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系】【情感系】寂寞的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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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起始

   
    从外壁油漆有些脱落的绿色长途汽车上下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光线穿透云层暖暖地照在了我的脸上。昨天，我还在米国的摩天大厦之间见到了这样一轮相似的太阳，不想这么快我就回到了家乡。我跺了跺脚下的柏油路，那朴实的声音才让我心里稍稍有些实感。
    我的确是回来了。
    委婉地拒绝了围上来的拉客司机，我稍稍绕了绕路，找到了小时候曾经多次走过的小径。原本一撮一撮长在路边的青草不见了，同样消失的还有路边的破旧红砖楼。整条路都翻新了，沾染上了钢筋和混领土的味道。我在米国已经见惯了高高大大的建筑，不想回来之后却也只是见到了一个另外的米国城镇。
    淡淡的伤感涌上了心头。
    因为父母离异，我和母亲到了美国，而妹妹则和父亲在一起生活。就这样过去了七年时间，我从懵懂少年长到现在这般年纪。本来体柔的母亲在一次风寒之后，瘫倒在异国的病床上，而我却无能为力。看到母亲逐渐消瘦的肉体上依旧闪动的双眸，我可以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回家。”
    医生以病人随意移动会导致病情恶化为由拒绝了我的请求。而另一方面，我也担心母亲回国后会和父亲产生过多的矛盾。就这样，母亲终究是死在了美国，我只能为她无声的哭泣。给父亲的电报已经发出，我独自在米国朋友们不解的目光之中为母亲立了名牌，为母亲守灵。不管怎样，我要把母亲恶骨灰带回国，让母亲安息。
    之后的日子，我开始努力让自己的作息时间规律下来，学着自己做一些简单的西餐，整理房间。我终究是没有等到父亲，反倒是等到了两份信。第一封是米国政府发给我的母亲遗产税的账单，第二封是讣告。在我母亲死后的第三天夜里，父亲也离开了人世。
    我对于父亲的印象早就已经模糊了，当年的事情谁对谁错母亲也从来不愿意和我提起。但是我还是从往美国留学的亲戚的口中打听到父亲一直是单身，没有再婚。我觉得这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某种缘分，它悄无声息地把父亲和母亲联系在了一起。
    我将那封冷漠、没有人情味的遗产税账单烧了个干净，开始准备出国的准备。两个星期后，我打点好行装，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我的故乡是在内陆的一个小镇上，近些年来国家富裕了起来，这个小镇看起来也和米国的小城镇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路边有一些小贩售卖着土特产一样的东西。他们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手上挥舞着一个红黑相间的面具。
    “老板，来一个吧！很便宜的！”
    “这是什么？”
    “这是风祭面具，可以和死去的人说话。买一个吧，很灵的”
    不知怎地，他的话触动了我。我掏出了钱包，取出了临时在美国兑换的钞票，塞到了他的手中。找完钱后，他露出了一口黄牙，笑眯眯地看着我。
    “老板，您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不讲价的主，这个挂坠我就送给您了。”
    我茫然地收下了挂坠，把它塞到了钱包里。因为在米国住惯了，我早就忘记了国人喜欢讨价还价的“传统”。那个挂坠看上去是一个手工制的木雕，雕得像是一块佛像，不过没有上漆或者是棕油。我再看了看手中的面具，这面具分明是粗制滥造的小作坊产物。明明画的是青面鬼，看起来却有些滑稽。
    我心里一凛，觉得被人当做是大肥羊宰了。再抬头一看，那个小贩早就不知道晃悠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小贩都是无照经营，更没有什么什么售后保障。看着手里的面具，我不由地有些哭笑不得。
    “噗嗤。”
    我听到旁边有小声的笑声，立刻把头转过去。之间路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她用手捂着嘴，眼角还带着几分笑意。我顿时明白，我被小贩坑骗的场面肯定是被她看到了。我一面恼她看着我被骗也不提醒一下，一面又有些羞怯。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抱歉，抱歉，你不要生气。”女孩看了我的脸色，连忙止住了笑，走了过来，“我不是有意笑你的，而且那个人也没有骗你。”
    “……”
    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静静等着女孩的下文。
    “你一看就是不是本地人，要知道我们这里家家都祭鬼，这样的面具几乎家家都有。有人说，在鬼节的时候只要带上这个面具，已经死去的亲人就会附身到戴面具的人身上。”
    “真的有效么？”我听了之后不由地一惊。
    “你这个人啊……不要这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就是这样才会被人骗吧。”女孩看着我摇了摇头，“有没有效果我不知道，但是这里的大家都这样相信着。就算没有用，让这美丽的梦不要破碎不是也很好么？这面具确实是我们这边的特色，也算是土特产。一般来说，面具都是用梧桐木雕成的，我们这里的梧桐树特别多。梧桐是传说中凤凰气息的树木，它的身上或许的确有些特别吧。”
    女孩的话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重新看了看手中的面具，它狰狞的獠牙也变得可爱起来。小时候的记忆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了，我也不清楚父亲母亲当年有没有带上这样的面具。
    “原来是这样，难道我误会他了？”
    “误会倒是没有误会。”女孩从我的手中夺过了面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样的面具这里的人都会做，你随便找一家人，他们都会很乐意给你一个。”
    “那……价格呢？”我预感到了不好，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是免费咯。”
    我差点气得把面具一把扔到地上。被骗了钱倒是没什么，但是我却在自己的故乡被人当做外乡人耍，我心里很不爽。
    “不要这么激动嘛。”女孩看了我半晌说道，“我大概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
    “理解什么？”我生硬地问道。
    “你最近有亲人去世吧。”女孩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迷离起来，“你一定很想念他们，所以才想和他们见面不是么？不过怎样，生死相隔总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我的父母也死得早，我可以理解的。”
    我不知道为何话题会突然滑向这个方向。
    “对，对不起。提到了让你伤心的事情。”
    “没关系啦，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再说了，我父母也不希望看着我每天郁郁寡欢吧。”
    女孩的坚强让我心生好感，我想到母亲刚刚去世那段日子自己的失魂落魄，不由地有些羞愧。我这才仔细端详女孩的样子。她算得上是漂亮，属于那种端正而又凌冽的美人。黑色的长直发被白色的缎带束住，葱绿色的长裙更让她显得挺拔。
    这迷人的外貌也让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诶？知道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父母最近去世了的？”我把心中的困惑都倒了出来，“你有读心术么？”
    “没有啦，不过也差不多。”女孩微妙地笑了一下，然后错过了我的眼神，“我就是那种稍稍可以通灵的那种人，我们家都是这样的啦。我看到了你身边的气，就明白你亲人最近有人离世。”
    “什……么……？”我一直是一个无神论者，突然听到这样的言论，被着实吓了一跳。
    “巫女？祭祀？萨满？道士？和尚？”女孩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就是那样的人，随你怎么叫都可以啦。我这双眼睛就是你们说的‘阴阳眼’。”
    我连忙仔细观察女孩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着难以想象的纯净颜色。明明是棕黑色的眸子，却有种天蓝色大海的宽阔感。我看了半晌，突然觉得盯着同龄女孩的眼睛实在不是绅士应该做的事情。明明是观察传说中的阴阳眼，而我却单纯因为对方的美貌而不能自拔。
    脸又有些红了。
    “我都不知道，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啊。”我感慨着，自言自语道。
    “噗嗤。”
    这回我听得清清楚楚，女孩的确是笑出声了。
    “你这个人啊，还是容易被骗呢。”女孩终于忍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来，“都多大了，还相信‘阴阳眼’……”
    就算是像我这样迟钝的人，也知道是被人耍了。仔细想想，女孩刚才说我有亲人去世，说不定只是诈我一下。而我却当真了，真是愚不可及。而且故乡的无神论普及得要比米国更加广一些，我竟然一时没有察觉。
    “要多加注意啦，要不然你在这里还会被人骗的。”女孩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这里的人其实都是好人，但是却都喜欢作弄一下异乡的游客呢。”
    “我可不是异乡的游客。”我强调道。
    “也对。”女孩敏锐地地看了看我，“你身上没有行李，也没带背包。”
    “其实我因为家庭问题就和父亲分开了，近些日子父亲死了，所以我就来继承了父亲留下的家产。”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女孩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我小时候的确是住这里的，但是后来和母亲去了米国。”
    “原来是这样。”女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父亲去世也不要太伤心啊。”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对于父亲的记忆早已经消逝，他的死对于我来说远不及母亲的那样沉重。事实上，我心里还有一些轻松。因为，就算是见面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和父亲相处。
    “总而言之，要好好保重。”女孩用了古装武侠剧一般的说法，我不禁遐迩。
    “也祝你武运昌隆。”
    “你这个人……”女孩笑了笑说道，“我叫张洛瑛，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的话，记得和我说哟。”
    宣告了自己的姓名作为回礼之后，我觉得有些奇怪。张洛瑛的语气怎么好像是已经料到了我会遇到“好玩的事情”呢？
    “呐，张小姐。”我看着她，试探地问道，“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么？”
    “我也不清楚。”张洛瑛微微一笑，“不过这里的确是流传着很多人和鬼的故事，要是你那天登门拜访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个三天三夜呢。”
    “三天三夜？”
    “这可不是夸张，我的确是有那么多的鬼故事可以讲呢。”张洛瑛挥动着双手，在胸前比划着，“毕竟我对这方面比较熟。”
    “难道你真是传说中的通灵少女？”我心中一动，问道。
    “谁知道呢？”
    张洛瑛的笑容映入我的虹膜，那笑容真的像飘落的花瓣一样美丽而轻灵。


    第二章 再遇


    沿着山间的的小路，我缓缓地往前走。太阳比之前要稍稍低了一些，看上去离我又近了一些。半山腰上长满了梧桐树，他们挺拔的树干看起来就赏心悦目。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个大一些的土坡。我家就建在土坡顶上的一大片空地上。山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天然湖，我小时的每个夏天都是在湖水旁边度过的。
    这条道路对于我来说就是回忆之旅。虽然我迈动脚步，越来越多的儿时回忆从身体的角落之中冒了出来。他们仿佛是喷泉一般，抑制不住地在我的心头翻涌着。我留意到路边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我曾带着妹妹在这里休息过。妹妹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体弱，从小就不太擅长于运动。所以每天带她透透风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那时我还小，还不懂得疼爱妹妹。但是妹妹却很粘着我。每次我们散步到这块石头上时，妹妹都说要让我背她。她小小的脚站在石头上，然后轻轻靠在我稚嫩的肩膀上。那感觉我到现在还能回忆出来。
    前面的小溪也留下过我和妹妹的回忆。那年秋天，妹妹的身体好了很多，她和我一切在这里玩水。突然从水中窜出来一条灰色的怪鱼，咬住了妹妹手指。当时妹妹哭得非常凶，我知道一直抱着安慰她。顺便一提，那条鱼最后成为了我们晚上的加餐。不过因为味道不佳，我和妹妹谁都没吃几口。
    随后，我又路过了我和妹妹赛跑、捉迷藏的地方。有一次妹妹藏到了一个根本找不到的地方，父亲母亲都很着急。我们拿着手电筒在山上找人，最后终于在树洞中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夜里，妹妹泪眼朦胧地抱着我，用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浑身一颤，往前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我从来没有如此地想念妹妹的音容笑貌，想念我记忆之中的那个娇小身影。那年，我终究还是离开了妹妹。我牵着母亲的手，凝望着熟悉的家。妹妹也牵着父亲的手，看着我。父亲的连陷入了阳光下的阴影之中，我只能看到妹妹忧伤的眼神。她那天晚上的呢喃又回荡在了我的耳边。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要是再一次和妹妹相见，我们要说些什么好呢？要是已经长成达人的我，见到同样长成大人的她，我们要说些什么好呢？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忧伤，眼泪差点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再长的路途总是要走完的，我又回到了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铁栅栏门处。原本黑色的油漆已经脱落，七年的时间让钢铁也染上了斑斑锈迹。我一边摸索着过去的痕迹，一边用钥匙打开了栅栏门。来之前，代理公司就已经把钥匙递交给我了。
    母亲曾经最喜欢院子里的园艺，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将树和灌木错落有致地种在一起。虽然并不是专业的园林，但是看起来也确实有一种美的韵律。但是当年的美景已经不再，现在这里被枯黄的野草所统治。我扫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径直走向了主厅。
    这栋房子是当年西洋文化传入时建造的仿西式建筑，很有提督府的风格，但也带了一些洛洛哥的感觉。我拂去门把手上的灰尘，转动门锁。老旧的机械锁有些支持不住了。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用力撞了撞门。咚咚的声音回响在山间。
    “是谁啊？”
    在撞门声之中，我恍然听到了一个纤细的女声。
    是错觉么？
    我接着撞门。
    “请不要这么粗暴啊。”
    那个女声再次传来，这回我听得清楚多了。难道是说里面有人？我刚这样想着，身体却依旧按照惯性往前冲。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大门被我撞开，而我也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了人。
    我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身下压着一个少女。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很是明媚可爱。她眉头微微皱起，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于是连忙想要把他扶起来。不过，我又害怕我逾矩的行为在造成恶果，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决。
    “……哥哥？”
    少女惊讶地小声对我呼唤道。
    “哥……哥……”
    我心中一凛，再次注意看女孩的相貌，的确是有妹妹的影子。可是我毕竟和她已经有七年没见面了，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再者说，我来这里是完全没有做好和妹妹见面的准备啊。
    “是桑雪么？”我试探性地呼唤妹妹的名字。
    “原来真的是哥哥！我不是在做梦！”
    桑雪一下子扑到了我的怀里，我感觉的她的体重很轻很轻。泪水从桑雪的眼角流出，滴落在我的皮肤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我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桑雪原本颤动的身体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我有些是失神地自言自语道。
    “什么？”桑雪在我的怀里歪着脑袋问道。
    “这种爱撒娇的个性……真是怀念……”
    “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哥哥想要说的话就只是这个么？！”桑雪佯装生气地攥起了小拳头，轻轻锤在了我的头上。那触感真的很轻，轻得好像是梦幻一般。我和妹妹真的见面了么？我们因为父母的离异而分离，现在却又因为父母的去世而重新相遇，这难道是命运么？
    虽然有山一样多的话要和桑雪说，但是我还是先把她扶起来，然后用手指上最坚硬的骨头敲在了她的鼻梁上。桑雪浑身一颤，眼角又浸出了泪花，看样子是很痛。
    “哥……哥……”桑雪幽怨的盯着我看。
    “这是惩罚。”我板着脸说道，“之前就说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以后不可以在抱过来向我撒娇了。”
    “可，可是，我这么久没有见哥哥了，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桑雪委屈地说道，“而且那是多早之前定下的规矩了？商业税的最大年限也只有六年哟！”
    “不可以狡辩！”我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可是为了端正你的品行，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桑雪哭丧着脸看了我一阵，突然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哥哥，‘男女不同席’是不是应该是双方面的呢？”
    “道理上是这样没错……”就像是上次被那个小商贩骗一样，我已经预感到我要吃亏了。
    “那么今天先抱过来向我撒娇的可是哥哥哟！”桑雪指着敞开的大门说道。门口还有我的鞋印，那是我撞开门后刹不住车造成的。地上的积灰被我生生踏下去一块。
    “不不不，我扑过来并不是要撒娇……那是有特别的原因的……”
    “不可以狡辩！”桑雪学着我刚才的语调说道，“这可是为了端正你的品行，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这……”
    “所以说，哥哥也需要接受惩罚！”桑雪叉着腰，笑着说道。
    看在她这么高兴的份上，我就吃一次亏吧。
    “说好了，不可以下重手哟。”
    我说的话似乎并没奏效，桑雪依旧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脸上满是恶作剧的表情。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但是预计的痛楚却半天也没有来。我睁眼一看，桑雪的右手正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脸颊上，温柔地抚摸着。
    “真好，我又和哥哥见面了呢。”
    虽然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但是桑雪的眼泪却留个不停。
    “是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桑雪了呢。”我也感慨地说道。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梦醒了之后哥哥也不会走吧，真的真的不会走吧！”桑雪带着哭腔的声音印到了我的脑海，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开始在我的脑袋中回响。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只觉得如入冰窟。
    “哥哥，请回答我，你会陪在我身边吧！”桑雪用强烈的语气问道。
    我直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只要她能高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会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桑雪冰冷的手。
    这样的回答的我选择了忘记。忘记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的事情：
    桑雪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

   
    第三章 困惑

   
    桑雪的死是一个意外。
    失败的婚姻让父亲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在亲戚们有过这样的传言，父亲曾经因为做项目而半年没有和桑雪见面。工作这种事情就像是地里的麦穗，只要肯找，总是有的。我不想讨论父亲是否真正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职责。但是客观上来讲，桑雪死在了父亲出差的期间。
    因为和母亲一样体弱多病，桑雪从一开始就习惯于呆在大宅子里。和所有这样身世的女孩一样，桑雪很喜欢看书。家里的书很多，也从来没有人去限制桑雪阅读的书籍。于是，在一个下午，桑雪跑到了家旁边的小湖那里，去见书中写的那个湖中的精灵。我不知道那个下午湖中的精灵是不是在家，但是后来大家把她从水里救起时，发现桑雪是带着笑死去的。
    我有时候也在想，或许这样的结局对于桑雪来说会好一些。她就是那样一个纯洁的孩子，就应该生活在童话里。只要桑雪不长大，她就不会接触到成人世界的种种丑恶。我不忍心让桑雪幼小的心灵因为那些东西而受伤，就算这或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桑雪其实是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丧礼那几天我正在升学考试，没能前往，但是我是收到了父亲给我的亲笔信的。这么多年来，父亲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这之后，直到他离世，也没有再和我写过一封信。桑雪死后，父亲就搬离了这里，真正完全投身于工作中。他真实的想法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其实想想，如果桑雪没有死，为何轮得到我来继承父亲的遗产呢？这堆满了灰尘的大厅，老旧的门锁，荒凉的院落，都在提醒着我，这个地方已经被废弃一段时间了。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任何仙境变为荒原。
    那么，眼前这个自称是李桑雪的人又是谁呢？
    我现在正坐在厨房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桑雪忙来忙去。她笑着和我解释，因为很久没有用火，所以灶台都有些脏，期间还吐了吐舌头。没错，这个正是桑雪一贯的动作。作为模仿者的话，这个女孩无疑是合格了，她完美地再现了我心中桑雪的一切。因为时间流逝而成长的身高也很好地模拟了出来，有些出乎我意料的女人味也显得恰如其分。端盘子时用左手的习惯也好，喜欢反手握筷子的小细节也好，简直是完美无缺。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怨言呢？我不管这个自称是李桑雪的女孩是骗子，还是什么其他人物。也不管她对我到底有求于什么，我都打算原谅她。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家伙，对于这个和妹妹一模一样的女孩我完全狠不下心来。
    大概我就是像张洛瑛说得那样，比较容易被骗吧。
    “哥哥！”桑雪戳着筷子，用有些哀怨的语调说道，“为什么不吃啊，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学会做的可乐饼呢！”
    “啊，抱歉。”我一下子缓过来神来，“我在想一些事情。”
    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特长，读的大学也是普通的公立大学，之后也没有深造。要说有什么会被人看上的，也只有父母留给我的遗产了吧。
    “真是失礼，对着可爱的妹妹的劳动成果想事情么？”桑雪鼓起了嘴巴，“是在想什么啊？我正好也和哥哥分担一下。”
    “啊，其实我是在想……”我决定稍稍试探一下，“兄妹继承遗产的话，是不是应该对半平分呢？”
    “平分啊……”桑雪皱了皱眉，“竟然是在想这样无聊的事情，反正我的就是哥哥的，哥哥的就是我的嘛，为什么分那么清楚啊。”
    我听了之后心里一颤，这个家伙难道想要所有的财产么？这倒也不是不可以，要是她愿意一直和我这样演戏下去的话。
    我摇了摇头，夹起一块可乐饼放到嘴里，的确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母亲擅长做菜，而父亲要下厨也只能做做甜点。这可乐饼的味道就和我记忆之中父亲的可乐饼一样。
    “哥哥，你不要搬过来住么？你的行李呢？”
    “行李的话，我托物流公司的人之后给我送过来，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要到了。”
    我准备把母亲从国内带到米国的东西全部带回来，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这样啊，怪不得哥哥没有领着大大的旅行包。”桑雪用手在胸前比划到，这个习惯倒是和某个伪通灵少女很像，“我看书里游子回来都会背一个大大的包呢！”
    “这样啊……”我心中一动，“桑雪很喜欢看书么？”
    “当然喜欢，我可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呢！”桑雪点了点头，就像是等待我夸奖一般。
    “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呢？”
    “最喜欢看的就是童话了呢！”
    “童话啊，童话很好啊。”我自顾自地点头说道，“我也看过一些童话，最喜欢的是一个关于‘湖中精灵’的故事。桑雪知道么？”
    “感觉……好像有点熟……”
    桑雪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了，我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再想想呢？能想起来么？”
    “湖、湖中……”桑雪似乎感觉很难受，她皱起了眉头，像是在做恶梦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门铃声。原来这栋房子的门铃还没坏啊。
    “诶？有人？”桑雪一下子就从沉思中惊醒了。
    “应该是送行李的人来了。”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次就放过她吧。
    走廊之中依旧满是浮灰，时间就像是凝固在了三年前一般。我这样欺骗自己真的好么？我抿住了嘴唇，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仅仅只是稍稍有些支持不住罢了。桑雪乖巧地跟在我身后，脸上再没有之前苦恼的样子。相比于七年前，她的头发长长了，它们柔顺地贴在她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对于真正的桑雪来讲，就算只是和哥哥并肩而行也会觉得很高兴。
    连这一点也模仿得很像。
    推开吱吱呀呀作响的大门，我将物流公司的送货人迎了进来。他的身高比桑雪都矮，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黝黑的脸上也带着大大的笑容。我不禁有些紧张，这个人会不会也像小小地戏弄一下我这个“异乡的游客”呢？
    “您的东西已经送到了，请您签字查收。”
    我接过了一打厚厚的物品确认单，来到了荒废的院落之中，开始核对起来。桑雪则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包裹一探究竟，小动物一般地围着大大的货箱绕来绕去。送货员对这失礼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
    “你把这些东西运到这里来，真是幸苦了呢。”我看着对方汗流浃背的样子，客套地问了一句。
    “幸苦倒是不辛苦，但是这个地方倒是有些阴森呢。老板您刚搬过来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镇上的人都是不愿来的。”
    “哦？这么说？”
    “这个地方闹鬼。”看我有兴趣，这个壮实的汉子靠近了一步说道，“原来的主人听说也是因为这里闹鬼而搬走了。您一个人住在这里要小心了。”
    对方说的和我知道得相去甚远，我也就一笑了之。这里的人似乎比我想象之中要迷信一些，这或许和祭鬼的风俗有关。
    清点完货物之后，我和送货人握了握手。
    “这么多东西，用不用我帮您搬一下？我看您一个人并不是很方便。”
    “一个人？不不不……”我下意识地想要否定，“我还有妹妹和我在一起住。”
    “妹妹？”送货人有些困惑地看着我。桑雪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而他却浑然不觉。
    如同被雷击一般，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我感觉到我钱包之中的护身符在发烫，张洛瑛和我说的话再次闪过我的脑海。
    ——和死去的人见面么？
    我将自己的眼睛搬向桑雪，她专心地查看着货物上英文写的说明，脸上满是纯真的笑容，对我们的对话浑然不觉。在夕阳之下，她的身姿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而她的脚下，没有影子。
    “老板？”送货人轻轻问了一声，我这才回神。
    “啊，妹妹过几天才回来，我们到时候再收拾这些东西。实在是谢谢您了。”
    我用三言两语将送货人打发走，然后尝试着用手牵起妹妹的手。
    “诶？”桑雪稍稍有些惊讶地歪着头看向我，“又想向我撒娇了么？”
    桑雪的手凉凉的，但是也并不显得冰冷。我大概是真的遭遇了灵异事件了吧，但是这样的灵异事件也只能让我感觉到淡淡的温馨。
    “不，并不是。”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因为可以握住妹妹的手感动得要流出眼泪。
    “啊，我想来了！”桑雪恍然大悟地说道，“是之前的话题对吧！”
    “之前的话题……？”
    “就是那个湖中精灵的那个，我记得我好像真的读到过……”
    妹妹再次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既然妹妹已经成了幽灵，为何还装作活人一样生活呢？我脑海中想象着妹妹一个人在这座老宅之中游荡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难道是失去了自己死去的那段记忆么？
    “啊！我想起来了！”桑雪突然一拍手，“我们家旁边的湖里就有一个精灵！哥哥还记得吧，湖的中央有一片小小的岛，岛上还有几颗梧桐树。精灵就住在梧桐树低下。”
    “什么……？！”
    “我记得我还见过她一次，那好像是在三年前了。”妹妹有板有眼地说道，“不过那时候找她，她好像不太高兴。她给我施加了一个魔法，在那之后我就不能被人看见了。”
    “可是我能看见你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父亲和哥哥是不同的。”桑雪笑着解释道，“不过父亲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来了，大概是公司里面的事情吧。”
    我一把将桑雪揽入怀中，把头埋在了她的秀发边，无声地流出了眼泪。
    “诶？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早就应该意识到了，我的妹妹是个傻瓜。她装满童话故事的大脑根本就还没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溺水身亡的事实，她甚至不知道这座大宅已经被当做闹鬼的房子遗弃了，父亲也在不久之前死去了。她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守候着，任时光在身边流逝。
   
   
    第四章 善鬼

   
   
    第二天清晨，让桑雪一个人看家之后，我则带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了大宅。父亲在遗嘱之中要求不要给自己举办任何葬礼，所以等我回国后，他的遗体已经被匆匆火化了。父亲家算是这里的地主，在附近有一块墓地，不过具体的方位我已经忘了。我向村里面的同姓人打听了一下，他们告诉我山上的张家主管这方面的事情。周围所有人家的丧葬都是他们管。
    我稍微有些惊讶于这个小镇复古的氏族式的社会分工。我按照他们的指引，径直前往张家大宅。这大宅与其说是宅子，倒不如说是寺庙和神社。它有着气派的红色门坊，高高的青石阶。等我气喘嘘嘘地走完石阶，就毫不意外地看到张洛瑛。她单手拄着竹帚，一副刚刚打扫完正在休息的样子。
    “听说是张家，我就猜到会是你了。”
    “哈？”张洛瑛听到了我没头没尾的话，皱了皱眉，“在说什么啊？”
    “啊哈哈……”
    相比于之前见面时她的休闲装，现在的张洛瑛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些像我小时候看到的跳大神的祭祀服。不过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倒也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诶呀，明明没有告诉你我住在哪里，你还是找到了呢？”张洛瑛招了招手，示意我和她一起到主殿去，“那么你这会是来听我讲整整三天三夜的鬼故事的么？”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不告诉我住址就让我来找你，果然还是在耍我吧！”
    “那么你这会是有其他事，不是专门听我讲故事的了？”张络绎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了过去，我想了想还是说明了我的来意。
    将母亲的骨灰和父亲合葬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已经离婚了。在过去婚姻不开放的年代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张洛瑛表示将骨灰交给她即可，具体的事情她会处理。   
    “在这方面我也算是专家了。我们算是熟人，这次就不收你钱了。不过你要给我送几包好茶叶来。”
    对面的女孩捧着茶杯，用一脸悠闲的表情说出了这番话。我突然记起来，她的父母也已经死了，看来这几年是她一个人在支撑家业。既然这样，说不定她父母的丧礼还是她自己操办的。
    这样想想，我就更加佩服她的坚强了。
    “我这次找你其实还有其他事情。”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试探性地问问，毕竟幽灵什么的还是有些惊世骇俗，“鬼魂真的存在么？”
    “原来还是想要听我的鬼故事啊！”说道鬼故事，张洛瑛整个人的表情都明亮起来，“鬼魂一般是指人死去的灵魂流连于人间，在西方也称成为幽灵。鬼一般分为两种，第一种鬼留在世间是基于正面的愿望，例如单纯的留恋和习惯。当然还有一些鬼的执念是复仇和怨恨，这些就是传言之中的厉鬼。”
    我思考了一下，桑雪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厉鬼。要是她拖着血糊糊的肠子在地上爬来爬去，嘴里念叨着“不好啦，哥哥，我的可乐饼烤糊了！”
    ——我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滑稽。
    注意到我忍笑的表情，张洛瑛瞪了我一眼。
    “我讲得难道很好笑么？”
    “不不不，完全不好笑。”我马上端正身姿，喝了一大口茶，“我想要听第一种鬼的故事，就是哪种好的鬼。”
    “那种鬼啊……”张洛瑛脸上露出了怀恋的表情，“这些鬼一般来说都很善良。让他们重入轮回或许是一种比较好的结局，毕竟阴阳有别。一般来讲，只要满足了他们生前的愿望，他们就会自然消散。他们的愿望也很简单，有的人只是想好好地吃一顿，有的人希望和重要的人见一面，甚至有些鬼只是想要向一个人道歉而已。”
    “满足心愿是么……？”
    原来是这样，妹妹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才停留在凡间么？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传说，当故事听就可以了。”张洛瑛轻松地耸了耸肩，“不过，要是你的话，说不定还真会遇到这些事情。”
    “哦？这怎么说？”
    我心中一惊。上次见面时，张洛瑛的口气也好像是预见到了我会遇到有趣的事情。
    “其实我和你说的‘阴阳眼’也并不是完全骗人的。”张洛瑛指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双眸说道，“你要知道，我做这一行多了之后，就有自己的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非说是可以看到人身边的气，也没错。我那天看了看卖给你东西的那个人，他身上的气不怎么像人。”
    “不怎么像人……”
    我连忙掏出了他送给我的挂坠仔细看了看。我能看到桑雪就是因为这个么？挂坠已经恢复了常温，完全没有之前发热迹象。看到我如临大敌的样子，张洛瑛笑出了声。
    “你啊，好歹有些判断能力好不好，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女孩摇了摇茶杯，“我说的这些也只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罢了，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你这个人真是太迷信了。”
    我突然之间有一种挫败感。我被专门从事丧葬神鬼工作的巫女说“迷信”了。
    “也就是说，只要满足愿望，鬼魂就会转生么？”
    “道理是这样没错啦，但是一般来说鬼都很难将自己的愿望表达出来。”张洛瑛向我解释道，“死去之后，鬼魂常常会丢失一些关键的记忆，或者丧失一些表达上的功能。如果能猜出来他们的欲望当然是最好的了。怎么？你还真的见了鬼了？”
    “哈哈……”我只好傻傻地笑了笑，“你再给我讲一下那些善良的鬼的故事吧……”
    和张洛瑛谈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从事和人交流的工作吧，这个女孩很善于把握谈话的节奏，尽量保持双方的心情愉快。不过一旦说道鬼故事就完全停不下来这一点，也算是她的可爱之处了。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的茶杯已经续了十多次水了。
    看来她说“讲个三天三夜”绝对不是虚谈。
    正说到鬼魂把掏出一把铜杆称，称黄金和黄土的重量时，张洛瑛突然浑身一抖。
    “怎么了？”我小心地问道。
    “有什么东西来了……”张洛瑛的脸色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自告奋勇去门口看看。一出正殿我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按照传说，黄昏正是“逢魔之刻”。白天是阳气和生气主宰的时间。转向夜晚时，阳气散去，阴气聚拢，会激起邪物的凶性。当然，以上内容是我刚刚从张洛瑛那里听过来，现学现卖的。
    还没有走到门口，我就听到了一阵纤细的呼唤声。
    “哥哥！哥哥在这里么！”
    我紧走了几步，就看到桑雪站在底下的台阶上。看到了我的身影，桑雪直接扑了过来。
    “哥哥……我还以为你又丢下我走了……”
    “我不是说我只是出去办事么？”我苦笑着摸了摸桑雪的头。本来先按照之前的约定惩罚她一下的，但是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可是都一整天了，哥哥还没有回来。”桑雪用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上次妈妈走的时候也和我说是去办事，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心中一痛。看来父母的离异确实在桑雪心里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很想念妈妈么？”
    “嗯。”桑雪大大地点着头，“我也想哥哥，想爸爸。我不要一个人！”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将桑雪抱紧，说道。
    “哥哥到底是去搬什么事去了？”桑雪的表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其实是……”我想着怎么解释父亲和母亲合葬事情。
    “我知道了，就是来看女朋友吧！”桑雪突然挣脱了我的怀抱，“就是这个姐姐对么？”
    我转身一看，张洛瑛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她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腿也在打颤。看到妹妹突然指向她，她整个人都惊得蹦了一蹦。
    我可爱的桑雪在她眼中又那么可怕么？
    “哥哥你不乖，在外面随便谈朋友！我要告诉爸爸妈妈！”桑雪的脸上又浮起恶作剧的表情。看她这样，我怎么也不忍心告诉她父母已经死了。
    “哥哥已经成年很久了，现在不谈女朋友就是不孝了。”我摸着桑雪的头解释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我有了女朋友，你也可以随时找我撒娇。”
    “我才不会撒娇呢！”桑雪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背过身去，“哥哥要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哟！”
    “等等，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成为这个家伙的女朋友了！”张洛瑛终于恢复了表达能力。看到她吃瘪的时候可不多，我决定暂时不理她。
    “哥哥答应你，会陪在你身边的。”我小心地将桑雪身上沾着的草叶取了下来，“不过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呢？”
    “我等哥哥等到了中午，哥哥还没有回来，我十分担心。于是我就下了山，找到镇上的人问了问，他们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
    “是这样么……”我沉吟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小镇上的人对话了么？他们，看见你了么？”
    “哥哥在说什么傻话？要是看不见我，我和他们说什么话呢？”桑雪脸上依旧是天真的表情，她仰着绯红色的脸蛋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哥哥之后，我好像就又能被大家看到了。果然哥哥是很好的……”
    我只能苦笑着摸着她的头。
    “那我们一会儿一起回家吧。”我一把抓起了身边张洛瑛的手，“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话要和这个姐姐说。”
    “什么话啊！我也要听！”
    “这是大人间的谈话，小孩子乖乖等着。”
    我让桑雪在庭院里看花，自己和张洛瑛回到了正殿。张洛瑛连喝了两大碗茶之后，脸色才恢复正常。
    “桑雪有那么可怕么？”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鬼。明明是第一次，但是一看就知道那是鬼。”通灵少女依旧打着摆子，皱着眉头，“那种感觉你是不懂的，给我的冲击太大了，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气。”
    “看来阴阳眼也不是那么好啊……”我感慨道。
    “她就是你说的善良的鬼吧。”张洛瑛缩了缩肩，“那是你妹妹？赶快让她的愿望实现，把她送走，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等等。”我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我之前注意到，她原本只能被我看到，现在普通人也能看见他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张洛瑛点了点桌子，“这说明她的执念变强了。或许和你见面激起了她的情感。你觉得她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么？”
    一个人在宅子里住着，父亲也不常来看望自己，母亲和哥哥一去不复返，桑雪大概是觉得很寂寞吧。她的愿望不是一直都在对我提么？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年幼妹妹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中回想。
    “大概是想要见见我吧。”我迟疑着说道。
    “那应该见了你之后直接转世投胎才对。”
    “可能也想见见父亲母亲。”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可能是见到我后，更激起了她对于父母的想念吧。”
    “什么？为了送走你妹妹，你还要把你父母再请回来？”张洛瑛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这事情你自己解决吧，我可帮不上你的忙。”
    “也对，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微笑地向张洛瑛道谢，对方却脸红地移开了目光。
    “笨蛋，我只是公事公办啊。”
    看到她害羞的样子，我也笑了起来。
    “对了，我很想知道在你的阴阳眼里，我的气是怎样的？”
    “你呀，浑身上下都缠满了傻气，笨到家了。”

   
    第五章 街市

   
   
    回到家之后，我就开始努力满足桑雪的愿望。在过去的时间之中，我已经亏欠她太多了。我想要尽我所能补偿她。不管是多么人性的要求，我也愿意满足。但是桑雪却出人意料乖巧。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好像没有呢。”桑雪思考了一会儿，摇着头说道，“家里的东西已经够用了，而且父亲书房之中的书我还没有看完呢。”
    我们两个人现在正在整理家务。最开始还想着幽灵是不是能够搬东西，但是我发现变成幽灵的妹妹似乎比之前身体要好很多了。大概是幽灵已经不会再生病了吧。这样想想，变成鬼魂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桑雪对自己的身体的解释是：因为经常锻炼所以体力上升了。
    我只能保持沉默，不去揭穿。
    “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么？”我摸着桑雪的头说道，“你一直呆在家里，很少去外面吧。”
    “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桑雪露出了小小的微笑，“呆在家里呆惯了，我已经不喜欢跑来跑去了，这可能就是外面人说的‘宅女’吧。只是遗憾的是，不能再陪哥哥捉迷藏了。”
    “哥哥现在已经到了不可以随便捉迷藏的年纪啦。”
    我稍稍有些苦恼地笑了笑。
    “怎么会！”桑雪用一副理解不能的表情看向我，“这样不会很寂寞么！”
    “不寂寞的。”我看到妹妹关心我的样子，更加觉得心疼，“明明最应该感觉到寂寞的人不是你么？”
    “我的话没有关系哟！”桑雪攥起拳头，聚到胸前，“我可是大人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桑雪已经变得如此坚强了。或许在我看不到她的时候，她的确是成长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捉迷藏，最后却笨手笨脚地迷路了。”桑雪用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我，“那个时候是哥哥找到我的，当时见到哥哥的时候真的好开心。晚上的森林真的好黑，好可怕。我一个人蹲着，把头埋起来，不敢听周围的声音。心里一直想着哥哥来救我，没想到哥哥真的来了。”
    “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啊……”
    “嗯，哥哥是我的英雄，英雄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别这样说。”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羞红了脸。
    “所以说，能这样和哥哥再见面，我已经非常高兴了！”桑雪在我面前展现了毫无戒心的笑靥，“我已经高兴到极点了，高兴得不能在高兴了。”
    “……”
    虽然妹妹这样说着，但是我很清楚她说的并不是实话。要是她真的满足了，就会自然而然地转世投胎。她现在还有强烈的心愿没有实现，而且这个愿望还在变得越来越强烈。或许桑雪自己也没能察觉自己的真实心意吧。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晚上想要吃什么？”桑雪在我耳旁轻轻问道。
    “诶？”
    “上次做的可乐饼哥哥好想吃的很多，我在想哥哥是不是喜欢吃甜食。”妹妹在一旁掰着手指算着，“既然这样的话，我就统统做给哥哥吃。”
    大概是在米国生活了太长时间，我也渐渐喜欢偏甜偏油腻的食物。没想到妹妹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一点，真是爱操心。明明最喜欢被关怀的是桑雪才对。
    “今天的晚饭就由我来帮你做吧，你负责吃就可以了。”
    “千万不要！哥哥的厨艺根本就是毁灭级的！”桑雪皱着眉头说了让我大受打击的话。但是这也不怨我，我只会一些简单的西餐。但是这里的厨具都是东方式的厨具，我用不习惯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的话，我就去打扫房间……”
    “也不要！哥哥笨手笨脚的，只会打碎东西而已！”妹妹叉着腰数落着我，“明明只是接近过两次厨房就能打碎盘子，真是为哥哥的自理能力担心。”
    “其实在米国，我们都是请小时工来打扫的。”我叹着气说道。国内好像根本不流行这一套，大家似乎认为家务事就应该亲力亲为。
    “总而言之，哥哥只要乖乖坐着等着我的服务就可以了！”
    这样可不行，我是要让妹妹感觉满意的。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抓住了桑雪的手。
    “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
    桑雪被我强势的态度吓了跳，乖乖地按照的意愿换好了外出的衣服。
    “你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我看着妹妹喃喃自语。桑雪穿的是黑色的洋装，蓬松的裙边让她的身体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诶嘿嘿……”
    桑雪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镇上的人格外多，最近像是有什么节日似的。不过问了妹妹，她也表示不知道。看来桑雪是脱离社会很久了。外来的客流之中有很多看上去世游客的人，他们手中领着照相机，看到什么都想要拍下来。在这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想要捉弄一下异乡的旅客”的心情。天空之中有几只像是麻雀一样的鸟，桑雪伸出手指想要逗弄它们，但是这些鸟都远远地离开了桑雪。
    大概是动物的本能可以察觉到桑雪的非同一般吧。
    我看见几只鸟从天山跌了下来，在地上扑腾着。它们的身体胖得像是老鼠，已经很难飞起来了。看到旁边喂食的游客，我一下明白了原因。
    这里正好是一条商业街，周围都是买小吃的摊位和饭店。
    “哥哥，我们去哪里吃？”桑雪依偎在我身边小声地问道，我想起来她可能不太擅长于应付人多的场面。
    “我们从这里一路吃过去。”
    “什么？”
    “这里的每一个小店我们都进去尝尝，吃不了可以剩下。”我笑着牵起了桑雪的手，“你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吧，这次就试试。”
    “这样……这样会胖的吧……”桑雪的眼神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了，看来还是个小孩子，对吃的东西格外感兴趣。
    “没关系，只有一次的话。”
    我的话说完却没有发现回应，再一看，桑雪的眼神已经被旁边摊位的烤鱿鱼完全吸引了。我苦笑着掏出了钱包。幸好之前兑换了足够的货币，要不然还真是养不起这个幽灵妹妹呢。不过话说回来，幽灵真的可以吃东西么？真的会长胖么？
    不知不觉之中，我手上已经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自古商业和美食不分家，在这附近也有很多小饰品的商店。大概是国外的商业化进程影响了这些淳朴的村民，他们的营销手段可都是绝对现代化的。桑雪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下子就陷了进去，买个不停。不过我看着桑雪的笑脸，也感觉到很幸福。
    将手中最后一口蛋挞吃掉，桑雪的眼睛又被旁边一家卖鬼面具的商铺吸引了。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但是我心里依旧怀疑她是和那个送我挂坠的行脚商是一伙的。
    “这个好漂亮！”
    桑雪的指着一个金灿灿的经幡说道。
    “这个好漂亮！”——一般来讲，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哥哥快掏钱！”。
    “这位小姐真是有眼光，这可是真正的大师开光的宝贝，专门驱邪避鬼。”老奶奶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您真的知道您在做什么呢？您是在卖给鬼驱鬼的经幡啊！
    “最近这里很热闹，您知道是有什么节日么？”趁着桑雪在摊位上挑选的功夫，我想着老奶奶搭话道。
    “大概是鬼节要来了。”店主摇了摇手中的蒲扇，“我们这里比较特殊，有我们自己的鬼节。我们的鬼节并不悲伤，这是一个可以和阴间的家人聚会的节日。我们这里家家都种梧桐树，传说用这梧桐树的木头做成的面具可以把死去亲人的魂招过来。”
    “招魂么？”
    这个和我在张洛瑛那里听到的差不多。
    “没错，但是需要的是死者家的梧桐树，其他地方的树招不过来。”
    “原来如此，这样的面具做的话，需要花多少钱？”
    “哦？你也相信我们这里的传说么？”老奶奶来了兴趣，手中的扇子又扇了几扇，“我们做这个都是不收钱的，只要你把材料的梧桐木料给我就可以了。”
    这时，一旁的桑雪也已经挑好了东西。我付了钱之后便告别了这家店，心里却不断回想着做鬼面具的事情。
    “哥哥，你直说吧。”身旁的桑雪突然拽了拽我的手，我们两个停在了路边。
    “直说什么？”
    “今天的哥哥好奇怪，一定是有事情想要和我说吧。突然带我在这里又吃又玩，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桑雪体贴地揉了揉我的肩膀，“哥哥也累了吧。”
    “我……其实……”
    “哥哥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桑雪背过身子，那身影看起来那样的飘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桑雪……”
    难道她已经察觉到了么？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妹妹。
    “哥哥是想贿赂我吧！”桑雪突然笑着扑了过来，“我就知道，哥哥突然对我这么好，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说吧，哥哥有什么愿望？”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我想要问她到底有什么愿望才对。
    “要是让我拯救世界的话，只要吃到上家的寿司店就可以了哟！”桑雪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皮，“再说了，只要哥哥说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啊！”
    我哑然失笑。
    “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非要说的话，也只是想要看到你每天高高兴兴的罢了。”
    “我每天都很高兴啊！”
    看着妹妹的笑靥，我陷入了迷茫。
    眼前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让本来已经死去的妹妹停驻在世间，这不本来就是我的愿望么？我为什么非要把妹妹送走呢？但是我心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


    第六章 夜魅


    在桑雪第三次说“已经吃不下了”之后，我们终于回家了。虽然上山的路有些黑，走得有些艰难，但是我们之间还是洋溢着欢乐的气氛。直到现在，我才有一种兄妹团聚的实感。我的妹妹桑雪确实在我手可以触及的地方，她真的没有做走远。
    这样不是很好么？
    如果对大家提问“幸福是什么？”的话，一千个人都有一千个答案。但是对于我来说，只要看到记忆之中妹妹能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应该在之后的日子之中努力尽到兄长未尽到的职责，直到她成家。
    不过幽灵也可以结婚么？有人愿意娶一个幽灵么？要是不行的话，我就养妹妹一辈子也好。我的世界其实并不大，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我不能再放弃失而复得的桑雪了。
    我怀着这样的念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今晚的月色出乎意料地明朗。我盯着月亮看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放弃了睡觉的念头，索性披上衣服出去散步。
    小心翼翼地从大宅后面的小门走了出去，我一路上随意乱走。这附近我早在儿时就走了千百遍，完全不可能迷路。走了一阵之后，我还是来到了附近那潭湖水边。妹妹是在这里死的，所以我来了之后也小心谨慎地回避着这里。不过这种事情又如何可能绕得开？
    月光洒在湖水上，细碎而又静谧。我往地上一倒，闭上了眼睛。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能听到月光那美丽的银白色。湖水无声地浮动着，我听不出来究竟是那一滴水埋葬了桑雪。或许这些水滴都是共犯。这一湖的水，被蒸发成了蒸汽，吸进了我的鼻子，钻进了我的胃，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所以我也是共犯。要是我每年都回去看妹妹一次，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吧。
    我的眼泪无声无息滑下。我发现我远没有自己之前想象得那般坚强，我的心中塞满了愧疚和遗憾。我不能把这一面展示到天真的桑雪面前。我不能再她面前哭泣。我不能和她倾吐失去父母的苦痛。我更不能和她说我对她的无限愧疚。我只能躲在这里，就像是妹妹躲在树洞里一样。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那歌声。
    就像是迎合我心境一样，我听到了那陡然响起的轻柔哼唱。我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我的肩膀也不再绷得那么紧。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这样听下去。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个地方不应该有人唱歌。
    睁开眼睛一看，桑雪正飘在我身边。
    我是第一次确实地感觉到了桑雪的非人性，她穿着洁白的洋装，孤零零地飘在天空中，整个人轻灵脱俗到让我恐惧。我担心她会在我某个熟睡的夜晚突然飞走。桑雪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转身看向我。她嘴唇没有动，难道那歌声不是她唱的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心中堆积了山一样多的疑问，却也只能憋出来这么一句。
    桑雪没有说话，只是将食指贴在嘴唇处，示意我安静。然后她用迷离的眼神注视着湖水深处。我也学着桑雪的样子，看向了那里。如果没有记错，那里应该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颗梧桐树。
    我再仔细一看，在湖水反射的银光之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那就像是极光一样绚丽的事物在那颗梧桐树上闪耀着。
    “那是……”我低声喃喃自语。
    “……”
    妹妹没有回答我，她似乎并不能发声。只是用口型向我比划着：
    “湖中精灵。”
    我心中一惊，难道湖中精灵真的是存在的么？我用力看向那极光，努力把那颜色记在脑海之中。等我注意到时，身边的桑雪已经消失了。远处的梧桐树也恢复成为了普通的梧桐树。
    我连忙跑回了家，推开了桑雪的房门。妹妹正睡姿不雅地趴在床上，留着口水，好像从来未曾出去过一样。我叹了口气，为妹妹把被子盖好，这才留意到桑雪眼角还有晶莹的泪花。
    原来如此。
    我陡然之间明白了。就像我在妹妹面前强颜欢笑一样，桑雪也有很多不能和我直说的忧愁藏在心底。今天在湖边看到的桑雪或许只是我的幻觉，但是妹妹确实再用自己的行动指引着我，让我发现她的愿望。
    想到这里，我突然为之前的相反而羞愧。让妹妹停留在人间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呢？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放弃探究妹妹藏在心底的愿望呢？
    我摸了摸桑雪的头发，然后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晚安。


    第七章 精灵


    “所以说你就到我这里来了么？”
    张洛瑛皱着眉头，把茶杯推给了我。
    “我已经说了不会再管这件事情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提着茶叶来的份上，我可不会放你进门哟！”
    “那就看在茶叶的份上，再帮帮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张洛瑛对于桑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抵抗感。非要说是害怕看到鬼魂，不应该更加积极地帮我么？
    “啊！好麻烦！好麻烦！好麻烦！”通灵少女撂下茶杯，这样在地板上滚了三圈之后，终于开口了，“这是你们兄妹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
    “不用插手，我只是需要鬼故事大师的经验而已。”我满脸诚恳地说，“我想知道关于‘湖中精灵’的传说。”
    “这个可不算是鬼故事啊……”张洛瑛鼓着脸颊说道，“虽然我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也比较了解……”
    “那么就拜托您了。”
    我起身对着她深施一礼，也完全不给她还礼的机会。张洛瑛瞪了我好半天，终于还是无奈地讲起了湖中精灵的传说。
    “说道湖中精灵，最出名的还是在于凯尔特神话分支亚瑟王传说之中。湖中精灵Vivien守护着精灵的圣域阿瓦隆，同时帮助人类的王者亚瑟王统一了英格兰。圆桌骑士之中的兰斯洛特，传说也是她养大的。但是事实上，在整个欧洲都有湖中精灵的传说。按理来说，英格兰是岛国，缺少淡水湖，并不是‘湖中精灵’的原产地。一般认为湖中精灵的传说来源于德国。”
    “德国自古就有森林妖精掠走人类孩子的故事。想来湖中精灵Vivien抚养兰斯洛特的典故也来源于此。德国的妖精被称为‘BRANT’，属于一种亦正亦邪的角色。他们极度讨厌成年人类，却对小孩子有求必应。湖水和森林的意思都差不多，都是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仔细地听取了张洛瑛的讲述。昨晚出现的那个桑雪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要是总结起来的话，湖中精灵就像是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家伙吧。”张洛瑛用总结的语气说道，“不过，你有没有在听啊！”
    “嗯，也就是说，桑雪再告诉我，她还有未了的心愿么？”
    “大概就是这样吧。”通灵少女对着我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再烦她了。我耸了耸肩，离开了张家的神社。要是回去晚了的话，妹妹又要担心了。
    回到家，我看到桑雪正穿着淡绿色的围裙在厨房边上忙来忙去。最近几天，多亏了桑雪的勤劳，这件大宅变得整洁了很多。我看着桑雪小心地踮着脚尖把烛台放在了高处，心里有些心疼。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吧。”我拍了拍桑雪瘦弱的肩膀说道。
    “又要出去吃啊……”桑雪鼓起了嘴巴，“可是我已经准备好要做可乐鸡块了呢。哥哥一定会很爱吃吧！”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桑雪似乎认为客居米国的我喜欢一切和“可乐”沾边的东西。
    “你最近实在是太累了。”
    对于我的体贴，妹妹并不领情。
    “我不累，累的是哥哥才对吧！”桑雪戳着我的小腹说道，“经常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一定又是在勉强自己吧。你知道我很担心你么？”
    “我……”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妹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
    “好啦，我知道哥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哥哥是男人，也比我大很多，我明白的。”桑雪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过了一会儿而重新对我露出了笑颜，“结束了之后一定要全部告诉我哟！”
    “我会的。”
    我只能这样回答了。妹妹的懂事远在我想象之外，我又该怎样拯救这样的妹妹呢？我好想将我心里的所有东西都说给她听。
    但是我又不能这样做。
    我不能对着妹妹说：“你已经死了，我现在正在寻找让你安息的办法。”   
    我希望我的妹妹活在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里面。那个世界之中，骑士和公主总会幸福地白头偕老。他们不会争吵，更不会离婚。每一个重要的人都会留在桑雪身边，直到世界终结。从来也没有什么死亡，更没有悲伤。我们就像是在做当年的捉迷藏游戏。不管是谁不见了，都只是暂时的。总有一把手电筒可以穿透黑暗，将丢失的珍贵实物再找回来。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妹妹给出的提示已经足够了，在反应不过来也只能证明我的迟钝而已。
    我要把丢失的事物找回来。
    在七年前，我们本来都是幸福的。但是因为父母的离异，我们天各一方。我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虽然我并不是很怀念他，但是对于妹妹来说可能并不是这样。妹妹一定很希望见到父亲母亲吧。一个人在空寂的大宅之中游荡，她一定是很寂寞吧。
    找回父母的方法已经有了，从一开始行脚商就给了我线索。我需要作出一个风祭面具，用它来把父母的灵魂招到自己身上。这样妹妹一定就能安心了吧。
    在无助漂浮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我希望妹妹可以获得真正的安息。
    上次逛街时，妹妹驻足的那个鬼面具小店也一定是她留给我的信号。只要把梧桐木拿个那个老奶奶，就可以做出带有魔力的面具。梧桐的选址我也一清二楚，只要到湖中央的那座小岛处就可以了。我会把那颗闪着极光的树枝砍下来的。
    执行的时间只能考虑在夜里。白天妹妹一定会一直黏在我身边的，但是桑雪却是一个按时睡觉的好孩子。这样我夜里的时间就充裕了很多。锯子家里有现成的，但是这里却没有船。不过这也无关紧要，这座湖并不宽，只要我游过去就可以了。在我小时候，我常常在这湖里戏水。这时候妹妹一般都站在湖边看着我，我会炫耀似的在湖里有一个来回。虽然累得喘不过气来，但是看到桑雪为我鼓掌的样子我也乐死不疲。
    我摇了摇头，将纠缠在一起的思绪甩掉。
    现在正是午夜时分，妹妹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睡熟了。我悄悄地关好门，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
    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看去，今晚的月亮正圆，是个好兆头。我脱下身上的睡衣，穿上夏天游泳时的短裤，背上了一个小小的防水背包。因为一身都是黑的，所以就算是在黑夜中穿行也不会被发现。
    我深吸一口气，一下扎进了水中。我感觉刺骨的湖水好像是铁锤一样砸在我的胸口。我把头露出水面，急促地呼吸了五六下，这才缓过来。看来我高估了我的体力，也低估了这深秋湖水的寒冷。不过我已经游出去五六米了，也就决定有始有终地拿到梧桐树的树枝。
    等游到湖中心的小岛上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了。在冷水里游泳耗费了我很多精力，我休息了一刻钟左右才爬上梧桐树。仔细看了看树干我才发现我带的锯子有些小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就着举了起来。因为需要一只手扶着树干来保持平衡，所以我很快就觉得累了。连续换手三次之后，我终于锯开了一半。
    就这个时候，天空之中突然划过一条闪亮的线。随后我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我的第一反应是，桑雪害怕打雷，现在恐怕正缩在杯子中发抖。等雨点真正落下来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对我来说有多不利。从树枝之中漏下来的雨水迅速带走了我的体温，招摇的大风也让树枝摇摇晃晃地。我用尽全力才将身体固定在书上，完全没有考虑其他的余地。
    我被困在树上了。
    梧桐树的枝干沾上了雨水就变得滑溜溜的，根本没法爬下去。再者说，现在这个高度也不可能直接往下跳。简单来说就是绝境。
    在这一刻，我突然笑了。我并不是发疯，或者是自嘲，我是发自真心的感觉到高兴。我似乎稍稍可以理解到妹妹的心情了。一个人离开了空荡荡的大宅，前往幽静的湖水之中——那个时候妹妹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现在的处境大概也和当年的桑雪相似。我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听信了迷信的谣言，独自踏上了这自杀寻死一般的旅途。在这个绝境之中，我突然想念起湖中精灵的力量。妹妹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要是这个世界有奇迹，那么就请就我一命。要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湖中精灵”，那么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究竟是什么让桑雪产生这种自暴自弃一般的想法呢？
    我要是多关心她一些，是不是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我脑中闪过了很多事情，有关于父母的，也有关于妹妹的。越到后面，我越发现自己的愚不可及。明明很多已经抓在手心的事物却不去珍惜，直到失去了之后才却追忆。
    我可能真是个浑身缠满傻气的人吧。
    想到这里，酸痛到麻木的手掌再也抓不住树干。我的身体翻滚着跌倒地上，突如其来的痛苦让我发出了难言的惨叫。
    随后，我翻滚着落入了水中。
    我在暴风雨下沉浮着，湖水包裹了我的四肢，刺骨的寒冷渐渐侵蚀了我的意识。我看着自己突出的气泡慢慢地浮上水面，好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话剧。
    蠕动着嘴唇，我喃喃自语。
    对不起了，桑雪。
    对不起。


    第八章 愿望

   
    就像是要刺破眼前的黑暗一样，洁白而纤细的手腕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肩膀。那仿佛是手电筒一般的荧光让我的精神一振。
    “难道是湖中精灵……？”
    我这样想着，却意识到这双手腕看起来异常地熟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已经被提出了水面。
    救了我的人，正是桑雪。
    这个桑雪不是我上次在湖边上见到的那个白飘飘的桑雪，她穿着小熊的睡衣，嘴角上还带着口水的印记。这是我每日里都见到的妹妹，那个为我做饭整理家务的妹妹。那个会扑过来向我撒娇的妹妹。那个一直担心着我的妹妹。
    “哥哥怎么会落水呢？大半夜的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我……”我刚张开嘴，就呛出一大口水。但是我强忍着胸中的恶心，想要跟妹妹说话。我一定要转移妹妹的注意力，不要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但是还是晚了。
    “我怎么会飘在天上！”桑雪惊讶得发出了尖叫。桑雪既然可以把我从水中拽上来，一定是动用了来自于幽灵的超自然力量。
    “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桑雪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哥哥有危险，然后身体一下子就到了这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啊！”
    桑雪试着飞高了一些，然后带着我重新飞回了无人岛。她将身体埋在我的胸前，瑟瑟发抖。我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桑雪，你已经死了。”
    桑雪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
    “我果然是死了吧。哥哥，你知道么，我每个晚上都会做一个梦。在梦里我看到大家都哭得很伤心。哥哥哭得很伤心，父亲哭得很伤心，连好久没有见的母亲也哭得很伤心。我想要去安慰他们，但是他们却看不见我，却听不到我的话。看着他们哭，我也好难过……”
    桑雪的眼中涌出了泪珠。我想要摸摸她的头，去安慰她，但是手却直接穿了过去。桑雪注意到了这一点，眼中哀伤的颜色更重了。
    “原来我是死了的，果然再久的梦也会醒来。其实最后哥哥和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你听我说……我和母亲很想再和你见面！”我发现桑雪的手脚已经变成了晶莹的光点，她似乎快要消失了。要是我知道桑雪知道真相就会消失，我怎么也不会说出来。
    “不过，哥哥，我不后悔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桑雪突然又展开了笑颜。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死去，虽然有些遗憾，有很多话还没有来得及和爸爸妈妈说……”桑雪擦干了眼角的泪珠，“但是我不后悔。要是我没有死的话，哥哥遇到危险，我也没法直接飞过来帮助哥哥。要是能帮到哥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是说……心满意足？”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或许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妹妹的意图。
    “没错……”桑雪双手放在胸前说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回报你们呢。一直以来，你们为我做得实在是太多了。爸爸，妈妈，哥哥，你们每个人都那么关心我。我也想为你们做些什么。就当是我的任性吧，我愿意每天为哥哥做饭，为哥哥整理房间，我只是想帮到哥哥的忙罢了。不过哥哥最近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我或许帮倒忙了呢……对不起……可以原谅我么？”
    “不！你做的很好！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
    我抓着妹妹的肩膀，眼泪抑制不住。
    妹妹一直在和我说她的愿望，而我却从来没有留意到。在我心中，妹妹只是一个需要关怀的小宝宝。我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看待问题。她所做的努力我全都无视，只按照我自己臆想的方式爱着她。连妹妹的需求都注意不到，我这个哥哥当得真是不够格呢。
    “真的么？那就太好了。”好像是舒了一口气一样，桑雪整个人变得更加梦幻而虚无了，“能够救到哥哥，能够被哥哥肯定，我已经满足了。哥哥也应该尝试离开我，独立生活了吧。不要再向我撒娇了哟！”
    “等等！桑雪！”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着桑雪逐渐变为灰粉我还是伤心得难以自已。我绞尽脑汁想要再和妹妹说最后几句话。我想到了之前在树上的经历，我突然想要了解妹妹死前的想法。
    “你三年前为什么要来这棵梧桐树下呢？”
    “因为我听说这里住着湖中精灵呢。”
    “为什么你要找湖中精灵呢？”我有些悲戚地问道，“果然还是因为太寂寞了么？你想要向它许愿，让我们回到你身边么？”
    要是我每年都会去的话，妹妹也不会做傻事了吧。
    “不是的哦！”
    妹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父亲告诉我，哥哥在米国要考试了。”桑雪露出幸福的笑容说道，她的面目已经渐渐模糊不清了“我找湖中精灵是想要为哥哥祈福，希望哥哥能考个好成绩。要是真的有效就好了……”
    “有效！很有效！”我哽咽着说道。原来妹妹从一开始就是在我着想么？因为我而死，死后却也还在守护着我。
    “我就是哥哥的湖中精灵哟！”桑雪的声音也渐渐消失，“我会永远保护哥哥的……”
    暴风雨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在这一天丢失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不，其实早就丢失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而已。
    雨水依旧洗刷着我的身体，听说急速失温是一种没有痛苦的死法。要是我在这样躺下去，或许就可以之间和妹妹团聚了吧。
    虽然我这样想着，但是却隐隐听到有水声。我模糊的视界之中出现了一条小船，站在船头的是张洛瑛。
    “你怎么会来的？”我用虚弱的声线问道。
    “因为我看到有一个傻瓜把睡衣拖到湖边了。”张洛瑛拿来毛巾，粗暴地擦着我的身体，“所以我就打电话叫了人来。”
    “我是说，你怎么会来的？”
    张洛瑛看了我半晌。
    “你还不懂么？我担心你啊！”
    她的话就像是一颗铅弹，打在了我冰封的心里。
    我不能再让为我担心的人伤心了。


    尾声


   
    在这之后，我就一直在医院治中静养。期间张洛瑛来过几次，不过也就是带了一些慰问品来，说上两句话就走了。那个暴风雨夜时温柔的一面再也不复存在，看起来也不像是担心我的样子。
    果然那只是我的错觉吧。
    出院的那天，我是一个人走的。最近似乎又有人死了，通灵少女要忙着打点。我说她过几年就会变成老鬼婆，或者是接生婆。她听了之后只是白了我一眼。
    周围的气氛看起来格外热闹，好像是有什么节日一般。我让自己从医院平板床上躺惯的身体活动起来，换好之前的衣服。我接着医院大厅的镜子照了照，看起来还可以。脸颊的胡子张起来了一些，身材变得消瘦了，不过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
    离开了医院，我走过了商业街。我还记得我和桑雪在那家店铺吃了什么东西，我还记得她羞涩地牵起的手时翘起的唇角。想到这里，我的心依旧隐隐作痛。路过上次卖鬼面具的店铺，老奶奶认出了我。
    “今天女朋友不在么？”
    我哑然失笑，原来那天老奶奶是这样看我们的么？
    “小伙子要注意，吵架了一定要追回来，小心以后追悔莫及。”老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明白了。”
    这个道理，我已经用全身心深刻体会了。
    “不过今天这么热闹，究竟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道么？今天是鬼节啊！”老奶奶诧异地看着我，“这都不知道，难怪人家姑娘生气！快去道歉！”
    如此这般，我就被老奶奶赶走了。收敛了一下心思，我重新走上了回家的路。当路过山间小路的那一片梧桐林的时候，我不由觉得鬼节真是个好节日。亲人们之间不管有什么矛盾，死后都会烟消云散。要是可以再鬼节和死去的亲人团聚，那一定是相当大的心理安慰。
    我缓缓走到了老宅，推开了铁栅栏门。院落之中的杂草已经被拔干净了，我之前来来往往的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也一定是桑雪的努力吧，要是那时候再多夸奖她一点就好了。
    站在老旧的大门前，我从钱包之中套取这钥匙。不小心把信用卡之类的东西全都带了出来，我堵在地上虎摸了一通，意外地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物件。
    是那个行脚商送给我的梧桐木做的挂坠。
    挂坠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之中，温暖着我的手心。我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看着它突然崩碎，在我手中化为尘埃。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再去找钥匙，而是按动了一旁的门铃。
    悠扬而又清脆的门铃响过两次之后，大门被打开了，桑雪围着围裙瞪大着眼睛看着我。
    “哥哥回来了啊……”
    “你……不是……”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诶，因为一想到笨手笨脚的哥哥连饭都不会做，会把房间弄得一团糟，我就安不下心来。这种东西都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了，让我没办法放着哥哥不管。”桑雪叉着腰说道，“进来之前快去换鞋。”
    “我……”
    “怎么，难道不愿意我回来么？”
    “愿意！当然愿意！”
    “回来之前先换鞋，不要直接扑过来！男女七岁不……”
    我将妹妹抱在了怀里，这一次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摸着手心挂坠的粉末，露出了微笑。
    或许真的有湖中精灵在那梧桐树下。


    后记


    这篇文章是我一天之内写完了。搜狗输入统计告诉我，我一天之内输入了两万多字，看起来倒是有些吓人呢。
    本文之中我尝试着在已有的结构技巧之中加入了一些萌点的要素，但愿看起来不要那么恶俗。
    幽灵的执念是“给重要的人帮忙”——这样的结局大家是否猜到了呢？
    其实我是不想写尾声的，但是为了不要让故事太悲伤，我还是续写了一个更加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