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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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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 Chocolate Days(1)]五一第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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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4-28 19:25 编辑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 Chocolate Days(1)]
原帖地址:http://bbs.comicdd.com/thread-445334-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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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B.A.D. チョコテートデイズ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kona
图源:skyscanner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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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 Chocolate Days①】

残酷而悲伤,丑陋又绝美的奇幻故事,描绘『B.A.D.事件簿』人气角色的「日常」短篇集第1弹!








 楼主| 发表于 2014-4-2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


前些天,樱花的花瓣完全丢掉光了。窗外的树枝上,填上了茂盛的鲜绿色。在五月澄净的阳光中,茧墨倾斜装入热可可的杯子。
她撑着脸,躺着的样子,就好像中世纪的女王。
只要她存在的空间,便会偏离现实。
纤细而白皙的手,连手背都被精致的黑色蕾丝所遮盖。在连衫围裙式不算香艳的黑色连衣裙下,附着豪华饰边的长裙展开着。涂上黑色指甲油的指甲,凸显出雪白的脸颊。还是一副打扮的过分花哨的样子,茧墨沉下大大的眼睛,细语道
「小田桐君……」
「是,小茧」
如今传来快死掉似的声音。颤抖的响动,就好像罹患发烧的人发出来的声音。我半阖眼地点点头。
「——————好无聊啊,是吧」
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
「哈哈哈哈,还真只会说这个呢,小茧」
这话差不多也听腻了。
茧墨对哈哈大笑的我投来尖锐的视线。她不满地噘起嘴说道
「才不是哈哈哈哈哦,小田桐君。无聊就是无聊,我也束手无策啊。能够治疗无聊的东西,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娱乐。你既然是助手那就有点助手的样子,在发笑之前,先给我去找点乐子吧」
「所以说,不要只有自己方便的时候才把我当成助手。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偶尔尝试出去走走怎么样?」
我笑着尝试提议道,然而茧墨耸耸肩,用哀愍似的眼神说
「哎,那种漫无目的的闲逛就免了。只是在路上行走就能得到乐趣,难道你是笼子里的仓鼠么?」
我看上去哪里像喜欢睡起焦来缩成一团的小动物了。
我抹去笑容,再次半阖眼盯着茧墨,而后,她一脸不满的回应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张不耐烦的脸是怎么回事,小田桐君?你才是完全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无聊有时候能够杀人哦?因为人不可能仅仅依靠本能而存活呢。娱乐或多或少是必须的。我真要是打了麻药,你打算怎么办?」
「到那时候,我就把你扔进医院」
「谢谢你如此健全的回答,小田桐君。竟然敢送我住院,比我想象中胆子更大呢」
茧墨露出猫咪一样的眼神,笑起来。我耸耸肩,回答她
「因为,这是助手的义务吧?」
小茧要是成了废人,也很伤脑经。
华生对福尔摩斯打麻药的事,应该没露出过好脸色吧。
茧墨一时瞪着我,但她又避开视线,叹了口气。一边啜着热可可,一边说道
「小田桐君变成薄情的人了呢。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蹬鼻子上脸?」
「托你的福,我似乎适应小茧的步调了」
又要继续受她折腾了么。
我露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慈爱的笑容通告后,茧墨放下茶杯。就这样,茧墨倏地把脸埋进靠垫里。我听到不满的呢喃
「……真没意思啊」
这话听起来真不错。
我无视趴下的茧墨,向窗外眺望。真是适合打扫的绝好天气。我下定决心,今天要用水将整个房间擦一遍。从叶樱的缝隙投射下来的光满十分美丽。枝头上,已经一片花瓣也不剩了。缤纷绚烂的怒放之花,如往年一般消散。

春之余韵,已荡然无存。

自日斗再次出现然后消失的那天起,肚子保持着沉默。我双手放在比以往更加稳定的那个地方。视线移向沙发,只见茧墨完全躺了下去。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虽然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似乎相当无聊。
那次事件之后,我过上了扭曲却平稳的生活。
没有能够称得上事件的事件,温韵的日常持续着。
我叹了口气,走近沙发,打开电视。电视里传出明快的曲子。茧墨对我露出露骨的不满表情,但这不关我事。我可不想去找茧墨所说的那种娱乐。这里只需要一般的娱乐便足够了。
「偶尔也看看电视怎么样?最好还是学会一些消遣的方法哦」
然后,所谓的常识也得稍微具备一些。
我换到新闻节目的频道。要说能调动茧墨兴趣的节目,不会很多吧。不过,白天的节目主要是综艺节目的重播。茧墨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高兴。我高速地更换频道,按遥控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今天是开张首日。请看,人们排起长队……从一大早起就等待着开店,已经人满为患』
播报员用明快的声音指向队列。似乎是新的服装城要开张了。画面切换,放映出了现在楼内的情况。人声鼎沸的店内洋溢着活力。商城位于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商品的平均价格似乎也恰如其分的便宜。这不是特别能激发人兴趣的内容。我不觉得茧墨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不过,不知为何,我没能更换频道。
异样感在我脑内激烈的敲打,鸣响警钟。我背脊战栗一般,感受到一股寒气。但是,这份感觉慢慢稀薄。当我以为这是错觉,准备更换频道的瞬间。大楼的外观再次放映出来。
视线与某种东西相重叠,撞在一起。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以黑色夜空为背景,耸立着不太洁净的大楼。人气低迷而不祥的外观,被有机的放映出来。就好像巨大的生物蹲在那里一般。不过,影像在下一刻消失了。之后只留下在充斥着喧嚣的建筑物。
「……怎么、回事?」
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擦了擦眼睛,但即视感没有消失。随后,茧墨懒洋洋地翻身趴了起来,说道

「——————是那个地方呢」

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双眼。令人不悦的情景快速回放。

不留空隙,密密麻麻地吊着的人的身体。
朝黑暗的地面下落的,红色的纸伞。
发出倾轧声上升的电梯。
向遥远的道路上滴落的血滴。

因为,我的肚子受伤了。

肚子撕扯般疼痛。孩子对我的动摇做出反应,用力地翻滚着。我一边抚摸肚子,让她冷静下来,一边呆呆的注视着电视。眼前的喧嚣和那时的情景相隔甚远。但是,那里无疑就是那个地方。
「真怀念呢」
茧墨缓缓起身。然后悄然说道。

「In Paradisum deducant te Angeli;」

不曾适应的发音,在我耳朵身处播放。
此刻,我被迫回想起两年前的岁月。
腹中刚刚怀上鬼的,那段地狱般的岁月重现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再次听到了茧墨的声音。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如祈祷般,平静的声音。

  * * *

「——早上好,小田桐君」
有人在对我细语。缓缓睁开眼后,我与猫咪般的眼睛视线相接。周围漂浮着浓烈的铁锈味道和浓郁的甜腻香气。截然迥异的两种东西交织在一起,刺激鼻腔。
这是,巧克力和血的味道。
少女摆出笑眯眯的不祥表情,笑起来。
我理解现状之后,缓缓回应她的问候
「…………早上好,茧墨小姐」
日斗让我腹中怀上鬼,已经过了半个月。
从在这栋高层公寓里度日开始,已经经历了很长的时光。
醒来的时候,茧墨出现在眼前这件事,我总算习惯了。披着白衣,下面穿着哥特萝莉装的她,缓缓从我身旁离开。浓烈的甜味和铁锈味离我远去。
白衣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看来,我的肚子似乎打开了,然后昏迷过去。
目送着白衣的背影,我触摸肚子。伤口已经堵上了。但是,肌肤下面确实有东西正蠢蠢欲动。小小的脚用力踹着我的肉。
————令人生厌。


一阵呕吐感涌上来,我按着嘴,抬起脸。茧墨咬着巧克力。松露巧克力奇妙亮泽的断面映入眼睛。那种写实的感觉,让我联想到某种脏器。此刻,胃液快要逆流上来,我不住地咳嗽起来。
对痛苦的我,茧墨看也不看。
她的身影,只能让我觉得那是非常不祥之物。

在樱花盛开的树道,我被茧墨收留,带到了这栋高层公寓。我腹中所怀的是怎样的东西。日斗是何许人也。接受了有关这些的说明之后,我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名义上我是她的助手。茧墨自称是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可是至今为止,事务所没有接过一次委托。这里看起来也没有作为事务所的正常机能。我只是怠惰的在她的屋里度日,如今除了做杂务之外,没有什么符合助手这个身份。
茧墨似乎也没有对我抱有更多的期待。
她说,她对我腹中孕育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收留了我。
完全看不出她对我个人的举动和言行感兴趣。她对我痛苦不堪的样子也毫不在意。脱掉白衣的背影转过来。哥特萝莉装装点的奢华身姿,给了平日的我些许慰藉。不过,挥之不去的厌恶感爬满我的全身上下。
她的心和思维方式,作为人类存在着某种缺陷。
她是日斗的妹妹。这个事实从我脑中飘过。
在告诉我静香之死的始末之时,她依旧在笑。

听说静香跳楼之后,尸体没有被找到。
失去子宫的她的尸体,消失了。

「反刍不容置疑的事实,实在称不上健康哦?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如此说道。我应该什么都没说才对,可她缓缓地向我转过身来。
「我要说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已经将美味品尝殆尽之后的尸体,对狐狸而言不过是累赘哦。这比她的死被当做离奇死亡或者他杀要好,不是么。这是日斗为了再次和你戏耍的顾虑。不过我知道你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变得很不快。总比被警察抓走要强吧?这种事情,干脆别去想了」
的确,我可不想被抓住。
不仅肚子里怀上了鬼,还要摊上杀人的嫌疑。
这与堕入地狱没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很相似吧。

由于静香的死被掩盖,我和静香的失踪一直被当成了私奔。
我腹中怀上了鬼,险些被杀,现在在这里苟延残喘。
但是事情的真相,我的朋友和家人中,没有任何
这个事实让我想吐。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我现在仍旧无法忍受。
我一回想起那件事,肚子便立刻痛起来。但是,我没办法不去想。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的眼神渐渐变得险恶。而后,茧墨贼贼地笑着说
「能不能不要露出这种眼神?静香君的双亲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哦?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错不在我。因为,你喃喃呓语的愿望,我可是想过要好好帮你实现的呢」
茧墨愚弄我一般挥动黏上巧克力的手指。
不要动不动就读取别人的思考,真恼火。
我咬紧嘴唇,将想要如此大吼的冲动按捺下去。她说的没错,这正是我无法忍受的事情。她不顾我的糟糕心情会不会让我变得暴躁,接着说道
「他们的回答的确是『女儿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然而,这并非特别冷酷无情的回答。他们的确是存在血缘关系的人,但仅凭这样的理由,是不能期待别人的爱的。温暖的关系在生前都不曾有过,岂能又在死后构筑起来。就算能够构筑,也不过是假借同情之名的伪善罢了」
茧墨似乎因为我拜托,将静香的死讯传达给了静香的父母。但是,他们拒绝了这个行为。他们用一句「无所谓」,打断了茧墨对女儿出事经过的叙述。
对无谓之人,无需挂念。
「——这种感情,本身就是司空见惯的哦」
她说的确实在理。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反思也于事无补。只用将它无视,作为无可奈何放弃掉就够了。
但是,如果我认同了这样的行为,我心中的某种东西就会坏掉。静香悲痛欲绝的叫喊,如今依旧残留在我耳中。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幸福的家。
这种微小的愿望,化作了极端扭曲的形式。她就是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爱。她一直都不曾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一直依靠着他人。在察觉到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拥抱她的时候,她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她真正的家人,就算在她死后,也依旧没有接纳她的存在。
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永远都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拥抱。
这种没天理的事情,岂能容忍。
「……抱歉,茧墨小姐。我不这样认为……这些话,能不能别再说了」
我说的只有这些。充满愤怒的语言,会蒙蔽双眼。腹中的怪物笑起来。她似乎吃掉了我的愤怒,这份疼痛令我现在不得不去在意。我攥紧拳头,骨头咯吱作响。不仅仅是静香的双亲。这一切都太没天理了。
发生了这些事情,我的人生被弄得一团糟。
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腹中怀上了怪物。
但是,这种事不至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我变得无法压抑呕吐感,身体不由自主折成く字。怪物在蠕动。
不能放纵感情。不论我如何这么去想,愤怒和绝望还是自然而然的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于是,肚子将自行打开。
皮肤在我手掌下黏糊糊的蠕动着。怪物在里面挣扎着想要出去。衬衫上渗出大量的血。茧墨没有同情我,只是冷眼注视着我。
我笑不出来了。不论把肚子堵上多少次都是一样。我总是徘徊在死亡边缘。
我差点因为肚子从内部撕开而被杀掉。
我生存在这里。从狐狸的策略中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然而,我回不了家。是我会先死掉,还是腹中的怪物先把我的父母吃掉,我无从分辨。
这件事,眼前的少女也对我提到过。我看着茧墨的身影,笑了出来。对于我疯狂的行动,她什么也没说。就像平时一样,她只是百无聊赖的咬着巧克力。
在我身旁的,总是只有她一个。
不祥的少女,茧墨阿座化。
手机的通信簿里,也已经只剩下了她的名字。其他认识的人已经全部删除了。我不需要对那些回不去的地方恋恋不舍。就算这里是大地的底层,我也只能在这里活下去。

朋友和父母,应该认为我正平凡的活着吧。
在他们心中,我只是个单纯的人类。
而且将来一直都是。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自己很丢人,但我就是无法控制。呜咽和笑声同时从喉咙溢出。茧墨就算看着我哭也不会说任何话。她取出另一块巧克力,一口啖下。她擦了擦被可可粉弄脏的手指,用静静的眼神注视我。

然后,细语道

「你的肚子,可以不用堵上么?」

她的声音很干,无以复加的干。

  * * *

我深深坐在皮制的座位上,叹了口气。独特的皮革味道,以及巧克力的甜腻香味刺激鼻腔。不论到了哪里,我都无法逃过这个气味。我像无视坐在我身边的存在,向窗外望去。车床外面的风景不断流逝。明明是久违的外出,我却有种被关进水槽中的感觉。
而且,我根本就不想外出。
「今天要出门哦,小田桐君」
茧墨如此宣言的时候,是在今天早上。她不由分说的让我坐上了包车,于是被迫变成现在这样一路颠簸。一不留神,呕吐感便会涌上来。离开茧墨的高层公寓之后,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虽然方向似乎朝着东边,可遑论目的地,就连正确的路线我都不知道。虽然这也是由于我闭上眼睛的关系,但主要还是在于车辆不断进行着不规则的左右拐弯才导致我无法正确掌握情况。
右边飘来甜腻的味道。
虽然想要无视,可她的存在实在太过庞大。
我向身旁瞥了一眼。茧墨舔着乍看之下好像棒棒糖的带棒巧克力。她一边像小孩子一样让红色的舌头在上面滑动,一边抬起脸。
她微微倾首,说
「————怎么了,小田桐君?看上去很不高兴哦?」
「……没有那种事。是茧墨小姐你多想了吧?」
「哈哈,就算藏起来我也知道。只要一看你的眼睛,你大致在想什么就全告诉我了呢」
何其不祥的发言。茧墨舔化巧克力,接着说道
「你首先对自己被强行带出来感到生气呢。然后,对我没把安排事先告诉你这件事也感到不满。最后,应该也就是让你不高兴的最根本的原因了吧?早上,你的肚子又开了。然而,我却毫不体谅病患,于是你在怀疑我有没有人性」
茧墨弯起嘴唇。她露出好像猫咪的眼神,细语道
「————说中了?」
我没有回答。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也没必要回答她吧。
「————而且,我早就知道了哦」
既然知道就别问啊。
我一语不发的盯着窗外。车内充斥着沉默。仿佛能够感受到重量的无言持续着。我感到呼吸困难,张开嘴
「…………那个,茧墨小姐」
「啊,对了对了。小田桐君,这个称呼,能不能改一下?」
「…………什么?」
茧墨毫无征兆地如此说道。她似乎对沉默毫不在意。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巧克力,继续说下去
「茧墨小姐,么。小田桐君,『茧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称呼。毋宁说,是通指除我之外的族人的称呼呢。叫法这种事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就是耳朵舒不舒服的问题了呢。我适应不了旁边一直有人喊我『茧墨』呢」
茧墨转向我,露出笑容。
她露出可以用明媚,甚至惹人怜爱来形容的笑容。
「如果你没意见,就友好的用『阿座化』来称呼我吧」
谁会这么叫啊。
「不,我拒绝」
我间不容发的如此作答。我本想恶心一下茧墨,熟料她拍着膝盖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答得毫不犹豫么!」
就这样,一直开心似的地笑着。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我无言以对。
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我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强烈的光让我感到眩晕。在血液不足的情况下,今天胃里也是空空的。只要腹中的鬼在蠕动,不管吃下什么都有很高概率会吐出来。养着怪物的肚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了么。
我注视着强烈的光,好想把脸耷拉在膝盖上。但是,我感觉茧墨正在看我。我不想在她冰冷的视线下表现出丢人的样子。我想要糊弄过去,张开嘴
「那个,茧墨」
「怎么了?小田桐君」
茧墨若无其事的回应我。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我察觉到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可问。我开动脑筋,将最先想到疑问提了出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为何,我没有得到回答。
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茧墨慢慢说道

「————去个老熟人那里哦」

  * * *

到达目的地之前,茧墨让车停下。我们在空无一物下了车,目送车里去。她或许是代替阳伞,撑起红色的纸伞走了出去。她看着从挎包里取出的东西,走在路上。
「这是熟人的意思。似乎不希望不特定的多数人知道自己的住所。因此,如果乘着无关之人的车到达目的地,我会被拒之门外的呢。所以我只好中途下车然后走去。真是太不方便了啊……对了,小田桐君。你去考个驾照就解决了」
茧墨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点点头。
费用能给我报销么。自掏腰包还是免了。
想着这种事,向前走去的茧墨突然停住。周围只有延伸的水泥围墙,没有住所。不可思议的是,她走的方向与住宅区背道而驰。
我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茧墨忽然向左转去。
——————咿
响起转轴倾轧的声音。回过神来,茧墨纤细的手抓住了铁质的门。生锈的有着蔓草花纹的门,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构造别致的门,就像从童话里的冒出来的一般可爱。但是,来源不明的寒气在我全身弥散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直到刚才都不曾存在这种东西。
有蹊跷。异样感和厌恶感爬上全身。
微微开启的门,看上去就像分隔日常的境界线。
门的里头会不会存在着常人绝对不可窥视的某种东西呢。
「想一起来就过来吧。你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
「……抱歉,我拒绝」
我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听到这句话,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立刻向我袭来。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后,茧墨放弃一般摇摇头。
「太小题大做了呢。也罢。我不会强求的哦。你就在外面闲逛吧。谈完之后,我会用手机联系你的」
茧墨挥舞白皙的手,消失在门里面。我望着红色的纸伞远去的样子。围墙周围是绿意幽深的庭院,打理得相当好。在枝繁叶茂的树木的遮蔽下,能够看到一个小小的屋子。与庭院的宽敞相反,那是一幢质朴的建筑。是从国外迁筑过来的么。暗淡的红砖看上去马上要崩塌似的。
我从门离开,呆呆的站在原地。但是,乖乖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循着来时的道路折返。走了大概十分钟,来到途中发现的咖啡厅前面。伴着铃声,我穿过沉重的玻璃门。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弹簧发出异样的倾轧声。从里面出现一个人影。眉心深锁的中年女性一脸嫌麻烦的听我点完单,往回走去。我望着桌上残留的香烟的痕迹,喀啦一声将茶杯放了下来。
与预料相反,端来的咖啡很美味。
视线摇晃起来。贫血的身体摄取咖啡因将会是致命的。这种事我明白。但是,我对从前厌倦过的苦味,最近开始恋上了。

我不想看到甜的东西。
明明没有吃,巧克力的香味却灼烧胸口。

茧墨阿座化。
总是吃着巧克力的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 * *

「我弄完了,不好意思呢。小田桐君」
「……真的很慢呢」
茧墨毫无歉意,轻轻摆手。周围早就暗下来了,人迹罕至的道路上,路灯寂寞的照亮路面。
原本在茧墨宣言『会用手机联系你』的时间点上,我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挨到了咖啡厅打烊的时间,最后几个小时还是被迫在街头傻站着过去。茧墨毫不在意我半阖的视线,嫣然地笑起来
「哎呀,真的很抱歉呢。那么,我们回去找包车吧。开始天黑的时候我让车提前在附近等着了。谈了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还请不要朝我发火哦?」
她的语言很礼貌,但没有思考愧疚的样子。同样等候着她的司机也满是怨气。茧墨轻轻一笑,从门离开。于是下一刻,门消失了。眼前的水泥围墙严丝合缝的延伸着。但定睛一看,能够发现唯独门应该在的部分黑得很奇怪,染着将影子烙印上一般的黑色。我能感觉到,唯独那部分的材质存在着某种差异。
我想要确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在这一瞬间。
「——我们回去吧,小田桐君」
茧墨向我说道。与她的轻松的口气截然相反,不知为何一阵寒气窜上背脊。
奇怪的东西,还是别碰为好。
我感受到不祥的东西,从围墙撤开。转过身去,只见茧墨将红色的纸伞握在手中。
——————啪
伴着干巴巴的声音,纸伞打开了。
由路灯形成的稀薄阴影中,混入了殷红。
茧墨悄然走了起来。笔直延伸的道路上,呈现出白色灯光形成的圆形。我一声不吭的追了上去。直线前进之后,茧墨忽然左转。她选择路灯锐减的道路,阔步前行。我觉得不对劲。虽然记忆不确定,但来时的路,应该是在最后一个拐角是左转才对。既然如此,那么回去的时候就必定是右转。
但是,走在前面的茧墨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说,她有什么地方想去么?
——————右转、左转、右转、左转。
又是右转。
茧墨以富有规律的选择,继续行走。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景色被替换,住宅变得稀疏。但是,茧墨没有回头。我凝视着她凛然的背影,不安在这段期间涌上来。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她在黑暗中永远的走下去呢。
眼中的红色纸伞非常不祥。
我渐渐无法忍受,就在准备向茧墨搭话的瞬间。
茧墨忽然抬起脸,说
「…………小田桐君」
「是,茧墨小姐」
「————这里是哪里?」
你不知道么。
毫不在意我冰冷到极限的视线,茧墨倾斜着脑袋。她四下张望,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
啪咕,将巧克力应声咬碎,悠然的吃起来。
「哎呀哎呀,尴尬了呢」
「抱歉……完全看不出你哪里尴尬」
「哎呀,这也实属无奈啊。这么暗,又看不到笔记,本想凭着感觉走,结果还是不行呢。小田桐君,你注意到了却不早点告诉我,我会伤脑筋的啊」
真会乱说。不认识路就别走前面。你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我把话咽了下去。可能已经走了几十分钟了。肚子还是老样子,一直在痛。但是,就算向吃着巧克力的茧墨抱怨,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不知身在何处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既然束手无策,那就走吧。不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就不能车来接了。要是中途能拦到出租车就好了呢」
我遵循茧墨的话,再次走起来。但不知为何,路越走越暗。路灯数量逐渐减少,建筑物的外部装潢越来越粗糙。走过中途发现的集中住宅的旁边后,建筑物越来越少。中间不知围着什么,沿路耸立的围墙也越来越高。由于路灯减少,视线也变得恶劣。或许因为贫血症状严重,眼前开始模糊。
我向前看去,只见茧墨一身哥特萝莉装的轮廓融化在黑暗中。
视线瞬间染成一片漆黑。脚不听使唤,我用手扶住墙。

噗啦,手掌传来异样的触感。
咕噜,腹中的怪物冷笑起来。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连忙将视线投向墙壁。
异样的景象扑入眼中。
鲜烈的红色在视线前满满铺开。就好像血糊一般的涂鸦盖满墙面。这,究竟是谁喷上去的呢。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差点陷入恐慌。但是,在我慌乱起来的前一刻,鼻腔捕捉到了涂料的独特刺激气味。
眼前的文字,是用颜料喷雾画上的涂鸦。
真是低级趣味的恶作剧 。
荧光涂料毛骨悚然地发着光,还未干透。
狂舞的文字看上去就是毫无意义的线条集合体。但是,在注视的这段时间里,涂鸦突然开始化作具备意义的形态。

「In Paradisum deducant te Angeli;」

茧墨缓缓地读起这段字。不可思议的发音在夜色中消弭。余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她接着说道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涂鸦的旁边拉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扭曲成闪电状的箭头,就好像在带路一般,在墙壁上爬过。腹中怪物的笑声爆炸般高亢起来。箭头突然向左转去。在那里,是一幢高大建筑物的影子。建筑物的半身沉沦在黑暗之中。这幅模样,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生物正蹲在那里。
怪物放声大笑。我支撑不住,当即膝盖贴地。发红的文字与箭头在眼中非常不祥,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我不想去思考箭头所指的目的地。
「————挺有趣的嘛」
刚才,她说了什么?
啪咕,茧墨将巧克力咬碎。她露出猫咪般的笑容,走了出去,理所当然一般循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转过去。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跟上。小田桐君」
为什么我非得去不可。
我不想去。我不想往前走。
我动不起来。我坐在原地,目送茧墨的背影。茧墨稍稍张大双眼。倾首之后,她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你不想跟上来,那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白皙的手轻轻摇摆,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腹中的怪物在叫,它催促着我一般向我踢来。但是,我动不起来。我不想跟上去。我预感到跟上去绝对没好事。我不想再栽进奇怪的事情中了。
但是,我同样害怕一味的坐在这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红色的纸伞渐行渐远。
如果她不回来了,我会怎样?
我,只能独自死去。
「——————」
脚自然而然的朝前动起来,向茧墨已经看不到的背影追上去,唯有红色的箭头在黑暗中鲜烈地映入眼中。拐过最后的拐角,我喊过去
「请等一下,茧墨……小姐」
红色的纸伞伫立在巨大的铁门前面。比我的身材高出许多的铁门,锈成了红茶的颜色。建筑物就伫立在那后面。门似乎以前被荷包锁封锁着。锁链已经被切断,掉落在茧墨的脚下。
「似乎是用工业用的钳子切断的呢。原来的在很久以前就被破坏了。这个锁似乎也是最近才配上的……看来频繁有入侵者光顾着里呢」
茧墨突然用鞋底朝门上踢去。门咿呀作响,应声打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撞到墙壁上。里面,已经没有箭头。不过朝地面看去,如同将箭头取而代之一般,零零总总的红色足迹延伸过去。就在跟前,掉落着被踩烂的喷雾罐。从中漏出的红墨鼓着气泡。
在眼中仿佛血泊一般。
足迹朝着院地伸出,向建筑物延伸。
「茧墨小姐。还是回去比较好……我们应该回去。我脑子里全是不好的预感」
我竭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希望,对茧墨轻声说道。可是,她一语不发的向前走去。
「茧墨小姐!」
咋舌之后,我挠乱头发。我不能再跟过去。不知为何,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却不得不置身其中。虽然她将我称呼为助手,但我不需要陪她做这种事。脑内的警钟激烈的鸣响,警告我不要深入。
继续前进,万一无法回头可怎么办?
我想循着来时的路冲回去。只要向颤抖的双腿发号施令,应该立刻就能跑起来。茧墨头也不回,悠然的走过去。
在围成四方形的院地中心,是一幢废弃大楼。左边邻接看似仓库的建筑。这里是被用作什么的事务所么。大楼还是老样子,像生物一样被重压所牵制,伫立在那里。
既然如此,那门不就是生物的嘴么。
茧墨在登上入口的楼梯前驻足。在那里,是一扇镶玻璃的双扇推拉门。玻璃已经碎掉,取而代之,被铁丝网严严实实的封住。然而,上面还是开出了崭新的洞。似乎是用工具切开的。
究竟是谁干的呢。
为什么,是什么人如此执着的要进入这所建筑呢。
茧墨突然屈下身。她从铁丝网上开出的洞里顺利的钻了过去。蕾丝质地的连衣裙,只要裙裾稍稍挂住就完蛋了,但她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锁和门一样遭到破坏,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茧墨将手搭在微微打开的门上。

——————吱

门的连接件咯吱作响,她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门关上了,纤细的背影消失了。怪物在腹中笑起来。全身渗出油汗。我不想追上。我不想动。但是,怪物在腹中如同倾诉不满一般触碰我的内脏。最糟糕的想象从脑海闪过。如果她去了里面,回不来的话……
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随后,我蹴地而起,跑了起来。我脑中一边浮现呼之欲出的怨声,一边奔跑。与此同时,刚才看到的荒唐文字,在脑中乱舞。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 * *

「茧墨小姐!」

我叫喊着冲进屋内,里面非常暗。积满尘埃的地板上刻上了红色的足迹。足迹被微微擦过,应该是茧墨踩过所致吧。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鞋底传来某种东西碎掉的触感。异样的寒气拂过我的后背。我一边听着怪物欣喜般的笑声,一边四下张望。
此地不宜久留。
我只能尽早拉着她的手,把她带离这里。
我快步走了起来,此时我感觉到里面点上了微弱的灯光。红色的纸伞伫立在那个前面。在她前方,某种东西的巨大影子落在地上。仔细一看,只见那里似乎是一楼半。与一楼的楼梯相连的哪个地方,在地板上面张开,形成巨大的影子。抬头望去,突然转弯围住一楼半边缘的栏杆映入眼中。那里曾经似乎放过什么资料,空荡荡的铁质柜子在那里摆成一排。在手电的灯光中,暴露出沉重的外观。
手电搁在一楼的地板上。
那个,在一楼半的下方。正好照出了栏杆正下方的东西
被竖起来的手电,从一楼的地板上将『那个』照了出来。
就像把聚光灯打在低级趣味的艺术作品上一般。满是红黑色淤血的那个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阴影,凸出的眼球染上了一楼怪诞的调和色。
绳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绳子固定在一楼半的栏杆上,支撑着穿西装的男人弔死的尸体。
脑满肠肥的身体缓缓摇晃。鞋底染成纯红,掌中也残留着红色。
写下那段文字的,就是『他』吧。
但是,我已经无法询问这么做的理由。
「……啊、 、啊」
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我忘掉要拉着茧墨离开的事,当即呆住了。肚中的鬼开始发出近似惨叫的笑声。茧墨就好像催促着我来看似的,从上到下打量着被当做展品的尸体,然后发自内心的觉得无趣,冷笑起来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她的这个表情,我曾经见过。但是,我将涌上的厌恶感强行吞咽下去,向茧墨诉请
「报警……不、还是赶快叫救护……车?」
说出口的下一刻,我察觉到了异样。我舌头缠住,语言无法顺利的脱口而出。我无能为力的察觉到,我的语言是苍白的。我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在浩瀚蓝天下的屋顶。我现在的感觉,与那时很相似。
被手电的灯光照亮的自杀的尸体。
描绘在墙壁上的神秘语言。
最关键的,是这份令人窒息的异样感觉。
常识性的语言,此时一定毫无意义。
「没错,相当不错的判断哦——小田桐君」
你不也明白么。
茧墨露出贼贼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
「——这个,并非单纯的人类能够引发的事象」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奇妙的声音传入耳朵。

——————咿呀
——————咿呀
——————咿呀

一楼半的栏杆,以凶猛的势头挂上了好几根绳子。在我理解其中含义的瞬间,某种东西忽然从头上掉下来。伴随着一声钝响,回荡起颈骨折断的声音。掉下来的那个,沉重地悬挂着。就好像肉食处理厂中悬挂的鸡肉一般,好几具弔死的尸体从一楼半垂下。

——————吱

大量的人的尸体,密密麻麻,不留缝隙的排列在一起。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展现出奇怪的情景。在手电的灯光中照亮的这一幕,实在太过异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从喉咙里流出来。如果真要叫喊起来,我一定会吐出来吧。但是,这一幕古怪得无以复加。虽然知道这不是该笑的情景,但我捧腹大笑。
怎么、可能。
这种事,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看来这里是自杀点呢」
茧墨用冷静的声音细语道。她取出巧克力,一边鉴赏尸体一边啖下。就好像一只手拿着爆米花观看电影的样子。霎时,斥责险些破口而出,但我强行将粗语换成了提问
「自杀点……么?」
「没错。换种说法,就是自杀圣地呢。『经常有人在这里自杀』或者是『在这里能够确实的死去』。最初以某人的自杀为契机,然后藉由传闻创造出来的圣地。然后加上避人耳目,位于高处,有灵出没等条件的情况并不算少呢。只要在网络上搜索一下,便能得到许多这样的信息。恐怕,这里就是其中一处。竟然如此之多的自杀者在这里了断,令人吃惊呢——然而」
啪咕,茧墨应声咬碎巧克力。
与此同时,背后的门咿呀作响,然后关上了。
「————什!」
转过身去,只见双扇门被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不过,门上的玻璃几乎全碎了。从内侧应该能够轻易打开。如此想到的瞬间,我噤若寒蝉。玻璃复原了。门就像崭新的一样。
喀嚓,响起上锁的声音。
茧墨愉快地接着说下去。
「这里,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呢」
————咿呀!
绳子在下一刻激烈地咿呀作响。我下意识刚一移动视线,死者的脖子便动了起来。
绳子死死地陷进肉里,他们却强行转动脑袋。只闻咯吱咯吱的声音,冰冷而僵硬的皮肤被撕裂。腐败的肉和骨头从里面露出来。他们一边展现出渐渐空洞化的内部,一边向我们转过来。
凸出的眼球齐刷刷地对准我们。
「 、啊……啊」
腹中的鬼仿佛在为我的害怕而喜悦,发出笑声。死者的嘴张开到极限。干枯发黄的牙齿对着我们。从深深地黑暗中,溢出声音。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下一刻,茧墨猛地合上纸伞。她将纸伞扔向空中,翻转之后,重新握住伞柄。最后,她向前方再次打开,向地面投出去。
纸伞翩翩落下。
发出小小的叩的一声,纸伞接触到地面。
死者们的身影消失了。唯独最开始的那一具留在了这里。如幻影一般,一切都消失了。
男人的尸体完全看不出要动起来的样子,静静的摇晃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啪嗒啪嗒,运动鞋轻捷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我遽然转身,只见水手服的裙子飞扬起来,短发的少女冲进视线。不过,似乎是我看错了,脚步声夏然而止。已经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究竟,是谁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变得无法呼吸。

我想确认,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但是,身体动不去来。手维持着伸出的姿势僵直住。腿在颤抖,心脏狂跳。我缓缓放下手,避开视线。或许茧墨没有察觉到,她捡起纸伞。耳聪目明的她毫无反应,所以一定是我看错了。

是错觉。必然是错觉。

短短的头发,纤细的手足。
这个样子,与我熟知的少女非常相似。

  * * *

我用肩膀向门撞去,灌注全身的力量向外推压。但是,手臂的骨头都要发出响声了,可门还是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虽然不是纹丝不动,但感觉就好像是在推挤墙壁一样。门的另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打开,是不可能的。
完全被封闭在里面了。
「不行,茧墨小姐。打不开,不行了」
「果然如此么。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这样就没意思了哦。虽然也够麻烦就是了」
茧墨没有丝毫焦虑。遑论如此,她看起来甚至对这个事态乐在其中。她对低得异样的气温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吃着巧克力。她如同品评一般在屋内四下打量,呢喃道
「要是这里有着与这份辛苦相对等的价值就好了呢」
所谓价值,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还吃巧克力。
腹中的怪物剧烈的蠕动着。茧墨野兽般的笑容,果然与过去见到过的非常相似。我无视爬遍全身的厌恶感,嘀咕起来。
「——茧墨小姐,那个……」
「嗯?怎么了,小田桐君?」
「你看到尸体也没什么感想么?」
回答我能预测到一半。
但是,我不得不开口提问这个问题。
茧墨一瞬间张大双眼。之后,嘴唇邪恶地扬了起来。
她以莫如温柔的声音细语道
「怎么会没有任何想法。只不过,对于我有什么感想,还是不要细问为好哦」
啊,一定是这样。问了也只会后悔。
我将视线从茧墨身上移开。沉默降临。茧墨吃掉一块巧克力,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她叉着手说
「好了……继续傻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呢。在我随身的巧克力耗尽之前,离开这里吧。去寻找这扇门被关上的原因吧。世间不存在没有元凶的怪异。换种说法,那就是钥匙哦。就算弄坏也给我打开吧
茧墨转身走了起来。她径直走向楼内深处,拿起照亮尸体的手电。她对头上摇摆的尸体不屑一顾,直接将手电向我扔来。
「给,小田桐君」
「这、随便拿别人东西,不太好吧!」
「说什么呢。死人还需要这种东西么?不论被照亮还是怎么样,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茧墨轻轻摇摆白皙的手,向过道走去。虽然前方会是什么东西等待自己犹未可知,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我眼睛在手电和尸体往返了几次。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没办法把他放下来吧。我双手合十为他默默祷告之后,朝茧墨身后追了上去。

我一度向身后转去。
灯光被夺走的弔死尸体,在黑暗中,寂寞地摇晃着。

  * * *

狭窄的过道中,散乱着瓦砾。似乎是从墙壁和天花板脱落的碎片撒得到处都是。充满尘埃的空气缠上喉咙。左边是窗户。虽然能够看到远处民宅的灯光,但恐怕无法从这里出去。
空气没有流动。
不认为窗户另一侧与这个空间是相连的。
手电的灯光照亮的墙壁非常肮脏。狭窄的过道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全部碎掉了。中途走近一扇门。虽然我觉得那多半是打不开的,但我还是伸手去试。正当我将手搭在门柄上的时候。
「小田桐君!」
茧墨叫起来。噼里啪啦,某种破碎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转过身去,一面玻璃如蜘蛛网般裂开。背后的寒毛根根倒数。我即刻抱起茧墨的腰,向侧边跳去。
就在此刻,玻璃破碎了。就好像有石头从外部扔进来一般,玻璃碎掉了,碎片飞洒。我抱住茧墨缩成一团,碎片如暴雨向头上倾泻。我为了护住眼睛和脸而抬起的手,可能是被碎片刺中,疼痛飞窜。
声音和玻璃的下落停了下来。我挥开玻璃直起身体后,血从手掌流出来。我向下一看,西装被弄成得煞白。我看看怀中的茧墨,她似乎没有受伤。她悄悄抬起来,看着我
之后不知为何,她捧腹大笑。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茧墨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站了起来。她一句谢谢也不说,注视着走廊,笑得更深了
「原来如此呢。快瞧那个,小田桐君」
茧墨用下巴指了指。我用手电照亮一看,碎掉的玻璃就只集中在我们身旁,前面过道的玻璃依旧残留着。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玻璃就好像是有人蓄意敲碎的一般。
「我觉得这种思维没有错哦,小田桐君。看来某人的意志已经遍布了这幢大楼的每个角落。有人在死亡的建筑物里筑巢,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空间哦。整个建筑物就如同陷阱一般。不过,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感觉还挺可爱呢」
茧墨贼贼地笑起来,突然拉住我的领带。我不由自地跪倒下去,茧墨倏地坐在了我的腿上。
你究竟在干嘛。好重。
正当我准备将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与大大的眼睛对上视线。
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非常抱歉,能让你来搬我么?我不擅长奔跑呢。瞧,搞不好还会受伤呢」
说着,她从我手中夺过手电,抱在胸前。我完全可以把她抖下去,但我没有那个胆量。要问我想不想让她受伤,这种事还是免了。我将不满咽了下去,抱起娇小的身体。手臂感受到蕾丝的柔软触感。这种感受,仿佛抱着一只等身大的洋娃娃。我没法顺利的使上力气,险些把她弄掉。依靠贫血的身体完成这种动作,已经快吃不消了。
冲出过道之后,我可能会倒下。
「那么,要出发咯,小田桐君」
茧墨算准时机。我的呼吸自然而然的变得慌乱。玻璃保持沉默。但是,它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与此同时,茧墨大叫
「跑起来!」
我用力蹬起地面,身体前倾,跑了起来。只闻嗙的一声,第一块玻璃碎掉了。第二块、第三块,玻璃接连碎掉,碎片飞过脸的附近。我压低身体,从旁边冲过去,最后猛地朝前一跃。我一边保护茧墨,一边在地板上滑行。此时,我感觉通道的前面,多半是楼梯平台的空间中,站着一个人。
我看到了水手服的裙裾。将手扣在背后的某人,呆呆地盯着我。她尤为悲伤似的,愣愣地站在那里。削齐的短发和纤细的身影,我记得。
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双眼,抬起脸。
「静……」
「小田桐君!!」
突然,茧墨打了我的脸。我的脸向侧面偏移。就在刚才的地方,尖锐的玻璃碎片掉了下来。伴着清脆的声音,碎片倒向一侧。我放开茧墨,当即站了起来。玻璃碎片的应声朝我全身落下。
梯间内空无一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可能在这里。
「…………静、香」
「受不了你。给我憋足一口气撑到最后啊。就差一点,你的眼睛就要被刺到了哦……小田桐君?」
茧墨一脸诧异的喊着我的名字。但是,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拼命地向四周扫视。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明明不可能,她的身影却刺痛着我的眼睛。
静香,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既然如此,那个到底是谁呢。
突然,背后被戳了一下。纸伞毫不留情的在脊骨附近挖了下去。转过身去,只见茧墨正直勾勾的盯着我。或许由于我在地板上滑行过的缘故,茧墨的哥特萝莉装有一半变成白色。不知为何,她如同观赏一般注视着我。之后,动起纸伞的前端。
纸伞指向楼梯。
「走了,小田桐君」
我受到她声音的引导一般,走了起来。登上楼梯,朝二楼而去。但是,我脑内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全身开始发颤。这不可能。虽然我加以否定,但这种思考,就是莫名其妙的挥之不去。
————静香。
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身影,和她非常相似。削齐的短发也好,虚无缥缈的纤细身体也好,除了服装不同之外,全都一样。我驱策颤抖的脚,登上楼梯。这是接近屋顶的行为。想到这里的瞬间,腹中的怪物蠕动起来。
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在这里。
然而,如果她在这里,我究竟想怎么办呢。
恐惧和厌恶同时涌上来。我不想再听到那疯狂的笑声。
只知道如何弄坏别人的她,就算死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我害怕她。我憎恨她。她很可怕。然而————。
我真的,打从心底憎恨着这样的她么。

这种事,我连想都不想去想。
只是,泪水无端的流了下来。

  * * *

忽然,传来钢琴的声音。
从登上二楼的台阶中间,响起熟悉的曲子。嘶哑的声音中混着噪音,旋律微妙的扭曲。但是,这个华贵的曲子我听过。
「————众望吾主」(注:Jesus bleibet meine Freude 耶稣永远是我的幸福,巴赫的Cantata No.147)
茧墨细语。沙哑的声音就好像嘲笑一般继续着。到达二楼之后,比一楼更宽敞的走廊延伸着。那个声音从跟前的门传过来。从扭曲的门的另一边,浑浊的旋律仿佛在催促开门一般鸣响着。
「去开门,小田桐君」
我遵从茧墨的指示,一边小心背后的窗户,一边握住门柄。门柄冰得令我皮肤发紧。转动之后,我猛地将门拉开。
门轻易地打开了。与此同时,曲子夏然而止。
屋子中间,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桌子两旁有两把管椅,以相对的形式摆放着。似乎是被遗弃的备品。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配置很奇妙。看上去就好像两个人曾经如此相对而坐似的。
椅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我踏入内部,环顾四周。地板上摆着一台收录机。庞大的扬声器连接在前面,是怀旧的款式。机身披着灰尘,开裂。看上去不像能启动的样子。我试着摆弄,打开电池盒一看。
——————空的。
『众望吾主!』
尖锐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不由朝茧墨的方向转过身去。但是,那不应该是她喊出来的。茧墨弯着嘴唇,笔直的注视着前方。我连忙移动视线。
办公桌直到刚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何时,两位少女对面而坐。
茶色西装制服的身影,上半身耷拉在桌上。一只手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直直地耷拉在桌上。她们以极近距离彼此注视的扭曲形式坐在那里。
向前伸出的手,伤口撕开着。
不知怎么会切得那么深,手腕的肉近一半从伤口中露出来。
扬声器就如同接通了一般,尖锐的声音响彻楼内。

『慰藉滋润吾心的生命之君,主救我于苦难,主是我生命的源泉,主是我眼中的太阳,主是我灵魂的瑰宝,赐我福佑,故我的眼睛和心脏,不会离主而去』

两位少女同时开口,如同机械人偶一般叫起来。那个声音,超出了人类声带的界限,是无视喉咙损伤的声音。一阵恶寒滑下背脊。我向后伸出手,抓住门柄,拉起来。但是,门就像被焊接过一样纹丝不动。与乱作一团的我形成鲜明的对照,茧墨取出巧克力,开始吃起来。
啪咕,她咬碎巧克力,问道
「——————然后呢?」
少女们转动脖子。她们仿佛被丝线吊起来一般,以异样的动作直起身体。她们以左右对称的动作,举起开着深深伤口的手。她们的手指,指向前方。

——————指向我。

「……什」
『你,那边的你』
『欢迎来到仙境!』
呀哈哈哈哈哈哈,她们发出尖锐的笑声。少女们的嘴咯咯地动着,捧腹大笑。她们的皮肤就像发白冰冷的蜡人像。茧墨用吃惊的声音说道
「这次是爱丽丝么。这里是,Paradisum——不是乐园么?还以为是引用镇魂曲,接着竟然又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太没节操了哦。如果说这里是仙境,那红后在哪儿?」
少女们没有回答,只是发出贼贼的笑声。她们的手依旧指着我。
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我们想要早点醒来哦。仙境似乎不是适合观光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这里灰尘太严重了」
茧墨耸了耸弄脏发白的肩膀。不过,两人对茧墨不屑一顾,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我应该立刻将门踹开,离开这里。或者,我必须捂着耳朵缩成一团。虽然想到这些,但我动弹不得。
腹中,怪物仿佛化作另一颗心脏蠢蠢欲动。
我的手和脚都在小幅地颤抖,似乎不听使唤。
『发现白兔了么?』
『只要发现箭头的人才有会面的资格哦』
少女们嬉笑地叫起来。她们一边笑,一边扣起彼此的手,说道。她们的眼球,并非死者的那种白浊,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澈。一注视那双眼睛,就有种世界忽然扭曲起来的感觉。平衡感被打乱了。就好像在注视哈哈镜一般。
拥有会面的资格。
这是,在说谁。
『『我们知道你的悲哀哦』』
两人温柔地如此说道。好似关怀的声音,缓缓侵染我的神经。感觉很不妙。感觉很奇怪。想到这些,我别开视线,想向旁边看去。但是,这是枉然。她们通透的眼睛,就好像与任何地方连接在一起一般。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里逃开。在我身旁的茧墨一动不动。
她一定正在吃着巧克力。
依旧不会去在意我的情况。
『放心吧,路标的尽头,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追寻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尖锐但莫名充满关怀的声音充斥室内。与此同时,我张开双眼。刚才目睹的情景,在眼前闪现。伫立在楼内,看上去很悲伤的短发少女。从她的身影中散发出的强烈即视感,使我全身麻痹。
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寻求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这番话的,意思是。
『没错,没错』
『你应该去见她』
『她就在这里』
『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她们的话很奇怪。她应该不在这里。我看到的身影,不过是幻影。应该是这样才对。必须是这样才行
语言强行从颤抖的喉管吐出来。我必须否定。就算是逞强,我也必须揭穿这个谎言。
她,不在这里。
她,不能在这里
「……骗人、的……骗人、的吧?」
『『是真的哦!』』
两人同时叫起来。通透的眼睛焕发出认真的光辉,映出我的样子。两人轻轻抬起一只手,就好像在指引我一般伸向我。
那只手上,果然也有深深地伤口。
『你自己是察觉不到的』
『其实你是真心期待再会的』
我的背顶到了门上。我无法从少女们身上转移视线。但是,当我回过神来,脚已经拼了命的准备远离她们。鞋底在滑,肚子好痛。我伸向背后的手抓住门柄,就是拧不动,喀啦喀啦,发出令人烦躁的金属声。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声音疯狂地奏响。
少女们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就好像柴郡猫一样。
『见了就明白了』
『见了就得到救赎了』
『因为,你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只是永远经受痛苦的煎熬,对吧?』
你们知道我什么,你们了解我什么!
我想要大叫,但叫不出来。我回忆起每天早晨都在重复思考的问题。
这份痛苦,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视线不稳定地摇晃起来。一直令我苦恼的事情,在我脑内爆发。

我如今的愤怒和悲伤,不知该向谁宣泄才好。
她的死不被任何人所接受的这份不可理喻,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对于因我而死的她,我究竟该怀着怎样的感情才好。
我怨恨着如今依旧在不停折磨我的她。而且……
只是如此,真的可以么?
我一无所知。

「我…………」

————静香、静香、静香、静香。

她纵身一跃,落下地面。她死后依旧留下的执念,正在我腹中蠕动着。所以,我不会再见她。这才是正确的。她不可能存在于这种地方。她怎么可能会在。
不过,她们说她『就在这里』。
是她自杀后的灵魂,被引向了这幢大楼么。这种事情现实么。不,不论什么原因都好。如果她真的在这里。
我会想去见她么。我应该不想见她才对。
我逃离了她,间接的杀死了她。我根本就不想见她,不想再看到她的脸。即便如此,我。

『『你所追寻的人,只可能在这里哦?』』

我稀里糊涂的哭了起来。

——————阿勤。

她呼唤的声音传入耳朵。我害怕她。我憎恨她。就算殴打她的脸,用脚踹上去都不够。与此同时,我。
「————…………静香」
还是想见她。
还是想和她再说一次话。
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着和她说话。
「呜、呜…………」
泪水从脸上滑落。视线开始湿润,变得什么也看不清。磁带缓缓地运转。伴随着开关被按下的声音,播放出华贵却又庄严的声音。

众望吾主。

『接下来,发现白兔的话』
『就不要再犹豫』
『她一定会给你救赎』
『她一直在等你』
『在这里』
『在这里』
『在这里』

两位少女的手掌翩翩起舞。左手和右手重合在一起,脑袋倒向一侧。

『不要犹豫』
『不要犹豫』

手腕像嘴一样张开的手,相互重合。她们让露出来的肉相互接触,五指相扣,说
『『即便不去追逐白兔,醒来之后等待你的,也只有噩梦』』
「没错,不过那是不是噩梦不该由你们来决定。喜欢讲故事的叮当兄和叮当弟?给我安静一点吧」
突然,茧墨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少女们的话。我擦了擦泪水湿润的眼睛,抬头看着茧墨。
她摆出一副非常无聊的表情。
茧墨转着纸伞,说道
「语言游戏对爱丽丝是必须的吧。然而,这种戏言没有品鉴的价值哦。还是准备一些更加诙谐的故事吧。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偶是谁操纵的,不过你的言行,趣味很低级哦」
——————啪
茧墨撑开红色的纸伞。附着在上面的玻璃渣反射着光芒向空中飞散。她咕噜咕噜的转着纸伞,接着说道
「蹩脚的表演很烦人哦。还请退场吧」
下一刻,少女们的声音突然扭曲。这个动作,就好像连接关节的线打结了一样。纤细的手臂向背后扭曲,发出骨头断掉的声音。肩膀发出扭曲的声音脱臼,摇摇晃晃的手臂向空中拉伸。红色的纸伞每转一圈,少女们的身体便更加扭曲。留在胴体上的手臂被扯下,肉撕裂开。黑乎乎的血液流了出来。脖子仿佛被无色的手抓住一般,喉咙被渐渐勒紧。
之后,断断续续的放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磁带在加速。曲调霎时升高。在疯狂的声音洪流中,少女们的一只脚同时折断。向上、向下,高速旋转的脚发出湿响,应声撕碎。脚掉在地上,骨头刺了出来,脂肪与被拉长的皮映入眼中。
不堪入目的光景让我胃液逆流。少女们的身体逐渐被四分五裂的样子,看上去与将人活活肢解无异。我捂住嘴巴,怪物在腹中笑起来。我全身开始痉挛。少女们的身体在眼前被渐渐弄坏。肉被四分五裂,皮肤被撕开,脸就像扔进压榨机里一般被挤烂,眼珠掉出来。神经被扯开,向下垂去。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看。我不想看这种东西。一直麻痹的厌恶和恐惧被再次唤醒。我抱住膝盖蹲坐下去,摇摇头。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茧墨她。
————就好像,野兽一样笑着。


「请住手,茧墨小姐!住手!」
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感觉,和别的颜色重叠在一起。

————鲜艳的,深蓝色。

「停……停手啊,茧墨!!!!!!!!!!!!!!!!!」

————————啪

响起纸伞合上的声音。我转过视线,只见茧墨合上纸伞,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她用下巴向前面指了指,说
「没什么停不停手的,已经结束了哦。小田桐君」
桌旁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收录机也依旧躺在地上,没有要动的样子。无声的环境静得耳朵发痛。我向门柄伸出手。接触之后,只有铁的微微冰冷传了过来。喀嚓,伴随清脆的声音,门打开了。缓缓打开门后,我从间隙中一瞬间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啪嗒啪嗒,运动鞋轻捷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短发的背影,好像要逃走一般冲了出去。
「静香!」
我站起来,立刻想要冲过去,追上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但在此刻,一个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我。
「慢着,小田桐君!」
我感受到肩膀被抓住一般的冲击。但实际上,茧墨寸步未移。我转向身后,只见茧墨静静地盯着我。她将红色的纸伞再次搭在肩上,嘴唇弯成不开心的形状,说
「——你要在梦中溺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姑且有收留过你的一份缘呢。给你一个忠告。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吧?给我冷静下来。她从日斗的高层公寓跳了下去,已经死了。她不在这里。不要沉浸在想当然的梦想中哦,简直愚蠢透顶。这没有任何意义,和勒住脖子进行的自慰行为无异。察觉不到危险继续沉溺下去,可是会一命呜呼的哦。而且呢,小田桐君」
茧墨如平时一样,咻地伸出手指。她指向我的肚子,咻地横挥。
「看看你肚子吧」
衬衫上渗着血。用手指一摸,传来温热的感觉。黏糊糊的,就好像被刀子捅过一般,血从山口渗了出来。
如今,我发觉到强烈的疼痛。
肚子开始动真格的了。
「你不能再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了。就算同情也不行————这我应该说过」
没错。她的确对我这么说过。不要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也不要同情别人。我无法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无法与任何人相互理解,只能独自死去。
「然后,你应该对此点过头了」
对,她那个时候说过。
因为这是艰难的生存方式,所以还是直接死去比较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我记得。怎么肯可能忘记。
然而————

「——我,还是免了」

我不经意间,吐出了这句话。

至今不断积蓄的感情流露出来。积聚在脏腑中的炽热感情,就好像脓水一样流出来。伤口一直在腐烂。迄今为止,我只不过一直都在对它视若无睹。没错,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会延续长久。一直怀抱的异样感,如今变成了决定性的东西。
我心知肚明,不过是在一直无视而已。
「怎么了?」
「——————要我继续跟着你,还是免了」
就算我粗暴地撂下这句话,茧墨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她露出一尘不变的平静微笑,微微倾首。
「姑且问上一句吧,为什么?」
「你」
我漏出近似尖叫的声音。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叫喊。在我叫喊的瞬间,我会无法压抑对她的厌恶。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叫喊起来。我伸手狂抓头发。头发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指甲刺伤皮肤的疼痛,毋宁让我觉得舒服。流出的眼泪停不下来。感觉比肚子滴下来的血还烫。

然后,我大喊

「你和茧墨日斗,没两样吧!」

我很早就察觉到了。
她的笑容,和狐狸的笑容一模一样。
像野兽一样,嘲笑人的死亡的笑容。

「你和日斗究竟哪里不一样!没两样吧!我为什么会跟着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办得到!太奇怪了吧!我是怎么、是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相信你的啊!」
我和茧墨日斗曾经是朋友。我曾经度过与他相互欢笑的一段日子。但是,他背叛了我。和他在一起堆砌的时光,没有任何意义。
野兽能够若无其事的背叛人。他们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人的善恶基准,不对野兽适用。
他们会若无其事的嘲笑人的死亡,蚕食尸体。
我怎么可能待在这种东西身边。
「你明明和日斗是一样的!」
对我的嘶吼,茧墨没有回应。她无聊地转着纸伞。隔了一会儿之后,她说
「……小田桐君。你似乎是误会了呢,我可不记得说过让你相信我的话哦?」
她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她挥动被金色包装纸包裹的巧克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她缓缓剥开包装纸,接着说道
「你不需要信任我。毋宁说,你想恨我,大可去恨。对我而言,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样能够让你轻松下来,你把你腹中孩子的责任全推给我也不成问题。我不会说日斗的事我没有责任。即便如此,我自身还是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我不会强求你的信任或是信赖哦。我只是对你感兴趣才收留你的。日斗和我没有区别?如今还说这个做什么」
咔嘣,茧墨咬碎巧克力,舔舐着仿佛血液凝固的碎片,接着说道
「我和他的确是一样的。嘲笑人的死亡,以别人的悲剧为乐。就像吃巧克力一样,我会咬碎人的悲剧而活着。你要厌恶这一点是你的自由。你想离开大可离开。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感到悲伤」
想走的话,随你去哪儿。
她淡然的,索然的讲述道。
但在最后,她的嘴唇带着某种自嘲的感觉弯起来。
「小田桐君,我和日斗的区别呢,在于为了自身的欲望,是否会去杀人。仅此而已哦」
沉默弥漫开。话题似乎就此结束。我动不起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的身影。她看也不看我的眼睛,继续吃着巧克力。她拿起一块之后,突然问我
「于是,你准备怎么做?是要留下来?不过你离不开这里呢」
我反射性的站起来,抓住门柄。跑掉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茧墨灌输的话在脑内回响。我走出一步。肚子疼痛剧烈,我将疼痛无视掉,跑了起来。茧墨什么也没说。她一定对着伴随夸张的声音关上的门,一声不吭的,悠然的站在原地。
我一边漫无目的奔跑,一边擦掉流出的泪水。我回想起她的话。我不断地回放着,她承认自己和日斗没有区别的那番话

为了自身的欲望,是否会去杀人。
唯有这点不同。

然而,她说的好像很微不足道。
但却有轩轾之别。

我突然如此想到。但我已经无法对她这么去说了。茧墨的声音缓缓消失。我一边在走廊上奔跑,一边寻找静香的身影。废弃大楼内很昏暗,手电已经扔下了,周围无法辨认。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清楚分辨的白色的脚,冲了出去。我在走廊上飞奔起来,追逐那个的身影。

那句话。
那句已经反刍到愚蠢地步的那句话,在我脑海中重现。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 * *

我跑了又跑。始终无法追上娇小的背影。就算扩大搜索范围,我还是无暇确认她的身影,直接拐过拐角。短发随风飞扬,她跑掉了。爬上三楼,又回到一楼,再次在二楼的走廊上奔跑,然而,我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感觉中。我感觉就像在狭窄蜿蜒的地窟中打转。走在眼前背影,应该很容易追上才对,但不知花了多少时间都没能追上。我不由停下脚步。一边粗暴地吐着气,一边扶着墙壁。每呼吸一下,肚子的伤就会发出剧痛。我调整好呼吸后,大叫起来
「静香、静香……」
就算呼喊,消失的背影还是没有回来。
「静香!!!!!!!!!!!!!!!!!!!!」
汗水打湿全身。嘶喊的余音消失之后,静寂灌入耳朵。恐惧和后悔开始爬上背脊。我察觉到,我所追赶的东西,是正源不明的某种东西。我环顾四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我,究竟在追赶着什么一直在跑呢,我突然变得莫名其妙。
她们让我不要犹豫。
『放心吧,路标的尽头,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追寻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我曾想和静香再说一次话。曾想见到她。如果,她还在这里。如果,她还留在这里的话,我曾想再次见到她。
本应如此。
『——都是、你的错』
怀念的声音灌入耳朵,她用好似哭泣的声音,抨击我。
我曾想见到她,但是。
我想见的,究竟是『何时』的她呢。
我是不是因为我逃避了她,所以才会追赶她呢。我想见到的,会不会不是对我穷追不舍的她,而是共同度过那段平静日子时候的,曾经的她呢。我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哑口无言。
我回忆起与她的相遇,我完全想去淡忘那段异样的记忆。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任性了。我捂住脸,低下头。虽然凭着一时激动跑了过来,但到头来,我究竟想做什么呢。
「明白么……这种事」
沉寂再次灌入耳朵。感觉糟透了。呕吐感与想要恸哭的冲动同时向我袭来。我就连动一动,就连朝着直至刚才一直追逐的背影冲出去都做不到。在这里,可能能够帮我维持正常的东西,只有腹痛。
现实的东西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噩梦般暧昧。
「静香…………」
我小声呼唤名字,闭上眼睛。此时,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啪嗒啪嗒,轻捷的脚步声响起来。
——————从身后
「…………静、香?」
我试着小声呼喊,但没有回音。不过,脚步啪嗒啪嗒,声仍在继续。黑暗中,我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唯独脚步声不断向我靠近。缓缓地,仿佛有什么要从黑暗中出现了。不知为何,不安沿着背脊爬上来,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填满胸口。
曾几何时的景象在脑中重现。
我在无人的走廊上,害怕背后追赶上来的东西,不断逃跑。
之后,我到达了屋顶,然后——————。
当我下意识打算站定的瞬间。某个巨大的影子从窗户穿过。在空中打开的连衣裙的裙裾,消失了。那个看上去,就像某人从高层公寓跳下去的身影。

刚才,是怎么回事?
背后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响起。我背后一颤。我想逃离脚步声,于是走了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走廊上全力奔跑。背后的脚步声明明不是很急,但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脚步声执拗的以一步之遥在我身后追赶着。我无法转过身去。我感觉,在我转身的瞬间,冰冷的手就会搭在我的肩上。熟悉的焦躁和绝望炙烤着我。脚抖个不停。在高层公寓内鸦雀无声的走廊上的情景,开始闪动回放。那时,我拼命地奔跑,然后————
回过神来,到头来我又逃走了。
明明想要再见她一次而寻找她,为什么我要四处逃窜。虽然我明白自己多么愚蠢,但我就是无法停下脚步。我一心想着逃离从身后追赶上来的存在,不断奔跑。
到达楼梯后,我本想冲下去。可是,我在那里停下来。脚步声从楼下响起。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正跑上来。
在视线的一角,我看到白色的手抓住楼梯的扶手。短发翻飞,怀念的身影来到了楼梯间。在完全确认到那个之前,我反射性的向后跳开。
我害怕追赶我的她。我唯独不想被她抓住。
如果被抓住,我会怎么样呢。
如同回答一般,肚子激烈的搏动。
我向上面的楼梯看去,然而那边被堵上了。办公桌杂乱地堆积着,相互推挤,阻拦了前进的道路。我在不久前,应该还登上过这个楼梯才对。可是,现在已经无法通行。
我究竟会怎样呢。
我已经无路可逃了。
此时。叮,轻快的电子音传入耳中。转过身去,只见上面楼梯跟前,电梯的指示灯亮着。门缓缓打开。光线撕裂黑暗,流泻而出。脚步声从背后追来。虽然萌生某种强烈的异样感,我还是向电梯内冲进去。
我肩膀撞到墙壁,关上背后的门。
我仓惶地转过身去,不知为何,那里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走廊在门的另一头,缓缓消失了。此时我发觉了异样感产生的原因。
大楼内,没有通电。
电梯不可能动起来
我想跳到外面,但没能赶上。门在眼前缓缓关闭。在视线应着无情的声音完全被遮蔽的前一刻。

我感觉在对面看到了红色的纸伞。

  * * *

噶铿,微笑的冲向全身。
电梯缓缓上升。三楼、四楼的指示灯亮起,熄灭。不知何处播放着乐曲。虽然华贵,但微妙地被改变过的曲调,如同戏弄我一般灌入耳朵。

众望吾主。

六楼的指示灯点亮。门缓缓打开。冰冷的风抚过脸颊。与滞留着温热空气的走廊不同,这里的空气实实在在的流通着。六楼,整个外壁似乎做成了一面窗户。正因为现在玻璃碎掉了,风才会灌进来。可以看到,远处沉浸在黑暗中的街景。在以此为背景的映衬中,站着一位少女。


她牵起水手服的裙裾,行了一礼。
她的样子,就好像伫立在教堂中一般。
她缓缓抬起深深低下的头。
被短发所环绕的脸映入眼中。
通透的眼睛,充满与二楼见到的少女们相同的光芒。
她的脸,和静香很像,但却不同。她用超越静香的艳丽面容看着我。大大的杏眼给我一种凶残的印象。
总感觉,就像野兽一样。
好,欢迎来到乐园
少女用演戏一般的语气说道,微笑起来。钢琴的声音霎时提升。这个时候,她微笑着轻轻松开裙子。她的双手上,深深地刻着十字状的伤口。就像用刀子割开,将细长洁白的手臂糟蹋得一干二净一般。此时,我察觉到了。

少女的裙子和头发,没有随风翻飞。
与完全流通的空气相反,运动维持着静止。

这名少女————已经死去了。

「欢迎您的到来。追逐着路标而来的人,拥有到达乐园的资格」

少女用幻想般的语气,如此说道。这次,她单手抓起裙摆,以优雅的动作,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这个动作异常的做作。厌恶感爬上背脊。夸张的语气也好,圆滑的举止也好,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的身影充满神秘,又致命性的滑稽。
她迷恋着自己。
「————不要犹豫,跟我来吧」
「是你的杰作么?」
「————什么?」
「把这栋大楼弄成这个鬼样子的元凶,就是你么?」
我一边后退一边询问。我按下电梯的按钮,但没有动静。按钮完全坏掉了。少女的眉心不悦地挤到一起。但是,她立刻恢复了平静的脸庞。
「能否不要用元凶这种方式来称呼我呢?我有拯救你们的义务」
曲调不自然的渐渐提升。这个赞美上帝的声音,愚蠢地回响着。少女话中的含义,我无法完全理解。
义务是指什么。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少得意了。少自恋了。
当我想叫出来的瞬间,她大幅地左右摊开双手。我声音变得发不出来。看着想要说话的我,少女痴醉地笑起来,白皙的手掌画出圆弧。她的指甲就好像刀子一般尖锐,划破空气,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停下。
「————我了解您的痛苦。因为,那是非常有趣的东西」
她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圆圆的大眼睛,开心似的笑起来。
「久违的遇见了有意思的人呢」
她轻轻地走了起来。我想向后退,可是心头一惊。背后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可退,电梯近乎于密室。我连忙跳进电梯里,与少女拉开距离。而后,少女就像安慰婴儿一般露出微笑。她轻轻地抱住自己,讲了起来
「唯有求死之人,才会踏足这里。只要没有邀请,便不会察觉到这个地方。而且,被邀请的人必须接受我的指引」
少女抬起双手。她望着手掌上留下的十字,露出怜爱的神情接着说道
「我,能够知晓人的痛苦」
嘀嗒,鲜血从伤口流出来。缓缓地,血顺着肌肤落在地上。
十字形的敞口渐渐染红。少女一脸自豪的摊开伤口,说

「————最初,妈妈去世了」

理解人的痛苦,是成为救世主的条件吧。
可是,这断然不会是幸福的事情。

少女双手不断流着血,径自接着说道。顺着手掌滴落的血,就好像肉里被打进橛子一般。我怀疑她是不是感觉不到痛,但我似乎弄错了。少女的指尖因疼痛而颤抖,微笑着继续说道
「我的妈妈,是个一直感受着痛苦的人。她痛苦的原因正是如此无法界定。和爸爸结婚,生产,身为人母的义务。这些她全都失败了。这些,如果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痛苦就好了。如果她能将自身的痛苦埋在自己心中,即便我会为妈妈的孤独而悲伤,也不会和她一起受伤吧」

然而,我能理解人的痛苦。
我知道我为何能够感受人的痛苦。

她说,她母亲的痛苦化作了最为单纯而尖锐的形式。是不断堆砌的挫折经历和来自周围的恶意。然后,最关键的问题所在,是母亲让自己泥足深陷的思维方式。
『我的人生,无论什么都失败了』
只要活着,就是无可挽回的失态。所以,她的母亲永不停息的感受着的痛苦,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只要不死,便无法得到解脱的痛苦。
是藉由单纯而简单的苦恼催生出来的东西。

就如同被上千根针穿刺一般的痛。

「——这份痛苦,应该会永远继续下去。可是有一天,它突然中断了」

少女举起双手。血从她的手中哗哗零落,在脚下像血池一般扩散开。顺着白皙肌肤滑落下去的殷红,在地板上维持着鲜烈的颜色,聚集起来。
她自称救世主。就好像受到那句荒唐的话的影响一般,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假设。

「因为,妈妈自杀了」

————————其血,是葡萄酒。

「那真是个美妙的瞬间。真的、真的,是个非常美妙的瞬间。难道,您就没有这种感觉么?」
背后的杂音变得严重。看来钢琴的声音似乎是从大楼内留下的社内广播的扬声器中播放出来的。壮烈的噪音响彻整栋大楼,在下一刻,夏然而止。
「本应在耳边永远回响的杂音,突然消失后,本应在眼前永远乱舞的恼人色彩消失后,我看到了正常的世界」
名为『消失』的欢喜。
解脱的喜悦,比起被赐予的喜悦,要强上好几倍。
「那是无论怎样的喜悦也无法取代的东西。曾经,妈妈信奉过各种各样的宗教,崇拜过各种各样的人、物。然而,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拯救妈妈。拯救她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少女轻轻地抬起双手。我一点点的向后退去,想尽可能的和她拉开距离。顺着她双手滴落的血,看上去非常毛骨悚然。但是,我微微的察觉到,我无法离开这个地方。这里,是她的领域。否则,少女不会嘹亮的讲述那些事。
扬声器的开关再次按下。旋律再次从头开始播放。
「我想,再一次品味那份欢喜。所以,我了断了自己的性命。然而,我这么做只是枉然。脱离自身痛苦的瞬间,自己无法品味。所以,我留在了这里」

少女再次抓起裙子。鲜烈的红色染上裙子,她说

「我将死去的地方——选在了这个喜欢的地方」
中断自身痛苦的瞬间是无法观测的。怎么可能观测得了。
所以,她选择了这里。
创造了这个,不断有人前来赴死的地方。
在二楼遇到的两位少女的声音,在脑中回想起来。得到救赎。追逐白兔。只要与她相遇,就一定能得到救赎。那个『她』指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女么。少女双手交叉起来。她如痴如醉地凝视着我,说道。
就好像,望着恋人一般的眼神。
「您的痛苦,很有意思。和其他人的种类不同。我已经厌倦了简单的痛苦。你的痛苦既单纯,又有错综复杂的东西相互纠缠,十分玄妙。终于,终于来了。就在没有心愿的人也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感到手足无措哦?」
没有心愿的,人。被她这么一说,红色的纸伞在我脑中浮现。
电梯关上的前一刻,她是怎样的表情呢。
「——那个人非常不正常。没有被死亡所吸引的心。任何人应该至少都品尝过一次盼望去死的痛苦经历,但那个人没有。然而,她散发着一种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死亡的感觉……那个人,就如同、就如同」
少女此时屏气慑息。仅仅一瞬间,她露出如梦初醒的眼神,细语道
「怪物一样——是我无法理解的生物」
我浮想起茧墨的身影。拿着红色纸伞,微笑的她,的确对死没有恐惧吧。能够露出笑容,凝视他人的死亡,她一定对自己的异常性都不会觉得恐惧。
即便如此,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接近死亡,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无畏的笑容,看上去明明比任何人都要远离死亡。
「——不过,您是普通的人。所以,请展现吧。请将无法忍受的那份痛苦,展现出来吧」
少女轻轻地舔舐嘴唇。薄薄的舌头在施过唇彩的嘴唇上爬过。
「——然后,我好想品味那痛苦中断的瞬间」
背脊窜上一阵恶寒。我想冲出去,但四周没有发现出口。少女用美丽的笑容凝视着我。曲子渐渐高昂。如同嘶吼的声音从扬声器中飞出,在室内回弹。
「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不会把您怎么样。请,我不会动手的。只不过,看到这个之后的选择——」
少女单手将那个举上半空。就好像乐队的指挥挥舞指挥棒一般,曲子霎时变高。然后,她挥下手指。

天花板染成蓝色。风从身旁吹过。
咕嗷嗷嗷嗷嗷,类似野兽狂吠的低吼声刺入耳朵。扬声器的声音超出了听觉的极限,变得听不见了。

回过神来,寂静之中,我在曾经见过的地方。和煦的光灼烧着眼皮。风的性质发生了改变。它并非尘埃与冰冷混合而成的感觉,它温和,而散发着春天的气息。

在眼前,背倚着蓝天的少女,站在那里。

「将由您决定」

少女嫣然的微笑着,四下环视。我也被她的视线所吸引张望四周。景色完全改变了。废弃大楼的一个房间,变成了我见过的某个屋顶。蓝天好近。温热的风吹拂脸颊。这是个无法遗忘的地方。我张开双眼,看向前方。
屋顶上,没有围上栅栏。
只要靠近一端,就能够看到樱花吧。
然后,白色连衣裙的背影站在屋顶的正中央。
长发柔软地随风飞扬。与少女个头相似的人物,张开双臂站在那里。
她抬起残留着泪痕的脸。
看到这张仿佛刚刚哭完后的脸的瞬间,我全身颤抖起来。

「——————……不要」
我明白了这是何时的情景。

我正站在那时相同的地方。
本应在过去已经结束的情景,正在眼前重现。

然后,相同的展开会再次上演。

静香就好像听到号令一般跑了起来。虽然当时我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此时,我的脚自然而然的动脚起来。我朝她的背后冲了出去,伸出手,碰到了她的背。我要将那时没能够到的背,确确实实的抱紧。我将手绕上去,打算拉回她的身体。
但在下一瞬刻,我的手臂挥空了。静香的身体从我手中钻了出去。长长的头发在眼前飘过。
于是,她不停地向前冲去。我向前栽倒下去,然而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纵身一跃。

——————然后,就和那时一样,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
曾几何时看到过的相同笑容落下了去。伸出的手指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我感觉到肚子在缓缓打开。血滴了下去,渐渐扩散开。血以可怕的量正在流失。但是,这种事根本就无关紧要。我全身颤抖,喃喃私语

静香、静香、静香、静香。静香、静香、静香。

这是本应已经结束的情景。这,并非刚刚发生的事。从最开始,我便无法挽回。我早已认定是这样。
我如此思考,想要逃跑——但一切都是枉然。

我又什么都没能做到。她掉了下去。她又因我而死了。

泪水哗哗地零落。悲鸣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回过神来,我正在大叫。毫无意义的言语从我胸口深处流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知道就算大叫也无济于事。但是,声音就是停不下来。我不断吐出不成语言的冲动,在这一刻,微微的呢喃传入耳中。

「——————真没意思啊」

刚才,她说什么

我缓缓转向身后。在那里,少女无聊的向下望着道路。她注视着静香跳下去的地方,不满地噘着嘴。不知她是不是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她伸了个懒腰,摇摇头。
「真是单纯的痛苦呢。只不过是恋人在眼前纵身一跃,自杀了。虽然这是巨大痛苦,但早已司空见惯了。重要之人的死成为心理创伤的因素非常盛行。不对。是非常无聊。我本觉得你的痛苦会更加更加复杂,结果还是老一套」
老一套,
是么,这种事是,老一套么。
我发自内心的涌上笑意。我觉得可笑,可笑得不得了。少女对突然发笑的我投来狐疑的表情。但是,她可能觉得我的变化根本就无所谓,接着说下去
「是我弄错了呢。真遗憾。还以为,你一定会更加有趣的」

就在此刻。

,传来脚步声。
,屋顶的门被打开。

门打开后,她所期待的东西终于到来了。
我依旧趴在地面上,听着这个声音。没错,如果静香死了,他不同时出现就太怪了。我的绝望,不论欠缺了哪一环节都无法成型。
深蓝色的纸伞灼烧眼睛。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抬起脸。

————茧墨日斗。

「————咦?」
刚一看到预料之外的来访者,少女的身体便颤抖起来。或许是对这样的发展感到喜悦,她的脸紧绷起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日斗对她不屑一顾。只是和那时一样,向我走来。
「————这、这是…………」
少女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将茧墨唤作怪物的她,似乎看出来了『什么』。日斗的内在,他所怀揣的痛苦,应该会化作有形之物映入她的眼中。
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少女张大双眼,然后惨叫起来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斗驻足。仿佛被操纵一般,我的脚违背我的意思,动了起来。我自己是这个状况的当事人。为了将相同的状况再现出来,所以我需要行动吧。我不想靠近他。我不想死。虽然怀着这样的想法,但脚擅自动了起来。我被强制性的拉起来,站在了日斗面前。他和那时一样微笑着。深蓝色的纸伞飞向天空。然后,他的手刺了出来。

他的手中是殷红的肉块。
冒着热气的,静香的子宫。
就在这一瞬间。
——————咿

屋顶的门打开了。本不应存在于那时的人物,忽然出现了。迟来的她,微微张大眼睛,四下环视。

红色的纸伞灼烧眼睛。
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影,赫然向前迈进。

————茧墨阿座化。

她灿烂地微笑着,旋转着红色的纸伞。与此同时,景色开始摇晃。就像糖融化掉一般,所有的色彩交融在一起。红色、深蓝色、蓝色混合起来,在她合上纸伞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之后,只留下暗淡无色的废弃大楼。
茧墨站在电梯里。她缓缓地从轿厢中走出来。与此同时,只闻哐的一声,电梯的门关上了。
两位少女面对方。
与流露出厌恶感的少女相反,茧墨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她一边微笑,一边说道
「哎呀——我到最上层来看看,结果挺有意思的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吃掉各种各样的痛苦的么。将当事人所品尝过的最强烈的痛苦再现出来——被自杀所吸引,来到这栋大楼的人们,你就是这样将他们确实地逼入自杀的境地呢。原来如此,挺不错的巢穴哦。迄今为止,边吃边撒得还真是夸张呢」
「你说我……边吃边撒?」
少女愣了一下,做出反应。她双眼张开,对茧墨说着什么。我背过她的身影。不论茧墨还是少女,都无关紧要。我对彼此相对的两个黑色身影失去了兴趣。
我走起来,朝着玻璃碎掉的窗户的方向。从敞开的壁面,灌入风来。
夜晚温热的气温,拂过全身。
「——————静香」
我呢喃着向下望去。但是,本应跳下去的她,消失无踪。那片蓝天下的情景消失的同时,一切都回归原状。现在去找,已经太迟了。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咕噜,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流出来。黏糊糊的火热液体直流到脚踝。从废弃大楼看过去的道路,仿佛永远都那么遥远。
从俯览着那块地方的我身后,响起烦人的声音。
「哎呀,惹你不高兴了么?可事实如此哦?你就像吃零食一样,将人的痛苦边吃边撒。这就是你的娱乐吧?你之所以重复着这样的行为,总之就是为了取乐。所以我不会对你多说什么。我对自己的低级趣味也是很有自信的哦。然而,这是无法用其他词汇来替代的」
低级趣味,就是低级趣味。
茧墨满含嘲笑的声音很吵。即便在朦胧的意识中,那个声音依旧明确地传入耳中。我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我真的想不去管它。然而,我明确的听到两人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一个声音很冷静。另一个则是如同野兽的低吼,流露出愤怒与恐惧。
「————不能听过就算。对,不能听过就算!」
与此同时,乐曲再次响起来。早已听惯的声音,以巨大的音量填满空间。华贵而庄严的声音,给予少女的声音以力量一般响彻。
众望吾主。
「从小时候,我就一直感受着痛苦。那是我的圣痕。我能知晓人的痛苦,因为我是遴选之人。痛苦中断的瞬间,那份欢喜,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比任何人、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正因如此,我有引导的义务!也有引导的权利!我是、我是、我是————」
血滴向大楼的缝隙间滴落。我看看手掌,上面全是血。我渴望安静,但身后的声音完全没有要静下来的征兆。少女的话好吵。而且,她讲述的内容很古怪。
人无法轻易地拯救别人。既没有那个义务,也没有那个权力。
那种东西,任何人都没有。

「我是,救世主!」

少女强有力地断言到。
茧墨一时钳口。少女炫耀胜利一般放声大笑。
下一刻,响起若无其事的嘲弄一般的声音。
「…………你呀。有点不冷静哦。将这种青春期特有的偏执喊出来,让我有些无言以对呢。知耻点吧。不过,你若是不觉得羞耻就无所谓了呢。你会变得无地自容的哦」
乐曲随着一声钝音夏然而止。就好像丝带被绞断了一般,停得很不自然。最后,留下寂静。下一刻,我听到少女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你竟敢这么说,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这么说!」
少女碎碎念叨着,抓起我的手。冰冷的手接触我的皮肤。可怕的力量将我强行转向茧墨的方向。少女对着茧墨嘶吼起来。

「你能拯救者个人么!」

茧墨没有回答。少女面对茧墨,用带着嘲笑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的痛苦,只有用死才能够终结。请看,他活着是那么的痛苦。就算有朝一日能够痊愈,伤口还是会无数次的被打开哦!你能从这份痛苦中拯救这个人么!你救不了吧!你无法拯救吧!瞧,你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可是、可是、你竟敢大放厥词!」
她一次又一次的拉起我的手。她每拉一下,我肚子就会一阵痉挛,然后作痛。少女的声音很吵。拉我手的感觉很烦。而且,我不明白少女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究竟了解我什么。
茧墨她。
微微倾首,作出回应

「——为什么我非得救小田桐君不可?」

沉默降临。少女一时木讷的问出来
「咦…………?」
「再说,并不存在『救人』与『不救人』之说吧?为什么你会拘泥于那种暧昧定义。那不由你来决定。不由任何人来擅自决定」
她咕噜咕噜地转着纸伞,如此回答。听到她的回答,我莫名的感到能够接受。我感觉我明白,是她的话,一定会这样回答。

就是这样吧。茧墨阿座化救不了人,也没有兴趣救人。
她深知自己『不会去救什么人』。

「『被拯救』也好『不被拯救』也罢,都是本人的主观感受。这种事情,与我何干」

她用错愕的语气说道。少女的手臂微微的颤抖起来。少女依旧抓着我的手,似乎想叫喊什么。此刻,我腹中发出沉闷的声音。准备上前的少女定住了。然后,她不知为何用异样的眼神向我转过来。

她的眼中,浮现出发自本能的恐惧。

「而且呢——给你讲清楚哦?虽然你能够感受痛苦,但这件事不会对他人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你也痛苦,所以你有权利终止他人的痛苦?愚不可及。这种东西,怎么能够拿来当免罪符。你这么做,无非是不断地蚕食人的痛苦,边吃边撒——」
有人拉住了少女的裙子。身为灵体的她的衣服,被小小的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少女缓缓的看到那只手。

那是婴儿的手。
从我肚子里钻出半边身子的婴儿,扬嘴一笑。

「而且,亏你迄今为止没有玩脱过呢」
「咦?咦……咦咦?」

少女茫然地嘀咕起来。婴儿趁着这个时候将少女的裙子拉向跟前。然后,将其送入口中。少女的身体被一点点的拖过去。她想从婴儿的手中逃走,但就算向后蹬地还是动弹不得。她张大双眼,似乎无法顺利地理解现状,露出抽搐的笑容。婴儿将少女慢慢拉了过去。

咕噜咕噜,红伞旋转起来。
茧墨露出猫咪般的笑容,接着说道
「这是你玩脱所引发的结果。是不谨慎的,不断窥伺他人痛苦的结果哦。发疯之后,怀上鬼胎的女人的感情————能吃下去的话,就尽管试试吧
「——————噫!」
婴儿张开嘴。惨叫声震耳欲聋。
从扬声器中,短短一瞬间播放出钢琴的声音————。

随后如同炸开一般,消失了。

  * * *

终于,安静了。
我所渴望的寂静,终于到来了。

六楼只剩下我和茧墨的身影。刚才抓着我手的少女已经不在了。我抬起脸,与茧墨相视。她的眼中,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
她只是非常宁静地注视着我。
她没有对我诉诸言语。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向窗外望去。强风拍打着身体,我扶着柱子,将上半身伸了出去。泪水与红色的液滴向道路滴落。血滴落的样子,在眼中就像慢镜头一样。感觉快从从肚子里掉出来的婴儿,正在一边嗷嗷喊着,一边摆动身体。我凝视着道路。静香跳楼的背影在眼前闪现。少女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但是,正如茧墨曾经指出的一样,的确有一点切中了事实。

只要不死,整个世界就充满了永无止尽的痛苦。

我全身发颤。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一切都会结束吧。我明白。我其实应该尽早这么做。在静香死的那一天,在怀上鬼的那一天,我不该逃到外面,而是该留在屋顶。至今为止,我悠然自得的活了过来。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死才是救赎。不死便不会得救。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留在这里,一边品尝痛苦,一边苟延残喘,有何意义。
我感觉少女在我耳边细语。
我缓缓斜下身体。只要将手放开,一切都会结束。

不死便不会的就。死才是救赎。

但是,这————————。
这是,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意义的大叫之后,我蹬起地面,向后倒去。背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强烈的疼痛窜过全身。我捂着脸,仰对着天花板。血汩汩地从肚子流出来。我害怕这个事实。我正一个劲的害怕。体温不断下降,血量不断减少,这都让我害怕的不得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救赎。
这种事,怎么都好。根本就无所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没想过要死。
我只是,在害怕
我发自肺腑的害怕死亡

哪怕这份痛苦,永远会持续下去,也不及这份恐惧。

「茧…………小……小……茧」
我想喊她的名字,但没法顺利的喊出来。我用沙哑的声音,拼命地重复她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得到回音。
说不定,她扔下我走掉了。说不定,她对背弃她的我彻底失望,索然地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就这么死去。我无法认同这种事,我像小孩子一样一边哭泣,一边呼喊她的名字。
「茧……墨……小姐、茧墨小姐!茧!」
「我听到了哦。真吵啊。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叫我」
我睁开眼睛,她的脸映入我的眼中。看来,她似乎正盯着我。虽然没有回答,但她在我身旁。大大的眼睛俯视着我。对此,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我讨厌她。我无法理解她。我不知道她脑子里思考着什么。
即便如此,只要有她在,我就能活下去。
而且,她不会愚弄不断寻求依靠的我吧。

「————……肚子,不帮我堵上么?」

我向她问道,她一时保持沉默。
之后,她缓缓地向我问道

「你,还想继续活下去啊?」

就像确认我最后的意思一般。笑意从腹底涌上来。我每笑一声,血就流出来,洒在地上。怀着鬼,像这样躺着的样子,实在太丢人了。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嘶吼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啊。我不需要什么救赎。让那种东西见鬼去吧!蠢透了。什么救赎……吵死了啊!」
没错,那位少女存在着根本性的错误。
那种东西,我根本就不需要。藉由死来得到治愈,我还是免了。
我,只是————。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怎么能死。我,好害怕啊,茧墨小姐。静香是因我而死的。可是我好害怕……我,好怕。我怕死。我不该回忆起那样的我。我不该追逐她的背影。很滑稽吧,茧墨小姐。我、我、真的、只要能够活下去,静香根本就无所谓!」
我发自肺腑的笑起来。这是我的心声。迄今为止一直隐瞒,一直视而不见,丑恶不堪的心声。
愚弄我也没关系。嘲笑我也没关系。然而,茧墨没有轻蔑我的样子。她只说了一句话
「————于是呢?」
「我不会再同情任何人了。不会再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了。别人事怎么都好。而且肚子打开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再去想什么静香!我会忘掉的……我会忘掉的,茧墨小姐。我不会再报期待了。我不会再去想她了。我会天涯海角的逃下去……一直视而不见」
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我想触碰什么东西,抚摸她的脸。就算白净的脸被红色弄脏,她也只是露出不快的表情,什么也没说。我一边笑,一边吐出最后的话

「就这样,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够了!」

寂静灌入我的耳朵。茧墨什么也没说。她没有嘲笑我的发言,也没有肯定我差劲透顶的宣言。她只是凝视着我,吸了口气。
随后,如同宣布预言一般,将话吐出

「你想逃的话,随你便。这是你的自由哦。只不过呢,小田桐君。我觉得,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终会到来吧」

她的脸上全是血,如此说道。
她稍稍蹙眉,淡然地继续讲道

「——因为,不管你怎么想,你都不是那种精明的人吧?」

我无法回答她的这句话。茧墨也什么也没说。我感觉黑暗开始向灰色浊化。天空慢慢的亮起来。我微微睁开眼睛,废弃大楼对面本应漆黑一片,也开始渐渐淡薄。

街上,似乎迎来了早晨。

  * * *

在蔚蓝澄净的天空下,她舒展了一下身体。从脏兮兮的哥特萝莉装上落下的灰尘,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茧墨从挎包里取出笔记纸,点点头。
「嗯,还是什么也搞不懂呢」
可能由于从原本的路线脱离得相当远,她似乎完全搞不懂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出一会儿,我们出发寻找门牌和店铺等标志物。已经天亮的现在,应该很容易找到那种地方,但我没办法好好走路。我走个两三步就要停下在墙上支撑身体。已经堵上的肚子现在仍在发生抽痛。强烈的呕吐感让我直不起腰。不过,茧墨没想过要帮我。她两只手分别被纸伞和巧克力所占用。
她一边散发出甜腻的香气,一边向前。
只要回头,废弃大楼便会映入眼中。所以,我始终注视着她的背影。
下一刻,她突然转身向我看来。
「说起来,小田桐君。你刚才,是怎么喊我的?」
「————……哈?刚才、么?」
就算她说刚才,我也猜不出来。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么。茧墨面对着困惑的我,挥着巧克力说道
「喏,就是在最上层的时候,你用有些奇怪的叫法喊过我吧」
「奇怪的,叫法?」
对茧墨,我不记得用过『茧墨小姐』之外的叫法。不过回想之下,在最上层没有能顺利发出声音,感觉似乎听到自己用过『小茧』这种成叫法。
难道说,这叫法坏了她的心情么。
我准备开口道歉,但在此之前,茧墨自言自语起来
「————不是茧墨,也不是阿座化。应该不是有意图的叫法呢。正因如此,不才有趣么」
「请问,怎么了」
「我说,小田桐君」
茧墨重新拿好纸伞,灿烂的笑起来。

「如果方便的话,今后就用『小茧』来称呼我吧」

感觉她好像挺中意的。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茧墨似乎很愉快。她哼着歌,接着说下去
「适度的随意感觉也挺不错呢」
看着开心的她,我有些纳闷。她还是老样子让人完全捉摸不透。不过,我能感觉到她正等待着我的行动。所以,我将那个发音在脑内确定一次之后


「我明白了,小茧」


对她如此称呼。

  * * *

在柔和的阳光和甜腻的香气中,我停止了过去的回忆。电视中已经结束了关于那栋大楼的报导,接着播起综艺节目。热闹的互动没有传入我的耳朵。我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后,电视应声关掉。
电视关掉的声音,让我回想起从扬声器中播放的乐曲突然被切断的瞬间。
我感觉疼痛再次重现,摸了摸肚子。可是,自从我承认那个孩子之后,腹中的孩子便安分下来。决定一直逃脱下去的静香的记忆,也清晰的留在我的心中。
日斗再次引发的事件,让我完全回想起来。
我应该,一度确实地将它遗忘掉了。
但是,它现在再次回到了我的心中。
静香说不想被任何人遗忘,害怕被人遗忘的记忆,深深铭刻在我的心中。那是我无法再度割舍的东西。牵着孩子的手来到那个地方,抱住她颤抖的肩膀的时候,我下定决心。
我回想起茧墨那时的话。她说的没错。我无法一辈子逃下去。我做出了要与日斗再会,同过去对峙,和茧墨生存下去的选择。
我已经无法回归日常。腹中会一直孕育着鬼。
即便如此,我依旧存在于此。
这就是我现在的日常。
我看了看散发出甜腻香气的罪魁祸首。茧墨还是老样子一脸无聊。她躺在沙发上,一脸快要死掉的样子望着半空。不过,她的脸突然恢复生机。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张开嘴
「今天出门吧,小田桐君」
这个,事情早已决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等我抱怨,茧墨从沙发上一跃而下,站了起来。她像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的走了起来。她拿起红色的纸伞,搁在肩上。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让我感到不明所以。对着径自走出去的背影,我连忙问道
「请等一下。究竟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那栋大楼咯」
「——————什么?」
突然间是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些的瞬间,茧墨笑着继续说下去
「你,没有看到么?之前我应该提醒过你,观察能力不保持锻炼就会变钝哦?那个大楼里,进了很多新款的哥特萝莉装。而且最上层建成了甜品专场。似乎正在举办巧克力的展销会哦」
凑足了这么多条件哦。茧墨笑起来。
她的笑容,还是老样子像猫咪一样。
「虽然毫无意义的到处乱逛就免了,不过既然目的明确,出去一下也无妨吧?比起傻坐着,在精神卫生层面似乎更好呢」
看来除了那次凄惨的事件之外,她似乎多少找到一些其他激发兴趣的东西。从她若无其事的话中,感受不到她对那栋大楼的感慨。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是茧墨阿座化。
就算对于我是无法忘怀的记忆,但那种东西,根本不会让她去占用自己的记忆吧。

不过,我记得。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方。
一边细细品味已经结束的事件,一边吃着甜美的巧克力蛋糕。
偶尔这样也不赖吧。
我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拿起包。或许不愿意等待,已经准备完毕的茧墨转过身来。然后,她还是老样子说出自我中心的话

「还在搞什么?再磨磨蹭蹭下去,我就扔下你先走咯?小田桐君」

既然被她这么说,我的回答早已决定。在茧墨对我问Yes or No的时间点上,我已经没有了选择。我叹了口气,还是尽可能笑着回答她。

为了之后的日子里,还能够继续活下去。


「是,我明白了。小茧」


于是,我跟在了她的身后。
 楼主| 发表于 2014-4-2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一周前,我差点被杀掉。
然后,我目睹了人被杀掉。
然而,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明白。

那一天,我逃走了。
黑夜的夜路中空无人影,脚步声从身后逼近。我明白,每蹬起一次柏油路,我就会离家更远。然而,我连回头都做不到。汗水顺着全身流下。每次呼气,喉咙就会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
我强行驱策快要抽筋的脚。如果现在停下,脚绝对会弯向不正常的方向。我冲得实在太猛了。就好像被猎豹追捕的汤氏瞪羚一般。我脑袋里微妙冷静的部分播放起几天前看过的镜头。可怜的食草动物,喉咙被咬碎而死。

瑟瑟发抖的可怜生物,与自己重合在一起。
我不想死。既然如此,我只好奔跑。
背后的男人没有尖牙。然而,他带着刀。

泪水从夺眶而出,打湿了眼镜。几天前,我听到了有关变态的传闻。最开始被搭话。接着是裙子被切开。在同一时期,肚子被切开的动物尸骸被发现了。然而,无法断定是同一人所犯。

然而,将传闻全部联系在一起应该就非常浅显易懂了。
最开始是声音,然后是衣服被切开,最后是尸体。
其行动明显在恶化。

于是,作为最终结果,不是别的,正是我现在被追赶的情况。

为什么我会去图书室,导致延迟回家呢。太愚蠢了。我本坚信,恶劣的不幸不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塞满书的书包,回过神来已经从手中消失了。我必须让身体尽可能的轻一些。我奔跑,我奔跑,总之我必须奔跑,必须逃走。然而下一刻,脚绊住了。

————啊。

回过神来,大路已近在眼前。痛觉窜上摔倒时撑地的手。毛衣被擦破。砸在地上的脸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疼痛塞满整个脑袋,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迟了片刻,我才发觉。

啊,完了。
我,已经完了。

从身后听到浑浊的笑声和脚步声。我身体缩成一团,大喊起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将肺里的空气吐尽的势头放声惨叫。然而,一切都是枉然。这条路上没有行人。而且,就算让别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奋不顾身的过来救我。

没有人会来救我。这种事,我明白的。
本应如此,才对。

「好呀!」

一个非常轻松的声音回答了我。转过身去的同时,只闻叩的一声巨响。
事情仅在转瞬之间。然而,就好像慢动作一样,烙印在我的眼中。男人脸上满是脂肪的肉扭曲、变形,从侧面被轰飞。鼻水和血液飞洒出来。闪闪发光的铁球棒,就像打出本垒打一般被挥了出去。
[img]http://t.cn/8sIHJxV[img]

突然出现的那个人,若无其事的将人的脑袋打飞了。

路灯嗞哩嗞哩的声音震荡着。暗淡的光照亮道路。那个人穿着我所熟悉的制服。及肩的金发映入眼中。

他是个似乎比我年长的少年。
然而,我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下意识的想到了怪物。
怪物。狮子。肉食野兽。与人类存在着某些区别的生物。
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一边问我「要不要紧?」一边注视着我的脸。


他的话,和他的表情截然相反。
他粲然的笑容,是我迄今为止从未见过见过的凶恶表情。


这就是我,立花梓一周前所经历过的事情。
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 * *

「阿、梓……阿梓……」
有人在叫我,我迷迷糊糊的点点头。手臂之间暖暖的,不想起来。然而下一刻,冰凉的感觉嗖地在背脊上滑过,从薄薄的毛衣上面沿脊骨向上拂过,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呜呀」
课本和笔记本一股脑地掉在地上。我转过身去,只见我的朋友八重一脸惊讶。在剪得平平齐齐的留海下面,淡茶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连忙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集中,放在桌上。我转身问道
「那、那个。抱歉,八重,有什么事?」
「你怎么搞的啊。大白天就一直睡,最近是怎么了?」
是不是睡傻了?要不要紧?
八重用讲义随意地拍打我的脸。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我抬起脸,四下张望。

二年级的教室,在休息时间里洋溢着喧闹。我从第三节课后半开始就开始迷迷糊糊,不经意就睡着了。私立雾崎学园或许不负那高到不合理的学费,设施十分完备。教室内空气十分流通,很舒服。因此,很适合睡午觉。
只不过,由于学校以传承百年以上的校史为特色,校舍本身很老旧,说难听点就是搞形式主义。虽然学生们希望将学校干脆完全改装的意愿也很强硬,但我喜欢这所能够将古老的地方和新的地方融合在一起品味的学园。
我重新扶好眼镜,向左边看去。在凛子的桌旁,一如既往的三人组正看着我。她们的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再加上八重和我,就是五个人了。朋友们齐聚一堂的图景,华贵而柔和,让我觉很舒服。其中,凛子特别引人注目。勾勒出乌黑波浪的头发下面,华丽的脸庞看着我。我轻轻向她招手,然后用手扶额。我确实是睡傻了。这几天,我几乎没怎么睡。
『那、那个……前辈!』
对,我看到那个人和我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因为,制服是一样的。
然后,领带的颜色和我不一样。
——————是三年级。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然后,脖子嘎啦一声,垂直侧弯。
『……前辈?』
他有些诧异似的呢喃着,拖着男人消失了。第二天,我把学校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发现他的身影。由于校规很严,所以几乎没有人染发。他的那头金发,应该非常显眼。然而,我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
那天的事,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变态的传闻,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
恍如做了一场怪梦。

「啊痛」
「喂,又不看人眼睛。这样下去,会没人搭理你的哦」
八重用开玩笑一般,又有些苛刻的语调对我说道。我说了声对不起,抓住从眼前滑过的纸。保健传单的背面写着什么。工整的文字旁,加上了书的配图。
『拜借五百三十日元也』
「啊!」
「是八千草学姐弄来的。我说啊,能不能麻烦你尽早去一趟?我不擅长应付前辈呢」
八重很伤脑筋似的对我说道。我连忙捏紧钱包,站了起来。将差点向后倒去的椅子扶正之后,转过身去,挥了挥手。
「抱、抱歉,八重。我走了!」
「是是是。一路走好」

八重也向我挥手目送我离开。
我冲出教室,朝着楼梯跑了起来。

  * * *

「啊,好久不见呢。还好么?」
三年级的教室,构造比二年级的教室要老旧古老一些。八千草学姐将书轻叩在布满细微伤痕的桌子上,文雅地微微倾首。犹如日本人偶的美丽脸庞露出笑容。她的样子,看上去与周围有些疏离。
祖辈是朝臣的这位学姐,是位与世隔绝的人。总是形单影只的样子,经常被比喻成孤高的公主。然而实际上,学姐一个远比传言中更加平易近人的人。
「事出突然,真的非常抱歉。其实呢……」
「难道说,今天也忘带钱包了?」
「哎呀。什么也没说就知道了么?真不愧是立花同学呢。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哦」
学姐灿烂的微笑起来。学姐每天必然都会忘掉一件东西。然后因为不和别人打交道,总是笑嘻嘻的兀自神伤。我也跟着学姐一起笑起来,从钱包里拿出钱,递了过去。
「给,学姐。非常感谢。如果学姐不嫌弃,让我请学姐吃顿饭吧?不管三明治还是果汁,不管是学校食堂还是别的什么都没问题哦。学姐喜欢面食对吧?今天记得是蘑菇和白葱的……那个,反正好像是很好吃的东西!」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劳烦你。只要有五百日元,买到饭团和饮料就足够了」
别看我这样,其实饭量很小哦?学姐说道。
不管怎么看都是人如其表。实在是个很可爱的人。
从当图书委员的前期和学姐交谈过之后,学姐就总是这个样子。她将五百日元按在胸口,不解地歪起脑袋。
「不过,还真少见呢,立花同学。立花同学竟然会把书弄伤」
「那个,我不小心摔倒了。啊哈哈,我明明不擅长运动,却想跑着回家,似乎真的不太好呢」
那一天,我扔掉的图书馆的书,和书包一起落在了半路上。其中有三本破损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我陷入了含泪赔偿的境地,但钱不够,帮我解围的正是学姐。
听到我的回答,学姐的表情多了几分阴霾。她用清冽的声音,担心地说道
「立花同学,要不要紧?很抱歉我之前没注意到,你的手……?」
「被发现了么?这点小伤不要紧的。瞧!生龙活虎的哦!」
这是我爱用的薄粉色对襟毛衣第二代。我将缠着绷带的手掌收进有些偏大的袖口下面。我有力地挥动衣袖之后,学姐对我笑了起来。诶嘿嘿,我不禁抽搐地笑起来。前辈的笑容看上去很开心。就在我们两个笑容以对的时候。

唰哐,响起激烈的声音。

门被可怕的力量粗暴地打开。我转过身去,有人正好显露身影。整个教室变得鸦雀无声。这是异类分子出现时的反应。与自己有所不同的『什么』出现之后,众人屏气慑息。
我就像汤氏瞪羚一样,察觉到了肉食野兽的气息。
将门向一侧踢开的那个人,正用惺忪的睡眼四处张望。引人注目的高个子,和飘逸的金发十分搭调。容貌很端正,可莫名地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制服可能是新的,没有一缕褶皱。我依次移动视点,最后才注意到那个。
他的背后,背着一个棒球包。
「……早上好。哎呀,迟到了迟到了。诶,怎么搞的?都第三节课的课间了?」
突然,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可怕的气场随之消散。仿佛绷紧的弦松了下来,教室恢复喧闹。那个人好整以暇地伸了伸懒腰。

此时,我,如今,总算,终于。
发出,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指着他大叫起来。教室里霎时在不同的意义上鸦雀无声。我在无意识间做出了这种事。或许这个行为是非常致命的。当我察觉到之后闭上嘴的瞬间,他忽然倾首,颈骨发出响声。

「你谁啊?」
「你才是谁啊!」

我嗙地拍在桌上,叫起来。

眼前的他,一脸狐疑的盯着我。

这个人可能即是救世主又是杀人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无疑就是他。

  * * *

有关神秘青年的证言一。八千草薰。
「这个嘛。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嵯峨雄介。只偶尔会来上学。四月份大多数时间都没有来上学。转校之后,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昨天真是久违的拜见到了他的仪容呢。话说回来,立花同学和他认识么?我完全不知道哦?」


有关神秘青年,更正,嵯峨雄介的证言二。水岛八重。
「嵯峨雄介……?啊,是去年转校过来的前辈吧?之前有所耳闻呢。他挺出名的哦?你瞧,他人又帅,一开始就成为话题了哦,不过怎么说呢……那个人有点不妙哦?于是就出名了。听说他转校之后一直不来上课,似乎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就没有被追究。不过,到了今年他似乎要接受辅导,据说在那个时候,他至今为止一直游手好闲的事情被知道了。明明才到五月份,就确定留级了哦。这是不是很厉害?喂……阿梓。你又想牵扯进去么?真的,别那样了哦?」

有关嵯峨雄介的证言三。汤岛凛子。
「嵯峨雄介?啊,三年二班的那个前辈么。阿梓,这次是怎么了?你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听由纪子她们说过,阿梓也应该……哦,是这样啊。阿梓不怎么和由纪子她们说话呢。抱歉。雄介前辈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哦。与其说不良,他根本几乎没心思来上课。然而,他却没有给人疏离的感觉,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哦。然后,还有传言说他很有钱呢。他似乎有好几部最新型的游戏机和软体,却动不动就扔哦。怎么,阿梓,很好奇么?最好还是别和他扯上关系哦。这是给你的忠告哦。说起来,据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他没有参加棒球社,却带着棒球包,为什么呢?」

「总之,怎么想都觉得古怪……绝对是那个人。一定就是那个人」
我躲在图书馆的书架后面,观察正在睡觉的雄介前辈。前辈占据了日照最好的地点,正在睡午觉。他的身旁放着书包。午饭之后,我试着出来找他,他果不其然就在这个地方。昨天是后庭,前天是校庭。晴朗的日子,他似乎会向阳光不错的地方移动。
正在睡觉的前辈,说不定在午休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书包旁边,棒球包果真如理所当然一般靠在那里。由于前辈将脸抬了起来,我藏到了书架后面。我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叹了口气。做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呢。站在被我纠缠的前辈的立场上,一定会很伤脑筋。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这样的行为。

你是,救过我的那个人么?
YES/NO
你是我的恩人么?
YES/NO
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YES/NO

我想得到明确的回答。而且如果可以,我想问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那个时候,前辈能回答我就好了。我将脸埋在膝盖里。裙子的触感好舒服。我垂下脸,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阖上眼,回忆那天我在学校找到前辈的事情。
自己的叫声在耳边重现。

「你、你在前些天,有没有用球棒在夜里,打过变态?就像这样,有个女生被变态追,然后那个女生大声求救,然后朝脑袋哐地一下」
我再次指着前辈,向他问道。然而前辈错愕地张开嘴
「咦,什么?你说我突然打了大声求救的女生的脑袋?我有那么鬼畜?」
「不是的!不是说这个!说的是那个,是变态哐地」
如此诉说之后,只闻周围冒出可疑的交头接耳的声音。
咦,怎么了?变态?那个人怎么回事?是谁?
然而,我停不下来。我的手依旧指着前辈,注视着他的样子。而后,他深思一般歪起脑袋。他的嘴唇微微动起来。

是哪次呢。
咦,等等,他刚才。

「唔,我不知道哦?」
「刚才,你刚才说了『是哪次吧?』喂!」
「哎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搞错了啦,呦」
他用脚把椅子勾了出来,靠了上去。他在座位上,轻轻摆手。
「晚安」
「为什么在这时候睡啊啊啊啊啊!请等一下,前辈!」
我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靠了过去。而后,他扬起头,脖子发出嘎啦一声向侧边倾斜。
「……前辈?」
——肯定就是这个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挤到一起。之后,他突然向前伏倒,开始发出鼾声。在真的睡着的人面前,我的拳头颤抖起来。
我感觉全班的人都在看着我。然而,我没有回头。铃声在头上响起。突然有人触碰了我的肩膀。回过头去,只见是八千草学姐。学姐露出文静的微笑说
「那个,虽然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不过马上就要上课了哦?还是回去吧」
我向后退了一步。在眼前,那个夜晚的人物正的的确确的发出鼾声。不祥的预感窜上全身,我向拳头里注入力量。在眼前睡着的人,实在太过轻浮,感觉不论问他什么都会被他巧妙回避。

我那时下定决心。
我感觉这样下去,一切都将在含糊不清,模棱两可中不了了之。所以,我必须确实的找到答案。否则,我一定会后悔。
不能因为放弃很容易,就选择安逸的道路逃避。

————绝对不能输。

我站起来,从书架中间探出脸。前辈刚才占据的座位空了下来。奇怪。我张大双眼。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放在了我脑袋上。
好像很重,好像很硬,又好像很柔和。
然后,还有些冰冰的。
「呀啊」
「给你」
我转过身去,只见是前辈。一个纸盒从头上滑落。是咖啡牛奶。我刚刚接住冒着水珠的纸盒,前辈便已消失无踪。我从书架中间,到处找了找,但没有找到。
「奇怪……」
前辈突然消失了。我将吸管插进纸盒,含进嘴里,吸了起来,甘苦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我左右张望,从窗外听到声音。
「噗,毫不犹豫的就喝起来了呢,哎呀,原来是这样呢」
我吃惊的看过去。前辈似乎是从窗户出去的。他挥手向我道别,然后消失了。
我重新看了看纸盒。是平淡无奇的咖啡牛奶。我又吸了一口,很冰很好喝。我嘴从吸管上离开,将空掉的包装盒捏烂。此时我察觉到,图书馆是禁止饮食的。
我总感觉和前辈说话的机会增加了。之前也是如此。前些天,前辈从书包里取出最新型的游戏机,塞进了垃圾箱里。然后他唱着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什么什么的神秘歌谣,走掉了。我不由自主地盯着被扔掉的游戏机,随后前辈停下脚步,向我转过身来。
「想要的话可以捡走哦?我已经玩腻了呢」
「才不会捡!」
「啊,是么。那么随便谁捡走都可以呢,太浪费了呢,感觉从生态学上也有点那个呢」
「那就别丢啊!」
还有,这里提生态学,绝对是致命性的错误!
我如此叫喊之后,前辈不知怎的捧腹大笑。
前辈果然是个捉摸不透的人。然而,我觉得他不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可怕。前辈在注意到我之后,会用好像在戏弄我的态度跟我说话。奇妙的接触点,让我联想到第三类接触这个毫无关联性的词。(注:『第三类接触』为与地外生命体接触的一种形式,目睹一个有生命的个体,其包括一不明飞行物体目击个案)

有种同从UFO上下来的人说话的感觉。
对我来说,前辈就是如此未知的存在。

我扔起包装盒,然后接住。说起来,昨天是红豆面包从天而降。虽然我对这种情况很感激,但还是会被笑话。我感觉,我们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交流。然而,我还是很不明白。
「……明明回答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糊弄我呢?」
我确信前辈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然而,他却不对我承认。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追寻答案。如果一直模棱两可下去,我感觉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都会变成一场梦。


我决定了。绝对不能输。
为什么我会这么较真呢,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有关嵯峨雄介的证言,不如说是传闻,其四。三年级的前辈(不知道名字)。
「之前嵯峨雄介那家伙,向我问过七大不可思议哦?你怎么看。对对对,很恶心对吧?是骸骨的事情哦!是第六号,会笑的骸骨!又突然,又可怕,不冷丁的跟我说那种事。要是被诅咒就好玩了呢」

某一天,我在走廊上听到了这样的话。后续的情况我不知道。我不由自主地用肩膀朝那位说着这件事的前辈奋力撞了过去,然后逃之夭夭了。诅咒那种阴冷的音色,与雄介前辈毫不相称。我觉得前辈们的臆测太没礼貌了。虽然做了不好的事情,但我听到了令我在意的事情。听到骸骨,我联想到了某件事。

前辈就像打出本垒打一般,挥出球棒。
那时,被打的对象,头骨有没有裂开呢。骸骨和雄介前辈。不知为何,这两个单词毫无异样的一并收入了我的心里。

关于会笑的骸骨,我做了一些调查。

「我想想。听说,七大不可思议第一号是,无人的音乐室里自动奏响的钢琴。第二号是,美术室的血迹。第三号是,教室里出现大量的手印。然后第四号是,在深夜照到,人就会消失的楼梯大镜子。然后第五号是,埋藏在理科室的地下楼梯。第六号就是雄介前辈调查过的会笑的骸骨。第七号是,钟塔里存在秘密出口,连接到异世界」
「阿梓这是统统调查过了呢……」
「毕竟阿梓也很闲呢。调查这么多是准备干嘛?」
八重用诧异的语气说道,凛子一边撕开点心面包,一边向我问道。在她们后边,纪子在阿舞编得非常细致的头发上插进发卡。
我合上笔记本。本来我就并不讨厌恐怖故事,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将其他的七大不可思议统统调查了。七大不可思议在这所学校的渗透率似乎很低。根据个人情况的不同,有人只知道其中一两个。将散碎的情报整合起来之后,终于将七个凑齐了。
「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好奇,前辈为什么要调查会笑的骸骨……」
这一点,我不明白。会笑的骸骨在怪谈里属于正统的类型。似乎是在夜晚的理科室里,骨骼标本会笑。类似的故事在其他学校去找,也会数不胜数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这个故事的普及率最高。然而,感觉不是特别激发人兴趣的内容。
前辈似乎并不对七大不可思议正体都感兴趣,没有对这件事之外的其他怪谈进行调查。在我打听关于会笑的骸骨的故事时,每个人的口中,无一遗漏地出现过前辈。
据说,嵯峨雄介接触过骨骼标本。我硬是向同学打听出来,据说有人看到了嵯峨雄介半夜在理科室里。
前辈为什么会对骨骼标本感兴趣呢。他喜欢骸骨么。我不知道。
此时,我突然想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前辈的笑容,那个笑容让我想到了肉食野兽。不过,那张粲然的笑脸,或许与骸骨有几分相似。
与骨骼标本的,干枯的骷髅。相似。
「喂……搞……什……么……阿梓!你在听么?」
我晃过神来,抬起脸。阿舞正盯着我。淡茶色的眼睛里,浮出黑色的瞳孔。小个子的阿舞全身色素很淡。柔软的茶色头发和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明明是真发,却因为看上去好像染过,以前被老师吼过。我呆呆地回想着这件事,额头被八重弹了一下。
「痛」
「喂、阿梓。好好听人说话啊!」
「一点没错。我说啊,阿梓。你好像和我特别聊不来呢。怎么回事?」
八重用说笑的语调说道,阿舞噘起嘴。阿舞的眼睛不开心的眯起来。在阿舞后面,纪子露出奇妙的眼神。怎么回事?
这是在做什么?
「阿舞、纪子。别这样吧」
凛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一瞬间,绷紧的气氛松弛下来。她手呼地向我伸来。接着,大家纷纷粗暴地在我头上乱摸起来。
「哇、哇、哇、哇、干什么?」
「真受不了你啊,阿梓!我说啊,你这样发呆,是没办法在这个世上混下去的哦!你这家伙真是让我又操心又着急啊!」
「好痛好痛,八重,好痛啊!」
「你瞧,八重都这么说了,所以还是稍微听人劝吧!我差点真的生气了哦,阿梓真是的」
将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之后,手齐刷刷的离开了。我扶正滑落的眼睛,望着大伙的笑容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八重为我重新整理好头发。网球部的八重,手指很长很硬。她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
突然,凛子把手伸向了我的笔记本,郑重其事的翻开。将关于其他不可思议和雄介前辈的内容全部读完之后,凛子合上笔记本。乌黑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
她突然用柔和的声音小声说道
「阿梓啊。既然这么感兴趣,那就去确认一下怎么样?」
「咦……什、什么?」
「去确认一下啊,七大不可思议。你很感兴趣吧?」
被凛子这么问道,我眨了几下眼睛。我迄今为止从未产生过要去确认的想法。虽然对七大不可思议做了调查,但我没想过实际去见证。
深夜,来到学校,寻访七大不可思议。
这种事——会有意思么。
「这、这可不好说。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怎么?阿梓难道相信那些东西实际存在么?我可是一点也不信呢。与异次元相连的门什么的,挺浪漫的呢。要是从钟塔能到那种地方去就好了呢」
——就像电影里一样。
凛子微笑着,将笔记本轻叩在桌面上,向前推过来。
凛子的手推到我眼前停下,微笑起来
「我在其他学校有朋友,很喜欢这种故事哦。以前曾说过想搞一次试胆大会。不过,一个人搞也热闹不起来呢。既然阿梓感兴趣,而且又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大家一起来确认一下吧。怎么样?」
凛子扫视大伙。阿舞和纪子相互看了看。八重轻轻地抚摸我的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凛子看了一圈困惑的大伙,说
「而且呢——偶然遇到可怕的事情会更有意思哦」
这样的心情,我也稍稍能够理解。人生虽然轻松,但很无聊。由于平静的日常太过单纯,让人有时想要寻求非日常。正因如此,七大不可思议才会在学校里诞生,根深蒂固地延续下去吧。
然而,我一定不会遇到更甚那个夜晚的非日常。

——————所以,玩一玩也许不错。

「好呀」的轻松声音。挥舞的球棒。粲然的凶残笑容。
嵯峨雄介前辈。

你,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么?
YES/NO

前辈在我眼中,现在或许就是非日常。将前辈的存在和那天晚上画上等号,或许我只是不想失去混入日常中的非日常。

得到答案后,我究竟想怎么样呢。

仅仅如此,我就能满意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在我不断鲁莽地追寻答案的时候,结果就连自己的想法都变得无法判断。然而此时,我突然想到了。

……对呀,这个时候。
总之向前辈说声谢谢就对了。

我应该对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阿梓……嗯,我明白。又没在听呢」
凛子交杂着叹息抬起脸,看着我,露出无奈的微笑。在黑色的波浪卷发下面,杏仁状的眼睛里铭刻着美丽的笑容。

然后,她宣言道

「明天晚上十一点半,集合哦」

  * * *

深夜外出还是头一次。虽然我家的门限相当松,但被发现的话会演变成大乱子。爸爸和妈妈都早早睡下,这帮了我不小的忙。我换上运动服,悄悄溜出房间。我小心不让地板发出声音,走下楼梯,溜出家门。

我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温热的风拂过脸颊。每每看到放出白光的路灯,那天晚上的事情便在脑中飞过。云朵密集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放在前篓的手电激烈地发出噶噔噶噔的声音。我吸上一口早已忘却春天凉意的空气,心想。
六月,已经是夏天了。
在光线呈圆形照亮的前方,看到了校门。大家已经到齐了。有两个没见过的人。便服上面,披着其他学校的运动服。套在绿色衣袖中的手,向我指过来。
「啊」
「好慢啊,阿梓——话是这么说,不过没迟到啊。亏你赶上了呢。阿姨他们,没问题么?」
上下都是便装的凛子问道。细长的牛仔裤和淡蓝色的罩衫非常相配。扫视一圈,发现上下都是运动服的就只有我。
「嗯嗯。这是摔倒似乎也没问题的打扮呢。阿梓这样就可以了哦」
八重在我脑袋上抚摸旋转。纪子打开手电。她眯起眼睛,确认灯光的情况。
「没问题。本来担心有点旧,但似乎能好好亮起来」
「好咧,那么出发吧。规则就和邮件中的一样,阿梓,你记住了么?」
「啊,嗯」
我取出手机。黑暗之中,液晶屏幕很晃眼。打开邮件后,我重新仔细阅读了一边文章。

『十一点半在校门前集合。有手电的人就把手电带过来。两人一组按顺序在学校转一遍,从第一号到第六号,逐一确认七大不可思议。最后在钟塔前集合,所有人一起确认第七号不可思议。害怕而坚决不干的人就回信。完毕』

我关上手机。来回看了一圈,阿舞和其他学校的两个人两手空空。带来手电的似乎只有凛子、纪子、八重,还有我。阿舞耸耸肩说道
「抱歉。我家本来就没手电呢」
「抱歉,我找了但是没找到」
「不好意思,我也是」
三人纷纷说道。凛子叉起手,点点头。
「就这么定了那么,拿着手电的人和没拿的人组队吧。纪子和阿舞。小优和我,小东和阿梓一起。八重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和叫小东的人相互看了看。小东是个高个子,给人一种成熟印象的女生。小东微笑着对我说请多关照,我也彼此彼此的低头回礼。
「小东是个很可靠的人,阿梓就有劳多费心咯」
凛子笑着说道。仔细一看,小东的长发染成了深深的茶色。端正的五官,感觉和演剧社很搭。
「幸会,我是东千夏。以前曾经来过这所学校一次,不过迷路了,所以带路就有劳了呢」
「我是立花梓。请多多关照。我才是,要是迷路了就太对不起了」
问候完之后,小东说,在自己的学校不会迷路的吧,笑了起来。
我们决定每间隔十分钟开始出发。首先是凛子和小优出发了。接着是纪子和阿舞。然后是八重。
「要是发生什么,记得发邮件哦?」
说完,八重走进了黑暗中。十分钟后,我和小东相互看了看。
「出发吧?」
「啊、是,也对呢。我们加油吧」
我握紧手电,走了出去。我效仿大家翻过校门之时,胸口突然发出噗通的声音,激烈地拍打起来。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浓密的沉默刺激耳朵。鞋底踩在砂上发出摩擦的声音。在夜空之下看校舍,与白天简直判若轩轾。主要是一般教室的第一校舍,以及主要是特殊教室的第二校舍,以仿佛张开翅膀的形式连接在一起。伫立在黑暗中的校舍,仿佛要将我们吞噬一般。我身体不由绷紧,然而小东十分冷静,毫不犹豫地向第二校舍走去。
大门上着锁。然而,第二校舍的后门造得不太牢靠。我们围着校舍饶了大半圈,走向第二校舍背后,我将门整体向上提,然后打开。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美术室、音乐室、理科室并成一排。第二校舍在白天便十分昏暗,深夜中一看,更是多了几分阴森。走廊中飘散着浓密的沉默。冰冷的空气仿佛抗拒来访者一般凝滞。
沉默之中,我仿佛甚至能够听到心脏的声音。
小东似乎也在紧张,能听到她吞咽的声音。然而,小东以严肃的眼神盯着黑暗的前方,小声说道
「走吧。大家正等着呢,快点结束掉吧」
「好、好的」
我和小东并肩偕行,走了起来。我们一边左右移动手电的灯光,一边前进。

七大不可思议第一号,是音乐室。

我将手放在门上,可是门上了锁。面朝走廊的窗户,除开门上的小窗之外,用的全是磨过毛玻璃。我窥探里面的气息,静悄悄的。从门上的小窗向内窥探,狭窄的视线中却连有装点其中的肖像画都看不清。
「好像什么也没有呢……」
「不能直接确认的话,挺没意思呢。只顾着害怕太真是吃亏了呢……走吧,阿梓同学」
「好」

这一刻,砰的一声高奏起来。

我仿佛感觉到空气泛起的波纹。这个声音微微的扰乱了静寂,不留余韵的消失了。一瞬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察觉到其中含义的瞬间,从指尖直到背脊都冒起鸡皮疙瘩。
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很低。富有重量的一个音扰乱空气。下一刻,如流水般响起钢琴的旋律。高雅的曲调响彻夜晚的走廊。

贝多芬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月光』第一乐章。

这个声音,就像不擅长演奏的人在琴键上临摹一般,有些笨拙。幽灵正在弹奏音乐室的钢琴。黑暗之中,这段演奏不断弥散。声音的节奏微微有些乱,却又透露出十足的厚重和美妙。我发不出声音。转瞬间,我感到走廊化作了另一个世界。我保持沉默,就像一位听众一般倾听着这个声音。
下一刻,嗙地一下,响起硬质的声音。转过身去,小东正向音乐室的门伸出手。她向黑暗的房间中窥视。然后嗙嗙嗙的敲着门,大喊起来。
「究竟是谁!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旋律仿佛回应她一般,音量变得更强。然而,钢琴被黑暗所吞噬,完全看不见。我打算用手电照向里面,但光没法够到钢琴。我将手放在门上想要打开,但门根本就打不开。窗户也是一样。此时,我察觉到。
对呀。放学之后,门一直是锁上的。
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里面。然而,钢琴仍在继续放出旋律。
「有人的话就回答啊!」
乐曲切换到第二乐章。比第一乐章轻快的旋律,如回应般鸣响。就在此刻。
咦嘻嘻嘻嘻嘻、哈吓吓吓吓吓吓、呼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
响起发狂似的哄笑。与此同时,钢琴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沉寂灌入我的耳朵。尖锐的笑声,已经听不到了。小东苍白的脸转了过来。
「刚才的是…………」
「会不会是,第六号,会笑的骸骨……」
我战战兢兢地做出回答。而后,小东死死的咬住嘴唇。她突然张大双眼,跑了出去。她朝着第二校舍的出口,笔直的冲了起来。我捡起被扔下的手电,仓惶地跟在她身后。冲过美术室前面的瞬间,我不由转向身旁。

短短瞬间的光芒,点亮了侵染美术室地板的血淋淋的红色。
那里,就好像滴落了大量的血。

「……咦?」

七大不可思议第二号,美术室的血迹。

流淌在地板上的殷虹,就好像刚刚滴下的一般富有活性。这幅惨状,就如同人的脑袋被砍下来一般。我想要确认。相较恐惧,好奇心要更胜一筹。若是再次目睹那一幕,我一定会后悔吧。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确认,刚才目睹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于那个地方。

如果是真的,我现在,究竟正遭遇着什么呢。

不过,我从美术室前面冲了过去。我不能留下小东一个人。我拼命的驱策双腿,拐过拐角。我看到小东正呆呆的站在校门的外面。

天空微微放晴。微弱的月光射了进来。

月光之下,小东呆呆的站着。在进入第一校舍之前的连廊上,她仰望着天空。我向她走近,她猛地转过身来。我不由退了一步。
小东摆出僵硬的表情。然而,她缓缓露出笑容。
「阿、阿梓同学,我突然跑掉了,对不起……一定,是错觉吧。那个钢琴声吓我一跳所以、所以……」
「……是,错觉么?」
我嘀咕着,小东的眉毛挤到一起。她生气似的转过身去,走了出去。然而,几步之后她又停下,用紧张的声音说
「接下来,是教室吧。去找第三号和第四号吧」
「啊、好的」
我连忙跟在小东后面。我用手电照亮前方,望着连廊的尽头。听凛子说,连接第一校舍的门锁她先想办法弄开了。我将手放在门上,缓缓推动。门发出小小的咿的声音,随之打开。

然后,我们到达了第一校舍。

月光淡淡的渲染走廊,给人一种钢琴的声音再次在耳中鸣响的错觉。我缓慢的,在仿佛异世界一般鸦雀无声的走廊中前进。有种渐渐潜入黑暗的水中的感觉。我们登上楼梯,准备到达三年级的教室。小东从我手中把手电接了过去。她注意不让光线被玻璃反射,小心翼翼的照亮教室,窥视黑板。
「——————噫」
伴着惊觉的声音,手电从小东手中滑落。承受不住冲击的光线忽明忽暗。在灯光暗下来的前一刻,我看到了『那个』。恐惧没有化作不可思议。只是被一种,仿佛在窥探异世界的奇妙感觉所捕获。

黑板上,布满着红色的手印。
一层叠一层的痕迹,仿佛是用沾满鲜血的手拍上去的一般。

高扬的脚步声飞快地响起。转过身去,只见小东飞奔出去。和刚才一样,她的长发随风飞扬。小东笔直朝上来时相反的反向,径直朝楼梯跑了过去。
「小东!等等!」
我捡起手电,朝她身后追上去。小东在楼梯转弯,冲了下去。飞快的脚步声响起来。然而踏的一声,伴着好像跳下去的响声,脚步声消失了。

「————咦?」

沉寂灌入耳朵。我缓慢的将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我必须跑起来。本应如此才对,可脚动弹不得。楼梯上,乃至楼梯间,已经不见小东的身影。
我缓缓地迈了出去。我无法跑起来。如果跑起来,追上去,而结果若是与设想的一样,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七大不可思议之中,唯独这个不能成为现实。不可以,成为现实。

视野之中,淡淡的映出一面浑浊的镜子。上面浮出如水银一般冰冷的光。这面镜子嵌在墙壁中。它很古老,边缘开裂。

第四号不可思议,然后内容是,在深夜照到,人就会消失的,楼梯大镜子
在前面,只掉落着一只鞋子。

小东,已经无影无踪。

「……小、东?」
我向她呼喊,却没有回应。我悄悄拾起鞋子。我向镜子伸出手。手指伸到镜面后,传来冰一般的寒冷。我将手指肚子按了下去。下一刻,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我压抑住想要后退的本能,刺出拳头。
铿,镜子发出剧烈的声响。打到镜子的拳头好痛。接着,我向手掌施加力气。然而,不论我怎么向前推都没用。身体无法进到镜子里。所以,不该是这样。这种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小东!小东、小东!」
没有回音。我发出震撼整个校舍的叫喊,却没有回音。
「请回答,小东!!!!!!!!!!!!!!」
我蹴地而起冲了出去。我一口气跳下楼梯,冲进走廊。我呼喊小东的声音四处回荡,然后消弭。眼镜滑脱,视线变得模糊。侧腹突然产生剧痛。然而,我没有时间停下。可不论我怎样呼喊,小东就是没有出现。
我跑呀、跑呀,不断奔跑的最后,脚已经动不起来了。我站定下来,夸张地吐了一口气。喉咙痛得发麻。我又看了看开始发浑的天空。视线变得朦胧的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哭了起来。

怎么办才好。
小东,消失了。

钟塔在校庭的一头,似乎是很久以前,在学校建设之际从国外迁筑过来的。这个由红砖垒筑而成的建筑物,是学校的象征。然而由于年久失修,作为时钟的任务已经走到了尽头。大家和约定中的一样在钟塔前面等待着。我一只手拿着鞋子走过去,大家对我投来狐疑的目光。
心脏要爆炸似的高奏起来。我抬起脸,开始诉说
「我们,去调查了第三号的怪谈。之后,在教室看到了掌印,小东跑了出去……」
凛子蹙眉。阿舞哼了一声。纪子和小优面面相觑。唯独八重用某种不安的表情盯着我。我眼泪流了出来,喉咙在抽搐。我牙齿发颤,无法顺利的说出话来。连我自己都明白,我陷入了恐慌之中。全身产生微妙的热度。这个感觉,和那天晚上一边哭泣一边四处逃窜的时候非常相似。
「然后,是第四号怪谈……然后……小东她,在镜子前面,消失了,不知道,在哪里,消失了,我跑起来,想追上她,可是,她已经不在了,镜子前,什么人都没有」
「等等,阿梓。别开玩笑啊。怎么?你是打算吓唬我们才这样胡说八道的么?要是这样,我可要生气咯?」
凛子不开心的盯着我脸。这一次,一直忍耐的泪水决堤了。
「才没有,骗人啊」
我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破口而出。鼻水混着泪水一起哗啦呼啦的流出来。我强行将咸涩的混合液咽下去打算开口,但舌头就是无法顺利的动起来。我无所适从。因为,就算在整个学校跑了个遍,我还是没有找到。从一楼到三楼,我冲上去,又冲下来,但哪里都没有找到。

我没有骗人。是真的。

「才没有骗人啊啊啊,真的不见了啊啊,小东她啊啊啊」
凛子的眉心微微挤到一起。她向大伙看了一眼,再次面对我。之后,她用严肃的表情对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冷静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梓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呢。去找找吧,说不定在校舍里迷路了呢。大伙,这样就行了吧?」
大家相互看了看。纪子点点头,阿舞嫌麻烦一般打了个哈欠。小优取出手机,确认有没有收到邮件。八重向我走来,抱住我的脑袋。她慢慢的,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发。
「乖乖。别哭了,别哭了。脸变得一塌糊涂了哦。好了……阿梓,别哭得那么伤心了,好么。冷静下来」
我咬紧牙,发出嘎达嘎达的怪声。凛子催促一般拍了拍八重的肩膀。八重点点头,用纸巾为我擦脸。我抓住她的手,也一起跟在了大家身后。

校舍沉浸于黑暗中。
就好像将人逐一吞噬一般。

凛子用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银色而模糊的镜面。凛子在近距离凝视镜子,叹了口气。
「……人果然是不可能进去的呢」
大家转向微微发颤的我。阿舞一边用手指摆弄着卷起的发梢,一边说
「阿梓。你真的看到了?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啊。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呢。而且,我们到处转的时候也什么没发现。是吧,纪子?」
「嗯,我和小舞到处转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现」
我咬紧嘴唇。大家刚才已经在校舍里转了一圈,但我们看到过诸多七大不可思,没有一件发生。遑论如此,美术室的血迹也好,教室的掌印也好,一丁点都没有留下。一切都恍如一场梦,教室展现出一如既往的样子。
然而,小东不见了。
第二校舍也好,第一校舍也好,哪里都找不到小东。
「这种情况……一定就是那个了呢。被气氛所渲染,害怕了,一个人回家了。这种感觉很浓重呢。小优,怎么样?跟你联系过么?」
「不。没有联系。小东怎么了啊」
小优关上手机后,沉默弥漫开。唯有我抽噎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着。凛子露出严肃的表情叉起手。隔了一会儿,一个冷静的宣告道
「今天先回去吧。已经太晚了,现在这个时候,要打电话确认也不现实。阿梓,别哭了。到了明天,小东一定会去上学的哦。所以没关系……阿梓,一个人能够好好回去吧」
「嗯……嗯。可是,还是再找找吧」
凛子摇摇头,用温柔的声音接着说道。
「再留下去也无济于事哦。还是解散吧。八重和阿舞是走来的吧?分道前先一起走吧。毕竟夜路很危险。骑自行的也路上小心」
凛子干脆的做好决定。八重迟疑地点点头,慢慢的离开我。大家从镜子前面离开。我也重新握紧鞋子,走了出去。此时,凛子向我搭腔
「这个,我替小东拿着好了。她一定会来要的」
「……嗯」
我点点头,把留下的鞋子递了出去。已经失去体温的冰冷鞋子,转移到凛子手中。

转过身去,只见大镜子浮现着寒光。
仿佛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

  * * *

我能听到『月光』。

有些拙劣的旋律,在黑暗中扩散消失。那个如流水般的声音,在拙劣中藏着几分温柔。配合着钢琴的声音,皮肤被冰冷的手指接触到。我悄悄睁开眼睛,银色的手漂浮在空中。仿佛由水银聚合而成的手指,缓缓地抓住我的手臂。上百,上千,无数只手缠遍我全身。被抓住的我,就好像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在银色的手的手指中,映出我扭曲、变形、分裂成无数的脸。看到这一幕,我恍然大悟。

——————啊,这是面镜子啊。

长长的手就像柔软的蛇,滑溜溜地延伸。细指温柔的堵住我的嘴。我的背被向后反仰,屏气已是徒劳。冰冷侵染我全身。在仿佛沉入冬天海水里的寒冷中,我拼命嘶喊。

救救我。
雄介、前辈。

——————奇、怪?

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全身汗流涔涔。我看了看钟,不到七点。距离上学时间还绰绰有余。睡眠不足与疲劳所引发的头痛非常剧烈。然而,眼睛十分清晰,睡意已荡然无存。我用力呼出一口气,将汗湿的睡衣一口气脱掉。我伸出手,怀着类似祈祷的心情查看手机。

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邮件。


「——————不行了」
我将书包随手搁在自己的桌上。战战兢兢的抬起脸后,我和凛子视线相交。她摇摇头,以疲惫的表情小声嘟嚷。我隔了几拍,重复她的话。

不行了。
究竟、是什么不行了?

「不行了啊。小优发来邮件,说小东连家也没回。没有去学校。怎么办啊……完全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咦……?」
凛子少有的露出狼狈的样子,咬住嘴唇。薄薄的嘴唇染成红色。听到这个声音,我们以往的一群人聚集过来。凛子捏紧拳头,接着说道
「怎么办呢,这下麻烦了。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向别人解释才好。试胆中途,人消失了……太荒唐了啊」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困惑的声音问道
「什么?小东难不成,真的没有回家?咦,不会吧?真是难以置信,究竟怎么回事?」
「不会吧……小优没联系过我」
「阿梓……怎么了阿梓,脸色好差啊。没事吧?阿梓?」
阿舞、纪子、八重纷纷开口。然而,她们的声音没有进到我耳朵里。『月光』的旋律在我耳畔重现。我回想起手脚被缠上,从冰冷的手中传来的触感。
镜子的表面,犹如骤风肆掠的湖面,卷起浪花。噗地激起第一滴水滴,冰冷的手从镜子中伸了过来。上百、上千、无数只手抓住小东的衣服,无声无息的将她吞噬。我挥处太过不祥的想象,站起身来。
「得去找她……得去找小东!」
「……怎么找」
凛子用冻结的声音细语道。她坐在我前面,手肘撑在桌上。她粗暴地翘起腿,扶着额头,好似忍受不了头痛一般闭上眼睛。我虽然对她这个样子感到困惑,但我还是控诉道
「可是,必须去找她。必须把小东找出来」
「所以说,要怎么找啊!」
伴着啪的一声巨响,课桌摇晃起来。凛子用异常险恶的眼神看着我。她的眼睛下面,是薄薄的一层黑眼圈。
「找警察或者老师……谈谈吧」
「怎么谈?我们深夜非法入侵学校去玩,然后把人弄丢了?这铁定会闹出大乱子啊!然后,要是找不到小东的话呢?那天晚上……在学校里,除了我们再也没有别人。她不是被变态抓走的。然而,她却消失了……就算绞尽脑汁,还是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啊!自己都搞不明白,要怎么对别人说?对那天晚上的事一无所知的家伙,能做什么啊!我们会挨骂,会遭到处分,全都会完蛋的啊!」
大家肩头一震。因为我们的缘故,有人失踪了。如果这件事传开的话,说不定会对进学造成影像。可是,现在应该没空去说这个。我们必须尽早找出小东。
就算她消失在镜子的另一头,也要将她找到。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
「阿梓……你觉得告诉别人就真的能有办法么?你认为小东消失在镜子里了吧。既然如此,你跟别人说,又能解决什么?而且,你准备怎么去解释啊!镜子把人吞了进去。七大不可思议其中之一的杰作?哈,那种事,你要怎么去解释?能解释得清楚倒是给我解释看看啊!」
凛子叫起来,一只手捂着脸。虽然凛子有时会用严厉的口吻,但整体上是个温柔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可靠,很有头儿的气质。而我,却正被这样的凛子逼问。
她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我。
她的嘴边,浮出浅浅的笑容。
「而且啊,说出来真的好么?这次的事,最先发起的是我哦。不过,是因为阿梓的缘故呢」
「咦……」
凛子冰冷地吐出的这番话,我一瞬间没弄懂意思。我发出木讷的声音后,凛子的脸扭曲起来,接着说道
「我说,你怎么一副糊里糊涂的表情?阿梓总是这样呢。只会一个劲的跟着我,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去想的表情。现在也是这样,不对么?你觉得,只要对我说想去找人,我就会帮你去找,没错吧?」
我无法否定。我无法说凛子说的不对。我理屈词穷,说不出话来。
「提到七大不可思议的人,可以说原本就是阿梓。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的说出要去找人?这因为,你觉得小东的消失与你无关对吧。阿梓啊,你明白什么?小东的消失,怪你哦
我感觉冰冷的利器插进了我的心脏。凛子的视线冷若冰霜。她的表情,短短一瞬间扭曲成泫然欲泣的样子。凛子不屑地放出话来
「你,总是不经大脑吧?」
「————我、我」
「想找的话,你一个人去找吧。只不过,这件事如果告诉老师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呢。我,已经受不了了。太受煎熬的啊。我完全不相信什么七大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完全搞不懂」
凛子一副要哭的样子呢喃着。深深的苦恼从她脸上飘过。之后,她的语气骤然一变
「而且,我们这个小集团要做什么,总是全部由我做主,阿梓根本就不帮忙。总是自顾自的横冲直撞,然后又摆出一无所知的表情回来。既然想找就去找啊。阿梓,你不是喜欢七大不可思议么?」
回过神来,凛子的脸已经逼近我的眼前。圆圆的眼睛在近距离眨着。她如细语般说道

「——这次倒是给我做点贡献啊」

凛子烫过的卷发发出沙沙的声音,从眼前离开。凛子直勾勾的俯视我,旋踝离去。第一个行动的是阿舞。她双手扣在脑后,向凛子身边走去。接着,纪子连忙紧随其后。唯独八重留在这里,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注视着我。
「八……重……?」
「………………对不起」
小声说完后,八重也转身离去,跟在了凛子身后。凛子落座之后,大家聚集在捂着脸的凛子身边。我变成了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下了。整个教室的声音,不可思议的渐渐远去。阿舞、纪子、八重,都在宽慰凛子。这个声音,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压迫身体的凝重沉默中,我小声开口。

对呀。我、我一直都。
没有对大家,做过任何贡献。

  * * *

「——哈——哈、哈————」
我飞奔起来,从人缝中穿过,冲过走廊。撞到正在相互交谈的同学,然后道歉。被撞到的人向我不满的叫起来,但不知为何,抱怨声中途消失了。大家都对我露出看到异物时的眼神,然而,我就是无法停下。
「——哈——哈、哈————」
摸到楼梯扶手的瞬间,我失去了平衡。虽然险些摔倒,但我依旧毫不减速,冲了出去。我伸出手,如同要砸上去一般触摸到眼前的『那个』。

嗙!

一瞬间,镜子发出仿佛要裂开的声音。然而,冰冷而厚实的镜面上没有丝毫开裂。汗水如瀑布般滴落到我的脸上。我指头用力按下去。然而,我无法进到镜子里。力量从膝盖中泄去,我当即瘫软下来。坐下来后,周围的喧嚣传入耳中。我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体育馆、体育馆仓库、厕所、钟塔一楼的部分。就连昨天没去过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然而,我没有发现小东的身影。接下来该找哪里,该怎么办,我完全想不出来。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消失的人。
我,什么也做不到。
「——————、呜」
泪水流了出来。眼镜被打湿,视线变得浑浊。我取下眼镜,用毛衣下摆使劲擦了擦脸,力气强到皮肤发红的程度。我拍了一下脸,然后站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行动起来肯定比哭鼻子要强。
然后,我又一次在走廊上冲起来。

「——哈——哈、哈————」
第一校舍。第二校舍。音乐室、理科室、美术室。
「——哈——哈、哈————」
走廊。楼梯。厕所。体育馆。体育馆仓库。钟塔。
「——哈——哈、哈————」
气息变得凌乱。脚开始发麻。眼泪出来了。
「——哈——哈、哈————」
其实我也明白。其实,我在更早之前就注意到了。

这么做,根本是在白费力气。

「——————、啊」
我绊到石头,摔倒在地。一旦倒下,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擦到的膝盖像烧伤一样痛。远方传来宣告午休结束的铃声。坚硬的杂草扫着全身。草和泥土的味道让我仿佛喘不过气来。眼泪流出来,向地面滴落。然而,哭也无济于事。我攥紧拳头,慢慢站起来。
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下的阳光抚过我的脸。我抬头看去,在生机盎然的绿色那边,天空很蓝。
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扶正滑落的眼镜,站起来。回过神来,我发现有人在后庭。昨天入侵过的第二校舍的后门,也撒上了和煦的阳光。连接后门之下的几级灰色台阶,也被染上了金色。然后,在那上面。

他,在那里。

「——————…………前辈?」

在台阶上,前辈舒展开身体,正在睡觉。看上去,就好像晒太阳的猫咪一样。前辈长长的手脚懒洋洋的撒开,闭着眼睛。从随手扔在一旁的书包里,里面的东西洒落在外。游戏机、饮料、音乐播放器。
另外,还有棒球包。
前辈似乎察觉到了我,微微睁开眼睛。他伸了个大懒腰,之后看着我,眼睛眨了两三下。浑身沾满草的样子,应该相当异常吧。前辈轻轻向我招手,说

「没事吧?」

这,是临界点。在我内心,某种东西爆开了。

前辈的一句话,就像用针去戳气球一般,将我一直一来得以忍受的某种东西破坏掉了。力量再次从膝盖中散失。我的脚砸到地面上。我瘫坐在地,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身影。

然后,下一刻,声音,出来了。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乌鸦发出噗沙噗沙的声音被吓飞。声音稀里糊涂的流泻而出。零落的眼泪停不下来。前辈张开双眼,连忙开口
「咦?怎么了怎么了?我,对你做什么了?话说,我什么也没做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像小孩子一样不停的嚎啕大哭。前辈露出悠闲的表情,之后在腿上撑着脸。
「真讨厌。这怎么搞的啊,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其实啊,我不是女权主义者哦?可是这样突然哭起来,真的让我很伤脑筋呢。主要是在精神创伤性质的意义上」
「七大,不可思议……人……消失……因为,我的……错,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哭一边诉说。就算告诉前辈也无济于事。前辈与此事无关。我怎么能随便把别人牵扯进来。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我就是没办法不去倾诉。

没有人会来帮我。
没有人会对我伸出援手。
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这个状况下或许会来帮我的人,我,只知道一个。
「帮帮我,前辈……帮帮我,请帮帮我。帮帮我……请帮帮我!!!!!」

我叫完之后,沉默弥漫开。前辈没有回应。连我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脸红了起来。瞧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就算被笑话,就算被轻视,我也无话可说。陌生的女生突然从背后缠上来,突然叫嚷着请求帮助,会不会想去帮一把呢。
不可能会的。
我依旧垂着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而后,小小的讲电话的声音传入耳中。前辈似乎突然间和谁打起了电话。只听见前辈明亮的声音
「啊,茧墨小姐。好久不见。我是嵯峨雄介。号码是我之前偷偷保存的,果然没被吓到么?啊,已经察觉到了么。真厉害啊,茧墨小姐。诶?小田桐先生在你那里?正在擦地板!哎呀,那个人一个月想打扫几回?不不不,我觉得这很像小田桐先生的风格哦?」
我不能再打扰前辈了。我悄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

「有件事想问一下,七大不可思议什么的,能让人消失么?」
——————………………诶?


我不由自主的猛地抬起脸。前辈,没有看着我的方向。他一边笑,一边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聊着。我仿佛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视线。
————然而。
「咦,问我突然为什么说这个?刚才是午休,我正在睡午觉,然后小不点突然在我眼前出现,大声的哭起来。她说,因为七大不可思议有人消失了……有?嘿,有这种情况啊。怪谈还真不能小看呢,什么,前例?好像没听过——话说,我一个转校生只听过两个,其中有一个很令我好奇的……好,好好好。原来如此,明白了」
在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幕的我面前,前辈尤为灿烂的笑起来。之后,他仰对着半空,细语道

「————我知道了。真正可怕的,不是怪异」
那么,就有劳小田桐先生了!

电话发出嘟的一声,挂断了。前辈一手拿起书包站起来。因为提的时候太随便,果汁的纸盒掉了下来。前辈虽然急忙将它接住,但头也不回。他不忘将棒球包背在背后,然后走了出去。在我不由自主打算目送前辈离开的时候,前辈转过头来。
「————嗯?怎么?不来么?」
「咦……?」
「我可以回去睡午觉了?」
被前辈这么问,我思考一时停止了。只要我点头,前辈立刻就会转身回去睡觉吧。我提心吊胆对前辈问道
「前辈,愿意帮我么?」
「不管我帮不帮,提出让我帮忙的是你呢。怎么,不想我帮忙么?」
我以让颞颌关节脱臼的势头点点头。而后,前辈在我眼前蹲下来。
用非常不悦的眼神说
「以我的选择基准,在我眼前喊着帮帮我嚎啕大哭的话,在很高的概率上我会绝对偏向帮忙的那一边哦。反正也很闲,就帮帮你好了」
前辈摆出一张十分厌恶的表情说道,站了起来。像猫咪一样伸了伸懒腰后,走了起来。他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的样子,果然让我联想到了肉食野兽。我连忙起身,跑了起来。前辈此时转过头来。

「于是,发生什么事了?」
话说回来,前辈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 * *

「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结果,我们一起翘掉了第五节课。我对昨天发生的事做了解说之后,前辈兴致索然的点点头。他虽然在伸懒腰,但似乎掌握了情况。伴着第五节课结束的铃声,前辈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今天还有第六节课。前辈走在课间里热闹非凡的走廊上,来到第一校舍二楼。似乎要换教室的一年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前辈突然停在一年三班前面。
前辈要干什么呢,就在我思考的下一刻。
「你好!打扰啦!」
前辈用力的宣言后,将门踢开。教室一瞬间被沉默所充斥。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表情就好像教室里扔进炸弹一般看着前辈。前辈扫视了一圈,逐一确认僵直的同学们的脸。然后,与一个看上去很软弱的男生四目交合的瞬间——笑了起来。
男生肩头一颤。前辈蹴地而起。
————嘡。
桌子剧烈的摇晃起来,险些倒下。前辈跳上男生的桌子,扬嘴笑起来。他空有语气十分明快的说道
「我是嵯峨雄介,你好?知道么?我是三年生,是你的前辈,Understand?」
「不、不不不、不知、」
「啊哈哈哈哈,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都好。有点事情要问问你哦」
前辈俯视着男生,狰狞的笑起来。他的笑容,很像陈设在理科室里的骨骼标本。
这个笑容,总感觉让人联想到骷髅。
「七大不可思议?这所学校的,知道么?」
「七、七大」
「好了,这一列,从第一号开始一个人一个。好,请说!」
前辈突然嗙地拍手说道。可能因为性格很软弱,男生就像触电一般跳起来叫喊道
「音、音乐室里自动奏响的钢琴」
「好,下一个」
被指名的女生一瞬间视线飘忽不定。之后踟蹰地作出回应
「美、美术室的血迹……?」
「好,下一个!」
第三个人正在和朋友说话。和朋友相互看了看,他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做出回答
「深夜里会在校庭转来转去,脖子断掉的女生」
————咦?
前辈扬嘴一笑。我不由纳闷。
「……奇、奇怪」
「好,下一个!」
前辈猛然指名。后面是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女生,她露出狐疑的眼神沉默不语。不过,在前辈催促似的摆手之后,缓缓回答
「……理科室里会笑的骷髅」
怪谈的顺序也好,内容也好,都有偏差。前辈指向下一人。剩下的两个人流畅的作出回答
「那个,楼梯的大镜子里,在深夜照出三个人的话,中间的人就会消失」
「钟塔里有秘密出口,仅限午夜十二点连通异世界」
奇……怪
前辈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将手掌放在后辈的脑袋上,然后乱摸起来。
「呀、干什么?」
「没什么,辛苦了辛苦了」
前辈从桌上向后蹬起。桌子再一次差点倒下,然而再一次勉强维持住平衡,恢复原状。前辈双脚一并落到地面。他挥挥手,离开教室。
「谢谢了,再见咯。走吧,小不点」
「前、前辈,这究竟是……」
「没时间了,我要去三楼了」
「什么?三楼?请等一下,前辈!」
我一边听着后辈们的议论,一边跟上前辈。在此前一刻,我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谢谢大家,多有打扰!」
我大声叫喊,道完谢后关上门。前辈提高速度从楼梯冲上去。我也紧随其后。我喘着粗气抬起脸,只见前辈正小心不发出脚步声的走着。或许是马上就要开始上课的缘故,走廊上人很少。从盥洗间出来的男生一路小跑返回教室。前辈突然朝他背后伸出手。
前辈以飞快的动作捂住了男生的嘴。将挣扎的男生硬生生的拖过来之后,问了些什么
「好好好好,冷静下来,看上去好像运动社团的。要恨就恨自己剃的运动发型吧。好了,冷静。吸气,呼气,不行么,哈哈哈哈」
「前辈,这是犯罪!犯罪啊!」
「没事啦,安静点就对了,那边的小不点。我有事想问问哦?」
看着挣扎的男生,我察觉到。他是隔壁班的堂本同学。体格不错的他,应该加入了棒球社。他看到我后双眼张开。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双手合十对他表达歉意。然后再次向学长控诉,请求放开他。
「那么,不要大声喊也不要逃跑哦。好了,我放咯,一、二、三」
前辈放开按住堂本同学脖子的手。堂本同学咳了几下之后向我看来。
「立、立花……这究竟是做什么」
「好了,不出我所料的棒球社的,别太大声。剃运动发型的都是棒球社的。这个小不点的朋友稍微出了点情况,有事情想问问」
「嗯?立花的,朋友……?」
堂本同学露出不解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是指谁。而后,前辈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听前辈说
「是这么回事,棒球社的。记得,你们要和葎波交流是吧。葎波高等学校。绿色的青蛙运动服是那边的吧。之前,我在外面午睡的时候,说什么正在交流比赛,球飞过来了,当时差点演变成真人格斗,所以我记得哦。于是,我想找葎波的一个学生。另外,稍微想问问小不点朋友的事情哦」
前辈此时突然叹了口气。
「啊……真麻烦」
站在堂本同学的角度上,想必很烦躁吧。
「……呃、前辈、那个」
「嵯峨、雄介前辈对吧。不好意思,我和葎波没什么交流。另外,立花总是……」
「喂,小不点离远点吧。话说,我走就行了呢,对呀」
前辈拖着堂本走了起来。在铃声响起的走廊上,我被独自留下。前辈,就这样消失在了男厕所。会不会有事啊。我是不是该跟上去。可是,当我打算付诸实践的时候,前辈回来了。从他身旁,堂本同学用惊人的速度跑掉了。他消失在教室之后,听到老师询问他迟到的原因。真是太对不起他了。在惊慌的我跟前,前辈把脖子弄得嘎啦作响,然后说道。
「啊,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跟老师说肚子疼,在十分钟以内一般都算安全范围。事先声明,我们的事还是不要声张,不论对你还是对所有人都好」
之后,前辈再次摆出厌恶的表情。他提了提身后快要掉下去的棒球包,走了出去。
「与葎波要进行交流的,是演剧社……呢」
前辈嘟嚷着,又抱怨了几句麻烦,我紧随其后。

「大家好,可以打扰一下么?」
前辈用明快的声音搭话,正在朗诵台词的女生们停止动作。穿着体操服演出《卡门》的同学们,狐疑的看着前辈。前辈不理会他们的视线,开始说起什么。流露出警惕心的对答渐渐缓释。只见突然笑起来。
我从体育馆外面观望里面的情况。不久,一个人躲在侧台操纵起手机。那个人回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挂着笑容的前辈道了声谢,摆了摆手。前辈一边让脖子嘎啦作响,一边从体育馆走出来。在他开始走下外面的台阶时,我追了上去。
「前辈,那个……弄清楚什么了吗?请问……?」
「…………」
就算问了,前辈还是没有回答。前辈在混凝土制造的台阶上坐下去,开始打手机。因为回家时间的关系,手机并没有被禁止带入学校,但在校内是严禁使用的。然而,前辈毫不避讳的大声聊起来。
「你好,茧墨小姐?咦?什么?第一声就认出来了?哎,我又得受累了呢。这种事果然不对路子啊。不过,刚上船就漏水也挺有才的吧?所以没办法啦,咦、没有?奇怪,小田桐先生不在么?怎么了,清洁做完了?喂,干嘛发火啊!」
前辈愉快的笑起来,一边拍打膝盖,一边接着说道
「茧墨小姐也说两句啊!我不就是问问有没有做完么?我哪里做错了?」
前辈的笑容,看起来感觉比上学时更加自然。电话那边的茧墨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呢。在我思考的时候,前辈再次起身。将手搭在扶手上。
「事情就是这样哦,茧墨小姐。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不,与其是对茧墨小姐的,不如说是透过茧墨小姐对小田桐先生的请求呢。反正大白天也只是在家打扫,很闲的吧?既然如此,能不能稍微借我一下,呦!」
前辈在下一刻翻过扶手,跳了下去。我不由自主的惊呼出来,向下面探视。前辈穿过了校庭。夕阳染红的砂砾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匆匆忙忙的冲下楼梯。追上去后,前辈刚好打完了电话。
「————于是就是这样,有劳了」
发出哔的一声,前辈关掉了手机的电源。他伸了个大懒腰,不再说话。运动社团的人发出富有规律的口号声,正绕着运动场奔跑。风卷尘沙。前辈的金发燃起火红的颜色。

他的背影,让我不知该怎么提问才好。
————前辈说过,他会帮我。
然而,前辈究竟打算怎么做,我不知道。

染成火红的景色中,前辈默默地伫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要出声叫他?我不由有些犹豫。

说起来,前辈他……
为什么要帮我呢?
那个时候也是,前辈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帮我呢。

「————啊,肚子饿了」
「————诶?」
「吃饭吧。就这么定了」
前辈突然宣言,走了出去。大步流星的迈进之后,陡然停了下来。前辈夸张的转过身来看着我。
「嗯?不来么?」
「我可以一起去么?」
「奇怪,怎么了?是打算不来的么?既然如此就早……」
「我来!」
我发出连自己觉得粗暴的大声音。前辈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开心的笑起来。我一边跟在离他不远的身后,一边翻弄出曾经想到过的事。

你是,救过我的那个人么?
YES/NO
你是我的恩人么?
YES/NO
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YES/NO

我,可以跟着你么?
可以再让你帮我一次么?

「————先吃饭。吃完之后,要再来一次学校哦」
前辈突然悄声说道。我扬起脸,反刍前辈的话。
「……来学校」
「要确认七大不可思议呢」
「果然,在夜里……必须来一趟呢」
我下意识停下脚步。回想昨夜的情景。在『月光』的演奏声中,血迹在美术室里铺开。每踩一次地板,就会聚集孤独感与绝望。我对恍若异世界鸦雀无声的学校,有些不寒而栗。
回想伫立在微光中的小东的背影。
她,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呢。
「怎么,害怕了?」
「…………」
我无言颔首。害怕就是害怕。如果情况允许,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情景。而后,前辈在校庭单脚蹬了两三下地面。用极为轻松的口气说道
「害怕的话,不用勉强哦?」
「不用……勉强么」
「老实说,我根本就无所谓」
我捏紧拳头。注入力量后,骨头咯吱作响。即便如此,我还是注入力量。我扬起手,望着藏在毛衣下面的拳头。我突然五指张开,染成鲜红的手掌慢慢恢复白色。
「————我去。我一定要去」
我如此宣言,咬牙继续扼杀丢人的感情。明明前辈肯陪我一起去,我竟然害怕了。明明嘴上说着要找小东,竟然连夜里独自来到学校的胆量都没有。
我至今为止,没有为任何人做过什么贡献。
现在我的,也不过是得到了前辈的帮助。
「……对不起,前辈。我一定要去,拜托了」
「是么,那就去吃饭吧?」
前辈轻描淡写的转过身去,走了起来。他头也不回。当前辈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算我不在了,前辈也一定不会失望或者生气吧。我如同害怕被丢下一般,拼命地驱策双脚。

世界染成了浓郁的橙色。
在前辈的背后,那个棒球包依然摇晃着。

  * * *

学校附近有大量的餐饮店。从快餐到家庭餐厅,甚至意大利面食专营店一应俱全。如果害怕老师巡逻,只要向市中心脱离就行了。然而,前辈搭乘地铁,穿过了市中心,坐到了终点站。然后我们换乘巴士移动。我跟在前辈身后,不知前辈要去什么地方,满脑子的不安。天空已经暗下来。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感觉来到了离学校相当远的地方。前辈穿过冷清的公园。尽管我的不安急剧攀升,前辈却毫不犹豫的继续前行。不过,在并立着老旧民宅的巷道中,前辈一时停下。
「是哪里来着?记得是,川……?」
前辈呢喃着改变方向。上坡之后,走上宽阔的道路。眼前是河堤,漆黑的河面一路铺开。汽车的头灯不时的撕开和黑暗,从近处通过。冷风拂过脖子,我将手缩进毛衣的袖子里。
前辈向左前进,沿着河堤笔直走过去。过了一会儿,我们到达了一幢公寓。我看了看被照亮的公寓墙壁。
公寓·七濑
「呀、到了,总算到了。结果是几号房来着」
前辈如唱歌般说道,走了出去,开心的登上楼梯。我跟在他的身后。前辈登上三楼,在某间房间前面止步。按下门铃后,只听到嘶哑的声音。沉默之后,门缓缓打开。
一个眼神疲惫的男人站在了那里。那个人是牛仔裤和敞领衬衫的打扮,看到前辈之后不知为何露出更加疲惫的表情。相反,前辈开心的举起手。
「哎呀,晚上好,小田桐先生」
嗙的一声,门瞬间关上了。真是毫不犹豫的关门方式。前辈开始叩叩叩地,有节奏的敲门。
「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
叩、叩叩叩、叩、叩、叩
「吵死了啊,你以为现在几点?给我安静点!」
嗙,门仿佛要将前辈夹烂一般猛地打开。然而,前辈在被夹到的前一刻向后退了一步,将其躲开。开门的人打算怒吼的时候,察觉到了我,然后张大双眼。我打了声招呼,鞠了一躬,那个人也回应一般鞠了一躬,疑惑地看着前辈。
「……你终于染指诱拐了么?」
「她怎么看都是和我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吧?」
前辈悲痛欲绝的诉说着。男人将其无视,直勾勾的看着我。我肯定了前辈的说法,连忙点点头。而后,那个人叹了口气,向前辈问到道
「于是,你突然来干什么?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接下来吃过晚饭之后,要去参加强制性的加班。在这仅有的休息时间里,我哪怕一丁点都不想看到你的脸,给我回去」
「还是那么辛辣呢。没差啦,我觉得机会难得,所以才带来想向小田桐先生介绍的哦。怎么样,这个小不点?哎呀,是个久违的又有趣又普通的人哦?」
前辈一只手放在我的脑袋上,开始乱摸。而后,男人静静地看着我,点点头之后开口说道
「幸会,我是小田桐勤。你是?」
「诶、啊,幸会。我是立花梓」
「嘿,原来如此啊。小不点原来叫这名啊,我都不知道呢」
「……我说你啊,至少给我把女性的名字记住。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带着人家到处乱晃,太没礼貌了吧」
「小田桐先生,倒是你这种思维方式,就算一步也没走错,还是会被人当成性骚扰的哦,知道么?」
小田桐先生一语不发的揍了前辈的头,继续摆出一张厌恶的脸。
「于是就来向我介绍?不会是这样吧,你来干什么?」
「啊,也对呢。难得到这里来,能不能赏口饭吃?」
前辈如此说道,我张大眼睛。咦?奇怪,这么做没问题么?在我这样提问之前,小田桐先生回答
「少说蠢话。你哪只眼睛看我家像餐馆了,给我回去」
「句尾是给我回去么!又不会少块肉,只有我的话就不提了,至少给这孩子点饭吃吧」
「那你更应该去正经的店啊!立花同学,我实在不推荐你对这家伙言听计从到处乱晃!」
小田桐先生又揍了前辈的脑袋。我脑子很乱,扶了扶眼镜。然后,将不得不说的话脱口而出
「饭、饭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呃、那个,虽然不太明白,但我不是来讨吃的的!没关系!不过,我并不是被前辈带来的,而是自己做出明确判断之后决定跟来的!」
我挺起胸膛如此说道。没错,我并不是被前辈带着到处晃。我是自己决定跟随前辈的。而后,慢说小田桐先生,连前辈也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我接着说下去
「不论前辈去哪里,我都会好好跟着,我已经决定了!」
嗯,我的决定就是这种程度。即便如此,我的决心也非常坚定。
前辈对我说过,他愿意帮我。
所以我必须相信前辈。
我再次挺起胸膛。而后,前辈和小田桐先生面面相觑。
「唔、虽然我自己说有点那啥,不过跟着我可是很危险的呢」
「别自己说这种话。你对这孩子都说了些什么」
「我啥也没说哦?」
我感觉两人的互动会永远持续下去。然而,一个奇妙的声音将其打断。响起咕~的夸张的声音,我下意识捂住肚子。

两人面面相觑。
然后小田桐先生叹了口气。

在眼前,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白菜焖五花肉。茄子豆腐味增汤。纳豆和海苔。刚出锅的饭。餐具似乎很少,凑不成一套。所有东西一起盛在一个盘子上。手握着勺子,青筋暴起的小田桐先生说道
「本来打算冷藏的,对我多做这么多菜感恩戴德的……」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田桐先生」
「抱歉,那个,真的没关系么?还要分给我,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立花同学请不要在意。看你似乎也饿了,饭菜而已我不会吝啬的,我又不是魔鬼。请不必客气。不过,雄介给我客气点」
虽然口气很粗暴,但小田桐先生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
我和前辈一起鞠了一躬,掰开方便筷拿在手中。那似乎是在便利店附送,然后保存了下来的筷子。吃上一口后,强烈的空腹感被唤醒。纳豆和海苔伴着饭一起吃,一下就吃光了。小田桐先生一语不发的为我又添了一碗。
「于是,接下来你们准备干什么?」
「哎呀,我们准备直接回学校哦。事情也想尽快搞定呢」
「……是么」
小田桐先生放下筷子,跟前的盘子已经扫空。小田桐先生披上外衣,站了起来。
「我要出去一下。我会事先告诉七海四十分钟后帮我锁门,到那时候给我离开。另外,餐具给我泡进水槽里」
「喂,去拜托那个幼女,搞不好会被锁进去的啊,不能把钥匙交给我么?」
「怎么能够放心你。好了,立花同学也小心点」
小田桐先生就这样离开了,只有我们被留了下来。小田桐先生做的饭很朴素很好吃。吃完后,我将餐具拿到水池。厨房收拾得很干净。我将餐具泡进水槽,就在想到帮忙洗碗而拿起海绵的时候,前辈开口了
「啊,不行不行。超过时间会被幼女锁屋里的,出去吧出去吧」
————幼女?
前辈推着我的背,离开屋子。我们两人下楼的时候,有人正好上楼。一个头发卷卷的女孩子抬头看到前辈,打起招呼。
她摆出天使般可爱的表情,话语从口中流泻而出
「晚上好,没有生活能力的人。竟然到别人家里蹭饭,七海实在对大哥哥的将来担心的不得了。令尊令堂没有为你落泪么?要不要紧?」
「你、你这幼女还是老样子……就算不用你说,也没人会挂念我呢」
「啊,那就和七海预想的一样呢!太好了!奇怪……」
女孩用她大大的眼睛向上看着我。我下意识和她打起招呼,女孩的表情一瞬间扭曲起来。
「————……呵」
我感觉被嗤之以鼻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是大哥哥的……」
「啊,真麻烦,和你无关吧。再见了!」
「是,我知道了。七海对不感兴趣的事情反正也提不起兴趣!请别再来了哦!」
女孩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摆摆手。让我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都是幻听。前辈抓起我的手跑了起来。伴着水汽的风吹拂脸颊。我一边发出快节奏的尖锐脚步声冲下楼梯,一边凝视着前辈的背。
之后我们两个要去学校,寻找七大不可思议。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一想到找不到消失的小东,我就背脊发寒。她是因我而消失的。所以,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将她找到。

即便如此,唯独像这样奔跑的现在。
我由衷的感觉到些许的幸福。

  * * *

由于要在巴士和电车之间换乘的关系,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说起来,除了月票和钱还有手机之外,还有其他东西都留在了学校了。我给妈妈发了邮件,说我要在朋友家留宿。我准备事情办完后用备用钥匙回家,只能解释成吵架分开就回来了。我会被骂吧,但我只能下定决心。
而且,能不能平安回家都不得而知。
冰冷的空气抚过我的脸。雄介前辈毫不犹豫的翻过校门。我也紧随其后。夜晚的校庭和昨天一样鸦雀无声。前辈打开书包,从中取出手电。正当我对前辈的准备周到感到惊讶的时候,前辈的呢喃传入我耳中。
「啊,太好了,还有电。毕竟小田桐先生是个勤恳的人呢,不觉得会把电用完呢」
看来是从小田桐先生家拿来的。应该是在我泡餐具的时候,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吧。我有些担心会不会被骂。我暗下决心,事后要和前辈一起登门道歉。
按下开关之后,圆形的灯光照出校庭。
我屏气慑息。前辈毫不犹豫的走起来。我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捏紧拳头。昨天我曾和小东在一起。然而,现在代替这个位置的是前辈。我抬头仰望校舍。充满威慑力的校舍左右展开,伫立在沉默之中。我更加用力的攥紧拳头,跟在前辈身后。

「嘿,咻!」

前辈伴着这样的叹词打开连通第二校舍的门。校舍之内,与昨天同样寂静。静得发痛的沉默灌入耳中。在仿佛刺痛皮肤的寂静中,我四下环视。前辈以一如既往的步调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背后,就在来到音乐室的时候。

砰地,响起了钢琴的声音。
我背脊一颤。我预想到会听到这个声音。然而,我却仿佛遭到枪击一般,全身弹了起来。澄净静谧的声音灌入耳中,让我停下脚步,动弹不得。

从音乐室大门的另一侧,响起钢琴的声音。
最开始,很高。
接着,变低。

然后,传出旋律。『月光』奏响。然而,这个声音与昨天感觉存在某些差异。微弱虚幻的声音,细致的旋律仿佛即刻就会中断一般。恍若流水的声音,远比昨天更加美丽。就如同,演奏者变得娴熟,声音的质发生了变化。前辈向音乐室里看去,露出索然的表情别开脸。就这样,直接向美术室走去。前辈从门上的小窗看去,我从侧面也向里面看去。

血淋淋的红色在地板上蓄积着。

鲜烈的红色在手电的微光下被照出来,晃动着。这个看上去,就好像刚刚滴下的,活着的颜色。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辙的情景在眼前上演。厚重的某种红色液体,在黑暗中的静静铺开。
前辈去理科室看了一眼。没有听到骷髅的笑声。唯独这一点与昨晚不同。
前辈走了起来。离开第二校舍,去往第一校舍。慢慢的,大概走到三年四班的时候,我的胸口扑通扑通,心脏开始哀鸣。
前辈先行向教室中窥探。我跟着向前看去,黑板上残留着红色的手印。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手印覆盖整张黑板。我背脊的寒毛根根倒数。留在上面的痕迹,似近却远。隔着一块玻璃的另一边,展开一幅如深海般浓密的沉默且扭曲的情景。

接下来————轮到镜子了。

就在我握紧拳头的瞬间。

「————啊」
前辈发出木讷的声音。他的眼睛,笔直的盯着走廊的那边。前辈突然踏起地面,全速在走廊上奔跑,向楼梯拐过去。
事情的发生仅在转瞬之间。前辈的身影从我视野中消失。
「前辈……前辈、为什么!」
叫喊的瞬间,我听到走廊上传来嘡的一声,仿佛从上面跳下来的声音。
然后,沉默再次降临。
绝对的无声塞满耳朵。

这一幕,与昨天晚上完全相同。

「————————……诶?」

我的呢喃,在空洞的走廊中回响。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我害怕驱策双腿。我害怕前进之后,会目睹那副情景。
不想前进。好想直接回去。
「————————……前、辈」
我强行动起舌头。这一刻,咒缚解开了。
我为什么停留在这种地方一动不动?
为什么,连前辈的安危都不去确认。
「前辈!」
我飞奔起来的瞬间,双脚猛地拌在一起。我的腿重重的摔在走廊上。骨头的疼痛令我麻痹。我咽下泪水,手掌拍向地面,猛然起身。我向前冲出去,冲下一层楼的台阶。此刻,我的脚趾好像踢飞了什么。那个东西撞到墙壁上发出声响。

是前辈的棒球包。
前辈,消失了。

「…………骗人、的吧?这是、骗人的吧」
我的声音,颤抖到丢人的地步。我轻轻伸出手,触摸镜子。冰冷传了过来。像冰一样的温度爬上皮肤,渗透进去。不论我向手中注入多大力量,还是无法进到镜子里。
「你在骗我吧,前辈!」
就算惨叫,也没有回音。和昨天如出一辙。沉默如嘲笑般刺向全身。过程完全相同。既然如此,结果当然也一样。就算到跑遍整个校舍也无济于事。前辈,已经消失了。一定,不在这个校舍的任何地方了。

————不行了。

凛子在我头脑中愣愣的放出宣告。果然不行。这就是我没头没脑,只顾着依赖前辈到处乱撞的结果。这就是我对毫无关系的前辈诉求「请帮帮我」的结果。膝盖开始颤抖,脸部的肌肉开始痉挛。泪水流了出来,喉咙好痛。

因为我只会露出恍惚的表情,只会跟着别人。因为我只会露出什么都不去想的表情,依靠别人。所以————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从开头到最后,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昨天的一幕幕再次加深。那时,我应该追上前辈。我,如果在那一刻阻止前辈,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要是更加动动脑子再行动就好了。可是我————————。

因为,前辈对我说,他肯帮我。

「我、只是…………跟着」
『具体的事情,你根本什么也没想过吧?』

对呀。我,什么也没想过。
到头来,我只不过想向别人求助。
而且,还把前辈牵连进来。

「雄介前辈……」
我抱紧棒球包。里面传来坚硬的触感。前辈,为什么总之带着这个呢。我不知道其中的理由。这种事情连问都没有问。

你是,救过我的那个人么?
YES/NO

我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没有得到。
「我,对前辈……对前辈」
我缓缓起身,抬起脸。镜子里照出自己哭泣的样子。打湿眼镜的液滴,一颗又一颗顺着脸颊滑落。
看到自己丢人而扭曲的脸,我感到非常恼火。
我攥紧拳头打向镜子。
伴着嗙的坚硬声音,骨头痛起来。我继续用拳头敲打。我不断地殴打自己的脸。疼痛变得剧烈,即便感情消失依旧没有停下。

————对啊,我。
「明明还没有道谢!」

要是手腕陷进镜子里就好了。就算我这样去想,镜子还是强硬的抗拒了我。破掉的皮肤流出血。我咬住嘴唇忍住疼痛。不能哭。没有闲工夫去哭。露出这种丢人表情的自己,去死好了。

有空哭不如赶快找,不要觉得这是徒劳。
「对啊……我还什么也没说啊」

我将滴着血的手掌收进袖口,紧紧握住棒球包,凝视镜子。嵌入墙壁的镜面上,没有被我的拳头造成一丝伤痕。真是谢天谢地。我看到自己的脸,这张面孔,比刚才强多了。

对,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
我,绝对不能输。

「——哈———、哈————」
唯有我的脚步声在黑暗的走廊上无边无际的回响起来。我在学校里四处奔跑。传入耳中的声音十分嘈杂。我每呼出一口气,胃里的东西仿佛就会翻涌上来。首先,我找遍了一年级的教室,不过没有发现前辈的身影。厕所也找过了,结果相同。接着我跑向三楼。我跑遍了每一个角落,眼镜每次滑落,我都强行扶正,加快脚步。
「——哈———、哈————、咕」
疲劳与焦虑差点让胃液逆流。我用力咬住嘴唇。将涌到喉咙的胃液咽了下去。我踏上楼梯,急忙登了上去。就在穿过三年级的教室前方时。
——————咔啷
传来微小的声音。我打算停下来,结果摔倒下去。我勉勉强强的站起来,转向教室的窗户向内窥探。错不了。我全身的感觉变得如野兽般敏锐。虽然脑子很混乱,但我不会听漏。我重新转向教室。

三年四班。留着手印的,教室。

我试着拉开门,果然上锁了。面朝走廊的窗户也一样。无法进到里面。然而,我从中确实听到了声音。我将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听不到。向门上的探视窗窥视,可不见教室内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重新转向面对走廊的窗户。在套上毛玻璃的窗户面前,我呼吸为之一窒。

上锁了,进不去。
才不是进不去。

我将抱在胸口的棒球包放在地上,将其打开。里面放了金属球棒。里面有一件新的,还装了一件用过的旧品。想必使用方式非常粗暴,表面满是深深的凹陷,就好像用它打飞过人的脑袋一般。

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YES/NO
问这个问题,我究竟想干嘛呢?

我抓好球棒,空挥一次。如同宣言本垒打一般,将球棒的前端指向走廊的窗户。然后,我将球棒扛在肩上。我用力蹬起地面,一跃而起。就这样,就在球棒砸向玻璃的瞬间。

「等一下!!!!!!!!!!!!!」

窗户嘎啦一声打开。一个人露出慌张的表情从里面出现。那个人有着一头飘逸的金发。他看着我差点挥出的球棒,愉快的吹气口哨。
————雄介前辈?
球棒顺势挥了出去。啪的一声,前辈用手将其接住。我全力挥出的球棒,终究不过只有这种威力。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然而下一刻,前辈当即坐了下去,苦闷的呻吟起来。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前、前辈!没事吧前辈?不,肯定有事吧,前辈!」
「哎呀,怎么会啦。没想到竟然追到这里来了,嗯?」
前辈张大眼睛。就算前辈对我摆出非常吃惊的表情,我也没有去在乎的余力。我从走廊踩上窗框,翻了过去。裙子被挂到,发出撕破的声音,然而我对此不屑一顾。我从打开的窗户进去,直接跳了进去。

我发自内心的大喊起来。

「没事太好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全力朝前辈撞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前辈还在。前辈还在这里。我开心的不得了。我试着用力敲打、摇晃前辈的身体,前辈没有消失。他完完整整的就在我的眼前,没有消失不见。
「前辈、前辈、前辈、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小不点!真没想到、哒啊啊啊啊啊、冷静下来,冷静!」
我被前辈拉开。鼻水黏在了前辈的衬衫上,拉出丝。我连忙取出手帕帮前辈擦掉。而后,前辈的眉心挤到了一块,望着我。

奇怪,可是前辈,为什么。
会在教室里?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从头上传来声音。我抬起脸,而后,我看到了吃惊的眼神。

「……小田桐先生?」

请我们吃过晚饭的那个人,正俯视着我们。

  * * *

「总之,说穿了就很简单了」
前辈如此说道,扔出手中的钥匙。钥匙有三把。第二校舍和第一校舍的钥匙。以及,第一校舍和第二校舍之间通道口的钥匙。说起来,我想起今天的锁是开着的。前辈将三把钥匙在桌上排开。
「第一校舍一把就OK。第二校舍那边,其实音乐室、美术室、理科室的钥匙构造是一样的。于是一把就够了。连廊的钥匙是演剧社代代相传的备用钥匙。他们似乎在文化祭之前因为训练,要留到夜里很晚。然后只要有个熟人,我就能悄悄偷到钥匙。凑齐这些钥匙不算困难」
我像学生一样坐在椅子上,听着前辈讲出的话。前辈重新转向留着手印的黑板。他拿起板擦,一口气擦了过去。红色的手印瞬间消失了。前辈转向我,就像魔术师一样摊开双手。
「锵!」
「是红色的粉笔灰加上更容易上色的东西。粉笔灰混入干涂料中颜色会变浓,然后不过是粘在手上再拍上去罢了。拍个几次之后,看上去就会是这个样子哦」
小田桐先生用冷静地声音给我讲解。我重新转向前辈。前辈突然走了出去。小田桐先生无言地耸耸肩,在我和前辈身上交互看了看。我跟在了前辈身后。
「音乐室不过是有人藏在里面而已。刚才算准雄介和你要走过的时候,我不发出一点声音播放了CD。不过,从你讲的那些来看,当天应该是有人弹奏吧。美术室是——……」
伴随着小田桐先生的声音,前辈猛地打开门。地板上铺着塑料膜,上面涂满了红色的涂料。量很大。厚重的液体晃动着。
「如你所见。这些全都在你通过之后迅速收拾干净了吧」
在我确认过后,前辈转过身来。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什么的,唱着歌信步走在走廊上。我们再次回到教室前面。前辈停在那里,做了次深呼吸。在他猛然拔腿准备冲去的前一刻,我扑向了他的腰。
「呀」
「抱、抱歉!我以为前辈又要跑了……」
「我、我是跑过。小不点真让人搞不懂啊」
前辈放弃奔跑,走了出去。我们一起走下楼梯,来到镜子跟前之后,前辈抓住扶手,从楼梯间向下方的走廊看去。前辈踩上扶手,不用楼梯,一口气跳了下去。
————————嘡
跳下去的前辈蹑手蹑脚的走掉了。
镜子前面,已经空无一人。
「距离不算太高,擅长运动的女性应该可以做到吧。这就是真相……雄介,其实应该由你来解释,给我回来」
小田桐先生呼喊前辈,挠了挠头。他摆出一副仿佛难以启齿的表情,接着说下去。
「……当日,似乎没有确认厕所呢。在你到达镜子前面的这段时间,只要逃进厕所然后上锁就没问题了。其实没有任何人消失哦」

人,无法进入镜子。
这种事,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七大不可思议,只不过是耐不住寂寞的一些人创造出来的,单纯的虚构故事。

那天晚上的事,从都到尾都是假的。只是让我被不解的现象耍得团团而已。然而,这是————。

这比真有怪异发生的情况,可怕数十倍。

「————……小东她、小东她骗了我之后,逃跑了么?」
我询问之后,小田桐先生蹙眉。好像很犹豫一般,几次张开嘴,几次合上,摇摇头之后接着说下去。
「……雄介拜托演剧社的学生和葎校的社员取得了联系,那个女生在正常上学。什么事也没有呢。今天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布置的,但如果是由几个人一起实施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而且,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本来就莫衷一是哦。除了你所调查到的之外,还有很多。根据学年的不同也有不同的地方。然后,唯独你所调查的事情发生了。也就表示……」

是知情者干的。

小田桐先生一时停住。然而,他还是准备继续往下说。我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小田桐先生是个残酷的人。他是个视而不见,不允许别人逃跑的人。这一定是他温柔的行动吧。

然而,对我来说,这却比任何事都要难过。

「骗你的人是……」
「我不听…………别再说了。这种事……太奇怪了啊,太奇怪了不是么」
这种事,比七大不可思议真实存在,更加不可理喻。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头脑中浮现昨天的成员。凛子虽然很苛刻,但比任何人都温柔。阿舞虽然怕麻烦,但其实又开朗又有趣。纪子很冷静,头脑很好。然后,八重是我的死党。
她们,应该全都是我的朋友。
「等一下啊……这种事怎么可能……」
我无法理解。胸口好紧。心脏要爆炸了。我想去相信这是假的。然而,我无法解释小东的平安无事。凛子说她无法取得联系。那个时候,其他的人都是怎样的表情呢。
——————对不起。
八重的声音灌入耳中。泫然欲泣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就在此刻。
「人啊,饿了之后连人都会吃哦?」
「——————咦?」
消失无踪的前辈细语道。前辈一只手中正举着什么东西。经常在理科室里看到的那个东西,放在前辈的手上。
是古旧发黄的,人的头骨。
「雄介……?你莫非,把骨骼标本的脖子破坏了,然后带过来了?」
「没错哦。这有什么不好?」
「你这家伙,怎么总是轻易地破坏东西!」
就在小田桐先生怒吼起来的时候。前辈像扔超市塑料袋一般扔出骷髅。
前辈将其接住,一边笑一边望着骷髅。然后,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脑袋上,既没有抚摸也没有拍,只是按着,说道
「人啊,有时会将人逼死,有时会放狗去咬看不顺眼的人去而觉得有趣,有时会用自己的压力伤害别人。这种事情,人类不管多少次都能若无其事的去做哦?」
前辈如唱歌般讲述,细语。

「————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依旧垂着头,听着前辈的话。下一刻,前辈将手伸进我的口袋。他抽出手机,开始摆弄起来。整个过程没过多久。前辈完成作业后,将手机交给了我。
在眼前,邮件发送完毕的画面正发着光。
我呆呆的望着画面。前辈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不过我啊」
仿佛野兽低吼一般呢喃

「对那些享受这种事情的家伙,最讨厌了哦?」

前辈粲然一笑。
他的笑容,与前辈手中的骷髅非常相似。

  * * *

邮件虽然发了出去,但她们会不会来就不知道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反正也不会有人过来的吧。我甚至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意。我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确认发送完毕的邮件。前辈输入的,是非常简洁的威胁信。
这篇文章,只能算是威胁。
『现在起,参加试胆的成员到音乐室来』
在午夜收到这种邮件,一般当然会无视掉吧。然而,邮件还没完。
『不来的话,我就随小东去了』
大家都知道我钻牛角尖,陷入恐慌的情况。我攥紧手机,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前辈的话在我耳朵深处回响。
『出于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不论是不愿将你逼入绝境的善意,还是害怕一具尸体躺在那儿会给自己招致麻烦的恶意,亦或是两者参半——都无所谓』

如果来了,那就是。
————嘎啦

教室的门打开了。我吓得身体一震。我从桌角间向前方窥视,用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战战兢兢的确认。令我惊讶的是,除了小优和小东,大家都在,摆着惺忪的表情,不耐烦的表情,不安的表情,环顾四周。叉着手的凛子用手电照亮黑暗叫起来。鲜烈的灯光扫过我的视线,我眼睛瞬间被照花。
「你在的吧、阿梓!出来啊!」
她的声音非常气愤。我像小动物一样蹲着。没有人回应凛子的声音。她狠狠地向前瞪视,就在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嘎嘡

伴随着激烈的声音,门关上了。阿舞发出吃惊的声音,仓惶地向门扑去。她拼命地拉门,但门打不开。就好像被人从外面摁住一般。
「不会吧,不要啊……怎么回事?」
「喂……阿梓,你搞什么!」
就在凛子大喊,转过身去的同时,砰的一声,高奏起尖锐的声音。紧接着是低沉的声音。尖锐、低沉,声音鸣响,下一刻,爆炸了。乱七八糟的音阶被奏响。巨大的声音震彻整个空间。纪子发出微弱的尖叫,躲到了阿舞背后。凛子要强的瞪着前面,将手电的灯照过去。
「到底、是谁!恶作剧的话给我讲点分寸……」
句尾被打消。伴着双手拍下钢琴的声音,某种东西从钢琴椅上跳起来。『某种东西』踩着钢琴,用野兽般的动作落到地面上。那个东西从黑暗中踢飞凛子的手电。灯光滚落,撞到墙壁后消失。在沉没于黑暗中的屋子里,我慢慢地站起来。失去灯光的凛子她们,看不到我。
黑暗的教室里,播放出新的旋律。
响起柔和而美丽,如歌声般虚无飘渺的声音。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月光』第一乐章。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阿梓……不会吧」
突然,嘎啦嘎啦嘎啦嘎啦的奇妙声音和乐曲重叠在一起。
某种东西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桌子之间乱窜。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与高而硬质的声音重合,『月光』音量加大。用力弹奏的乐曲,震颤空气地鸣响起来。

我望着半空,视线从焦躁感慢慢增加的凛子她们身上移开。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不论鸣响的『月光』,还是澄净的空气的味道。
然而与此同时,一切又都那么不同。

「凛子,想想办法啊,这都怪你吧!」
阿舞突然喊起来。她用很高的声音向凛子控诉。
「阿舞、你……突然害怕什么啊。这种事肯定是人的搞的鬼吧!把灯打开不就得了!有必要怕成这样么」
「那么,你走去过把开关找出来啊!本来就全是你主意」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月光』,以及仿佛有蛇在周围窜来窜去的瘆人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她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听着她们声音,闭上眼睛。

泪水从眼角零落。

「阿舞,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别要说的那么事不关己好不好?最起劲的就是你吧!」
「呵,这样就推卸责任了啊。不愧是凛子啊。摆出自己一手包揽,让其他人闭嘴跟上的态度,做完之后又藏在幕后,到了这种时候让你想想办法,你还是这样。你也没资格说人家阿梓。你这人真差劲!」
「不说了啊,好不好,这种时候大家商量一下……」
阿舞叫起来,凛子回敬,纪子出言相劝。然而,突然一个安静的声音将这些打断。
「…………我知道了」
「……………八重?」
踏、响起某人上前的声音。我也回应这个声音上前。或许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凛子她们的身体开始颤抖。某人的身影,静静地向我转来。『月光』停止了。嘎啦嘎啦的声音也静下来。

令人发痛的寂静中,我们彼此相视。
然后,她轻轻说道

「是我们不好」

高个子的她一边鞠躬一边道歉。

「————对不起,阿梓」

此刻,灯点亮了。白色的灯光将眼睛照花。或许是被吓到了,只闻尖锐的惨叫涌现出来。我为了看到八重身影,凝目望去。然而,还是不行。视线完全模糊了。
泪水打湿的视线中,人只能映出一个浑浊的色块。
「好了——这边的小姑娘承认咯?」
————咻
前辈将骷髅抛向空中,如此说道。他一只手里,是表面坑坑洼洼的铁球棒。前辈接住了骷髅。
————啪
骷髅和脸凑到一起,前辈向我转来。
「怎么办?」
两张露出牙齿的凶恶笑容摆在一起。我用毛衣的袖子擦了才眼睛。谁也没有说话。凝滞的沉默弥漫整个空间。我缓缓开口。颤抖的声音响彻教室。
「为……什……么」
声音迸发出来。我看着凛子、阿舞、纪子、八重,嘶吼起来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凛子猛地扬起脸。她的眼睛里,是平时的凛然光芒。她轻轻插手,咬住下唇,上前一步说道
「让我说出来没关系么?」
这个声音,是凛子一直以来的声音。冷静而美丽的声音说道
「这一切,全都是我们不好。全都是骗你的,阿梓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就承认,然后道歉好了。对不起……不过,如果想说这件事只怪我们,那你的算盘就打错了。我们本来就没觉得阿梓会那么相信……」
凛子一时低下头。之后,她下定决心一般向我瞪过来,接着说下去
「况且,我们究竟有多累,阿梓你知道么?」
「…………咦?」
她的声音犹如刀刃般冰冷。犹豫之后,纪子和阿舞点点头。凛子挺起胸膛。
正大光明的接着说道
「阿梓啊,你总是不看气氛。总是大声叫喊,总是搞出一些难以置信的行为。刚上二年级建立圈子的时候,我们一直都有让阿梓加入我们吧?不论你干出怎样荒唐的举动,就算你被人瞧不起,我们还是接纳了你。不过,我们已经受不了了。你一直那样,一直那样,知道我们有多烦么?然而,我们还是同伴,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蠢死了」
又像嘲笑的声音,又像哭泣的声音。然后,凛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阿梓以为,我们真的把你当朋友?一次也没有哦」
我仿佛被揍了一般,视线摇晃起来。我感到剧烈的头痛。仿佛有股烧红的铁的气味刺激鼻腔。想要将眼前的窗户砸碎的冲动充斥全身。
我并不知道大家是这样看待我的。我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讨厌了。和朋友们一起度过的岁月是那么开心,那么幸福,这种可能性,我根本就不曾想过。
我加入到她们之中,竟然给她们添了这样的麻烦。
「阿梓啊,你知道全班都在笑话你么?明明给过你忠告,可你这次又开始跟在嵯峨雄介学长后面。从其他班的人那里都能听到你的事,你闹够了没有啊,我们已经受不了了啊。都是我们的错?少说傻话了。你对自己至今的行为稍微反省一下啊——阿梓」
凛子的嘴弯起来。隔了几秒,我才察觉到这是笑。
凛子一边笑,一边说道

「你不是完全没想过迎合别人么」

我无法反驳。几道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明明应该有话想说,可我一句也说不出口。不论我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会给她们继续添麻烦的事实。凛子在等待我的回答。然而,她耸耸肩,走了出去。

就在这一刻。
「————嗯、然后呢?」

——————啪

前辈呢喃着。骸骨旋转,落在手中。凛子微微转了过去。
「学长有事么?我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要和阿梓在一起。不过,对这件事还请不要插嘴。这是我们的问题。和学长无关」
「啊哈哈哈哈哈哈,也是呢,坦白说,我对这种纠结还有问题根本就无所谓,咻!」
前辈起身,走了出去。下一刻,他一只手勾勒出平滑的曲线。朝天花板扬起的球棒,笔直的挥了下去。嗙、响起破坏的声音。铁球棒陷入钢琴中。想要夺门而出的阿舞,僵住了。
前辈对着战战兢兢转过身来的她,残暴的笑起来
「好了,那边的,不要动。我啊,对这个小不点与你们之间的争执根本就无所谓哦?小不点喜欢谁,讨厌谁,对谁觉得生气,不关我事————只不过」
前辈再次扬起球棒,挥下。嗙,钢琴发出粗暴的声音。前辈单手拿着骸骨,残暴的笑起来。那晚的情景在我脑海中闪现。
「一个人消失了,这与死无异哦。人在某一天不管是突然失踪、上吊、消失,将这些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的恐惧,你们明白么?」

那天晚上,前辈将人的头打飞之后,伫立在那里。
在我眼中,就像怪物一样。

「好难过啊,如果我那时候那么做就好了。如果那时候想办法阻止的话,那个人或许就不会消失了。全都怪自己什么也没做。没错。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怪我没赶上。是我的错对吧?是我的错啊。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好难过。超难过啊。难过得都不能正常的活下去了。我也不觉得这个小不点和我感受到的是相同的东西哦?只不过,这家伙也难过得对我哭的一塌糊涂啊」

前辈再次露出牙齿。紧紧要和的牙齿咯吱作响。
「都、是、你、们、的、低、级、趣、味」
放出话后,前辈悠然地走了起来。凛子她们身体一颤,向后退了一步。前辈高高的抛起骷髅。骷髅擦到天花板,然后落下,回到前辈手中。前辈一边笑,一边将骷髅向前伸出。面对前辈疯狂的举动,凛子她们漏出微小的尖叫。前辈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骷髅的下颌。
————然后,露出残暴的笑容。
「另外,你们可不要小看怪谈哦?」
下一刻,响起爆炸般的笑声。疯狂的哄笑,在音乐室中不断反射。但是,没有任何人在笑。骷髅的牙齿喀啦喀啦地发出声音。
从骷髅的嘴里发出笑声。骷髅没有喉咙,然而,哄笑却明确耳朵灌入耳朵。
我下意识小声呢喃

七大不可思议第六号————理科室会笑的骸骨。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异啊,意外的怎么说呢,很可怕哦。骷髅会笑,人会变成泡沫,蠢得不行呢。你们在害怕什么?你们不是喜欢摆弄这些么?」
在涌出的尖叫声中,前辈悠然前进。唯独凛子没有尖叫。她控制着不发出尖叫,捂着嘴,瞪着前辈。前辈将骷髅递到她的眼前。发出疯狂笑声的骷髅,停在了凛子面前咫尺之遥。
「强势的后辈,你死了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哦。就算你遗忘掉,事实也不会改变。不论你是哭是喊,你将来必定会变成这样。人死了都是骷髅。所以啊,至少在活着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相处吧」
————好么?
前辈微微倾首,笑道。凛子捂住嘴的手颤抖起来。泪水从她的眼中流出来,即便如此,凛子还是没有回答。她拼了命的将视线从眼前的骷髅移开。前辈进一步将骷髅伸过去。骷髅坚硬的脸,碰到了凛子的脸。
这一刻,我叫喊起来。
「住手!前辈,别这样了,请别再这样了!」
我扑向前辈的手,将他拉住。而后,前辈发出猫咪一样的声音,然后退开。我重新转向凛子。她全身都在颤抖,可是眼睛没有丧失光芒。我们相互瞪视。视线因泪水而变得模糊,但我忍过去。我的声音似乎会发颤。即便如此,我还是张开嘴
「至今都没注意到,对不起。完全没有考虑到大家的感受,对不起……可是既然这样,希望你们说出来啊。我想我一定会哭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你们瞒着我。更加明确地对我发火啊。……就算是我不好,可这一次……还是太过分了啊」
我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一边倾诉。凛子没有回答我。大家全都钳口不语。我注视着凛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很伤心啊」
就算让大家不开心。
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凛子没有回答,转身冲了出去。门锁从内测打开,拉开。这一次,门没有任何抗拒的打开了。凛子飞也似地,险些撞到站在走廊上的人。
小田桐先生双手举起,悄悄让道。他在教室外面待机,到现在为止一直堵着门。凛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跑掉了。大家也都跟在她身后跑了出去。最后,只有八重留了下来。她泫然欲泣的看着我。
然而过了一会,小声说道
「————对不、起」
音乐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我身后,响起富有规则的啪啪声。不知何时,骷髅的笑声停止了。我转过身去,站在扔着骷髅的前辈面前。我用毛衣擦掉泪水,然后泪水依旧控制不住。

————咻
「————怎么?」
————啪

前辈说道。我没有回答,只是一次又一次擦拭零落的泪水。毛衣的袖子变得黏黏糊糊。前辈停下扔骷髅的动作,重新转向我问道
「帮帮我,来,说吧?」
「………………不说」
「是么,了不起呢」
前辈呢喃着,伸出手。在我的脑袋上乱摸一阵后,大大的手掌拿走了。前辈果然是个温柔的人。正因如此,我的泪水愈发难以控制。我垂着头不断哭泣,前辈仰望着天花板小声说
「那个,我可不是你什么朋友哦」
「………………」
「所以说,你要依靠我,我也没辙哦?」
——反正肯定会尴尬的。
我明白,但我没法发出声回应。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我感受着这份热度,稀里糊涂的嚎啕大哭起来。前辈不再抚摸我的脑袋。但是,也没有独自回去。

在我离开之前,前辈一直陪着我。
一边扔着干枯的骷髅。

  * * *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教室后,气氛十分躁动。我没法向别人搭话,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我困惑的在座位上坐下,侧耳倾听。大家似乎在谈论钢琴和骨骼标本似乎遭到可疑人士的破坏。这些都是前辈所作所为的事,似乎没有暴露。看来凛子她们什么都没说。
她们是害怕前辈,还是讨厌自己挨骂,我不知道。
她们在座位前面说着话。纪子悄悄朝我转过来。然而,阿舞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不知道大家今后打算怎样对待我。大家的表情,比起烦躁和厌恶,更浓重的是惧色。昨晚的事情,想必对她们造成了非常大的冲击吧。
不论她们怎么想,我变成孤单一人的事实不会改变。
这件事,让我非常伤心,非常寂寞。
我从桌子里取出课本。只是思考今后的学生生活,泪水仿佛就要掉下来。取出笔盒的时候,手机发出来件提醒。连忙从外面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一边确认内容。而后,邮件标题映入眼中。

『对不起』

——————八重。

我不由张大双眼。我抬起脸,八重正单手拿着手机,与凛子她们聊天。忽然,她的视线扫过我。她小心不让大家察觉到,露出悲伤的表情低下头。
『伤害了阿梓,真的非常抱歉。我有反对过,但我知道这样的借口毫无意义』
我仔细阅读正文。八重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播放。
『看到阿梓那么害怕,我非常难过,我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真的非常抱歉。就算道歉,我也不觉得我能够得到原谅。即便如此,还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而且,还有其他事必须向阿梓道歉。我今后也要和凛子她们在一起。我害怕离开她们,害怕离开这个圈子,因为,我不知道今后该如何度过。明明是我把阿梓扔下一个人,却希望得到原谅,我是个卑鄙的人。可是、可是阿梓。唯独这一点是真的哦』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睛好烫。上课铃响起。听着这个声音,我拼命掩饰自己哭泣的脸。
『阿梓是我的朋友哦』
我没有抬起脸。没有向八重看去。因为会给她添麻烦,所以也没有喊她的名字。我变成孤单一人的事实没有改变。今后等待我的,仍就会是寂寞与难过的日子。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只要有这句话,我就足够了。


放学铃声响起的同时,我飞奔出教室。我在走廊上全力奔跑,冲向外面。我感觉又会吸引来非难的目光,但我不在乎。在这几天里,我感觉我已经十分习惯奔跑。今天休息的时间,我也一直在学校内奔跑。然而,不论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的身影就好像消失了一般,不在任何地方。

『嵯峨雄介同学么……?今天没来学校呢』
我来到教室后,八千草学姐如此说道。老师们似乎戒备着可疑人士,监视前辈的眼睛松了不少。雄介前辈似乎连学校也不来了。
嵯峨雄介不来学校。这是本来的日常。直到最近的几天,他才心血来潮的上学。
非日常就此结束,本应如此就好。
『你,找他有事么……?』
八千草学姐狐疑的问道,我用力的点点头,挺起胸膛说
——我有事。
——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而后,八千草学姐眨了眨眼。文雅的笑起来,对我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吧』
——不要犹豫,跑起来。
我反刍着八千草学姐的话,飞奔起来。我在染上夕色的街上跑来跑去。日晒充足的公园,热闹的游戏中心。可以试读漫画的书店。能够长时间逗留的快餐店。就连学校附近的闹市区,能够想到的地方我都跑遍了。然而,我对前辈在哪儿,一点头绪也没有。无法否定前辈在家中度过的可能性。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停地奔跑,寻找前辈。
想象他会不会在什么地方,也只是单纯的碰运气。
我打算从繁华街回学校,搭上了反方向的电车。此刻,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我中途没有下车,直接坐到了终点站。然后,我走到了去小田桐先生家那时相同的车站。天空染上微暗。现在搭上巴士,应该正好能在吃饭的时间到达那个公寓吧。
在车站的长椅上,我看到了张扬的金发。旁边放着超市塑料袋。里面不知为何装了大量的肉。
「前辈!」
我喊起来,雄介前辈的脖子猛然弯向一旁。不解的说道
「……前辈?这、啊,小不点?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前辈才是,为什么这么多肉」
我没有说我在找他,如此询问。而后,前辈看了看超市塑料袋里面。
「这个?因为小田桐先生完成了工作,所以让我来送报酬啊。他说够吃晚饭的食材就行了,所以二话不说就是肉了呢。那个人虽然雁过拔毛但是很讲客气,完全叫我捉摸不透呢。不让我付钱,是不是因为我是学生呢?」
前辈倾首,仰望天空。距离巴士到站还有一会儿。在车站,不见其他人影。我也一样,一边望着天空,一边说道
「那个、骷髅……」
「嗯?」
「那个骷髅的戏法,很厉害呢」
是怎么做到的?
困惑到最后,最先破口而出的话题是这个。那天晚上,骷髅发出疯狂的笑声。然而,就在身边的我,却没有看出前辈是如何启动的。随后,前辈笑了起来。
前辈露出牙齿,露出与昨天看到的骷髅相似的笑容。
「————第六号怪谈,有一段隐情」
「隐情……么?」
前辈用冻结的声音说道。我反刍这句话。下一刻,前辈用阴沉的声音细语
「『理科室的那具骸骨,是不知几代之前的校长,从熟人那里转让得到的,用真正的人骨做成的』」
前辈的声音很严肃,不像在开玩笑。我背脊发寒。我回想起发黄的那个骨头。一想到凛子的脸碰到那个骨头的瞬间,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有怨恨的骷髅啊,会笑的哦」
前辈扬嘴笑道,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我仰对着天空,闭上眼睛。
我好想听到前辈对我说,这是开玩笑的。然而,我无法要求前辈如此回答我。前辈的回答,一定是肯定。我攥紧拳头。沉默加深。我破除沉默的气氛,张开嘴。
我有话必须问前辈。
「————前辈,那天晚上拖走的人,还活着么?」
「嗯?哪天晚上?」
前辈毫无防备的回答道。我依旧从下面凝视着他,接着说下去
「一个穿深粉色毛衣的女孩子,一边惨叫一边被变态追赶的那个晚上」
「啊?唔,想不起来了呢,应该没杀吧?在那边打了之后拖走的人,大概呜呜的低吼着,这怎么了?」
前辈百思不得其解。我凝视着她的脸。我对这个隐约发觉对话中存在异样的人笑起来
「果然是前辈」
「什么?」
前辈蹙眉,粗暴的挠了挠脑袋。可能是觉得想来想去很麻烦,视线干脆从我身上移开,唱起歌来。春光明媚的隅田川。我听着乱七八糟的韵律,不再问下去。

你是,救过我的那个人么?
YES

仅仅得到了这个答案,幸福便从心田涌起。然而,仅仅如此,我并不满足。
我从长椅上猛地跳下去。然后,向前辈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
「诶?怎么了?」
前辈用惊讶的声音说道。他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的我道谢。我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从丹田发出声音
「我真的受了前辈,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帮助!」
没有回答。我抬起脸,只见前辈兴致索然的望着天空。即便如此也没关系。我再次坐在了前辈身旁,安静的听着车辆驶过的声音。
时间缓缓流逝。不久后,巴士伴着引擎声到站了。前辈无言的走了出去,我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对着踏上车的背影,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由陷入沉默。
然而,我不想就这样目送前辈离开。
我感觉,如果就这样和前辈分开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前辈」
前辈取出零钱。门要关上了。就在这一瞬间。

我终于,总算,好不容易。
发出了声音。

「前辈!我想和前辈做朋友!」

「…………哈?」
我身体钻进门里,抓住前辈的衣袖。转过身来的前辈,发出疑惑的声音,我连忙接着说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说这种话很古怪。混乱的头脑变成一团乱麻,没有一丝一缕能够理清。然而,我任凭自己的冲动,叫喊起来。
「前辈,今后也请陪我说话!虽然前辈说过不是我的朋友,但我想和前辈加深关系!前辈、前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我想和前辈加深关系,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帮上前辈的忙,想为前辈做些什么……饭,我也想去蹭小田桐先生的饭!」
在背后,响起门关上的声音。司机和乘客都摆出疑惑的表情。这个时候,我站到前辈身旁,问道
「那个……给小田桐先生送食材,那个……我可以跟去么?」
我去找店,买饭后甜点。
说完,前辈沉默了几秒钟。零钱从他的手中落下,被机器回收。前辈眨了几次眼睛,然后呆呆的笑起来
「我可一点都不温柔哦?」
想跟来的话,就来吧?
前辈留下随随便便的话,走向了座位。我对着他的背影鞠了一躬,从书包里取出钱包。我跑向在座位上坐下的前辈身边。


这就是我,立花梓所经历的非日常的全部。
今后也会继续下去,非日常的日子,开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4-2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狐狸的诞生之日


——————您意下如何呢?
此次的演出节目,将是最后一幕。
各位看官可否尽兴?

如果让您看得尽兴,我将不胜荣幸。
——————当世珍奇。
实在是无趣的,充满欲望的故事。
漫长延续的故事,也将于此闭幕。

有始必有终。
泪不尽,余音不弭。
离别虽寂寥。
然终须谢幕。

啊,但还远远没有品尝够。
食未饱腹的回家,也难以忍受。
完全熄灭灯火,还为时尚早。

既然如此,就再稍稍讲个故事吧。

不过,故事的结束也即将到来。
就讲个短短的枕前趣话吧。
帷幕微微打开,还差一点。

有请,有请,这边的您。
来吧,来吧,这是为您准备的故事。
不要客气,快上前吧。


——————即便不愿意,还请配合。


  * * *

「胎儿呀 胎儿 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注:出自梦野久的《脑髓地狱》)

————啪
书应声合上。闭上眼睛,微薄的黑暗降临。用手掌盖住眼皮后,黑暗的浓度进一步加深。我阖着眼,将手中的书向旁边移动。手掌碰到书本,响起书籍散开的声音。空气被搅得充满灰尘。
但是,我无心将散落的书籍重新整理好。我笔直的伸了伸脚,趾尖碰到坚硬的书脊。我就这样,让裸足搭在书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
「————愚不可及」
我嘟嚷着,睁开眼站起来。把这个屋子当做我所期盼的地方,太过狭窄。代库房使用的屋子里,几乎被书本堆满。被四方的土墙包围的屋子,没有窗户,榻榻米也很潮湿。除了可以朝玄关和回廊西南两个方向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我站起来,打开西侧的槅扇。从走廊笔直走向玄关后,踩过玄关台,取出鞋子。顺势打开门,来到外面之后,走向庭院。沿着包围庭院的砖墙前进,穿过加设的门。

在那里,我遇到了白色的花海。

几颗樱树缤纷绚烂的怒放,装点着美丽的庭院。樱花的季节,再次造访。白色点缀的景色,美得让人无法觉得它是尘世之物。

茧墨的家的庭院,春色盎然。
凝目而视,此景颇有感触。

不过,一片白色之中,唯独一个点透出黑色。
一位少女,正漫步在樱树之间。周围的侍从,对她投去陶醉的目光。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柔美的白色,滑落在血红之上。
黑色的连衣裙翻飞起来。精致的饰边随风摇曳。
然而,她不会为任何人聊表凭吊。

好似猫咪的眼睛转向我。她眯起眼,细语道


「嗨——————哥哥」
「嗨——————妹妹」

强风吹拂。成百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
紧张的空气随之产生,继而膨胀。但是,不论我与她,依旧挂着微笑。我和她的关系看上去,应该好得叫人可怕吧。
妹妹对哥哥心怀仰慕。
哥哥对妹妹,对茧墨阿座化心怀敬爱。
————何其美妙的图景。
守候在她身旁的侍女如同为我让出地方一般向后退下,投来守望般的视线。在我站到茧墨阿座化的身旁的瞬间,她一片眉毛微微弹起。
她维持着不开心的表情,向前走去。
————你有何目的?
————没什么。
只是单纯的恶心你。
我将手放在她白皙的手指间。与此同时,周围传来轻轻的感叹。我听着犹如赞赏的声音,将涌上胸口的厌恶感吞了下去。
————对自己的容貌还是理解的。
————那情景如画到催吐的地步吧。
茧墨家同时存在两位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人,是异常的情况。
因此,这个家族现在,有个不该存在的人。
茧墨阿座化的哥哥——本来,这种人不该存在。
『哥哥』这个称呼是虚假之物。不过是给本应毫无价值的我,一个浅显易懂的地位。

茧墨阿座化,是茧墨家的活神。作为茧墨家绝对的支配者,「活神」君临族长之上。虽然支撑茧墨家的实业由分家执掌,但茧墨本家终究借助着茧墨阿座化『能力』所伴随的威慑,支配着整个家族。
随着上代茧墨阿座化——我妈妈的死,当代的少女继承了茧墨阿座化。
这个时间点上,本应不具备任何意义的我,得到了扭曲的地位。

茧墨家要将我饲养到死。
两位超能力者。一方是女人。一方是男人。
如此一看,他们所寻求的东西就非常好懂了。

茧墨阿座化露出柔和的微笑。她一边美丽的微笑着,一边俯视着我
白皙的手指悄然离开。
重叠在一起的手指,一次都没有扣紧便渐渐疏离。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
但是,不论我或是她,对于这件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死也不要。

  * * *

这份憎恨,这份难过,我要如何倾诉。
这是份无法形容的感情,化作热块沉入腹底。这份感情的正源是屈辱,是愤怒,是嫉妒,是怨嗟,是无缘由的憎恶。仿佛肺脏内侧被烧化的玻璃塞满一般的难受感觉向我袭来。所谓人生,是由理性和冲动交融而成的东西。理性被冲动所颠覆,冲动会为求实现自身的欲望而一直蠢蠢欲动。

————热孕育冲动,冲动侵蚀理性。
————不断化脓的热,不久将腐蚀自我。

但是,这份痛楚,犹如事不关己。这份错杂的感情,终究是他人的憎恶,并非自己的东西。拥有塞满肺部的热量的玻璃,原本就属于别人。

————只不过,那个灼烧的是自己的胸口。
————多么的不讲理啊。

————于是,这些全都是无聊的想法。

,差不多该醒了。

————咔嘡

我缓缓睁开眼睛,直起身体。旧书堆成的山在脚下再次崩塌。我从中取出映入视线的一册。翻开相对较新的封面。
「樱花树下埋有尸体」(注:出自梶井基次郎的《樱花树下》)
————啪
读出一句名言,我合上封面。我对茧墨家的庭院里没有埋下尸体心有不忿。环视周围,只见昏暗房间一如既往的被沉默所包围。
我从何时起躺在了自己的房间呢,我的记忆无法加以确定。
我感到犹如时间停止般的舒服。自茧居在屋子里开始,时间的感觉更加暧昧。大概四年前的春天,自茧墨阿座化的就任典礼以来,我一直这样活着。
我的确已经十四岁了,但我对此感受不到有多真实。即便时过百年,我依旧会觉得,感觉连一年都还没过。
脑海中描绘出过去漫樱飞舞的情景。在我面前屈膝的男人,露出欢喜的表情抬起脸。他没有迷茫,冲向了当时的『茧墨阿座化』那里。
————说起来,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
————纵然苦思冥想,依旧得不到答案。
我脑海中一边浮现那个春天的情景,一边用手指描摹自己的嘴唇。
嘴唇正以扭曲的形状上扬。
在固定成笑的形状的肉上描摹过后,我放下手指。

「——————呼」

呢喃的这一刻,我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视线扫过不太洁净的墙壁,转向关闭着的槅扇。

————湿润的眼球,与我四目相接
————槅扇开了一个洞,充血的眼睛窥视进来。

槅扇另一边的气息没有移动。看来是觉得自己不会被我察觉到。不过,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杂乱的呼吸声。
他对槅扇上出的洞,无意加以掩饰。对我来说,他的行为难以理解。
————啪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著他」
我再次翻开手中的中书,随便翻到某一页。
是圣经约翰二书第六章第八节「灰色马」。
眼球对死这个单词产生过敏反应。湿润的眼睛左右蠢动,细微的颤抖。
我迅速放下书,让视线与槅扇外的眼睛相合。
————有意识的弯起嘴唇。
嘴唇勾勒出弧线,就这样固定下来。
「——————噫」
门外如畏缩一般,发出哽咽的声音。
在槅扇那一边,传来猛然摔倒的声响。我听到有人从走廊上仓惶逃走。或许是途中被撞到,侍女们发出的尖叫与男人的谩骂声重合在一起。被不悦所盖过的声音,没有形成人类的语言。
我打了个哈欠,随即躺下。
「那、那个,日斗少爷……请用午膳」
「啊——能帮我放在那儿么?」
是刚才的侍女的声音。她将午膳放下,快步离去。我总是让人将饭菜送到屋里。我站起来,将书本随便踢开,腾出空位。


————虽然麻烦,不过喂食时间到了。
————茧墨阿座化,这会儿也在吃巧克力吧。

  * * *

我,会被饲养到死。
没有目的和义务的岁月,无聊而平静。只要闭上眼睛,转眼都会过去。不需要凭自己的力量牟得饲料的日子,作为生物是扭曲的。
茧墨阿座化,正讴歌着生。
她就任后,似乎过着肆意妄为的生活。有时会接受与超能力相关的委托,但除此之外,全都在自由中度过。以前定期设立的祭祀,全都在她这一代被废止。她尽可能的放弃义务,听说最近甚至以几个星期为单位离开茧墨家。她可能正在策划迁居。
整个茧墨家族都被她的言行闹得团团转。有一次,族长和家族代表召集到一起,商讨如何限制茧墨阿座化的行动而做了一次会谈。然而,会谈上不知发生了什么,族长屈服了。之后,对茧墨阿座化基本接近放养状态。就算她有什么企图,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吧。

茧墨阿座化是神。
除了神之外,什么也不是。

那位少女,极为自然的接受了这个身份。
————自己是茧墨阿座化。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这是迄今为止的茧墨阿座化所不具备的认识。茧墨家的女人,为了站在家族的顶点,将茧墨阿座化定为最高目标。
为了受人尊崇,为了和神一样,而在这种想法产生的时间点上,就不是神了
不过,那个少女不同。她生来就是茧墨阿座化。家族的信仰和尊敬,对她来说都不过是自己名字的附属品。

茧墨阿座化,受人崇拜,受人赞颂。
区区人类之身,能够享受这般待遇。

「————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呢喃的声音干巴巴的。
她是神,是怪物。既然如此,身在此处的我又是什么。
身为活神的哥哥,只是被饲养到死的我呢。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
在那个春天的日子,我感觉到我被生下来就是一个失败。
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的我,失去了自己的形体。
————我并不害怕死去的母亲。不过。

「——————我乃无」

然而,我还是感觉有些恶心。
对我来说,除却沉眠于脏腑中的憎恨,再无其他感情。但是,这份强烈的憎恨是死去的母亲所留下的。灼烧我身体的,对茧墨阿座化的怨嗟,全都是她所留下的妄念。
能够主张『这就是我』的东西,我没有。
我除了被留下的憎恶之外,没有明确的感情。
然而,这有些恶心和可怕。
然后还有一件——让我苦恼的事情。

这件事并不可怕,但非常烦躁。

我再次睁开眼。
槅扇上的洞增加了。那一头,现在没有眼睛。我不由叹了口气,扭扭脖子,再次起身。
从朝南的槅扇走上回廊,登上设置在中途的木制楼梯。二楼是族长的房间,在很近的位置上,有个曾经用作客房使用的房间。那里是为远道而来,有求于茧墨阿座化的客人作长时间停留所准备的地方。
但是,现在那里长期被占据着。

————卡啦,咚。

我粗暴地打开槅扇。我预想中的人,不在房间里。
但是,一股错觉向我扑来,浓烈的酒和烟味仿佛残留着人的形状。榻榻米上滚落着无数酒瓶。摊开的被褥上还落着长长的头发。
我不想去看留在那里的痕迹。我移开视线,扫视房间。
就连远处柜子的上层都搁着空掉的酒瓶,下面滚落着碎掉的花瓶。
壁龛上不是字画,取而代之挂着奇怪的东西。
墙面上钉着钉子,垂着涂成红色的带子。

狐狸面具,向我投来空洞的眼神。
如同嘲笑人类一般,涂成红色的嘴弯区着。

这里,是纠缠我的男人的房间。
换言之,这里曾是我父亲的房间。

按照茧墨家的结构,族长和茧墨阿座化以及其姻亲住在主屋,侍女、下人及其他族人住在其他屋子。
根据上一代茧墨阿座化的意思,将哥哥的房间安排在了主屋。上代的茧墨阿座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他身为茧墨阿座化的血亲受到优待。但是,在当代就任的同时,他的住所应该随之转移。
可是,他如今依旧在这里受到一定程度的优待,生活着。
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当代茧墨阿座化没有对自己的血亲给过任何优待。因此,以尊重上代意思的形式,他的立场得到了保证。
————上代的意思,受尊程度仅次于当代的意思。
————上代,明明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咔啷

我从墙壁上将狐狸面具取下。
红色的线轻柔的缠在我的手上。这里是男人喝酒的地方,他经常待在这给地方。男人仗着先代的宠爱,经常在公众场合耍宝。
我回想戴着狐狸面具,跳舞的男人。
他似乎对茧墨家『狐狸附身』的这个蔑称非常中意。
或者也有嘲笑自己妹妹的意味吧。他沉溺于她的肉体,一边接受恩宠,一边从母亲生前就在嘲弄母亲。

————狐狸是野兽。
————不是人。

————咔啷

我将面具戴在脸上,浅浅的呼了口气。变得更加狭窄的世界中,烟草和酒的味道还是那么强烈。我的父亲,表面上母亲的亡夫。就算考虑死亡时期,妊娠勉强成立。但我真正的父亲是谁,我是知道的。

她不知满足的和亲哥哥相交,一直孕育不出渴望的女儿,然后。
————然后?
————这份愉悦,是属于谁的?
我摘下面具,手指滑过自己的脸。嘴唇再次固定成笑的形状。
「…………哼」
我将面具放回,转身离开。与此同时,我撞见了一个僵直的身影。
敞开的槅扇的那一边,站着一个男人。他的脸,因为与母亲血脉相连而非常端正。不过,他的下巴布满胡须,没有打理。
————非常丑陋。
————令我不禁失笑。
「……日、日日日日、日、斗……少爷?您在这里、究竟、有何……」
唯独没有忘掉敬称,表示着他还知道身份。
我从这个用颤抖的声音向我提问的男人身旁穿过。
「————没什么」
男人,怀疑是不是我杀了母亲。
他也不明缘由的害怕着自己会不会被我杀掉。
因此,他像只老鼠一样跟在我后面。我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这件事,男人应该察觉到了吧。
————如果这件事对人说起,男人的立场将会万劫不复。
————我深信作贼心虚的人,将会自己弄伤自己
————而且男人对我的怨恨无以复加,我也非常清楚。
小时候,在母亲的房间里不分日夜的相交的两人的身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那时候,男人的意图是不是想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呢。
我穿着女童的衣裳,总是让丑陋的仆从来服侍,他没有明确看出我是男人
————这除了是自作自受,不作他想。
————现在,让男人饱受煎熬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我穿过傻站着的男人身旁,走上走廊。虽然听到仿佛遭到追逼的惨叫,但与我无关。

————想发疯,那就去发疯吧。
————不管哪个家伙都自我意识过剩。

我来到这间屋子,只是单纯的为了打发时间。这个男人非常烦。不过,他也是混入我一尘不变的生活中的,唯一的异物。在我死人一般的生活中,逆抚他的神经,便成了我排解无聊的方式。
这是个无聊的游戏,没有任何意思。

我对自己的娱乐,已经找腻了。

  * * *

人生不过是一段故事。人的愿望不过是一出戏。不这样想,日子可怎么过。没有喜悦的人生,与死有何分别。
总而言之,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不论作用还是目的都已丧失,只是单纯的进行着呼吸这项作业。

睁开眼,昏暗的屋子映入眼中。脚下的书塌掉,散落在地板上。
这个情景,重复过无数次。由于时间的感觉已经消失,我的感觉停留在了相同的一天。书我已经读腻了。本来我就无法爱上读书。全套的课程我也已经消纳。如今,我没有开始新事物的想法。
槅扇的洞在增加,这是唯一的变化。
我站起来,踢倒书堆。
将埋在里面的那个拿在手里。

————啪
黑暗中,绽放出深蓝色的花朵。

鲜艳的颜色灼烧眼睛。明明放置在房间中央,纸伞的颜色却没有变差。

————咕噜咕噜

我让纸伞在手中回转起来。我将伞柄搭在肩上,坐了下去。我翘起腿,毫无意义的望着天花板。

象征『茧墨阿座化』的纸伞,你绝对不要撒手。
不论天晴、下雨、刮风,都要将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自豪的撑起来。

怀念的声音,在耳朵深处重现。
但是,只要我在这个茧墨家,就不被允许撑起纸伞。

「……对,母亲。我已经不是『茧墨阿座化』了哦」

这份憎恨,怎么办。
这份痛苦,又算什么。
这份屈辱…………

「日斗少爷,您在干什么?」

忽然,有个声音从背后向我喊来。从槅扇的那边,透入光柱。逆光之中,侍女不解的歪着脑袋。我依旧撑着纸伞,张大双眼。
被看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
我没想过会有人向我搭腔。
「如此昏暗的房间里撑着伞,实在没办法不令人在意。伞似乎被虫蛀了,偶尔晒晒没问题吧?哎呀,灰真厚呢」
女侍嗅到了空气的味道,轻咳起来。她毫不拘束的走进屋内。扎成一束的黑发摇晃着。和服之下的身体很丰满,眼睛大大的,面庞让人感觉很稚嫩。
「………………您,究竟想干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着被子差不多该洗了」
女侍不解的微微倾首。她按我说的,猛地拿起被子。当她就这样准备离开的时候,转过身来。
「啊,对了对了。非常抱歉,介绍迟了些。我是绢,今后还请让我服侍日斗少爷左右。请多多关照!」
女侍鞠了一躬,就这样搬着被子走了出去。
我没听过这种事。我不是茧墨阿座化。我没想过自己会有专用女侍。而后,在我提问之前,她解答了我的疑惑。
「族长大人觉得日斗少爷需要一个聊天的对象……一直窝在房里,对身体不好哦。请您一定保重身体」
名叫绢的女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她将手插在腰上,毫无意义的挺起胸膛。
我看着她,轻轻嘟嚷。
「————原来如此呢」
我离开房间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整天里,我和任何人都很少打照面。族长对我有些看不过去,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吧。
只是有一个疑问。明确的异样感刺激我的大脑。
不过,我倒没想将这件事说出来。
「好了,日斗少爷。今天阿座化小姐似乎要出门哦。如果方便,请一同————」
「我理解你的立场,对于你被分来照顾我,我表示同情。不过,这改变不了我对你的言行感到不快的事实。事先声明,不要和我说话,这对你我都是最好选择的哦……而且我」
我开口之后,绢微微张开眼睛,僵住了。
我督了眼她僵硬的脸,告诉她
「————没有半点心情和『茧墨阿座化』一起散步」
————红色的纸伞不过是闯入视野,我就会感到脏腑在灼烧。
绢眨了眨眼。她噤若寒蝉的愣在原地。这个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不崇拜茧墨阿座化。我的态度,是极端的不敬。
几十秒后,绢微微开口
「日斗少爷,和阿座化小姐关系不好呢」
————没想到呢。
这女人,脑袋里的螺丝似乎松了。她没教训我,或许另有意图。
不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没有奉陪她的义务。
我穿过杵在原地的绢身旁,来到走廊。
「啊,请等一下」
我根本就不需要等。
我在走廊上随意漫步,走向了通向其他屋子的连廊。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女人伫立在那里。浑身穿得漆黑的身影,向栏杆之下俯视。
走近之后,我察觉到了另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该不该称之为,
男人在干燥的沙地上行土下座。站在走廊上的女人,用强横的眼神瞪着他。女人注意到我,抬起脸。
眼角下挂着美人痣的美丽脸庞,缓缓微笑
「——啊,日斗少爷」
「千花,你在做什么?」
我如此问道,女人富有肉感的脸颊缓慢的动起来。给人以柔和印象的眼角下垂的眼睛摆向一旁。
「您问我在做什么………………我在训练哦」
男人匍匐在地面上。他的背上,有几个踩踏的痕迹。肘部的布料被磨破。趴着的后背正小幅的颤抖着。
他这个姿势究竟持续了几个小时呢。
千花依旧露出平静的笑容。她带着笑容向男人灌输。
————脸不要抬起来,低下去,趴在地上。
————你不是人
没有主人的命令,狗不能抬头。
「——————是么」
我仅留下简短的回答,转身离开。千花用温柔的声音对趴在地上的男人说
「……久久津啊。你差不多也该明白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吧?」
他恐怕没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男人没有回答。恐怕,不回答才是正确的。
狗不具备语言。只要没有主人的命令,就不能吠。
————愚蠢透顶。
「那个…………日斗少爷,我,其实不擅长应付千花大人呢」
一个声音从旁对我说道。绢不知不觉间追了上来,一边藏在拐角后面,一边向我说话。她的视线,怯生生的窥向连廊的方向。
「久久津先生,是千花大人的养子……族长也对此视而不见,不过……我觉得那样还是有点不好」
——男人总是遭受那样的对待,总是接受惩罚。不好不好。
绢摇摇头。她说得非常露骨。千花很有能力,也深得族长信赖。绢对茧墨家似乎忠诚心不足。我回答了她的话
「…………那两个人,别管就行了」
正因为觉得自己是狗,人才会堕落成狗
能将人作为人定义的,没有别的,只有自己的意识。
「对不想得救的人,要如何去救?」
————明明连求救的心都没有。
我对那两人没有兴趣。绢也不是真心担心他们吧。既然如此,就连谈论这些都显得很蠢。

「只有渴望得救的人,才会得到拯救」

手也不伸,就算要去握住,也是枉然。
————这只是单纯的傲慢。

「……日斗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呢」

忽然,耳中传入柔和的声音。绢露出悠闲的笑容,轻声说道。
————这个女人很愚蠢。甚至到了无知的地步。
就连温柔这个词的含义都不知道。

「你说的话,我无法理解,我也完全不觉得你会理解我」
我如此回答,绢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她用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
「那个,茧墨阿座化小姐是那种,就算有人伸出手,也不会握住的人。那一位只会将视线放在自己决定牵涉的人身上……伟大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呢」
绢点点头,然后耸耸肩。不知为何,她微笑起来。

「日斗少爷,不是这样的吧?」
有人渴望拯救,您会去救的吧?

————『想要得救』是最切实的愿望。
将它实现,和拯救别人,有着轩轾之别。而且,我不会救任何人。我觉得头痛,转过身去。绢打算跟上我,停下脚步。她摆出困惑的表情目送我

「到午饭的时候,我再来服侍您!」

看来烦人的家伙,又多了一个。
不过,这样的感觉,比起灼烧全身的憎恶还是暧昧一些。
活着,只有辛苦。

到头来,我还是很无聊。

  * * *

我少有的做了个梦。
虽然认识到那是梦,我还是沉浸在了梦中。

我一个人坐在母亲的屋里。内室的帐子关着,从内测透出橙色的光。就如影绘一样,两个影子摇摇晃晃地蠕动着。

异形的影子,有两个。它们相互纠缠,跃动。

影如同相互捕食般重合在一起来。八只手足相互纠缠,然后分离。野兽的低吟与肉相互撞击的声音灌入耳朵。影子不知腻厌的持续摆动。
娇声漫无止境的持续着。
————啊,又来了么。
如今我已经涌现不出任何感情。我只是,无言的坐在那儿。我站起来呆了一会儿,离开房间。背后传来的帐子打开的声音,我还是头也不回的关上槅扇。夜晚冰冷的空气包裹全身。缠脚的女童衣裳让我很烦。白天,被打过的大腿非常痛。我一边拖着脚,一边前进。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憎恨。
我没有能够主张自我的感情。不过,我勉强能够自己对现状感到不舒服。
这个世界,被划分为「舒服」与「不舒服」。
说到底,我的存在,不过是藉由母亲的愿望而成型的东西。
————既然如此。

一幕一幕的一边演出————然后一边享受,才是人生。
我如此断定,想要活下去。我必须及早找到乐趣。
否则,我将从内侧渐渐腐烂。

————我一边思考着这种事,一边漫步。

忽然,黑暗之中点燃了一盏灯。
我觉得奇怪,皱起眉头。在此之后,我应该没办法回到屋里,过了一个寒冷受冻的夜晚。
这种事,我没有遭遇到。
黑暗的庭院里,一把深蓝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无声旋转的纸伞,忽然动起来。
她用恶鬼一般的一样看着我。
————你刚才不是还在男人的怀中么。
「怎么了,母亲————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的脸丑陋的痉挛起来。她伫立在庭院中,用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她嘴边的肉扭曲着,牙齿露了出来。
我对她讲到。这个声音,仿佛富有质地一般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满意么,母亲?全都是你所期望的吧?」
她说过,你要成为『茧墨阿座化』。
她讲过,『茧墨阿座化』就是你的名字。
既然如此,对这个结果又有何不满。
「既然愿望实现了,那么死掉也应该无所谓吧」
————所谓愿望,就是这么回事吧。
「既然我是茧墨阿座化,你就没用了哦」
母亲没有回答。只不过,用幽暗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深蓝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这个动作停不下来。
忽然,下一瞬间,纸伞的颜色变了。

变成了好似血液的,鲜烈的红色。

「——然而你,不是茧墨阿座化吧?」

我产生一种仿佛被痛殴的冲击,睁开眼睛。
我直起身体,枕边的书堆应声崩塌。心脏剧烈的跳动,我不住的咳嗽。我攥紧拳头,打在被窝上。但是,心悸的现象没有缓解。继被窝之后,我又朝榻榻米揍去。

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

听着富有规律的声音,胸口的痛楚渐渐缓解。
不久,我停止砸手。拳头染成鲜红。就连将手张开都无法顺利办到。手指因疼痛而麻痹,动不起来。
我茫然的环顾屋内。书堆下面,我看到了作为象征的东西。
我左手伸向那个。紧紧握住,拉向跟前。

然后,我终于冷静下来。

我让沾满血的右手搭在膝盖上,仰望天花板。


「————————愚蠢透顶」


于是,我又一次仰面躺下。

  * * *

「日、日、日斗少爷!您的手是怎么搞的!」
躁动的声音将我唤醒。扭曲的视野中,有人正在吵闹。
究竟是谁呢,我对女人的身影没有记忆。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里呢。
「————」
突然,我的右手被抓住。
握紧的拳头被强行打开。手指越是颤抖,疼痛就越是弥散。
难道,握拳的拳头也要被母亲砍掉么。
竟然从视线所及的部分开始破坏,她也终于疯掉了——就在我这么思考时。
「日斗少爷,请振作一点!」
忽然有人向我怒吼。湿润的眼球映出我的模样。蓄满泪水的眼睛眨着。
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哭呢。
————真恶心。
「日斗少爷,您究竟是怎么了?啊、真是的,竟然搞得这么严重,我着就给您去取绷带!请稍等一下!」
女人叫喊之后冲了出去。伴随着仓惶的脚步声,身影从屋子里消失。我呆呆的直起身子。女人消失后的房间里,回归平时的宁静。

我移动视线。数了数槅扇上的洞,点点头。

「啊………………………………是这样啊

刚才那个女人,叫绢。
脑中能够抽取的信息明明仅此而已,然而却离我很近。
不知是不是梦魇的缘故,意识很朦胧。不过,我没有积极回复正常的想法。
这里是哪里?我(おれ)我(ぼく)么。那个丑陋的男人还活着么。还是已经死了。
尽管我脑子一团乱,笑意还是从腹底涌上来。
想着这种事的时间点上,我就是正常的。
————什么啊,根本是毫无问题的正常啊
「库……库库库库库」
我毫无意义的吐出笑声。我一时间维持着这个样子,随后再次听到声音。
「啊、日斗少爷,您怎么笑起来了!那个,手,请伸出来……啊啊,真是的,恕我冒犯了!」
「————」
强烈的痛楚在手上飞驰。蘸上消毒液的纱布按在了我的手掌上。绢为我破损的皮肤消毒,涂上软膏,开始打上绷带。她用困惑的声音说
「咦,可是这伤与其说是擦伤,更像是挫伤,怎么回事?那个,是不是冷敷更好?我去拿湿布?重新换湿布贴上,会感染的吧」
「……够了,别管我」
我将手抽回来,站了起来。敞开的槅扇前面,整齐的摆着早餐。她之前似乎准备送到屋里,于是放在了那里。我望着早餐,走了过去。
「日斗少爷!」
忽然,从背后传来几近大喊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只见女人正看着我。
「那……个,您,左手,的。不,不说这个」
女人欲言又止。
她的名字,叫绢。
她,是个愚蠢的女人。
「我,很担心您啊!」

————她的话对我毫无意义。
————甚至她的怜悯,对我都无关紧要。

「……………………所以呢?」

我不等她的回答,走了出去。我踩着迷醉一般的脚步,闲庭信步。
每次有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都会向我深深鞠躬。有人视线垂下,也有人张大眼睛。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的疯狂一旦散布开,与茧墨阿座化的婚事也会告吹吧。或者说,他们只要我的血脉就够了。
即便我化作了疯狂的肉块,只要拥有生育能力,那也就够了。
我思考着无聊的事情,脚自然而然的走向了母亲的房间。
上代茧墨阿座化的房间,被当作不干净的房间封印起来。面朝庭院的宽敞宴厅,不让任何人打开,槅扇关着,钉着木板。
里面还染有血沫。
————茧墨阿座化,总是遭受被杀的命运。
这个宿命是绝对的。所以,上代被杀的事,不值得惊讶
不过,族长是看到屋内的惨状才决定封锁的。
母亲腹部被多次刺穿,听说搬运身体的时候,腰部以下是分别搬运的。
打开这个槅扇,说不定母亲的幽灵正坐在那里。
她和自己的血,莫非一起埋葬在屋里不成。
「——————库」
我遏制住几欲吼出的声音。用舌头舔舐再度固定成扭曲形状的嘴唇。
————这份愉悦,是属于谁的呢。
我抚摸被封印的门,走了进去,在靠近樱树的走廊上前行。
就在此时。
————吱
在与梦境相同的位置上,我停了下来。我不由张开眼睛,凝视伫立在庭院中的身影。

澄澈的天空下,纸伞旋转着,
就好像白日梦一般的情景。

————咕噜咕噜

那个颜色,是鲜烈的红色。

「————嗨,哥哥」

红色的纸伞之下,响起清冽的声音。红色微微倾斜,露出令人发憷的美貌。
茧墨阿座化露出接近完美的微笑。

————这位少女,美丽得真是不着边际的丑恶。

「————嗨,妹妹」

我模仿她作出回答。茧墨阿座化缓缓地弯起嘴唇。她的视线缓慢移向我的手。她的眼睛静静的眯起来。
她的眼神,莫若温柔
「哎呀,拿着稀奇的东西呢」
————稀奇的,东西?
被指出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正握着『什么』。
我的左手中,是一把深蓝色的纸伞。
就好像握住救生索一般,我紧紧握住收起的纸伞。
茧墨阿座化对我的行为既没有嘲笑,也没有责备,只是看着
————只是看着而已。
忽然,胸口的中心冷却下来。心脏仿佛要冻结的错觉向我袭来。
红色纸伞灼烧眼睛。她理所当然的将纸伞高举。

象征『茧墨阿座化』的纸伞,你绝对不要撒手。
不论天晴、下雨、刮风,都要将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自豪的撑起来。

曾经听过的话灌入耳朵。与此同时,眼前烧成火红的错觉向我袭来。

————不论天晴、下雨、刮风,都要将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它曾经是我的手,是我的脚,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为什么,我没有撒开它呢。
为什么不能像砍断手,砍断脚一样,将它撒开呢。
这一切,不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少女么。

————啪

响起干巴巴的声音。回过神来,我已将深蓝色的纸伞打开。
身体似乎自己动了起来。我将深蓝色的纸伞搭在肩上。
好舒服,是我非常熟悉的感觉。

————咕噜咕噜

我就这样走下庭院。我赤着脚跳了下去,重新面对茧墨阿座化。
喧嚣的风骤然拂过。花瓣乱舞,填满天空。

红色与深蓝色的纸伞摆在一起。
我的视野中,茧墨阿座化转动红色的纸伞。

————咕噜咕噜

从远处看去,这番情景恐怕十分鲜亮。

相互面对的红色与深蓝色的纸伞————让我回想起那一天。
在我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的那天————我失去了自我。

「尽管全族的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不过,杀掉上代的人,就是你吧?」
你,还想杀我吧?

忽然,茧墨阿座化开口了。她的声音非常奇妙,不含责备的感情。
不过此时,她没有像平时那样使用用来掩饰的敬语。
她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对我讲道。我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连回答的必要我都感觉不到。
她咕噜咕噜的转着纸伞,接着说下去
「我没打算用这件事定你的罪。你承受着怎样的怨恨或痛苦,又怀揣着怎样的愉悦或欢喜,我没有丝毫兴趣哦。只不过,千万别忘了」
我可不想被你杀掉。这种无聊的死法,还是免了。

————咕噜咕噜的,咕噜咕噜的。
————花瓣滑到红色之上,散去。

我依旧默不作声,依旧一语不发,眯着眼。
怨恨痛苦愉悦欢喜,此时是怎样的感情呢
————这种事,我自己岂会知道。

「你所做的——————只是单纯的弑母

————呼

风猛烈地吹拂起来,花瓣飘散。
她淡然的,将了然于心的事实宣告出来。
「杀了『茧墨阿座化』,并不能成为『茧墨阿座化』。你的愿望,断然无法视线。因为这个名字,自出生起便是属于我的」
————放弃吧。
柔和的声音一时停止。
她的话,是现在的茧墨家的事实。我依旧没有诉诸言语,暗自反驳。
————即便她生来就是怪物
————也不尽然是茧墨阿座化
————如果我是女人,或许将会是另一个结果。
————……………………奇怪。

刚才,我在想什么

茧墨阿座化像猫咪一样微笑。那是野兽一样的笑。
她堂堂正正的宣言

「非常遗憾,你————不过是个被创造出来的冒牌货」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白色的花瓣飘散着。

我们相顾无言。我静静地提着纸伞。我翻弄深蓝色,转过身去。缓缓将它合上。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背后追上来。
「事先再说一句。这份杀意,这份嫉妒,这份愿望,你以为是母亲留下的眷恋——然而这些,全都属于你自己。他们不属于你母亲,不属于任何人。不论你如何否认,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其他人的感情无法进入自己的内心——这就像你的心脏,除了属于你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此刻,我的思考停止了。话语毫无意义的传达过来,穿过耳朵。
她说了什么。就算听到,我也无法理解。

「————不要一直摆出一张受害者的嘴脸,继续逃避自己了」

就算听到,也一定是毫无意义的语言。


「啊……日斗少爷」
回到屋里,绢还在等着我。
她重新恢复正坐,注视着我。她似乎有话想说。
不过,我对她不予理睬,当即躺了下去。绢打量着我,然后,悄悄地发出有些紧张的声音。
「那个……日斗少爷。我,有话想说」
「…………我对你的话不感兴趣」
我迅速打断了她的话。绢似乎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漏出声来。不过,结果还是钳口。我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
「够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就算留在这个家,也不会有好事。
只会从身体内部渐渐腐坏。
我试着坠入沉睡。而在此前一刻,我听到来自远方的声音。
「日斗少爷……您刚才说什么,这里就是我家哦」
我不由张大眼睛。绢似乎是在家族中是最没有地位的那类人。对于没有被选为茧墨阿座化的女人,侍奉本家的工作便高于一切。
我将涌上的笑意吞咽下去。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一切都那么可笑。

「————这里,是家么」

  * * *

「关系处的不错呢」
柔和的声音将我唤醒。富有质感的声音灌入耳朵。产生一种用厚厚的舌头舔舐耳朵的不快感。
敞开的槅扇前,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逆光之中,伫立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影绘。
体态丰满的女人正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
————看上去,就好像一幕奇妙的戏剧。
「您洞若观火,也一定察觉到了,不过您是茧墨阿座化小姐的兄长,还是担心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千花,忠心提醒」
女人缓缓地行了一礼。我用力的盯着她。
女人的身影很黑。影子奇妙的不断蠕动。
「……那个叫绢的女侍,还是别相信为妙」
忽然,影子吐出这样的话。用就像打从心底为我操心的声音细语道。我没有回答。虽然没有表现出意外,但影子连忙进行补充。
「难道,您怀疑千花所言?这实在太可悲了。日斗少爷竟然没有察觉……实在没有想到」
既然没有想到,就不必来提醒。
这个女人应该认定我就是那么愚蠢
影子如悲叹般擦着眼角,接着说下去。
我能感觉到,她的嘴角扬了起来。

「————槅扇的洞她来了之后可有增加?」

犹如举起刀刃一般,她将话说了出来。
只不过,这只刀刃毫无意义。这对我算不上凶器
我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回答她

「……………………没有增加哦
事到如今,你才来告诉我这种事么。

影子一瞬间呼吸为之一窒。或许由于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影子逐渐变成女人的身影。
就好像披着人皮的异形一般。
「……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几乎都是谎言几乎都是幻觉
我低语道。不论是谁,就连我自己都是说谎而活。
对别人,无需多说什么
「——对这种小事不必件件都去理会。会累的哦」
我做完回答,沉默蔓延开。
千花微微张大眼睛看着我。她再次露出平静的笑容,讲道

「原来如此……已经察觉到了么」
对,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她来以后,槅扇的洞不再增加了。而且,从前提来看非常奇怪。虽然我说了我不需要朋友,可为什么要给我女人呢。我察觉到,这恐怕是因为有人强行介入。
另外,我受伤的那天,绢虽然表现得很困惑,但实际上非常冷静。在打开槅扇,准备将早饭送进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了屋里的异常了吧。之后,绢将早餐小心翼翼的放下。她恐怕是在观察我的样子,决定应该采取的言行之后,再行动起来。
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指出来也很麻烦。
「不愧是茧墨日斗少爷。我千花深感佩服……然而关于绢,我要将我所知的情报告诉您」
明明没有问,真亏她自己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不想被我打断,千花迅速的讲述起来
「那丫头,是上代大人的兄长,您伯父的宠儿。向族长大人进言,让那丫头做您朋友的,也是伯父。族长大人看到绢开朗的性格,也就同意了,然而……非常遗憾,族长大人已经老眼昏花」
千花轻轻地摇摇头。她若无其事的揶揄了族长。
这个女人的心,已经全部投向了茧墨阿座化。就算说她除了身为活神的茧墨阿座化藐视一切都不为过。
她的信仰,最多不过是对茧墨阿座化个人的崇拜。
「然而……事情稍微变得有些复杂了」
千花呵呵地笑起来。愉快的声音传入耳朵,不悦的心情向我袭来。
————很久以前,我就讨厌女人的笑声。
————女人的笑声,非常烦。
「绢频繁地表现自己,向您表现只有自己是您的同伴对吧?她现在,陷入了与伯父的对立状态……宠儿的身份摇身一变呢。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愉快的声音继续着。千花弯起嘴唇,放出话来
「换句话说,那个男人是眼睁睁的将与自己作对的人送到自己畏惧的人的怀中……虽然我并不了解两人的关系为何恶化,但请您务必多加小心」
声音为之一变,带上了严肃的腔调。千花真挚的对我忠告
「那个男人,害怕绢对您些说什么——然而,由于刺激她存在危险性,所以不能来屋里窥视。疑心病不断膨胀……现在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吧」
对最糟糕的事态一直担心受怕的最后,精神将会脱轨。
————不管一切是不是都还没有发生
那个男人渐渐承受不住精神压力,很有可能会为了排除要因而行动。
现在,那个男人在打什么主意,我并不知道。
那双充血、几近发狂的眼睛,现在究竟有多浑浊呢。
————就那么怕死么。
————明明没有活着的价值。
「…………那个男人,为什么对您如此执着呢」
千花就像打谜语一般向我询问。
根本没必要专程问出来。她已经察觉到了答案。让不让她知道,我都不在乎。我出生的秘密,对我不构成任何影响。就算我是乱伦的产物,我自身也不会发生改变。
————但是,千花产生了误解。
她对我来忠告,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不知道她混淆忠告与威胁是何用意,但她要是误以为自己的立场高人一等就麻烦了

「………………胃口最好别太哦」

我低声说道。千花肩头一颤。她的眼睛里闪过明确的恐惧。
她用看到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灰色的双眼大大地张开,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
让她明白,就能让她害怕成这样么。
「那、那个……日斗少爷。您究竟在说什么,千花完全……」
在吃方面,你真的相当讲究呢。不过我并不想对你的兴趣说三道四。吃人而已,不算稀罕。我也认可你对茧墨阿座化个人的嫉妒。只不过,你的这个兴趣一定会害了你自己呢」
我竖起手指,在半空中描摹她的嘴唇。如细语般编织话语。

继续吃下去,等待你的将是被吃的结局吧」

毕竟,她养着一条狗
被吃的祸因,早已种下。

千花噤若寒蝉。各种各样的激情从她脸上闪过。焦躁、恐惧、愤怒,她的脸不断变色,忽然沉静。
千花露出平静的笑容,优雅的行了一礼。
「多谢告诫……为了不致此事发生,我会多加小心的。日斗少爷,还请留意左右」
还算聪明。看来是明白了。
我握着她的秘密,她着我的秘密。
然后,我目前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似乎将其判断为理想的关系
——————将最致命的误解判断为还不算糟

「……啊,今后我也能随心所欲的过了」
听到我的回答,千花慢慢的行了一礼,旋踝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之后,我一如既往的被留在了屋里。迄今为止的情景,恍如幻影。我再次闭上眼睛。
隔了一会儿,吵闹的脚步声灌入耳朵。
「……日斗少爷。啊,真是的,我有些急事,来晚了。需要继续收拾房间么?」
烦人的气息不懂客气的坐在我身旁。她拿起书,擅自整理起来。
恐怕,她口中的急事是千花为了将她支开所用到的吧。那女人真喜欢做无用功。
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绢没有任何话要说的样子。
不过,她暗地里确实有着某种动作。
再过不久,她会来勒住我的脖子么。
要是这样就好了。只要死人的生活能够迎来变化,不管什么都好。

「日斗少爷,脚能够稍微挪一挪么?」

房间里被男人发狂的眼睛窥视的日子。
烦人的女人造访屋子的日子。
两者有何分别。

「…………日斗少爷?」

两者都一样。

  * * *

我的时间持续地停滞着。
我停滞、沉默、静止、快要窒息。一切都让我不舒服,一切都让我不愉快。
到头来,折磨我的这个感觉,是由母亲没能实现的愿望所催生的。
我是茧墨阿座化,可又不是茧墨阿座化。
只要那个仪式不成立,我就无法得到自我。
我的根底崩溃了。我失去了前提。我的存在消失了。

无聊的思考漩涡,不断将我吞噬。
但是,我听到一个澄澈的声音,仿佛将其打断。
「『我思,故我在』——就算世间一切都是谎言,唯独怀疑这件事的自己是唯一的真实。哪怕世界是假的,思考的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
可怕的,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她总是嘲笑我。
「————『我乃无』之类的话,不是反复思考无聊问题的人所该用的哦」
这是什么时候对我说过的话呢。
还是说,少女并没有说出这种话,是我自行捏造的呢。
不论是哪一种,少女讨厌的声音依旧不断重复
你也差不多该承认自己是个无聊的人类了——说简单点吧」

比我更加稚嫩的声音笑起来。
她嘲笑我。
夺走我的存在的少女对我冷笑


「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吧


吵死了,闭嘴。


此时,我醒过来。


不太干净的天花板铺满视野。我想直起身子,感觉却无法顺利做到。肚子很重,有什么动作压在我的身上。
有人正打量着我。扎成一根的长头发垂下去。
附近飘散着女人的味道。
人的重量和体温很恶心。
「……你够了吧。我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不论做什么都没意思呢」
即便我如此告知,对对方也毫无意义。
虽然明白,我还是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娱乐哦」
木讷的响声灌入耳朵。自己声音竟然如此微弱,令我愕然。
下一刻,某种东西从上面落下。温热液滴从脸上滑落。
与此同时,纤细的手指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一边望着从上空落下的透明液珠,一边感叹。

————人,是会一边要掐人,一边哭的东西么。

「……我对你的言行,没有丝毫兴趣」
「…………您什么都知道呢」
低沉的声音灌入耳朵。女人——绢,死死的咬紧牙关。
手指用力的堵塞着气管。她放出可怕的惨叫。
「您根本全部都知道吧!」
这句话,刚才听过。
————嘎啦
手指陷入喉咙。我觉得,她果然是个愚蠢的女人。
因此,我无法回答。
黑暗之中,仰面看到的绢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影绘一般。
是涂得黑压压的,异形的身影。
————不是人。
不论谁都一样。
————这个世上,没有正经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太奇怪了啊。您在笑吧,您一直、一直……都把我当成傻瓜」
绢的声音在颤抖。不知为何,她好像突然坏掉了,我无法理解。
不过,这是能够预料的事情。
既然情报泄露了,生路就只有一条。绢讨厌那个女人。恐怕因为一些琐事相互交流过,然后那个女人对她做了某种暗示吧。
千花——真会狗拿耗子。
「说说话啊!反正你也和你的父亲一样!总是把我当傻瓜,只有对自己有用的时候才会对我好,总是把女人都当傻瓜!所有人,所有人都希望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思来!」
把我和那个人的价值观混为一谈,这可伤脑筋了。
绢错乱得似乎非常严重。她再次向手中施加力气。
不过,颤抖的手指缓缓从我脖子上离开。
如雨水般,大量的液珠落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一颗又一颗的拍打我的脸。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绢嚎啕大哭,将脸埋进了我的胸膛。
就好像孩子依赖着母亲的尸体一般。她像野兽一般不停的哭泣。
我呆呆的望着她的样子。超越感叹的惊讶感觉塞满我的胸口。
————人,是会在想要杀掉的对象胸口哭泣的东西么。
————愚蠢之极。
————咳。
「…………为什么要哭?」
沙哑的声音,用咆哮答复我
「我、我……我、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逐渐打湿我的胸口。我感觉心脏仿佛被击穿一般的不快。
一点点的,与体温等温的泪水,打湿我的皮肤。这个触感和血一样。
不久,绢用颤抖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我……肚子,怀……怀、上了……马上、冷遇、了……我、就连父母身边……都……回不去、回不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抽泣声,最后变成野兽的叫喊。
我反刍她的话。
————这里就是我家哦。
————对绢来说,这个地方就是尽头吧。
————亦或是,棺材。
「为什么……为什么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
忽然,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刚才的哭泣就好像假的一样,声音发干。
我悄悄伸出手,触摸自己的嘴唇。

我的嘴,固定成了笑的形状。
与那个男人屋里看到的狐狸面具,扭曲成相同的形状。

为什么,我在笑呢,为什么我想大叫活该呢。
————我不明白。
————苦思冥想,还是不得其解。
「这孩子,对你来说应该是妹妹吧?对你来说,应该和茧墨阿座化一样,是你的妹妹吧!为什么能够摆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

沉默灌入耳朵。我的回答成为契机,完全堕入了无言。
绢将吼声咽了下去。我对着张开双眼的她再次提问。
我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是女儿。也可能不过是绢的一厢情愿。
不过,就算真的是女儿。

「在茧墨家,茧墨阿座化以外的女人,有价值么
————这孩子,是毫无价值的

对茧墨家的孩子,存在两个选项。
或成为,或成为
神会受到尊崇,人要拜伏于神。神以外的人没有对等的价值。
「————你孩子的价值,没人知道哦」
连被生下的意义都没有。
绢的脸可怕的扭曲起来,颤抖的手,再次掐住我的脖子。
但是,她没有施加力量。她的脸丑陋地扭曲起来,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从那个男人嘴里听到的!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没说过」
「这与我何干。我已经能够独立了。不论我是从谁的肚里生下来的,都没有意义哦」
不论我是从谁双腿间出来的肉,不论我是由谁的精子形成的。
对于现在的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是茧墨阿座化我毫无价值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绢一时忘记呼吸。她立刻站起来,跑了出去。
在槅扇前面,她一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错你了!」
她扔下这句话,跑掉了。我呆呆的听着远去的脚步声。
看错我了,她期待过我什么呢。
————就算被辜负,却还是摆出欲言又止的目光。
在收拾好的屋子里,我再次躺了下。我就算伸脚,书堆也不会崩塌。
因为绢收拾过。
我反刍她的话。于是,我察觉到了。

————日斗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呢。

啊,莫非那女人。
期待我为她做些什么么。
因此,她才会生气么。因此,她才会失望么。
因为我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做

「——————………………不论哪个家伙都是一副德性」

将自己的欲望强加给我。
即不将手伸出来,又要别人去握住,这是傲慢。


我忍受着喉咙的疼痛,再次阖上眼。


如泥沼般的睡眠,不久造访。
唯独睡眠的时光,总是对我很亲切。
我一边如沉沦般堕入梦乡,一边探寻回忆。
曾经我有母亲。有父亲但形同没有。然后,还有一个丑陋的男人。
我为成为茧墨阿座化而生,为此杀掉了母亲

但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这个愿望是谁的愿望。
是我的愿望么,还是她的愿望么。

————这份憎恨和痛苦有是怎么回事。

这是屈辱,是愤怒,是嫉妒,是怨嗟,是无缘由的憎恶。
被生下来便已失败的我,只能永远的死下去

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难过?
我不难过我不痛苦我不悲伤————我,没有任何感情。
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既然如此,这份痛楚,又是属于谁的。

「——————、咕」

我的眼皮爆开一般张开。
喉咙的疼痛与刚才无可比拟。内脏受到重压,肚子要被压烂。
一切都和睡觉前相同。但与此同时,一切却又都不同。
又有人骑在了我的身上。粗暴地呼出酒臭味的脸向我逼近。
——嘶哈、嘶哈、嘶哈
从男人身上散发出酒和烟的味道。
唾液垂下,弄脏我的脸。男人粗壮的手指因汗水而打滑。
掐住喉咙的手中,注入岩石般的力量。
屋子外面很暗,应该过了用晚餐的时间吧。我究竟睡了多久呢。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察觉到绢的行动了么。她吐过了么。
脑袋要裂开了。眼泪自行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好疼、好痛苦、好难受。
但是,我的心冷静到了极致。
怀着想要笑出来的,愉快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母亲生下来,杀了母亲,又要被父亲杀掉。
太愉快了,简直是令人义愤填膺的结局。
我笑起来。不出声的笑起来。虽然喉咙要被挤烂,我还是不断的笑着。
然后,我带着笑,刺出了手指。
手指肚子,温柔的触碰男人充血的眼睛。

————滋噜
在感受到柔软触感的瞬间,我顺势将手指按了进去
被按下去的眼球,陷落到眼窝中。
伴随着湿润的触感,扬起哀嚎。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般的咆哮,撕裂黑夜。
我迅速起身。混着血的唾液从口中流出来。我不成声的开始狂笑,抓起纸伞紧紧抱住。就这样,冲到了外面。
这屋子,除了可以朝玄关和回廊西南两个方向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我飞奔出玄关,通往外面的门紧锁着。原本我没有想过逃离大屋。我就这样向庭院绕去。一边挥舞深蓝色的纸伞,一边奔跑。
我忍不住想要呼喊别人。愉快得不得了。
我一边赤着脚到处乱跑,一边撑开纸伞。

——————啪
黑暗之中,绽放鲜艳的花朵。
咕噜咕噜,深蓝色的花旋转着。

我以起舞般的脚步奔跑。可能是听到了远处的哀嚎,传来人们吵闹的声音,那个男人会说什么呢。我要如何解释呢。
难道,错的人是我么。
我会被当成疯子么。
我该不该寻找借口呢。
无所谓。一切都愚不可及。
我跳舞一般在庭院中跑来跑去,绕到了大屋后面。我从仓库里,取出以前园艺师使用过的双梯。粗暴的架到主屋上后,从低出一截的屋顶冲上去。就这样踩着屋瓦,从屋顶上俯览庭院。

庭院,染成纯白色。
皓月当空。
下面是樱花之海。

美丽的花海一面铺开。白色的花瓣发出沙沙的声响。每度风吹,数千花瓣随之飞舞飘洒。春天的微暗之中,这些白色美丽而浮华。
我环视着如幻想般的情景。
我撑着深蓝色的纸伞,睥睨世界。
此时,我忽然看到了某人的身影。长长的影子舞动着。女人冲过庭院。这是个我认识的身影。
————绢。
她在月下,一边回头一边跑掉。
就好像被鬼追赶的幼童。
在她脚下,淡淡的影子延伸着。女人发了疯一般不断奔跑。
在月光的照耀下逃跑,恍如一出戏,极端缺乏现实的味道。
一个左右摇晃,好像酩酊大醉的男人走在她的身后。男人按住一只眼睛,东倒西歪的追上去。
————那是,鬼的身影。
————不,那是父亲。
他是在骚乱中甩开人群,冲出来的么。还是说,为我追我而赶在人们前头冲到了庭院呢。父亲冲出的房间,究竟怎么样了呢。
为什么没有人来追呢,没有人来阻止这个男人呢。
我脑海中,浮现出千花熟练地调停族人,让他们各回值守的构图。追我而来父亲,将绢改换为对象,不也全都是她一手运作的呢。
————她讨厌娟。
————而结果,就是这样的构图么。
我呆呆的望着庭院。在照得发白的庭院里,女人不断逃窜。男人追在她的身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的一端。
这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
就好像在欣赏舞台剧一般。
没过多久,扭曲的一幕闭幕了。
望着残留下来的发白的舞台,我独自闭上眼睛。

明天再来,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恐怕没有任何改变。
岁月依旧疯狂——反正会永远持续下去。

  * * *

随着黎明,我醒了过来。
我在人发现之前走下双梯,将梯子放还到原来的地方收拾好,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回到大屋。我毫不在乎弄脏的脚,登上回廊。
就这样走着走着,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女侍撞到。中年的女侍看到我眨了几下眼睛。
「啊、日斗少爷,您上哪儿去了?」
「…………」
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在喉咙上残留的手印被发现之前,我转过身去。
我一声不吭地远去,困惑的声音向我身后搭话。
「日斗少爷,伯父昨天被负责照顾您的绢弄伤了眼睛。现在,伯父正在接受医生的治疗,眼睛恐怕……还请不要灰心」
————原来如此,弄成这样了吧。
我了解之后,依旧背对着她轻轻点头。即便如此,刺痛还是蔓延开。
「绢……似乎逃出了大屋。现在族长正在和千花大人商量,要不要报警」
恐怕不会报警的吧。
茧墨阿座化对这种事态不感兴趣。应该希望别人小题大做。
不过,我知道。绢并没有逃。

她连逃跑都做不到。

随后道听途说地了解了事件的详情。
听说那个男人一到深夜就会传唤医生回到自己房间。不过,他坚决拒绝住院。这个男人,似乎担心我会抖露什么,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在有人照料他的时候,是不会让他离开房间的吧。

至此为止,我是自由的。

我放弃回房间,改变目的地。茧墨阿座化被赋予了不同于被封印的那个房间的另一间上房。一眼便能望见并立的樱花树,附属的书斋的照明窗位置很正,应该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不过,她拥有另一间私人的房间。逼仄的房间,是参照她的意愿,后来增设的。
房间建造是成从大屋伸出来的形式。是个容不下其他人的小房间。不过这符合茧墨阿座化的喜好,所以茧墨阿座化正在使用那里。
那个地方,模样就像玩具箱一样。
里面被她喜欢的家具塞满。摆着皮质的沙发和椅子,哥特萝莉装随意的到处乱扔。在到处散落的巧克力的空盒子中间,茧墨阿座化侧坐在椅子上。
她撑着脸,踢着脚,用索然的眼神望着我。
「——————哎呀,稀客呢」
她咬碎巧克力,弯起嘴唇。
包着黑色长筒袜的脚挥动起来。红色的丝带摇曳着,滑落在纤细的脚上。
茧墨阿座化注视着我低声说道。
「这是哪阵风把哥哥————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和她谈论这个。
我依旧保持沉默,茧墨阿座化继续将点心送入口中。
她舔舐弄脏的嘴唇,抚摸自己纤细的喉咙。
涂成黑色的指甲,缓慢地触碰白皙的肌肤。
巧克力仿佛血迹一般,留下线条。
「捏碎喉咙,是比用刀刺更加消极的杀意。在杀与不杀间彷徨……也能够被顺势阻止。带着这个伤的人看到你,恐怕能够确信吧」
正因如此,才会去掐喉咙。
————踏
茧墨阿座化摇摆椅子。她眯着眼,一边望着天花板,一边说道
「那个人无疑是自己伤害了自己————是吧」
她扬嘴一笑。
看来这位少女,已经洞悉了一切。
不过与此同时,一定对一切都毫无兴趣
理解自己当做娱乐对象的东西和我不同,明白自己渴求什么。除此之外,一概没有兴趣。

我是不是要被杀掉,绢的下场如何,都没关系。

原来如此,她是怪物。

「于是,哥哥为何来此?恐怕是为自己的事吧。你应该想抱着疼痛喉咙,像受伤的野兽躺下对吧?然而,为什么要来我这里露脸——啊」
此时,她开心的笑起来。展现出野兽般令人厌恶的表情。
————我不擅长应付她的笑。
不论女人的笑声还是笑容,都无比丑陋。

「你不是对无聊的事情很感兴趣么?」

她在擅自推测什么。
茧墨阿座化细语,猛地重新坐好。挂满蕾丝边的裙子柔软的展开,再次落下。她撑着脸,手指滑过脸颊。她翘起腿开始讲述。
就好像给予愚蠢人类忠告的神一般。
「她怎么样了,我能猜到。只不过,好奇也无济于事。我先告诉你好了。死掉的人不会感觉到任何东西已经没有让你去好奇的价值。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反正都是自作自受哦。事先奉劝一句好了,哥哥——后悔就已经晚了」
她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家族对她的失踪是如何处理的。
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也不可能会感到后悔。
「——你就是这样,不断将视线从一切之上背离,就连自我都不去了解,不承认是自己的欲望杀害了别人。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哦。你这个人,比你自己所想的,要更加单纯」
我不必接受她的非难。
忽然,茧墨阿座化眯起眼睛,用认真的腔调小声说道。
用如同藐视我,可怜我的腔调。

「你希望就这样下去,变得再也回不去么?」

我没有明白这个问题的意图。她问的问题,实在太过抽象。
我的时间,如今依旧停滞着。
我停滞、静止、沉默、快要窒息。
一切都是那么不舒服,一切都是那么不愉快。
在我回去之前,我就会动弹不得。

我,无法去任何地方

「————将自己产生的误解一直维持下去,长此以往,你一定会在致命的方向性上一直错下去

她再次攝起巧克力。
将点缀着红色的一粒,夹在牙齿间。

————咔嘣
应声咬碎。

「发疯,错乱,都是人所拥有的权利之一。你只要按你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对了。只不过,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你一定会这么做吧。

她吃惊似的耸耸肩。然后,讨厌似的摇摇头。
我对一直吃着巧克力的身影,背了身去,离开被甜腻气味充斥的房间。我感到喉咙痛的更加厉害。就如吸入了毒素一般。
那位少女本身,便是可怕的毒素。
由巧克力构造而成的少女,没有人的感情。
我想要透口气,再次回到庭院。

望着被樱花填满的世界,春风柔和的拂过脸颊。
我无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这样,我在回廊上坐下。我微微倾首,向天空望去。
肚子不饿。也不困。只是,好痛。

直至天空染成淡淡的黑色,我一直如此。

  * * *

和昨夜一样,庭院染成纯白。
白色的月光挥洒而下,樱花花瓣反射着光芒。空气看上去也泛着淡淡的光辉。混着樱花的风拍打脸颊。春风是温韵的。这个温度让我很不舒服。
我陷入仿佛一直都被那个季节所束缚的感觉中。
就好像在女人的子宫中翻滚一般舒服。
我缓缓起身。一边望着白夜,一边前进。
影子薄薄地撒在地面上。
我感受到来自屋顶的视线。然而,这不过是错觉。
————我感觉,昨天的我依旧坐在屋顶之上。
我走上昨晚观戏的舞台之上。
中途,鲜艳的颜色在庭院一隅闯入我的眼睛。深蓝色的纸伞,插在草丛中。
说起来,我昨天从屋顶上下来的时候,没有将它带走的记忆。
一定是从屋顶上滚下去的吧。
我将它捡起,搁在肩上,缓缓撑开。
————啪
我带着深蓝色,漫步在白夜之中。
缤纷绚烂的春色之下,舒服得令人发狂。

————樱花树下埋有尸体。
————庭院的樱花很白。但是,过去一定吸过血。
————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人的脚下,不论哪里,一定都埋着无数的骷髅。

————咕噜咕噜

然后,我到达了那里
那里是庭院东头一角的土墙仓房。里面收纳着价值不高的老旧物品。本来那里应该是被封锁着的。但我知道,近日由于用作佣人们集中休息的场所,所以没有上锁。

要藏的话,就是那里了吧。
我悄悄地将手搭在门上。
门咿呀作响,渐渐打开。

————吱、咿咿咿咿
门发出惨叫一般的声音,随即打开。


于是,我在那里看到了那个


「——————————————


没有激发我特别的感情。
不论悲伤还是愤怒,抑或失望。
不论开心还是高兴,抑或欢喜。

我,只是理解了女人已经死去这件事

在眼前的月光下,女人摇摆着。
惨白的腿上沾满大量的血和排泄物。被狠狠勒过的脖子已经折断。在她身边,倒着似乎用来垫脚的木制双梯。女人手指僵硬,缩成一团。
绳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女人的身体随之摇摆。
舌头伸直,眼球凸出的这张脸,看不到生前的面影。
不过,这个必定就是她。

是强行被弔死的吧
亦或者,是绝望之后自行上弔的吧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知晓。
只是确定了,她已经死亡这件事

「————————

我再次细语,认识着悲哀的死相。
然后,我注视她发胀的脸。

与发白浑浊的眼睛,四目相交
忽然,支撑女人身体的绳索断掉了。

————咿咿、咿、咻咻咻咿咿咿咿咿

老旧的绳索断成两截,她的身体险些掉在地上。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挂住,停了下来。她的脚尖接碰到了地面,依旧被差点断掉的绳索弔着,呆呆的注视着我。

她的脸没有变化。不过,她摆着一副寻求依靠的表情
不论我还是她都没有说话。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拥有言语。
她如同坏掉的人偶一般,摇摆着。只是摇摆着


但是,她的手,固定在了向前伸出的形状


此刻,我理解了
完美的完完全全的理解了

『啊——————————原来如此啊

我还是无法顺利的说出话来。我用不成声的声音呢喃着。
我将视线投向眼前摇晃着的尸体。那是丑得可怕的东西。不仅可悲,最终的外表也形同异形。

只不过,即便死掉,即便落得离奇的下场,女人愿望犹在。
尸体无言的向我诉请。

————我再一次,被寄予了愿望
————就如我被寄予愿望,要成为茧墨阿座化的那天一般。

到头来,我是逃不了的吧。我是改变不了的吧。
不,我是不想逃。我是不想改变。

我理解了。我迅速的理解确定了方向性
就在这里。一切,如今就在这里
死者在向我倾诉。不断将懊悔与绝望,还有没能实现的愿望吼叫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这个生存方式再次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乃无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就算我无法获得自我也无所谓。空虚的日子,也应该画上句点了。
眼前的这个,是个丑陋、无趣、令人生厌、无关紧要到绝望地步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被寄予了愿望。

————只有我能够做到的事请就存在于此

于是,我行动起来

我不再停滞、不再静止、不再沉默、不再窒息。
无聊已经终结。旁观也到此为止。
我现在,再次诞生了



『我明白了————————这个愿望让我来实现吧


于是我,握住了死者僵硬的手


我接受,并回应了女人的愿望。身体的血像连接起来一般,流淌在我血液中的超能力向女人注入。然后,它在死者的体内开始成形。如同茧墨阿座化藉由纸伞打开异界一般,我以他人的愿望作媒介,改变血肉,驱动骨骼。


于是,那个形成了


————————滋噜


响起湿润的声音。红色的某种东西,从女人的双腿间滑落。
鲜血和羊水从双腿间流出滴下来。
滋啦一声,沾满血的肉块随胎盘一起掉了下来,脐带应声扯断。

掉在地板上的那个已经死了

随着母体的死亡,那个化作了冰冷的块。原本那个在母亲的体内,便没有发育到这种程度,是个无法区分是鱼是人的东西。不过现在,那个得到了坚实的肉体,拥有明确的手和脚,化成了人的形状。
不过,死掉的肉孕育出来的是死肉。那个动不起来。
————被生下的婴儿,一动不动。
但是,沾满血的手突然动了。
圆而粗的灰色的肉,拍在地板上。

————噗啦
————呫

那个在哭。
沾满血的后背在颤抖。小小的手脚咕噜咕噜的打转。关节旋转,手和脚朝着天空颤抖着。那个突然打了个滚,猛地拍起地面。脖子在蠕动。巨大的脑袋砸了下去。那个就如同做工拙劣的人偶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摆头。

————吓

那个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下一刻,像蜘蛛一样飞奔起来。

那个驱动四肢,以迅猛的速度向外面冲去。我从那个的后面追上去,凝视着那个穿过白色庭院的样子,泪水涌了上来。发自腹底的火热感情满溢而出。
在眼前,是我自己完成的奇迹。是由我之手创造的异形。
————我所完成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无法掩饰此刻的兴奋。皓月之下,红色的怪物爬过去。异样的情景因泪水而发浊。灿烂怒放的樱花,如同为我祝福一般,映入眼中。

愉快。愉快。我竟然如此愉快
——————这是死去的女人的愉悦

藉由实现女人的愿望,我换取了情感。我藉由实现他人的愿望,用这份感情充实自己。既然我自己没有娱乐,那就将他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就好了。如此简单的事实,我如今才察觉到。

这么做,我竟然能够如此快乐

————嗒

那个双脚扭曲,登上回廊,以蜘蛛般的动作在地板上爬行前进。地板上留下红色的血迹。那个身体一边摩擦墙壁,一边在走廊上转弯,冲上楼梯,用短小的四肢敲击台阶。
————嗒
那个弯曲圆圆的手脚,身体像毛栗一般弹起,像虫子一样反复跳跃,登上楼梯。

————嗒、嗒、嗒、嗒、嗒、嗒

伴随富有规律的声音,楼梯在震动。
不久,那个登上了一层楼。

————嗒
红色的身体滚落在地板上,旋撒血液,一时趴了下去。不过,那个立刻又动了起来。那个抬起膨胀的肚子,再次驱策四肢,拍打地面。

————嗒

那个跳起来,像子弹一样撞向关闭着的槅扇。槅扇被撞破,满身是血的身体消失在了里面。我将手搭在歪曲的槅扇上,强行将其打开。
房间里的情况显露出来。沾满羊水和血液的手指陷入榻榻米。俯卧在地的那个,缓缓抬起脸,忙不迭地将沉重的脑袋左右摇摆。
那个嘴唇上杨,露出笑容。

————吓哈

隔了半响,响起浑浊的尖叫。似乎正在打瞌睡的医生发出猪一样的声音。男人保持沉默。他的一只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颤抖的嘴唇,缓缓张开。野兽般的声音从中漏出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还用说么。

————是你的孩子

刺耳的尖叫声撕裂黑夜。烟酒的味道充满肺部。
我不耐烦一般做出回答,那个以飞快的动作在榻榻米上爬行,一边左右摇摆着脑袋,一边向男人爬过去。

「噫、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恳求,也为时已晚

————嗒

那个再次跳起。榻榻米上留下小手的痕迹。
那个张开大嘴,向男人扑去。

没有牙齿的嘴唇,夹住了男人的喉咙。

————冰冷的死肉的嘴,非常坚硬。
————噗唦

发出令人生厌的声响。

被咬到的肉缓缓消失在那个的口中。
隔了片刻,鲜血汹涌地喷洒出来。血海从男人被咬断的颈动脉蔓延开。天花板被打湿,房间被染成殷红。失禁的医生,嘴巴无言地一张一合。我从他丑陋的身影上移开视线,触摸自己的嘴唇。
嘴唇果然固定成了笑的形状。
与装饰在屋里的狐狸面具,形状相同。

————我总算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
————啊哈

那个再次张开血淋淋的嘴。
那个仿佛已经失去兴致一般,扔下已死的男人。那个从男人胸口爬下去,猛然跑了起来,如同四只脚的虫子一般,拖着肚子,在地板上爬行飞驰,拖出一条更加浓烈的红色痕迹。
我再次跟在那个的身后。我一边跑,一边旋转纸伞。
咕噜咕噜地,深蓝色在我背后旋转,我跑了起来。
「来、来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来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医生大叫起来。我不禁咋舌。怎么可以让这场游戏受到妨碍。
在人们听到叫声聚集过来之前,只好去做该做的事了
那个继续狂奔。房间的槅扇打开,有人出现在前方。然而,人无法阻止脚下的存在。血淋淋的身体触碰到人的小腿。我从发出怪叫的人们身旁冲了过去。
我对她们毫无兴趣。
不过现在,我得赶上那个不断爬行的影子。

那个,不久到达了一扇木制的门。
就好像巧克力一般涂成黑色的门,与这个大屋并不搭调。
那个再次跃起,鲜红湿润的身体向门撞去。

————嗙

表面留下了掌印。掌印拖着血迹,缓缓落下。地板上,那个像被碾烂的青蛙一样蠕动着。我伸出手,迅速抓住门柄。打开门的同时,那个再次跃起。那个用四肢猛蹬地面,跳入房间。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发出哄笑。充满肺脏的巧克力气味,被铁锈的味道所取代。
血液飞洒到西洋风格的数件家具上,滴在点心上。
那个一跃而起。在那个张开大口扑过去的方向上————


撑开纸伞的黑衣少女正站在那里。


「————哎呀,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哦」


————咕噜


茧墨阿座化,无情的转动纸伞。
空间仿佛在旋转的错觉向我袭来。维系着死者生命的东西,轻而易举的破坏了。如同操纵人偶的提线被剪刀剪断一般,变化急遽发生。
————噗啦
那个倒伏在地,发出湿响。那个四肢摊开,如同坏掉的人偶滚落在地。坚硬冰冷的手脚似乎再也动不起来。

那个,变回了死者。
已经没有要动的迹象。

茧墨阿座化抬起脸。像猫咪一样的目光向我射来。
在帽子边缘的黑色蕾丝那边,她眨着大大的眼睛。
————她的嘴,如野兽一般弯起来。
「…………创造出了有意思的东西呢」
她用满含笑意的声音说道。这句话,再一次摒弃了虚假的敬意。
茧墨阿座化用鞋底搅弄沾满血和羊水的皮肤,轻轻踩踏那个的背部,将脚撤开。
「……已经不动了呢。人的感情,有时会孕育出鬼。不过,死掉的婴儿,恐怕力量不够吧。所谓真正的鬼,是有肉的」
这种东西,不过与暂借死者身体的野兽类似哦。
————咔嘣
她咬碎巧克力,细语道。
创造真正的怪物,需要活着的肉。
我一次次的反刍这句话。我保持沉默,如同要铭刻在大脑中一般重复着。我对注视着我的她,就连张嘴都做不到。我没想过去找理由。她也什么也不说。

不过,她保持着沉默,向我投来侮辱的眼神。

————哗啦

金色的包装纸从她指尖飘落。
金色的纸,像蝴蝶一样偏偏洒落。她将纸踩烂,重新转向我。
红色的嘴唇,不开心的笑着。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我和她维持着相对的形式,转着纸伞。
两种颜色的纸伞,如相互呼应般旋转。

————红色和深蓝色在旋转。
————就如从曾几何时的情景。

「这是你干的好事吧,哥哥?」

她用不快的声音说着。她耸耸肩,叹了口气。在她背后,红色的纸伞一如既往的旋转着。她向我投来嘲笑的视线,接着说道

「你的眼神是想否认呢——的确,你只是跟在这个后面来到这里,想要申辩也奈何不了你吧。不过,你想要杀我……在我预想中,还有一个人已经死了呢。杀掉那个男人的————是你的欲望」
忽然,她说出脱离话题的事情。
尖锐的视线向我射来。她批判我。
————杀掉那个男人的事。打算杀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说,这是我的愿望

但是,这全是死掉的女人的愿望。
————她被那个男人背叛,被那个男人杀死。
————她的孩子,没能成为茧墨阿座化。
这是自己的生命被否定,孩子的生命被否定的她的愿望。
————这个愿望,断然不属于我。

别去利用死掉的女人啊

忽然,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茧墨阿座化宛如挥下利刃一般,如此断言。沉默之中,红色纸伞旋转着。如纸风车一般,鲜艳的颜色咕噜咕噜地旋转。
好似鲜血的颜色,搅乱了巧克力的芳香。

我没有回答。她没有问。
我们相顾无言。
没有任何值得去说的东西。

「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您没事吧!」

隔了一会儿,从远处传来声音。无视近乎狂乱的哀鸣,我旋踝离去。茧墨阿座化没有阻止我。我逆着向房间集中地人潮,迈步前行。深蓝色的纸伞,缓缓从肩头放下。

————啪

我将合上的纸伞,像剑一样挥下。
答案,已经得出。这个结论,将不会再动摇吧。

她与我,无法互相理解
不需要互相理解。

————这份憎恨,这份难过又从何说起。
这份屈辱、这份愤怒、这份嫉妒、这份怨嗟、这份无缘由的憎恶,又从何说起。
我总算明白了————既然有着无法释怀的怨念,那就让它释放出来就好了。
此时,我头一次感觉从这份难以逾越的痛苦中得到解放。


我,必须实现母亲的愿望


为此,茧墨阿座化,应该死。
对该死的人,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和她,不需要相互理解。

因为我——————要杀了她。

  * * *

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

刺耳的呢喃,如昆虫振翅般响起。我步入人满为患的房间中。
人们包围着脖子被咬烂的男人尸体。毫无意义的台词塞满耳朵。还有或许是直接目睹伤口,当即晕倒的女人。在里面,医生唾沫横飞的叫唤着什么。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正常。
我走到里面,无言地从人潮的缝隙中前进。
————咿
榻榻米发出微微的倾轧声。忽然,我注意到某人茫然的呢喃。
「————日斗少爷?」
就像线被绷紧一般,视线集中过来。我,旋转着手中的纸伞。
我将熟悉的重量再次搭在了肩上。

深蓝色,绽开。

————啪

令人刺痛的寂静灌入耳中。
喧嚣停止。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不知为何,他们无言地仰视着我。
他们的眼睛,就好像正看着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绷得紧紧的。
————我现在,究竟正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他们就算看到我撑起纸伞,也没有任何抱怨。

但是,他们都仰视着我。
就如同,注视怪物一般的眼神。

————这个认识是正确的。我不是人
————在不久后成为活神之前,将我当作怪物就行了。

我踩着父亲的血,走了过去。脚底接触到了从脖子流出的,温热的血。我视线移向脖子被咬碎的尸体。
真是可悲的结局。男人的尸体非常丑陋。我回想男人的生平。
不管回想多少次,他都连杀的价值的都没有

————不过,这不是我的愿望。
————把这种事说成是我的愿望,根本不不够格。

我跨过血海,站在壁龛之前。
然后,将我想要的东西拿在手中。

————喀拉

我将狐狸面具从墙壁上摘下,缓缓地戴在脸上。视线变得狭小。我从狐狸面具上感受到了野兽的味道。但是,这必定是充斥这个屋子的血,以及被撕裂的肉的味道,再无其他。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思考起来。

我杀了母亲,杀了父亲。
拿着纸伞,戴着狐狸面具,舍弃了为人的道路。

这个世界净是谎言和虚伪。
野兽————或许都比人强上那么几分。


我觉得呼吸不畅,摘下狐狸面具,将其戴在头顶,弯起嘴唇。
————我,有意识的笑了起来



对,我以这一天为分界点。
成为了狐狸。



  * * *

「——————这就是狐狸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您意下如何呢。可否尽兴?

————如果让您看得尽兴,我将不胜荣幸。
————不胜欣喜。

在我眼前,讲故事的人双手摊开行了一礼。
红色海洋的中心,伫立着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

他站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俯视着我。曾经宛如狂风肆虐的水面,现在镇定下来。从波涛间生出的手臂,以宛如倾诉苦痛的形式静止着。成百上千,好似死者的手,将海面完全掩埋。
那些手,就好像快要溺死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讲故事的人,站在这一幕的中心。
他对僵冷的手不屑一顾,伫立在那里。他的背后,能看到小田桐的身影。他维持着头转向我的姿势,动作停止。他的怀中,抱着一只鬼。
沾满血的身影背后,美丽的蓝天无限展开。
夏日的蓝天,灼烧着视网膜。七色的光将视线染白。
那里,是离开地狱的唯一出口。

疯狂的景色中,讲故事的人优雅的弯下腰。
和我样子相同的他,忽然煞有介事的抬起脸。
————他的脸上,戴着狐狸面具。

「好了————有两个提问」
「————你,想说什么?」

我,向即是我又不是我的存在反问。
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但是,我不可思议的能够确信。那是从我身上分离的一部分。即属于我,又离我最远的东西
他优雅的扬起手。静止的世界中,响起朗朗的声音。
「你拿到了狐狸面具。为了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野兽————可是,哎呀哎呀,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么?」
讲故事的人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他不等我回答,继续说下去。
「而且,其实还有对妹妹的怜悯,不对么?连鬼都做不了便死去,只能成为野兽一般的东西,你对那堆肉块是怀有同情心的吧?或者是,你————将自己与那个视作了相同的东西?」
————与那个,从母亲腹中滑落的,堕落成野兽的丫头。

讲故事的人微微倾首,向我问道。
我反刍刚才观看的故事。那是久违的光景。离开茧墨家以来,我不曾回想过大屋内发生的事。就算说那一幕幕已经被我遗忘也不为过。有关那个怪物的故事,对我来说的确成为了一个契机。
然而,我并没有长久地去在意它。
那个婴儿,不过是个死者。
「————没有那回事哦」
讲故事的人微微倾首。他双手翻过来,向上托起。以演戏一般的动作,再次深深行了一礼。
「失礼了。然后是——最后的提问」
————还请务必为我作答。
讲故事的人用祈求般的声音说道。看来他还有问题要问。他维持深深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我伴着叹息,简短的回答他
「————————尽管问吧」
在这个世界中,无处可逃。
不论是多么无聊的提问,我都只能接受吧。
讲故事的人慢慢的抬起脸。然后,再次摊开双手。

从面具的缝隙中,发出细微的吸气声。
我不容分辩的理解了。
这对于他来说————恐怕是最后的台词吧。

「孩子的愿望,自出生之时并不存在。孩子藉由母亲的欲望而成型,被有意识的塑造成那样而养育长大。所以,孩子变成了实现他人愿望的生物。至少,孩子一直断定,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欲望。然而,唯独将一点,作为自己的语言说了出来」

————啪

他双手猛地合上。短短几秒的沉默,充斥红色的海洋。
然后,他猛地张开双手。

「『只有你,我希望你毫无理由地就让我害死』」

将刚才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重复起来。讲故事的人用完全完全相同的声音,完全相同的语调细语,接着说下去。

「——————这一点,唯独这件事,不就是你的愿望么?」

的确,我是说过这样的台词。
但是,那并不是我的愿望。用愿望这个词来称呼,实在毫无意义。我的确希望小田桐去死。被茧墨阿座化带走的玩具,我想再次弄坏。不过,将这个称之为愿望,实在太没意思了。
我,从不曾怀有自己的愿望。
忽然,过去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写满欲望的脸浮现,随即消失。惨叫,悲鸣,哀求,塞满耳朵————然后。
无关紧要的记忆突然浮现。

『呵……你叫日斗啊,请多关照』

他对狐狸面具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之后,点点头。然后,突然伸出手。
他轻易的握住我的手
————没有任何含义,没有任何原因。
随后,这个情景消失了。激烈的雨水塞满视野。大喊的少女的脸浮现出来,她狂吼的脸浮现出来,一切都融解成红色,消失不见。
然后,在锈红色的海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然后,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那回事哦」

讲故事的人,身影消失了。
世界再一次开始猛然运动。海水激烈的蠢动着,红色的纸伞在空中飞舞。几百、几千朵盛开的红花被激烈的漩涡所翻弄。白色的手纷纷伸出手,将纸伞拖进水面。我茫然的望着这一幕。接着,我看到自己坏掉的纸伞。

————深蓝色的纸伞。
————那是单纯而简洁的真实。
————我终究,从最开始便不过是在模仿。

这个结局正是我的末路。何其凄惨悲凉,太适合我了。
朝着致命的错误方向不断前进,到达的就是这片红色汪洋。
————这里,就是我的终结。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世界在黑暗中沉没。即便闭上眼睛,红色还是渗进了眼皮下面。无数的手将我拖入海里,一切都无所谓了。
可是,沉入黑暗的世界中,响起茧墨阿座化的声音。

「别过去!小田桐君,同情心别太泛滥了」

————啊,那个愚蠢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仔细回想一下,他对你做过些什么?」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可以同情我的,只有我自己。我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哪怕我走的是错路,那也是我的路。我为此自豪
断然没有后悔。
与其被当成可怜的孩子指指点点,我宁愿死。
她的伪善非常丑恶。竟然想救我,愚不可及

我发自心底的灌入憎恶,抬起脸。视野中映出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我对着向我投来困惑眼神的男人,不屑地回答

「…………小田桐,别过来。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你的同情」

————我,不会抓住任何人的手。
————我,不会抓住你的手。

「你就继续匍匐在地——————肮脏地苟活下去好了」
为了自己而将其他的人咬碎,只用套上善的名头就可以了。

诅咒他。赌上我整个人去憎恨他。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手穿过视野。仿佛被拍打的冲击在全身蔓延开。我的身体完全坠入了红色的海洋。无数只白色的手将我全身缠住。
手寻求依靠一般,苦苦哀求一般,将我带入海里。
在最后的最后,我看着缠着我的手,轻轻的呢喃。


————这就是,某只狐狸的故事。


然后,伴着笑声将话吐出来。
——将对我来说,最后的台词。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于是,落幕。
 楼主| 发表于 2014-4-28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4-28 18:33 编辑

后记

到冬天了呢。在此呈上短篇集。

您好,我是绫里惠史。诚挚的感谢您将书拿在手中。好了,怎么说呢,这次后记只有两页。想写的东西竟然有时候会受到限制。于是,对各短篇介绍一下。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
茧墨和小田桐最初的事件。是在第一卷前面的故事。若能配合第三卷读将不胜荣幸。虽然应该是关于茧墨的称呼的故事,不过和小田桐也有很根本的关系。迄今为止的短篇中,恐怕是最重的故事。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嵯峨雄介和后辈立花梓的故事。就是基于「写雄介的日常吧」的概念。这是在第二卷与第三卷之间的故事。和第一个故事一样,是和第三卷搭配的故事。有机会我想再写两人的故事。是个类似拙劣侦探剧的故事。
■《狐狸的诞生之日》
狐狸的故事。日斗十四岁的故事,穿插在第四卷中。对小田桐没有看到,没看到也不要紧的部分做了补充,于是就是这样。这一篇是新写的,还望稍稍期待。

然后是惯例的谢礼环节。这次因为页数的关系,对大家一起道谢。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还有姐姐,对你们全力献上由衷的感谢。
第一卷发售已有一年。能够继续写下去,多亏了各位尊敬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祝愿二〇一一年成为您美好的一年。

下一次是第五卷。
是狐狸的舞台的,之后的故事。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您好,我是kona。
这是B.A.D.的番外篇。怀着与平时不同的心情画了一张!
前些天有带去DramaCD的后期录音哦!
太厉害了!!!!
总有种要行土下座的感觉!!不,不如现在就致以土下座!!(跪)

总之就是这样,我很好。
非常感谢(心)

  kona


  上面是小日斗。

※我的妄想产物……。


初出一览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FBonline2010年4号~5号」刊载)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FBonline2011年6号~7号」刊载)
《狐狸的诞生之日》(新写)



译者后记

俺又冒出来了。谨以本书献给喜欢重口味B.A.D.事件簿的各位读者,以及工作在轻小说一线的各位大神非大神。
总之这是第一弹。发布会持续到五一期间。还请不要太过期待。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fung111 + 10 樓主加油!工作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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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8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惊讶了
竟然有人翻译这部作品
一直以来都是看台版还以为没什么人喜欢呢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skyscanner + 1 真的,先别急着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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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8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挺喜欢这部作品的,话说bad除了台版和最开始的几本外,已经很少有较为系统性的翻译的,不过台版那速度令人纠结啊(为嘛突然想到虚空之箱零之麻理亚了呢),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4-4-28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迷上看黑暗系的輕小說,特別是這本Bad 事件簿,所以十分期待日後的翻譯!
发表于 2014-4-28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和转载
很喜欢这部,可是台版的进度啊~~
发表于 2014-4-28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再次看到B.A.D了,内牛满面啊,听说日版已经完结?
不过没想到居然有短篇啊,十分感谢翻译君!!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yukira + 1 还没,下月最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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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9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翻譯這本呢!
淚流滿面阿,終於能看到短篇的內文了(話說梓那樣到底算不算是喜歡雄介呢?)個人認為
发表于 2014-4-29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翻譯太好了,尖端好像根本沒打算出這短篇集
发表于 2014-4-30 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吧签的图出自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原图,话说这个我记得是漫画情节吧
发表于 2014-4-30 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漫画内容是出自这个短篇集啊,我还以为是原创的呢
发表于 2014-4-30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为翻译的速度惊喜,辛苦了~
一直很想看到BAD的短篇集啊,像这种黑暗猎奇的故事不为人知的秘辛相当吸引人呢~而且也可以了解三卷中提到的小田桐的过去。话说,kona后记中的插画……该不会是日斗吧……
发表于 2014-5-12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B.A.D.的番外篇,某人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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