坏了。
  况且,婕可那家伙一定也急着溜回家了。
  在大雨当中,她没有义务要专程跟到我家去。
  这么解释给自己听后,悠就往自家冲回去了。
  应该说幸好吗,一树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本被撞到脱落的门锁,现在也从走廊的方向用胶带黏了回去。
  玄关门下方的缝隙,被人塞了一张从大学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页面,不过悠没空理会它。
  因为悠看到自己离开时没关上的窗户,正吹进惊人的雨势。
  满是泥泞的运动鞋踩过撕下来的页面急忙踏进去,悠匆匆进房间将窗户关好。
  托了还有窗帘当遮蔽物的福,至少房间进水的状况没有太严重。
  以抹布大致擦过地板以后,悠只是把湿衣服换掉,连淋浴的时间都省了,就直接重新打开电脑。
  「日记里还有其他线索吗?」
  悠瞪大双眼,从【青】最早的日记开始读起。附加的照片档案也一一仔细确认过。
  结果,等确定毫无成果时,时间已进入隔天的凌晨一点了。
  屋外的雨也已经停了。
  「……好冷。」
  悠边对着双手吹气边窥视窗外,透明到让人觉得恐怖的夜空中,被寂静所笼罩的星斗正闪闪发亮着。
  此外,悠到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了。

  翌日早晨。
  只稍微打盹了一会儿,悠就仅借着【青】部落格上的一张照片重新开始搜查。
  悠把照片列印出来,放进包包里随身携带。不过即便是这个位于东京西边的狭窄镇上,人口也有数十万人。想从密集的住家中找出特定的一栋建筑物,就好比大海捞针一样。
  不过悠还是从公寓出发了。
  悠要出门时发现掉在玄关附近的纸片,不过上头沾满了自己鞋底的泥泞,而且又被弄湿,所以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
  那恐怕是昨天一树等人留下的字条吧。现在也不是在意他们的时候了,所以尽管觉得很抱歉但悠还是把纸片揉起来扔掉。
  当他要往屋外踏出一步时……
  「呜……」
  悠突然胸口感觉到一股锐利的刺痛,不得不用手扶住公寓的外墙。
  昨天被婕可指出后悠也注意到了,看来自己内心的空虚正逐渐往外扩大。
  当然谁也无法实际看到这个现象,去医院也没任何意义。悠本人非常清楚,这是自己的内心问题。
  但同时地,贯穿全身的疼痛,以及快被冻僵的寒意也是现实。这种空洞一旦愈变愈大,悠的感情起伏就会跟着消失,最后终于变成一条水平线。
  届时,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对悠来说都毫无差别了。那就跟心电图的波形完全变平是一样的道理。
  唯有奏,可以填补这令人束手无策的内心空虚。
  只要有奏在身边我就能继续活下去,一旦奏不在了,这个世界也失去一切意义。
  「结果,也就是说你不想死嘛,嗯。」
  从公寓出来走没多久,就看到婕可靠在路旁的电线杆上。
  她用熟练的手势调整水手帽的角度,接着对悠笑了笑。
  「你是在等我吗?」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找奏吗?我可不会失约。」
  「你昨天突然消失,到底是上哪去了啊。之后我找了你好久耶。」
  「又来了——你又在说笑了。你根本就没找多久,不是很快就回公寓了吗?」
  「耶!?难道你跟在我后面观察吗!?」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啦。」
  婕可挥了挥没拿伞的那只手。
  「我才没那么闲呢。我可是回温暖的自家优雅地享受红茶去了。」
  「……喔,是喔。」
  婕可的态度一如往常。悠虽然觉得有点火大,不过继续跟她争这种无聊的事也没意义。
  重新振作起精神后,悠自包包取出把照片尽量放到最大的列印纸递给婕可。
  「这是昨天那张照片,你看了这个有想到什么吗?」
  婕可边转着伞边以严肃的表情凝视着,最后才终于呼地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样,想到什么可能的地点了吗?」
  尽管悠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但婕可还是摇头否定了。
  「只靠这样没办法判断啦。看来只能脚踏实地挨家挨户去找了。」
  「……是吗?」
  就好比灌满的气球一下子被泄光,悠的肩膀颓然垂了下去。
  婕可温柔地将手搁在他的背上。
  「不过那又何妨。我们一起努力找吧。」
  「……嗯。」
  原本悠就是这个打算。总之就先从自家附近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论是大马路或小巷子一条都不能放过。
  途中又在便利商店买了地图,用彩色笔把走过的场所涂掉。
  就这样,上午一转眼就过去了。
  但,目的地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找出来。打从一开始悠就有这种心理准备。
  「走了好多路哪。」
  来到先前那座儿童公园,悠决定先喘口气。尽管肚子饿了,但大概是走太久的缘故没有什么食欲。
  喝下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润喉后,悠察觉同样坐在长凳旁的婕可,正以充满贪欲的眼光望向自己。
  「怎么,你也想喝吗?」
  「咦?」
  这对婕可来说似乎是出其不意,她瞪大了眼睛。
  「你都陪我了,就算是答谢让我请你吧。喝同样这种可以吗?」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
  悠正打算从长凳上站起身,却被慌张的婕可扯住了外套衣袖。
  「不用了啦,那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还是说其实你心里想喝得要死,嘴巴上却故意这么说?」
  「才不是。我真的不需要啦。我并没有一定要喝饮料。」
  看来婕可是真的想婉拒吧。她平时让人觉得很难捉摸、老是使悠陷入混乱,不过这种时候的她倒是坦率得让人不禁萌生好感。
  「你确定吗?」

  「嗯……没错。」
  「是吗?那好吧,我们继续出发啰。」
  悠把空罐扔入垃圾桶中,用力伸了个懒腰。
  下午的重点搜查地区是打算放在三丁目。那附近由于是住宅区,有许多木造建筑,比早上这一区更有希望……或许吧。
  「走吧……呃,你在做什么啊?」
  悠对婕可喊道,但没获得回应。
  回头一看,刚才还好端端说着话的她,此刻促膝坐在长凳上,双眼紧紧地闭着。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
  婕可摇摇头,然后才慢慢睁开眼。她的模样就犹如在童话故事中所登场、刚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的公主。
  「我……作了一场梦。」
  「作梦?这么短的时间也行?」
  婕可就像要传达神谕的巫女般严肃地点点头,接着无声无息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握住悠的手。
  就这样,她直接引导着悠,专心一意地朝某个方向开始迈步。
  「喂,你打算去哪里啊?」
  不理会充满困惑的悠,婕可以充满自信的脚步穿越公园,不是朝三丁目而是沿着河岸往南走去。
  悠记得这一带由于能建高层公寓,是政府指定的重划区。尽管悠曾耳闻这一带的情况,不过因为没有来这的目的,所以几乎未曾踏入这里。
  「你突然来这边做什么?刚才你还说你一点头绪也没有不是吗,难道突然想起什么了?」
  「你没有梦过吗?」
  她没有回答悠的问题,而是继续讨论关于梦的事。
  尽管悠感慨着那家伙真是我行我素到一个境界,但却不得不继续陪着她。
  「我梦到了。就在刚才——寂静无声的夜晚。积了雪的红绿灯。奏独自伫立在毫无人烟的交叉路口。」
  「耶!?」
  悠产生一阵强烈的既视感,忍不住压了压自己的额头。
  婕可所描述的梦境,自己之前也曾经历过。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悠拼命在记忆中捜寻碎片,然而那就像是想要抓住云朵一样,答案空虚地从指头缝隙间溜走了。
  唯有一点悠还记得,自己当时对着走掉的奏,大声喊着拜托不要离开。
  一度淡忘掉的恶梦复活了,这让悠的双腿无法动弹。
  「………………」
  见悠捂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低沉的呻吟,婕可的眼眸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激励的情绪,只是隐含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婕可才告知道:
  「来,我们走吧。我知道那个梦的场景在哪里。关于奏的去向,或许也能从那边取得线索。」
  「你说什么!?」
  还来不及表示惊讶,悠就再度被婕可扯着臂膀。在被拖行的情况下持续走着,最后终于来到河川沿岸的一处T字路口。
  这是圣诞夜当天,要去表演会场中途曾经过的地点。
  「这就是梦里的交叉路口了。」
  婕可充满自信地宣言道,但悠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怎么看都只是一处车辆稀少的平凡路口,当然也没有奏的踪影。
  悠不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婕可耍了。
  「走这边。」
  不过她还是一副毫不迟疑的模样,把悠引导往左边的道路。就这样继续前进,马路逐渐变成下坡,原本零星的民宅也完全看不见了。
  路面也从柏油路变成未铺装的沙砾。由于路的两侧几乎被茂密的植被覆盖住,因此视野变得很狭窄。
  「你到底打算把我带去哪里啊?」
  悠终于无法忍耐了,忍不住埋怨着。
  然而,婕可并没有回答。
  自从通过T字路口后,她就始终保持沉默。
  悠的视野当中,只有灰色的沙砾道路、灰色的植被、灰色的云层。
  这仿佛被雪覆盖般化为一片灰的寂静世界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听来异常响亮。
  仿佛好像永不停息地走了许久,悠逐渐被一种闯入了现实与梦交界的奇妙错觉所笼罩。
  不知不觉当中,悠变得只盯着自己鞋尖前的那点走路了。至于自己正走在何方,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有抓着自己的婕可手掌的温度,是悠唯一的指引。
  随后,当悠以为已经过了无限久的光阴时……
  「就是这了。」
  婕可总算停下了脚步。
  被她催促后,悠抬起原本垂着的头望向前方。
  「……这是!?」
  前方矗立着跟照片档一模一样的建筑物。
  悠慌忙把列印纸拿出来。比对了好几次都觉得肯定没错。正面玄关有樱花树为记号,更让人能肯定这里就是摄影地点。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呢!?」
  猛然回过神后,悠立刻对婕可提出质问:
  「难不成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了?」
  「你疑心病还真重呀。就·说·了,是奏告诉我的呀。」
  「在梦里吗?」
  「没错。你没收到奏的讯息吗?」
  婕可的这番话,深深刺进了悠的心。他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内心的空虚又开始扩大了。
  为什么自己至今都忘了那场梦呢。
  一想到此,悠便忍不住觉得奏又离自己更远一步。
  「别摆出寂寞的表情,振作一点吧。想想自己是为何才来到这里的。」
  「……是啊,你说得对。」
  听了婕可的安慰后重新打起精神的悠,重新仰望眼前这栋建筑物。
  这是一栋让人联想起南欧国家、白色外墙予人深刻印象的精致公寓,每个房间都有独立且外推的窗户。
  应该有很多人向往住进这种房子里吧。
  然而那也仅限于,这栋建筑还可以使用的时候,悠对现状感到万分绝望。
  因为在大楼的玄关,拉上了『危险·禁止进入』的封条,一整面堆积如山的水泥瓦砾显得凌乱不堪。
  原本应该是三层楼的建筑吧,但从这边看过去右侧到中央的部分都被重型机具敲掉二楼了,露出里头空荡荡的内部构造。
  这景象让悠联想起剖开的竹夹鱼。
  身躯被剖开,露出里头骨架的模样非常相似。
  另一方面,勉强残留下的左栋部分,整个墙面都被藤蔓所覆盖。
  就像在默默主张人造产物迟早都该回归自然一样,酝酿出另外一种意义的废墟感。
  「这个地方……应该已经没住人了吧?」
  「大概吧。」
  尽管顺利把悠带来这里,不过婕可自己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跟开朗的声音恰好相反,她的表情显得很阴沉。
  「那里好像写了些什么。」
  婕可所指的地方,竖立着一块建筑工地的标示牌。
  根据那上头的说明,这是重建计画的一环,要将已经老朽化的公寓拆除。
  拆除工作似乎是从一个礼拜前开始的吧。至于没看见现场有工人,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假日的缘故。
  悠决定先在公寓周围绕一圈。既然都没人,应该不至于惹谁生气吧。
  绕到公寓的另一边时,只见有条铺设得很整齐的道路,延伸至公寓的正面。而停车场上,则停放着似乎是工人施工所要用的重型机具。
  「什么啊,这边竟然还有条这么宽敞的马路。」
  看来,悠与婕可刚才走过来的是公寓后侧的路。难怪那条路会显得如此偏僻。
  绕完一圈返回原本位置的悠,重新对婕可问道: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跟先前来这边的过程一样,悠期待婕可还能发现跟奏相关的线索,但她好像在暗示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似地,一屁股坐在放置屋外的把手椅上就不动了。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要在这边休息。」
  她如此宣言完后就打开阳伞,仿佛在躲避悠的视线般将脸藏在伞下。
  「……好啦。」
  早就习惯婕可的反复无常了。悠决定先朝正面的玄关前近。
  第一步是观察住户信箱,这样搞不好可以查出奏的房间号码。
  周围到处都是被弃置的家具与电器用品,几乎没有立足点。不过悠还是迂回地绕路过去,途中顿时被一个闪闪发亮的物品吸引住目光。
  起初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破铜烂铁,不过那玩意儿反射而来的青色光芒却刺激起悠的记忆。
  蹲下身子,拾起有一半埋入地底的那玩意儿。
  「……这是!?」
  悠讶异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放在自己手掌上的那项物品,是把油封入青色的玻璃球所制成,里头还有塑胶制的小丑鱼在游动,这可是水族馆最经典的观光客纪念品。
  这与自己跟奏去水族馆约会那次,在回程时买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巧合吗?」
  悠的喉咙深处感觉很干涸。
  如果是其他人的东西就算了。
  但假使这正是自己送给奏的礼物,那就代表她把悠的存在连同礼物全都扔掉了。
  由于害怕知道真相,悠原本就仅存不多的勇气急速萎缩掉了。
  「果然不应该来这里的……」
  手中握着玻璃球,悠差点整个人当场瘫坐下去。
  「现在下结论不会太早了吗?」
  及时扶起自己的人正是婕可。她从右侧伸出手臂,像是要抱住悠般撑起他整个身躯。
  刚才她不是还坐在椅子上休息吗,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不,现在不是在意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谢谢你。」
  悠对婕可致过意后,左右晃动脑袋,将自己的思考集中回奏的事情上。
  一边感受着身旁婕可的体温,悠拼命重振自己的心灵。
  「奏说她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我是事实。我不就是已经知道这点了才来的吗?」
  紧握的手掌缓缓松开了。青色的反光射入悠的眼中,让自己已淡忘的水族馆回忆又重新苏醒。
  在翻车鱼的水槽前,奏主动挽起自己的胳臂让悠吓了一跳,然而他很快地又感受到更强烈的欣喜。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愿意认同自己的人,真教悠难以置信。
  『悠应该要更被这个世界所爱才对。』
  对着困惑不解的悠,奏如此温柔地微笑说道。
  接着,她说她喜欢悠。
  悠在那天发誓,一定要替她写一首歌。
  然而,这个诺言并没有实现,奏只留下带着笑容的回忆后便突然消失无踪了。
  光是回想那些往事就感到无比痛苦,记忆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的说法根本是骗人的。
  甚至会随着日子的累积,使重量与痛苦逐渐增加。
  即便如此,悠没有逃避,而是承受了这个事实。只知逃跑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就算自己一个人办不到好了,至少现在还有婕可在身边陪伴着。
  悠望着送给奏的礼物,一字一句把想法挤出口:
  「即便这真的是我当初送给奏的,现在也不是因为看到它被扔掉而动摇的时候了。那种事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是这样吗?」
  婕可犹如为了试验悠的决心,平静地反问着。
  「是啊,我想与奏直接碰面,亲口问出她的真意。我所期望的就只有那个而已。」
  「假如,她不愿意回答呢?」
  悠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会等。在奏的面前,一直等下去。」
  「真的吗?」
  「我会等到能窥见隐藏在奏言语背后的真意为止。只不过是等待而已,没什么困难的吧。」
  「……哼。是吗?」
  婕可把双手绕到背后喃喃说着。
  「既然这样,那我的任务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嗯?你说什么?」
  悠手抵在耳边回问一句。大概是刚才突然起风的关系吧,不小心漏听了对方的发言。
  「我什么也没说唷——」
  婕可嘟起嘴唇,翻扬着裙摆同时用力把头撇开。
  「骗人。你刚才绝对说了什么吧。」
  「才没有!」
  「……你的个性真是超级别扭耶。已经让我超越无奈到达佩服的程度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呸——!」
  被激怒的婕可,对悠用力吐出舌头。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反而让悠觉得害臊起来。悠手指抵着额头,把注意力切回原本的目的上。
  「所以,奏的房间到底在哪呢?」
  悠胆战心惊地穿过那条禁止进入的封锁线。踏入建筑物内部后,由于晒不到阳光肌肤格外觉得有凉意。
  住户的信箱,就位于进入玄关后的门厅。
  明明直到前阵子都还有人使用,但可能是人们一搬走后房子就会急速荒废的缘故,连信箱都长出薄薄的铁锈。
  悠依序检査住户的信箱,不过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信箱上几乎没有注明屋主的姓氏。
  少数几个有写姓氏的信箱,也不是奏的姓。
  「到此为止了吗……」
  仅存的一丝希望,瞬间就被切断了。
  不知该算运气好还是倒楣透顶,从被婕可拉出公园直到这里的过程,总觉得有悠本人以外的意志介入其中。
  「喂,你不这么觉得吗?」
  悠转头望向公寓的门厅,结果只剩下一点灰尘在空气中飞舞。
  「婕可?」
  试着出声,却没人回应。
  「婕可?你上哪去啦?」
  悠加快脚步走到室外,灰色的阳光冷冷地照射着他。
  「咕……」
  悠眯起眼,快速以视线扫过左右两侧。
  他想找的是婕可注册商标的白伞。
  悠边唤着婕可的名字,边从右侧再度绕行公寓用地一圈。
  然而,还是到处都没看到婕可。
  「又来了……」
  咋舌一声后,悠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她那种稍微不注意就会失踪的麻烦习惯,真希望能够收敛一点。
  「……嗯?」
  这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视线,让悠不寒而栗。
  边冒着冷汗边转过身,只见在外墙崩塌露出钢骨的东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怎、怎么回事!?」
  就好像在恶整全身颤抖的悠一样,有个黑影从上头飞了下来。
  「乌鸦吗……别吓人好不好。」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问题依旧没获得解决。
  婕可不在这,也没抓到任何有关奏去向的线索。
  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于是悠走回刚才的门厅,视线集中在信箱的另一侧。
  这前方有电梯,此外还有延伸而出的幽暗一楼走廊。
  看来悠刚才在检查信箱的时候,婕可已经从他的背后走进去了。
  「真受不了啊……」
  只要跟婕可在一块儿悠就觉得自己哪里也敢去,然而一旦变成独自一人,胆量就瞬间消失了。
  悠愣在玄关门厅完全无法动弹,只有时间依旧空洞地流逝而过。
  不知道是踌躇了多久的时间,远方的公所开始传出广播。
  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它在催促着在外头的孩子快点回家。
  然而,悠却回不去。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归所了。
  伴随着冬夜的脚步降临,周围迅速失去了亮度。一旦光线继续黯淡下去,想要在建筑物里探索就变得不可能了。
  婕可,为什么你总是自己先走呢。这无法缩小的内心缝隙,究竟要怎么填补起来才好?
  要是真的无计可施,那么驻足在这里不动也是无可奈何的。一股焦躁感自背后延伸开来,于是悠便展开行动。
  由于知道电梯已经断电了,悠首先先迈向走廊。
  丧失生活气息的无人建筑,就算还没入夜也让人感觉有点不舒服。
  在地毯剥落的无机质地板上,唯有悠的脚步声听起来分外响亮。即便嘴巴想喊婕可的名字,也因为害怕破坏建筑物内的寂静而出不了声音。
  不但如此,等悠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蹑手蹑脚地走路。
  每个房间的门全都是敞开的。总之就先从最近的一个房间开始检查起,只见玄关门还有只单脚的旧运动鞋滚落于地。
  「既然都搬走了,这也很正常吧。」
  悠说给自己听,同时也想早点回去。往外一看,灰色的天空正转为深蓝色,且浓度还在持续增加中。
  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
  正当悠踏着沉重的步伐,要爬上登往二楼的阶梯时——
  「嗯?」
  悠在楼梯的第三阶停下脚步。因为他似乎听到了有另一个跟自己脚步声不同的声响传了过来。
  「……果然是这样没错。」
  竖起耳朵倾听,自己的确听到了。
  那是婕可的——歌声?
  「那家伙,究竟在做什么啊!」
  一旦搞清楚真相,原先重重压住悠的夜间恐惧症就消失了。
  他一口气冲上二楼,正如预期婕可就位于走廊的深处。
  明明是在室内她却撑起伞,并蹲在一部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廉价CD播放机面前。
  CD播放机不知是没放CD,还是根本就坏掉了,仅空洞地转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婕可仍倾听着悠听不到的旋律,还配合唱出了清爽的歌声。
  「『不管是我飘浮空中的白茫茫叹息』。」
  婕可所唱的这首曲子,悠似乎微微有印象。
  朴拙的歌词与旋律。这很明显是出自外行人之手,但即便如此歌曲还是很不可思议地刺激着自己的心。
  那首歌,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还是被幽暗所隐蔽的街上行人』。」
  悠手抵着额头回想,却完全想不起来。
  而他像是被那首歌给吸引一样,缓缓朝婕可的方向靠了过去。
  本来想出声叫她,但她的歌声如此美丽又打动人心,悠实在不愿中途打断。
  况且,不论如何悠都想听到最后,于是默默地等待婕可唱完。
  闭上双眼,两手交叠的婕可,似乎等唱完了最后一小节,才察觉到悠的存在。
  她轻轻扬起右手,仿佛若无其事地对悠打招呼。
  「嗨,你动作真慢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刚才那首歌……是你作的曲子吗?」
  至于为何要压低声音问,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理由。
  「这个嘛,谁晓得哩?」
  婕可略微歪着脑袋。
  「什么谁晓得……既然这样,那刚才的曲子到底是什么?」
  「我也搞不懂呢。」
  婕可持续回避悠的提问,然而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判断,她应该不是故意要整他的。
  接着婕可冷不防以食指对准悠的心脏,发出砰一声,模仿开枪的手势。
  「嗄……」
  对着因动摇而踉跄了一下的悠,婕可仿佛在预言般说着:
  「比起我,你应该更了解刚才那首曲子才是吧?」
  「为……为什么我会知道?」
  悠虽然反驳,但心中竟然萌生了一种她说的是事实的奇怪把握。
  ——没错,我的确知道刚那首歌。
  悠拿起放在婕可面前的那部CD播放机,小心翼翼地掀起上盖。
  「啊……」
  在坏掉的播放机当中,放了一片CD烧录片。那是上头没有任何图案的光碟片,表面只以麦克笔写了『DEMO』的字样。
  原先浮现的模糊预感化作了现实,记忆的洪流在悠脑海中一闪而过。
  孤独一人的国中时代,因偶然造访乐器店,邂逅了吉他后才迷上音乐。自己辛苦存下零用钱买了一见钟情的吉他,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偷偷练习到深夜。
  最后模仿崇拜的乐团写出歌词,艰辛奋战的结果,完成了这辈子第一首创作曲。
  ——各种不同的光景就好像流过河面的树叶般,片断地浮出来又隐没下去。
  自己怎么会忘了呢?
  婕可刚才所唱的歌,正是悠的处女作。
  悠会弹吉他这件事,不知不觉在班上传开了,到最后,甚至演变成要在校庆中上台表演。
  尽管几乎没有任何自信,但悠还是被喜欢起哄又想出风头的同班同学们拱了出来。
  悠无可奈何只好拼死练习。放学后还留下来,使用视听教室的设备完成这片试听CD。
  而当年校庆表演的结果又如何了?
  只有事情的结尾,像被打穿一个孔般完全记不起来。
  「这片CD,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梦——悠不禁怀疑起来。
  包括与婕可的邂逅,发现这座废墟,以及这张CD都是梦。
  自己或许正持续目睹着根本不可能成真的幻觉吧。
  「不过,奏是真实存在的唷。」
  婕可仿佛看穿了悠的内心般,如此说着。
  「奏跟你曾经交往过。然后她突然不见了。我发现了证明那事实的证据啰。」
  婕可就像变魔术一样,再度从收起的伞中取出一封信。
  「来,你看看这个吧。」
  悠从对方手中拿到一张奏寄给他的贺年卡。
  卡片背面是这样写的:
  『恭贺新喜。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那不是现成的印刷物,而是亲手仔细写下的优美字体,也充分传达出奏对悠的热烈思念。
  婕可从旁边凑过头窥看,似乎觉得很理所当然地用力点着头。
  「我是在这个房间前面找到的。说要跟你分手的对象,应该不会特地寄这种贺年卡吧?」
  婕可所指的房间,门一样是大大敞开的。里头尽管积了灰尘,但屋主当初似乎是很慌忙地搬走,家具都还原封不动。
  「这里就是,奏住过的地方吗?」
  「应该吧。不过我要先说一句,你进去搜索也没用的。除了这张贺年卡以外,我没发现里面有任何线索。」
  不知道婕可是几时调查完毕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错吧。她这人尽管是爱和人唱反调(amanojyaku),但在悠怀抱疑虑时肯定会说出真心话。
  悠再度低头看着那张卡片。
  奏亲手写贺年卡给自己固然令人欣喜,但果然还是不能高兴得太早。
  「可是,这个虽然写好了,最后并没有寄出去啊?」
  「或许吧。」
  「喂!」
  「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当面找奏问个清楚吗?到底要让我提醒你同样的事几遍啊,真是的。」
  婕可鼓着脸颊,用手指向贺年卡的角落。
  「重要的情报不就在这里吗?看仔细一点。这里。」
  那是寄件人的地址。不过并不在东京,而是位于东北的某个县内。
  「这是……奏的老家吗?」
  如果去那边一趟,是不是就能见到奏了?
  但脑中却浮现自己专程跑去,却吃上闭门羹的光景。
  搞不好会被视为跟踪狂而报警处理也说不定。
  但,即便会那样我还是……

  「天色已经变暗了呢。我们该回去了吧。」
  在婕可的催促下,悠离开了这间化为废墟、以前奏曾住过的公寓。
  来时因为绕远路的缘故,所以才觉得走了很久,结果回程实际上只花了五分钟不到。
  「那,掰掰啰。」
  抵达每次造访的那座公园前,婕可挥手道别了。
  悠边目送她的背影,伸手进口袋,确认里头那张奏原本要寄出的贺年卡触感。
  (录入注:上文及第四章中,罗马音amanojyaku在文中标注的词语分别为“唱反调”、“个性别扭、爱唱反调”、“天生懦弱的人”和“想和你唱反调”。amanojyaku<あまのじやく>,意思即天邪鬼。)
 楼主| 发表于 2014-8-29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4. 反义词的爱之歌

  下个周末,悠搭上开往北方的夜行列车。由于这是赔钱的路线,似乎快要停驶了,同一节车厢里共乘的乘客也是屈指可数。
  悠坐在年代久远的木制座椅上,从起站开始就一直陷入沉思。
  车窗外起初还有家家户户的点点灯火,等进入山区后,外头就溶入了夜晚的幽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悠自己戴耳机的身影倒映在车窗上。
  列车规律的震动,让悠逐渐被以舒服为诱饵的睡魔给拉走。
  等自己开始打瞌睡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有他人的气息。
  「你,睡着了吗?」
  那是婕可的声音。
  悠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婕可就坐在对面的位子上,双手托腮望向自己。
  在昏暗的车厢照明下,只有婕可的碧眼如宝石般闪闪动人。
  「你也搭上这班车啦,婕可?」
  不知道她是何时坐在这里的,悠完全没有发现。刚才自己明明还是单独一个人啊。
  「因为我有点在意你的情况。想说还是要守候到最后。」
  婕可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
  刚相遇时婕可明明说她也有事找奏,但现在她好像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口吻透露出悠能否与奏重逢还比较要紧的样子。
  「为什么你变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才不是事不关己呢。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每次都听不懂你说的话。」
  「但我每次都知道你想说什么喔。」
  婕可又以向来的反话回应,随后就指着悠搁在旁边的笔记型电脑。
  那台电脑的DVD光碟机里,插入了在奏公寓中找到的试听CD。
  列车从上野站出发后,悠便把耳机接到了电脑上,不停重复拨放同一首曲子。
  「你果然很在意那首曲子呢。」
  自己的耳机明明不会漏音,但不知为何婕可似乎能明白。
  这实在很麻烦。
  「……也没有,这不关你的事吧。」
  悠不理会婕可,停下刚才一直播送的CD后闭上眼。
  这几天都在准备赶着出门去见奏的事,根本没有好好睡觉。
  然而,婕可却摇起悠的膝盖,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样的话。
  「喂喂,你很在意?你很在意这首曲子吧?」
  「就说了,我完全没在在意啊!」
  「你看,你又来了。你的脑袋转个不停,讲话言不由衷。国中二年级时的校庆,你感到很遗憾对吧?」
  悠睁开眼,心脏顿时重重扑通了一声。
  抓住座椅扶手的力量也加大了。
  「……你刚才说校庆怎么了?」
  「这首曲子,不是以前你为校庆所制作的吗?隔了这么久又重新听到有何感想?果然还是洋溢着『梦与希望』吗?」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悠一时冲动发出大吼并从座位站起身。
  与自己相隔三个席次的中年夫妇,大吃一惊地回过头。悠目睹那两人面露怯懦表情的瞬间,心中的怒火就退缩消失了。
  悠红着脸缩起身子重新坐好后,发现婕可正以少见的面无表情望着自己。
  接着对方就开始述说起过去发生的事实。
  「你为了要在校庆进行个人演出,即便有些犹豫依旧拼死为表演做练习,因为你想满足班上同学们的期待,向来不起眼的你也不愿失去这个受人瞩目的机会。」
  ——别再说了。
  悠尽管想制止婕可,但舌头就好像被黏住一样无法出声。
  取而代之的,是讨厌的冷汗自额头与脖子冒出来。
  「结果到了校庆当天,你发了高烧而向学校请假。因为你染上了难缠的流感。」
  就在这一瞬间,悠取回了在废墟公寓时没能察觉的记忆碎片。
  在因高烧而朦胧的意识中,自己依然抱着吉他盒想冲去学校,却被双亲挡下了,还被硬生生按回床上。
  接下来几天自己完全无法上学,等隔周好不容易才能重返久违的校园时,却已经太迟了。
  原本对自己投注关切的同班同学们,又跟以往一样一个人都不剩了。
  班级的表演节目因自己而开天窗,大家都为此感到很困扰,这让悠陷入了完全被孤立的处境。
  「……咕!」
  过往的记忆化为现实的痛楚,让悠血淋淋地重新体验一遍,他不禁弓起背用手捂着胸口。
  开始感觉到内心的空虚,就是从那天起的。
  「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孤单一人地过生活。无法相信这个世界,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变成只会呼吸的存在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
  冒着冷汗的悠如此恳求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过去?
  拜托不要再缠着我了!
  然而悠的呐喊却无法成声,最后只能化为咻咻响的慌乱吐息而已。
  「说真的,其实你自己也早就察觉到了吧?」
  就像海潮一样,婕可的说话声时远时近。
  即便捂住耳朵也无法消去。
  仿佛那声音是直接从悠的心中传出似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扭曲的另一块碎片。」
  「…………」
  悠放开堵在耳边的手,缓缓抬起脸望向婕可。
  看似无表情的婕可脸庞,不知是受光线影响,还是悠自身心情的写照,总觉得非常亲切又可爱。
  「你所遭受的艰辛,我最清楚了。因为我其实就是你啊。」
  ——原来是这样。
  悠按下笔电光碟机的退出键,将CD拿出来。
  好像一直在等待自己这么做似地,婕可站到了座椅的旁边,将手伸进收起的伞中。
  「来,拿去。还记得这个吗?」
  她从里头取出了一张自制的CD封面。
  那跟悠的试听CD是成套的。
  「……怎么可能会忘记。不,应该说曾经忘过,但我想起来了。」
  手绘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标题文字,只有朴拙的插画而已。这是缺乏绘画天分的悠,拜托漫画研究社社员帮忙,以色铅笔描绘出来的自用试听CD封面。
  插画是一名充满透明感的少女,走在骤雨后的街道上。
  一头剪成蓬松造型的白发,和一双令人联想起神秘之泉的碧眼。头戴水手帽,脖子裹着大大的领巾。横条纹的衬衫上衣搭配黑裙子、过膝袜。
  而少女的注册商标是,白伞。
  「竟然有……这种事?」
  悠交替比对着CD封面与婕可。
  不论确认几次,封面上所描绘的那名少女,都毫无疑问与眼前的她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并非偶然。
  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点。即便现实已经渐渐被非现实的成分给侵蚀了,但只要那个成分是真的,自己就应该坦率接受才是。
  「是我制造出你的吗?」
  悠屏住呼吸,如此问道。
  独自一人就连去寻找奏都办不到的自己,才会在无意识中寻求同行的人吧。
  「嗯。是呀。」
  「……果然是这样啊。」
  婕可是悠在内心中创造出的另一个人格。
  包括当自己长大成人后,无法继续保持纯真的负面部分。以及心中心焦气躁情感的结晶体。
  这些从悠的深层心理分裂,借由婕可的性格表现出来。
  因此,她才总是跟悠的意见唱反调。
  「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居然始终在依赖着你。」
  「不对。是我自己想帮你忙的。」
  婕可缓缓地摇着头。
  之前只要悠坦率认输,就一定会唱反调(amanojyaku)的她,这次却好像愿意说出真心话了。
  既然真实身分都已经被悠看出来,婕可或许也已经不能是个个性别扭、爱唱反调(amanojyaku)的存在了吧。
  她以诚实的口吻,继续说道:
  「不过,实际上我也没有特别做什么。不管是找到奏的住处,以及发现她要寄的贺年卡,其实都是你自己完成的。」
  「是、是这样吗?」
  悠试图回溯记忆,不过还是无法肯定。
  总觉得当初自己是一路被婕可扯着手走去公寓的,不过如果说事实不是这样,悠也觉得好像有可能。
  「你已经非常疲惫了。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婕可仿佛为了表达同情之意,轻轻将手搁在悠的膝上。
  夜行列车外的景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简直就像车厢在天空中滑行一样。
  只有车轮发出的声响,规律地不断重复着。
  婕可的眼眸,也微微摇曳着。
  在那苍蓝光芒的深处,悠确实看见了银河的光辉。
  「况且今晚,你也是自己一个人搭火车的。你并没有在月台上等我。」
  「为了与奏碰面,我可不能错过这班列车啊。」
  「所以,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爱管闲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但如果我突然消失,以你的个性又可能会像奏那次受到沉重的打击吧。因此,我才故意让你国中时代的记忆苏醒。这么一来你就一定能想起我的真实身分,不是吗?」
  「是啊。不过,这个方法不怎么好就是了。」
  「嗯,你说得对。不过你也知道,我的脑筋不太好……啊,这么说的话,其实就代表你的脑筋也不好啰。欸嘿嘿。」
  婕可调了调帽子的位置并暂时歇口气,接着并拢膝盖端正好姿势后才对悠深深一鞠躬。
  「之前可能对你有点太过分了。请原谅我。」
  真挚地道歉完毕后,她的身体轮廓顿时就像是要融入背景般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婕可!」
  面对悠的喊叫,她只是以微笑来回应。
  真实身分被知道的她,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将消失在悠的心中。
  「先等一下!」
  悠紧握住她放在自己膝头上的手。
  这触感,简直就像玻璃一样。
  「你不要走。我还很需要你。在这种地方被孤单留下,我可能就无法与奏相见了。」
  「……不必到最后,都当个个性别扭、爱唱反调(amanojyaku)的存在呀。」
  她露出寂寞似的微笑。
  「你啊,应该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前进了,其实你心底也很明白吧?」
  「才没有……那种事。」
  悠几乎挤不出声音。
  「就算跟奏重逢了,我也一定无法坦率地与她交谈。我是个天生懦弱的人(amanojyaku)啊。」
  连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
  只是,一想到现在将跟婕可永别,便悲伤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共度的时间能多延长一阵子。
  「对了……说不定……」
  悠忽然想到一个点子。
  倘若对自己的心继续撒谎,婕可不就不必消失了吗?
  「那种方法,行不通的。」
  婕可仿佛看穿了悠的盘算般,温柔地告诫他。
  她如果是自己的分身,内心的想法会传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原本就是那种不会说谎且温柔的人。这点就连奏都很清楚。为了要让你用坦率的心态面对她,喜欢闹别扭的我非得要被抛开不可。」
  「可是……」
  悠以几乎要哭出来的双眼瞪着婕可。
  那并非出于憎恶,或是恨意的瞪视。
  而是如果自己不眯起眼睛凝视对方的话,就快要没办法捕捉到她的身影了。
  她就像海市蜃楼般在摇曳不定中渐渐消失。就连理应被她挡住的椅垫靠背也因身躯变透明而能清楚看见了。
  「我真的能,单独与奏相会吗……」
  「鼓起勇气吧。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虽然也不像你第一次创作的歌曲那般美好。」
  她指着描绘在封面插画中的自己。
  那张画里的婕可正以充满希望的目光,仰望雨过天青的天空,即使经过六年的岁月,她的身影还是鲜明地保留下来了。
  「没有不会停的雨唷。」
  这段激励的话语,撑起了悠那容易动摇的心灵。
  「那、那个……」
  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好。
  到了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只能仰仗她的协助,就算只有一句话也好,应该要对她表达感激才是。
  「……跟你一起走在街上,让我觉得非常开心。」
  对悠而言,婕可并不是幻觉或妄想、幽灵之类陈腐的存在。就跟奏一样,婕可是自己打心底觉得极为珍贵的同伴。
  「真巧呀。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婕可似乎很害臊似地傻笑着,还抓住帽檐低下头。
  感觉最后的关头正渐渐逼近,于是悠加快说话速度说着:
  「在公园那次,要是有请你喝咖啡就好了。那么冷的天气,果然会想喝热腾腾的饮料嘛。还有虽然很谢谢你带我去公寓,不过那次你为何要故意走后面的小路呢?」

  「你,时间差不多要用完了呢。」
  无视婕可的提醒,悠继续说下去:
  「因为那样害我很凄惨呢。手臂在穿过树丛时留下一大堆擦伤。关于这件事如果不抱怨一下总觉得不是很甘心。对了对了……还有……」
  「永别了……你。还有我。」
  「先等等!」
  悠正想站起来并喊叫的瞬间,突然被「锵当」一声的冲击给惊醒。
  原来是列车通过转辙器时,车厢剧烈摇晃了一下。
  失去平衡的悠,脑袋就这样直接撞上对面的椅背。
  「好痛!」
  由于这股直达脑门的剧痛,悠完全清醒了。他一边用手捂着额头,一边慌张地左顾右盼。
  「咦,怪了?」
  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还在跟某人交谈,但这时却找不到其他乘客的踪影。
  一个很重要的,某人。
  但……那人是谁呢?
  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侧脸,随着列车的每一次震动而渐渐淡去。
  「难不成我作了一场梦吗?」
  悠不解地歪着头,这时自己不知不觉伸出去的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靠在对面的座位扶手上的是一把白色的伞。
  「是谁忘记的东西吗?」
  悠拿起那把伞检查,只见伞柄的部分贴了标签,而标签上头写了一个自己很有印象的姓氏。
  「这是……奏的伞。」
  记忆立刻苏醒起来。忘了之前第几次约会的时候,两人都相信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雨,所以两人都带了伞出门。
  结果后来根本没下雨,而奏又把伞忘在两人最后进去的咖啡厅,等悠发现这件事,已经和奏分开了。
  无可奈何之下,悠只好将这把伞跟自己的伞一起拿回家,后来一直忘了还回去。
  「为什么那把伞会出现在这里呢?」
  以常识思考,除了自己无意识中带出来以外没有其他答案。
  只是,悠想要去相信,这是奏在冥冥之中呼唤着自己。
  『下一站是终点站,北户前。感谢您长时间的搭乘。』
  车内广播响起,车窗外的天色也宣告夜晚要结束了。
  朝阳从太平洋上方的东方天边升起,让悠觉得极为刺眼。双眼浮现出泪花,同时自己步下了已经滑入月台停靠的列车。
  「今天天气应该会很好吧。」
  尽管是久违的好天候,但悠仍下意识地想撑起手中那把伞。
  「哎呀,我在做什么啊。」
  他开到一半才惊觉这件事,于是慌忙收起伞来。
  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悠在车站月台上深呼吸一口气。
  黎明的空气,尽管冷冽但又让人感到十分清新。
  「好。」
  悠啪地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
  与东京不同,这里的天空给人又高又宽敞的印象。车站周围尽管聚集了少数几家商店与民宅,但走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乡间的山区。
  幸好,自己在事前确认过奏的老家位置,因此不至于迷路。
  「就是这里了吗……」
  经过三十分钟左右,悠眼前出现了一栋民宅。那是间本地特有、主屋弯曲成L字形的古老民宅,防风用的树木代替围墙种植在四周,而更外圈则是水被放干的大面积水田。
  但,奇妙的是里头好像没有人的气息。
  为保险起见,悠检查一下这家入口的门牌。
  「没搞错啊。」
  悠再度深呼吸一口气,紧握着拳头穿过入口。
  「打扰了。」
  因为没有装对讲机,悠只好直接打开玄关。
  玄关采取※土间的构造,放鞋子的地方正面还竖着一座绘有竹林水墨画的屏风。(译注:日本传统房屋中室外与室内的过渡地带,通常比室内的地板低。)
  天花板非常高,一条粗大的梁木如背脊般贯穿了房子的中心。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名门。光是这样就够让悠丧胆了,不过好不容易抵达这里,不可能在这时打退堂鼓。
  总之,自己想当面跟奏谈谈。
  不论结果如何。无论是变了的心还是荒谬之极的话语,都尽管对着自己宣泄而出就好。
  「打扰了!」
  以丹田之力发出声音。由于不管喊了几次都没有回应,正当悠认为这家没人在而快要放弃时,终于从里头传出人的气息了。
  打磨得光亮的桧木地板走廊发出重物的辗压声,有人正朝这边缓缓走来。
  现身的是一名消瘦、白发苍苍,年纪大约五十五至六十岁的男性。
  「你是?」
  对方跟奏开学典礼照片中的人物确实长得很像,不过此刻他的脸庞却难掩疲惫之色。
  「啊,那个……」
  尽管悠事先有考虑过跟奏家人碰面时的应对方式,然而一旦遭男子阴沉的气氛给震摄,那些盘算全都被一扫而空了。
  狼狈不堪的悠,匆忙间伸手将伞递出来。
  「那是什么啊?」
  男子狐疑地接过伞,目光停留在伞柄上的奏的名字上。
  顿时,对方看似非常疲惫的表情紧绷起来。随后又以锐利的眼光投向悠。
  「你是专程送这个过来?」
  仿佛在评价自己的男性视线,令悠急忙点点头。
  「……是吗?所以你就是天野同学了?」
  「是、是的。」
  突然被对方叫出名字,悠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奏已经把自己的事对双亲提过了吗?之前勉强按捺住的不安与紧张感,水位再度缓缓上升,几乎要让悠的心溺毙了。
  「我从小女那听说过了。你是专程送这把伞来的吗?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跑这么远。」
  「不,那个……」
  「既然难得来了,就坐下来喝杯茶吧——我是很想这样款待你啦,不过很遗憾我接下来还有事。真抱歉,请你回去吧。」
  用词尽管很有礼貌,不过却是一副不容分说的态度。
  如果是以前的悠,一定只会默默离开吧。
  然而,从东京千里迢迢来到这的过程中,自己的心境也产生了原因不明的变化。
  男子把伞扔在玄关角落的动作也让悠很不爽。
  女儿的私人物品,可以像那样粗鲁随便地处置吗?
  一想到这,悠就再也忍受不住了。
  「请先等等!」
  悠不由自主地朝转身正打算走入房子深处的男性背影出声道。
  「什么事?我跟你应该已经无话可说了。」
  尽管这回男子明显露出被打扰的表情,不过悠仍说出了自己来访的主旨。
  奏突然失去了联络。
  去拜访她的住所,却只剩下对方搬家后即将被拆毁的公寓废墟。
  此外还包括发现了那张要寄给自己的贺年卡。
  「……这就是那张卡片。」
  战战兢兢递出了奏的贺年卡,男子则眉头深锁地接了过去。
  「这确实是小女的东西。」
  「奏小姐如果不想跟我见面了,那也没关系。只是,请让我和她说最后一次话。」
  「………………」
  「拜托您!」
  悠双手攀在玄关要进屋的地板升高处,不顾体面地低下头。男子似乎也因此大为动摇,连忙扶起蹲在地上的悠。
  「别这样。太难看了。」
  「……抱歉。」
  「不过,我明白你对小女的心意了。看在你有这股诚意与热情,我就把秘密对你实说了吧。恐怕奏自己也比较希望这样。」
  「咦!?」
  悠不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奏父亲软化态度虽然令人高兴,但其发言内容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影子。
  「今天你的造访,应当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既然这样,硬是把你赶回去反而不太妥当。」
  「老公,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这时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高雅女性走向此处,很客气地对奏父亲出声表示。一个小学高年级左右的小男孩也靠在女性身旁。那两人想必是奏的母亲跟弟弟吧。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先在玄关等一下吧。」
  父亲穿过悠的身边穿好鞋后,在玄关门前回头说了一声。
  「你也一起去好了。」
  看来他们原本就打算外出,并非为了把自己赶跑而临时编出的借口。不仅是父亲,家族三人都一样摆出凝重的表情,这让悠的不安又升高了。
  悠虽然搭上奏父亲所驾驶的车,但车内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延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在山路上开了三十分钟左右,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栋白色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一瞬间,悠还产生了那是奏所住公寓的错觉,不过这种幻想很快就消失了。
  毕竟在正面玄关的墙壁上,设置了一面巨大的看板。
  那上头以红色的黑体字写着『北户町立综合医院』。
  奏的父亲把车停在正面的回转道,让悠等人先下车。
  「姊姊在这边住院。」
  「耶?」
  「她今天要动手术了……呐,她一定会恢复健康吧?」
  奏的弟弟露出了想哭的扭曲表情,悠顿时有一种世界正在沉没的感觉。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悠从奏的父亲那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小女得了耳朵变得听不见的病。据说是感觉神经性耳聋。」
  「咦!?」
  「几个月前,就隐约有征兆出现了。她有时跟我讲电话时牛头不对马嘴,我觉得那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接下来,奏的父亲开始使用难懂的医学用语来说明这种疾病,不过悠想知道的只有一点。
  「奏小姐她,能治得好吗?可以痊愈吧!?」
  「……根据医师的说法,很难完全恢复。」
  父亲停下脚步,以铁青的表情望着悠。
  「据说如果早期发现的话就能让后遗症减轻,但等到我觉得可疑时才去东京却已经太迟了。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怎么会……」
  这么说来,悠也早就感觉出许多合理的疑点。
  例如跟奏交谈时,她偶尔会反应迟钝,或回答一些毫无关联的话。
  那铁定是疾病的征兆没错。应该是难以听清楚悠发言的奏,为了搭上话而拼死自行解释内容,结果逻辑还是完全无法吻合。
  我真是……大笨蛋。
  在奏的日记中,也提过她经常吃药。本来还以为那是安眠药之类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况且,她不是也提过从医院回来的事吗?
  恐怕她自己也早就感到不对劲,才会不时跑医院吧。之所以没对自己明说,则是因临近演唱会而不愿让他操心。
  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呢……
  「为什么你一直没发现这件事呢?」
  奏的父亲也同时对悠说出悠内心浮现的后悔。
  他凝视着悠的一双眼睛里,那明显表现出恨意的深渊,正张大了嘴。
  「为什么你一直没发现这件事?你都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奏父亲重复说了一遍并靠向悠。悠已经完全无路可逃了。
  「你不是跟奏在交往吗?既然如此应该是你第一个发现小女的异样才对。为什么却搞到放着不管而来不及治疗!」
  「………………」
  说明女儿病征的过程中,奏父亲原本压抑的负面情绪终于再也无法按捺了吧。面对声音颤抖的他,悠也只能紧咬嘴唇、垂下头。
  我这个人真是差劲透了。
  因为打给奏许多通电话却都没得到回应而心焦气躁。却完全没料到可能是因为她耳朵听不见,所以才没办法接电话,单方面认定自己才是受害者。
  「我一察觉小女的病,就马上回老家。除了拜托这里的院长外,本来在东京那栋公寓就快要重建了,我还得赶在年底前把她的东西都搬出来。」
  父亲眼眸深处燃烧起黑色的火焰,不过口气却恰好相反,只是淡淡地继续说着。
  这种反差让人觉得更恐怖了。
  「结果,小女却拒绝返乡。她强调直到生日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回去。就算问理由她也不说。我念了她几句,她就趁我稍微不注意时偷偷溜走了。」
  「没想到奏也会做这种事!?」
  很难想象性格稳重温柔的奏,会采取如此的行动。
  「……还不是为了你?」
  「咦?」
  「不就是为了要参加你的演唱会,她才不听我的劝说吗?你竟然为了让小女听你唱歌,给她造成这么大的负担!」
  「不是那样的。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她生病了。」
  大音量的会场,明显地会给奏的听力疾病带来不良的影响。倘若奏跟自己提到生病的事,悠一定会劝她好好去医院治疗的,更会阻止她来演唱会。
  「况且,因为她没在会场现身,所以我才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那天,我在那个表演场地的入口埋伏,看到她就直接把她带上车载回老家了。我早就料到小女会跑到那边去。」
  「那……」
  真是太过分了。
  悠说到一半,奏的父亲便打断他继续开口道:
  「当时,小女连从后方逼近自己的汽车喇叭声都听不见了。这种状况放着她一个人不管未免太危险了。保护生病的女儿可是父母亲的义务,难道不对吗?」
  「……不,您说得对。」
  悠愧疚地垂下头,只能不停诅咒自己的愚蠢。奏的病征绝不轻微,不是能拿来随便强调自己的主张的。
  「用尽了各种手段,她的症状还是一直没改善。今天的手术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样子小女还是无法治好,我会恨你一辈子吧。」
  「你别再责备他了。」
  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奏的母亲,这时打圆场似地插话道。
  「奏会生病,跟天野先生没有关系。比起吵那个,还是先到奏的身边再说吧。」
  「……是啊。」
  大概是恢复理性了吧,父亲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还有一小时手术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去跟小女见一面,那你呢?」
  「当然,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只不过,意想不到的障碍发生了。负责病房的护士说,只有病患的家属才能会见病人。
  「如果您是她的亲戚,或至少是未婚夫的话就可以……」
  面对低头致歉的护士,悠一点抗议的手段都没有。
  毕竟如今的奏对自己而言,连和她是什么关系都不清楚。
  结果,悠只好放弃会面,眼睁睁目送着奏的家人们匆匆进入手术预备室。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待在医院等待休息室的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无法动弹。
  今天因为是星期日休诊所以没有外来的病患,等待休息室里只有悠一个人。
  这个宽敞到空荡荡的地方,就如同自己内心的空虚一样。
  「……果然,想跟奏碰面是不可能了。」
  悠终于无法按捺地吐出内心的泄气话。
  仿佛以此为契机,不安与恐惧一股脑儿地朝自己压了过来。
  假使,奏的手术失败了的话?
  假使,她果真讨厌起自己的话?
  假使,再也无法与她相见的话?
  「……呜!」
  悠抱着头发出呻吟,而就在这时……
  『放心吧。』
  不知从哪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听到那道耳熟的声音,悠不禁猛然倒吸一口气。
  悠从原本自己畏缩着身子的沙发上站起来东张西望,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别说什么不可能了。因为你不是骗子啊。』
  果然听见了。
  「……婕可?」
  悠仰望着天花板,喃喃喊着。
  顿时,原本忘却的记忆全都鲜明地苏醒了。
  婕可就是另一个自己。与缺乏勇气的丢脸的悠刚好相反,她是既强而有力又值得仰仗的存在。
  「帮帮我,婕可。」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呀。毕竟,我们已经是一体了。』
  「可是,我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虽说好不容易才追到这里,但我却连当面确认奏的想法都没办法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你就把从奏那边得到的、与你共度的回忆,以及思念跟爱,立刻随手扔掉不就行了。』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婕可冷淡的发言,令悠不由得发出怒吼。
  这种时候明明最需要她的力量了,结果这是什么冷淡的回应。
  呵呵——婕可似乎轻笑了起来。
  『对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既然如此你在这里苦恼也无济于事喔。』
  看来,刚才婕可是故意激怒悠,促使悠说出真心话。
  『我不是说过吗?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也没有不会停的雨。』
  面对中庭的窗帘被风吹开,明亮的阳光洒了进来。
  在金色光芒的诱惑下,悠徘徊至医院的中庭。
  中庭大概是给患者复健用的吧,有精致的一小段步道,四周还设置了花坛。
  然而,这个季节并非花季,花坛只留下裸露出来的棕色泥土而已。
  中庭周围被三层楼的医院病房给包围,从面对走廊的一隅,如今可看见来往通过的医师与病患的身影。
  「呼。」
  悠眯起眼,无意间将视线挪到日光晒向墙壁的地方。
  那里有一面形状跟走廊的窗户不太一样的细长窗户。窗子狭窄得连人头都钻不出来,甚至还加上了纱网。
  恐怕是某间病房的吧。
  结果那面窗子,在悠观察的同时突然打开了。
  「——咦?」
  窗户的构造似乎是设计成无法全部开启。只有纱窗被拉起来,斜向打开三十十度左右的那面窗子,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悠的视线自然而然追着那样物品。
  「是纸飞机……」
  不会错。从病房窗户飞出来的白色纸飞机,轻飘飘无所依靠地在中庭上空飘行着,但没多久便失速坠落到树丛当中。
  悠的双腿不加思索地动了起来。
  拨开茂密的树丛,悠不顾身体沾满泥土,寻找刚才那架降落的纸飞机。
  「……有了!」
  捡起来一看,纸飞机的机翼部分好像有墨水渗透的痕迹。应该是内侧有写字的缘故吧。
  把那架纸飞机摊开来,纸上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青,写给悠。』
  最初的一行字就完全吸住了悠的目光。
  随后悠几乎忘了呼吸,贪婪地看着文章的内容。
  『这或许会成为最后一封信了吧。
  才怪,怎么可能嘛。只不过是个手术罢了。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有一件想预先写下来的事。
  悠,很抱歉没能前往你的演唱会。』
  眼熟的字体就跟贺年卡上的一样,所以从窗户扔出纸飞机的人到底是谁,不必多想也能猜到。
  但悠却不明白理为何她要做这种事。
  不过,追问可以等待会再说。
  悠抬起头,对着刚才那面窗户大声叫道:
  「奏——————!」
  即便是在表演现场,悠也从没发出那么大的音量过。
  「奏——————奏——————!」
  被悠的喊叫声吓到,本来在散步道角落觅食的乌鸦都惊惶飞走了。
  然而即便这样,自己最在意的那个病房还是毫无反应。
  「对喔,奏可能听不到吧。」
  突然想到这点的悠,决定先确认窗户所在的位置。
  那是西侧病房的三楼。
  悠以全速冲回刚才的等待休息室,脑中描绘出医院的平面图,同时冲进距离最近的电梯。
  电梯门才刚开启,悠就奔向目的地的那间病房。
  『三〇一号房 野咲奏』
  门旁边挂着塑胶制的名牌。
  「……终于找到了。」
  如此的感慨持续没有多久。
  「慢着,你在做什么啊!」
  察觉到悠闯入的护士跑过来。对方似乎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腕,不过悠使劲甩开她。他不顾对方的阻止,从门缝间滑进去。
  正面的墙壁,就是刚才那扇细长的窗户。
  设置在右手边那面墙的病床上,则坐着那位令自己无比怀念的少女。
  她的长发绑成麻花辫,身穿有樱花图案的白色睡衣。
  「奏……」
  或许是感觉到悠闯入室内的气息,少女从原本正在读的书本上抬起脸。
  「……啊。」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后,奏拿起放在病床旁小茶几上的白板与水性笔。
  她用笔写了一些东西后,再把白板的表面转向悠。
  『你怎么来了?』
  「为了把你的头切成两半,看你在想什么。」
  悠立刻把内心的想法照实回了出来。
  不过奏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手拿着白板微微歪着头。
  「对喔……奏。」
  悠的视线迅速在病房内扫了一圈。
  除了奏以外没有其他人。恐怕是临近手术前,已经结束会面的她的双亲跟弟弟,都已经到家属休息室去等待了。
  悠正想朝奏踏出一步的瞬间,追来的护士从后方以双手交叉架住自己。
  「你想对患者做什么。这里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的。」
  「请等一下。我不是什么可疑分子。让我跟奏说几句话!」
  尽管一边试图解开误会一边抵抗,但力气太小的悠却一下子被封锁住行动。脚一个踩空倒了下去后,他就以右手被扭到背后的姿势直接被人制服到地板上了。
  冰冷的亚麻地板,磨着悠的脸颊。
  即便如此,悠还是扭动脖子试图说服护士。
  「拜托!让我跟奏说话!求求你!」
  「请适可而止吧。如果你继续胡闹我们就要叫警察啰!」
  「………………」
  不理会悠跟护士的骚动,奏无声无息地自床上起身。
  她以一脸缺乏生气、如幽灵般的表情,从悠的身边通过。
  接着,她就直接走到病房外了。
  「野、野咲小姐!?请等一下!」
  护士似乎也被奏的行动吓了一跳。她摇曳着白衣的下摆追过去,托此之福悠也从拘束中挣脱了。
  「得救了。」
  悠按着疼痛的脸颊同时站起身,不过现在不是在这里发呆的时候了。
  得赶紧去搜寻奏的身影。
  「都追到了这里,岂能让她逃走!」
  一股超越了担心、近乎于愤怒的情绪涌上来,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穿越敞开的病房门来到走廊,悠突然紧急刹车。
  他回头望向病房,又跑回刚才的病床旁边。
  「这个借我用一下。」
  悠边在心中致歉,边抓紧奏搁下的白板与水性笔。
  来到走廊朝左右张望,发现奏与护士正在电梯间前方争执着。
  「奏!」
  「怎么又是你!」
  比护士的怒吼更快一步,悠以水性笔在手中的白板写好字。
  然后举高白板,让奏可以看清楚其表面。
  『你不确定是不是喜欢我?』
  发现这行字的奏,饮尽了冰冷的低温。她稍稍垂下头,安静地停在原地不动了。
  耳闻这场骚动,其余的护士们也都赶了过来。
  悠一下子就被众人包围了,完全没地方可逃。其中一位护士取出PHS,看来是要联络警卫吧。
  但即便如此,悠还是默默地等待奏的回应。
  对悠报以冰冷的视线后,护士边接近奏,边在她耳边放大音量说道:
  「只剩下十分钟就要动手术了。务必要保持安静才行呀!」
  不知道是否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奏只是难过地皱着眉头。
  悠见状后立刻用手抹去白板上的文字,重新写上新的词汇。
  『纸飞机。』
  悠想让奏明白自己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如果这样她还是没反应的话,那就放弃。
  不,才怪。
  绝对不再放弃!
  奏的双眼的确捕捉到这个讯息了,但依旧保持沉默。
  「已经通知警卫过来了。」
  刚才在打电话的那位护士,挂断手机后对上司附耳小声说道。这位上司点点头,立刻手指着悠说:
  「好,把这家伙捉起来。当作可疑分子交给警卫处理。」
  在上司的指示下,以悠为中心的包围圈逐渐缩小起来。
  这时一个人走上前,突然使劲将悠的右臂揪住。
  「好痛!」
  悠的上臂传来剧痛,手中的白板也因此摔落地面。
  在护士的践踏下,悠所写的『纸飞机』字样被抹去了。
  已经没指望了吗……
  就连悠也不得不放弃了……但就在这时——
  「请等一下。」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奏,首度开口了。
  她先环顾护士们一圈,然后才平静地告知道:
  「他是,我的未婚夫。」
  「……耶?」
  除了悠发出惊呼声外,护士们之间也明显出现动摇。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啊。」
  「他——天野悠先生,是我的,未婚夫。」
  「可、可是你!」
  「他是专程从东京赶来见我的。请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持续盯着每位护士的奏,发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被奏震慑住的主任,只好反过来瞪着悠。
  「既然你是未婚夫就早说嘛。真是,没事惊动别人。」
  虽然之后又是一连串的说教,不过在奏的机灵下护士们的误解似乎都已经化开了。
  赶来处理的警卫,也莫名其妙地离去了。
  返回病房的悠与奏,肩并肩坐在病床边。
  「会面时间只有十分钟。」
  等不及护士完全关上房门,悠就取出白板写道:
  『怎么我突然变未婚夫了?』
  这回换奏从悠手中接过白板。接着,她仔细地写下了自己的感受。
  『不那么说的话她们就无法接受呀。』
  『这样啊。』
  『让你感到很困扰吗?』
  『不会。』
  两人的肩膀微微碰触着,无声的对话一直持续下去。
  那朝上仰望着自己的如梦似幻表情,依然跟悠认识的奏一模一样。
  尽管想问的话、想说的事堆积如山,但时间距离手术已所剩无几了,悠只能拿出刚才的纸飞机给奏看。
  『你找到这个了吗?』
  奏瞪大仿佛难以置信的双眼。
  『没想到真的能传达到你那边。』
  根据奏所写的内容,她实在很想在手术前了却内心的遗憾,因此才趁家人离去后,偷偷透过窗户的缝隙把信射出来。
  「别说什么最后好吗?只要动完这场手术,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悠忍不住反驳对方,不过却无法传达到坐在一旁的奏耳中。她的症状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在丝毫未觉悠发言的情况下,奏以手指画着自己那封信的文句。
  接着,就像纠结的心灵逐渐舒展开来一样,她缓缓在白板上写下文字。
  『之前说了自己不确定是不是喜欢你,真抱歉。』
  她一开始就提起了,那则改变悠命运的讯息。
  『其实那是我在说谎。』
  『说谎?』
  『我一直都很喜欢悠。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
  尽管词句很朴拙,但却是极其肯定的内容。
  奏的内心并没有动摇。
  『既然这样,当时为什么要传那则讯息?』
  『因为我没想到自己会病得这么严重。』
  奏的眼泪啪一声滴落在白板上。
  『悠为了准备演唱会也很忙吧,我怕跟你透露我的病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才保持沉默。』
  这时奏用双手捂着耳朵叫道:
  「当时我心想,将这双眼睛跟耳朵都摘掉算了。这么一来就能进入孤身一人的世界了。」
  「奏……」
  「可是,『掰掰』这样的文字又怎样都无法传出去给你。苦恼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结果就是那种模糊不清的讯息了。」
  「……原来是这样啊。」
  漫长的沉默过后,悠突然又想到一点于是在白板上书写问题。
  『社群网站上的日记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谜样的文章始终令悠感到困惑。
  自己不知道被【青】的日记玩弄了多少次。
  『那些是,我的心愿。』
  『心愿?』
  『去参加悠的演唱会,就是我的心愿。如果不故意装出自己过得很快乐的样子,感觉我的心就无法支撑下去了。』
  恐怕那些是奏为了逃避艰苦的现实,才故意在社群网站上架构出截然不同的生活吧。
  虚构的朋友、虚构的男友、虚构的行动。
  另外一个自己。
  然而,谁有资格责备她呢?
  至少,从国中时代起就捂住耳朵拒绝这个世界、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悠没有资格。
  奏以手拭去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
  『对不起。最后还是给你带来困扰了。』
  『这并不是奏的错。』
  『我也没履行要去你演唱会的承诺。我一声不吭地回老家,父亲又擅自把我的东西从原本的住处带走。』
  急忙想让女儿住院的父亲,只带了最少量的行李离开,因此家具以及其他电器用品似乎都搁在公寓没搬走。
  『所以,我的内心一直很痛苦。真对不起。』
  『那种事,你根本就不必在意啊。』
  悠伸出手臂,轻轻放在奏的头顶上。
  霎时,肩膀因紧张而绷住的奏,很快就安心地把身体靠在悠的身上。
  上次直接碰触奏,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即便住院依旧柔顺如昔的秀发,加上她那温暖的体温,让悠原本冷到骨子里的心灵及身体放松了下来。
  由于改变姿势之故,刚才放在膝盖上的白板滑落到地板上,但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即便不刻意写下文字,悠的心情也直接传达给奏了。
  有人在房外谨慎地敲着门,随后刚才的那位护士探出头。
  「野咲小姐,时间差不多啰。」
  或许是从对方的气氛察知吧,奏无言地点点头并走下床。
  随后她回头望向悠,以隐含着决心的眼眸盯着他。
  「那,我要走了。」
  「我会跟令尊他们一起等你。」
  「最后让我问一句,悠,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奏握住悠的手。刚重逢时那种宛如幽灵的苍白脸颊,此刻却淡淡染上了一抹桃红。
  那是奏的希望之色。
  也是悠的勇气之色。
  毫不迟疑地,悠如此回答道:
  「我最喜欢你。」
  「最讨厌我?」
  奏微微偏着头,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都到了这最后关头自己的话语还是无法传达给对方吗?
  于是悠死命张大嘴。
  「我·最·喜·欢·你!」
  「你·最·讨·厌·我?」
  「啊啊真是的!」
  悠急疯了,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
  刚才都已经发出让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告白了,为什么她还是不了解呢!
  正打算蹲身拾起刚才落地的白板时,奏戳了戳悠的背部。
  悠回过头,奏的脸庞就在吐息吹拂得到的近距离上。她自睡衣领口飘来的香气,一靠近就给人一种春光明媚的感觉。

  对惊讶的悠,奏露出仿佛花朵盛开般的笑容。
  「悠最喜欢我了对吧。太好了……我也最喜欢悠。」
  「嗄……!?」
  这突然的宣言,让悠一下子哑口无言。
  奏看到那样子,摆出「成功了」的V字手势。
  「所、所以,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没有。不过,悠的心声确实传达给我了。我好开心。谢谢你。」
  「既然这样,那你干嘛一直说我很讨厌你之类的啊!?」
  「嗯——那是因为……」
  奏用食指抵着下唇摆出在思索的姿势。
  接着她举起双手交叠在背后,原地转了一圈。
  「我猜,大概是因为想和你唱反调(amanojyaku)吧?」

  奏的手术顺利结束了。
  春天终于降临,冰天冻地的冬季渐渐融去。
  「准备得怎么样了,悠?」
  在舞台上,一树朝这边出声问。
  自己已经长达四个月没站上【SMOKE】的舞台了。
  「放心吧。没问题。」
  悠边回答,边确认手中莱斯·保罗型电吉他的触感。
  那天,悠从医院的公共电话打给一树。尽管他把一树的号码从通讯录删掉了,但由于在那之后对方仍有打电话来,因此还留着未接来电纪录。许久没联络他令自己无比紧张,但为了正在手术室中奋战的奏,自己也必须努力振作才行。
  『喔,怎么啦?』
  一树那令人怀念的说话声,透过话筒传入悠的耳里。
  对方的态度依然一如往常。此刻他好像刚好在跟其他同伴们在喝酒吧,电话边还能微微听见康司与阿噤的声音。
  正在烦恼不知该从何说起时,一树那边主动抛出话题了。
  『下次的演出,预定在四月举行。你也会参加吧?』
  听到这番话,悠的心里顿时被感动给塞满了。
  自己原本想拜托一树的事,却被对方抢先提了出来。
  『这通电话,该不会是阿悠打来的吧?』
  才刚听到阿噤变大的说话声,就传来似乎是手机被抢了过去的声音。
  『喂喂,你这小子在搞什么啊!』
  『对、对不起。』
  阿噤激昂的态度,逼使悠不自觉低头道歉。
  『对不起个鬼啊!你知道你造成我们多大的困扰吗?现在马上就给我滚过来。我们就在之前常去的那间店喝酒。』
  『我也想去啊……但事实上……』
  在阿噤惊人气势的压迫下,悠终于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时手机再度转回一树耳边。
  『……是吗?你跟女朋友见面了啊。总之真是太好了。』
  除了悠以外,一树等人也很担心奏的事。自己竟然自私任性地一直逃避跟他们联络,这么一想悠就有种坐立难安的罪恶感。
  如果可以自己真想现在马上飞回去,在大伙的面前磕头道歉。
  『对了对了。悠的那把莱斯·保罗型电吉他,现在暂时由我保管,你快点来拿吧。』
  『耶!?』
  悠尖着嗓子惊呼了一声。自己爱用的吉他,打从那天以后就搁在表演场地没管,还以为早就被人扔掉了呢。
  『我们在你家玄关的门缝下塞了字条,你都没看吗?』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道歉完隔了一拍后,悠才回应一树一开始的邀约。
  『如果大家还认同我这个成员,那以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之后搭最后一班电车原路返回东京的悠,立刻赶往【环球】成员的身边。
  再度向大家报告过事情原委,并为自己对大家造成困扰的事致歉后,一树朝悠咧嘴一笑,康司无言地拍拍悠的肩膀,阿噤则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并绷着脸。
  然而,这之后他们还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用一如往常的普通态度面对自己。
  就这样,悠跟这群无可取代的伙伴们重新展开活动了。
  平常日一边打工一边团练,到周末就搭夜行列车去探望住院的奏。
  这是悠每个礼拜的例行行程。
  『就是下礼拜了呢。』
  两人并肩在医院的中庭散步时,奏朝着悠开口说话。
  相对地,悠只能用白板回答她。根据医师的说明,奏在手术后恢复情况良好,不过要期待奇迹般的改善恐怕很困难。
  也就是说,奏再也无法听悠的歌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取得外出许可,要跟家人一起去东京,参加悠的演唱会。
  因此悠也为了回应她而不眠不休地努力着。
  悠舍弃去年圣诞夜预定献给奏的歌曲,重新写了一首歌。一树等人对这首曲子的评价也很高,在稍稍修改过以后就疯狂地投入练习了。
  然后,到了演唱会当天——
  沐浴在炫目的聚光灯下,悠伫立在舞台中央。而总是待在最前排右边的奏,此刻自己不必刻意确认也能感觉得到她在那。
  ……奏。
  悠深呼吸一口气后闭上眼,将手搁在胸膛上。
  长时间让自己痛苦的内心空虚,随着造访医院后缓缓缩小了,如今几乎要完全愈合起来。
  与奏共度的四个月,以及跟同伴们猛烈练习的日子,这些都让悠孤独的心境彻底逆转过来,重新构筑起那一度就要毁灭的世界。
  ……好。
  重新睁开眼后悠对一旁的一树使了个眼色,接着慢慢握住麦克风。
  顺畅无比地说完MC后,悠开始介绍今天的开场曲。
  「——这首曲子,是要献给我最重要的女朋友。曲名叫……『※天之弱(amanojyaku)』。」(编注:本曲名包含两个含意:由发音来看,『天之弱』日文读音为amanojyaku,汉字一般写做「天邪鬼」。天邪鬼除了指日本传说的妖怪名外,亦指喜欢故意和别人唱反调,个性别扭的人;由写法来看,照原歌词之解,刻意写成「天之弱」三个字是想传达出「天性の弱虫」(天生的胆小鬼)之义。另外,本书主角天野悠的姓氏「天野」日文念作amano,「婕可」日文音近jyaku,合起来便是amanojyaku)
  在悠喊出曲名的同时,一树等伙伴们也默契绝佳地弹奏起旋律,会场的热情陡然上升。
  在悠视野的角落,那位身着藏青色春季大衣的少女,也跟听众们一起挥舞着手。
  尽管有点不敏捷,却是很愉快、发自内心的动作。
  我相信你的耳朵一定能治好。
  我会等待着。
  可以了吗?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4-8-29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今天,我去卡拉0K唱了『天之弱』与『青』。
  真抱歉我是个音痴啊,164老师。

  大家好,初次见面。我是柄本和昭。
  待在东京二十三区的角落,主要是以撰写小说等作品隐密地栖息着。
  今年还真热啊——如果可以,完全不想外出的心情充斥着胸口。

  本作是以164老师的专辑『THEORY』收录之乐曲『天之弱』以及164老师的草案为本,由我擅自扩大世界观所全新撰写的VOCALOID小说。
  起初听闻这项任务时,老实说我还因「由我帮点阅数有两百六十万次的乐曲撰写轻小说真的没问题吗!?」而感到非常焦虑,不过执笔途中每天都聆听『天之弱』后,终于有办法努力将乐曲的魅力扩展到极限了。
  如果能符合手中拿着本书的各位对歌曲的印象那就太好了。

  最后,我要对以下的诸位致上最大的感谢。
  让动人乐曲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164老师。如果没有老师当然也就没有本书的出现了。我衷心祝福您日后在乐坛的活跃。
  为本书描绘美妙封面插画的鸟越タクミ老师。撰写到一半时收到编辑部寄来的美丽插图,成为让因执笔而受挫的柄本的心灵支撑。
  一迅社、EXIT TUNES的负责同仁。这回是我第一次写VOCALOID的小说,诸位确实指导了对此一无所知的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此外还有正在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如果对大家来说,读本书的时间能让您获得片刻的愉悦那就是我无上欣喜之事了。
  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跟各位在别处重逢。

                      二〇一三年 于蝉鸣不绝于耳的叶月(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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