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校][三云岳斗][噬血狂袭][第4卷][苍蓝魔女的迷宫][台／简繁]

终焉之月

噬血狂袭4　苍蓝魔女的迷宫
───────────────────────────
作者：三云岳斗
插画：マニャ子
译者：郑人彦
扫图：方俱灭
录入：rea@per
修图：肾亏
初校：雪风·帕尼托捏
二校：feelmyself
三校：朱月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扫图、录入、修图、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和轻小说文库
所录入的每一本书里，扫图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劳！
───────────────────────────


　　魔族特区的祭典「波胧院节庆」开幕在即，弦神市正紧锣密鼓地准备。适逢佳节，古城小学时期的好友仙都木优麻也来到了弦神岛。
　　古城乐于和好友叙旧；另一方面，班导南宫那月却失踪了。神秘的时空扭曲，更让魔族特区变成一座逃不出的迷宫。和优麻接触以后，「第四真祖」晓古城身上产生了什么异变——！？
　　在热带人工岛展开的学园动作奇幻小说，众所盼望的第四集！





晓古城　「第四真祖」The Fourth Primogenitor　世界最强的「怠惰」吸血鬼
仙都木优麻　「魔女的女儿」Daughter Of The Witch　蛊惑全城的真祖知交


姬柊雪菜　「剑巫」Swords-Shaman　狮子王机关的娇柔监视者
叶濑夏音　「模造天使」Faux-Angel　国中部的仁慈圣女
晓凪沙　「真祖之妹」Sister of Primogenitor　天真烂漫而聒噪的贤妹


煌坂纱矢华　「舞威媛」Shamanic War Dancer　优雅起舞的魔弹射手
拉·芙莉亚·立赫班　「公主」Princess of Aldeigia　冰雪聪明的白银皇女


Contents

序章　Intro
第一章　盛宴前夕 Calm Before The Storm
第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Dear My Childhood Friend
第三章　化装之日 Fancy Dress Parade
第四章　监狱结界 Hidden Prison
终章　Outro
后记

终焉之月

序章　Intro

　　眼里所见是盛夏的海洋。
　　人工岛，「魔族特区」弦神市。在这座建于太平洋正中央的城市，夏季不会结束。蔚蓝天空上飘着亮白明艳的积云，平缓如镜的海面被黎明照耀得眩目亮丽。
　　她隔着窗户，默默凝望整片美景。
　　那是个十多岁的日本少女。体型修长苗条，长发束成马尾。肌肤白净，发色也偏淡。她是娇艳及优雅并具的女孩，却带着一张莫名惆怅的脸。气闷紧闭的唇，不时更看似疲倦地流露出叹息。

　　视野一隅，有升空的飞机经过。
　　她们待在机场内的贵宾室。
　　那里仅供政府要员及国宾级的人物使用，也就是所谓的VIP室。地板铺满长毛地毯，雅致的木纹墙壁嵌着巨大电视荧幕。
　　仰望荧幕谈笑的，是来自异国的客人们。
　　其中一人是金发碧眼的俊俏男子，名为奥尔迪亚鲁公，迪米特列·瓦特拉。
　　即使外表看来顶多二十过半，他的真面目却是欧洲「战王领域」的贵族，亦即血承第一真祖「遗忘战王」的纯正吸血鬼。
　　有个年轻女性面向这样一位贵族青年坐着。
　　令人联想到雪地的银发，以及带着冰河般光彩的蓝色眼睛。誉为美丽女神（芙蕾雅）再世的丽质少女，北欧阿尔迪基亚皇室的第一公主，拉·芙莉亚·立赫班——
　　「这个场面明明处于交战状态，却在敌人面前变得毫无防备呢。透过更换装备以取得战术性优势是可以肯定，不过临阵运用时会构成问题吧。」
　　拉·芙莉亚公主望着电视播出的影像，说得气定神闲。
　　身为皇族的她来自以悠久历史和杰出魔导技术闻名的国家，同时她也是会用精灵召唤术的高阶巫女。纵使和吸血鬼的贵族近距离面对面，仍没有丝毫怯色。
　　另一边的瓦特拉，同样用认真无比的神情望着荧幕。
　　「这倒难说。这个场面的变身并非单纯更换装备，应该要视为物质转换的一种吧？要是那样，即使衣服没有彻底具现化，也能维持防御力。」
　　「表示她们的衣服并没有消灭，而是在原子排列的转换过程中呈现电离状态吗？」
　　公主貌似感兴趣地点头。在她凝视着的荧幕上，和巨大怪物对峙的少女们正摇身换上战斗型态。
　　「虽然咒力的消耗也会跟着三级跳啦。」
　　瓦特拉语带挖苦。不——否认的公主微笑着摇头。
　　「靠着固定属性，要减缓咒力消耗是可能的。只不过，考虑到物质转换讲究的精度，单凭施术者大概难以维持变身状态吧。」
　　「啊，所以才需要辅助术式演算的道具吗——」

　　煌坂纱矢华听着两人正色交谈的内容，脸皱在一块。那苦恼的表情仿佛自问着：为什么自己非得待在这种地方？
　　纱矢华是攻魔师，在狮子王机关人称「舞威媛」，诅咒及暗杀的专家。
　　也由于身为专家，纱矢华与同袍常负责保护容易被诅咒或暗杀的重要人物。这大概是基于以刺客对付刺客的道理。
　　这样的她，目前的任务就是保护拉·芙莉亚·立赫班。
　　她是举世知名的美丽公主。此行虽然属于非公开访日，对日本政府而言，她肯定是重要性极高的人物。何况同席的是迪米特列·瓦特拉这般「旧世代」的吸血鬼，担任护卫者的责任又更加重大。狮子王机关自豪的最高阶武神具——六式重装降魔弓的使用者纱矢华会被派来，反而该说是天经地义的安排。
　　尽管如此，纱矢华的脸色却显得无精打采。
　　拉·芙莉亚和瓦特拉一本正经观赏的是动画频道播映的变身少女儿童节目。他们俩看着穿了轻盈迷你裙的女生对抗坏蛋，认真地讨论其战术价值。虽然这实在和乐得无话可说，但纱矢华总觉得监视他们的自己蠢到不行，心情也为之郁结。
　　顺带一提，保护公主的骑士团及瓦特拉麾下的年轻吸血鬼，都守候在贵宾室角落，而且全部紧盯着电视荧幕不放。
　　当中有人握紧拳头为女主角们加油，也有人感动得落泪。正因为这群大老粗平时似乎并没有机会接触儿童动画节目，感觉挺容易受到怪怪的影响，让人看了不禁有些担心。这也是纱矢华苦恼的原因之一。
　　「对了，公主。最近我耳闻一项古怪的流言。」
　　等片尾曲播完，瓦特拉忽然换了话题。他是用自言自语般不经意的口气，瞬时间，贵宾室的气氛却陷入紧绷。
　　「据说有一支阿尔迪基亚的骑士部队被秘密派到弦神岛来了。」
　　「这流言会古怪吗？」
　　公主出声应和，笑容满面地对他偏了头。
　　「这座岛上有我的姑姑在，虽说她已经丧失王位继承权，仍是不折不扣的阿尔迪基亚皇族，总会需要最低限度的人手照料吧。」
　　「专程来这种边境岛屿，却要当国中生的保姆啊？圣环骑士团的精锐部队也真辛苦。」
　　「我的姑姑叫人费心了。」
　　面对贵族青年挑衅的话语，拉·芙莉亚依然不改笑容。
　　公主的护卫骑士们则守候两人交谈。
　　这段闲聊听似和乐，其实瓦特拉和公主正本着复杂的外交策略展开勾心斗角。
　　弦神市住了一名叫叶濑夏音的少女，是阿尔迪基亚前任国王的女儿。拉·芙莉亚以此为由，非正式地将阿尔迪基亚的骑士团派赴弦神市。
　　由王国的骑士团来保护皇族，并非什么不自然的事。
　　但夏音既然和「世界最强的吸血鬼」读同一所学校，那就另当别论。
　　用保护叶濑夏音当名目，阿尔迪基亚皇室没花什么工夫就完成监视「第四真祖」晓古城的体制了。瓦特拉滞留在弦神市也为同样理由，当然不会觉得痛快。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样婉转地警告：「别玩多余的花样。」即使如此，公主仍平静地眯眼望着瓦特拉。
　　「要提到这档事，据说从战王领域也陆续有重兵强将造访岛上。渥尔提兹拉瓦伯以及加坎卿，都是在夜之帝国名声响亮的好战派呢。」
　　「他们只是观光客喔。毕竟弦神岛快要举办大规模节庆了。」
　　瓦特拉不动声色地回答。公主头一次困惑似的蹙了眉头。
　　「节庆？」
　　拉·芙莉亚眼睛发亮，使得纱矢华大感不妙地咬住嘴唇。猛一看，守护公主的骑士团长也神色凝重。
　　「哎，公主，启程的时间就要到了。请准备搭机——」
　　纱矢华反应迅速地朝拉·芙莉亚耳语，硬是打断她和瓦特拉的对话。看了纱矢华的慌张模样，公主脸上越显愉快。
　　拉·芙莉亚接下来预定会搭乘日本政府准备的专机返回阿尔迪基亚王国。只要将她送走，纱矢华的任务就能平安落幕。万一这时候还透露多余情报，让她变更行程可受不了。
　　聪明而博学、狡猾且大胆，拉·芙莉亚幸而拥有一名公主应具的种种美德，但反过来看，这也代表她具备旺盛好奇心及非凡的行动力。
　　这样的她如果得知有一场「节庆」，难保不会表示要延期归国并亲身游赏。唯独那种局面，无论如何都希望能避免。
　　「那么公主，祝您一路顺风，请替我向令尊问候。」
　　幸好，瓦特拉似乎也无意留住拉·芙莉亚。表面上他是以送行名义到场，不过原本的仍在于牵制阿尔迪基亚的人马。既然拉·芙莉亚肯直接乖乖回国，在瓦特拉的盘算中该是再好不过。
　　纱矢华催促似的领着迟迟不动身的公主离开贵宾室。在机场停机坪能看见完成起飞准备的专机正在待命。剩下的问题，就是设法将公主带进飞机而已。
　　「他提到的节庆是什么？纱矢华？」
　　脚步优雅地走在专用道，拉·芙莉亚又穷追不舍。
　　「是波胧院节庆吧。那是每年这个时期都会在弦神市举办的庆典，岛上预定会召开各项活动……虽……虽然说有活动，也只是类似化装游行或摊贩那样的平民娱乐，没有任何值得公主挂怀的部分喔！」
　　「哎呀。」
　　听了纱矢华的说明，拉·芙莉亚像个孩子似的眼睛变得闪闪发亮。骑士团长顿时表情紧绷。
　　「这……这可不成，公主！先前不是才有贼人想对您的性命不利吗？国王陛下也由衷期盼着公主回国。回国一事，万万不能再有延迟——」
　　「哦，也有学生的展示发表会和摊位呢。」
　　无视于部下忠言，公主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智慧型手机，已经开始端详活动的官方网页。骑士团长捧着头仰天长呼：
　　「公主————！」
　　「呃，公主，毕竟这是日本首相特地准备的专机，所以……」
　　「用不着你说，我也明白。我本身也没有光凭一时兴起，就为了参访节庆而给你们国家多添麻烦的打算。」
　　拉·芙莉亚微微噘着唇，貌似不满地发出叹息。纱矢华牵着她的手，一起穿过通往登机处的闸口。瞬时间，有阵轻微的眩目感扑向两人。景色如海市蜃楼般荡漾，然后她们便来到太阳底下。
　　「——不过既然到不了飞机，我也无能为力喽。」
　　公主的口气明显对状况感到愉快，变成恶作剧的调调。
　　「到不了是什么意……唔……咦！」
　　纱矢华满脸愕然地环顾四周。她们方才肯定还在机场里头。但现在眼前出现的却是一整片汪洋，以及浮在海面且施工到一半的浮体构造物。
　　破坏的痕迹鲜明地遍布于各处，纱矢华认得那幅景象。
　　弦神岛的第十三号增设人工岛。
　　之前，纱矢华曾和晓古城联手与恐怖分子展开死斗的地方。她没道理看错。
　　然而这里和弦神岛的中央机场几乎算是岛屿的相反两侧，就直线距离来说也有近十公里远。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刹那间就能移动的距离。
　　但实际上，纱矢华和公主两个人就是被搁置在那座增设人工岛的前端。
　　理应一路同行的骑士们不见踪迹，预定搭乘的飞机和机场建筑则连个影子也看不到。穿过机场闸口的瞬间，纱矢华她们似乎就被传送到这个地方了，仿佛误入空间的裂缝。
　　当然，这不会是单纯的自然现象，很可能是来自有心人的魔法攻击，可是却感觉不到攻击的动静。要动用如此大规模的魔法，资质高如纱矢华及拉·芙莉亚的灵能者，绝无可能对前兆浑然不觉，状况却这样发生了。
　　「真不愧是『魔族特区』。这样似乎有好一阵子不会无聊了。」
　　拉·芙莉亚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说道。从她举起爱用的咒式枪警戒周围这点来看，这次异变似乎并不是公主自己下的手。话虽如此，她肯定对现状大感有趣。
　　纱矢华感到强烈不安的同时仰望天空。
　　令人感觉风暴即将来临，晴朗澄澈的盛夏蓝天。

　　十月的最后一周——
　　人们尚未察觉，在弦神岛「魔族特区」开办的狂躁祭典已经揭幕。

终焉之月

第一章　盛宴前夕 Calm Before The Storm

　　　　　　1

　　空气闷热迟滞。
　　绕行弦神市的市营单轨列车。窗外是整片太平洋的海面，行驶于沿海高架的车辆没有任何东西能遮蔽太阳，盛夏般的强烈阳光毫不留情地烤热车里挤满的乘客。
　　「哎，可恶……热死了……」
　　被迫将脸贴在铝制车门无力呻吟的，是晓古城。
　　在高中制服外面多披一件连帽衣，表情显得懒惰的少年。
　　尽管他顶着「世界最强吸血鬼」这番夸张的头衔，在目前的状况下，第四真祖惊天动地的能力没辙。客满的电车让人动都无法动，只能朝隔着窗户洒落的刺眼阳光叫苦。
　　「噫……！」
　　单轨列车驶入平缓弯道，离心力让乘客们靠向一边。被他们无言的压力所迫，站在古城身旁的少女发出惊呼。
　　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姬柊雪菜。
　　不造作的黑发以及乌溜溜的大眼睛。虽然还留着一丝稚气，那仍是个五官端正的女孩。体型苗条纤瘦，但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从少女身上能感受到秾纤合度的机能美与强韧，宛如出自名匠之手的刀剑。
　　雪菜表面上是古城的学妹，就读彩海学园国中部，不过她原本的任务是监视第四真祖。据说视情况而定，雪菜甚至也被准许凭独自的判断抹杀古城。
　　证据在于她随身携带的低音吉他盒中，收纳着以最先进魔导技术打造的武器。能瘫痪万般魔力，连吸血鬼真祖也可诛灭，专门用于对付魔族的破魔长枪「七式突击降魔机枪（Schneewalzer）」。
　　不过那柄最强武神具，在尖峰时间的单轨列车里同样只是多添麻烦的行李。
　　为了不妨碍其他乘客，狮子王机关自豪的秘藏兵器被搁在架子上；雪菜自己则和理应是监视对象的古城靠得紧密无比。
　　四边被车门、椅背，还有挤沙丁鱼的乘客围住，两人全身贴得几乎不留缝隙。
　　「抱……抱歉，你没事吧？姬柊……？」
　　雪菜头发的迷人香味，让古城一面感觉到喉咙饥渴的危险信号一面低声朝她细语。
　　古城原本撑着胳臂，不让雪菜被挤扁，后来却承受不住乘客的压力，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从背后将她一把搂住的姿势。这模样在旁人看来或许值得羡慕，但实际上古城的右手早就麻痹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嗯……不过，那个……」
　　「对不起。总之我不是故意的……！」
　　「我了解，因为我也一样。这……这是不可抗力！」
　　雪菜之所以脸红，是因为她提着书包的左臂好巧不巧就卡在古城胯下。雪菜也曾试着想将书包抽出来，但是在这种紧贴状态下似乎也无法如愿。配合单轨列车的震动，传到古城身上的微妙刺激挺不好受。
　　「今天比平常还要拥挤呢。」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雪菜若无其事地低声开口。
　　早上的这个时段，挤满上学的学生及通勤乘客确实是家常便饭，可是很少会拥挤到这个程度。乘车率大概比平常高一倍。
　　「有岛外的旅客来观光吧。因为节日快到了。」
　　「学长是指……波胧院节庆吗？最近在国中部也常常成为话题耶。」
　　「对喔。姬柊你还没有看过嘛。」
　　听了古城的话，雪菜点头。
　　她接获狮子王机关的特命开始监视古城，是在暑假即将结束前的事。从她来到弦神岛还不满两个月。短短期间里就和她遭遇好几次要命的险境，让古城到现在才实际体会到自己的不幸。
　　「我知道有活动，不过没想到会是这么大规模的庆典。」
　　「很盛大喔。岛上每一间企业都会放假，而且这个时期比较容易获准访问弦神岛，观光客也会前仆后继跑来。」
　　古城说着抬头看向车厢里吊的广告文宣。
　　所谓波胧院节庆，是每年十月最后一周在弦神市举办的最大庆典。烟火大会、户外演场会，以及化装游行等各式活动都将召开，让全岛上下一同狂欢。这时期到访弦神岛的观光客共计超过十二万人，不过考量到岛屿位置和日本本土的距离之远，已算是惊人数字。
　　基本上这个数字其来有自。弦神市是「魔族特区」，平时并不接受企业、研究机构关系者及家人以外的人士参访，普通观光客或记者自然不提，对于冀望和「魔族特区」的企业谈生意的人们来说，庆典期间就是光明正大到市内的难得机会。
　　总之，弦神市内的广告媒体几天前开始就清一色是波胧院节庆的消息。电视也安排了特别节目，应景商品的广告更大张旗鼓地在各处播映。全岛确实都热热闹闹地处于节庆氛围。
　　「这是以万圣节当蓝本对不对？」
　　雪菜望着画了南瓜怪的海报问。
　　「对喔，说来是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选万圣节。」
　　古城一脸事不关己地提出小小疑问。
　　弦神岛属于人工岛，原本就没有传统的民族行事，不过要提供居民娱乐或刺激经济，像节庆这种非日常活动十分有效。于是在为民服务的一环中，人工岛管理公社参考万圣节制定出来的就是波胧院节庆这样的庆典。
　　反过来说，节日本身应该没有非参考万圣节不可的理由。情人节也好、女儿节也好、七夕也好，古城认为拿什么当庆祝的理由大概都可以。
　　不过，雪菜倒是用意外认真的口气回答：
　　「因为万圣节原本驱魔的仪式啊。我觉得这样的行事和『魔族特区』很相配。」
　　「哦……是这样喔？」
　　「是的。在古时的凯尔特信仰中，人们相信在初冬乍到的时期，这个世界和灵界间的通道将开启，让精灵及魔女们大量涌入。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这些魔物侵扰，要戴上面具、点燃篝火，据说这就是万圣节的由来。」
　　哦——乖乖听雪菜说明的古城应了声。他变成「第四真祖」这种超乎常识的体质，不过是短短半年前的事。在那之前，古城都是用平凡无奇的高中生身份度过日常生活，对于土著信仰及魔法一类的神秘知识几乎没有涉猎，他完全无意和狮子王机关用英才式教育栽培成攻魔师的雪菜在这方面较劲。
　　「万圣节的化装活动和南瓜怪就是那样流传下来的？」
　　「对呀。而且万圣节的传说本身并非完全没有根据，因为时空连续体在这个时期会变得不安定是真有其事。再说也有报告指出，过去曾有人类碰上来自相异时间轴的『来访者』，以及来自异界的『不速之魔』的案例。」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应付那些玩意。」
　　古城露出由衷排斥的脸色。毕竟这里是「魔族特区」，即使撕破嘴皮，他也说不出：「要碰上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就算没那层因素，这阵子一下又是古代兵器（纳拉克维勒），一下又是模造天使，接连遇见稀奇古怪的东西早就让他烦不胜烦。
　　然而雪菜却默默望着这样的古城，一脸认真地告诉他：
　　「是啊，所以请学长要小心。」
　　「咦？」古城困惑地回望雪菜说：「呃……即使你要我小心，来自异世界的入侵者，只靠我的心态就避得了吗？」
　　倒不如说，被雪菜认为是他自愿招惹麻烦的现实情况让古城颇受打击。明明没有别的学生比他更爱平稳的日常生活。可是——
　　「咦？」雪菜反而讶异似的眨着眼回嘴：「谁叫在这座岛上，最不安定又危险的魔力来源就是学长。请不要一个疏忽让眷兽失控，害得本来就不安定的空间产生扭曲喔。吸血冲动更是千万要留意——」
　　说完，接近车站的单轨列车就开始减速了。乘客们顺着惯性定律往前倾，失去平衡的古城则用左手大把抓住雪菜胸部。
　　「学长……！」
　　「等……等一下，刚才那也算不可抗力吧！」
　　「不对，我不是指那个，你看她那边——！」
　　雪菜用锐利目光望着的人并非古城，而是离得稍远、正在通学途中的女学生。对方穿着彩海学园的制服，但个子比雪菜还娇小。乌亮长发及白皙肌肤异样显眼。
　　「是高中部的学生吗？总觉得让人放心不下耶。」
　　看见埋没于人群的少女，古城皱起眉头。她站的位置是无可退路又不醒目的拥挤通道。貌似怯懦低着头的她，背后有个举动莫名鬼祟的中年男性紧紧贴着。
　　「对啊。站在她后面的男性，说不定——」
　　「是色狼吗！混账东西——！」
　　「咦！」
　　雪菜都来不及反应，古城就一股劲朝男子猛冲。他并非正义感特别强烈，但有项「罪恶」会让他二话不说地发火。对于有个妙龄妹妹的古城来说，色狼毛手毛脚是无法原谅的头号罪行。对方敢在凪沙上学的这条线路干出那种事，他不把人逮到警察面前绝不罢休。
　　「学长，请等一下！学长！要仔细确认过再行动才可以……！」
　　雪菜拼命追着拨开乘客往前冲的古城。这时，古城已经赶到娇小女学生旁边，确认男子正将手伸向她的大腿。古城伸手想揪住对方手臂——随后，单轨列车在停止后开了车门。
　　挤到极限的乘客们一举涌向月台，古城也受到人潮波及，原本使劲伸出的手指反而摸到了娇小少女的臀部。
　　瞬时间，从旁伸出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古城的手腕。
　　「咦？」
　　「——好啦，色狼一位。视为现行犯抓个正着。」
　　在困惑的古城耳边，传来一阵情绪乱兴奋的嗓音。声音的主人是个将红发梳成丸子头外加麻花辫的年轻女性。旗袍风上衣搭配迷你裙，底下还穿了紧身裤，装扮充满运动感，而且体态端正。那是张莫名眼熟的脸。
　　「唔……喂，放手！我不是色狼，只是想帮那个女生而已——！」
　　被带到车站月台的古城拼命抵抗，但红发女子紧抓着古城的手腕不放。她那强得不像人类的握力，让古城的骨头咯嘎作响。
　　接着她仔细端详古城的脸，惊叹一声，露出了纳闷表情。
　　「看你那身制服，该不会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话说回来，你不就是晓凪沙的大哥？」
　　「……嗯？」
　　「笹崎老师！」
　　总算追上古城的雪菜，大感惊讶似的停下脚步叫出声音。红发略显意外地挑起眉毛。看了那一幕，古城想起了她是谁。
　　彩海学园国中部的体育教师笹崎岬——凪沙和雪菜的班导师。
　　「姬柊你也在一起？不管好自己的男朋友可不行喔？」
　　「不……不是的。他并……并不是我的什么人，也不是色狼。」
　　「是这样吗？」
　　听到雪菜帮腔，岬才放开古城的手。差点被误认为色狼的古城逃过冤罪，一边深深叹气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真正的色狼在这边，笨狗。」
　　从古城他们背后传来一阵咬字不清，却格外有威严的嗓音，另外还附带男性丢人的惨叫。古城等人不禁回头，看到的是全身被锁链紧紧捆着，吓得丧胆的中年男性身影。拖着他向前走的，则是理应在刚才受到色狼骚扰的那个留着长长黑发的女学生。而她的真实身份，古城等人都很清楚。
　　「咦？」
　　「……南宫老师？」
　　古城和雪菜异口同声表示困惑。
　　穿着制服站在那里的正是南宫那月。彩海学园高中部的英语教师，年龄自称二十六岁，但五官轮廓和体型显得年幼，适合形容成少女或者女童。
　　「你该不会是……那月美眉？那模样是怎么回事？」
　　「我在巡逻。最近很多学生在这班车遇到色狼。」
　　「……为什么要穿高中部制服？」
　　「总不能找学生充当抓色狼的饵吧。我明知道勉强，还是扮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如此——古城感到释怀。一反年幼的外貌，那月可是身手杰出的攻魔师，更是执教鞭之余还能在特区警备队兼任教官的实力派。她拥有「空隙魔女」这样的外号，据说众多魔族都对其闻风丧胆。抓个区区色狼，要她投入行列该是大材小用了。况且，这么适合穿学生制服的女教师可不多见。
　　「别说勉不勉强，根本没有不协调的感觉耶……或许国中部的制服反而更合适。」
　　「看吧看吧，那月学姊，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吗？」
　　岬自鸣得意地挺起胸口。她的身高大约一百六十过半，不过和娇小的那月站在一起，看上去完全就是监护人和女儿的构图。对那感到排斥的那月则要求她闪远一点。
　　「要你们多管闲事。再说我没有留国中时的制服，这也无可奈何吧。」
　　「国中时的没有留……等等，这套制服是那月美眉自己的吗？」
　　古城不禁观察那月的制服。听她一提，那尺寸仿佛经过订作，连身高等同小学生的她也能穿得合身。假如那套制服是那月的私人物品，就表示她是彩海学园的毕业生。古城头一次耳闻那项情报。
　　「你别叫班导师『美眉』。」那月生厌地歪了唇，对古城抗议：「基本上，为什么你肯叫这只笨狗『老师』，我就要变成『那月美眉』？」
　　「说不定是威严和风范的差异。」
　　「你少摸我！」
　　岬摸着那月的头宛如安抚幼儿。那月狠狠瞪向和她共事的教师。
　　那月为人一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只有从学生时期就认识的笹崎岬是她唯一应付不来的罩门。也许岬就是专克她的人吧。
　　「哎，既然是这么回事，我们可不可以离开啊？上学快来不及了。」
　　古城望着嬉闹的两个教师问。
　　「我想没关系啦，反正真正的色狼也抓到了。」

　　岬瞥了一眼被锁链捆缚的中年男性，笑得挺厚脸皮。古城和雪菜简单和女教师搭档致意后便走向验票口。两人都从一大早就觉得疲惫不已。
　　那月忽然叫住古城：
　　「晓古城。」
　　「什么事？」
　　古城毫无戒心地回头，结果看见那月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总让人看不出情绪，可是那流露出的气息与平时不同，是张好似刚与老友重逢而显得怀念及感伤参半的笑容。
　　「波胧院节庆就快到了。」
　　「嗯，对啊。」
　　古城疑惑之余仍随口答话。
　　那月哼了一声，笑得如往常般自信。然后——
　　「下周起会照常上课。可别迟到，记得把心收回来。」
　　她桀傲不驯地说了。

　　　　　　2

　　波胧院节庆是在十月最后的周末举行，彩海学园会在前一天停课。
　　有人参加管乐比赛或社团相关的展览活动，有人被居民互助会主办的摊位拉去当劳力；有人专心打工，也有人当个单纯享受节日的游客，各有各的过节方式，不过对弦神市里的学生来说，波胧院节庆这段期间属于颇为忙碌的时期。
　　为了避免有学生惹事，校方声明的注意事项也很多。
　　因此在放假前的这一天，各班导师都延长班会的时间，千叮咛万交代地转达注意事项。
　　话虽如此，那也可以算是每年的固定行事。何况升上高中以后，几乎没有学生会认真听校方冗长的说明。不过，颠覆那项常识的异常状况在晓古城的班级发生了。
　　站在讲台上的是个纤弱少女。
　　蓝发碧眼，左右完全对称的人工丽质。经工业化程序催生出来的人工生命体少女。
　　当然，这里是「魔族特区」，没有学生会被区区人工生命体吓着。然而，那个人工生命体是穿着高暴露度的连身围裙洋装，代替班导师朗读种种注意事项，状况实在不寻常。
　　「女仆……我记得她是那月美眉的专属女仆吧？」
　　「为什么女仆会上台当老师？」
　　「她叫亚丝塔露蒂啊……那个女生好可爱。」
　　「不提那个了，我听到风声，那月美眉穿了女生制服在车站徘徊耶。」
　　「……那也不错。」
　　至今仍无法接纳状况的学生交头接耳猛聊个不停，却也专心地注意着亚丝塔露蒂的言行。以结果来说，她转达节日期间注意事项的任务等于漂亮达成了。
　　「……那是怎么回事？」
　　淡然完成自己的使命以后，人工生命体少女回到教师休息室。蓝羽浅葱一边目送她一边问了古城。她是个将制服穿得随兴有型，又留着亮丽发型的女同学。
　　「她本人就说了吧。那月美眉到外面巡逻才拜托她当代理。」
　　「哦～～在节日前夕，攻魔官的工作果然比较忙吗？」
　　仿佛姑且能接受的浅葱低语。古城曾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隐瞒那月扮装成高中女生在街上徘徊的事。随便破坏她的名声，之后被报复会很恐怖。
　　无论如何，今天的课在上午就直接结束了。接下来只剩收拾东西回家。
　　单轨列车差不多该空一点了吧？当古城想着这些准备回家时，恰好和望着自己、感觉有话想说的浅葱对上眼睛。
　　怎么了——古城轻松地歪头问道，像是下定决心的浅葱正准备开口。
　　随后，班上的男同学忽然簇拥过来，将古城团团围住。
　　「欸，晓。你在波胧院节庆有没有预定参加什么活动？」
　　「没有。我什么都还没决定啊。」
　　古城一脸纳闷，还是回答了同学的问题。男同学们听了眼睛顿时发亮，气氛好比一大群发现猎物的肉食野兽。
　　「这样啊。不然你要不要来打工？我们镇上的互助会预定要推出露天咖啡座，可是店员人数不太够。当然打工费都会照付啦，时薪两百五十圆如何？」
　　「慢着，古城！要打工的话就来我们摊位当店员！现在特别附优待，营收的一成……不对，两成都给你当薪水！」
　　「慢着慢着，古城！提到波胧院节庆，你可没忘记传统的沙滩排球大赛吧？不来和我们一起在沙滩上洒下青春洋溢的汗水吗！」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提到庆典的吸睛焦点，还是非选美莫属。我特别帮你安排了评审的位子，所以当天你就算舍命也要来泰迪丝广场的活动舞台！」
　　「哦……哦哦？」
　　面对同学们强拉硬邀，古城露出提防的脸色。浅葱不悦地斜眼望着他们那模样。她叫住身旁的好友低声询问：
　　「欸，阿伦……他们那是在搞什么？」
　　「呵呵。晓还真是抢手呢。」
　　筑岛伦使坏似的眯着眼笑了。她那像在逗弄人的口气让浅葱吞声绷着脸。身材修长出色，加上成熟气质，伦被分类成所谓的冰山美人，不过倒意外地为人着想，而且直觉也很敏锐。浅葱不高兴的理由，她似乎也全部看透了。
　　「哎，与其说是古城抢手，他们都在指望姬柊啦。」
　　矢濑基树用一如往常的轻佻态度加入话题。身为古城损友的他，和浅葱也是从小学就认识的老交情。
　　「你说姬柊，是指国中部那个转学生？」
　　听了矢濑口中冒出的少女名字，浅葱的心情更加恶化。
　　矢濑没察觉她那样的转变，一脸内行地点头回答：
　　「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个女生莫名其妙一直跟在古城旁边嘛。能邀到古城参加，表示姬柊应该也会参加。那可是大大有帮助喔，无论以拉客或保养眼睛来说。」
　　「太蠢了吧？全是些笨家伙。」
　　浅葱淡然说出想法。简单说，那些男同学邀古城就是为了把他当成钓姬柊雪菜的饼。实际上，雪菜确实是个引人注目的美少女，假如她愿意参加活动，光那样就能期待相当大的揽客效果，这倒是事实。
　　「你甘愿吗？浅葱？」
　　伦越显愉快地望着呕气托腮的浅葱。浅葱回望她，答得颇不耐烦。
　　「甘愿什么？」
　　「波胧院节庆。你不是想跟晓一起逛吗？」
　　「唔……」
　　冷不防被人直指问题核心，浅葱不由得僵住。
　　这类节日对情侣来说一向是重要行事，波胧院节庆也不脱此限。毕竟试胆及烟火大会之类的经典活动都一应俱全，更有许多像结缘符咒和占卜等等「魔族特区」特有的企划。相对的，这也让浅葱陷入没办法轻松邀对方的两难，她很少在和古城搭话时这么犹豫。
　　在这段期间，尽管班上男生们仍持续拉拢古城——
　　「啊……那个，很高兴你们来约我，不过还是算了。」
　　古城回绝得意外干脆，教室里掀起微微的骚动。
　　「什么！你究竟对哪个部分不满意？明明连咖啡都随你喝耶！」
　　「两成五……不，三成营收你觉得怎样？混账！」
　　「你太不懂风情了，晓！你还没了解沙滩排球的深度！」
　　「如果当评审还不够，再让你参加男性部门的比赛如何？」
　　脸色骤变的同学们全都挤向古城，但他慵懒地搔了头说：
　　「呃，我今年已经和人约好一起逛了，所以要参加那些活动有点困难。抱歉。」
　　听了古城的话，众人同时流露出杀气。
　　「你说……约好和别人一起逛？对方就是那个国中部的转学生吧？是不是这样？」
　　「转学生？啊～～不对，和姬柊没关系啦。」
　　古城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得邀他入伙的那些人都明显露出困惑之色。他们同时将目光转向浅葱。
　　「……古城约的……不是转学生？」
　　「那么，该不会是蓝羽吧？」
　　「八成是蓝羽……哎，都到这个地步了，用蓝羽将就一下。」
　　「嗯，情非得已。要说的话蓝羽也是不错。因为这样，终究还是得把晓拉来参加我们的活动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非常火大耶。」
　　听了男生们根本毫不掩饰的悄悄话，浅葱的嘴唇阵阵抽搐。伦和矢濑也只能发出同情般的感叹。
　　这时候教室入口有人大声叫了古城：
　　「晓～～访客外找。是国中部的女生。」
　　人来的时机太过绝妙，这回教室才大声鼓噪起来。
　　「什么？」
　　「转学生吗！蓝羽是障眼法，他约的果然是转学生？」
　　「不，等一下！那是……！」
　　「怎么会！居然……是国中部的圣女？」
　　叫了古城的是同班的棚原夕步。仿佛躲在她背后的，则是个头发晶莹银亮的少女。
　　那名少女在国中部制服底下穿着高领的长袖内搭衣，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教会的修女。以某方面而言，她拥有的美貌比雪菜更显眼。
　　是国中部三年级的叶濑夏音。那副容貌以及温婉气质，使她拥有「圣女」的别号，也有许多高中部男生是她的粉丝。虽然这件事并没有让一般人得知，不过夏音同时也是阿尔迪基亚皇室的公主，也难怪她会具备神圣高洁得无法亲近的气质。
　　这样的她并没发觉自己受到注目，依然心平气和地向古城攀谈。
　　「叶濑，你来学校啦？」
　　「啊，是的。我直接跑来教室找大哥，对不起。」
　　「不会，没什么关系啦。你身体好了吗？」
　　「是的。前天我才出院的。」
　　古城和夏音聊得亲昵，简直像认识已久的熟人。如今教室里的学生都在注意他们的言行举动。
　　筑岛伦压低声音，朝浅葱耳边问：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种事情我哪有可能知道。」
　　浅葱回答之余，太阳穴显得青筋暴跳。她知道前阵子古城等人曾经卷入和叶濑夏音有关的麻烦。然而古城的说辞却不得要领，到最后浅葱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头栽进那种事情。而古城仍没有发现自己被浅葱瞪着，依然在夏音身旁傻笑。
　　「你特地来打招呼？」
　　「是的。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
　　「拜托？向我吗？」
　　古城感到意外地反问。夏音则害羞般微微垂下目光。
　　「对，那个……」
　　降低音量的银发少女语塞，古城的同学们屏息等着她把话说下去，不久夏音猛然抬起脸，声音紧张地问古城：
　　「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让我到大哥家过夜？」
　　霎时间，结冻般的寂静降临教室。只有浅葱一个人愕然惊呼：「啥！」紧接着——
　　「嗯，没关系啊。」
　　古城平静地接受夏音的要求。
　　「啥……啥！」
　　好似触电的浅葱肩膀颤抖，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伤脑筋——在旁观望的矢濑这么嘀咕，然后像是看不下去地摇着头。
　　「稍等一下！」
　　浅葱的手腕被硬抓着，两个人直接一起举了手。教室里再次掀起地鸣般的鼓噪声，就连古城他们也察觉那异样的动静而转过头。
　　「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一起去打扰呢？晓？」
　　伦笑容可掬地问了回过头的古城。
　　「咦？」
　　古城脸色呆滞地反问。浅葱仍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来回看着疑惑的古城、微笑的伦和矢濑，以及自己被高高举起的手臂，然后才高声惊呼：
　　「咦————！」
　　距离波胧院节庆还剩两天，祭典的气氛正慢慢变得热络。

　　　　　　3

　　住宅区群集的南屿，亦即弦神岛南区。盖在人工设计的平缓坡道上的公寓，就是晓家兄妹的住处。
　　房间编号七〇四号室。格局是挺普通的三起居室附餐厅、客厅、厨房。视野良好的窗外有一大片鲜艳晚霞，弦神市的整片街景在眼底都被夕阳染红。
　　客厅的玻璃桌上摆满了用大盘子盛着的料理。
　　穿制服的夏音低头望向那些料理，无所适从地呆站着。火药爆炸声响起，仿佛就为了吓唬神色紧张的她。
　　「夏音，恭喜你出院！」
　　拉下拉炮大声道贺的是晓凪沙。她和雪菜、夏音同样读国中三年级，是古城的亲妹妹。尽管体型和长相比同年的女生孩子气，整体而言仍是个懂事能干的妹妹。而且长相还算可爱，成绩普普通通，所有家事都拿手，最大的唯一缺点是格外爱聊天又多话，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因此造成别人不快。
　　桌上的料理也几乎全是她马不停蹄完成的。
　　「那……那个……」
　　夏音全身沾满纸片，面有畏色地环顾四周说：
　　「不好意思……还让大家为了我这么费事。」
　　仿佛要替这样的她撑腰，凪沙的嗓音特别开朗。
　　「你说什么嘛，夏音。今天你就是主角啊。来。坐坐坐，尽管吃尽管吃。这盘沙拉是我的自信之作喔，里面是加了核桃、花生、芝麻的自家特调酱料喔。然后这边是棚屋的弦神可乐饼豪华版，那边的是凪沙特制呛红辣豆大团圆，还有双拼意大利面也快起锅了。」
　　「谢……谢谢。」
　　或许是被凪沙的热情影响，夏音也露出生硬的微笑。而厚脸皮坐在夏音旁边的矢濑，马上就朝料理伸出筷子。
　　「喔，这好吃耶。不愧是凪沙，手艺又进步了嘛。」
　　「真的耶。让她当古城的妹妹实在太可惜了。」
　　浅葱一边将冷汤舀进嘴里一边幸福洋溢地把手凑在脸庞。被赶到客厅角落的古城则傻眼瞪着她们。
　　「为什么庆祝叶濑康复，会连你们都在啊？」
　　「哎，别这么说嘛。好不容易有事情庆祝，人多比较热闹吧？」
　　「先讲请楚，古城，你吃的那些肉是我带来的喔。」
　　「唔。」
　　矢濑和浅葱毫不内疚的态度让古城无奈地叹气。实际上，为什么他们会突然要求来家里，古城也不太懂。
　　基本上多亏有他们来才让古城变得自在了一点，这也是事实。
　　纵使是为了庆祝朋友康复，被妹妹的同学们围着同吃一桌饭，或多或少会让他尴尬。
　　「……所以，结果你和叶濑是什么关系？」
　　用餐的手也没歇着，浅葱冷不防就问了一句。与表面形象正好相反，她属于大胃王角色。在浅葱变空的盘子里，凪沙又陆续添了新料理。
　　「之前我就说过了吧。叶濑因为生病，要在魔导士工塑的研究所治疗，我和姬柊在输血还有其他方面帮了一些忙。对吧，姬柊？」
　　「对啊。没……没有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古城和雪菜娓娓说明。早料到会被问起这些，他们串通过说词。不过，也许那流畅的藉口反而散发出不自然的气息，浅葱露骨地摆出怀疑的表情问：
　　「那么，之前那个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叶濑她老爸年轻时，在阿尔迪基亚当过宫廷魔导技师，公主是出于那层关系才过来探望的啦。」
　　「哦～～」
　　古城他们的说明和事实大相径庭，不过关于个别立场和人际关系的部分，他几乎没有说谎。纵使浅葱并没有完全释怀，似乎也放弃进一步追究了。
　　相对的，从古城房间传来另一个参加者的声音。
　　「哦……这就是晓的房间啊，意外普通耶。嗯～～耐人寻味喔。」
　　「筑岛，不要一进别人房间就探头检视床底下行不行？」
　　古城朝蹲在地上的伦尖声抱怨。
　　伦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很酷，但只有对古城的态度略有不同。
　　她有个祖父是知名的魔族生态学者，本身对魔族的特色也相当了解。或许因为如此，她偶尔会有一些举止宛如已经察觉古城并非普通人。
　　话虽如此，伦并没有敌视古城，也无意特别张扬，给人单纯因为有趣才进行观察的印象。她会专程跑来古城的住处，大概也属于那种观察的一环。
　　这样的她兴致勃勃地在古城的书架上物色，然后问：
　　「发现相簿。我可以看吗？」
　　「可以啦，不过摆在那边的是小学时拍的，我想不会有什么意思。」
　　古城出于亲切才开口提醒，但女生们的想法好像略有不同。看来那反而勾起了兴趣，连浅葱和雪菜都跟着凑到伦旁边。
　　「是小时候的晓耶。和现在没什么变。」
　　伦翻开相簿封面，愉快地挑眉；雪菜则感慨十足地说出感想。
　　「原来学长也有小学生时代啊。满可爱的……吗？」
　　「为什么要用问句？这种时候应该坦然夸奖才对吧！」
　　古城愤慨地发牢骚。听了他们的互动，夏音嘻嘻笑出声音。
　　「这差不多是在古城搬来弦神市之前拍的，对不对？」
　　精确点出照片拍摄时期的是浅葱。古城来到弦神市以后立刻就和她认识了。四年前，当时古城才刚升上国中。
　　「大约就是那时候，因为这边的照片都是在小学六年级时拍的。」
　　「这家伙是谁啊？好像常和你一起上镜头耶。」
　　矢濑举起相簿问。上面拍到的是和古城穿着相同篮球队服的队友。虽然晒得全身黑，那个小学生的长相倒满英挺。
　　「啊，你是问优麻吗？」
　　「优麻？」
　　「那是从我还是小鬼头的时候就混在一起的玩伴。该说是童年知交或打篮球的球友呢？类似因为孽缘才交到的好朋友啦。」
　　伦佩服地眯着眼睛感叹。
　　「真帅耶。当你的朋友简直可惜了耶。」
　　「啥意思？我的朋友长得好看，又没什么不对！」
　　古城歪着嘴，貌似受伤地大抱不平。
　　另一方面，矢濑带着不像开玩笑的脸色瞪向照片说：
　　「可恶！本来以为和古城称兄道弟的只有我，没想到他以前的男人是这种型男！」
　　「胡说什么啊，你们好恶……！」
　　浅葱由衷排斥地皱着脸。古城忍不住瞪大眼睛问：
　　「为什么连我也算在内！」
　　啊哈哈哈——凪沙笑了出来。
　　「小优的确从以前就很受女生欢迎耶。和古城哥不一样。」
　　「也是啦。」
　　古城虽有不甘，还是表示首肯。实际上，他这个朋友从以前就很有人气。
　　紧接着，凪沙仿佛忽然才回想起来，拿了手机打开简讯画面说：
　　「对了对了，刚才小优有联络喔。听说是明天九点左右会到机场。」
　　「咦？」
　　矢濑讶异地转身。他用发抖的手指指着古城那本相簿问：
　　「难道这家伙会来弦神岛？」
　　「对啊。听说是靠亲戚的关系才拿到节庆的招待券。」
　　古城一边将凪沙端来的意大利面舀进盘子，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会将以前的相簿从仓库里找出来摆着，原本就是为了和老友叙旧准备的。
　　「对了，晓，你是不是说过今年预定要和谁一起逛节庆？」
　　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问。
　　「嗯。我约好要带优麻参观岛上了。」
　　嘴里含着意大利面的古城点头。伦则露出别有含意的脸，打气似的对浅葱微笑。
　　「他要带朋友参观，那就没办法喽。对不对，浅葱？」
　　「无所谓啦。反正我早就想过大概是这样。」
　　浅葱再度回到桌前用餐，却狼吞虎咽得像是在泄愤。看自己煮的菜稳定减少，凪沙露出高兴的脸。
　　而浅葱忽然停下用餐的手，看了旁边的雪菜。她将脸凑向对方小声问道：
　　「欸……你都知道吗？古城的朋友会来这件事……」
　　「不。」雪菜貌似遗憾地摇头否认。
　　「我现在才第一次听说他在节庆期间的规划。」
　　她们稍微交会视线，然后同时叹了气。
　　「他就是那种人。」
　　「……对呀。」
　　两人用格外有共鸣的语句互相抚慰。没理由地感到不安的古城则看着浅葱和雪菜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4

　　与活动举办前担心的正好相反，派对在和乐热闹的气氛中结束了。
　　夏音身为主宾，对于凪沙的喋喋絮语以及矢濑耍笨的话题，都开心而且不显排斥地捧场；观察到古城私生活的伦似乎也很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浅葱和雪菜亢奋得有种自暴自弃的调调，都全心投入在对战类的电玩游戏。雪菜以超凡的反应速度为傲，浅葱具备强势性的电脑运算知识及先天直觉。两人的对战白热化，结果尽管创下了前所未见的高分纪录，却到最后都没有分出高下。她们俩挺让人摸不着头绪，分不清是剑拔弩张或关系良好。
　　没有准备好过夜的浅葱等人，只能无奈地赶搭末班车回家。晓家剩下古城以及国中部的三个女生。
　　夏音和雪菜两人似乎会直接睡在凪沙的房间。落单的古城决定窝在自己房里，尽早上床睡觉。
　　古城他们的母亲在市内企业顶着「研究主任」这样威风的头衔，由于工作因素，每个星期只会回家一两次。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回来，可见她今晚应该也会在职场过夜。
　　话虽如此，在研究所关闭的波胧院节庆期间，她总得回家才对。而且优麻也会抵达弦神岛，明天似乎将相当热闹。
　　认真思考这些之余，古城始终茫然仰望着天花板。
　　他睡不着，虽然这是平时一直都有的问题。
　　古城本来就是只夜猫，但在变成吸血鬼以后这种倾向变得更强了。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让生活日夜颠倒。
　　不过要是这么做，当然会对高中生活造成干扰，而且古城成了吸血鬼这一点，八成也会被凪沙发现。那是无论如何都绝对要避免的事。唯独她不能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变成魔族。
　　「——大哥。」
　　在夜里辗转反侧的古城，耳里听见一阵含蓄的呼唤声。
　　刹那间，他还以为是幻听，但仔细一看，房间的门被微微打开了。从门缝间能看见闪亮的银色秀发。
　　「请问，你还醒着吗？」
　　「……叶濑？」
　　古城小声反问，于是夏音带着放心似的表情露了脸。礼貌地低头行礼以后，她走进房间，然后静静关上门。
　　她穿着下摆及膝的睡衣。淡蓝色布料和夏音眼睛的颜色一样，或许因为如此，由她穿来十分相衬。
　　古城蓦地撑起上半身，目光困惑地望着夏音。这就是传闻中的摸黑寻欢？古城短瞬间曾如此妄想，但他立刻否定了那层可能性。由修道院养育长大，甚至被人称为「圣女」的夏音，想来不会做出那种举动。
　　「怎么了？这种时间跑过来？」
　　「我有些话希望单独和大哥谈。」
　　「有话跟我谈？」
　　是的——夏音说着正色点头。
　　古城移动到床边，腾出让她坐的空间。夏音显得有些羞赧，轻轻在古城身旁坐下，接着她又露出严肃的神色继续说道：
　　「我要谈的是模造天使的事。」
　　「……你保有天使化的那段记忆吗？」
　　古城的表情变得凝重。
　　透过魔法强化人体，使其转化成高次元的存在——模造天使就是如此制造出来的。夏音继承了阿尔迪基亚皇室的血统，具备强大的灵媒资质，才被选为仪式的实验体。而且她的样貌曾暂时达到无比接近天使的境界。
　　可是强行将人类转化成天使的鲁莽仪式，也迫使她付出相应的代价。夏音被逼着和身为同类的模造天使自相残杀，后来连自我的心灵都因此消灭了。更甚的是，还有一群人有意将如此制造出的模造天使当作兵器利用。
　　遭人逼到那般绝境的夏音，以结果来说是被古城和雪菜救了。
　　然而，古城他们并不打算告诉夏音那件事。
　　字面上称为「救」，古城和雪菜曾与她交战仍是事实。走错一步，他们就会丧命于夏音之手。古城认为即使告诉夏音那些事，也只会让她痛苦。毕竟他之前听说夏音并没有模造天使那段期间的记忆，这样正好。
　　但要是夏音并没丧失记忆，事情就全然不同。
　　她会在大半夜偷偷过来见古城，八成是为了质问当天发生的事。
　　不过既要顾虑到夏音的心情，又必须说明得有条有理，古城实在是心乱如麻。况且要告诉她真相，当然得揭露自己是吸血鬼这一点。夏音身为凪沙的朋友，一旦知道了古城的真面目，也会增加被凪沙得知的可能性。
　　熄灯的昏暗房间。在狭窄的床上，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古城和夏音望着彼此。
　　就在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
　　「我好像听见了讲话声，古城哥，你还醒着吗……？」
　　也不等古城应声，门就被随手打开了。
　　门开启的前一刻，古城将夏音推倒在床上，和她一起躲在被子里。他用手盖住夏音差点叫出声的嘴，用眼神示意要她安静。
　　幸好，凪沙并没发现躲在被子里的夏音，似乎相信古城睡着了。
　　「……受不了，古城哥真是的，又把温度调得这么低。」
　　她用摆在桌上的遥控器关掉冷气，然后爱困地打着呵欠。
　　「唔～～……厕所厕所。」
　　凪沙说完这些就离开房间了。听到她远离的动静，古城才放松下来，躲在被子里的夏音也放心地呼气。
　　凪沙没发现睡在自己房间的夏音不在，由此来看，她或许也睡得有些迷糊。总之是得救了。古城在这种时间还跟夏音独处，如果被凪沙看见，肯定会让她暴跳如雷。
　　「似乎没穿帮。」
　　「好紧张喔。」
　　微笑的夏音只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心里七上八下这一点，古城也一样。
　　「抱歉，硬把你拉进被窝里。」
　　「不会。我觉得有点好玩。」
　　夏音说着将脸凑到古城耳边。预料外的紧贴状态，让古城又变得全身僵硬。虽然他明白那是要避免声音外泄，但是在床上躺成这副模样太危险了。
　　「叶……叶濑……那个……」
　　「我是来向大哥道谢的。事情我还记得，是你和雪菜救了我。」
　　「咦……？」
　　「所有事情我都从那月老师那里听过了，包括我父亲的研究还有大哥你的真面目。」
　　古城对夏音突然的表白倒抽一口气。夏音的父亲和模造天使实验有所牵连，目前她的监护人是由南宫那月暂代其职。
　　难道那月已经向夏音全盘托出了？包含那起事件的真相以及古城的真面目？
　　夏音在动摇的古城耳边继续说下去，语气里怀着某种崇拜之情——
　　「原来大哥是正义使者。」
　　「啥……！」
　　夏音的话完全出乎意料，让古城陷入沉默。她在说什么，古城丝毫无法理解。然而夏音却用认真无比的语气说：
　　「那月老师跟我说过，大哥你是被邪恶组织抓住而受到改造的魔法战士，还不为人知地为了保护弦神岛的和平而奋斗。」
　　「那……那……那个……小不点……！」
　　无处发泄的虚脱感使得古城声音颤抖。
　　也许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说词，也许是在思考到中途嫌麻烦，总之那月好像是用那套骗小孩的说法，随便胡诌就让夏音接受了。
　　毕竟那样姑且说得通，也隐瞒了古城身为吸血鬼的事实，不过难道就没有像样点的藉口吗？肯相信的夏音也一样叫人头痛。
　　「……我说啊，叶濑。刚才提到的这些，你能不能对凪沙保密？」
　　古城声音虚弱地问。他忍不住认真地烦恼是身为吸血鬼的事穿帮，或者被误解为改造人比较像话。
　　「我明白。正义使者对家人也要隐瞒真实身份。」
　　夏音干脆地点头。确认过她的想法，古城决定切换心情，不再对这件事深究。
　　「对了。叶濑，你这样不要紧吗？才刚出院就外宿。」
　　「嗯。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了，而且也有向那月老师征求同意。」
　　「这样吗？那太好了。」
　　「是啊。亚丝塔露蒂也对我很好。」
　　夏音的回答让古城安心地露出笑容。看来她在那月家的新生活，过得也还算顺利。
　　不过古城能这样放心也仅限片刻而已，走廊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因为到厕所方便完的凪沙又走回来了。
　　古城又将仓皇的夏音推倒在床上，然后将被子拉到肩膀。于是两人就保持着相拥般的姿势，静静等待凪沙经过。
　　但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夏音在紧贴状态下传来的意外触感，让古城心生动摇。
　　「叶濑。你这套睡衣底下，该不会……」
　　「什么？」
　　夏音满脸不可思议地仰望古城。古城无法直视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忍不住别开眼睛。
　　贴在他身上的是一股低调又仿佛带有引力的柔软弹性。作为生物的本能直觉，她现在没穿内衣。看来夏音是在就寝时不穿内衣的那一派。
　　「大哥？」
　　察觉古城微微颤抖，夏音担心地问。不过他现在没有余裕回答。
　　那并不是身体出了毛病，扑向古城的单纯是一种生理现象。只不过，那是肉体吸血鬼化以后特有的麻烦症状——吸血冲动。
　　尽管世上到现在仍常常抱有误解，然而名为吸血鬼的种族并不是为了充饥才吸别人的血。造成吸血冲动的真正原因并非食欲，而是性欲。
　　「你怎么了？大哥？该不会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说，你别靠得这么紧，这样实在有点……」
　　夏音面带不安地探头望了古城的脸。受到关心很让人高兴，不过她向前屈身而露出白皙喉咙及胸口，反而更加刺激古城。
　　视野染成鲜红，兴奋伸长的獠牙蠢蠢欲动。
　　这样下去，理性的枷锁会被彻底挣脱——心里刚这么想着，古城嘴里就冒出既甜又带有金属气息的血味。
　　「大哥，你流鼻血了？」
　　夏音终于叫出声音。不过，鼻血滴滴答答流出来的感觉倒让古城放心了。反正能接触血味，吸血冲动就会消除，尝自己的血也没问题。哪怕被当成让国中女生抱住就喷鼻血的软脚虾，可以避免伤害夏音，仍然值得自豪。
　　将古城这股小小成就感彻底粉碎的，是从房门口悄悄传来的质问声音。
　　「……这种深夜里，你和叶濑同学在做什么？学长？」
　　「姬……姬柊！」
　　发现这阵声音的主人是谁，古城表情结冻。穿着黑白色调睡衣的雪菜，不知不觉中正面如寒冰站在古城房间里。
　　她旁边是穿着圆点睡衣的凪沙。放下的长发好似快要竖起，肩膀在无言间发颤。凪沙似乎是气得发不出声音了。这是非常不妙的征兆。
　　「慢着，不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谈重要的事情……」
　　古城拼命地摇头。可是雪菜半睁着眼冷冷叹道：

　　「在床上谈重要的事情？」
　　「这种状况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只像藉词逃避喔……！」
　　凪沙压抑般低声宣告。古城背后冷汗直流。
　　「……我想也是。」
　　夏音对古城他们杀气腾腾的对话浑然不觉，一个人慌张地仰望着流血的古城。
　　「鼻血流不停耶。怎么办……对了，我记得……！」
　　她忽然使劲起身，高举着手摆出空手道手刀的架势。可以感受到她的手刀在无意识间凝聚了庞大咒力。
　　尽管当事人全然没有自觉，夏音仍属于阿尔迪基亚皇室的直系血亲。单就潜力而言，她可能是资质更胜雪菜的强大巫女。
　　「我听说过，这种时候敲后颈就能治好！」
　　「等一下，那是观念错误的民俗疗法吧！好孩子模仿会很危险——！」
　　察觉夏音的用意，古城开始慌张。被她用巫女手刀劈在后脑勺，纵使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也难保无恙。就算他不是吸血鬼，这种错误的民俗疗法也已经被指称具有危险性了。
　　但古城再哀求也是枉然，夏音发出可爱的吆喝声挥下手刀。
　　「嘿！」
　　直接挨中致命冲击，古城的视野转暗。
　　在意识逐渐淡出的过程中，他最后看见的是捂着眼睛、仿佛在斥责他自作自受的雪菜，以及亲妹妹冷冷露出鄙视表情的身影。

　　　　　　5

　　月龄九。自上弦月约莫过了两天而逐渐满盈的半月，在西南方天空耀眼发亮。
　　「魔族特区」的夜特别长。有许多魔族都爱好夜晚，因此在魔族人口格外多的这座城市里，不少餐饮店及娱乐设施都会营业至天明。
　　另一方面，稍稍远离那喧嚣的街区，就有连霓虹灯光也无法触及的暗夜海洋围绕在岛屿四周。外海的大浪连绵不断打向人工崖壁，溅起冷冷水沫。白花花的浪头在月光照耀下，散发着银色辉芒。
　　黑暗与光。好似天鹅绒的海面荡漾起伏，有阵嘲弄般的扭曲笑声在上面回响。
　　「这座城市依旧丑陋呢，姊姊。」
　　声音的主人是个红衣女子，高暴露度的服装令人想到异国舞娘。煽情的吊带袜，还有让人联想起魔法师长袍的长长连帽，全都统一成血般的深红色。
　　外表年纪在二十岁左右。只论服装像个娼妇，从背影看或许也像女尼。不过，若光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散发的凶狠气息——魔女，才是最合适的称呼。
　　「对呀，实在丑陋。」
　　另一道嗓音妩媚笑着，回应了深红女子的呼唤。
　　那个女子则是一身漆黑。她戴了宽边的三角尖帽，披着深黑斗篷；有如紧身衣的皮制黑色机车骑士服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诱人的身材曲线一览无遗，就某方面来说，那比赤身裸体更具官能气息。她那副姿态同样只能用「魔女」来形容。
　　深红魔女及漆黑魔女。
　　两人悠然走在夜晚的海面，并踏上弦神岛的人工大地。
　　随后，刺眼的探照灯光芒猛然照出其身影。
　　全副武装的机动队员满布于沿海道路。他们的盾牌上刻有护身魔法阵，携带的枪械则装填着对付魔族的特殊弹头。
　　特区警备队的偷渡防范部队。基于任务性质，这群精锐人员以强大武装及丰富的实战经验闻名。
　　不过，魔女们鄙视着那些警备队员，慵懒叹道：
　　「好扫兴耶，姊姊。」
　　「睽违十年才回来这一趟，真希望摆个更风光的排场替我们接风。」
　　两人嘴里嘀咕着，依旧朝市区前进。态度之狂妄，对指着自己的枪口根本不屑一顾。
　　『警告入侵者。你们已侵犯「魔族特区」的管理区域，我方将依据特区治安维护条例拘押你们。立刻解除魔法障壁，听从我方诱导。』
　　特区警备队的分队长怒喊。隔着扩音器，他的声音正撼动海边的空气。
　　『只给你们十秒钟，这是最后警告。如果不从，我方将采取强硬手段进行拘押。』
　　警备队员们将武器的保险装置解除。
　　他们装备的，是足以瘫痪兽人的大口径咒力弹及琥珀金弹头（Electrum Tip）。要是直接命中，恐怕会一枪击碎她们的躯体。
　　尽管如此，魔女们冷冷的嘲笑依然不绝。
　　「这些愚民可真吵。」
　　「努力取悦我们吧。」
　　分队长继续倒数。即使讲定的十秒已过，两名魔女仍不止步。分队长的表情只沉痛地扭曲一瞬，随即以不带情绪的口气大喊：
　　『开火！』
　　青色火花迸散于黑暗之中。无数枪声化为一体，如雷鸣撼摇大地。
　　倾盆而落的弹雨却没能触及两名魔女。
　　因为破海冲出的巨大触手成了她们的护盾，将飞射过来的枪弹尽数挡下。那幕诡异光景，让警备队员们无法吭声。
　　触手直径最大约达一百五十公分，至于长度则无从推测。半透明的触手让人联想到花枝那种头足纲动物的肉体。蛇一般蠕动的触手陆续增加数目，将魔女们的身影裹住。
　　「好歹是号称『魔族特区』的城市居民，麻烦你们别对这种程度的使役魔大惊小怪。」
　　深红魔女高笑，像是在嘲弄阵脚大乱的警备队员。
　　摇头的漆黑魔女冷酷刻薄地撇唇。
　　「你那是奢求喔，奥可塔薇亚。谁叫这里是那个不懂礼仪的小丫头住的城市。」
　　「对喔，姊姊。」
　　深红魔女摊开了原本夹在腋下的书，将手掌按在书上。写在书页的文字绽放光芒，涌出庞大的魔力。
　　「那么，大不了就让他们用自己的血，将这肮脏的城市装饰得美丽点吧。」
　　触手动作加剧。
　　警备队员持续开火，但是凭大口径子弹，也实在无法打穿直径超过一公尺的半透明触手。枪弹用尽，弹幕也跟着中断。
　　霎时间，触手转守为攻。
　　伸长的触手化为巨鞭，接连扫向警备队员。
　　面对那压倒性的质量，盾牌根本不具任何意义。众多顽强的队员如保龄球瓶般弹飞，包围住魔女的阵型顿时瓦解。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分队长发出怒吼。他也是实战经验丰富的「魔族特区」警备队员。会操控使役魔的魔法师，过去他早就见识得够多了。
　　可是这些触手的段数却不同。如此强大的使役魔，已经超出普通人能使唤的等级。它们是可匹敌吸血鬼眷兽的怪物。若非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召唤出这种怪物，施术者的生命力理应会即刻枯竭丧生。
　　以前似乎也进行过让眷兽寄生于人工生命体的实验，但是连远比人类长命的他们，据说也在短短期间内就耗尽了身体的余寿。
　　不对。唯独有一项被视为旁门左道的例外存在。
　　那种方法可保有人类模样，又能获得匹敌高阶吸血鬼的强大魔力。
　　用本身灵魂作交换，而被恶魔赋予力量之人——也就是魔女。
　　『将术纹与人工岛管理公社的罪犯登录资料库对照结束。推测有高机率是一级犯罪魔导师「梅雅姊妹」。分属为LCO第一类「哲学」。』
　　特区警备队总部的分析运算系统，对分队长的耳机发出紧急通讯。
　　「梅雅姊妹？阿什当的魔女吗！」
　　分队长绝望得声音颤抖。梅雅姊妹是过去在北海帝国领内的阿什当，大胆举行过危险的魔法仪式，引发巨大灾害令一整个州郡消失的国际魔导罪犯。
　　而且她们在十年前也曾出现于这座弦神岛，还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损害。
　　假如是那对魔女姊妹再临，就不是偷渡防范部队的火力能对付的对手。
　　「答得好。你还牢牢记着我们啊。」
　　「了不起。给你奖励。」
　　漆黑魔女望向恍神站着的警备队员们，并举起自己的书。队员们脚下冒出裂痕，缝隙中涌出凶恶瘴气。
　　分队长猛一回神，打算向部下发出撤退指示。然而，为时已晚。新的触手钻出地面，撕裂了人工岛的钢铁地壳，将警备队员们拖入昏暗的海底。
　　单方面的蹂躏结束后，寂静降临于崖壁上的道路。
　　留在地上的，只剩个别穿着深红及漆黑衣裳的两名魔女。
　　「真是群虾兵蟹将。照这样看来，也用不着向『图书馆』求援嘛。」
　　深红魔女将书收进连帽，貌似无聊地嘀咕。
　　「是啊，奥可塔薇亚。」
　　漆黑魔女跟着点头。她扶起三角尖帽的帽缘，瞪视夜晚的弦神市街。
　　「不过你可别忘了。那月在这座城里——那个让人深恶痛绝的『空隙魔女』！」
　　留下滑溜潮湿的声响后，身为使役魔的巨大触手回到海中。
　　仿佛融入黑暗的两名魔女也消失了，现场仅剩凶残的破坏痕迹。
　　过了深夜零点，日期改变。
　　距离染血的狂乱盛宴开幕，还有一天——

终焉之月

第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Dear My Childhood Friend

　　　　　　1

　　弦神岛中央机场被旅客挤得人满为患。
　　今天是十月最后一个星期五，会举行波胧院节庆的前夜祭，为迎接从傍晚开始各项活动，来自岛外的旅客潮正式变得汹涌。
　　从单轨列车的车站一直到机场的接驳通路，也被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们占领，塞得水泄不通。古城他们拨开人潮，勉强才抵达机场入境厅。
　　「算是惊险赶上……吗？」
　　古城抬头看了电子班次表的时钟，显得气喘吁吁。
　　时间离上午九点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但是没看见约好要碰面的人。行李提领处八成也是挤成一团，检疫和入关审查大概同样要花上一阵工夫。
　　「真受不了！都是因为古城哥出门准备太久，连我们都赶得满头大汗。我好不容易选了时髦的衣服穿耶。为什么你会在这种日子睡过头啊？真不敢相信，实在太夸张了。」
　　凪沙一副气嘟嘟的模样。喘得肩膀上下起伏，话仍然不会变少，这是她厉害的地方。
　　「对不起啦！昨天晚上闹的风波让我清醒得睡不着！」
　　「你是想起夏音进了自己房间就睡不着对吧？哎唷，很丢脸耶！」
　　「唔……呃……！」
　　凪沙一语中的，使得古城语塞。不管怎么说，受了足以引起吸血冲动的刺激，古城的神经并没有粗得在之后还能安稳睡好。
　　「对不起，大哥。是我害的。」
　　表情看来莫名自责的夏音低头赔罪。
　　今天她是穿质朴的灰色棉织连身裙。然而，她亮丽的银发反倒被朴素服装烘托，分外受机场人们的注目。
　　「没有，不是叶濑的错，所以别在意。」
　　「……不过，连我们都一起来真的好吗？这样会不会造成困扰……？」
　　雪菜语气困惑地发问，仿佛也替夏音表达了心声。
　　她的服装是马球领洋装搭配及膝袜。当然，背后也背着平时那个吉他盒，因此看起来倒也像个乐团少女。
　　其实雪菜拥有的便服，听说几乎都是纱矢华为她挑好寄来的。简直像个老妈子——尽管也会让人这么想，但不愧是纱矢华的眼光，这套衣服十分适合雪菜。
　　「可以啦可以啦。雪菜你们也是一次参加波胧院节庆吧？一起逛才开心啊。再说当一个人的导游和同时当三个人的导游，花的心力也不会差多少。对不对，古城哥？」
　　凪沙搂着有所顾虑的好友肩膀，语气开朗地说。
　　「既然凪沙会帮忙照料我倒没有怨言。优麻也说过没关系吧。」
　　古城大方地耸肩。应声的凪沙也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说要带朋友一起来，小优满高兴的喔。小优从以前就对女生很好耶。」
　　「对啊。」
　　古城随口附和，缓缓叹了一声。
　　夏音原本就是凪沙的朋友，古城应该不必为她们操心。
　　再说就算搁着雪菜不管，她肯定也会坚称自己要监视古城而尾随在后。这样的话让待在看得见的地方还比较轻松。古城叹气另有理由。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古城一转头，瞪向从柱子死角监视他的男女二人组。
　　发型亮丽的高中女生以及将耳机挂在脖子上的短发年轻男生。他们个别戴着华丽的嘉年华会面具遮住眼睛。或许他们的用意是变装，却醒目过头造成反效果。
　　「……亏你能看穿我们这完美的变装。」
　　浅葱了解自己被看破手脚，不情愿地拿下面具。古城早已傻眼，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哪里完美？明明就很诡异。你们从哪弄到这种面具的？」
　　「哎，找了化装游行用的货色戴一下而已啦。」
　　矢濑抚弄着面具上附的孔雀羽毛，貌似得意地挺胸。
　　「你们花那种工夫是想做什么？」
　　「又没有什么妨碍。看过你的朋友以后，我们立刻就回去。」
　　「对啊。毕竟我们还是想看看你提到的童年玩伴。哎，把我和浅葱当成单纯的路人就好，别放在心上。」
　　「就算不刻意躲躲藏藏，事先说一声，我照样会替你们介绍啊……」
　　这么说来，提到约地点碰面的话题时，浅葱和矢濑也在场。或许他们多费这种心是怕打扰古城和老朋友叙旧。
　　想到这一点，古城也不好将浅葱他们当成捣蛋鬼赶走，只得无奈地摇头。随后——
　　「——古城！」
　　不料，有人从他们头顶大声喊道。清澈的中音域嗓音，在拥塞的入境厅仍十分响亮。
　　受这阵呼唤声牵引，古城不禁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飞纵而下的人影。有人从楼梯扶手探出身子，朝古城这里跳了下来。
　　是个气质活泼的女孩。
　　发型属于发尾带卷的短鲍伯头，上衣是运动品牌的连帽束腰外衣。短裤底下露出来的腿修长苗条，瘦瘦的小腿肚和粗线条的篮球鞋搭配得格外俏丽。
　　「唔喔？」
　　古城当着讶异的浅葱等人眼前，勉强把她接住了。结果古城保持和少女相拥的姿势，呆愣地望着她说：
　　「优……优麻？」
　　「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古城。」
　　叫优麻的少女使坏般眯着眼笑了。要称为野丫头，那笑容倒显得太过娇怜。古城嫌烦似的将人放下来，开口抱怨：
　　「……刚才差点让我心跳停止。你还是一样乱来耶。」
　　哈哈——少女爽快地笑着并环顾周围。看来她总算发现，刚才那阵骚动让自己这些人成了大厅的焦点。貌似有些困扰的她吐吐舌，然后望着古城。
　　结果就在古城长吁时，凪沙将他推开，闯进了两人之间。
　　「小优！」
　　「凪沙啊？你变成美少女了耶，我都认不出来喽。」
　　「你又来了……之前才寄过照片不是吗？」
　　「不不不，真人比照片更赏心悦目。」
　　肉麻的做作台词从她口里说出来也会变得莫名有说服力，相当不可思议。
　　浅葱原本恍惚地望着这个神秘少女和晓家兄妹对话，这下却找了身旁的雪菜，揪着她的肩膀猛晃。
　　「这是怎样？什么状况嘛！」
　　「问……问我也不会有答案吧……」
　　语塞的雪菜难得像这样不知所措。古城应该是来接小学时代的朋友，为什么会跟这样的美少女状甚亲密地对话？负责监视第四真祖的她同样一头雾水。
　　「欸，古城。这是怎么回事？」
　　浅葱终于憋不住火，硬是将古城拉来逼问。朋友从未露出这么杀气腾腾的脸，让古城丈二金刚地凝望对方。
　　「你在问什么？」
　　「那一位是什么人？」
　　雪菜绕到古城背后问。她和浅葱看似联手的局面可称一奇。受到夹攻的古城无路可逃，只得尴尬地耸肩回答：
　　「说过啦，她是我的童年玩伴。」
　　「不过，那一位是女生吧？」
　　「话说回来，她根本是大美女嘛！」
　　雪菜和浅葱几乎同时吐槽。
　　古城脸上表情越显困惑地说：
　　「……嚷嚷什么啊？你们昨天不是也看过照片了吗？在我家的时候。」
　　「对喔，这么说来，他确实没说约好碰面的对象是男生。」
　　冷静指出盲点的是矢濑。浅葱和雪菜咬着嘴唇，闷声沉默下来。
　　既然是古城的好友，他们都理所当然地将对方想成男生。不过说起来，晓家兄妹一次也没有提到对方是男生。那张照片上的人物，以男生而言反倒显得太过美型。
　　况且和凪沙聊得兴高采烈的神秘少女脸上，还留着影中人的神韵。这就表示，两人果真是同一个人——证明完毕。
　　「——古城，他们是你在学校的朋友吗？」
　　受到动摇的浅葱等人至今仍无法振作，身为元凶的神秘少女朝他们走近，亲切地露出微笑。尽管身高和浅葱相去不远，毫无赘肉的结实身躯和接近八头身的体型，着实让人觉得根本是犯规。
　　加上清秀的笑容。只要她有意，大概不分男女老幼都会被迷倒。
　　不过古城也许是习惯了，即使面对她的笑容，依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是啊。这几个女生是凪沙的同学。」
　　依序介绍过夏音和雪菜以后，古城草率地指着浅葱他们。
　　「——然后，在这边的单纯是路人。」
　　「你叫谁路人！」
　　反射性回嘴的浅葱大动肝火。古城不满地皱着脸说：
　　「不是你们自己叫我把你们当路人的吗？」
　　「啊哈哈，古城平时受各位照顾了。」
　　少女一脸愉快地望着浅葱等人的互动，一边也礼数周到地低头行礼。
　　「我叫仙都木优麻。请多指教。」

　　　　　　2

　　古城等人放弃搭挤得要命的单轨列车，改坐巴士往基石之门移动。
　　弦神市内最壮观的这栋大楼是管理人工岛全区域的中枢设施，但同时也有高级品牌的店铺汇集于此，属于岛内最顶尖的时尚据点。
　　基石之门也一样为参访者设有魔族特区博物馆及土产店，把这里当作游览弦神岛的第一站，对当地居民来说是常识。
　　将博物馆逛完一圈以后，古城等人走进矢濑推荐的小巧自助餐馆，店里略显陈旧，但也算是气氛雅致的好店。
　　由于只剩四人座的桌子有空位，他们入座时决定拆成两桌，分别是国中部三人及高中生。高中生由浅葱、矢濑、古城和优麻一组。古城和优麻去拿菜，所以浅葱和矢濑自动变成留在座位顾行李的人。
　　「……你的脸看来很不是滋味。」
　　看浅葱没规矩地用吸管在装姜汁汽水的玻璃杯里吹气，矢濑挖苦似地对她笑了。
　　「你似乎挺乐的。」
　　浅葱带着闹脾气的眼神回嘴，结果应声肯定的矢濑用力点头说：
　　「她虽然比不上和我交往的学姊，也还是很有魅力耶。特别是那个腿还有腰，看起来苗条，其实胸部也颇有料。」
　　抱臂的矢濑感触良深地点评。
　　至今仍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男的其实有女朋友，而且对方是大他两个学年的三年级女生。尽管性子有点怪，据说人人都夸那个女生是满可爱的眼镜美女。
　　或许就是仗着现充的本钱，矢濑偶尔会乱高调地给浅葱建议，不过那对浅葱来说实在很令人火大。
　　「我也可以理解你动摇的心情，没想到古城还暗藏那种好对象。哎，那个傻蛋好像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得天独厚就是了。」
　　「那个傻蛋的脑子还停留在小学程度嘛。」
　　浅葱并不否定自己动摇的心情，淡淡说起古城坏话。
　　在他们说三道四时，话题中的优麻等人就用托盘端着满满的料理回来了。诸如热狗和洋葱圈之类，全是味道不太会出差错的菜色。
　　「久等喽。我们随便点了一些东西，像这样可以吗？」
　　「啊，嗯……谢谢。」
　　被优麻用爽快的笑容对待，浅葱无心间脸红了起来。即使剔除古城这点不讲，坦白说，优麻是让她觉得相处不来的类型，但面对这副亲切笑容，要讨厌对方实在很难。
　　「那双凉鞋。」
　　优麻看了浅葱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的脚，面带微笑地扬起眉。
　　「咦？」
　　「那是Engl的限量色款对不对？和杂志联名推出的。」
　　「是没错啦……你还真能认出来。」
　　「非常适合你，好可爱。」
　　「谢……谢谢。」
　　浅葱的嘴角不禁绽出笑意。今天穿出来的凉鞋是浅葱不为人知的最爱，她寄了五十张手写的抽奖明信片才总算弄到手。虽然并不算是能向别人炫耀的事情，有人了解其中价值还是让她十分高兴。
　　「害羞什么啊，浅葱？」
　　矢濑眼尖注意到浅葱的笑意，就一脸愉快地凑热闹。浅葱横眉竖目地说：
　　「啰……啰嗦耶。和你没关系吧。」
　　「哦～～这双鞋有那么好吗？」
　　「喂，你别看啦！」
　　被古城仔细盯着自己的玉脚，浅葱慌得一脚将人踹开。
　　优麻望着三人间的互动，嘻笑之余——
　　「这好好喝喔。」
　　她说着将汤舀进嘴里，矢濑则喜形于色地大声感叹：
　　「懂得欣赏这家店的味道，你很厉害喔，仙都木。这里在弦神岛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地方。我只在这边透露，据说他们用了在『魔族特区』实验中回馈的特殊食材，也就是将魔族比人类更敏锐的味觉、嗅觉器官，应用在挑选材料上。」
　　「那真了不起耶。不介意的话，矢濑你要不要来一口？」
　　优麻看似佩服地说，同时也将舀了汤的汤匙伸到矢濑面前，正是所谓「啊！我喂你」的姿势。矢濑瞬间像是受了惊吓而顿住，然后才红着脸将头伸过去。也许他很少这么紧张，动作显得颇生硬。
　　「很……很好喝。」
　　矢濑用莫名恭敬的语气讲出感想。优麻则开心地点头说：
　　「对吧？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害羞什么啊？」
　　浅葱望着明显对优麻心动的矢濑，一脸傻眼地问。苦恼般的矢濑捧着头说：
　　「不……不对啦，这是误会。我已经有心仪的女性……唔喔！」
　　矢濑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让他短短发出惊呼。从紧绷的表情来看，说不定就是他那个女朋友打电话来了。
　　与大受动摇的矢濑恰恰相反，优麻的态度再平静不过。对她来说，那点行为大概只算朋友间普通的互动吧。古城明白优麻这种个性，也不以为意地继续用餐。
　　怪不得如此——浅葱心想。古城对女生释出的好感异样迟钝的个性，大概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最坏的情况，连浅葱那次吻他都可能被当成普通的互动。
　　话虽如此，古城从小就有优麻这样的女生陪在旁边，浅葱觉得这似乎也无可厚非。侧眼看天生万人迷的优麻开心地继续用餐，浅葱叹道：
　　「……太作弊了啦。」
　　「你是指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朋友配你太可惜。」
　　「会吗……？」
　　古城不服地撇了嘴。
　　「别看她这样子，这家伙其实挺少根筋的喔。像小学五年级野外教学时——」
　　「说出来好吗？古城？爆那个料，自然也要提到你那件事喔？」
　　优麻一脸从容地恐吓古城。古城连忙表示臣服。
　　「对不起，请放我一马。」
　　看古城他们嬉闹，浅葱又开始往玻璃杯吹泡泡。
　　承认了是颇不服气，但优麻确实算魅力满点的少女。不过，幸好她和古城之间并没有恋爱情愫的气息。至少古城完全把对方视同哥儿们对待，并非因为他迟钝，老朋友间八成就是这样。就浅葱来说，矢濑基树对她也属于类似的定位。
　　可是，她觉得乱不放心。那是一股隐约的直觉。
　　和发现程式里潜藏重大错误时一样不对劲。尽管没有任何一项具体的根据，浅葱绝不会无视那种异样感。因为她从经验中学到，那和重大的危机息息相关。原来是这样——浅葱产生自觉。她不欣赏仙都木优麻这个人。
　　当浅葱怀着那种耸动的念头时，为了接手机而跑到外面的矢濑回来了。
　　「你是说真的吧……明白了。我立刻回去。」
　　矢濑一脸严肃地说完，然后粗鲁地切断电话。
　　「矢濑？怎么了吗？」
　　「啊，抱歉。有一点琐事必须处理，我要先闪人了。」
　　他立刻变回平时的轻浮口气，但眉间的皱纹并没有消失。看来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紧急事态。
　　「怎么样？女朋友找你？」
　　「哎，差不多。拜啦。」
　　矢濑抓起爱用的耳机冲到店外。原本叼着薯条的古城还傻愣愣地目送他，结果——
　　「喂，慢着！先把你吃东西的钱付清！」
　　「呼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屁啊！」
　　店里其他客人也傻眼地目送矢濑那长笑着离去的模样。
　　伤脑筋——浅葱如此嘀咕，然后就和面对面坐着的优麻对上眼。看她爽快地回以微笑，浅葱又在心里重覆一遍相同的台词——伤脑筋。
　　「咦……？」
　　随后，浅葱感觉到小包包里的智慧型手机震动，于是歪了头。那支手机是她私人的工作用品。从黑市弄到手，还经过多种非法改造的这支手机，应该没人知道号码。
　　「抱歉，我接一下电话。」
　　浅葱朝古城等人挥了挥手，然后从座位起身。是的，没人知道这支智慧型手机的号码。这表示来电的不是人类。
　　按下接听钮，从智慧型手机发声孔传来的是合成人工音效。
　　『——小姐吗？不好意思，在你放假时打扰。』
　　「怎样啦，摩怪？有事可不可以之后再说？」
　　浅葱不开心地向人工智慧搭档回嘴。摩怪算是附身于弦神岛的精怪——统掌弦神岛所有都市机能的五部超级电脑的化身。尽管具备世界最高水准的傲人演算能力，却有不少毛病而让人难以驾驭，评价并不好。但它莫名和浅葱合得来。
　　那样的人工智慧会特地用低效率的音讯通话和浅葱联络，代表这段通讯经过它严加保密的锁码处理。
　　像是替浅葱的推测背书，摩怪告诉她：
　　『抱歉，我们这边不太有余裕。紧急事态。等级Ⅲ的特区防卫态势发布了。』
　　「啥？怎么搞的？发生大规模恐怖攻击事件了吗？」
　　浅葱愕然反问。她料想过会有麻烦，但是等级Ⅲ则出乎意外。在显示「魔族特区」危机状况的标准中，由上算起排行第三。代表弦神市的都市机能发生严重障碍，将对众多人命造成风险。
　　从浅葱开始在管理公社打工以来，等级Ⅲ只被发布过一次。就是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对基石之门发动攻击那时候。
　　当时，特区警备队的机动队员曾出现百名以上的伤患。意思是与那同等程度的危机，目前正逼向弦神岛。
　　『哎，总之因为这样，管理公社有十万火急的工作要委托你帮忙。拜托啦，小姐。』
　　摩怪没对事情做什么像样的说明，只单方面央求。那反而象征了问题的严重性。纵使浅葱被称作天才骇客，对于身份不过是一介打工学生的她来说，状况有些沉重过头，话虽如此，她似乎也不能视若无睹。
　　「唉……知道了啦。我现在就去，你等着。搞什么嘛，真是的。」
　　浅葱口气软弱地如此交代完便结束通话。在她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要命的事情正悄悄展开。

　　　　　　3

　　到十二楼换搭电梯，就能前往更上面的了望塔。
　　电梯门一开，眼前是悬于高空、镶满整面透明玻璃的大厅。
　　弦神岛正中央，位于基石之门顶层的了望台——
　　那里不折不扣是岛内最高的地方。
　　「唔哇，风景好壮观！」
　　凪沙毫不畏惧地冲到玻璃地板上尖声欢呼。
　　甜甜圈型的大厅直径约十公尺。由于墙壁和地板大部分都由玻璃铺设而成，这里几乎可以环顾弦神市所有区域。地板整体会缓缓旋转，光站着就能将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景观一览无遗是这里的卖点。
　　「我第一次来了望台喔，之前就想上来看看了耶。根本比我想像的还高。哇，有纪念币的自动贩卖机！还有钥匙圈！」
　　「好贵……搭一下电梯就设定成这种价位，未免太削钱了吧？」
　　和兴奋得像小孩的妹妹成对比，被迫替大家付入场费的古城脸上愁云惨雾。
　　就算是岛内最高的地方，光上来楼顶一个人就要付一千圆，这种观光景点价格对高中生的钱包太具杀伤力了。然而大厅里却比预想中还挤。这里果然是游览弦神市的必经景点。
　　「有点恐怖呢。总觉得像浮在半空。」
　　雪菜一边畏畏缩缩地确认牢靠程度一边踏上地板。她慎重地避开玻璃，只走在金属横梁上的模样显得颇逗趣。
　　「对喔，姬柊你不习惯搭飞机嘛。」
　　古城发现她的手绝不离开扶手便如此说道。
　　对于不擅使用一切机械的雪菜来说，飞机给她的印象似乎是飞在天上的不明铁块。她对旋转式了望台的感想，大概也差不多。
　　但是赌上监视者的自尊，雪菜好像不想被古城知道自己会怕——
　　「并不是。有这么多人站上来，我只是担心玻璃的强度而已。总之我并没有害怕，不是学长想的那样。」
　　「好好好。」
　　随意听完雪菜逞强的藉口，古城伸手对她说：「来吧。」雪菜犹豫一会儿以后回答：
　　「谢……谢谢。」
　　她说着牵了古城的手。将雪菜带到墙际的夏音旁边，似乎才让她稍微放心，两个人都眼睛发亮地朝设置在了望台的望远镜探头。
　　古城守候着她们，心情就像替小学生带队的老师，结果优麻过来用手肘顶了他的侧腹。
　　「那女生好漂亮。是你的女朋友吗？」
　　「啥？」
　　古城一脸纳闷地回望贼笑的优麻，接着摇头频频否认：
　　「之前就说过了吧？她是凪沙的同学。」
　　「可是你们感觉很亲密耶。」
　　「唔……啊，因为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碰巧，刚好而已。」
　　总不能说出真相「因为我是吸血鬼，随时都被她监视」，古城找了个牵强的藉口。优麻不显怀疑，只露出若有深意的苦笑。
　　「哦～～碰巧啊？」
　　「怎样啦？」
　　「没事。我觉得，古城你还是老样子。」
　　「也不尽然啦。」
　　优麻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人感受到命运的讽刺，古城自嘲般发出叹息。
　　这次和她见面几乎快隔了四年，其间发生过满大的风波。凪沙曾遭遇事故而徘徊于生死边缘，父母离婚、古城本身更获得「第四真祖」这种荒谬的体质。
　　即使如此，现在还能像这样和知交重逢，古城觉得也许是一种奇迹似的运气。
　　「优麻你才是吧，看你都没变，我放心了。」
　　古城感慨万千地说完，这回换优麻丧气般垂下肩膀。
　　「……好受伤喔。我可是认为自己变得挺有女人味了耶。」
　　优麻嘀嘀咕咕说得让人听不见，而古城一脸不解地回望她问：
　　「嗯？」
　　「没事啦。不讲那些了，风景真棒耶。这就是古城你住的城市啊。」
　　优麻像个孩子似的将额头贴着玻璃窗说。
　　眼底是大楼云集的弦神市区，再过去则是蓝蓝的海面，一路延伸至海平线。人工岛特有的光景，古城也是初次目睹。
　　「这样一看，会觉得是座小岛。」
　　古城因灿烂海面反射而眯起眼咕哝。
　　秀发随风飘扬的优麻摇摇头说：
　　「不过很有趣啊。整座岛就像主题乐园，真的是『魔族特区』呢。」
　　「平时会比较单调就是了。现在的话，因为是庆典前夕嘛。」
　　「庆典前夕……真的耶。」
　　优麻在低语间露出微笑。绕行城市上空的广告飞行船正好经过，宣传着今晚的活动。庆典终于要正式开跑了。
　　当古城茫然望着飞行船体上印的女性偶像团体照时，手机在连帽衣的口袋里震动了。
　　和优麻分开的他拿出手机一看，就对液晶荧幕上显示的名字蹙了眉。来电者让他有股说不出的负面预感。
　　「……煌坂吗？很少看你在这种时间打来耶。我这边有点忙就是了。」
　　古城垮着脸告诉对方。煌坂纱矢华和雪菜一样，是隶属狮子王机关的攻魔师。古城跟她是在弦神市上个月发生的某项恐怖事件中认识的。
　　在那之后，纱矢华就莫名地常常打电话给古城。来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目的，似乎都只为了问古城没有手机的雪菜状况如何。纱矢华以往和雪菜是室友，到现在仍像个保护过度而溺爱她的姊姊。
　　反正这次也是为了关心雪菜吧？古城原本打算随便应付过去，从发声孔传出的嗓音却不是纱矢华，而是来自于一名意外人物。
　　『呵呵呵，是我。』
　　「咦？」
　　冷不防被对方吓着的古城拉高音调。
　　「这声音……是拉·芙莉亚吗？这支手机号码是煌坂的吧？」
　　『因为你的号码被纱矢华登录在通讯录的「最爱」，我试着拨了一下……啊，你这是做什么，纱矢华？』
　　『——唔……喂？晓古城？』
　　电话另一头先是传来抢手机的声音，然后才变成纱矢华慌张不已的嗓音。
　　『你可不要误会，这支手机附了让登录成「最爱」的人统统变不幸的功能。就这样！』
　　「这功能还满毒的。」
　　古城皱着脸咕哝。身为诅咒及暗杀专家的纱矢华会这么说，听来未必是玩笑。
　　「所以，你们打来要干嘛？公主不是回国了吗？」
　　『原本预定是这样，可是状况改变了。公主没有搭到飞机。』
　　「难不成还会迷路？」
　　古城傻眼般反问。公主——拉·芙莉亚·立赫班是阿尔迪基亚王国的第一公主。而纱矢华理应是负责保护秘密访日的她。
　　听说公主预定会搭日本政府安排的专机，在今天一大早回国。
　　但她们目前还在一起，代表公主的反覆无常又发作了，不然只能想成纱矢华出了乱子。
　　『要说是迷路……也无法完全否认就是了。』
　　纱矢华答得吞吞吐吐。
　　『我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你喔。我们本来想搭上专机，人却跑到建筑中的增设人工岛了。』
　　「……抱歉，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古城坦白道出感想。他和纱矢华对话常有牛头不对马嘴的状况，可是这次特别夸张。
　　「你说增设人工岛，是上次古代兵器摧毁掉的那里吗？几乎在岛的相反侧耶？」
　　『我们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嘛！』
　　纱矢华闹脾气似的大叫。
　　『总之状况就是这样。』
　　「……所以我该怎么做才好？」
　　心里不太能释怀的古城如此问道。他知道那两个人被卷入麻烦了，却不觉得自己能帮上她们的忙。身为攻魔师的纱矢华自然不提，手里一会儿握着咒式枪，一会儿又拿拟造圣剑（匠英系统）挥来挥去的公主同样具备超凡战斗力。普通魔族或罪犯就算群起围攻，也不是她们的对手。即使古城赶去，别说担任护卫了，根本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然而公主口中提到的，是个让他略感意外的人名。
　　『我想拜托你的，是关于夏音的事。』
　　叶濑夏音是阿尔迪基亚前任国王的女儿，在法律上相当于拉·芙莉亚的姑姑，实际上对她而言却像妹妹。古城回想起这件事。
　　「要找叶濑的话，她现在就在这里喔？」
　　古城望向胆颤心惊地俯瞰着地上的夏音，然后告诉拉·芙莉亚。
　　什么——气冲冲地尖声怒骂的是纱矢华。
　　『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难道你这次想对那个女生出手……？』
　　「我没那个意思！姬柊也在一起，所以你放心啦。」
　　『什么嘛，你在炫耀吗？我……我才不会羡慕！』
　　公主从激动得前言不接后语的纱矢华那里抢走手机，继续说道：
　　『我联络不上为了保护夏音而召来的阿尔迪基亚骑士。这次的异变想来和她无关，但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关照她呢？』
　　「我明白了。照顾好叶濑就行了吧？」
　　如果是这件事就没什么好抱怨。为了让公主放心，古城一口答应下来。
　　拉·芙莉亚用打趣的口气呵呵笑着说：
　　『拜托你了。你可以吸一点点她的那个当回报喔。』
　　『那怎么可以啦！』
　　纱矢华留下一声鬼哭神号般的尖叫，之后电话便切断了。
　　古城累得莫名其妙，收起手机时发现雪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旁边。
　　「刚才的声音是纱矢华吗？」
　　不知道为什么，雪菜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对于纱矢华没联络自己而是联络古城，她好像有种微妙的心结。
　　可是，古城不懂那种心结的由来。纱矢华「讨厌」古城这一点，雪菜也很清楚才对，所以他认为雪菜顶多只是担心而已。
　　「状况我不太了解，但她好像和拉·芙莉亚一起卷进麻烦了。说是原本想搭飞机，结果却不知不觉跑到了上次那座增设人工岛。」
　　「……那是怎么回事？」
　　「天晓得。感觉也不像受到攻击就是了。」
　　尽管那两人肯定身处异常状况，态度却显得游刃有余。暂且不管应该也没问题。
　　雪菜大概也和古城抱持同样想法，冷静地点头说：
　　「凭那两个人，只要没碰上太严重的事，我想不会有问题」
　　「对啊。她们也没有多提自己，只叫我们帮忙顾好叶濑。」
　　听完公主委托的内容，雪菜好像已经能理解大致情形。
　　「原来如此。」
　　她望着窗边的叶濑，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总而言之，叶濑交给那月美眉就安心了吧。」
　　「是啊。况且白天有我们跟着，傍晚再送她到南宫老师府上就好。」
　　「对嘛。」
　　夏音的保护方针不用特地讨论就轻松敲定了。在这座弦神岛上，要说没有地方比身为优秀攻魔官的南宫那月身边更安全，倒也不为过。只要带着夏音和那月会合，古城等人的任务就结束了。
　　在那之前，先和那月联络一声比较好——当古城这么想着，打算再次拿出手机时，电梯附近传来些微的骚动。或许是来了什么名人，感觉所有游客都把路让出来，远远围成一圈旁观，还能听见相机快门声四处响起。
　　「怎么了？」
　　「不晓得。」
　　古城和雪菜朝彼此点头，同时也探了探现场的骚动。该提防的还是提防，不过倒没有感觉到杀戮气息。可是——
　　「啊，你们在这里！古城哥，你来一下，快点！」
　　拨开围观群众的凪沙探出头，莫名慌张地叫了古城。
　　而从凪沙后头露出脸的，是个明显和现场不搭调的女仆装少女。蓝色头发、淡蓝色眼睛、人偶般无机质的美丽脸孔。人工生命体少女察觉到古城等人在场，便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细声说道：
　　「以肉眼确认搜寻对象。」
　　「亚……亚丝塔露蒂？」
　　古城愣着叫了她的名字。女仆扮相的人工生命体。对于从远方来到「魔族特区」观光的游客来说，鲜有这么容易理解又具代表性的人物吧。也难怪亚丝塔露蒂会备受注目。
　　「『魔族特区』的女仆都像这样吗？古城？」
　　当然，不明其中原由的优麻也一脸惊讶地问了古城。
　　「好厉害喔。没想到你会认识当女仆的人工生命体……」
　　「呃，她的本行并不是女仆啦。」
　　古城为了亚丝塔露蒂的名誉加以解释。她会穿那种服装单纯是出于目前担任监护者的那月的喜好，尽管她本人似乎也不排斥就是了。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亚丝塔露蒂？那月美眉有交代你什么吗？」
　　古城无意识提起戒心问道。他怀疑是那个霸道的班导师又想要求他做什么麻烦的工作。
　　亚丝塔露蒂会知道古城等人的所在地，想来并不特别奇怪。由于某项因素，她维持生命的魔力是由古城供给。沿着魔力传导的路径，亚丝塔露蒂好像能大概掌握到古城所在的方位。利用这项特质，那月会将联系古城的传令之职推给她，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不过，亚丝塔露蒂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报告现状。在今日上午九点的定时联络，已和教官失去联系。」
　　「……失去联系？」
　　「意思是南宫老师失踪了吗？」
　　古城和雪菜都用半信半疑的表情反问。亚丝塔露蒂淡然点头。
　　「我表示肯定。发讯器以及符咒的反应皆已消失。」
　　「真的假的……」
　　古城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即使听见南宫那月失踪，也不太能体会到真实感。那月已经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年纪，过得那样作威作福的她，实在不可能主动躲起来。话虽如此，有本事绑架她的人感觉更难找。古城还有雪菜当然不用说，要是和那月动真格交手，就连迪米特列·瓦特拉那个战斗狂会不会赢也是未知数——
　　可是，万一那月真的失踪，就代表弦神岛存在着足以令她遭遇变故的威胁。
　　「这种情况的应对程序，教官事前吩咐过。」
　　亚丝塔露蒂以不带感情的口吻告知无法隐藏内心动摇的古城他们。
　　「应对程序？」
　　「将叶濑夏音设为优先保护对象——她如此交代。」
　　「这……这样喔……」
　　果然那月身为监护人，也很关心夏音。
　　「……等等，那月美眉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失去下落吗？」
　　「不明。由于资料不足而无法回答。」
　　「……也对。抱歉。」
　　古城能体察亚丝塔露蒂的心情，便向她赔罪。尽管脸上没显露出来，亚丝塔露蒂同样对那月失踪一事感到不安。她默默望着古城，不知那看来微微动摇的目光是否出于心理作用。
　　「总觉得……苗头不对耶。」
　　古城带着一副苦瓜脸嘀咕。
　　纱矢华和拉·芙莉亚体验的异变，那月失踪，先不管矢濑，浅葱会突然被人工岛管理公社找去也令人挂怀。
　　有股预感表示在古城他们未察觉时，正无端发生某种恐怖的事。
　　至少还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人具体遭遇到危险。
　　「我有同感。」
　　雪菜说着也认真苦思。
　　优麻则一脸不可思议地呆呆望着脸色严肃的古城他们。

　　　　　　4

　　日落以前，古城等人就简单绕完岛上一圈然后回家了。因为他们决定略过前夜祭，今晚要提早休息。毕竟那月失踪的事情让人在意，而且再怎么说，波胧院节庆的重头戏从明天才开始。
　　「好可惜喔。要是雪菜她们也能一起吃晚餐就好了。」
　　凪沙一边在厨房猛剁高丽菜，一边略显寂寞地噘着嘴。
　　协议过后，他们决定今天晚上让夏音和亚丝塔露蒂住在雪菜房间。
　　雪菜属于擅长打带跑的剑巫，以战术特性而言并不擅长护卫任务，但她具备出众战斗力这点绝不会错。只要有亚丝塔露蒂支援，就算面对段数高超的强敌，要保护好夏音应该不算难事。
　　据说到了明天，从阿尔迪基亚本土增派的骑士就会抵达，而古城等人也抱着淡淡期待，认为那月说不定在援军赶到以前就会突然跑回来。
　　「八成是为我们着想吧。人太多，也没办法和优麻好好聊天啊。」
　　古城躺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着波胧院节庆的特别节目一边拼命找藉口。患有重度魔族恐惧症的凪沙，对身为人工生命体的亚丝塔露蒂好像并没有那么介意。她应该也记得，亚丝塔露蒂之前曾赌命从恐怖分子手里保护自己。
　　但既然那月失踪，又有人可能对夏音不利，凪沙和优麻这些局外者还是尽量隔离开来比较好。尽管称作隔离，雪菜其实就住在古城这栋公寓的隔壁房间。
　　「对喔。长途跋涉，小优也累了对不对？还拉着你到处跑，对不起喔。」
　　凪沙或许是接受了古城的说词，一个转身使得围裙翻飞。
　　「不会，我玩得相当尽兴啊。能见到凪沙和古城的朋友也很棒。」
　　在沙发上盘腿而坐的优麻爽朗地露出微笑。凪沙略显得意地挺胸说：
　　「她们都长得好可爱，对不对？啊，矢濑放到一边不提，谁比较合小优的喜好？」
　　「基本上我也是女生耶。」
　　凪沙问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连优麻也不由得苦笑。
　　「不过，我想想看。那个女生是叫姬柊对吧？我对她或许有点在意。」
　　「谁叫雪菜可爱嘛。虽然偶尔会有点脱线，不过那也很可爱。」
　　抱臂的凪沙频频点头称是。有一瞬间貌似望着远方的优麻又说：
　　「……而且从古城身上不时会传来和她相同的味道。」
　　「咦！那是什么意思？」
　　凪沙握紧菜刀，狠狠地瞪向古城。相同的味道——优麻这番发言好像被她解读成物理方面的气味了。无辜的古城自然只能闷不吭声。虽然在客满的电车和雪菜紧贴后，说不定会沾染一丝余香，不过那是昨天早上的事。
　　「呃，你想嘛，古城偶尔会和她鬼鬼祟祟地说悄悄话。我是觉得他们很要好啦。」
　　优麻连忙补充说明。出声附和的凪沙放下菜刀，神采奕奕地微笑着说：
　　「这一点，人家也从之前就觉得好奇耶。嗯，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两个就针对这部分来逼问古城哥好了！」
　　「不错喔。专程来弦神岛，算是值回票价了。」
　　优麻答得格外有劲。放过我吧——这么想的古城捂着眼睛，抬头望向天花板。
　　「古城哥，你不帮忙准备晚餐，就先去洗澡嘛。我约好之后要跟小优一起洗了。」
　　「知道啦～～」
　　被凪沙嫌碍事似的开口赶人，古城一脸慵懒地起身。洗澡也挺费事，简单冲一冲算了——古城心里这么想着，带着更换的衣物走向置衣间。
　　附近明明发生了神秘异变，并不是悠哉洗澡的时候吧？尽管古城也有这种感觉，但表面上只是一介普通高中生的他，目前也无能为力。换成那月，大概可以从特区警备队调出情资，可是最要紧的她既然失踪，古城就束手无策了。
　　对于难得来玩的优麻是过意不去，不过情况假如到了明天还没有改善，也许就要取消带她逛节庆的行程，改成搜索那月下落比较好。
　　古城思考着那些，东摸西摸地脱掉衣服，然后拉开浴室的门。
　　拉开弥漫着白茫雾气的浴室的门——
　　「呃……咦？」
　　古城无法理解眼前展现的光景，僵了一阵子。
　　浴室里有人先到了。
　　双颊微微泛红的人工生命体，纤瘦身躯在浴缸的热水中。清洗身体的沐浴处前面，则有银发少女搓着洗发精的泡泡。
　　察觉到古城进浴室的动静，少女们同时转头。
　　「是大哥……吗？」
　　「确认为第四真祖入侵。」
　　「叶濑和……亚丝塔露蒂？为什么……！」
　　想不透的古城望向周围。状况太过异常，他连惊吓的心思都没有。
　　浴室里的格局和古城家几乎相同，只不过浴缸和水龙头的位置呈镜像对称。这种设计在同栋公寓的相邻两户很常见。摆在架子上的洗发精和沐浴乳是古城不认识的牌子，但香味和雪菜的头发一样。
　　总括这些资讯，将这里判断成雪菜家里的浴室应该不会错。这样一来，夏音和亚丝塔露蒂会在这里洗澡也就情有可原。
　　换句话说，古城是打算在自己家里冲个澡，却不小心跑进隔壁雪菜家的浴室了。哪会有这种蠢事？古城心想。哪会有这种蠢事？
　　「对不起。我们先用浴室了。」
　　夏音正在洗头，却还是礼数周到地行礼问候。即使沾满泡泡，她晶莹剔透的白皙肤色仍看得十分清楚。
　　「呃，啊……请慢用。」
　　古城也用冷静的口气回答。亚丝塔露蒂面无表情投过来的目光，让他相当不堪。
　　古城直接转身离开浴室以后顺手带上门。
　　瞬时间，汗如雨下的他浑身湿透。
　　「……刚才那是怎么搞的？什么情况？」
　　古城再次环顾四周。眼前是熟悉的晓家置衣间，洗脸台架上也确实摆着他的牙刷。
　　为慎重起见，他也到置衣间外面确认，但那里果不其然是古城他们的房间，厨房则有准备晚餐的凪沙及优麻帮忙她的身影。
　　屋里全都和平时一样。要说有哪里不同，就是凪沙她们的表情。
　　「古城哥……你……在做什么？」
　　「咦？」
　　「那个……感觉……有点困扰耶。现在还是傍晚，而且我心里还没准备好……」

　　「咦？啊……！」
　　脸红到耳根的凪沙颜面抽搐，用手掌遮着眼睛的优麻露出苦笑。古城从她们的反应才想起自己什么也没穿。
　　当着上国中的妹妹，还有睽违四年重逢的青梅竹马面前，光溜溜地怪声怪叫冲出来的高中男生。这正是古城目前的写照。无比接近变态——不如说，就是变态。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古城惨叫着跑回置衣间。
　　背后则传来凪沙的尖叫声，以及她丢来的盘子砸破的声音。

　　　　　　5

　　那时候，蓝羽浅葱还待在基石之门。位于人工岛底部的地下十二楼，人工岛管理公社的保安部。
　　令人联想到喷射客机驾驶席的半球状隔间里，有机性配置着无数荧幕；键盘及轨迹球一类的原始输入装置，有如管风琴琴键般层层交叠。房间好似埋在机械堆中，带有一股诡异压迫感，对浅葱而言却舒适得形同自己家。
　　显示于正面荧幕的，是区隔成丰富色块的市区三次元影像，以及旁人看来意义不明的数列。那是浅葱执行过测试程式的分析结果。
　　浅葱吸着代替宵夜的果冻饮料，看了这些数字良久，然后发现开来和人工智慧通讯用的用户视窗被不相干的ID（用户）闯入，因而面露苦色。
　　『噢噢——！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摩怪的主人吗！』
　　自己冒出来的通讯语音，是电子合成的男性粗嗓音。
　　他是和浅葱有所交流的程式设计师，同样属于被人工岛管理公社招聘的非正职员工。和脑袋感觉不灵光的讲话方式呈对比，他是擅长将入侵分子击退的高超拦截者，算是公社雇用的保镖。
　　「唔哇，够闷的家伙又冒出来了。」浅葱忍不住透露心声。
　　然而，对方不以为意地豪爽笑道：
　　『哈哈哈，动用到「女帝」，显然人工岛管理公社也被逼急了是也。哎，乐哉乐哉。』
　　「——你也被叫来了？『战车手』？」
　　『然也。此次风波实在有趣。莫非连你也相信这种混乱单纯起于病毒或GPS故障？』
　　「差不多。」浅葱坦然认同他的主张。面对和自己同等级的骇客，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意义。「不过说真的，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嗯。对道路标志的怨言；行车导航系统故障；着陆诱导装置出错；迷路的谘询不计其数。人工岛上的网路无疑是出了什么障碍。』
　　「战车手」咕哝得意外认真。他的情报名不虚传地准确。
　　人工岛管理公社在弦神岛各个角落都铺下精密的资讯网路，藉此维持岛内生态环境。水及电力的供给自然包含在内，而管控交通网路则属于重要却不被熟知的业务。
　　在原本就地狭人稠、食物等民生物资又几乎全部仰赖外界进口的人工岛上，物流网一混乱，立刻就会对岛民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
　　正因如此，靠着管理万般讯息，从单轨列车的运作及道路资讯，乃至人行道的道路标志，人工岛管理公社一直都致力于维持顺畅的交通网。
　　可是大约从半天前开始，那块资讯网路就冒出了许多毛病。
　　道路标志和行车导航系统都将人领向和目的地完全不同的方位，由自动驾驶系统诱导的飞机也错失岛屿位置，在商业设施中接连有人迷路。
　　这是原因不明的大规模网路障碍。
　　『节庆中有众多企业放假，属于不幸中的大幸是也。否则本日的经济损失，不知能不能控制在十亿或二十亿以内。』
　　「……也对。毕竟观光客很多，他们只是没有自觉，说不定实际迷路的人数还更多。」
　　『嗯。』
　　得到浅葱的附和，「战车手」断然说道：
　　『不过，能在这里和你相遇实为侥幸。老实说，凭在下一人之手已经无法应付。这一波突破「魔族特区」防火墙的电脑攻击，你觉得对方是用何种手段？』
　　「这个嘛。」
　　浅葱懒散地沉沉躺向椅垫的靠背，语带疲倦地说：
　　「我在想，这真的是电脑攻击吗？」
　　唔——「战车手」如此低呼。
　　『这话可就怪哉。如今岛上各种回路及定位情报系统不是全显示异常数据乎？』
　　「可是，个别的感应器和中继器材都没发现异常，也没有病毒污染的迹象。」
　　浅葱说着陆续切换荧幕显示的分析影像。
　　刻划在上头的所有资料，都指出人工岛管理公社的网路目前仍正常运作。
　　「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这么想？网路并没有发生障碍，系统显示的数据也全部正确。错乱的，反而是这座城市。」
　　『你的意思是，弦神岛周遭的空间出现异常……？』
　　「战车手」沉默下来。同时在多处发生大规模障碍，自然会怀疑是程式本身的错误或来自外界的电脑攻击。大概正因如此，人工岛管理公社才会将身为拦截者的「战车手」也叫来。但即使凭他的能力，也无法找出有骇客入侵的迹象。
　　不过，假如发生障碍的并非资讯网路，而是现实中的空间——
　　正常运作的网路和现实情形会产生矛盾，反倒理所当然不是吗？
　　「又不是不可能，因为这里是『魔族特区』啊。」
　　听了浅葱带着讽刺味道的这番话，「战车手」呵呵大笑。
　　『正是如此。然而操控空间的术式应属高难度魔法。要彻底运用自如，非得是老练的高阶魔法师或大魔女。更遑论影响遍及人工岛整体的术式，在下认为并非常人能负担。』
　　「……而且大费周章扭曲空间，又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浅葱不悦地噘嘴。她对自己的假设没有把握，也是因为卡在这一点。「战车手」同样看似苦恼地说：
　　『然也。若要对弦神市的经济造成打击，装颗炸弹更省时省事矣。』
　　『不对喔……慢会儿，小姐。』
　　插话进来的是摩怪。
　　『既然你们说是空间异常，十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现象，记录应该留在特区警备队的冻结文档。被当作重要机密就是了。』
　　「十年前冻结的记录……」
　　浅葱照着辅助型人工智慧的建议，搜索冻结文档的内容。当然她是用非法的方式强行入侵，这比申请正规阅览许可来得快。
　　『居然是暗誓书事件……！「书记（Notaria）魔女」？』
　　同样入侵了文档的「战车手」嘶哑地惊呼。十年前震撼「魔族特区」的暗誓书事件。连当时刚升上小学的浅葱，也记得那次风波。
　　「欸，摩怪……」
　　『啊？』
　　「你想不想得到，最近哪个犯罪组织有入侵弦神岛的嫌疑？」
　　浅葱声音平静地问搭档。摩怪答得很快。
　　『……这么说来，听说LCO的成员闯进防卫网，特区警备队那些人应该正在追喔？』
　　『哦……牵扯上「图书馆」可真棘手。』
　　「战车手」貌似兴奋地说。Library of Criminal Organization，别称LCO或者「图书馆」——那是世界知名的犯罪组织名号。据传十年前的暗誓书事件也是由他们主导。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最糟的假设一语成谶，连浅葱也掩饰不了焦虑。弦神岛全区出现的异变，以及LCO成员入侵——这两点恐怕不会毫无关联。
　　而明天就是举办波胧院节庆的日子——大量观光客来访，让「魔族特区」戒备变得最脆弱的期间。
　　「摩怪，联络人工岛管理公社。明天大概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
　　她的这番话会成真。情况将比料想的更加惨烈。

　　　　　　6

　　「虽然我不太了解状况……」
　　古城在冰凉的木头地板上叩头谢罪。屋子里格局和晓家一样，却几乎没有家具而显得空荡。这里是雪菜住的公寓客厅。
　　雪菜俯望着古城，端正地跪在他面前。
　　她旁边还有刚洗过头发的夏音和亚丝塔露蒂。
　　「学长是因为偷窥叶濑和亚丝塔露蒂洗澡，才过来自首的吗？」
　　听雪菜用异常平静的语气确认，古城连忙抬头。
　　「不对！呃，虽然没错，可是最大的问题点并不在那里吧！」
　　古城阴错阳差地闯进夏音她们洗澡的浴室，这是事实，不过还有更重要的论点要讨论才对。尽管只有短短一瞬，晓家的置衣间与隔壁姬柊家的浴室相连了。和那月失踪比起来，这只算小事，但铁定也是一起异变。
　　「可是，你有偷看对不对？」
　　仍望着古城的雪菜质疑。她那过于平静的语气让人感受到莫名阴森的压力，古城用力摇头否认：
　　「亚……亚丝塔露蒂泡在浴缸里，叶濑也沾了洗发精泡沫，所以我几乎什么都没——」
　　「可是，你有偷看对不对？」
　　「……对不起。」
　　古城再次将额头贴向地板。雪菜长长叹息，举止间仿佛透露着「真拿你没办法」。
　　另一方面，接受赔罪的夏音则低头红着脸说：
　　「让……让你见笑了。」
　　「呃，根本没有什么好见笑的。」
　　听了夏音低声答腔，古城立刻否定。毕竟对方是如假包换的公主，即使不谈这一点，夏音仍是国中部首屈一指的美人胚子。虽然几乎只看到背影，刹那间目睹她的冰肌玉肤，就已经鲜明地烙印在古城脑海中了。
　　古城无心间在脑中重现那个画面。雪菜宛如看透他的想法，冰冷的视线刺了过来。
　　而且亚丝塔露蒂也落井下石般，用平常那副冷漠的语气说：
　　「认可其谢罪。此外，我在过去也有被第四真祖目击同样姿态的记录。」
　　「那次不是我的错吧！是你自己从培养槽爬出来……！」
　　被人点出已经快忘掉的旧事，古城惊慌不已。
　　古城确实曾和半裸的亚丝塔露蒂遇上，不过她当时在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身边接受调整，和古城他们反倒是敌人。
　　不过夏音听了亚丝塔露蒂的话，脸又更红地低着头说：
　　「我之前，也被大哥看过裸体……所以这点事情……并没有关系……」
　　「那也是在你变成天使时的事嘛！根本不可抗力吧！」
　　古城拼命强调自身清白。雪菜像是看不过去，无奈地摇头说：
　　「总之学长是想进自己家里的浴室，却跑到了我这边的浴室，对不对？」
　　「对……对啊……虽然我觉得你大概听不懂意思。」
　　「不，我懂。」
　　雪菜正经八百地反驳。
　　「毕竟我也不觉得叶濑和亚丝塔露蒂会说谎……偷窥狂就另当别论了。」
　　「别叫我偷窥狂！」
　　「再说，还有纱矢华她们提到的那件事。」
　　「对喔……她们也说过原本想搭飞机，结果却被传送到增设人工岛。」
　　听了雪菜算是理所当然的提醒，古城对于自己没想起这一点感到羞耻。
　　纱矢华她们被传送到离机场相距甚远的地方；古城则是误闯邻居家的浴室。
　　所处的状况和严重性完全不同，但是以瞬间移动这方面来说，两件事是共通的。
　　「也许弦神岛周围的空间产生了某种扭曲。」
　　雪菜慎选用词并低声说道。古城顿时倒抽一口气。
　　操控空间，还有应用其进行瞬间移动。那不是人称「空隙魔女」的南宫那月最为擅长的魔法吗——？
　　「空间的扭曲……？难道和那月美眉失踪有关？」
　　「我不清楚。可是要当成巧合，感觉时间点未免太接近了。」
　　「是啊」古城撇着嘴点头附和。「如果能和那月美眉取得联络就好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而且这种情况下，随便在外面走动也很危险。」
　　雪菜的语气里微微透露着不安。
　　「总之目前先观望状况好了。请学长回自己家里。毕竟凪沙和优麻也有可能被波及，又无法保证下次一样能顺利回去。」
　　「对喔。那也是要顾虑的一点。」
　　这次古城刚好是被移转到雪菜这间公寓的浴室，但是感觉下次并不会这么单纯了事。假如被移转到海底或平流层就会当场惨死，连回来都没办法。
　　考虑到这一点，古城先前的体验应该算十分幸运。
　　他既没有赤身裸体地被甩到闹区大街上，而且移转后碰见的还是夏音和亚丝塔露蒂两个熟人。
　　无心间想起她们入浴的模样，古城又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幸运。结果——
　　「学长……」
　　面对这样的古城，雪菜又摆出恐怖的扑克脸瞪人。
　　古城顺从动物的本能再度深深叩头。
　　「真的非常抱歉……」

　　　　　　7

　　等着古城回家的是入浴中的凪沙和优麻。
　　话虽如此，古城穿过玄关时，并没有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传送到浴室。
　　单纯只是凪沙她们在浴室里吵吵闹闹的说话声传到了古城所在的客厅而已。比如有没有男朋友、欣赏的异性类型，这种女生不免都会聊到的主题；还有让胸围成长的方法；以及不能被男生听到的露骨八卦；再加上古城不知情的五花八门私房秘辛。
　　古城并不是不好奇，但也实在不想从亲妹妹口中听到这种话题。话虽如此，他又不能开口提醒「外面听得见喔」。苦闷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就带着喝了一半的宝特瓶来到阳台。
　　凪沙她们肆无忌惮的聊天内容，再大声也不至于传到屋外。
　　古城疲软地趴在阳台扶手上，也拿变温的运动饮料灌进喉咙。紧接着，蓦地瞧见的光景让他脸色骤变。
　　「……咦！」
　　拿着宝特瓶的手在颤抖。古城看的是穿过马路后位于台地上的公园，直线距离大概接近一公里。
　　现在是日落以后，如果古城没有吸血鬼的视力，出现在该处的人物也没穿那么显眼的服装，他应该不会注意到对方。
　　「假的吧……？为什么……那家伙会……！」
　　冲出屋子的古城连穿鞋子都没耐性，一路跑下公寓楼梯。他跨过圈地的栅栏，直接穿越马路，抄最短路径到达台地。这种时候，他颇怨不能像个吸血鬼那样飞的自己。
　　古城喘着气赶到了目的地公园。
　　那个男子依然站在台地上。他冷冷睥睨着夜晚的市区，微微散发出肃杀之气。
　　「——鲁道夫·奥斯塔赫！」
　　古城喊了男子的姓名。对方是个将金发剃得像军人一样短的外国人，左眼镶着眼带般的金属制单眼镜。
　　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身躯，披着圣职者般的法袍，底下穿戴的则是金属制铠甲。那是军方的重装步兵部队使用的装甲强化服。
　　特征如此明显的男性身影，古城不可能会看错。
　　两个月前曾和古城等人展开死斗，令弦神岛濒临瓦解的洛坦陵奇亚歼教师鲁道夫·奥斯塔赫——亚丝塔露蒂过去的主人。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回洛坦陵奇亚了吗——？」
　　察觉古城的声音，奥斯塔赫才缓缓回头。
　　他用不知情绪起伏为何物的超然眼神望着古城，口气仍显得和缓。
　　「居然会遇见知道我俗名的人……你是什么人？」
　　「少装蒜！」
　　古城激动地大叫。
　　「弦神岛已经决定归还圣遗物了。你要忙的事应该结束了吧？或者你这次来，是要将亚丝塔露蒂带回去？」
　　「既然连我的目的都了若指掌，就不能放过你。」
　　奥斯塔赫从法袍后头拿出武器。那是眼熟的金属半月斧（Bardiche）——具备巨大斧刃的战斧。
　　他用来端详古城的单眼镜正不断发出红光，那会将分析出的情报直接投射于奥斯塔赫的眼帘。
　　「血统不明的吸血鬼……？哦……令人深恶痛绝的魔族也想阻扰我等的圣战？那么我作为一名歼教师，要诛杀你就没有理由踌躇！」
　　「你……不记得我吗？」
　　和奥斯塔赫的谈话简直没半句对得上，古城感到一阵绝望。古城明白他憎恨弦神岛，甚而想毁灭这里的理由。可是，那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尽管付出了众多牺牲，弦神岛仍千钧一发地躲过瓦解的下场，奥斯塔赫也收起矛头就此回国。
　　「住手，大叔。我已经没有理由和你斗——」
　　「沉默吧，魔族！」
　　奥斯塔赫发出咆吼。他的肉体透过强化铠加速，朝古城劈下半月斧。那不是躲得开的速度，但古城仍勉强闪开这一击。他和奥斯塔赫以往曾数度交手，对其身手了然于心。
　　「我叫你住手，大叔……！」
　　古城当成挡箭牌的水泥长椅被奥斯塔赫轻易粉碎。他的破坏力依旧强得夸张，并非古城赤手空拳就能打倒。
　　这样下去，在说服奥斯塔赫之前，古城两三下就会被宰而一命呜呼——
　　「可恶，你这死脑筋！迅即到来，狮子之……！」
　　古城迫不得已，决定召唤眷兽。
　　吸血鬼在自身的「血」中畜养着来自异界的召唤兽。那是具现化的庞大魔力聚合体，也是吸血鬼被畏为最强魔族的理由。
　　光是使其具现化，眷兽就会将宿主的寿命吸取殆尽，能使役它们的只有具备无限负之生命力的吸血鬼。不过，眷兽的破坏力正是因此才具压倒性。
　　何况世界最强吸血鬼「第四真祖」的眷兽更能引起匹敌天灾的浩劫，哪怕是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也无从对抗。
　　可是，奥斯塔赫仍未停止攻击——
　　「——太慢了！」
　　奥斯塔赫的战斧比古城召唤眷兽还快。古城茫然望着巨大斧刃逼来，对死产生觉悟。
　　纵使被赋予世界最强的吸血鬼之力，古城本身在战斗方面依然属于外行人。没有雪菜的助力，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终究不是他能打倒的对手。
　　然而，战斧的冲击却没有扫向陷入绝望的古城。
　　「……大叔……？」
　　古城维持瘫坐在地的窝囊姿势，茫然环顾公园。
　　那里没有高大歼教师的身影，理应由他挥下的半月斧也消失了。
　　晚上的公园里没有其他人影，只有黯淡的街灯照着古城。
　　幻听般传来耳里的，是远远响起的波胧院节庆前夜祭烟火声。
　　奥斯塔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被破坏的长椅残骸。

　　　　　　8

　　古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
　　他现在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情像作了一场恶梦。
　　碰上奥斯塔赫原本是该转达给雪菜的情报，不过古城烦恼到最后决定暂时隐瞒，因为亚丝塔露蒂在雪菜房里。目前尚无证据证明那个歼教师确实存在，古城不想让她白操心。
　　「你回来啦，古城。」
　　在屋里，优麻正独自等着古城。她早就洗完操出来，头发也吹干了。看看时钟，已经接近深夜零点。这是奥斯塔赫消失后，古城还留在公园找线索而游荡了一阵子所致。
　　「抱歉。我回来晚了……咦？」
　　脱掉鞋子的古城回到客厅，朝屋里看了一圈寻找妹妹的踪影。
　　「找凪沙的话，她已经睡喽。好像是玩得太累了。」
　　「……那家伙是小学生吗？」
　　确认过凪沙的房间关了灯，古城无奈地叹气。
　　客厅里散乱摆着陌生的衣物。维多利亚风格的礼服、海盗造型装、兔女郎及猫耳、天使、吸血鬼，还有南瓜妖怪扮装服——
　　「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用来试穿的啊？」优麻仰望困惑的古城，感到有趣似的。「波胧院节庆的游客照风俗是要化装的吧？」
　　「拿这些衣服玩角色扮演吗……凪沙那家伙，什么时候准备了这种玩意？」
　　古城半傻眼地咕哝。
　　他的妹妹本来就爱参加活动，不过去年倒没有兴高采烈到这种地步。由于优麻来玩，她今年才会拼劲十足地准备吧。
　　仔细一瞧，准备的衣服里面半数是男装。还好刚才有出门——古城这么想着，安心地捂了捂胸口。如果他留在公寓，就会被逼着试衣服了。
　　「优麻你决定穿哪套？」
　　有些好奇的古城试着问道。现在优麻身上穿的是充当睡衣的朴素宽松运动服。说来确实很像优麻的作风，不过这样的她到底选了什么样的服装？古城单纯感到有兴趣。
　　「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要换衣服就是了。」
　　如此说着的优麻站起身。好啊——古城随口答应。
　　「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换衣服。」
　　「没关系，不会花多少时间。」
　　优麻说着将手伸向运动服长裤，接着在古城眼前忽然将那脱了下来。白净大腿露得毫不保留，将古城的目光吸引过去。
　　「优……优麻……？换衣服……是指在这里换吗！」
　　「现在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点事在以前很普通吧？」
　　优麻使坏般笑着，将手伸向运动服胸口的拉链。然后她缓缓拉下拉链，像是在等候古城的反应。
　　「你说以前，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吧？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怎么样了吗……？」
　　优麻小声地噗嗤一笑，将运动服的上衣脱掉。古城慌慌张张地想别开目光，然而在那之前又发现她穿了别的衣服代替内衣。
　　「优麻……你穿的那是……」
　　「嗯，魔女的角色扮演装啊。我想吓吓你才预先穿在衣服里面的。其实这要搭配裤袜一起穿就是了。」
　　优麻仰望内心仍在动摇的古城，貌似得意地揭开真相。
　　她穿的是用缎带束起胸口，裙摆略短的黑色礼服。头上要是再搭配一顶三角尖帽，穿上网袜，看来确实就像个魔女。
　　「会不会奇怪？我穿这种衣服果然不太——」
　　大概是古城沉默的反应让人介意，优麻难得面露不安。
　　「呃，我觉得很合适就是了……」
　　古城目光游移闪烁。
　　短得彻底的裙子和大片裸露的肩头，还有服贴明显的身材曲线。要问合不合适，那与身材姣好的优麻自然十分合适，不过更要紧的是太暴露了。感觉并非孤男寡女在深夜里该穿来见人的模样。
　　「这样喔。那太好了。」
　　优麻望着古城变得不安的德行，莫名开心地低语。
　　接着，她忽然将脸贴到古城面前。
　　「古城？」
　　「咦？」
　　「有血耶。你的脸颊在流血。」
　　优麻将手凑在自己脸上。古城受她牵引，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唔喔，真的耶……大概是被长椅的碎片割到了。」
　　古城看了意外沾到血的指尖，满脸愕然。也许是刚刚一兴奋，使得和奥斯塔赫交手时造成的伤口裂开了。
　　「你等等，我有OK绷。」
　　优麻从脱下的运动服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
　　优麻招手叫唤古城，古城就地坐了下来。而优麻也蹲到他面前，两人意外变成在极近距离下对望。
　　「像这样，感觉会想起以前耶。」
　　古城为了纾减紧张而打趣地说。优麻带着苦笑点点头。
　　「你以前常受伤嘛。多亏如此，我才养成了带急救包到处走的习惯。」
　　「还不都是被你拖着胡闹的关系。」
　　「是这样吗？」
　　优麻一边装蒜一边将手伸向古城的脸颊。
　　不太妙啊——古城内心焦虑起来。那套衣服本来就比较暴露，优麻身子又往前倾，古城没办法不注意她的乳沟。仿佛看出古城内心的焦虑，优麻笑道：
　　「你的脸好红喔，古城。」
　　「因为你靠太近了啦。」
　　他沙哑地说完以后转过头，优麻温柔地眯起眼睛。
　　「幸好。」
　　「什么幸好？」
　　「你的态度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女生。我下了不少工夫耶。」
　　优麻这段意想不到的表白让古城感到意外。
　　「我是满惊讶的啊。换成以前的你，绝对不会穿这种衣服嘛。」
　　「唔～～我不是指这部分耶。」
　　优麻看似遗憾地笑着垂下肩膀。古城不明白她为何沮丧。
　　「反正你就是你啊。」他只好直接表露心里的想法。「再说，你从以前就很可爱吧？」
　　一瞬间优麻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看着古城。
　　「你还是老样子。」
　　她露出的是一副十分落寞的表情。
　　「不然比方说好了，假如我不再是人类，你也会这样说吗？」
　　「我都已经认识一大群不像人类的家伙了，你别担心啦。事到如今，半大不小的状况可吓不了我。」
　　听了优麻说笑般的假设，古城断然回答。
　　特务机关的见习攻魔师、人工生命体及曾为天使的少女。光是在这栋公寓的隔壁房间就聚集了这样的班底。况且最要紧的是，连古城自己都变成名为第四真祖的怪物了。他不认为优麻身上能出现更严重的变化。
　　「对喔……这里是『魔族特区』嘛。」
　　优麻心满意足般嘀咕以后，伸手搂住古城。
　　「我现在明白了。我果然只有你。」
　　「……优麻？」
　　脸颊上传来柔软触感，让古城噤语。优麻舔了他的伤口。她舔了人称第四真祖的吸血鬼的血。
　　然后，她直接将自己的唇和古城的唇相叠。
　　「咦……！」
　　优麻背后的空间幽幽晃晃地如涟漪般产生荡漾。在涟漪的另一端，有东西仿若从深邃湖底浮出，缓缓探出脸孔。
　　那是凶恶苍蓝的巨大形影——
　　「来吧，节庆要开始喽，古城。」

　　优麻的声音在古城耳边温柔响起。
　　仿佛受了这阵甜美嗓音引诱，古城的意识渐渐薄弱，沉入黑暗当中。
　　沉入极为深远的黑暗底部。

终焉之月

第三章　化装之日 Fancy Dress Parade

　　　　　　1

　　深邃森林中的小小城堡里，曾有个少女独自住在那里。
　　那是一处完善的地方。具机能性的建筑；干净的房间；数不清的上好衣服。她的身体状况被管理得完美无缺，更被赋予了进修精密课程的义务。在那座城里，感觉就连少女作的梦也会受到管理。
　　少女不认得父母的脸孔。她一生下来就被带离母亲身边，在组织派遣的侍女们手下被扶养长大。她不曾为此感到落寞。对少女来说，母亲就是那样的存在。即使她听说当自己长到十六岁就能见到远在某地的母亲，也没有涌上任何情绪。
　　少女会在规定的时间起床，照规定的顺序打理仪容，沿规定的路线到学校。她既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不认为那有必要。在她被灌输的观念中，学校是学习如何欺瞒别人的地方。即使如此，少女仍表现出完美演技。同学们都对她抱有好感，老师们也认为她是不需要操心的模范生。
　　然后少女也会在规定的时间回到森林中的城堡。一丝不苟而完善的每一天，全依计划安排的日子——
　　那项计划出现些微破绽，是在夏天即将到来的某日午后。
　　有一对年幼的兄妹开始到少女住的森林里玩耍。
　　他们与所谓的「完美」相距甚远。
　　晒黑的肌肤、蓬乱的头发，膝盖始终有擦伤的哥哥还缺了颗门牙。那对兄妹会因为小事而吵架、哭闹，然后两个人手牵着手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们的笑容让少女被管控得毫不脱序的心受到莫名强烈的动摇。
　　年幼的兄妹似乎在森林里盖了秘密基地。那是用废弃纸箱及收集来的树枝盖出的破烂小屋。在组织管理的私有地上，本来并不该存在那样的东西。不过，少女并没有向担任管理者的侍女们报告这件事，因为她想远远看着那对年幼的兄妹玩耍。
　　后来，少女将细心呵护的一头长长秀发断然剪去。她发现自己是对年幼兄妹感到憧憬才有这样的行为，则是过了很久以后的事。
　　剪掉头发后过了不久，少女和他们交谈了。
　　恰好经过森林外头的她，是被兄妹中的哥哥单方面叫住。
　　「抱歉，你来一下！握着我的手。别放开喔！」
　　「咦……？」
　　少年擅自紧紧握住困惑的少女的手，然后直接跳下山崖。少女不明所以地拼命拉住他，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连她自己也可能跟着摔落。山崖并不算高，但是有尖尖的树枝突出，摔下去大概不会平安无事。
　　不久，少年就从崖边爬上来了。他的手上抓着一顶原本被风吹跑的帽子。
　　「来，凪沙。」
　　少年拍掉帽子上的脏东西，把帽子牢牢戴在泪眼盈眶的妹妹头上，妹妹露出满脸笑容。这一幕让少女深深体会到成就感。那是她头一次抱有「情绪」——她违抗计划而得到的唯一一项东西。
　　「谢啦，你帮了大忙。你意外有力气耶。呃……」
　　少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开朗地向她攀谈。受到那张表情影响，少女嘴边也无意识地露出笑意。
　　「——我叫优麻。仙都木优麻。」
　　「多指教啦，优麻。」
　　少女至今仍忘不了手牵手传来的温暖。
　　然而，那股温暖现在却背叛了少女，不断苛责她的心。
　　完善的计划仍被完善地执行，无关少女所愿。

　　　　　　2

　　古城在床上醒来。自己眼熟而一如往常的房里。
　　时间差不多刚过早上八点。有些睡过头，醒来的感觉却比平时要神清气爽，或许是节日早上的亢奋感所致。
　　「天亮啦……？」
　　躺着的古城茫茫然嘟哝。
　　昨晚好像发生过许多事。卷入扭曲的空间；和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再会；被优麻扑倒——似乎有那么一回事。
　　不过那段记忆却格外模糊。鲁道夫·奥斯塔赫消失得有如幻影，和古城对话时也显得牛头不对马嘴。而且优麻的模样也不太对劲，古城还看见她背后冒出诡异的幻影。感觉那些并不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当成作梦的情节反而能让人坦然接受。
　　「总觉得……作了个奇怪的梦。」
　　古城如此告诉自己，然后从床上起身。
　　会忽然感觉到异样，大概是因为身体奇妙地轻盈。获得吸血鬼的肉体以后，在早晨慢性染上的倦怠及疲劳感都不见了。
　　「凪沙……还在睡吗？」
　　古城对一片安静的屋里感到奇怪，来到客厅，却不见凪沙她们的身影。为保险起见了他敲了妹妹的房门，但没有回应。浴室的灯也关着，餐桌上只准备了一人份的早餐。
　　「她们两个自己跑出去了吗……？」
　　古城嘀咕得并不焦急。毕竟她们说不定是去散步，也可能是到隔壁雪菜的房间玩。应该不必太担心。
　　早餐是好不容易准备的，就先吃了再等她们回来吧——古城如此心想，打算坐到椅子上，这时才发现决定性的异状。
　　古城苗条纤细的腿，是从短短的裙摆底下伸出来的。
　　「这……？」
　　自己为什么会穿着女装？古城大感动摇。以黑色为基调的绑带洋装，这应该是优麻昨晚穿的衣服才对。
　　可是，古城发觉替换的并不只服装而已。
　　亮在眼前的双手指头细嫩得惊人；低头会遮住视野的，是意外隆起的胸脯；裸露的小腿肚像婴儿肌肤般滑溜，碍眼的腿毛连个影子也没有；身高好像也矮了十公分左右。
　　「这……」
　　古城冲到洗脸台，看了挂在前面的镜子。
　　映在镜子上的，是个睡觉时压坏了短鲍伯头发型、五官端正的少女。
　　吓得猛睁开的眼睛大而水灵；长长的睫毛；秀气的鼻梁。还留着幼时神韵的老友面孔。在镜子里的是仙都木优麻。
　　古城默默地反覆摆动作，确认这副身体会照着自己的意识行动。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古城的心灵跑进优麻的身体了。
　　古城和优麻互换了身体。
　　而古城自己的身体，不知和优麻的意识一同跑到了哪里。
　　「这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啊！」
　　从尖叫的古城嘴里冒出的是少女细尖的澄澈嗓音。

　　冲到公寓走廊上的古城直接往隔壁玄关跑。门牌上标的是七〇五号室，两个月前雪菜刚搬进的房间。能够商量这种异常状况的对象，除她以外古城想不到别人。
　　「……昨天那件事，果然不是作梦吗？」
　　古城按着玄关的门铃，同时也将双手粗鲁地抵在墙上。
　　他想起优麻背后浮现的巨大身影。宛如骑士般配戴着甲胄，令人感到不祥的苍蓝身影。酷似骷髅的诡异头盔下没有脸孔，只有整片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难道优麻是靠着那道苍蓝身影的力量，和古城彼此调换了身体？
　　不过，为什么优麻会拥有那种力量？古城并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得那么做。
　　「……早安，优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菜只将门打开一半，然后从缝隙间露脸。看优麻忽然一个人拜访，她显得有些讶异。这项事实让古城再度动摇。
　　果然他现在的模样在雪菜眼中看来也觉得是优麻。古城单纯被暗示或催眠而造成错觉的可能性就此消失了。
　　「姬柊，抱歉。是我。」
　　古城指着自己的脸。雪菜一脸觉得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嗯，你说什么……？」
　　「那那那……那个……麻烦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不好意思，优麻……可以先请你进来里面吗？在这里不太方便讲话……」
　　雪菜悄悄从门缝伸手，将古城领到自己家中。古城没想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友善，意外之余还是进了玄关——
　　「咦？」
　　雪菜身上穿的服装让他讶异得瞪大眼睛。
　　「对不起。我穿成这副模样，所以不方便在外面讲话。」
　　如此辩解的雪菜看似害羞，只穿着睡衣的上衣。
　　尽管衣服下摆勉强能遮住腰际，不过从大腿根部以下都完全裸露在外。稍微走动，内裤或其他部分就可能被看光。雪菜在这种状况下会让古城进门，大概是把他当女生而松懈下来的关系。
　　仔细一看，姬柊家的客厅里还有夏音等人一样正在换衣服。
　　「大家正在挑过节要用的扮装服。凪沙她准备了很多种，可是每一套都很暴露……」
　　「这……这样啊……」
　　看来凪沙不只准备了自己和优麻的份，连雪菜她们的衣服都有张罗。这份用心，大概是为了让第一次参加波胧院节庆的朋友玩得尽兴吧。很像对人体贴的凪沙会有的主意。
　　夏音选的是修女服。领口和袖口有白色荷叶边点缀，是清纯娇怜的款式。但她的手似乎够不到拉链，敞开的背后露出一整片白净肌肤，这种落差十分露骨，煽情到神圣的境界。
　　古城拼命从夏音背后别开目光，然后才察觉房间里有另一名少女。对方太有存在感，反而没进入他的眼帘。
　　如果要形容，那轮廓就像特大号的晴天娃娃。
　　有个娇小的少女全身穿紧身衣，戴着大得夸张的南瓜头套，还外加橘色的斗篷外套。要说可爱是可爱，不过那属于随便靠近就会让小孩吓哭的那种可爱。
　　「你是……亚丝塔露蒂？」
　　古城怯生生地问，结果南瓜怪用两颗闪烁发光的眼睛代替点头答覆。
　　「我表示肯定。这套服装让我感到中意。」
　　「是喔。哎，要说合适倒也合适……」
　　「优麻你是扮魔女吗？好可爱。」
　　夏音望着略显退缩的古城，文静地开口发问。
　　这句话让古城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胸口有束带的迷你裙洋装——这是优麻昨晚穿到现在的魔女扮装服。
　　「呃……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该从什么部分说明……但是优麻不见了。凪沙也是！」
　　「什么？」
　　雪菜被古城揪住肩膀，因而目瞪口呆。即使听优麻本人说她自己不见了，大概也无法理解是怎么回事吧。古城很明白这种心情。

　　亚丝塔露蒂和夏音也一脸不解地望着优麻忽然冒出的奇怪举动。
　　「总之我虽然是优麻，但内在并不是优麻啦！」
　　「……你该不会是……晓学长？」
　　大概是古城的态度和用词带来了某种灵感，狐疑的雪菜眯着眼问他。不愧是巫女，直觉实在够准确。
　　「姬柊！」
　　古城不禁感激得握住雪菜的手。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能认出自己的人，就是如此压倒性地让他感到可靠。
　　不过雪菜仍用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问：
　　「咦？真的吗？」
　　「你可能无法相信，不过是真的啦。对了……！我的真实身份是第四真祖，你则是狮子王机关派来监视我的剑巫，这些事我都知道喔。」
　　为了不让夏音她们听见，古城在雪菜的耳边低声细语。
　　「……这点事情，只要查过就会知道。而且你也有可能是向学长问出来的。」
　　雪菜慎重地细语。她应该正在怀疑，古城和优麻是套好说词来捉弄自己的。
　　「对了……你记得它的名字吗？」
　　雪菜忽然指向自己的吉他盒。盒子握柄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玩偶。那是招财猫风格的幸运吊饰。
　　「记得那是叫……财财猫对不对？我在电玩中心抓给你的嘛。」
　　古城自信十足地说道。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刚好在场的那月以外，只有雪菜和古城。这应该足以为古城证明他就是本人。
　　「是猫又又才对。」
　　结果雪菜气呼呼地噘嘴。看她坏了心情，古城大感心慌。这时候，夏音客气地举起手。
　　「请问，我和大哥初次见面的地方在哪里呢？」
　　「是在国中部校舍的楼顶嘛。记得那时候是在商量要不要把流浪猫交给足球社的高清水饲养。」
　　觉得得救的古城答得意气风发。当时那件事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他记得很清楚。这也属于非当事人就答不出的问题。
　　接着处于南瓜怪状态的亚丝塔露蒂也发问了。
　　「问题。要求答出教官喜欢的红茶产地。」
　　「那月美眉的喜好喔……记得她是说锡兰的康堤还是哪里吧。她还用药草添加了香气之类的……」
　　关于班导师的刁钻问题，古城也应答自如。红茶难喝，那月的心情就会极端恶劣，因此对古城这种常跑学生指导室的惯犯来说，她的喜好攸关死活。
　　「叮咚。」
　　亚丝塔露蒂面无表情地宣布答对。可是你就不记得猫又又——雪菜鼓着脸颊，像是在闹脾气。
　　话虽如此，这一连串的问答似乎也让雪菜等人认同古城所说的是事实了。
　　「难道你真的是正牌的学长？」
　　「我早就说了不是吗？」
　　「这表示优麻的身体里装了学长的心灵……？那么，学长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雪菜皱着眉头问。古城有气无力地摇头。
　　「我不知道。照理来想，会是优麻在我的身体里，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那家伙。」
　　「所以……她应该是主动离开的吧。不过，她居然可以不被我的式神们察觉……」
　　雪菜的神色更加严肃了。看了她的表情，古城也察觉问题的严重性。晓古城的身体是第四真祖——换言之，就是号称世界最强的吸血鬼肉体。而那被优麻夺去，目前下落不明。也许这和战略武器遭抢夺是同等级的紧急事态。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也不清楚。昨天晚上我碰见奥斯塔赫大叔，还以为自己会被杀，结果大叔却不见了，回到屋里又发现凪沙已经睡着，优麻则穿成这副模样在等我……对了，被那家伙吻过以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你和优麻接吻了？」
　　白眼的雪菜对古城这段说明提出责问。
　　听了她冷冷的声音，古城无意识地后退。
　　「错了错了！该当成问题的不是这个吧！」
　　明明还有其他重要情报，为什么雪菜率先对这一点产生反应？
　　「基本上现在优麻是用我的身体，假如身体是在那瞬间交换的，那就不算接吻……」
　　「对喔……现在优麻的身体里装的是学长……」
　　仿佛察觉到什么重大环节的雪菜惊呼，并且掩住睡衣的上衣下摆。只见她的脸越来越红。雪菜终于发现自己以为彼此都是女的，就大意地在古城面前露出衣服刚换到一半的模样。其实在她房里，还大剌剌摆着状似刚脱下来的睡衣长裤，以及清洗中的内衣，但状况实在不容古城提醒。
　　处于南瓜怪状态的亚丝塔露蒂，默默帮夏音拉上了背后的拉链。
　　三个少女责备的视线同时落在古城身上。古城拼命摇头抗辩：
　　「错了错了错了吧，带我进房里的姬柊自己也有问题……！再说你们想嘛，现在大家都是女生，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用辩解。」
　　雪菜身上幽幽晃晃地弥漫着燃烧般的斗气。
　　古城乱可爱的惨叫声，再次响遍早晨的公寓——

　　　　　　3

　　那时候，煌坂纱矢华正茫然愣在豪华双人床上。
　　停在窗边的小型海鸟发出可爱啼声，明亮的朝阳透过白色蕾丝窗帘照了进来。发色偏淡的长长秀发摊在床单上，纱矢华猛流冷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纱矢华身上只穿着内衣，但倒没什么问题。为了不让衣服变皱，是她自己在睡前脱掉的。因此她心慌的理由出在其他地方。
　　卧床的纱矢华旁边，有另一个依偎在她身边的女性正发出鼾声。
　　银发光彩动人的少女，而且一丝不挂。
　　「嗯。」
　　大概是听见纱矢华嘀咕，银发少女醒了。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睑一睁，蓝宝石般的眼睛映出了纱矢华。少女带着使坏的味道嘻嘻微笑着说：
　　「早安，纱矢华。昨晚的你非常迷人。」
　　「唔啊！」
　　拨开毯子的纱矢华猛然起身。她甩着一头睡得乱蓬蓬的长发，哀号般发出尖叫：
　　「你在说什么啊？拜托别讲那种会造成误解的话！」
　　银发少女——拉·芙莉亚毫不遮掩美丽的赤裸身躯，仰望纱矢华说：
　　「哎呀……侍女们曾经指点我，在日本和人同床共枕迎接早晨，就要这样问候……难道错了吗？」
　　「错！不对，以某种意义来说也不算错……可是那并不是对碰巧睡在旁边的人用的问候……哎唷，我受够了！」
　　纱矢华捧着头打滚。日文格外精通的这位公主，总让人分不出是出于自然，或者刻意胡闹，纱矢华实在是应付不了。反正她认为，阿尔迪基亚皇室的人替公主挑选侍女得更加小心才行。
　　「你究竟在气什么呢？」
　　「请教一下，为什么你没穿衣服？公主？」
　　「因为我没有准备睡衣，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
　　拉·芙莉亚一脸觉得不可思议地偏着头回答。她只用被单裹着身体的模样，连身为同性的纱矢华也差点看得入迷。
　　「不管怎样，能平安在床上醒来也很幸运。我倒已经做好一早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陌生地方的觉悟了。」
　　「……说得也是。随机的空间移转重复那么多次，光能平安无事大概就算幸运了。」
　　对于公主意外正经的意见，纱矢华也一脸认真地点头认同。
　　她们被卷入不明原因的空间扭曲现象。从机场被转送到拆除中的增设人工岛，是昨天早上发生的事。之后两人徒步回到市区，招了计程车正打算要搭，却再度被传送到陌生土地。
　　和公主的护卫骑士团联络以后，双方在途中曾经成功会合过几次，可是又屡屡被新的空间移转现象妨碍，结果这项尝试以失败告终。道路转角、建筑物入口、车站验票口及交通工具的门——产生空间移转的状况完全出于随机，纱矢华她们也无从研讨对策。
　　在东跑西绕的过程中，她们和骑士团及特区警备队也断了联系。看来受到神秘的空间异常现象影响的并不只纱矢华她们，其他人马也被卷入其中了。
　　不久太阳下山，手机电量也用尽，纱矢华她们在走投无路时被传送到的地方，就是位于宾馆的这个房间。在拉·芙莉亚的提议下，她们决定直接在这里过夜。纱矢华对于怎么看都像爱情宾馆的内部装潢并非不在意，但是公主似乎莫名中意这房间，纱矢华没办法拒绝。
　　「而且床铺既宽敞又舒服呢。虽然房间灯光是粉红色，浴室还设计成透明玻璃屋，让我吃了一惊……这是不是日本特有的温泉文化呢？」
　　「不，绝对不是这样——」
　　纱矢华断然否定公主的话，好替温泉文化捍卫名誉。
　　「手机充电结束了吗？」
　　「啊，是的。充电好了。」
　　被拉·芙莉亚这么问道，纱矢华将原本在充电的手机拿到手里。
　　这间客房备有手机充电器。这也是纱矢华无法拒绝和公主在这下塌的理由之一。
　　「有寄给公主的简讯呢。现在也可以利用这支手机的定位资讯，向阿尔迪基亚的骑士团或特区警备队求援就是了。」
　　「不，那恐怕会白费工夫。」
　　拉·芙莉亚淡然摇头。
　　「纵使和他们会合，能平安脱离弦神岛的机率也低得绝望，大概又只有我们会被转送到其他地方吧。特区警备队应该也没有为我们分派人员的余裕。」
　　「对耶。确实没错。」
　　纱矢华也对公主的意见表示赞同。
　　这一点对普通市民并未公开，不过空间扭曲的现象，发生范围几乎遍及弦神岛的全部区域。虽然没有导致伤亡的事故，据说对市内交通仍造成莫大影响。
　　问题之所以没浮上台面，是靠着人工岛管理公社居中操控资讯，还有来参加波胧院节庆的观光客大量涌进，交通原本就一团乱的关系。
　　「况且这次的空间异常现象，似乎并不是直接针对我们而来。假如目的在于绑架我，早该有人发动袭击才是。」
　　公主冷静地分析。尽管平时不羁的言行容易造成误解，但别看她这样，一身的聪明才智可是惊为天人。
　　「话虽如此，这也太频繁了。只有我们卷入空间移转的次数特别突出。」
　　「正如你所说，纱矢华。」
　　听了纱矢华的反驳，拉·芙莉亚愉快地笑道：
　　「因此，可不可以这么想呢——会不会是我们拥有的灵力及魔力引发了这样的现象？
　　「这表示空间是对强大的灵力产生反应，才会出现扭曲吗？」
　　纱矢华正色沉思。
　　公主的假设给她天外飞来一笔的印象，但如果是这样，确实可以说明为何只有纱矢华她们受到扭曲的影响特别多。
　　身为舞威媛的纱矢华具备杰出的巫女素质，然而身为阿尔迪基亚王族的拉·芙莉亚更是强大得超出好几个层次的灵媒。基本上最初的异变发生时，纱矢华等人的身边还有迪米特列·瓦特拉在。他是「战王领域」的贵族，和第一真祖血脉相连的纯正吸血鬼，魔力之强大毋庸置疑。
　　「这座弦神岛是建造于流经海面的龙脉上的人工岛，既然空间会对强大的魔力产生反应而扭曲，岛屿全体会受到相同影响也是合情合理。」
　　纱矢华听着公主嘀咕，肩膀无意识地颤抖。她想起了某件讨厌的事情。
　　「公主，恕我冒昧说一句……扭曲的影响会与灵力或魔力的强大程度成正比，假如这项假设属实，就表示——」
　　「嗯。有位男士似乎会受到比我们更严重的影响喔。不对，那一位的存在倒也可能是构成这次异变的因素之一——」
　　拉·芙莉亚难得面带忧郁地说。在无数魔族群集的弦神岛上，是谁拥有最强大的魔力？答案不言自明。
　　就是世界最强吸血鬼——「第四真祖」晓古城。
　　「那……那个男的……我一不注意就马上出状况……！」
　　纱矢华立刻从手机登录的「最爱」中叫出要用的号码然后拨号。幸好电话马上接通了。
　　「喂，你听得见吗？晓古城？」
　　『煌坂吗？你们那边没事吧？』
　　「……咦？」
　　发声孔传来的女性嗓音让纱矢华说不出话。对方的语气故作熟稔，她却没听过这嗓音。
　　「你是谁？晓古城呢？」
　　『啊～～……呃，这个嘛……要说明的话会拖很久就是了……』
　　回路另一头冒出支支吾吾的反应。纱矢华发觉自己十分不开心。看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个男的又跟新的女性卷进麻烦中了。
　　『呃，是纱矢华吗？』
　　隔了一会儿，手机传来和刚才不同的少女嗓音。这次的通话对象纱矢华认识，不可能听错她的声音。
　　「雪菜？」
　　『是的。对不起，学长由于诸多因素没办法接电话，才由我代接。』
　　「这……这样喔？你没事吧？那个变态真祖有没有对你乱来？」
　　『什么？』
　　听见前室友让人怀念的声音，纱矢华兴奋过度，脱口问起乱七八糟的问题。过渡溺爱雪菜的她总是会这样失控。
　　拉·芙莉亚看不过去，手法熟练地从纱矢华手里抢走手机。
　　「雪菜，你们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状况？特别是古城身边。」
　　『这……这个嘛，以学长身边来讲，我想是发生了相当不得了的异常事态。』
　　雪菜委婉转达状况。看来她那边也很混乱。拉·芙莉亚认清这一点，兀自笑了出来。
　　「哎呀。」
　　『……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开心呢？』
　　「没有，没什么事。古城会没办法接电话，那就是原因对不对？」
　　『是的。呃，状况变得满错综复杂。』
　　雪菜说着叹了气。由此可见，他们被卷进了某种异变，但并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状况大概就是如此。能确认这些就够了。
　　『对了，你们两位目前在哪里？』
　　雪菜担心地询问。拉·芙莉亚只淡淡地告诉她实情。
　　「我们在宾馆。纱矢华也睡在我旁边。」
　　啊啊啊——纱矢华如此痛声疾呼。
　　「不是的，雪菜！我昨天晚上真的没有和公主发生什么事！」
　　『……什么？』
　　「请不用挂心我们这边。」
　　拉·芙莉亚一把推开想抢回手机的纱矢华，继续说道：
　　「这次异变，似乎魔力越强就会受到越大的影响。我们会试着调查这种现象的起因，毕竟那样子和你以及古城汇合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伶俐的剑巫似乎光听这短短的说明，就明白拉·芙莉亚的想法了。她没有多问，只是凛然回答：
　　『我明白了。请你们多加小心。』
　　「嗯，你们也是。」
　　拉·芙莉亚微笑着切断通话。纱矢华则哀怨低呼，恨恨地望着公主那从容的脸庞。
　　「看来，这样就替假设找到佐证了呢。」
　　拉·芙莉亚拨开沾在脸颊上的头发，起身将昨晚脱掉的内衣拿到手里。她身段优雅地将这些衣物依序穿上。
　　「是啊。不过，即使说要调查这种现象的起因，又该怎么做？」
　　一脸仿佛整理好心情的纱矢华问道。不愧是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尽管心情沮丧，好像仍确实理解了对话的内容。
　　「对于这种现象发生的时间点，你怎么看？纱矢华？」
　　「是指……波胧院节庆吗？」
　　纱矢华说着望向窗外。弦神市的大型庆典，重头戏今天才要开始。街上缤纷绚烂的气息，即使待在建筑物里也能切身体会。
　　这场节庆的最大特点，就是从岛外涌进的众多观光客。
　　尽管登陆弦神岛要经过严格审查，特区警备队也已经增派人员应对，但仍然无法保证能彻底防范有人违法登陆。
　　「难道说，引起这项异变的是来自外界的入侵者……？」
　　「这样想应该不会错。既然如此，代表这次异变是某人刻意做的。只要能厘清做出这种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就行了。」
　　面对公主的问题，纱矢华陷入沉思。
　　脱序的空间扭曲，以及受魔力强度影响的随机空间移转。她不认为施展这种荒唐的魔法能带来什么益处。即使要引发无差别恐怖事件，也还有更多像样的方式才对。
　　不过，若是为了整人或嬉闹而引发这桩异变，用上操控空间的魔法也太大费周章了。会使用高难度魔法的人，很难想像会毫无目的做出这种事。
　　不对——
　　就算扭曲空间这项行为本身并无意义，假如意义在于扭曲后所引发的「某种」结果呢？
　　「也许犯人的目的并不是要让空间异常……」
　　纱矢华嘀咕。原本梳理着秀发的公主仿佛恍然大悟，搁下梳子。
　　「原来如此。空间异常只是副产物，原本的目的在于其他方面吗？想来十分有可能呢。若是这样——」
　　公主的眼睛狰狞地发亮，并将手伸向摆在床边的枪套。收在枪套里的是单发式的黄金手枪。她装入宝石制成的弹头，确认状况。
　　「纱矢华，联络人工岛管理公社以及在机场待命的圣环骑士团。我要采取粗鲁一点的手段。这项异变的祸根也许意想不到的深。」
　　「公……公主？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纱矢华将长发绑成马尾跟着起身。拉·芙莉亚活力充沛的模样和平时大为不同，使她难掩不祥的预感。
　　而公主貌似愉悦地望着纱矢华，嫣然微笑说：
　　「看来今天会很忙。」

　　　　　　4

　　晓家的客厅仍和古城冲出家里时一样，悄然无声。没有优麻或凪沙回来的迹象，当然古城本身的肉体也没有物归原主。
　　「——真的都没有人耶。」
　　雪菜望着房里细语。
　　现在的她宛如童话主角，穿着水蓝色的围裙洋装，头上也戴着同样颜色的大缎带。那似乎是她参加波胧院节庆的扮装。
　　只不过握在右手的，是造型会令人联想到飞机的银色长枪。狮子王机关的秘藏兵器「七式突击降魔机枪」——将童话气氛彻底破坏的全金属制长枪。
　　「优麻的行李也消失了耶。」
　　古城确认过客房里面，丧气般叹了气。
　　优麻的旅行提包和更换衣物，还有昨天在岛上观光时买的土产一类都带走得一干二净。她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角色扮演用的魔女迷你裙礼服，还有她自己的躯体。
　　即使如此，雪菜仍一语不发地站在现场，好似探查着优麻遗落的蛛丝马迹。
　　不久，她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而深深点头。
　　「我了解大致情况了。学长在优麻背后看见的苍蓝身影，我应该也知道底细。」
　　「咦？」
　　雪菜充满确信的语气让古城莫名感到不安。动物性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不应该听。要是听了雪菜说的话，他对老友抱持的某种重要感情好像就会灰飞烟灭。
　　「拉·芙莉亚公主应该也和我想的一样。我认为刚才的电话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什么意思？」
　　古城不禁反问。拉·芙莉亚不认识优麻，而且她应该也还不知道古城和优麻身体对调。
　　照理说，公主只是在调查弦神岛发生的空间异常及魔力间的关系——
　　「难道弦神岛的空间会扭曲，也是优麻下的手？」
　　「关于这个，就某种意义来说，是的。不过那并不是她的真正目的。」
　　「……目的……吗？」
　　古城望着自己的手掌陷入沉默。身体遭调换的异常状况使他感到迷惑，脑袋并没有运作得那么灵光。
　　无论优麻的真面目是什么，都不可能毫无意义地拿自己的身体和别人交换。她当然会有目的，而且是重大得不得不欺骗古城的理由。
　　「对了，学长……做这些菜的是凪沙吗？」
　　雪菜突然换了话题。古城尽管疑惑，还是点点头。
　　「嗯，大概没错。因为那是凪沙平时都会做的菜。」
　　餐桌上摆的是将柳叶鱼、纳豆、烤海苔、白米全部充作内馅的巨大蛋包饭。这是凪沙发明的菜色，在急得没时间的日子用来当早餐。能做出这种独创料理的人除了她以外，古城想不到别人。
　　为保险起见，古城试着吃了一部分的蛋包饭，果然是平时那种滋味。和外表相反，尝起来意外像正常的日本早餐。
　　「她准备了早餐才出门，这就表示她并没有被优麻强行带走对不对？」
　　「你说得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稍稍纾缓紧张感的古城点了头。
　　凪沙失踪，对古城来说是和自己身体被夺走一样严重的大问题。即使如此，他仍没有陷入慌乱，有相当大的部分要归功于这份早餐。他觉得凪沙是基于本身的意志出门，和优麻那件事无关。
　　而且，古城至今依然不觉得优麻会伤害凪沙。
　　「凪沙的手机呢？」
　　「打不通。我试过好几次了。」
　　古城望着手机的拨号记录叹气。
　　「总不会像煌坂她们那样，因为空间的扭曲而被送去什么地方了吧？」
　　「……不对，假如公主的假设正确，魔力越强的人越容易受影响，那么凪沙被波及的可能性就很低。」
　　雪菜露出微笑，像是要为古城打气。
　　「况且，优麻应该不会对凪沙动手。」
　　「……为什么你能这么断言？」
　　「因为凪沙和她的目的无关。」
　　雪菜答得毫不犹豫，让古城略感吃惊地望着她。
　　「姬柊，你已经知道了吗？那家伙的目的是什么？」
　　「是学长的身体。」
　　「……目……目的在我的身体……唔……咦！」
　　古城别无用意地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胸口。尽管能感觉到意外丰满的弹性，但在这种状况下，他当然丝毫也不觉得高兴。
　　难道优麻是为了做淫秽的行为，才抢走古城的身体？
　　或者她是想对女体化的古城做出猥亵的事？
　　「不……不对！你在想像什么啊！」
　　雪菜察觉脸色发青的古城误解了，连忙摇头否定。学长真的好下流——面对雪菜仿佛如此责备的眼光，古城不由得火大。
　　「还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的意思并不是这样，学长的身体指的就是第四真祖的肉体！」
　　……不会吧。古城如此心想，这次认真地倒抽一口气。
　　古城和优麻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那时，他还是和吸血鬼之力毫无瓜葛的普通小学生。古城获得第四真祖的力量这件事，照理说她并不知道。
　　「为什么她要那样做……？」
　　「除了这个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目的。」
　　雪菜正色回答。
　　「我这么说很没礼貌，可是像优麻那么可爱的人会特地和学长交换身体，还能想到其他的理由吗？」
　　「……喂，你真的很没礼貌耶。」
　　古城感到颇泄气，但她不得不承认雪菜的主张有正确性。
　　即使客观来看，优麻的身体规格仍相当出色。容貌过人，运动神经又杰出，会受到男女老幼欢迎也能理解。另一方面，古城则没有值得一提的特点。除了碰巧获得吸血鬼的肉体以外，他只是个寻常无奇的高中男生。
　　就算优麻基于某种因素必须用到男性的躯体，也没有理由特意选择古城的身体。比起四年前离别的老友，应该还有更多好男人可以找。
　　「不过吸血鬼真祖的肉体是那么容易就能抢走的吗……？」
　　忽然发觉疑点的古城嘀咕。
　　不仅限于真祖，吸血鬼这支种族被誉为最强的魔族。尽管多有限制，他们姑且还算不老不死。假如能抢，想抢走那种力量的人应该绝不会少。可是古城并没听说过，有人类藉那种方式取得吸血鬼之力。
　　何止如此，据说连在吸血鬼同族间，要是有谁吞噬了比自己更高阶的吸血鬼，反而会被对方占据自我。
　　「只是要侵占别人的肉体，以魔法而言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只要让对方的意识沉睡，再用精神感应进行遥控就可以了。」
　　个性正经的雪菜还细心地为古城说明。照她的那套理论，古城也可以理解。从远处操纵别人的肉体——那是被称为「附身」的一种咒术。
　　「要交换灵魂，也就是制造出互相附身的状况，以理论而言我想并非不可能。只不过，那有例外存在。」
　　「……例外？」
　　是的——雪菜点头，然后道出令人意外的一番话：
　　「吸血鬼的肉体，其他人类是无法操控的。」
　　为什么？古城感到疑问。为何只有吸血鬼会如此特别？
　　「因为创造出吸血鬼的，是众神所下的诅咒。」
　　被人断然说出无药可救的事实，古城撇了嘴。所谓吸血鬼，是遭到众神诅咒的种族。这话他从以前就耳闻过好几次，但是听雪菜当面讲明，造成的打击还是很大。
　　「没有人能用魔法盖过神所下的诅咒。毕竟魔法本身几乎肯定会失效，就算成功，逆流的诅咒也会让施术者本身被吸血鬼的『血』吞没。说得简单点，就是会被吞噬掉自我而变成废人。」
　　「啥……！」
　　太过单纯而冷酷的结论，让古城打了冷颤。
　　「既然这样，优麻是怎么夺走我的身体？」
　　「她恐怕并没有实际夺走学长的身体。」
　　雪菜的语气多了一份紧绷。
　　「优麻只是将空间扭曲而已。她将空间连接起来，让学长的五感和自己的五感互相交换，原本该传达到学长肉体的神经脉冲，被她用自己的置换了。」
　　「……换句话说，我把优麻眼里所见的东西误认为自己看到的；我想动自己的手脚，却会操纵到那家伙的身体……你是这个意思吗？」
　　古城碰了自己的——也就是优麻的脸颊，并且发出低喃。
　　雪菜默默点头。
　　「要是那样，就不会直接牵涉到吸血鬼的肉体，所以也不会让诅咒逆流。同时，又能在外表上得到和交换灵魂同样的效果。」
　　雪菜的说明颇为费解，但只要能听懂，原理本身再单纯不过。
　　既然无法从魔法途径占据吸血鬼的身体，那么从物理途径占据就行了——
　　优麻那蛮干的主意，透过扭曲空间这种强横的形式实现了。
　　人类看不见自己的灵魂。自己体内是不是真的装着那种玩意？就算敲开头盖骨，也没有门道能实际确认。反过来说，即使体内没装着灵魂，也不会有自觉。古城的心灵并没有跑进优麻体内，现在也还位于自己原本的身体，只不过他无法知觉到这一点而已。
　　「就像把电器用品的配线换方式接吗？不过，那样她在占据我身体的期间，就得时时操控空间才行吧？这种事有可能办到吗？」
　　办不到——摇头的雪菜如此表示。
　　「操控空间属于超高等魔法。光是固定一处的『门』就需要庞大魔力，以及高阶魔法师举行仪式。何况要用那种方式将无数的神经一条条互相连接，普通人不可能办到。」
　　「总觉得……那不是挺矛盾的吗？」
　　靠着操控空间来连接神经明明行不通，那优麻又是怎么夺走古城的肉体？
　　「我说的是『普通人』办不到。」
　　雪菜略有难色地告诉古城。那句话代表着什么，身为「魔族特区」居民的古城在一瞬间就懂了。
　　「你想说……优麻并不是普通人？」
　　「学长……提到操控空间的能手，你有想到哪个熟人吗？」
　　雪菜的质问让古城感到愕然。
　　在常夏岛屿不合时宜地穿着闷热哥德礼服的娇小女教师身影，浮现于脑海中。
　　能将常人理应无法运用的空间操控魔法使得如呼吸般随意的人物。别人称呼她应该都是用某个不祥的头衔——「空隙魔女」。
　　「难道……她和那月……属于同类？」
　　雪菜沉重地点头。
　　「所谓魔女，是指和恶魔签下契约而得到力量的女性。为了实现无法实现的愿望，那些人用自己的灵魂做为代价——」
　　古城想起昨天浮现于优麻背后的「无脸蓝骑士（Faceless Blue Knight）」的身影。那道诡异身影的真面目，不就是人们所称的恶魔？
　　于是，雪菜说出那句决定性的话，同时紧握银枪。
　　「仙都木优麻的真面目是魔女————和南宫老师同种类型的魔女。」

　　　　　　5

　　矢濑基树待在高中部楼顶，一手拿着甜甜圈将笔记型电脑摊开。从昨晚就丝毫没睡的他，脸上难免带着浓浓倦色。
　　大约从二十四小时前就间断发生的空间扭曲现象，如今已涵盖弦神岛全区，在市内造成种种混乱。对症下药的处理和各类掩饰工作；查明原因；针对「魔族特区」的潜藏危机拟出对策；再加上波胧院节庆召开，人工岛管理公社内部简直兵荒马乱。
　　在这般状况中，矢濑身为密探，正为了揪出这次风波的幕后黑手而独自行动。
　　『唷，事情似乎变得挺大条的嘛。』
　　矢濑开来检视网路流言的电脑画面上，闯进了一个丑丑的手工布偶型3D建模。那是统管弦神岛都市机能的超级电脑化身。
　　「是你啊，摩怪。浅葱状况怎样？」
　　面对态度乱亲昵的人工智慧，矢濑皱着脸反问。他并不喜欢摩怪。这个狡猾的人工智慧性能太强，尽管属于公有财产，除了浅葱以外没有人能驾驭，是个既麻烦又危险的玩意。
　　对于瞒着浅葱投身谍报活动的矢濑来说，感觉好比被客户的部下握着自己的把柄，一起共事实在棘手。
　　也不知道摩怪对矢濑的这种想法是否心里有数，它挖苦般格格笑着说：
　　『她才刚睡。小姐再厉害，要在一夜间化腐朽为神奇，将人工岛网路的后端系统整套重写，似乎还是挺吃力。她那副让人有机可乘的睡相很可爱喔。要不要看照片？
　　「免了。你寄到古城的手机吧。」
　　『咯咯咯……那倒不错。我顺便帮他设成待机画面好了。』
　　这家伙搞不好真的会下手——咂嘴的矢濑如此心想。明明是机器，这个人工智慧却比人类更富人味。
　　「技术面的事我不太懂，反正人工岛管理公社的系统稳定下来了吧？」
　　『起因于空间扭曲的故障姑且都排除了。电脑会以毫秒单位重新扫描地形，所以交通机关的混乱，影响都能减缓到灯号久得让人不耐烦的程度。行人迷路的问题就没得救啦，那部分只能加派人手到道路协助中心应付。』
　　这样吗——矢濑说着发出叹息。空间扭曲现象都是随机发生，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下，浅葱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写出了能正常运作的交通管制系统，真是神猛依旧。
　　「机场的功能也恢复了吗？」
　　『恢复喽。申请增援的国家攻魔官据说也到了。』
　　「那就有得靠啦……虽然我想这么说，可是这次的对手太糟了。」
　　『LCO第一队，「哲学」的梅雅姊妹吗？』
　　「嗯。」
　　矢濑望着画面上显示的资料，自嘲般笑了。
　　LCO是只由高阶魔导师及魔女组成的巨大犯罪组织，人数达数千规模。他们拥有众多强大的魔导书，据说「图书馆」的别号就是因此得名。梅雅姊妹在LCO当中则是以屈指可数的好战分子见称。
　　矢濑并不认为缺乏实战经验的本土攻魔师能敌得过那种对手。要是正面交战，八成会造成莫大损害。靠人数对付强大的魔女是下下之策，只能派同等以上的魔女或魔导师硬碰硬。
　　『不过这可怪了。听说扭曲空间这种大规模的招式，属于第七队「艺术」或第五队「科学」会用的手法耶。』
　　散漫的摩怪指出疑点。矢濑嘀咕着撂了一句：
　　「既然她们搞出这次风波目的在于『书记魔女』，八成也会组一两个同盟啦。那个女人拥有的暗誓书就有那种价值。」
　　『管理公社的执行部也和浅葱小姐持相同意见啊？这就表示，魔女姊妹到处引发空间扭曲的理由是——』
　　「嗯。她们在找那个。目前好像还束手无策就是了。」
　　毫无章法地扩散至全岛的空间扭曲现象，反而明确地点出了魔女们的目的。
　　她们的目的并非扭曲空间。魔女姊妹企图扭曲弦神岛周围的空间，藉此找出隐藏于其中的东西。空间若是照这种步调继续扭曲，被她们找到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原来如此，无法派南宫那月出动，理由就在这里啊？咯咯。』
　　摩怪用闲聊般的口气说道。
　　「我也不想承认，不过战力就是因为这样而严重不足。要问到其他还有什么棋子，能独力击败『阿什当的魔女』，顶多只有吸血鬼贵族或者狮子王机关的剑巫……」
　　矢濑一脸苦恼地搔头。由姬柊雪菜出面，即使是对付魔女姊妹应该也不至于屈居下风。她的长枪能斩除万般结界，令魔力失效，对魔女来说好比天敌。
　　可是将雪菜拖进来，也就等于会让古城牵扯上事件。唯独这一点非得避免。空间在这种状况下本来就不安定，要是让第四真祖的眷兽冒出来作乱，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吸血鬼贵族更不用提。那个战斗狂要是察觉魔女们的真正目的，难保不会高兴地帮忙那些人。那是矢濑所能想像到的最糟局面。
　　『对了，圣环骑士团的近卫部队好像在征求登陆许可喔。』
　　摩怪朝矢濑搭话，像是在嘲笑他心中的纠葛。
　　「阿尔迪基亚公主的护卫吗？感觉比本土的攻魔官管用多了。」
　　真让人羡慕——叹气的矢濑如此心想。
　　阿尔迪基亚的部分国境和战王领域邻接，其麾下骑士对付魔族自然经验丰富，而且他们还有拟造圣剑这张王牌。即使不到轻松取胜的地步，要对付魔女应该也十足算得上战力。
　　『那位公主是说，她愿意帮忙收拾这个局面喔。有附带条件就是了。』
　　「条件？」
　　疑惑的矢濑在电脑画面上看到拉·芙莉亚公主传过来的邮件。满是表情符号的戏谑文体令人微微感到头痛，但内容仍然让矢濑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女的是认真的吗？」
　　『看来她比传闻中还泼辣。咯咯，我倒不讨厌那种作风。』
　　魔怪由衷开心地笑了。这个人工智慧是被设计用来解决半吊子的难题，也许就因为如此，它有种以看别人烦恼为乐的调调。
　　实际上，拉·芙莉亚提议的内容实在不可能被接受。处理得不好，难保不会变成日本和她的国家之间的外交问题。不过——抚弄下巴的矢濑如此思索。
　　「拉·芙莉亚公主身边有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监督嘛。要是处理得好，这项异变也许会解决得意外轻松。答应下来也是一种做法。」
　　『咯咯……』
　　矢濑听着摩怪的笑声拿出手机。
　　没错。要对付魔女，只能派出同等以上的魔女或魔导师硬碰硬。幸好这里是「魔族特区」，想找一两个这样的能手，矢濑也有门道——

　　　　　　6

　　有种书籍被称为魔导书（Grimoire）。
　　那些书在以往是记载咒语、魔法仪式的手续，或者灵怪操控法的实用书籍。
　　然而在积累庞大知识的过程中，本身具备强烈蛊惑力的书籍也随之诞生了。最后，它变得足以招来莫大祸害，还能赋予阅览者超越人智的力量——
　　那就是魔导书。蕴含力量的书籍。
　　探求魔导之道者，无人不希望取得魔导书。
　　不过能实际把书读通，并将累积的巨大魔力纳入掌控的人仅在少数。
　　以往已有数不尽的研究者操控魔导书失败，结果自取灭亡。释出的灾厄消灭了好几座城市，更让数万人的灵魂受到污染。许多魔导书就是在这种过程中佚失。
　　众多魔导师及魔女们对此感到忧虑，因而创设了LCO——人称「图书馆」的组织。
　　他们从世界各地收集魔导书，根据用途严格分类，并将其封印。
　　继而更决定只将书借给被选中之人。不为发展魔导，也不为守护世界安宁，只求满足自我好奇心及欲望——
　　「图书馆」正是一支恣意妄为、独善其身的魔导研究者集团，从最初创立时就带有犯罪组织的特性。

　　而LCO旗下其中一册魔导书《No.539》的解封之地，就是在「魔族特区」的中心地带，基石之门大楼的楼顶。
　　倒金字塔型的巨大建筑物楼顶，画了巨大深红的魔法阵。那是保护魔导书的结界。
　　拿来画魔法阵的材料，其实是特区警备队队员的血。守护基石之门的他们受到重创，更被榨出鲜血，好用于打造魔法仪式的舞台。负伤的警备队员们痛苦呻吟着，宛如戳了孔的颜料铝管遭人随意弃置。
　　「你不觉得漂亮吗？奥可塔薇亚？我有预感，今天将有迷人的际遇。」
　　站在魔法阵中央的，是梅雅姊妹的长姊艾玛——穿着漆黑服装的魔女。
　　她注视的古老西洋书，吸了当祭品的警备队员的生命力，正散发着强烈的魔力波动。为了将其充作魔导书的动力来源，这对姊妹并没有杀害那些警备队员。
　　「真不愧是姊姊。试图从无意义的事物判读命运——仿效的是古代命运论者呢。」
　　深红魔女——奥可塔薇亚·梅雅则望着染血的魔法阵，脸上带了某种鄙视的神色。她和姊姊不同，并没有兴致观察将死之人取乐。
　　她喜欢更华丽地让脑浆及内脏四溢的血腥杀戮。
　　「欸，姊姊。留在塔上的那些愚民不会碍眼吗？」
　　可不可以让我去杀他们——深红魔女望着头顶，话里流露出如此央求姊姊的态度。
　　她望去的方向有座兼具电波塔功用的铁塔，以及镶满玻璃的了望厅。由于姊妹俩占领了楼顶，观光客被关在了望厅里无法出来。只能从那化为牢笼的场所，茫然望着发生于眼底的惨剧。
　　「别管他们，奥可塔薇亚。」
　　漆黑魔女开口安抚妹妹。
　　「用他们的恐惧与绝望来点缀我们悲愿成就的瞬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好棒的雅兴呢，姊姊。无论面对何种祈祷，神都不会行使奇迹介入——这是在验证理神论喽。」
　　深红魔女不服气似的如此说道。她们在这座大楼上头盘踞已经接近半天了，难免会感到乏味。
　　「空间厮磨作响，听来真悦耳。」
　　艾玛细心翻阅魔导书如此嘀咕。
　　尽管普通人的眼睛无法看到，但是弦神岛周围的空间如今已冒出蜘蛛网般的无数裂痕。那些裂痕正缓缓成长，好似寻找着什么的生物触角。
　　裂痕也会对拥有强大魔力的人造成影响，不过那单纯只是副作用。
　　即使有人卷入扭曲的空间而飞走，或者从其他时间轴招来了什么人，都是不值一顾的小事。和接下来即将涌入的巨大混沌相比，那不过是消遣用的余兴节目罢了。
　　「是啊，确实没错。话说回来，『苍蓝魔女』的力量还真惊人呢——」
　　无心间露出不甘的奥可塔薇亚低声说道。
　　从LCO借来的魔导书《No.539》——然而，实际上操控着那本书的并不是她们姊妹俩。梅雅姊妹隶属的是第一队「哲学」。那是操弄因果律和存在论的强大派别，不过另一方面，她们对操控空间一类的物理性魔法就显得生疏。
　　《No.539》原本的阅览者是LCO派出的另一名魔女——将操控空间的魔法练得炉火纯青，而获得「苍蓝魔女」称号的新人。
　　「当然了。毕竟她是专门为此设计出来的先天魔女。我们就尽量利用她吧，直到找出那个为止。」
　　艾玛说着笑了，这番话听来像是嘴硬。没错，那个丫头是用过即丢的道具，充其量只算方便使唤的人偶。奥可塔薇亚也附和般露出笑容。然而——
　　下个瞬间，姊妹俩的笑容顿时僵住。她们察觉到直指自己而来的杀气了。
　　「什么人？」
　　「好不容易才有这种艺术般的美景，鲁莽闯进来也太不知礼数了吧——！」
　　挑起柳眉的两人回过头。她们已不像先前那般从容。
　　用鲜血画出魔法阵的她们，被入侵者光明正大地踏进结界。来者拥有异常惊人的魔力。
　　魔法阵涌上邪瘴之雾，从雾里爬出了滑溜的半透明触手。
　　前天，转眼就让特区警备队整支部队瓦解的阿什当的怪物梅雅姊妹的「守护者」。它对闯入结界的异物产生反应，自动展开迎击。无数触手杀向入侵者，绞烂其肉体——
　　就在这么想的下一瞬间，释放出的惊人爆压将担任「守护者」的触手震飞了。
　　「什么！」
　　魔女姊妹讶异得表情扭曲。
　　化为零碎肉片的触手从天撒落，在那之中，入侵者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同时也冷冷地睥睨着她们。
　　来者身穿纯白的三件式西装，是个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从他自信微笑的嘴角露出了硕大獠牙。
　　「伤脑筋，还以为会多点乐子，我才任由你们去的，结果居然窝在这种地方偷偷摸摸争取时间。看来『阿什当的魔女』也只是徒具盛名吧？」
　　「你……你是……？」
　　「迪……迪米特列·瓦特拉？」
　　魔女们声音嘶哑地叫出男子的姓名。
　　欧洲「战王领域」的贵族——「蛇夫」迪米特列·瓦特拉的威名，在LCO成员当中同样广为人知。
　　并不只因为他是「旧世代」的吸血鬼之一。喜好争斗，为了本身的快乐甚至不惜吞噬同族吸血鬼的稀世战斗狂。对于在欧洲活动的魔族及魔女，他就是恐怖的代名词。
　　和「蛇夫」在这种位处边境的「魔族特区」碰上——堪称想像范围内最严重的乱子。只要他一时兴起，姊妹俩什么时候被杀都不奇怪。
　　「弦神岛周遭发生的空间异常，起因就是那玩意啊……」
　　瓦特拉对她们不屑一顾，目光瞥向运作中的《No.539》。但是，他对那流露出兴趣只有短短的一瞬。
　　「挺可观的魔力，但简单来说就是预知水晶球的应用型态吧。可想而知，你们是在寻找封印于『魔族特区』的贵重品之类。真遗憾……我的期望落空了。」
　　瓦特拉沮丧地嘀咕着，随意耸了耸肩。
　　他的右臂并发出浓密的魔力波动，魔导书受其干涉而停止机能。
　　瓦特拉无意拯救弦神岛，他只是想踩扁在脚边飞舞的碍眼苍蝇而已。不过，那代表梅雅姊妹的计划会就此搞砸。面对那压倒性的不公，原本恐惧得发抖的深红魔女发出长啸。
　　「快住手，奥可塔薇亚！」
　　艾玛想阻止妹妹。然而深红魔女在怒吼的同时，已经启动了自己的魔导书。魔导书《No.193》——过去曾引起「阿什当惨剧」的不祥书籍。
　　「单子（Monad）无窗，仅具表象——！」
　　呼应奥可塔薇亚的诵唱，魔法阵涌出邪瘴之雾，雾气又转变成触手的样貌。只不过，触手颜色和先前不同，漆黑及深红的斑痕令人怵目惊心。
　　接收到魔导书供给的魔力，「守护者」触手如今具备特殊属性。《No.193》的能力是「先定和谐」，任何攻击都无法伤害「守护者」，任何防御也无法防范「守护者」的攻击。
　　哪怕是迪米特列·瓦特拉，也无法击溃化为无敌的斑痕触手。
　　「『德叉迦——』」
　　瓦特拉的冷淡嗓音贯入深红魔女耳里。
　　下个瞬间，吸血鬼贵族散发的惊人冲击波令奥可塔薇亚为之战栗。魔导书交织出的力量，和压倒性的魔力洪流几乎没得比。
　　那道洪流不久便形成一条巨蛇——听命于迪米特列·瓦特拉的九匹眷兽之一，力量据说可比拟天灾的异界召唤兽。
　　全长达数十公尺的凶猛绿色大蛇从眼睛放出闪光，将斑痕触手焚灭。
　　那是发生于刹那间的事。魔女姊妹的「守护者」灰飞烟灭，鲜血所画的魔法阵也起火崩解。魔导书《No.193》的能力，被瓦特拉用庞大魔力强行突破了。
　　「什……」
　　艾玛从背后扶着奥可塔薇亚，奥可塔薇亚虚弱地惊呼。那一幕有如恶梦。
　　在人类魔法师操纵的使役魔中，她的「守护者」仍属不同层级。所谓「守护者」就是恶魔的化身，对付一般吸血鬼的眷兽，也能战得旗鼓相当。若有魔导书做为后援，据说更能对抗「旧世代」的吸血鬼。那样的「守护者」不堪一击地遭粉碎，让魔女姊妹彻底丧失战意。瓦特拉正是强悍至此的怪物。
　　「我倒希望你们能多挣扎一会儿……也罢，拜拜。」
　　瓦特拉露出失望般的表情，然后命令自己的眷兽发动攻击。
　　对于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贵族来说，相互厮杀是少数能实际体会到自己活着的娱乐。因此，瓦特拉喜欢强敌。对手不必拥有纯粹强大的魔力，重要的是意志力。运用智慧、策略及所有手段和命运对抗的强韧意志，瓦特拉对此十分称许。
　　特别是那个第四真祖，和他身边的众多少女实在很不错。狮子王机关的巫女们还有阿尔迪基亚的公主——将来动真格和晓古城厮杀时，她们会用什么手段相逼呢？瓦特拉光是想像就觉得痛快。
　　和她们相比，简简单单就丧失战意的魔女姊妹感觉根本不值得留一条生路。正因如此，瓦特拉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然而——
　　他的眷兽攻击，却在吞没魔女姊妹前遭弹开。
　　「哦？」
　　瓦特拉扬起嘴角，貌似愉快地咕哝。
　　由虚空中现身袒护魔女姊妹的，是个穿黑色西装的少年——带着慵懒表情的高中生。
　　「古城……看来不对。你是什么人？」
　　让眷兽维持待命状态的瓦特拉挑衅地问道。
　　穿黑西装的少年和晓古城长着同样的脸。流在身上的血，气味也和古城相同。可是气质却明显不一样，简直像遭人附身。
　　而且，他使用的招数是空间操控，和「空隙魔女」一样的技俩。
　　穿黑西装的少年当场屈膝，对瓦特拉行了一礼。
　　「容我禀告，奥尔迪亚鲁公。我叫仙都木优麻，是『书记魔女』仙都木阿夜的女儿。」
　　「『书记魔女』……LCO『总记（General）』的女儿吗？」
　　哦——微笑的瓦特拉如此答腔。「书记魔女」是统掌犯罪组织LCO的大司书，和仅仅身为第一队成员的梅雅姊妹在层级上断然不同。
　　不过，她在这座弦神岛遭到逮捕，目前应该被收容在某处才对。
　　「书记魔女」是被收容在弦神岛——「魔族特区」里的监狱结界。
　　「会拜借尊驾同族——即第四真祖的肉体，是为查明隐藏于『魔族特区』的监狱结界下落，以解放我那封印在结界中的母亲。希望您网开一面。」
　　「LCO正为了解放监狱结界的囚犯而采取行动？」
　　听了优麻这番话，瓦特拉收回眷兽。
　　他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监狱结界是用于囚禁普通拘留所无法收容的凶恶魔族或魔导罪犯的设施。LCO表示她们的目的在于从中救出身为大司书的「书记魔女」。
　　不过，假如监狱结界被破除，里头的众多传说级罪犯八成也会一起放出来，魔族特区几乎肯定会变成战场。
　　这对于追求强敌的瓦特拉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状况。所以请放过我们——这就是优麻向瓦特拉提出的交易。
　　而她那自傲的态度，同样让瓦特拉觉得不赖。
　　「只要有第四真祖的庞大魔力，以及我炉火纯青的魔女技艺，要攻陷固若金汤的监狱结界应该大有可为。纵使未能如愿，也绝对不会令阁下无聊。」
　　优麻微笑着抬起头以后，就将落在脚边的魔导书《No.539》拿到手里。
　　物归原主的魔导书，随即被注入第四真祖的魔力而淀放光彩。
　　瓦特拉狰狞地露出獠牙，笑看着这一幕。

　　　　　　7

　　当时，古城等人是待在西区闹街的咖啡厅。
　　时间刚过正午。清一色带着节庆气息的街道上，满是五花八门的摊位及小贩，道路则被化装的观光客挤得水泄不通。
　　节目舞台上，似乎正在举行由扮成女生的男生角逐的Mr.美少女选秀，比赛情形同步转播于大楼墙面的巨型液晶荧幕。自己现在参赛铁定能轻取优胜吧……古城自虐地想着。
　　「这个南瓜布丁好好吃耶。」
　　「我刚才有吃过了。这边的南瓜派也很不错。」
　　坐在同桌的雪菜和夏音，正急忙分享用大盘子堆得如山高的甜点。四人所点的是限定九十分钟的蛋糕自助吧吃到饱。穿角色扮装服的两人从来没这么狼吞虎咽地狂吃点心，那模样看了倒也颇具喜感。
　　「这是续杯的饮料，第四真祖。」
　　「啊……谢了。」
　　古城接下亚丝塔露蒂从饮料吧端来的红茶，然后忧郁地叹气。
　　「我提议，要不要同时多拿甜点？将这间店铺平常的价格和蛋糕自助吧的费用比较后，要超过损益平衡点，必须再点三道点心。」
　　「这……这样啊。要不然就来个戚风蛋糕和英式松饼……不对啦！」
　　忍不住敲桌的古城拉开嗓门。雪菜等人似乎受了惊吓，都停下用餐的手并且抬头。只有亚丝塔露蒂不改脸色，我行我素地喝着红茶。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悠悠哉哉地挑战蛋糕吃到饱？优麻将我的身体抢走的目的，到现在都还不明了吧！」
　　「对……对喔。不过，其他店家都客满了……」
　　「补充。这间店的蛋糕自助吧，根据彩海学园校刊社的调查，在四十二名有效回答者当中，有三十七人表示满意，评价甚高。」
　　「拜托，我又不是在抱怨蛋糕的味道……！」
　　依然困在优麻身体里的古城抱头嘀咕。而雪菜递了新的蛋糕到他面前安抚他：
　　「总之请学长先吃这个，让心情冷静下来。」
　　「吼——！」
　　古城自暴自弃地接下蛋糕，一口气塞进嘴巴。
　　当他们这样瞎耗时，优麻仍利用古城的肉体一步步筹备阴谋。证据就在于弦神岛周遭发生空间异常的频率增加了，已经连普通市民之间都在流传波胧院节庆受了诅咒的谣言。而且凪沙的行踪依旧不明，那月也没有捎来联络。状况实在无法让人冷静。
　　可是——雪菜语气冷静地说：
　　「就算要找优麻的下落，我们又没有任何线索。况且，空间的扭曲变得这么严重，贸然移动也太危险了。」
　　声音哽住的古城语塞了。雪菜纠正得再有理不过。
　　先不论属于人工生命体的亚丝塔露蒂，身为剑巫的雪菜，还有具备阿尔迪基亚王室血统的夏音都拥有强大灵力。她们会诱发空间扭曲现象。如今弦神市变成迷宫，随便走动确实很危险。

　　实际上，夏音就曾在姬柊家的浴室，一度将古城卷入空间扭曲现象当中。没人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当然，那也可能起因于古城本身的魔力就是了。
　　「再说……其实要破除优麻的魔法，我们现在立刻就有门路。」
　　「咦？」
　　雪菜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古城稍稍愣住了。既然有那么方便的解决办法，为什么要瞒到现在？他先是困惑，然后才发现其中端倪。
　　雪菜的目光投注在竖于身旁的银色长枪。
　　「用『雪霞狼』……！」
　　是的——微微点头的雪菜如此回答。
　　她的长枪能令魔力失效，更可消灭万般魔法术式。不管优麻的空间操控能力有多强大，只要那是靠魔法维持，八成一枪就能将其瓦解。这样做的结果，将让古城他们的意识各自回到本身肉体。雪菜似乎就是察觉到这点，才会悠哉地挑战蛋糕自助吧。
　　「不过，要是强制让如此精密的空间操控术式失效，施术者应该会受到相当大的反作用力，还可能对接通的神经造成无法痊愈的伤害。」
　　「啥？」
　　雪菜将恐怖的事情说得淡然，古城战栗地回过头。在这里用「雪霞狼」刺向优麻的身体就能立刻阻止她。只不过，优麻全身上下的神经将会支离破碎——雪菜是这个意思？
　　就算优麻是个魔女，肉体也和普通人无异。她和古城这种具备再生能力的吸血鬼不同，如果受到这样的伤害，她几乎必死无疑。纵使能救回一条命，大概也不会再清醒过来。
　　「那……那当然不行！不可以那么做！」
　　「是啊。可以的话我并不想用这种方法。」
　　雪菜望着激动的古城说道。
　　「如果无论如何都得动用『雪霞狼』，就只能针对学长被优麻占据的身体下手。换成是学长，死一下下依然会复活，对优麻这副肉体造成的反作用力应该也能收敛到最小。」
　　「呃，慢着。那样子我在回到原本身体时，会痛得死去活来吧？还有，你把让我死当成前提吗！」
　　托腮的古城用手时撑在桌子上，嘴里发着牢骚。全身的神经支离破碎会有多痛，他怕得想都不敢想，可是没其他办法的话也不得已。
　　必须等优麻利用古城的身体引发异变。
　　一察觉到异变，他们就要立刻赶往现场，然后由雪菜出枪刺穿古城的身体。
　　尽管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作战实在不可靠，想不出其他对策倒也是事实。目前似乎只能一边吃蛋糕一边坐等时机。
　　「呃，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觉得优麻并不会胡乱对待学长的身体。我猜她也信赖学长，所以才会将自己的身体留下来。」
　　雪菜喃喃说着，像是在对垂头丧气的古城表示关心。
　　被她这样笨拙地打气，古城默默苦笑。
　　古城觉得她的直觉恐怕没有错。
　　「……也许是喔。」
　　古城不明白优麻为什么要夺走他的身体。
　　即使如此，优麻应该没有伤害他的意思。这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不过古城至今对优麻仍存有这种程度的信任。因为她是古城的朋友。
　　「我不太清楚整件事情，可是，我希望大哥避平安变回原本的大哥。」
　　一直默默听他们讨论的夏音，望着古城的脸开了口。貌似有些害羞的她垂下目光，又小声补上一句：
　　「虽然优麻的模样也很迷人，不过对我来说，大哥就是大哥。」
　　「叶濑……」
　　温暖的关怀在心头阵阵扩散开来，让古城差点忍不住泛泪。就算是好友的身体，被装进用不惯的他人身躯，他还是会感到不安。然而，有人盼望着古城回到原本的身体，光是如此，他的心就得到了救赎。
　　「我表示同意。」
　　用南瓜怪头套遮着脸的人工生命体少女说。
　　「亚丝塔露蒂……？」
　　「经过检讨比较，结果我判断自己在主观下希望第四真祖回归原先的肉体。虽然就整体而言是不合理的选择。」
　　「这……这样喔。」
　　以规格而言，优麻的身体较杰出，亚丝塔露蒂本身却希望古城恢复原样——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听来不太像夸奖，但可以感觉到对亚丝塔露蒂而言，已经是全心表达出的好感了。
　　心情不由得变好的古城又看了旁边的雪菜。她对那部分是怎么想的？古城感到好奇。
　　「咦？怎……怎么了吗？」
　　雪菜察觉到古城充满期待的视线，显得有点慌张。
　　「我不过是个监视者……无论学长变成什么模样，我的本分只在于履行任务而已。」
　　「……也对啦。」
　　模范生般的回答一如雪菜本色，让古城苦笑。哎，这时候古城大概要感谢，自己变了模样也不会改换态度的她才对。
　　「大哥……暂且不提这些。」
　　夏音忽然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古城，表情难得严厉。
　　「用餐中不可以将手肘撑在桌上。」
　　「咦？是……是喔。」
　　夏音如此训斥，懒散地托着腮的古城才打直背脊。
　　「坐着的时候也不可以将腿打开。」
　　「对……对喔。抱歉。」
　　古城对夏音意外严苛的指导感到困惑，还是照吩咐端正姿势。夏音从小在修道院生活，也许那就是她管教严厉的原因。
　　以往古城都没有留心观察，但是这么一提，他发现夏音和雪菜的姿势都很秀气。女生在外表有许多部分要费心，还真是辛苦——古城带着事不关己的心态这么想。
　　而他随后就深刻体会到，自己想得实在太浅了。
　　「补充。我建议还要呵护头发及确认全身仪容。」
　　「唔？」
　　亚丝塔露蒂说着，像是变魔法似的从外套底下拿出了镜子和发梳。
　　同时雪菜也惊呼一声，然后伸手摸向古城的脸庞。
　　「难道你出门没有涂防晒乳？不可以喔，明明肤质这么棒！」
　　「请用这个，大哥。这是化妆包。」
　　「咦？喂……你们做什么……！」
　　被雪菜和亚丝塔露蒂牢牢抓住双臂的古城被带走了。她们朝店里的洗手间走去。注意到淡粉红色的壁纸，古城惊慌地说：
　　「等一下！这是女生的洗手间吧？」
　　「也没办法啊。难道你想以优麻的模样进男生洗手间？」
　　「呃，话是没错，咦咦……！」
　　女生洗手间里挤满了用餐后来补妆的女性顾客。漂亮大姊姊们势如怒涛地重涂口红及睫毛膏的模样，坦白讲并不是让人很想看的光景。
　　当中似乎还有几个人忙着举行联谊途中的作战会议，正在交换对男方印象的相关情报。她们评析得太过冷血，连无关的古城听了都感到难过，继续留在现场似乎会一蹶不振。
　　「……对喔，我带着这副身体，想上厕所时该怎么办？」
　　忽然想到的古城兀自嘀咕。这问题挺严重的不是吗？要说当然也是当然，但古城对女生洗手间的规矩根本一无所知。于是，雪菜狠狠瞪了他说：
　　「你不能去。」
　　「就……就算叫我别去，毕竟内急是生理现象啊，光凭我的意志也无能为力——」
　　「绝对不能去。」
　　「咦咦……！」
　　听了雪菜意外蛮横的发言，古城微微感到绝望。意思是，他非得在这副身躯内急以前，回到原本的身体才行喽？看来留给古城的时间并不多了。
　　也许这终究不是让他们悠哉等优麻捅出搂子的时候。既然状况横竖都要来，对方能不能早点动手啊？古城如此心想。结果——
　　仿佛愿望成真，受到隆隆低鸣声冲击，人工岛的大地为之摇动。魔力波动的强烈程度，连目前跑进优麻身体的古城都能清楚感受到。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基石之门的方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雪菜。她抽起银枪往店外冲，古城连忙追在后头。
　　路上的人们全都惊讶地睁大双眼仰望上空。
　　位于弦神岛中央的倒金字塔型建筑物——岛内最高的那栋大楼楼顶上有东西正在蠢动。那是全长达数十公尺，还长着斑痕的诡异触手。
　　「姬柊！那个是——！」
　　「恶魔的眷属！那是魔女的『守护者』！」
　　「类似使役魔的玩意吗……！可是，那股魔力……！」
　　从基石之门感受到的压迫感，并非散发自魔女的「守护者」。
　　那里有某种存在，散发的魔力比巨大使役魔更为惊人。对古城来说，那股凶恶波动在某种意义上甚至令他怀念——
　　「对，那是来自学长——来自第四真祖的魔力波动。」
　　「是优麻吗！」
　　古城笃定她人在那里，准备拔腿冲去。
　　基石之门是「魔族特区」的中心点，而且也是优麻来到岛上以后第一个拜访的场所。她会选那里当魔法仪式的舞台，反倒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可是——
　　「——！」
　　有几名陌生人挡在前头，仿佛意在拦阻古城的去路。
　　那些男子身披死神般的黑色长袍，估计少说也有十几人。他们脸上并无敌意，手里也没带着像武器的玩意，但是却能明显感受到他们打算阻止古城接近基石之门。
　　「学长，请你退开！」
　　持枪的雪菜站到前面。她大概认为既然现在街上满是化装的群众，在人前使用「雪霞狼」也不会太醒目。
　　「搞什么啊，这些家伙……！」
　　「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想他们的目的应该是绊住我们。」
　　「和优麻同伙的吗……原来她一直盯着我们。」
　　古城对自己的愚蠢咬牙切齿。冷静想想，优麻会监视古城等人的行动是可以料想到的事。既然古城有意抢回自己的身体，为了避免计划受到妨碍，她当然早就有所提防。
　　「亚丝塔露蒂，叶濑麻烦你了！」
　　「命令领受。」
　　古城对人工生命体少女做出指示，保护呆站着而毫无防备的夏音。亚丝塔露蒂点头，随后就召唤了自己的眷兽。从她背后冒出的翅膀，模样顿时变成左右成双的巨大臂膀。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们看了这一幕却大声叫好。掌声陆续涌现。
　　「完全被当成节庆的表演节目了啦！」
　　「没……没造成骚动是很好……不过人潮挤成这样……！」
　　古城和雪菜一筹莫展地望着彼此。
　　不知不觉中，路上的观光客已经腾出半径十公尺左右的空间，将古城和黑衣人集团重重包围。他们似乎被误认为波胧院节庆中的街头表演秀了。明显像坏蛋的一群人是和光鲜亮丽的扮装少女们就地开打，也难怪会产生误解。
　　不过，古城等人因此失去退路。
　　若是一对一交手，雪菜八成不会有陷入苦斗的时候，但眼前的敌人数量太多了。
　　周围人多成这样，亚丝塔露蒂那强大过头的眷兽也无法发挥原本的能力。要保护没有战斗力的夏音跟现在的古城，还得和敌人缠斗，对她们来说负担太重了。而且，当古城等人在这里被绊住时，优麻正准备完成魔法仪式。
　　走投无路的局面让古城深深感到苦恼。说时迟那时快——
　　「咦……！」
　　哗哒啊啊——伴随着怪鸟啼鸣般的吆喝，打击声沉沉响起，一名黑衣男子被狠狠揍飞。
　　古城等人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到的是个将红发梳成丸子头外加麻花辫，而且身穿旗袍的年轻女性。她使出的中段踢又让另一个黑衣人昏死过去。
　　「喔～～各位同学，总算见到你们了。有没有人受伤啊？」
　　彩海学园国中部的体育老师，笹崎岬悠哉地问了一句。
　　雪菜没想到班导师会闯进这场斗殴，难掩困惑地说：
　　「笹崎老师！你怎么会……？」
　　「是那月学姊拜托我的。她要我在她人不见的时候，帮忙支援你和晓凪沙的哥哥。事情是不是在我没过问的这段期间变得很糟糕？」
　　「……是啊。非常糟。」
　　雪菜老实地点头。看了她坦率的态度，岬一脸满足地贼笑。
　　「了解啦。叶濑她们交给我照料，你们先走吧。」
　　女教师说着摆出奇特的架势。那是模仿了野兽动作，而被称为象形拳的中国拳法。
　　她身为南宫那月的学妹，同样也是具国家证照的攻魔官。传闻曾经只身击溃流氓组织；空手就能劈开地面；从手中还可以发出气功波，众多都市传说中都缺不了这位女拳法家。
　　「笹崎老师，这些敌人是尸体。应该有个操纵他们的死灵法师混在人群中——」
　　「没问题！我全部打倒就行了！」
　　话刚撂下，岬就按照自己的宣言，将看到的黑衣人一个个揍飞。令人傻眼的蛮干方式，可是却很强。不时飞来的魔法攻击，也被她用气势一震就抵消了。
　　趁黑衣人的包围网瓦解，古城和雪菜从凑热闹的群众当中冲出来。
　　「笹崎老师，那月美眉她……」
　　「平安没事啦，目前还不要紧。」
　　面对古城最后的问题，岬抛了个媚眼回答。
　　古城对她深深鞠躬以后，这次头也不回地拔腿赶路。
　　「拜喽。也让我说一句，学姊拜托你们了。」
　　目送学生们离去的岬，只在嘴里小声咕哝。
　　随后，她用燃起斗志的目光对着众多黑衣人。
　　像是慑于这股斗气，理应不具意志的尸体兵退缩了。嘴边显露狰狞笑容的岬再次如怪鸟般发出长啸，围观者的欢呼四处回荡。
　　庆典才刚开始。

终焉之月

第四章　监狱结界 Hidden Prison

　　　　　　1

　　少女在古老城堡的地下室出生。
　　诵唱给她听的魔法咒语被用来代替摇篮曲，守候其诞生的是众多人工生命体侍女。注满于玻璃培养槽的冰冷药水，则被用来代替母亲臂膀的暖意。
　　少女没有六岁前的记忆。日常所需的最少知识及和恶魔的契约，就是她回忆的一切。
　　少女是以六岁的模样出生。在城堡的地下室，独自一人。
　　——妈妈在哪里呢？
　　少女问人工生命体侍女。
　　「您母亲在监狱结界。」
　　侍女们每次都如此回答。
　　——监狱结界？那是什么？
　　「那就在东京都弦神市，是一座位于远东『魔族特区』的监狱，和这个世界相异的封印空间，永劫的流刑地，没有出口的时间迷宫。您母亲遭到可恨的『空隙魔女』背叛，才会被囚禁于黑暗深渊。」
　　侍女们的语句宛如诅咒，洒落累积在刚出生的年幼少女心头。
　　「阿夜大人生下您，是为了当成逃出那座牢狱的底牌。您是生来就和恶魔签了契约的纯血魔女，由蓝骑士守护的『苍蓝魔女』。」
　　少女什么也不懂。她只明白自己的母亲被关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还有母亲要逃脱那里，就必须有她。
　　可是，少女感到疑问。
　　既然她是为了逃狱而被生下，那么当目的达成时，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没受到囚禁的母亲还会需要她吗——？
　　「您的身躯仍然年幼，要发挥万全魔力应会需要长久的岁月成长。待您迎接十六岁生日，黑暗季节开始，在篝火的祭典之日，您将前往『魔族特区』并破除监狱结界的封印。」
　　侍女们不回答少女的疑问。她们只顾不停重复那些语句，在少女心灵刻入用来拯救母亲的详细手续。
　　那大概也是母亲对她下的诅咒，一切都属于浩大魔法的一环。在催生逃狱道具的精密程序中，那些都占了一部分。
　　「您不用操心。我等『图书馆』的成员，会成为协助支持您的手足，一切全奉您母亲的旨意——」
　　如侍女们所说，以少女长到十三岁的那天为界，城里开始有大批魔导师造访。
　　他们将万般知识教给少女。名为LCO的组织之事；有关「魔族特区」的情报；魔导书的解读手段；「守护者」的操控法，以及魔女力量的使用方式——
　　生来即为魔女的她素质出类拔萃，不久就得到了组织中的「司书」地位。可是没有任何人肯回答少女的疑问。
　　——除了被赋予的使命以外，自己还有其他存在价值吗？
　　少女对伫立于自己背后的「守护者」这么问。
　　然而，无脸骑士没有回答，没有答案——

　　　　　　2

　　古城和雪菜离开因节庆而人挤人的大街，在狭窄巷道中奔走。
　　身穿围裙洋装，有如从故事书里冒出来的雪菜当然不必说，只论外表，跑进优麻身体的古城现在也相当美丽。即使是在充满化装观光客的市内，目不旁视地一起赶路的两人仍然十分显眼且受众人注目。
　　然而，穿过巷道抵达广场后，却有一群更加异样的人影。
　　持盾牌的警备队员和装甲车构成的灰色防阻墙。由特区警备队设下的路障。
　　「啊啊，可恶……！这里也被封锁了吗！」
　　仰望着眼前耸立的巨大建筑，古城咬牙作响。占据在象征弦神岛的倒金字塔型大楼楼顶的，是整群令人联想到大海怪的诡异触手。雪菜称那怪物为魔女的「守护者」。
　　正在和那些怪物交战的，则是特区警备队的机动部队。四架攻击直升机盘旋于上空，毫不留情地持续用机关炮和净化火箭弹猛轰。
　　「连那种军机都出动了……！」
　　古城茫然望着炸开的火焰惊呼。
　　受攻击余波震裂的建筑物碎块从上空如冰雹撒下，跳弹及流弹似乎也对周围大楼造成相当严重的损害。为了不让惨烈的战斗殃及市民，才会有这些交通管制和路障。可是——
　　「这样子……我们没办法靠近耶。」
　　「毕竟那些人也是在执行任务，反倒该称赞他们应对迅速就是了……」
　　雪菜和古城心急地说。特区警备队的封锁线实在严密，要突破他们接近基石之门，怎么想都不可能。哪怕雪菜是具备攻魔师资格的剑巫，想来也不会被允许闯进有武装直升机绕行的战场。
　　而且连地上的机动部队也开始对楼顶的怪物展开炮击了。那是以迫击炮同时发射抗魔榴弹的集中炮击。具有高净化能力的银铱合金碎片，随着爆发轰向怪物身躯。然而，怪物的动作却没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
　　「……毫发无伤？」
　　「那个『守护者』……恐怕靠魔法强化过，也许它具备攻击无效的属性。」
　　雪菜冷静地分析。
　　要以魔法强化那么巨大的触手，理应需要非比寻常的大量魔力。不过可以将那化为可能的，八成是受到恶魔庇护的魔女之力。
　　从容撑过炮火的怪物开始反击。
　　如长鞭伸出的斑痕触手抓住了一架武装直升机，瞬间将机体折毁。
　　无法操控的直升机冒出火舌并坠向陆地，撞上地面后随即喷出惊人的爆发烟尘。人工岛的大地出现骇人震动，轰鸣声穿过高楼大厦之间，宛如怪兽电影中的一幕。
　　「唔……」
　　焦臭的空气飘来，令古城低呼。
　　攻击直升机是无人机，但已经有人受爆炸牵连而负伤。战斗照这样进行下去，灾情累及民众八成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从大楼楼顶释放出的魔力正变得越来越强猛。当古城他们在这里袖手旁观时，优麻的魔法仪式正逐渐接近完成。
　　雪菜无言地咬着唇。由她的枪上场，即使是透过魔法强化的「守护者」躯体也能轻易斩断。就算明白这些，要对付距离几百公尺，盘踞在大楼上的怪物仍莫可奈何。
　　「没有密道可以走吗——？」
　　古城拿出手机搜寻地图。这种时候，就算走地下道或人工岛的维修用通路也不要紧。只要能穿过特区警备队的盘检，然后找出接近基石之门的路线——
　　「这什么玩意……！浅葱吗？」
　　可是看了待机画面的照片，古城的紧张感顿时大减。
　　上面是女同学的纯真睡脸。由于没化妆，那张脸看来较为年幼，唇边还留有口水的痕迹，不过倒挺可爱的，像是一只幸福地做着日光浴的猫。
　　「学长，你是从哪里拍到这种照片的……？」
　　傻愣愣看着待机画面看得入迷的古城，被雪菜冷眼质疑。
　　「不……不对！我没有拍！是谁趁我不注意时擅自把这……咦？奇怪？」
　　拼命摇头的古城蓦然发现，在待机画面的边边新增了陌生的程式图示。仿照基石之门设计的图示底下，写着「路线搜寻」字样。
　　「姬柊，走这边！」
　　「学……学长——？」
　　古城握住雪菜的手，开始往别的方向冲。失察的雪菜还在混乱当中，就被拖着和他一起跑。古城照手机显示的导航画面，冲进陌生大楼。
　　他并没有完全信任那个擅自被安装的诡异程式，可是也找不到能突破绝境的线索。这算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产生的现象出乎古城意料。伴随目眩而来的飘浮感令人不快，外加轻微冲击。等到视野的摇晃停歇，古城他们已待在一处陌生的商店街。
　　「空间移转——？学长，这是怎么办到的？」
　　雪菜迅速理解状况，并且愕然仰望古城。古城瞪着手机画面摇头回答：
　　「这个导航程式居然显示了通往基石之门的路线。再重覆移转几次，我们应该就能进入基石之门了。」
　　「意思是可以利用空间的扭曲，逆向推算出路径？究竟谁会这么做……？」
　　「会是浅葱的手笔吗……？」
　　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古城决定这么说服自己。

　　反过来利用瞬息万变而显得不安定的空间波荡，推敲出通往目的地的最短路线。若运用铺设在弦神市内的网路，以技术来讲应该并非不可能。
　　可是，要构筑将其实现的系统，理当需要超凡的高等技术。能够在一夜之间做出那种东西的程式设计师，就古城所知只有她而已。
　　话虽如此，浅葱倒未必会将那种程式传到古城的手机——还附上自己睡脸的照片。照理说，她应该不知道古城正要前往基石之门。八成另外有人暗中牵线吧。是人工岛管理公社？狮子王机关？为了克服这种绝境，有人打算利用古城他们。
　　可是，现在没空追究对方的身份。
　　「总之能用的东西就用吧。接下来要在两百公尺前的交叉口右转。」
　　「好的。」
　　雪菜坦然照着古城的指示赶路。一拐弯，又有飘浮感涌上。从昨天就让古城等人大伤脑筋的空间扭曲现象，要是利用得当就能创造出一条密道，直通被封锁的基石之门。
　　第四次移转结束的瞬间，闯进他们眼帘的是一座眼熟的钢铁高塔。弦神岛最高的地方。铺满玻璃的电波塔了望厅底部。换句话说，就是基石之门楼顶。
　　「等等，连这里都被怪物占领啦？」
　　在楼顶着地的瞬间，古城察觉到四周围绕的触手，忍不住放声大叫。
　　跟前所见的斑痕触手，模样比想像中更惊悚。裹着黏液的表皮诡异地分成好几节，搏动起来让人联想到成群巨蛇。
　　数不清的触手重重交绕，朝古城他们压顶而来。
　　划破那些的是一道凛冽的银光。
　　「『雪霞狼』——！」
　　雪菜刺出的银枪，将直径达数十公分的触手如纸片般划破。
　　攻击直升机的三十毫米炮弹，及满载炸药的抗魔榴弹都没能伤及一分一毫的怪物，被柔弱少女手里的长枪轻易斩除了。那就是狮子王机关秘藏兵器「七式突击降魔机枪」的能力。
　　「——优麻！」
　　魔女们藉「守护者」搭起的屏障遭到破除，在当中进行的仪式因此见了光。
　　用鲜血画出的魔法阵。立于左右的两名魔女。
　　而在魔法阵中央站着一个穿黑礼服的少年。具吸血鬼风格的燕尾服，那是凪沙为古城准备的扮装服。
　　「来得真快呢，古城。」
　　少年回头唤了古城的名字。那是个长相平凡无奇、仿佛随处可见的高中生。只有刘海的发色淡得像被月光照耀般白透，勉强算是特征——
　　站在那里的，是晓古城的肉体。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总会出现在真正重要的场合。」
　　「优麻……你……」
　　古城望着自己的身体，露出苦恼的脸色。
　　优麻手里握着一本魔导书。而且，她的指头正流出庞大魔力，驱使那本魔导书引发空间的扭曲。那项事实令古城感到绝望。
　　直到像这样亲身面对面以前，古城心里仍怀有冀望。他希望优麻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和这次事件毫无瓜葛；他希望优麻只是受波及的受害者。
　　可是，古城终于实际体会到了。她真的占据着自己的身体。
　　她就是这起事件的主谋。
　　「别担心。这副身体我立刻会还你。所以，能不能稍微等等？我就快要找到了。」
　　宛如要安慰苦恼的古城，优麻温柔地笑了。
　　「你快要找到……什么？」
　　「我的母亲啊。从出生以后，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她就是了。」
　　「你说……母亲……？」
　　古城更加混乱了。
　　优麻小时候是和母亲分开生活，这一点古城还隐约记得。
　　既然优麻是魔女，她母亲同样是魔女也没什么好奇怪。优麻的母亲会在弦神岛这块「魔族特区」的可能性也很高。
　　到那为止古城还可以理解。可是，他能理解的仅限于此。
　　只是想和母亲相见，应该没理由引发如此轩然大波。
　　为了追问优麻，古城踏进魔法阵。像是要阻止他那么做，有阵带着笑意的嗓音忽然传来。那是挖苦般的熟悉语气。
　　「——到此为止，古城。能不能请你别再接近她？」
　　「唔！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古城在愕然间将目光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站在那里的是金发碧眼的贵族青年。他背靠着铁塔地基，露出一副乱爽朗的笑脸。
　　「嗨，古城，一阵子不见，你的模样变得还真可爱。」
　　瓦特拉舔舐玩味般的说话声，让古城打起哆嗦。
　　并非因为对方是「旧世代」的吸血鬼而让古城心生畏惧。对古城来说，这个贵族青年在某种层面上，是比第一真祖「遗忘战王」更危险的对手。毕竟面对男儿身的古城，他毫不顾忌地说过要奉上自己的爱，是个行事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物。现在古城跑进优麻的身体里，他究竟会用什么眼光看待，光想像就觉得恐怖。
　　因此，古城连忙改变话题。
　　「难道这次的风波，你也轧了一脚？」
　　「不不不，我只是在等而已……我在等她们撬开监狱结界。」
　　「监狱结界……？」
　　瓦特拉口中冒出的意外字眼，让古城傻眼地低呼。
　　监狱结界的传言，古城也听过。封印凶恶魔导罪犯的魔幻监狱，幽灵拘留所。那地方位在哪里？是否真的存在？没有人知道。
　　有说法认为，罪犯丧命后无法成佛的灵魂就是游荡在那里。也有说法认为，那是沉于海底的邪神神殿的别名。算来是与弦神市相关的知名都市传说之一。
　　「原来那玩意并不是单纯的怪谈……？」
　　「不。监狱结界是利用流经『魔族特区』的龙脉之力创造的人工异世界，其存在无法看见。就连创造那地方的理事会成员，也不知道它的精确位置。不过，它确实存在。就位于这座弦神市的某处。
　　「这样啊，让空间扭曲成这样……就是为了寻找监狱结界的所在地……」
　　为了找出藏在扭曲空间中的地方，优麻将弦神市全区的空间都扭曲了。好比用铅笔涂黑便条纸，藉此让留在纸面的笔迹浮现，她就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探寻被封印的监狱结界。
　　「附带一提，想解除监狱结界的封印，还需要优秀的空间操控术式，以及凌驾于龙脉之上的庞大魔力。」
　　古城听完瓦特拉揭露谜底，又将目光转回默默站着的优麻身上。
　　换成现在，古城觉得自己能明白她话里的含意了。
　　优麻是擅于操控空间的魔女。然而，就算获得恶魔庇护，她也没有足以和龙脉抗衡的魔力。具备那种能耐的，只有被视同于天灾的吸血鬼真祖——也就是古城而已。
　　透过异常形式取得第四真祖力量的古城，以吸血鬼来说并不完美。他几乎没有任何魔族的特殊能力，连栖息于体内的眷兽也只勉强驯服了三匹。可是，在古城体内确实具有满满的魔力。
　　那些魔力对古城来说是完全无法操控的长物，不过换成具备魔导知识的优麻，八成就能驾骏那股力量。因此，优麻需要古城的身体。
　　「是这么……回事吗？」
　　优麻表示她在找自己的母亲，所以才打算解除监狱结界的封印。这是因为，她母亲就在监狱结界之中。
　　被当成魔导罪犯而遭封印的母亲所产下的纯正魔女——这就是仙都木优麻的真面目。
　　可是，会逼女儿劫狱的母亲，想来实在不像正常人。况且关在监狱结界的罪犯，恐怕不只优麻的母亲而已。
　　「真让人期待呢……凶恶得只能封进异世界迷宫的众多魔导罪犯，要是同时被释放到城里会有什么后果？哎，你们放心吧。逃狱的那些囚犯，我会负起责任再把他们逮回来。」
　　瓦特拉神采飞扬地咕哝后——
　　「你是白痴吗——！听过那些，还有谁会放心啊！」
　　古城青筋爆跳地大吼。瓦特拉会乖乖守候优麻那些人的行动，背后因素也都解明了。身为战斗狂的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战斗欲求，才会静待那些魔导罪犯被人放出来。
　　说完想说的话，瓦特拉就幻化成一片金色的雾气并消声匿迹。身为完整吸血鬼的他和古城不同，要像这样去任何地方八成都能随心所欲。
　　然而，现在早就不是理会那个专找麻烦的男人的时候了。
　　为了解开监狱结界，优麻需要古城的身体。那么古城只要将自己的身体取回，应该就能阻止她——
　　就在古城如此心想而瞪向优麻的下一刻。
　　「——学长！快退开！」
　　雪菜厉声呼唤古城。回神抬头的古城，视野顿时被巨大触手占满。为了封锁他的行动，魔女们命令「守护者」捉住他。
　　「——唔！」
　　雪菜持枪扫向进逼的触手。大量触手却没有停下动作，替补的触手陆续涌现，对古城他们施加压力。
　　操纵触手的是站在优麻左右的两名魔女。和神色泰然的优麻成对比，她们的脸正因施暴的兴奋和蹂躏的喜悦而扭曲。击坠特区警备队直升机，为市区带来莫大损害的同样是她们。
　　「漆黑及深红的魔女姊妹……！难道她们是『阿什当惨剧』的元凶……！」
　　雪菜注意到两人所用的术式，微微动了眉毛。
　　魔女姊妹看似满足地尖声嘲笑。
　　「原来如此……敢和我们的『守护者』作对，你这小丫头好像满用功的嘛。」
　　「——可以想见她大概属于巫女之流。要如何处置呢？姊姊？」
　　深红魔女一边抚弄拿在手上的魔导书一边征求姊姊的意见。漆黑魔女夸张地耸肩，做戏般回答：
　　「如果可以，我想将她的手脚扯断，然后开肠破肚，拿来当仪式的祭品。不过『苍蓝魔女』的本体要是有个万一可不行……在找到那东西之前，就慎重其事地款待她好了。」
　　「真可惜。明明是个弄死以后更入眼的标致丫头——」
　　魔导书绽放出凶恶光芒，「守护者」的攻势变得更加剧烈。
　　「唔！」
　　「——姬柊！」
　　雪菜对抗不了大举进逼的触手而节节败退。她的长枪虽然能令「守护者」身上的防御结界失效，却无法连怪物具现化以后的重量都挡下。靠着高超枪技，雪菜勉强能撑过触手的攻击，但她本身只是个娇小的国中少女。化解触手的攻击再将其斩裂，每次出招都会累积疲劳，逐渐消耗她的体力。
　　而且，古城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要是能用第四真祖的眷兽，八成可以连根铲除这些触手，但古城现在被切离原本的肉体，无法召唤出眷兽。
　　具备魔法知识的优麻，被切离肉体也还是可以使用魔法。
　　可是古城的能力只依附在碰巧获得的吸血鬼体质。心灵和肉体被切割开来的他，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
　　况且事实上，古城何止制止不了优麻，就连想近身都没办法。
　　特区警备队的无人直升机全被击毁了，来自陆地的炮击也无法打穿「守护者」的防御。楼顶的出入口全被触手占满，连陆地的救兵都不能期待。
　　「可恶……！这种状况……要怎么办才好……？」
　　古城软弱地嘀咕并望向周遭，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当作武器。别说助阵，他根本离不开雪菜的背后。要是轻举妄动立刻就会被触手捉住，这样只是徒增雪菜的负担罢了。对于自己的无力，古城只能感到绝望。
　　就像嘲弄人似的，在古城他们背后又冒出新触手。那些触手钻破楼顶地板，绕到了雪菜的死角。雪菜再善战也分不出余裕迎击。
　　无处可逃的古城呆站着紧咬嘴唇。
　　就在下一刻，杀到古城眼前的成群触手被光之洪流迎头焚灭。枪声晚了一瞬才响起，汹涌袭来的爆压将古城震得跌倒。
　　「什……！」
　　古城茫然抬头，看见的是银色长发随风飘逸、掌里握着黄金手枪的异邦少女。随后，又有另一名长发高挑的少女挥着银色长剑冲出来。
　　「——『煌华麟』！」
　　少女挥下的银剑令无数触手毫无招架之力被斩断。那是狮子王机关的制压兵器「六式重装降魔弓」的第一项能力——拟似切断空间的效果。
　　「拉·芙莉亚！」
　　「——纱矢华！」
　　援军意外出现，古城和雪菜感受到的愕然多于喜悦。
　　基石之门周围仍遭特区警备队封锁，通往楼顶的路也塞满触手。她们没道理能赶来。
　　「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古城望着来得正是时候的纱矢华她们。仿佛就等他提问，甩着长马尾的纱矢华回头说：
　　「我来救你了，晓古城。话说你真让人操心耶，没有我跟着，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地给雪菜添麻烦…………」
　　结果，等她发现起身的古城那模样，就一脸困惑地顿住了。她应该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待在雪菜身旁的并非古城，而是未曾谋面的少女。
　　「呃……你是谁？」
　　古城望着心思混乱的纱矢华，无奈地搔了搔头。这么说来，纱矢华和拉·芙莉亚都还不知道古城跑进了优麻的身体里。
　　「唔……现在这个人才是晓学长。发生许多状况，让他变成女生了。」
　　雪菜代替犹豫着不知如何答话的古城开口。她说明得非常简略，但这也不是回答详尽就会有帮助的事情。
　　拉·芙莉亚睁大眼睛，貌似惊讶地感叹。
　　僵住的纱矢华简直像失了魂，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大叫：
　　「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啊！」
　　巧的是，她的这句话和古城半天前尖叫的内容几乎一样。

　　　　　　3

　　弦神岛西区——泰迪丝商场。矢濑基树握着手机，站在离基石之门大约两公里远的购物中心楼顶停车场。
　　他通话的对象并非人类，而是口气怪有人味的合成语音。
　　『看来似乎顺利把人送到啦。』
　　人工智慧那种明显像在看乐子的口气，让矢濑露出难看脸色。
　　「我走的这一步也是险着，不顺利可就麻烦了。」
　　『咯咯……你找来了叶濑贤生？这样的帮手可真不妙。』
　　矢濑对摩怪的话默默点头，然后望向基石之门。
　　靠着空间移转现身的纱矢华和拉·芙莉亚背后还站了一个阴沉男子，身穿类似僧袍的黑衣——叶濑贤生，前阿尔迪基亚宫廷魔导技师。将纱矢华等人送到魔女姊妹身边的就是他。
　　「操控空间的魔法并不是魔女的专利，只要是高阶魔法师都能办到移转和物质传送这点技俩。让阿尔迪基亚的宫廷魔导技师来办，应该算小儿科吧。」
　　矢濑随口说道。
　　笼罩弦神岛的空间异常现象，起因在于基石之门进行的魔法仪式。既然如此，就要破坏那场仪式——如此对矢濑提议的是拉·芙莉亚公主。
　　实行大规模魔法仪式之际，就该设下强力结界以防他人妨害，这是铁则。
　　然而使用空间操控魔法的LCO魔女们，并不能设下防范空间转移的结界。针对这项弱点，就可以用空间移转对仪式现场发动突袭。这正是拉·芙莉亚的盘算。
　　在实践这项计策时，她提出的条件有二。
　　其一是保释在先前的模造天使事件中遭逮捕而被羁押的叶濑贤生。碍于本身的强大灵力，对于移动路径被空间扭曲现象截断的公主来说，要向基石之门发动突袭，需要能够使用空间传送术的强力魔法师。
　　而她开的另一项条件是要特区警备队以求援的形式，让阿尔迪基亚圣环骑士团参加市区的战斗。
　　这样的条件以法律而言不可能被认同，但只要实现就能一口气扭转战局。
　　而且这里是「魔族特区」。对代价若有觉悟，或多或少的胡来也行得通。
　　「骑士团呢？」
　　『老早各就各位了，目前正在启动精灵炉，离开始运作大概还有九十秒。』
　　「……是吗？这样我们这边的手牌就到齐了。」
　　矢濑看似心满意足地嘀咕，表情却不从容。
　　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和舞威媛，还有身为精灵使者的拉·芙莉亚公主本人也投入战局了。这样该能应付梅雅姊妹。
　　可是，真正具威胁性的并不是她们。问题在于第四真祖晓古城的肉体，至今仍被他人占有。抢走他身体的人物，正是在这次事件位居主谋的魔女。
　　『不过，没想到第四真祖他老兄会变成女人，吓了我一跳。』
　　像是要挖苦烦恼的矢濑，摩怪愉快地笑着。
　　「浅葱知道了八成会昏倒，说不定比知道古城是吸血鬼更受打击。」
　　真是一群叫人操心的家伙——叹气的矢濑心想。为了这几个笨拙的朋友，要早点让古城回到原本的身体才好。
　　不过实际上，矢濑同样吃了一惊。
　　矢濑身为晓古城「真正的监视者」，却因为波胧院节庆的关系，他的「声响结界（Soundscape）」目前无法发挥效用。外加LCO的风波，让他从昨天开始就忙坏了，因此很晚才发现发生在古城身上的异变。
　　假如能更早看穿古城那个来自本土的青梅竹马真面目，应该会有更稳当的对策。可是，事到如今这些都只是马后炮了。
　　「仙都木优麻啊。没想到她会光明正大地亮出本名跑来。仅仅半年前偶然获得第四真祖力量的晓古城，和LCO大司书的女儿有交情……要说是巧也太巧了。」
　　「书记魔女」仙都木阿夜。十年前被封印，在官方纪录中遭到抹消的罪犯姓氏，弦神市的入境管理局也没能检查到。
　　而且优麻并没有魔导犯罪者的案底。人工岛管理公社自然不用说，连狮子王机关对她都没有提防。利用这一点，优麻靠着正规手续来到弦神岛，悠然地将仪式筹措完成。
　　不过，以犯罪者而言毫无名气的优麻会在LCO得到干部地位，也是一件奇妙的事。优麻和古城认识以前的经历不明，但是从他们认识以后一直到现在，她不曾惹出醒目的事件，也没有成为犯罪者的动机。
　　是的，仙都木优麻一无所有。交付给她的，只有引发这次事件的能力。她的一切，全像是安排用来让仙都木阿夜逃狱的措施。
　　「这事情让我不太舒坦，但现在没时间调查。那边看来也撑到极限了。」
　　矢濑说着望向弦神岛的北端海面。
　　由于魔女们的魔法仪式，弦神岛全区被如蜃景摇晃的空间扭曲现象笼罩。隔着这层蜃景，不时会看见若隐若现的某种虚像。
　　宛如陈旧笔迹浮现于用铅笔涂黑的纸，潜藏在异次元的建筑物正逐渐显露轮廓。
　　『监狱结界吗……这样免不了要露馅吧。』
　　「……情非得已。得毁掉仙都木优麻的身体了。」
　　听了摩怪的话，点头的矢濑为难地撂下一句咕哝。
　　晓古城和仙都木优麻的心灵看来确实相互交换了。不过，那仅止于表面。是优麻利用魔法制造出那样的表象而已。
　　只要破坏优麻做为魔法根基的肉体，古城就会自动回到原本的身体。
　　这和雪菜原本想用「雪霞狼」做的事原理相同，但以手段而言显得更毒辣。
　　相较于雪菜担心破除魔法后会让优麻的身体受到后遗症伤害，矢濑是打算故意伤害优麻的身体，藉此破除魔法。
　　当然，那样优麻肯定会死。可是为了保护监狱结界，没有其他选择了。
　　『用狙击？』
　　「不。那一类的物理攻击对那两个姊妹布下的结界不管用。这时候该轮到我的重气流躯（Aerodyne）上场了。」
　　矢濑从口袋里拿出小巧的药剂胶囊。那种化学药剂，能短时间增幅他身为过度适应能力者的能力。
　　梅雅姊妹用《先定和谐》魔法书布下的结界，几乎能彻底隔绝除了空间操控系以外的魔法。不过，当然也会有例外。光、重力以及大气——对于一开始就存在于自然界，不被施术者认定成威胁的东西，结界无法妨害其入侵。
　　话虽如此，要将狙击雷射或毒气注入其中大概行不通。那些对自然界而言，是不容于原本调和中的异物。可是，矢濑的能力则不同。
　　矢濑是过度适应能力者——不靠魔法的天生「超能力者」，他操纵的是气流。操控原本就存在于结界的大气并刮起狂风，将仙都木优麻推落地面。这就是矢濑选择的解决方案。
　　「抱歉，古城。要让你吃些苦头了——」
　　你也死得习惯了吧？兀自这么嘀咕的矢濑将胶囊塞进嘴里。
　　失去朋友应该会比本身受罪让古城更痛苦，但矢濑刻意漠视他那种个性，将胶囊咬碎并发动能力——
　　『呃……时限到了。』
　　「什么！」
　　在摩怪宣布的这个瞬间，基石之门释放出一股超乎常轨的莫大魔力。
　　同时刮起的惊人狂风，让矢濑的能力失效了。
　　理应隔离于异世界的巨大建筑物划破世界的界线，硬是闯进正常空间。那就是这阵暴风的起因。
　　大事不妙了——矢濑如此嘀咕。出现在弦神岛北端洋上的是一座满布岩块的小岛。耸立于岛屿顶端的，则是石砌的圣堂。
　　「监狱……结界……！」
　　矢濑瞪着那座圣堂惊呼，流露出绝望的嗓音遭肆虐的狂风掩去。

　　　　　　4

　　「你……你真的是晓古城？这实在莫名其妙耶！」
　　直到监狱结界出现的前夕，煌坂纱矢华还是无法从震惊中恢复。古城变为女儿身，对她来说似乎就是这么具冲击性。纱矢华看雪菜满脸遗憾地低着头，自己的眼泪也快要盈眶。
　　之前好像也有类似的状况耶——古城心想。纱矢华天生性情激烈，加上她平时在雪菜面前都勉强装成冷静的学姊，或许就因如此，纱矢华反而一受动摇就会暴露自己意外脆弱的心灵层面。
　　随后，她指着站在魔法阵中心的优麻问：
　　「那么，在那边的古城又是谁啊！」
　　「唔……该怎么说明呢……」
　　「那是冒牌货。」如此断言的拉·芙莉亚，语气莫名充满自信。「真正的古城不可能会有那么英挺的表情。」
　　「啊！」仿佛能理解的纱矢华也一脸认真地点头附和。「这么说来，对耶！」
　　「呃，那个身体基本上是我的本尊啦……」
　　你惊讶个什么劲啊？古城呕气般说了。公主则将古城现在的模样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接着眼光蓦地停留在迷你裙的下摆。
　　「不过……真令人好生烦恼呢，纱矢华。」
　　「是啊。」纱矢华语气凝重地点头，然后才察觉自己失言，连忙摇头否认：「咦！没有，我并不那么想！」
　　「这么一来，我就无法和他生育子嗣了。」
　　「嗯？刚……刚才我好像不经意听见了很不得了的话耶！」
　　「…………」
　　总之先别管这些家伙了——如此下定决心的古城又重新面对优麻。
　　透过拉·芙莉亚和纱矢华的攻势，魔女的「守护者」数量剧减。现在应该能接近优麻，并从她手里抢走魔导书。
　　然而，优麻望着古城微笑，好似已看穿他的心思。
　　下个瞬间，她灌注的浓密魔力宛如溶岩，令魔导书灿烂发光。
　　惊人爆压伴随着撼动大气的巨响直扑而来。
　　爆压源自弦神岛北端的洋上。那里忽然浮现了未曾见过的岛影。
　　那座小岛地势崎岖，就像岩峰的一角。岛屿直径不满两百公尺，高度却有八十公尺左右，岛块泰半由人工建造的圣堂构成。
　　其面貌十分酷似名为「圣米歇尔山（Mont Saint-Michel）」的欧洲修道院。那座修道院到后来是被当成要塞运用，接着又变成收容众多圣职者及政治犯的监狱，有这样的一段历史。
　　「原来如此……LCO的目的是解放监狱结界啊。」
　　背后传来阴沉的说话声，让古城察觉到那名男子。
　　「叶濑贤生……！」
　　声音的主人是一身黑衣好似僧袍的中年男性。古城认得他。
　　尽管意外，却不令人惊讶。叶濑贤生身为前阿尔迪基亚的宫廷魔导技师，和拉·芙莉亚认识。公主会想到要利用他当成赶来基石之门的移动手段，倒不算多突兀的主意。
　　「那就是监狱结界……？」
　　对于古城的疑问，贤生点点头。
　　「看来这里和异空间的界线正在摇晃，虽然它目前似乎尚未彻底具现化——」
　　「所以封印还没被打破？」
　　「对。要比喻的话，这状况就像从水面望着沉于海底的遗迹。要将遗迹整块从海底拖上来，必须耗费大得荒谬的劳力。」
　　听了贤生的话，古城脸色发青。
　　瓦特拉也说过，要让监狱结界具现化需要庞大魔力。
　　可是，优麻早已获得那样的力量，剩下的只要掌握监狱结界的所在地。一旦了解那沉伏在哪里——
　　「唔……！」
　　「学长！」
　　古城突然感受到灼伤般的剧痛而低呼，看似受了惊吓的雪菜回过头。然而，优麻那双由古城操控的白嫩双手并未受伤。
　　受伤的是古城原本的肉体——也就是站在魔法阵中的少年。
　　「哎呀……看来到此为止了。」
　　魔导书在优麻手里燃烧。将第四真祖的庞大魔力注入以后，终于超出了它能承载的极限，整本书立刻烧得不留原型化为灰烬。
　　「《No.539》……！」
　　飘渺悲戚地叫出声音的，是漆黑及深红魔女姊妹俩。
　　她们是为了保护魔导书而集结的犯罪组织成员。失去珍贵的魔导书，对魔女姊妹来说应该是难以承受的痛。
　　然而，优麻理应是相同组织的干部，却不屑一顾地将魔导书抛弃。
　　「这本魔导书已经没用了。抱歉，我要动身喽。」
　　优麻眼前的景色幽幽晃动。如涟漪扩散于水面般的空间扭曲，她开启了空间移转的门。
　　「请留步——『苍蓝魔女』。」
　　漆黑魔女连忙想叫住优麻，但优麻头也不回地说：
　　「你们留在这里绊住那些人。」
　　她如此说完，就像被虚空吸入似的消失了。
　　「优麻……！」
　　古城仍无力地杵在原处，目光凝视着洋上的一点。
　　虽然没办法阻止优麻用空间移转的方式离开，但古城明白她要去哪里。为了彻底解除封印，优麻应该是前往监狱结界了。
　　「贤生，能追上她吗？」
　　拉·芙莉亚询问穿黑衣的魔导技师。
　　「很遗憾。」
　　贤生静静摇头。有异于优麻那种能不经思考操纵空间的魔女，贤生他们所用的空间操控魔法在移转前需要慎重计算座标。那似乎不能当成追踪他人的便利手段。
　　「不过，要在监狱结界附近打开传送口还是可行。」
　　「我明白了。就这么办。」
　　银发公主对古城等人露出嫣然微笑。
　　「古城，请你和雪菜先动身，我们会收拾那里的魔女。」
　　「拉·芙莉亚，可是……」
　　在敌人面前留下她们先走，让古城感到抗拒而裹足不前。但公主神色自若地摇头说：
　　「对方是获得第四真祖无穷魔力的魔女，我和纱矢华没有法子对付她。要与她对抗，只有靠雪菜那把能让魔力无效化的枪，还有古城——身为正宗第四真祖的你而已。」
　　「我明白了。谢谢你帮忙。」
　　「——相当感谢你，拉·芙莉亚。」
　　古城和雪菜如此道谢，然后看向贤生。
　　黑衣的魔导技师默默点头，然后从手里的一只小瓶洒了水。在他脚边形成的水洼映出陌生地方的景象。看来那就是移转的目的地。
　　仔细一看，水洼周围用粉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尽管他无法像优麻或那月那样将空间操控自如，这仍是十分惊人的魔法。
　　「唔！」
　　仿佛下定了决心，古城咬着嘴唇跳进水面倒映的景色。雪菜也立刻追上。
　　被留下的贤生力竭般屈膝跪下。像空间移转这样的高阶魔法，对于本领高强如他的魔法师，动用起来大概仍相当有负担。不过，至少贤生尽完本身的职责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古城他们。
　　「她说要收拾我们呢，姊姊。」
　　「真不愧是公主殿下，连幽默感都独树一格。」
　　留在楼顶的漆黑及深红魔女姊妹都藐视拉·芙莉亚等人。目睹公主的咒式枪及纱矢华那柄剑的威力，她们仍有余裕。
　　「居然专程留下来当我们的『祭品』，真是荣幸至极。」
　　「既然如此，就让我等的『守护者』将枝节伸进你身上所有高贵不凡的洞，先大卸八块再与内脏搅拌，料理成精美的肉团吧！」
　　两名魔女如此挑衅放话，还尖声哄笑不停。
　　这些臭魔女——举剑的纱矢华挑着眉毛怒骂。
　　由于她专司诅咒及暗杀，对待敌人自有其恪慎之处。对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来说，敌人等同该当镇抚的作乱神灵。
　　而对于有洁癖的纱矢华来说，魔女姊妹嘲弄公主的态度着实不能被容许。不过，仿佛为了制止情绪激动的纱矢华，公主悠然微笑着走向前。
　　「两位大婶，笑得太过火会让皱纹变明显喔，松弛的赘肉也有点藏不住呢。」
　　现场空气轧然冻结。年轻美丽的公主随口一句，让两名魔女的脸染上怒色。
　　可是拉·芙莉亚对气得发抖的魔女们丝毫不以为然，又说了：
　　「都做贱自己和恶魔签了契约，竟然还不能获得青春永驻的肉体，是你们资质太低或是无能过头呢？勉强装年轻可是很滑稽的——面对人生的前辈，真犹豫该不该这么给予忠告呢。你说对吧，纱矢华？」
　　「就……就是说啊。」
　　忽然被人点名，纱矢华面色紧绷。公主那张宛如女神般和蔼的笑容莫名恐怖，纱矢华差点忍不住同情魔女姊妹。
　　面对在虚虚实实的宫廷阴谋斗争中锻炼出来的恶毒阴险公主，区区乡下魔女实在不该妄自挑衅。
　　于是，魔女们知道口舌敌不过对方，便丢下自尊嘶声痛骂：
　　「唔……咕……你这臭丫头————！」
　　「连……连我们费了多少苦心都不知道……哎，可憎乎！懊恼乎！」
　　「你……你们这么生气啊……？」
　　看见魔女姊妹的错乱德行，纱矢华再次傻眼。拉·芙莉亚的话好像挖开了魔女们不可碰触的伤口。
　　「要上喽，纱矢华。」
　　公主握起黄金手枪，若无其事地唤了纱矢华。
　　「是……是喔……」
　　这样简直分不出谁才是魔女嘛——心里如此嘀咕的纱矢华举剑高挥。

　　　　　　5

　　仙都木优麻站在人工岛末端生锈的桥上。
　　那里距离监狱结界约几百公尺。圣堂所在的小型岩峰藉着简易浮桥和弦神岛相连，那是一条如蜃景般摇晃的不稳路径。因为监狱结界仍未彻底具现化。
　　优麻朝耸立在海面的岩峰悄悄伸出右手。
　　随后，她背后的空间一阵荡漾，从中现出骑士的幻象。无脸蓝骑士——优麻取名为「苍（Le Bleu）」的恶魔眷属。那是她的「守护者」。
　　监狱结界已在眼前。接下来就是借用第四真祖的庞大魔力，将它拖到这一侧的世界就行了。然后只要打破最后的封印，她的任务便能完成。
　　不过，在优麻命令「守护者」这么做以前，背后传来了叫她的声音。
　　「优麻！」
　　回头看去，是她自己熟悉的身体站在那里。换句话说，就是跑进优麻身体的晓古城。在他身边，还站着一名手握银枪的少女。
　　「你已经追上我啦？」
　　优麻坦然表示佩服。
　　现在的古城是个不具任何力量的普通人，他应该追不上跨越空间移动的优麻。至少凭他一己之力是不行的。
　　「你有一群好朋友呢，古城。」
　　「——别说得像是别人家的事。你还不是其中一个。」
　　苦着脸的古城撇嘴回答。优麻貌似讶异地眨眨眼，回望他说：
　　「好高兴喔。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
　　「先讲清楚，我对魔女早就看习惯了，这点事根本吓不了我。反正从这家伙来到岛上以后，我尽交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朋友。」
　　古城说着指向身旁的雪菜。
　　手持银枪的少女瞪大眼睛，仿佛充满不平之鸣地盯着古城。要是被世界最强的吸血鬼形容成「稀奇古怪」，会有怨言也是难免。可是，她不打算特意反驳那些话。
　　「为什么你要帮忙劫狱？」
　　古城正色质问优麻。优麻的回答很简洁。
　　「我就是为此被制造出来的啊。」
　　「……制造？」
　　「我的母亲是仙都木阿夜——犯罪组织LCO的领导者。她在弦神岛遭到逮捕，从十年前就收容在监狱结界。她准备用来逃狱的道具就是我。」
　　优麻指着自己那副被古城操控的身体，自嘲般笑了。
　　「我是被加速成长的试管婴儿。距离现在十年前，我以六岁的模样出生了。古城，那是和你认识前不久的事喔。我会成为魔女、打破弦神岛的监狱结界，都是我母亲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难道你会和我认识，也是你妈妈设计好的？」
　　古城厉色反问。优麻则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对喔，古城。只有那个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说过吧？我只有你而已。除了和你相遇这一点，我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哪有这种事……！」
　　优麻伸手制止想反驳钓古城，背对他说：
　　「知道你获得第四真祖的力量后，LCO将计划稍微做了变更。为了打破监狱结界的封印，他们原本预定要将弦神岛的十万多名居民当成祭品。不过多亏有你，没那种必要了……谢谢你，古城。」
　　「『雪霞狼』——！」
　　在优麻说完以前，雪菜已挟着长枪的锋芒冲来。
　　不负剑巫之名的惊人速度。然而优麻先一步扭曲空间，移动到十几公尺远的地方。雪菜的枪失去目标，划空而过。
　　浮现于优麻背后的无脸蓝骑士抬起双手，甲胄吱嘎作响。
　　「守护者」从双手缝隙中催鼓黄金光芒，轰鸣声和眩目雷光齐放。
　　古城和雪菜面色凝重。他们应该都察觉那道光的底细了。
　　具实体的巨大魔力聚合物，身上环绕着闪电的黄金狮子——
　　「狮子之黄金……！」
　　「第四真祖的眷兽？怎么会……！」
　　「我并没有抢走眷兽的支配权。我扭曲了时空，召唤出古城过去发动的眷兽部分力量。只有短短一瞬，就为这种时候——」
　　优麻驾驭不了魔力的余波而倍感痛苦之余笑了。
　　她只有占据古城的身体，即使能动用肉体本身的魔力，也无法唤出第四真祖的眷兽。因为吸血鬼的眷兽来自异界，是拥有独立意志的召唤兽。优麻没有支配权，使唤不了它们。
　　不过将第四真祖的无穷魔力搭配优麻具备的魔女之力，就能操弄这种特异的魔法，靠着古城肉体中的记忆，优麻将他过去动用眷兽的瞬间和目前的时空连接——
　　结果催鼓出来的，就是从空间裂缝涌泻的破坏性热流。
　　纵有优麻的魔法及「守护者」的庇护，那术式也只能维持不到数百分之一秒的刹那。
　　涌泻的眷兽力量将优麻的术式摧毁，让空间失去连接。逆流的魔力烧灼着优麻的神经，破坏力的反作用扑向「守护者」。
　　待雷光消灭，那里只剩双膝跪地蜷缩的优麻，以及蓝骑士受创的身影。生锈的铠甲碎裂，还罩上一层青白色火花。
　　「不愧是第四真祖的眷兽……连我的『苍』也驾驭不了这股力量吗……可是，看来这牺牲有价值。」
　　古城和雪菜呆站着，听优麻虚弱地咕哝。
　　监狱结界在他们眼前燃起火头。
　　原本该像蜃景般不稳定的岛彻底现形，并且起火燃烧，眼看就要崩塌瓦解。和岛块相连的浮桥也化为实体，遭水沫冲刷。
　　监狱结界的封印被解放，就此回归普通空间。
　　将封印打破的是第四真祖眷兽的攻击。它用压倒一切术式的强横破坏力，硬是将覆盖岛屿的结界摧毁。这般蛮干行径称不上魔法。
　　「监狱结界……化为实体了吗……？」
　　古城仰望崩塌的圣堂惊呼。眷兽雷击的余响消失同时，空间的摇荡也彻底消灭了，留下的只有现实景象。
　　出现在那里的，毋庸置疑是弦神岛的一部分。仿造古老岩峰打造而成的人工岛。
　　「可是……这看起来……」
　　从遭到破坏的外墙缝隙能窥见圣堂内部。
　　那是一块空洞。圣堂内部完全中空，里头只有整片空荡的空间。是的，只有空隙——
　　「意思是就算丧失结界，监狱也没有被解放吗……不过，你果然在那里。」
　　优麻走向圣堂，蓝骑士受创的碎片从她身上掉落。
　　她那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圣堂内部模样的说词，让古城等人感到困惑。
　　不敢轻忽的雪菜仍持枪待发，望着优麻无防备的背影。
　　现在的优麻体力已经不足以使用大规模魔法。即使如此，雪菜似乎犹豫该不该攻击她。
　　结果优麻停下来了。古城和雪菜察觉到她视线前方的东西，都倒抽一口气。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摆在那里的是把椅子。
　　在圣堂中空的大厅里摆着一把椅子。铺着天鹅绒的豪华扶手椅，有个女性坐在上面，沉睡般闭着眼。
　　美丽年幼，面容宛若人偶的魔女。
　　「很荣幸与你见面，监狱结界的钥匙——『空隙魔女』。」
　　优麻朝持续沉睡的南宫那月恭敬地行了一礼。
　　古城等人仍发不出声音，只能傻眼地望着这一幕。

　　　　　　6

　　「哎唷！这些家伙很烦耶——！」
　　纱矢华的怒骂声响遍基石之门楼顶。
　　占满她视野的是大群诡异蠕动的触手。
　　纱矢华的剑能轻易斩裂受强力魔法保护的触手。可是，数量太多了。它们从魔法阵无穷无尽地涌出，纱矢华等人遭到阻扰，无法靠近身为召唤者的魔女姊妹。
　　「的确，这样会没完没了呢。」
　　拉·芙莉亚也难得露出不悦的神情。
　　被触手的防御魔法影响，她的咒式枪并未发挥原本威力。换作平常，那把超乎常规的枪一击就能轰穿战车、铲出好几公尺深的坑洞。
　　但现在它只能用于迎击扑来的触手。或许公主也因此累积了不少愤懑。
　　「她们提过……『守护者』的枝节。」
　　拉·芙莉亚像是忽然记起什么般嘀咕。
　　那是梅雅姊妹无心间说的一句话。她们将自己的「守护者」称为枝节。不称作触手，而是枝节——
　　「那并非软体动物，而是植物吗……？」
　　呵呵——公主看似心喜地笑了。
　　「原来如此。在梅雅姊妹引发的事件中，曾有让巨大森林在一夜之间消灭的变故呢。」
　　「你是指『阿什当惨剧』？」
　　纱矢华想起那桩事件的名字。
　　离现在超过十年以前，梅雅姊妹在欧洲西北部，北海帝国的都市阿什当近郊，曾举行神秘的魔法仪式。当时发生的异常现象，导致都市周围约三百公顷的森林消失殆尽。荒废的阿什当市区没过多久就被放弃了。那是让梅雅姊妹这对魔导罪犯驰名世界的一桩事件。
　　不过关于那起事件，目前仍留着两个疑点。
　　漆黑和深红魔女姊妹，在阿什当近郊举行了何种魔法仪式？
　　还有，消失的森林到了哪里？
　　「难道说……这些『守护者』的真面目就是……」
　　「嗯。考虑到这是失落的整片树林化为恶魔眷属后的模样，其压倒性的数量就能得到理解。再怎么将它们斩除，大概都没用。」
　　拉·芙莉亚回望目瞪口呆的纱矢华，缩了缩肩膀。
　　「……也对。」
　　纱矢华点头认同，然后将举起的剑身放下。她领会到继续攻击也没用。
　　望着纱矢华等人那副模样，魔女姊妹面露喜色。
　　「——哎呀呀，小丫头们似乎吱吱喳喳在说着什么呢，姊姊。」
　　「嗯，真的耶。该不会是在商量要如何求饶？」
　　根本白费心力——两名魔女说着笑得刺耳。
　　银发公主同情地望着志骄意满的她们，摇摇头说：
　　「不，我正要表示，你们的这项把戏比想像中无聊。」
　　「就是啊。一明白属性，对策要多少都有。」
　　纱矢华也沉稳地认同，表情像是看着手法被揭穿的乏味魔术。
　　好不容易出口挑衅却被轻松应付掉，八成重重伤到了自尊。魔女姊妹咆哮大怒。
　　反映出她们的愤怒，「守护者」的攻势更显猛烈。
　　拉·芙莉亚仍笑得优雅娇艳，并举着黄金手枪走向前。
　　「拜托你了，纱矢华。就绪以前，由我来担任前卫。」
　　「好的。」
　　后退的纱矢华依然将剑身朝下。攻击改由公主负责，岗位正好因而交替。
　　公主无畏地盯着进逼的触手，反握手枪。她那把以黄金点缀的枪已装上银色刺刀。举起枪的拉·芙莉亚有如手握短剑，口里则吟咏祷告诗：
　　「——众神的女儿宿于我身。盾之破坏者，冰雹与风暴。死亡的推手终要带来胜利！」
　　诡异触手杀向公主的纤纤玉体，凄怆景象令人联想到饥肠辘辘的成群大蛇。笃信自己才是赢家的魔女们扬唇而笑——
　　「什么！」
　　她们的笑脸被耀眼闪光照得僵住了。
　　光芒来自拉·芙莉亚的刺刀。青白色光辉如火焰般喷涌而上，化为巨剑的形貌——剑身长达十几公尺的光之大剑。
　　好比将干面包屑压碎，那把剑粉碎了扑过来的成群触手。
　　「姊……姊姊！」
　　「精灵庇护的光芒……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魔女姊妹望着「守护者」毫无抵抗地被斩断，双双陷入恐慌。
　　公主挥舞的闪光真面目正是阿尔迪基亚王国骑士团自豪的拟造圣剑……将大量灵力灌注于武器，令武器灵格暂时提升至圣剑等级的战术支援兵器。这项装备原需大型精灵炉供给灵力，但身为灵媒的拉·芙莉亚能在自己体内召唤精灵，只身重现效用。
　　对魔族而言具致命性的精灵光辉，使得魔导书的防御魔法失效，更将大群触手连根斩去，宛如割除杂草的压倒性破坏力。
　　「——狻猊之舞伶暨高神真射姬于此诵求。」
　　紧接着又听见纱矢华口里编织而成的庄严祷词。
　　纱矢华的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换成弓的模样。轮廓带有近未来风格的西洋弓（反曲弓），搭上弦的则是伸缩式金属箭。那把武器名叫「六式重装降魔弓」——狮子王机关自豪的试作型可变制压兵器。
　　「极光的炎驹、煌华的麒麟，汝统天乐及轰雷，乃披愤焰贯射妖灵冥鬼之器——！」
　　纱矢华朝自己头上放箭。嚆矢飞翔嗡鸣，散发出宛如痛哭的遥响。
　　魔弓「六式重装降魔弓」射出的嚆矢，能够诵唱人类声带及肺活量无法吟咏的高密度咒语。杀伤力不在于箭矢，箭矢释放的咒语才是真正的攻击。
　　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是诅咒和暗杀的专家。
　　纱矢华施展的凶恶诅咒，解除了加诸在「守护者」身上的魔法，使本体遭到火噬。
　　诅咒经由「守护者」的根，让致命效果遍及面积超过三百公顷的整座阿什当森林。
　　净化之焰将森林焚烧殆尽，梅雅姊妹的「守护者」被消灭，所花时间不到数分钟。一切妖邪之物都已诛除，只留烧得焦黑的魔法阵痕迹。
　　「森林……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我……我们的……阿什当的守护者被……」
　　魔女姊妹领悟到自己败北，宝贝地抓紧魔导书，争先恐后想逃走。
　　不过，她们随即绝望得表情紧绷。
　　在楼下待命的特区警备队队员们，一察觉触手被消灭便蜂拥赶至。失去「守护者」的两名魔女，无法从高度超过六十公尺的楼顶潜逃。威吓射击扫过脚边，她们当场瘫坐在地。
　　「姊……姊姊……！」
　　「不会吧……我们……居然会让这种愚民抓住……」
　　发着抖抱在一起的魔女姊妹被警备队员逮捕了。
　　阻碍咒语诵唱的鼻栓、防止传心术的头套、封印魔女肉体特性的拘束衣——这群人在「魔族特区」执行维护治安的任务，在拘押魔女这方面已经积累了相关经验，更领有对付魔女专用的丰富装备。凭梅雅姊妹这种程度的本事，要逃亡几乎是不可能。
　　「…………」
　　即使如此，纱矢华仍毫不松懈地守在公主身边。
　　虽然局面曾逼得她们联手对抗魔女，但是纱矢华原本的任务就是担任拉·芙莉亚的护卫。纱矢华有义务保护公主，直到她离开弦神岛为止。
　　和弦神岛全区被异常空间笼罩时相比，状况已经改变了。扭曲空间的魔导书散失，公主遭受危险的可能性被排除。尽管仙都木优麻仍然健在，不过拉·芙莉亚已无理由和她交手。
　　而且，拉·芙莉亚同样受义务束缚。身为公主，现在的她碍于立场并不能随意行动。即使想去支援古城等人，也有因素使她不能那样做。
　　结果就是纱矢华也无法离开现场。明明知道监狱结界和古城等人陷于危机，她却一筹莫展。当纱矢华心里正为了这个事实纠葛时……
　　「公主，您没事吧——？」
　　忽然间，她们背后传来男性的粗嗓音。
　　穿着隆重装甲战斗服的一群男子，从停悬在空中的特区警备直升机跳了下来。他们是阿尔迪基亚的骑士团员，拉·芙莉亚的部下。
　　「你们也辛苦了。战果如何？」
　　拉·芙莉亚慰问般微笑着说。由于她和特区警备队订了密约，阿尔迪基亚的骑士们之前都在市区执行特殊任务。
　　「击破LCO的四组残党，扣押七本魔导书。有不错的伴手礼能带回去献给陛下了。」
　　顺利完成任务的骑士团小队长略显得意地报告。
　　「是啊。看来可以当成擅自动用骑士团的藉口。」
　　使坏般笑着的拉·芙莉亚点了头。
　　阿尔迪基亚骑士团愿意帮忙逮住登陆弦神岛的LCO成员。相对的，他们要求接收那帮人持有的魔导书。那就是拉·芙莉亚开出的条件。
　　特区警备队能一解战力不足之急，阿尔迪基亚王国则可以得到魔导书。十分符合惯于外交的拉·芙莉亚的作风，堪称绝妙交易。
　　「也确认过王妹殿下安好了。据说她目前正由笹崎岬攻魔官保护。」
　　「……笹崎岬？是四拳仙的『仙姑』吗？」
　　「似乎确为其人。」
　　小队长严肃地点头，拉·芙莉亚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
　　四拳仙的名号，纱矢华也很熟悉。
　　他们是将武术和仙术练得炉火纯青的肉搏战高手，当中有一人就被狮子王机关聘为武术教官。虽说那是见习时期的往事，但纱矢华和雪菜曾经联手挑战教官，却连对方的一根手指都没能碰到。四拳仙就是这种怪物。
　　和那个怪物同层级的人物正在保护叶濑夏音。得知这一点，让拉·芙莉亚露出放心的表情。表里如一，坦率得不像她会有的表情。
　　接着，公主忽然转向纱矢华说：
　　「对于这件事的发展，我也希望再关注一会儿，但时间似乎已经到了。我得立刻离开这个国家。」
　　「啊……好的。」
　　拉·芙莉亚这听来性急的发言，瞬间让纱矢华露出讶异之色。
　　不过，她立刻就察觉拉·芙莉亚的真正用意了。
　　只要公主离开日本，纱矢华的任务也会结束。这样她就可以凭自己的判断随意行动。在狮子王机关指派新任务之前，她要支援古城和雪菜应该也是可行的。
　　「这次让你费了不少心。我会记得拜托狮子王机关，让你在执行下一项任务之前能获得充分休养。」
　　拉·芙莉亚说着露出奇妙的表情。
　　只有共享秘密的人才看得懂那张颇具深意的微笑。
　　「非常感谢你，公主。」
　　用力点头的纱矢华握紧剑柄。她们这次的事件尚未结束。

　　　　　　7

　　古城等人移师到即将崩塌的圣堂中。这是优麻施展的空间传送。伴随着剧烈眩目感，古城和雪菜被扔到满是灰尘的坚硬地板上。
　　为什么优麻不只传送自己，连古城和雪菜都要一起带来？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原因隐约可以想像。
　　感觉优麻希望有人见证。
　　见证她达成目的的瞬间。见证她本身活在世上的意义，就此毁灭的那个瞬间——
　　「那月美眉……是监狱结界的钥匙？」
　　这是怎么回事——古城问道。
　　南宫那月在圣堂大厅的椅子上持续沉睡。
　　她穿着满是荷叶边的绑带礼服，在常夏的弦神岛并不合宜的闷热服装。不过对如今像人偶般，持续沉睡的她，倒是合适得吓人。
　　优麻倾全力打破监狱结界的封印，那阵冲击大概也有传到圣堂里的那月身上。有一滴鲜血从那月的太阳穴流到了脸颊。
　　可是，在波胧院节庆前一天失踪的那月，为什么会独自待在这里？古城完全无法理解。根本来说，睡在这里的那月真的是古城所认识的她吗？
　　「——你可以想想看。连人工岛管理公社都无法确认所在地的异空间监狱，是由谁用什么方式将囚犯送进来的？」
　　优麻冷冷瞪着沉睡的那月说了。
　　「『空隙魔女』南宫那月身兼监狱结界的看守、顾门人、门扉及钥匙。基本上，监狱结界就是用来封印凶恶魔导罪犯的魔法名称——她则是唯一能使用那招的人。」
　　古城无言地听着优麻说明。照这么说来，道理很单纯。
　　监狱结界是由那月维系的魔法，所以她才会待在这座圣堂里。而结界遭到破坏，她的身体就硬生生受了冲击。
　　所谓魔女，是和恶魔互立契约的女性别名。透过身为恶魔眷属的「守护者」，她们就能使用和恶魔同样的力量。魔女拥有人类之躯，又可驾驭匹敌高阶魔族的魔力，魔法方面的本领甚至凌驾最高阶的魔法师。
　　然而和恶魔立下契约，需要付出代价。
　　优麻付出的代价，是将「解放监狱结界」这项绝对命令内化于心。她是专为完成这项命令而被扶养长大，因此才换来了操控空间的力量。
　　那么，那月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答案会不会就是监狱结界？
　　她得一直封印着这巨大空洞的监狱，独自一人，而且至死方休。
　　那就是课予她的诅咒。假设她和恶魔互立的契约就是如此——
　　「这座圣堂是南宫那月居住的城堡。她一直都在这里生活喔。从十年前就一次都没有到过外面，她始终孤身睡在这里。」
　　优麻环顾阴暗的圣堂说着。古城否定这些话。
　　「那太奇怪了吧？那月美眉一直在我们学校当老师啊。」
　　南宫那月是彩海学园的英文老师，也是古城等人的班导师。她在弦神市的高级住宅区坐拥豪宅，还收容亚丝塔露蒂和夏音一起生活。她没理由要睡在被封印于异世界的空荡圣堂。
　　可是，面带戚色的优麻微笑着摇头。
　　「你认识的南宫那月，是她的本尊用魔法创造出的幻影。那只不过是待在这里的悲哀少女所作的一场梦而已。」
　　「你说……幻影……？」
　　优麻这段话让古城忘了呼吸。
　　不可能——要如此否定，他办不到。能耐高如那月的魔女，要创造出具备实体的分身并装成普通人，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与其说——那月异样年轻，古城也能理解她保持年幼而不会变老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这名睡在监狱结界中，又长得和那月一模一样的少女会是谁？古城想不到其他可以接受的解释。
　　「再怎么消灭幻影都没意义，因此LCO以往都没有对她出手。除非解开结界的封印，让她的本尊回到我们这个世界。」
　　优麻走向持续沉睡的少女。从她背后浮现的蓝骑士举起铁锤般巨大的拳头。那名「守护者」应该只要一击，就能让睡得毫无防备的娇小少女轻易毙命。
　　优麻像是从喉咙挤出声音似的又说：
　　「监狱结界的罪犯都被囚禁在这个少女的梦中。只要摧毁她，就能解放那些囚犯。」
　　「——解放以后，又能怎么样？」
　　古城唐突的问题让优麻停下脚步。
　　「为了解放监狱结界而出生的你，在完成使命后会变成怎样？你母亲会称赞你吗？」
　　「古城……」
　　「想来是不会吧……就像刚才那本被烧光的魔导书一样，难道她不会把你当垃圾丢掉了事吗？你真的那么希望吗？优麻？」
　　古城挺身保护背后的那月并瞪向优麻。
　　优麻带着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脸，微笑着摇摇头说：
　　「我明白喔，古城。我的行动没有任何意义，这点我比谁都明白。」
　　「既然如此——！」
　　「可是我不能违抗既定的命运！这是我和恶魔立下契约的代价！」
　　优麻悲痛地大叫。理应跑进古城肉体的她，面容却和小时候的她莫名重叠了。
　　「我只有这种命运。如果我承认这没有意义，我来到世上这件事——我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你错了！」
　　古城向前踏出了一步。优麻仿佛被他慑服，后退一步。
　　「之前你自己说过，你有我在，我会承认你活着的意义。所以，你根本不用遵从那种无聊的命运！」
　　被夺走第四真祖的能力，还被夺走本身肉体，古城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对着夺走那些的本人如此断言。优麻眼里有一瞬间露出笑中带泪的神采。
　　「……简直像求婚的台词呢。」
　　「咦？」
　　「古城，你从以前就是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人。那明明让你受了不少罪，到现在你还是没有自觉啊……不过，谢谢你。我好高兴……光是这样，我就——」
　　我就心满意足了——优麻的唇如此诉说。
　　古城连叫她住手都没办法。
　　因为那个时候，优麻的身影已经消失。她毫无预警地穿越空间，出现在古城的死角，来到沉睡的那月背后。
　　于是遍体鳞伤的蓝骑士挥下钢拳，打算将那月揍成肉泥——
　　「唔！」
　　正面接下那一拳的，是灿然发亮的银枪。穿着童话风格蓝礼服的少女将长枪高举过头，挡住了巨大骑士的手臂。
　　「——姬柊！」
　　蓝骑士的身高比娇小的雪菜高出近一倍，为铠甲所覆的身躯重量理应有她的十倍之多，那不是能硬生生承受下来的攻击。
　　可是，雪菜的枪轻易贯穿魔女的「守护者」，摧毁其拳头。
　　「那把长枪……这样啊……是『七式突击降魔机枪』吗……？」
　　优麻面色凝重。令万般魔力失效的破魔长枪，对靠魔力维持具现化的魔女「守护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具相克性的武器。
　　「我是狮子王机关派来监视第四真祖的人。」
　　雪菜舞出枪花，空气飕的一声被划破。三叉枪尖指向优麻的心脏。那副架势彻底表明她的立场。既然想说服优麻的古城失败了，她就不会手下留情——这就是雪菜的意思。
　　「——我要收回晓学长的肉体！」
　　「想得美……」
　　优麻淡然失笑，并将视线短瞬转向呆站着的古城。
　　「有那把枪的力量，明明只要攻击我原本的身体，就能轻松了结问题……你没那么做，是因为受了古城感化吗？你果然也被他哄得服服贴贴？」
　　「不对！」
　　雪菜乱生气地回嘴。
　　「我……我只是判断以现状而言这样做最妥当！既然在空间操控术式破除之际，第四真祖的魔力有可能失控，就必须优先收回那副身体。这是分析得极为合理的结论！况且——」
　　「唔！」
　　雪菜说完以前，猛蹬圣堂地板纵身一跃。她那柄长枪化为飓风，精准地捅向优麻胸口。
　　「——两边难度差不多。」
　　雪菜的话并非虚张声势。面对雪菜连兽人都能压制住的攻速，不具肉搏战能力的优麻无法反应。
　　「『苍』。」
　　优麻命令「守护者」防御，可是雪菜的枪将蓝骑士的厚重装甲当空气般斩开了。青白色火花四溅，蓝骑士发出痛苦咆哮。
　　咂嘴的优麻将空间扭曲。她想靠空间移转绕到雪菜的死角，不过——
　　「没用的！」
　　仿佛从最初就看穿优麻会这么做，雪菜调头朝她出现的地点持枪一扫。那是剑巫的未来视。单纯的奇袭在战斗中对具备灵视能力的她不管用。
　　遭到破坏的装甲碎片四散，蓝骑士的巨躯显得踉跄。
　　「只要你还操纵着那副肉体，你的『守护者』就必须将大半魔力用于连接空间，战斗能力理应所剩无几。」

　　「的确……照目前状况，要打倒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大概很难。」
　　优麻爽快地承认自己屈于劣势。剑巫能和吸血鬼真祖战得不分上下，是对付魔族的作战专家，并非区区魔女不经筹谋就能抗衡的对手。
　　「可是，你没忘记吧？我根本不需要老老实实地和你打——！」
　　优麻如此说完，施展空间移转。移转的目的地是雪菜无法追击的圣堂上空。
　　「糟糕——！」
　　察觉到优麻的企图，雪菜表情僵硬。
　　蓝骑士发动攻击魔法。那属于初阶火球术，但是以魔女的魔力施放那招，威力将形同一般的炸弹。而优麻选择的攻击目标并不是雪菜或那月，而是持续沉睡的那月头顶，石砌的圣堂天花板。
　　面对砸下的石块，可让万般魔力失效的「雪霞狼」也无能为力。
　　数吨的重量受重力牵引而崩落，雪菜并没有从中保护那月的手段。
　　然而在她绝望的瞬间，在场的古城已经冲了过去。
　　「喝啊啊啊——！」
　　古城扛起那月娇小的身躯，直接滚到地上。晚了一瞬砸下的石块将那月原本坐的椅子压得粉碎。
　　「学长……！」
　　雪菜惊讶得眨眼。比起她身为剑巫的未来视能力，古城早一步预测到优麻的攻击了。雪菜对此感到讶异。
　　她怀有的疑问从古城口中得到了答案。
　　「抱歉，优麻。你看准要丢三分球的脸，我记得很清楚。」
　　古城抬起满是灰尘的脸，自信地露出笑容。古城还没忘记青梅竹马令人怀念的绝活。他从一开始就在提防优麻发动奇袭。
　　「古城……！」
　　着地的优麻表情貌似十分难受地扭曲。
　　「你为什么还能这样笑出来？我明明一直在骗你！我明明是罪犯创造出来的先天魔女！我明明摧毁了你住的城市，还打算伤害你的朋友————！」
　　「优麻……」
　　古城呆呆望着沉痛大叫的老友，而他的视野忽然染上绯红。
　　从本身额头流出来的鲜血跑进了眼睛。
　　「这……怎么回事……！」
　　古城察觉自己浑身是血的模样而陷入愕然。
　　那不是在地上打滚时受的伤，也不会痛。可是，优麻原本美丽的肌肤皮开肉绽，出血极为严重。
　　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一种。优麻的肉体正在哀号，她强行藉着连接空间占据古城的身体，引出第四真祖的魔力，虽说只有短瞬，还唤出了眷兽。和雪菜交手更让她的「守护者」受创，再加上连续施展空间移转——
　　哪怕是魔女，也早就超出极限了。承受不住释放的魔力，优麻的肉体开始崩溃。
　　「优麻！」雪菜声音颤抖着。「请你就此住手。再继续释放魔力，你的身体会——」
　　「没关系……！」尽管逆流的痛楚令嘴唇抽搐，优麻仍壮烈地笑着。「再一下下，我的使命就会结束。这样我总算……可以自由了……」
　　雪菜默默咬唇，然后深深呼出气息。银色枪身不出声响地回旋，亮丽秀发翩然飘扬。拯救优麻的方式仅剩一种——
　　只能速战速决。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剑巫于此祀求。」
　　雪菜从唇里肃然编织出祷词。她伴随银枪起舞，好比剑士向神祈求胜利，也宛如巫女授与胜利预言。
　　「破魔的曙光、雪霞的神狼，速以钢之神威助我伐灭恶神百鬼！」
　　比之前倍增的爆发性灵力流入，银枪绽放闪光。闪光绕身的雪菜疾速冲刺，优麻看不清她的动作。「雪霞狼」的一击分毫不差地——贯入古城肉体的心脏。
　　让人这么以为的瞬间，雪菜的攻势却停下来了。银色枪尖并未触及古城胸膛，因为在眨眼的刹那之间，雪菜对攻击产生了犹豫。
　　采取行动的优麻没放过那一丝丝破绽。
　　蓝骑士以巨拳从旁痛殴雪菜。雪菜勉强用枪挡住，却无法连冲击都抵挡下来。她娇小的身躯弹飞，重重摔在几公尺远的地板上。
　　「姬柊！」
　　「……我……不要紧……这种程度的攻击……」
　　雪菜制止想赶到她身边的古城，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她朝银色长枪伸出手，捡起的枪却再次掉到地上。硬生生承受蓝骑士的攻击，导致手臂的感觉麻痹了。
　　「你真是个善良的女生。」
　　优麻望着半跪在地的雪菜说了。那并非嘲弄的语气，声音里反而流露出藏不住的羡慕。
　　「能令万般魔力失效的狮子王机关秘藏兵器——纵使吸血鬼不老不死，被『七式突击降魔机枪』刺穿，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复活，所以你才会停下攻击。原来，你下不了手杀害古城的身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刚才……我只是稍微大意了。」
　　雪菜用长枪代替拐杖，勉强站了起来。
　　然而照她目前的状况并不能继续战斗，至少不该期望她有原本的战斗力。毕竟雪菜连举起武器也办不到。
　　「再试几次都一样喔。这你自己也知道了吧？」
　　优麻像是在同情受伤的雪菜。哪怕再站起来多少次，只要雪菜伤害不了古城的身体，她就没有胜算。
　　可是，笃信自己将获得胜利的优麻表情却忽然吓傻了。
　　「学长……」
　　古城依偎着摇摇晃晃的雪菜，从背后将她扶稳。
　　他把手凑向银色长枪，两个人一起持枪摆出架势。
　　「古城……你为什么……」
　　难道你不明白自己正用枪对着谁的身体吗——表情看来想这么问的优麻开了口。「七式突击降魔机枪」是连真祖都能诛杀的破魔之枪。古城用它对着自己，形同自杀的不智举动。
　　「抱歉，优麻。我要将你揍飞，然后回到自己的身体。再说用现在的身体也不能像『平常那样』吸姬柊的血。」
　　古城却狞笑着放话。雪菜气得歪了唇。
　　「来吧，优麻——接下来是属于晓古城的战争。」
　　古城从雪菜手里抢走长枪，朝优麻直冲而去。「雪霞狼」比想像中更沉更重，但并没有到再勉强也挥舞不了的地步。
　　「古城——！」
　　优麻懊恼地大喊并消失纵影。空间移转——！
　　不过，那也是古城最初就料到的事。
　　优麻不能攻击古城——也就是她自己的肉体。
　　如果伤到她的身体，空间操控的魔法就会解除，让古城的心灵回到本身肉体。而优麻的心灵则会回到自己那副受创的身体，陷入无法行动的窘境。假如古城带着手刃自己身体的决心相逼，优麻只能选择逃而已。
　　而优麻会逃到哪里，古城也早就明白了。
　　她的目的是抹杀那月。只要古城离开那月身旁，优麻自然会移转到那里。
　　移转到能将沉睡的那月杀害的地方。
　　所以，古城没有多等待。
　　在施展空间移转的优麻再度现身前，他已鼓起浑身力气掷出枪。
　　「唔……！」
　　回到正常空间的优麻，目睹的是朝自己心脏飞来的银色长枪。
　　「『苍』——！」
　　体认到自己避不了，优麻遂命令自己的「守护者」防御。身披厚重甲胄的蓝骑士交错双臂以防御长枪。不具灵力的古城将枪掷出，也无法让「雪霞狼」发挥原本的魔力无效化能力。这样破除不了「守护者」的防御——！
　　「没用吗！」
　　古城感受到些许绝望。
　　随后，穿过他视野的是个身穿蓝色礼服的娇小少女。
　　她露出动人笑容，并在空中回身施展出强烈的后旋踢。
　　这一记就踢在捅向蓝骑士手臂的银枪尾端。
　　「——不，学长。是我们赢了喔。」
　　雪菜话还没说完，「雪霞狼」便绽放耀眼光辉。雪菜不是用仍然麻痹的手，而是靠踢出的脚尖将灵力灌入枪身。
　　狮子王机关的秘藏兵器环绕着神格振动波，贯穿蓝骑士的双臂，也贯穿了罩着甲胄的驱干，然后深深刺穿「晓古城」的胸口。
　　「怎么可能……古城，你为什么……」
　　优麻看似恍惚的低语，被玻璃碎散般的尖锐冲击声掩没。
　　操控空间的魔法遭无效化，反作用力对大气造成撼动。
　　蓝骑士的巨躯好像融入空间般消失了。
　　而古城的肉体留在现场，有如断线的人偶缓缓仰天倒下。
　　可是，古城背后传来的并非坚硬地板的触感，而是一股包容他的柔软弹性。雪菜在古城倒地前，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身躯。
　　古城的胸膛留着被长枪深深刺穿的痕迹，不过惊险万分地避开了心脏。对于具备强大痊愈力的吸血鬼来说，这并不算致命伤。
　　话虽如此，重伤依旧是重伤，晓古城捧着沾满鲜血的胸口虚弱地呻吟：
　　「好痛……」
　　瞧了第四真祖那副表情，雪菜发出安心的叹息。
　　既不英挺也无悲壮感，尽管有股说不出的懒散，却显得寻常可见的高中生的脸。
　　她相当熟悉的少年一如往常的模样。
　　雪菜为了不让本人听见，悄悄捂住他的耳朵，只在口中温柔呢喃：
　　「欢迎你回来，学长——」

终焉之月

终章　Outro

　　弦神岛——人工岛北端的崖壁，有个男子站在耀眼的阳光下。
　　金发碧眼的俊美贵族青年，迪米特列·瓦特拉。
　　在他视线的前方是一座即将倒塌的古老圣堂，守护真正监狱结界的最后堡垒。
　　藉着吸血鬼的超视力，他目睹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夺走第四真祖身体的仙都木优麻，已被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和晓古城联手击败。
　　还有监狱结界的「本尊」，目前仍毫无防备地留在正常空间——
　　「仙都木阿夜的女儿玩完了？真可惜啊。」
　　瓦特拉嘴边仍带着笑容，咕哝的口气丝毫感觉不出遗憾。他伸出食指打节奏，动作间有种孩子气的调调。
　　「话虽如此，反正监狱结界也出现了，亲手摧毁最后的门锁也算一种选择吧——」
　　他眯起的碧眼染得如血般深红。凶恶血雾从全身涌现，不久后就化成巨蛇的样貌。
　　那是寄宿在迪米特列·瓦特拉血中的九匹眷兽之一，操纵水压的海蛇眷兽。它能瞬间将那座圣堂中的空气压缩为数千气压，相反的也能使其变成真空。
　　杀死沉睡的南宫那月，解放那些被囚禁于她睡梦中的魔导罪犯。
　　瓦特拉还可以顺便试试自己的眷兽对第四真祖是否管用，确认狮子王机关的剑巫能不能克服那样的危机，也同样不错。
　　但是在那之前——瓦特拉转向背后。
　　「『娑伽罗』！」
　　然后，他毫不保留地解放自己的眷兽。
　　弦神岛北区的货柜调度场——「魔族特区」内的企业，用来将原料或资材装上货轮的工业港。由于现在是举办波胧院节庆的期间，港口停止办理业务，也没有职员留在港湾，调度场里堆积着无数的空货柜。
　　在堆积如山的货柜上站着一道陌生人影。
　　那是个十几岁的娇小女孩。不过，瓦特拉敏锐地察觉到环绕于那女孩身上的魔力波动，因此他才会放出眷兽。
　　瓦特拉的眷兽在宿主的杀心引导下，将本身肉体幻化为扑向女孩的超高压水流。
　　十万气压——眷兽那足以让黑炭变成钻石的一击，却被女孩单手拨开。她徒手挡下了「旧世代」的吸血鬼眷兽。
　　其冲击揭起龙卷般的暴风，数具货柜崩落。即使如此，女孩仍面不改色地俯望瓦特拉。
　　「到此为止，蛇夫……现在还不要妨碍我等沉睡……」
　　女孩用冷漠清澈的嗓音说道，生硬的语气仿佛借了别人的口。
　　她穿着黑色洋装。
　　紧收的腰部剪裁让年幼身驱的曲线鲜明浮现。头上戴的是兽耳造型发箍，黑色及膝袜脚下则穿了附肉球的靴子。看来那是黑猫造型的扮装服，仔细一瞧还附有尾巴。
　　然而，与可爱服装正好相反，女孩放大的瞳孔没任何感情，只有唇边徒具形式的笑。
　　「你是什么人？」
　　瓦特拉愉悦地扬起嘴唇。
　　女孩什么都不答。她的头发相当长，但也许是平常都绑得短短的关系，发型卷得有些奇妙。瓦特拉并不知道别人是用「晓凪沙」这个名字来称呼这女孩，而且现在的她也不会自己提起那名字。
　　「——意思是，你不打算回答？」
　　瓦特拉的左右两旁又出现新眷兽。共计三匹的巨大眷兽交缠成螺旋状，转变为一匹眷兽。三头龙——长有漆黑鳞片及翅膀的恶龙。
　　那只恶龙无止尽地吸入周遭大气，增加自身质量，样貌好比神话或传说中的怪物。如果乱流或台风之类的天灾拥有实体，感觉恐怕就是这副模样。
　　「那么相对的，你就陪我玩玩吧——！」
　　瓦特拉朝着猫耳少女解放那匹怪物。
　　单以一人为目标，眷兽显得太过巨大。光是攻击的余波，应该就会让弦神岛的人工地壳连带受到可观损害，当然站在中心点的女孩也将消灭得不留痕迹。为了见证那情景，瓦特拉眯起眼睛。结果——
　　下个瞬间，他的全身受到肉眼不可视的冲击弹飞。
　　「唔……嘎啊…………！」
　　瓦特拉撞在离原先位置大约九十公尺远的防波堤，口里呕出血花。朝女孩发动的攻击逆流回到他身上了。
　　全身血液都因压力剧增和大气摩擦而沸腾，右半身几乎不留原型，没有半根骨头完好。普通的人类或魔族自是不提，连寻常的吸血鬼八成都会当场毙命。
　　即使如此，他仍未失去意识。非得是继承真祖血液的吸血鬼贵族才能如此。
　　瓦特拉的眷兽断了魔力供给，已经丧失实体，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出现在那里的，是冰河般剔透澄澈的新眷兽。
　　那是一匹全长不到十公尺的美丽眷兽。上半身近似人类女性，下半身则为鱼尾；背后长有羽翼，指尖如猛禽般长成锐利的钩爪。
　　冰之人鱼，或者妖鸟（Seirēn）——
　　身上环绕冰冷冻气的眷兽守护着猫耳少女，睥睨着瓦特拉。
　　令瓦特拉的眷兽消灭，使他身负濒死重伤的就是那匹冰之眷兽。
　　「怎么可能……那家伙是『妖姬之苍冰（Alrscha Glacies）』……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的第十二号眷兽。为什么你能使用那股力量？」
　　伤得体无完肤的瓦特拉问道。少女却什么也不答。
　　瓦特拉用一双浊眼瞪着少女，然后耸肩笑了出来。
　　「不对。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所以才会这样吗——」
　　血块从他一直笑着的喉咙里涌出，沸腾的体液自全身伤口满盈而出。即使如此，他仍笑个不停，令人感到疯狂的开朗大笑。
　　「那就是晓古城吞下奥萝菈，将第四真祖力量纳入手中的理由啊……那过程你始终看在眼里。嘎哈哈哈哈哈……！」
　　「……你痛快些了吗……蛇夫？」
　　猫耳少女站在货柜上傻眼似的问道。
　　「还好……托你的福，我心情实在不错。对啊，这理所当然不是吗？假如有第四真祖以外的人能使用第四真祖的眷兽，可能性只有一种——」
　　终于停止大笑的瓦特拉缓缓起身。
　　全身碎裂的骨头几乎都已痊愈，失去的内脏和右半身也再生完成。就算用传说中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为基准，此等回复力仍然惊人。
　　猫耳少女望着复活的吸血鬼说：
　　「给你一个忠告，迪米特列·瓦特拉。」
　　「……你想说什么呢？『十二号』？」
　　瓦特拉眼带挑衅地反问。有着晓凪沙外表的少女显得不耐，一瞬间挑起眉毛。接着她又用静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事情可还没结束。完全没有——」

　　　　　　✟

　　晓古城在阴暗的圣堂中醒来了。
　　他失去意识似乎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背后接触到的地板依然感觉冰凉。
　　不过，只有触及白色布料的右脸颊带着微温。那块布料是让他枕着大腿的雪菜所穿的礼服一角，这点他还没发现。
　　尽管如此，想进一步贪求这种舒适的古城仍在无心间翻了身——
　　「你醒了吗？学长？」
　　「——姬柊……！」
　　耳边传来雪菜的声音，吓得他连忙跳起来。
　　下个瞬间，剧痛贯穿全身，让古城痛苦闷哼。痛得好比体内所有神经都被塞进食材搅碎器一般。
　　「我感觉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
　　「……果然，和我们料想的一样。」
　　雪菜摸了摸古城的头，手法宛如安抚着令人操心的弟弟。
　　那明显像在对待小朋友，让古城觉得很害臊，不过既然治愈魔法对身为吸血鬼的他不管用，雪菜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就算将古城带去医院，要治疗被魔女占据身体的后遗症，想来医生也开不出什么像样的药方。开得出来倒也挺可怕。
　　对取回吸血鬼肉体的古城来说，似乎只有一帖特效药就是了——
　　「姬柊小姐……我想请问一下，血……」
　　「我不会让你吸喔。绝对不会。以往只是因为情况紧急，不得已才让你吸的！」
　　雪菜气呼呼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然后捏了古城的脸。古城对此感到安心。雪菜果然明白他真正的想法。
　　以往雪菜只献血过两次，都是发生在古城丧命后。
　　所以古城才会那么说——他要求犹疑着该不该使用「雪霞狼」的雪菜，像「平常那样」让他吸血。
　　哪怕古城被一击毙命，他也可以藉此在雪菜面前复活。
　　就是因为自己这样的建议生效，雪菜才会在最后毫不留情地用上「雪霞狼」——古城如此希望。
　　「还好你听得懂我的意思。」
　　「请你不要再当着其他人的面讲出那种话了。」
　　雪菜说着又捏了古城的脸。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就可以吗？古城心里单纯感到疑问。
　　「对了……优麻呢？」
　　「她没事。空间连结被切断时，她受的冲击应该没有学长那么严重——」
　　雪菜目光一转，看向躺在古城旁边的优麻。
　　优麻依然脸色发青，而且全身到处都有出血的痕迹。不过，生命似乎无大碍。她的胸口规律地上下起伏，也没有痛苦得表情扭曲。
　　像这样从外表观察，优麻果然有一张漂亮脸孔。和像男孩的气质正好相反，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格外像女生。事到如今，古城也觉得有些可惜。跑进她身体里的那段期间，就算换一次衣服或者洗个澡，大概也会被原谅吧。
　　当古城不经意想着这些歪念头时，优麻忽然睁开眼睛望了他。看来她从最初就恢复意识了。她朝因为时机太巧而感到心虚的古城——
　　「我……失败了吗？」
　　口气平静地问道，空虚嗓音不显愤怒及悲伤，仿佛失去生存目的且一心盼死的老人。
　　看了青梅竹马这副模样，古城感到强烈愤怒，也不顾全身神经阵阵作痛就撑起上半身瞪了优麻。
　　「不对，不是那样。你已经解脱了啦。」
　　优麻吃惊地眨了几次眼睛，然后露出花一般的微笑。
　　忽然被这张笑容打动心扉的古城脸红了。那个像男生般帅气的优麻，经过四年也会露出这么优雅的脸了。
　　「古城——」
　　「怎样啦？」
　　优麻仰望着明显害羞的古城，使坏般问道：
　　「之前跑进我的身体里，你有什么感觉？」
　　「啥……！」呛到的古城不禁咳嗽。「你别用那种会造成误解的说词啦！」
　　「你没对我做下流的事？」
　　「没有！」
　　古城莫名困窘地扯开嗓门。就算他明白越激动就越像在说谎，在这种状况下也把持不住情绪。在旁边的雪菜目光很是不悦，让古城感觉芒刺在背。
　　「……受不了，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你们还能这么悠哉啊。」
　　这时候，有阵令人怀念的说话声从古城等人背后传来。口齿并不清晰，却又不可思议地带着威严的奇妙嗓音。
　　回头望去，原本沉睡的南宫那月就站在那里。
　　现在的她应该不是用魔法创造出的分身，而是被封印于监狱结界的本尊。不过，由于那模样太一如往常，古城觉得将事情想得太复杂的自己很蠢。不管是本尊或分身，总归来说，那月就是那月。
　　「南宫老师，你果然醒了。」
　　雪菜安心地说了。只要身为监狱结界门锁的她醒来，看是要重新设下封印或者建构新的防御机制，状况仍大有可为。
　　「你该不会……都在装睡吧……超诈的。」
　　古城仰望那月，眼里带了满腹的牢骚。于是她有些恼火地说：
　　「我保存实力是事实。毕竟直接挨中第四真祖（你）的眷兽之力，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你还真有胆量对恩师动粗。过来，我要给你奖励。」
　　那月说着冷不防用指头弹了古城的眉心。
　　「好痛……这哪叫奖励！还有，那根本不是我干的！」
　　「嗯？怎样？是这里吗？你喜欢被弹这里？」
　　「咕啊！可恶……你根本就活蹦乱跳的嘛！」
　　泪水盈眶的古城捂着眉心埋怨，不过全身不间断的剧痛似乎缓和了一些。也许是那月用魔法替古城疗了伤。话说回来，总有像样点的治疗法吧？古城这么呕气。
　　然后，那月一脸伤脑筋地俯望着古城叹道：
　　「受不了……没想到我也有被学生拯救的一天。当个人类，还真是不想变老。」
　　「你哪有立场说这种话啊……」
　　以外表而言只像女童的那月这番话，让古城听得傻眼。
　　这样的她忽然正色转向优麻。
　　「……仙都木阿夜的女儿。怎么样？你还要继续吗？」
　　优麻静静起身，摇摇头说：
　　「我决定算了。之前的强烈焦躁感已经消失，我似乎没有理由再对监狱结界不利……毕竟『苍』也成了这副模样。」
　　「是吗？」
　　望着优麻具现化的「守护者」，那月点点头。
　　由于过剩的魔力逆流及和雪菜交手，无脸蓝骑士呈现出满目疮痍的悲壮模样。就算它能恢复，优麻要完全取回魔女的能力，理应需要漫长的岁月。而且她本身应该并不这么期望。
　　她终于从母亲的诅咒中解脱了。
　　古城体会到这点，不自觉地露出满足的微笑。
　　异变正是发生在这一瞬间。

　　「……『苍』？」

　　想命令「守护者」解除具现化的优麻，貌似不安地声音颤抖。
　　无脸蓝骑士全身的甲胄吱嘎作响地抖动，就像金属相互碰撞的奇怪噪音。古城突然听出那是笑声。
　　在仿若骸骨的空虚面具背后，遍体鳞伤的骑士窃笑着——
　　「快住手，『苍』！」
　　优麻用惨叫般的声音下令，蓝骑士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蓝骑士将手伸向佩于腰际的剑，首次拔了出来。
　　剑鞘底下亮出的，是磨得锐利发亮的全新剑身。
　　冲出的古城和雪菜分别挺身保护那月。
　　但蓝骑士的下一个动作却出乎古城等人的预料。
　　它将举起的巨剑捅向优麻胸口，捅向自己应当保护的对象，也就是优麻。
　　「……优……麻？」
　　古城愕然望着这一幕。鲜血从优麻口中溅出。
　　「……母亲大人……你……不惜这么做……」
　　优麻将手伸向自己的「守护者」，吐露出绝望之语。
　　剑深深地插在她的胸口，但理应贯穿优麻身体的剑尖却没出现在她背后。
　　蓝骑士将优麻的肉体当成空间转移门，把剑传送到某个地方了。
　　「我苦候……这个瞬间已久，就等狡猾得无机可乘的你出现短瞬的松懈。」
　　无脸蓝骑士发出生锈的嗓音。
　　那是女性嗓音，是历经岁月的邪恶魔女说话的声音。
　　「诱杀陷阱……吗？没想到你用自己的女儿当饵……简直丧心病狂。」
　　那月忽然挤出鄙视的嘀咕。
　　从她呼吸中散发的血腥味，让古城脸色僵硬地回头。
　　那月被蕾丝点缀得华美亮丽的胸口上，多了一道凶恶悍戾的铁块。
　　蓝骑士手中的巨剑剑尖——
　　「南宫老师！」
　　「那月美眉！」
　　太过扭曲的光景，使得雪菜和古城只能愕然呆站着。
　　略显生气的那月瞪着古城那茫然自失的模样，然后虚弱地笑着说：
　　「别叫班导师……美眉……你这蠢蛋。」
　　班导师如人偶般娇小的身躯缓缓瘫倒在地上。
　　无脸蓝骑士不断发出诡异笑声。
　　抱起班导师那过于轻盈的身体——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古城唯有嘶吼。
　　即将崩塌的阴暗圣堂中，回荡着第四真祖的咆啸声——

终焉之月

后记

　　就这样，已向各位奉上《噬血狂袭》第四集。
　　出到第四集，这个系列也正式迈入第二年了。感觉作者每天仍然毫无长进地过着散漫的日子，但至少会致力于充实作品内容，往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具体来说，会让出刊的步调加快一些。总之尽力而为。

　　接着似乎得突然向各位表示歉意，主要是关于那月的待遇。其实在企划阶段，是敲定将这次故事的重心摆在那月身上，而她确实也担负了重要角色，不过当事人最要紧的戏分……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然，我想读到最后的各位都看得出，单纯是基于页数因素才会变成这种形式。这次的故事有许多环节是为后面剧情埋下的伏笔，因此她的戏分会在下一集之后增加。无论如何，对于读了电子报而期待那月活跃的各位赞者们，我真的感到相当抱歉。
　　附带一提，「第四集的封面角色由那月担任也可以喔。」将我这句提议爽快地否决掉的是责任编辑。关于这部分的怨言请洽编辑部。
　　还有，我每次都会接到古城过得太春风得意的批评，所以这次格外费了心思（和过去相比），让他在物理方面没办法跟人打情骂俏。
　　也许会因此给人不够过瘾的印象，但关于这部分我打算在下一集之后再做挽回。

　　那么，如同本篇中也提过的，弦神岛的波胧院节庆是以万圣节为蓝本。虽然最近可能并没有这种倾向，其实直到几年前搬到某市为止，我一直认为万圣节带着虚构的味道，印象中是不太有机会体验的节日活动。和情人节之于不受欢迎的男生一样，我曾认为那是只存在于娱乐媒体中的节庆。
　　然而，我现在住的某市却是过万圣节风气相当兴盛的城市，每年一到万圣节时期，都有大量的角色扮演团体占据市中心，一会儿游行，一会儿又有化装的男童女童徘徊在住宅区讨零食（儿童会活动）。该怎么说呢？现实生活真是多采多姿——我受到这样的冲击。
　　希望能多少重现当时那种冲击性，才开始下笔的波胧院节庆篇还有后续。应该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敬请期待。

　　那么到了最后，这次同样为本作提供了极富魅力的插画的マニャ子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尽管我照例又提出「所有人都化装」、「感觉要可爱」这种草率过头的要求，导致作画时的混乱，感谢您还是完成了出色动人的作品。还有以汤泽责编为首，所有制作、发行本书的相关人士，我由衷向各位表示谢意。
　　还有对读完本书的各位读者，我也要致上最高的感谢。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一集再见。

　　三云岳斗

zxzxa698

感謝錄入
母親這個名稱是建立在愛的行為上
而不是單純的血緣或生育
被利用作為解放的道具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