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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多田万里,终于发现了我。 在那奇妙而又混乱的时间轴的作弄之下、让人怀念的风景的回响之中,万里深陷痛苦、然而却又确确实实地看到了那一天的我。而我,也见到了万里。 在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的中央,我和万里在短短的一瞬间四目相汇。这一切,或许只是我、或是万里、或者是我们双方同时的一时眼花、一次误会、一次偶然的迷失、一次不可思议的幻觉、单纯的空想、也可能只是大脑突发异变的结果而已,不管怎么解释没有关系。因为这并不重要。 总而言之,那个瞬间确实存在于我过去的记忆之中。不管别人是如何称呼这一现象的,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所谓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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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子说,想要冷静、客观地整理一下眼下的情况。 「就是说,这里面的东西,就是见证我和光央会相互结合的命运的证据。」 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商场的大纸袋子被咚地一声放在了万里的面前。因为重量的关系,桌子不禁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不和谐的响声,引得一旁喝着咖啡的老爷爷向我们这边瞟了一眼。真是对不起……万里很是小市民地道起了歉。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不到,在距离校园不远的咖啡厅里——现在回想起来的话,这家咖啡厅用壶泡出来的奶咖真是意外地让人印象深刻。本来是以为自己不会再度光临的,但是却发现其他的咖啡厅都是一片鱼龙混杂的样子,能够静下心来好好说话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有这么多的客观事实摆在眼前,我想就算是光央也不可能不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了吧。……不过,这样的说法倒是颇有点法学部的特色呢。」 两手捧着牛奶咖啡壶,像是喝汤一样小口嘬着奶咖的香子呵呵一声笑了出来。 万里也是双手握着壶,看着香子说道。 「……分明都没有正儿八经好好上过课的你还好意思说。」 那又怎么了?——香子美丽而又整齐的细眉轻轻地挑起,仿佛在强调着自己的主张一般,直直地看着万里的眼睛。 红艳的嘴唇,洁白的皓齿。细腻光滑的脸颊。用眉笔清晰勾勒出的整齐的眼线。不管是那对青葱玉手所透漏出的优雅,还是变换着姿势的玉腿所衬托出的腰部曲线,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无缺。只见她慢慢地把咖啡壶放回了茶托上,用着满载优雅气质的眼神静静地注视起了窗外。 自从那个满身疮痍的「最糟糕的一天」已经过去了四天。经过了短暂的休养,香子看来最终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了过来的样子。只不过。 「话说加贺小姐,真的不要紧吗。连周三的宪法都不去上的话,搞不好连学业都完成不了了哦?一年级新生估计除了你以外,都老老实实地去上课了。」 「因为我正好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至于最后得出的结论,那就是果然我才是正确的。没错。很完美。……只要照着剧本发展下去的话,一定会完美无缺的。」 事到如今仿佛还试图在万里的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加贺香子」一般,只见她缓缓地昂起头、眯起了眼睛。牛奶般白皙的咽喉,让人看不到一丝的皱纹和破绽。 许久未出现在学校的香子,看来比起万里所担心的要精神得多。 因为柳泽冷淡的态度而深受其伤、被千波的登场而搞得混乱不已,再加上因为祭研的关系出丑连连——怎么想香子都应该会倍感失落才对。万里在这四天里也是真心地为香子感到担心。昨天在会客室见到琳达的时候,万里也叫住了她,就关于香子的事情略隐详情地商谈了一翻。 万里表示,香子可能是因为自己拙劣的表演觉得有些难为情的关系,现在正对于是否要加入祭研深感迷茫的样子,而琳达则说道「如果太强人所难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不过,如果对象不在了话想必你一定会觉得无趣的吧。」,一个人自顾自地点起了头来。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如果香子能够回心转意的话就好了,祭研一直都是对她敞开大门的,在此之前如果觉得迷茫也没有关系什么的。琳达老是用「对象」这个词汇称呼香子,听得万里觉得心里一阵地奇痒难耐。 「思来想去,除了我和光央最终走到一起的结局以外,其他的结局都是错误的。至于证据么就在这里,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不管是谁看了一定都会无言以对的。」 香子摆出了一副强硬到底的架子。 精心地用吹风机打理出的直发垂顺地披在身后,加上成对的深灰色与浓紫色的缎带发圈,和深褐色的秀发可以说是相得益彰,更是凸显了香子的相貌出众。再加上,仿佛在诉说着—— 「我就是正义」 ——这样的心情一般的纯白色的罩衫。仿佛想要体现法庭上的庄严一般的中性黑色马甲,更是把身体曲线衬托得凹凸有致。黑色的领带、黑色的迷你裙、黑色的裤袜、黑色的高跟鞋。以及放着所谓证据的纸袋、皮质的名牌公文包。加上现在挺胸收腹的挺美坐姿,今天的香子,怎么说好呢……搞得就像是在cosplay性感女律师一样。 对万里来说,对于香子的自信究竟源于何处至今依然是一头雾水。虽然香子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但是在目击了迄今为止她和柳泽两个人之间实在是难以称得上融洽的关系之后,万里也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能够把这样的情况全部推翻的「客观事实」存在。 更何况,别人的心思,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就随着自己的意愿而发生改变。 但是想归想,面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香子,自己也不好给人家泼冷水。 唔——……就在自己打算这微妙的气氛之中,用手支起脑袋保持沉默的时候,万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正是柳泽发来的短信。 「YANA说他已经下课了。现在正朝着这里赶过来.」 「你有好好告诉过他我也在这里了吧?」 当然当然,万里点头道。我跟他说今天加贺你好像来上课了的样子,问他下课了以后是不是跟你好好谈一谈?这样。完全是照着香子的意思传达的。 柳泽则是爽快地表示:如果万里也能够同去的话倒也无妨。自己正好也有些话想对香子说。万里当然也不是笨蛋,说话间柳泽的飘忽不定的视线下所隐藏的真意他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几分。柳泽想要对香子说的事情,眼下估计只有一种可能罢了。 一脸满足的香子则是坐得更加昂首挺胸了。 「你看吧——。多完美。果然他一直有在注意我的事情呢。一定是后悔以往对我那么地冷眼相待了吧。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的心里装着的都是我。这一切,都完美地照着我的剧本进行着呢。」 说完,只见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从手袋里取出了化妆镜看了起来,再一次地确认自己的美貌是否完美无缺。时而翻着眼珠眨巴着眼睛,时而切换着角度试着摆出笑容,最后满足地点着头合上了镜子。 对于今后事态的发展,万里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加、加贺,那个——……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想嘛,就是那个啥、这次就让他白等一回,让他觉得来之不易一点比较好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呢。难得我把证据都带来了,不在这里一股作气怎么行呢。」 你、说、得、对……看着这满面的笑容,万里除了乖乖闭嘴以外别无他法。 实际上,万里是不想把柳泽叫到这里来的。但是因为完全敌不过香子这副自信满满的气势,最后根本没法拒绝,只好无可奈何地照办了。 至于香子所期待的那种情况,估计……不、绝对没可能发生的。 柳泽他绝对是打算借这个场合彻底跟香子「一刀两断」的。 再加上,在香子请假的这段时间里,万里也发现柳泽和千波的关系也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此后社团的聚会也举办过数次,两人独处的时间也大大增加。而且柳泽似乎已经意识到万里是站在香子这边的,所以就算没有对万里提起,其实说不定两个人都已经开始交往了也并不奇怪。 「……总而言之……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吧?」 万里诚惶诚恐,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最糟糕的情况,柳泽搞不好会跟千波一起过来也说不定。然后当着万里和香子的面,摆出一副对抗到底的态度宣布两人已经正式交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香子又会作何反应呢。一定会一如既往地进入那个完全体的模式,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猜不到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届时的情况可就不是让人流几滴冷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对于香子即将面临的未来,万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因此也不能撂下一句「反正跟我没关系」就怕怕屁股走人,只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完美不是么。再说,有这么多的证据在这里摆着呢。」 香子一脸奇怪地歪过脑袋看着万里,很是珍重地摸着手边的纸袋子。 「就算你说是证据啦……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啊?」 「来了!」——这时,只见面朝店门而坐的香子的眼中,突然闪烁起了光芒。 「光央!在这边!」 仿佛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般,香子站起身子醒目地朝着门口挥起了小手,一边的老爷爷则似乎是忍无可忍了,咚地一声站起来向着柜台走了出去。真是对不住您了……万里道歉的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柳泽正站在咖啡厅的门口,头发垂在他那削瘦的脸庞上。看着出声招呼的香子,柳泽说道, 「很久不见了不是么。」 一边说着,似乎一边耸了耸肩。看到千波没有跟来,万里也姑且松了一口气。柳泽一边把脱下来的针织帽塞进了自己的水洗牛仔裤的裤兜里,一边向着两人走来。脚下那双油光发亮的红翼牌*皮靴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注:红翼牌,Red Wing,美国著名的皮靴品牌,始创于1905年,以制作劳防鞋起家,标志为红色的单翼) 香子则是更加挺起了胸膛,毫不退缩地向着走近过来的柳泽继续摆出了那完美无瑕的笑容,说道。 「请坐在那边的位子上。被告,想点些什么?」 「你好烦呐。不好意思,给我一杯咖啡好吗,普通的就好。」 「呵呵,你还真敢来呢。」 「我既不会逃也不会躲。再说你有什么可怕的。」 「讨厌,你在说什么啊?你可是逃不掉的,就算躲也会被我找到的哦?」 「……那个……让我待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待下去啦!——被两张漂亮的脸蛋同时朝着自己喊过来,万里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一个被单相思的男人,和一个单相思的女人之间的谈话,本来怎么想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好了,做好觉悟吧。就让你彻头彻尾地好好地地理解一下,我究竟有多完美吧。」 「你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啊?反正我都没所谓的,听你说几句也没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先坐下吧。还是说你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啦?觉得害怕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 「哈啊?你在说什么笑话啊?为什么我非要怕你不可啊?」 ……怎么看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决斗』场面啊。 香子的笑脸。柳泽的扑克脸。两个人之间交错的视线冰冷得如出一辙,就连坐下的时机都是分毫不差。互相之间的敌意和紧张感在空中激烈地交锋,仿佛有着看不见的火花正缠斗得劈啪作响,坐在一旁的万里则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哈欠连连。大脑似乎氧气都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两个人和睦相处的友好场面,万里可是连一秒钟都没有见过。 每次两个人一对上,说的话就没什么好气,要么是吵架,要么就是争执。这两个人,仿佛天生就是一对冤家一样。 「那么就让我先说。首先,我要宣布一个结论。那就是,光央应该承认自己是我的恋人这一事实,然后尽快地跟我订婚。」 自认占了先机的香子说完咧嘴一笑,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困惑?羞耻?感情上的摇摆不定?这种东西,刚才早就用高跟鞋踩扁了冲进下水道去了!她表现出的这种强硬,仿佛像是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这些就是证据。就让我们按着顺序看吧。首先是出生地。」 香子从纸袋里取出了一册文件,把市中心的地图挪到了柳泽和万里的面前。 「这里是加贺家。这里是柳泽家。直线距离大约为八百米。本来就相隔很近的。而且同属一个学区。在公立小学里就读从而认识对方的可能性也是非常之高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相会可以说是必然的。再加上,我们确实按照命运相互邂逅了。从小学开始我们就已经是同学了。」 香子用着精心彩绘的美甲翻着手中的文件,滔滔不绝地说道。在文件上不光贴着照片,甚至连潦草的解说词都写在了上面。 「这是入学式。我们都在同一张照片里。那个时候只有六岁哦。我们第一次说话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呢。这是七岁去郊游时候的照片。这是家长来参观的时候……光央的双亲和我的父母也在一起呢。还有这是运动会的时候。八岁的时候、九岁的时候……一直都是一起拍照的。看这个,五年级时候的夏天在校外野营时候拍的。光央,为什么头发会这么长呢?接下来,这个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好啦,仔细看这张。这是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拍的哦。照片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求人拍到的呢。」 「如果想对着影集叙旧那还是改天吧。你到底是想干嘛?」 「所以说,这是证据哦。」 「哪门子证据啊。」 「证明我和光央结合到一起的命运的正当性的证据。」 碰地一声,文件被柳泽重重地合上了,但是香子脸上的笑容却是风采依旧。 「不管光央怎么想,事实都是不会改变的。我从这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和光央在一起了。你还记得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向你告白过了。那个时候光央也对我说了。说我也喜欢小香子,说以后要和小香子一直都在一起,还说要娶小香子做我的新娘子呢。你应该还记得的吧?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圣诞晚会上交换礼物的时候哦。你在舞台上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台下面我们的父母可是都听到了的,就连祖母也听得一清二楚哦。」 「……那不是圣诞晚会演出的节目么。你理解的也太随意了吧,这都是我家长让我这么说的。」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了这辈子绝——对要跟光央结婚。」 「呐,香子啊。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开始交往过啊。」 「谁让我们是青梅竹马呢。我觉得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去刻意强调我们的关系的。这种事情就算不做也无伤大雅。对吧?」 「小时候确实是因为天真无邪所以说过相互喜欢这种话没错。毕竟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所以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不是么。但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早已经过了那种只要穿着校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年纪了。」 「没错。我知道的。我们都成长了呢。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向着更加成熟的阶段迈进才对。」 「……什么迈进不迈进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小时候的那种『喜欢』,跟现在的『喜欢』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喜欢长颈鹿、喜欢大象、喜欢小香子……这种小孩子一样怎么都好的时代早就已经结束了。拜托你给我搞清楚好不好啊。其实你是故意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给我看的吧。」 「没有这种事。我和光央的关系,自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已经确定好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恒久不变、绝对完美无缺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实说,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维,真是让我烦透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关系,我到底糟了多少罪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三年级的时候、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每次我有了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你总是千方百计地阻拦我,跟我喜欢的女孩子吵架、去故意讨人嫌,非要闹到对方跟我掰了为止。就连我的朋友你也不放过,想尽办法地把他们从我身边拉开。拜你所赐,女朋友什么的就别提了,毕业以后我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剩下。一说到我柳泽光央,大家除了『加贺香子的人』以外就没别的印象了。」 「因为花心是不行的。」 「都说了!你这种做法,让我觉得很烦哪!」 眼看着香子又要把文件再一次打开,柳泽慌慌张张地扑了上去。文件掉到了地上,照片和笔记在万里的脚边散落一地。 「不过,……事到如今过去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年幼无知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就当作是小孩子的一时天真,让它过去吧。至于你擅自跑到我们的大学来这件事情,毕竟也是你所选择的人生,只要你能够为自己负责的话我想自己也没有什么说三道四的权利。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在这里说清楚。现在,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是我吧?」 「你这人到底自说自话到了什么地步啊。是千波。以后,不准你再像上次那样,对千波说那么过分的话。如果你敢对她出手、给她找麻烦、让她伤心、故意讨她嫌——想要把她从我身边拉开的话,我可是会恨你的。到时候,可就不是逃往别的大学去那么简单了,我会永远地、彻底地、完全地。」 好像是为了让对方听得更清楚一些,柳泽仿佛像是打着拍子一般,一顿一顿地说道。 「把香子你,抛弃掉。」 咔嗒一声,香子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泽。 「……为什么?」 脸上完美的表情早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随时都要崩塌的笑容。 「为什么?怎么会、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算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明白。」 柳泽抬头看着香子,一言不发。而后者的呼吸早已急促不堪,奋力地试图保持着自己的微笑,用着颤抖的嘴唇说道。 「可是……可是,我不明白。对你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吗?从光央还背着这么大的书包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哦?光央因为书法比赛没有得到第一名而掉眼泪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哦?那个时候安慰你的人是谁?光央成为了运动会的接力赛选手的时候,给你烤了蛋糕替你庆祝的又是谁?最后在接力赛上丢棒失误了不是么?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呢?那个时候因为女生得到了第一名,才让我们的班级获得了优胜。女生接力赛的最后一棒又是谁呢?就是因为想到有光央在看着,有光央在给我加油,所以一直都那么笨手笨脚的我,才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的哦?」 「我知道。」 「我说得没错吧?!」 「但是,不可能的。」 「还有!……还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的情书的事情呢……?那个男孩子……你还记得吗?」 香子的指尖颤抖着,甚至都传到了桌子上,万里不禁看了一眼香子的脸。那张脸庞是如此的苍白。声音也在微微发抖。桌上的咖啡碗都隐隐约约地在咔咔作响。 这样的表情,实在是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话说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啊。万里低下了头,用单手遮住了眼睛。但是香子颤抖的声音却继续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那个我喜欢的男生的事情,呐、你还记得吗?在九岁的生日会的时候,那个把我送回家里的男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为了安慰那个时候因为没有被选为钢琴伴奏而消沉不已的我,特地从家里拿来了折纸来送给我。那个男孩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但是,不可能的」 「你都知道的吧?!那就是光央你啊!我之所以能够跑得那么快的理由、之所以想要变得漂亮的理由、最想要喜欢上的人,那就是光央你啊!一直以来你都是特别的!只有和光央走到一起才是正确的!如果不这样的话、如果不能这样的话……那就不完美了啊!如果不完美了的话,光央就不会喜欢上我了啊!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我可是、可是一直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呐!为什么对你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啊?!」 在视线的另一端,柳泽毫不退缩地看着香子。万里真是巴不得能够赶紧逃走。要不是因为注意到香子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抖的关系,搞不好早就已经逃走了也说不定。 「回答我啊!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都喜欢着光央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但是为什么对你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啊?!我的事情,难道你就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重视过吗?!」 我求求你回答我啊,这如同小孩子哭闹一般的声音在香子的口中一再地重复着,让人听了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啊啊,受不了了,这样的事情—— 「……你啊,是个笨蛋吧……?」 柳泽的声音,不带一丝的同情。有的只是愤怒。柳泽显而易见地,已经在发火了。 「你一直没有理解过我。不管什么时候,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所以你是不会明白的。」 柳泽站起了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眼前快要哭出来的青梅竹马,如此说道。 「要论重视的话那还用问么。当然,我从心里一直都重视着你。……是曾经重视过!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一点不试着理解我,就连伤害了我也一点都不在意么?!差不多你也该从你那小孩子脾气毕业了吧,给我明白这一点啊!就是因为你是特别的,是我重视的人,所以才不能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互相交往不是么!恋人什么的、命运什么的,就算扯烂了嘴我也不会承认的!因为现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啊!自欺欺人、半途而废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而这正是因为我重视你不是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大可以怀着随便的心情用敷衍了事的态度来迎合你,到最后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收场不是么!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因为就算这么做了你也绝对不会幸福的!所以就算打死我我也做不到!这种事情,我是永远都不会去做的!」 「……可是,可是」 万里已经不忍再看香子的脸了。 「重视……和特别,这种感情……和喜欢,是不同的么……?就不能,把喜欢这种情感包含在里面么?喜欢上我、相恋、相爱、结婚、直到永远,为什么……不能变成这样呢?这样的感情,真的没有么?」 柳泽静静地摇了摇头,当做了最后的回答。他这种人,是不会把这种感情混淆起来的。就算自己再怎么偏袒香子,万里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柳泽的想法。自然地,自己也就没有那个立场继续去劝柳泽通融处之、跟香子交往了。不过,可能也就是因为柳泽的这一点,自己才会想要交他这个朋友也说不定吧。 「……没有、是么……?」 晶莹的水滴,跌落在了桌面上。 「……明明有着这么多、共同的记忆……?明明是那么特别的存在?明明是这样,却还是不行么?也就是、也就是说……都是我的错么?」 香子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在自己的眼泪面前,所谓的客观事实和证据,不过就是些纸片罢了。 「都是因为我总是做讨人嫌的事情的关系?就是因为这样,不管我们有着怎样的回忆,不管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多长的时间,我都不能永远待在你的身边么?你都不会喜欢上我么?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 加贺小姐——自己试着轻声地呼唤了她一声。已经足够了。在执迷不悟的香子再一次沉入名为后悔的泥潭之前,万里无论如何都想要把她拉回来。也许,正是为了这一刻,自己才会选择一直留在这里的吧。 然而,万里的声音,似乎已经传达不到香子的心灵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全都不要了!全部都不要,全部都忘掉,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既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就全都扔掉就好了!」 面对香子近乎悲鸣的哭喊,柳泽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 把编织帽套在头上,拉到了近乎遮住眼睛的地方,打开门走了出去。 咖啡厅一下子弥漫着一股近乎可怖的寂静。其他的客人们的注意力无不集中到了这边来。这种感觉让万里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在自己准备挪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香子令人担心的声音。 咔锵一声,香子的手碰上了桌上的茶托,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香子用手掩着嘴,看着万里。睁开眼睛的时候,脸颊上的泪珠仿佛断了线一般,跌落在地。对不起,多田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瘫坐在位子上的香子,表情早已经被泪水所模糊,只是向着万里不停地道着歉。当她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地从她细长的睫毛跌落,怎么也止不住。 万里终于明白了香子道歉的理由。扪心自问。虽然万里曾经失去了过去的一切,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刺激要比想象中小得多。至于香子的话,自然也并没有让自己太过在意。 「没关系的,加贺小姐。」 「……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的。……这种时候就不用在意我了。」 「……对不起,多田……」 刚才的不算。全部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这绝对不是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口的话,自己那令人厌恶的亲身经历,直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
香子此后都一直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发呆。 手足无措的万里则是只好看着她发呆。香子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一直都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时间早已过了四点,眼看就要五点了,窗外的天色也差不多开始暗了起来, 「先生,我们这里等待禁烟席的顾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店员带着万分抱歉的表情说道。看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加贺小姐,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万里催促道,但是, 「……」 香子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就在万里以为她准备回去了的时候,只见她穿过玻璃门,向着被分隔开来的吸烟席的房间走了进去。万里也只好向一脸无奈的店员低头道歉,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虽然这边还有不少空位,但是因为客人少的缘故通风条件也不太好。一走进去,一股浓密的烟味就一下子袭了过来。 「我说加贺啊……」 香子一屁股坐在了空着的位子上, 「干脆让烟给呛死算了。」 香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周围吸烟的顾客一下子开始朝着这边行起了注目礼。 「这个——……呃——,怎么说呢……我想这种事情应该不至于会死人的吧……?」 万里深感困扰,视线不停地在再次低下头的香子和店员之间徘徊。如果这时候再点单的话应该就可以继续待下去了吧。说到底,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到底合适吗。虽然一眼看上去就毫无精神的香子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但是搞不好万里的存在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本身就是个麻烦也说不定。也许这会儿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才是最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早早消失才对。 万里明白,对于香子来说,自己可能并不是必要的。因为对她来说,除了柳泽光央以外的人其实都不重要——这一点万里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的担心,还有想要守护香子的心情,那全是万里的自作多情而已。而比起自己的心情来,万里更重视的是香子现在的感受。 果然,现在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就在自己准备抬起因为久坐而麻痹不已的屁股的时候, 「抽一根如何?爽快点,来一发。」 一旁的素未平生的女子,突然把烟盒向着香子伸了过来。 「你不是想死么?抽上一根就行了。多少还是会死上几个细胞的。」 「她还未满二十岁啦……」 万里慌慌张张地阻拦道。香子突然抬起了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起了这个人递来的烟盒。既不是Mildseven,也不是万宝路,总之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牌子。 「男朋友?」 万里赶紧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女子听了,略带讥讽地笑了起来,说道。 「是嘛——。我,叫NANA。」 万里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 「……噗哈!」 直接喷了出来。 万里不禁想起了某一部在自己住院的时候从头看到最新一册的少女漫画。这也搞得太过了吧,染成漆黑的前长后短的挂面式短发,豹纹的无袖紧身衣。侵略性极强的妆容。看起来就重的要命的机车夹克。脖子和手指上银闪闪的首饰呛啷作响。就连吉他箱子都没忘记带在身边。怎么看都是『那个』角色的形象。 这算哪门子的cosplay……话说为啥会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啊。而且好死不死还是个这样的家伙。这家咖啡厅难道说有着什么会吸引怪人前来的奇怪力场吗。万里真是越看越觉得穿越得厉害,这时对方突然凑到了万里的鼻子尖说道, 「话说我认得你呢……以前,我们应该见过面吧。难不成是隔壁的……应该是。」 黑色的指尖向着自己指了过来。银色戒指上的骷髅的眼窝里嵌着两颗宝石,清晰可见。 「……琳达的后辈不是么。和琳达在学校里的时候你们总是待在一起呢。我是三年级的,话说回来」 为了不把烟喷到万里脸上,NANA……前辈歪过嘴,向着斜上方喷了一口烟,说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 「琳达的名字,也叫做NANA呢」 「……是、是这样吗……」 就在万里强忍着自己愈发高涨的怪异感的时候, 「……噗!」 香子也突然喷了出来。看来就算是加贺香子,同样也没能避免这种微妙的感觉呢。 「是叫祭研,是吧?你们两个还是早点放弃吧。YOSAKOI什么的可不是想要寻死的女人应该去干的事情。」 (YOSAKOI:由日本高知县的夜来祭发展起来,为日本盂兰盆节期间的一种祭典形态) ……其实今年是跳阿波舞……NANA前辈听了万里的回答,哈!地一声,嗤之以鼻。 「那就更要劝你们住手了。土得都掉渣了。真心想要寻死的话,就让自己被音乐杀死吧。」 说着,递过来了一张看上去就很廉价的单色传单。 「今天晚上九点。中野。虽然只有门外汉的学生乐队而已,但是要论死人的话比起阿波舞要强上千百倍。」 「啊,谢了……就是所谓的现场演出……是吗?那个——,就是……以往那种翻唱乐队的感觉?」 「什么叫做以往的啊。才没有翻唱过呢。因为我可是一个诗人呢。这是一场诗朗诵。」 「哎、哎哎……?哈啊……?」 「凭这张传单可以免费喝两杯。如果报上我的名字可以喝得更多。来这,尽情地死个痛快吧。」 NANA前辈露出一脸坏笑,竖起了中指。直到走出门的最后一刻都彻头彻尾地保持着自己角色特有的形象。万里看着手上的这张传单,正在寻思如何是好的时候,香子突然看着传单说道, 「就去死一次好了。」 香子从万里手上擦地一声抢过了传单。因为哭泣而隐隐发红的双瞳之中散落着不详的光彩,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其中所隐藏的将错就错、自暴自弃。 「……变得一点都不完美了,干脆全部都坏掉就好了。现在,我想做些以往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半途而废什么的,最讨厌了。事到如今,干脆,全都砸个稀巴烂好了,真想让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真想去死上一回!」 说罢,香子站起身,张开了双臂开始做起了深呼吸——吸烟的顾客们都是一脸不爽的表情,假装没看到香子。 「多田你打算怎么办?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会去的。」 「……奉陪到底!还用问么!」 把香子一个人就这么放着不管自己自然不会答应。更何况,既然已经变得不完美了,那就干脆全部都打个粉碎,让死亡把一切都带走,然后再一次地迎来重生。——万里自己,也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
在路边的廉价居酒屋里喝过酒打发时间顺带吃晚饭以及跟单相思的恋情道别了之后。 「……啊、啊咧?怎么总觉得好像比想象中来得要不妙得多啊……」 时间过了九点,万里和香子来到了演出所在地的夜店门口。在门口蹑手蹑脚地张望着里面的情况,却只看到一条向下延伸的昏暗阶梯,万里的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就在自己不合时宜地四下张望周遭的环境的时候,一双手在背后推着自己走了下去。 「没事的啦——没事——的——没——事——的」 说着香子也跟在后面走了下去。 等一下啊,再稍微等一下啊,万里拼命地站住脚跟抵抗着。其实,现实这种东西,比起人的想象来往往要残酷得多。 虽然宣传上叫嚣着什么死去活来杀了你之类的口号,但是说到底应该只是学生乐队朋友之间的作品发表会吧?——至少万里是这么想的。虽然对于第一次体验临场演出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但是搞不好最后只会觉得「也不过如此」也说不定呢?只要陪香子闹上这么一段时间,相信她的心情也会好转一些的吧。其实万里是这样想的。 然而,聚集在门口的其他参加者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像是外国人一样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耳钉、纹身更是司空见惯,大都穿着打着铁钉的皮衣和皮裤。其中,有人手臂粗壮得好像圆木一般,光光的头顶上仿佛有蒸汽慢慢地升腾到了空中。还有的人瘦得仿佛干柴一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苦行僧正张着嘴巴站在那里;更有甚者,一个粗壮得如同水牛般的男人,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惊悚四下张望的万里,巨大的双肩赫然纹着『内脏』那个字(为啥啊……)——总而言之在场的这些人,怎么想都是和万里他们所生活的世界想去甚远的那种人。 「真、真的要进……?」 万里不禁回过头对着香子问道。 「要进去咯——没事——啦——没事——的——要进去咯——只要进去就好咯——」 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强作振奋稳住了脚步,定了定神,脑袋摇摇晃晃地点个不停。 因为连着喝了三个小时的缘故,吐息之中已经带上了一股浓浓的酒气。虽然说话的腔调已经有些不太对劲了,不过从外表上来看还是平时的那个加贺香子。除了脸上的妆容因为哭过的关系有些变形,其余的地方依然是无懈可击。回想起来,香子一片长吁短叹之中也不知道灌下了多少杯果汁酒和鸡尾酒,到最后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万里喝到半路眼睛就已经有些打转了,最后不得不叫了杯乌龙茶缓一缓,然而香子直到最后一杯喝的都是酒精饮料。看来应该是比较不容易醉的那种体质吧。 「呐——进去吧——进去吧——多田——呐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香子就像是小孩子在撒娇一样,用脚下的高跟鞋咚咚地跺着地板。周边的人们的眼光一下子都集中了过来,让万里觉得有些刺眼, 「……知道了知道了,好啦,进去咯!」 万里带着香子像是逃跑一样地钻到了门口。 沿着向着地下的楼梯慢慢走去,最后用身体挤开了沉重的大门。 「呜哇——!好吵——!」 自己的喊声瞬间就被淹没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实况演出的轰鸣声,真的让人一瞬间有种尿裤子的感觉。强烈的震动让人从背脊一直到头盖骨都在发颤,两腿也本能地打起了哆嗦。香子瞪着眼睛,用手塞着耳朵,只能发出一声声的惊叫。两人根本就听不到对方在说些什么,就算再怎么试图贴近对方也是徒劳。 被满身大汗、散发着汗臭的人们团团围住,两个人转眼就被从门口挤了进去,顺势向着店的深处进发。地面都在剧烈地颤动,甚至让人有了一种悬浮半空的错觉。更离谱的是到了这里还不算是正式进场。在疾风骤雨的轰鸣声之中,一个看上去国籍不明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木板搭成的简易柜台后面死死地盯着一脸茫然的儿人看个不停。原来如此,搞了半天不是免费的吗。 万里慌慌张张地从钱包里拿出了NANA前辈给的传单。对方看过了以后也没有收钱,而是递过了两张饮料券。还在万里和香子的左手手背上啪啪地盖了两个章。谢啦——虽然这么小声的道谢对方铁定是听不到的,但是万里还是规规矩矩地低了低头,带着香子向着里面走了进去。而且总觉得如果老是赖着不走对方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进去之后,眼前的轰鸣声压倒性的破外力是更上一层楼。让人感觉耳朵都已经被堵住了,仿佛脑浆正在被人从左右两侧狠狠地抽来抽去。也不知道其他的人是不是耳朵早已经聋了,看上去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估计在这里觉得害怕的,也只有自己和香子两个人了。说实话,真的好吓人。总而言之这里的一切都实在是太吓人了。 加贺你不要紧吧,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啊,虽然在这个混乱的场合,万里很希望至少能够跟自己唯一的同伴待在一起,但是香子却完全没把东张西望的万里放在眼里,而是老练地把行李塞进了柜子里。把装满了证据的袋子塞进了最下面的那层柜子以后,又用脚狠狠地把柜门踢上了。看来大小姐也被这高分贝轰鸣搞得有些不正常了吧。就连柜门上的钥匙都忘了拔出来。 万里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包也塞了进去锁上了柜子,又把钥匙严密地藏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而香子却好像有些坐立不安,一直都弓着身子。就在万里困惑香子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只见香子那双充满大小姐派头的不合时宜的黑色裤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暴力地撕开了好几个大洞。 在哑然无声的万里面前,香子抽去了领带,扯开了罩衫的领口。脱去了马甲,像舞狮一样把头甩了几甩,又用手粗暴地梳理了几下,头发纷纷立了起来,蓬乱不已,瞬间变得野性异常。又用手在眼圈上用力地摩擦了几下,早已化开的眼影和睫毛膏一下子把眼圈染成了一片漆黑,刚才的细眉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怎样?香子带着有些得意的表情,向万里展示着自己的新形象。一直都无懈可击的那个箱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劲爆而又危险的女子。跟刚才从背后走过去的那个嘴上打着五连发唇环的女子一比较,两者的感觉还真是差不到哪里去。在暴力音乐的轰鸣声中,香子已经彻头彻尾地成为了这些观者们的同类。 「……好、好吧,我也……!」 虽然做不到香子那种程度的变身,但是万里姑且也用手胡乱地拨拉了一通自己的头发。不过对于自己那软绵绵焉不的头发确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是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向着店的深处走了进去。在面向舞台的地方,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的人头攒动,因为轰鸣的乐声的关系,就连喊声都会很快地淹没在分贝的海洋之中。来到吧台附近,向女服务生出示了饮料券之后,对方也一言不发地拿出了塑料制的菜单。万里点了啤酒,而香子则是Moscow Mule*。待到两个玻璃杯送到了自己的手边之后,(*注:莫斯科骡子,一种鸡尾酒的名称。基酒为伏特加,辅料为姜啤) 「加贺——!干杯——!」 反正也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姑且先喊一句好了,香子也是说着些什么,然后两个人纷纷把杯子靠上了嘴唇。 此时,有一群人也朝着吧台走了过来,正巧撞上了抬起头试图一饮而尽杯中酒的香子的后脑勺。后者冷不丁地把鸡尾酒喷了万里一脸。只见她向着万里喊了些什么,随后又用手中的领带开始擦拭起了万里的脸。做完这一切后,香子又转身面向了吧台。因为音乐的轰鸣声太过嘈杂的关系,香子的声音根本就没能传进万里的耳朵。 香子把嘴凑到了酒保的耳边,奋力地说了些什么。迷你裙之中那隐约可见的残破不堪的裤袜,在空中晃动着的高跟鞋,以及蓬乱地半遮玉面的野性长发,引得周围一群满身刺青的壮汉凑近了过来盯着香子的大腿根部看个不停。注意到了这一点,万里虽然不情愿,但是心中也充满了作为一介骑士(特技是下跪和装死)的悲壮的觉悟。 「咔啊啊啊!诶诶咦什嗯哦!哇嗯吸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开什么玩笑) ——在曲目之间数秒钟的间隔之中,香子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如同惨死在世上的母猫的地缚灵一般的怨念之声。 比起声音来,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张脸——在一头乱发之中,漆黑的烟熏妆之间,两颗晶莹灿烂的眼瞳正在闪烁。像极了一只受伤的野兽。加贺啊,还真是很好地融入了这里的环境呢……万里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香子打发走了纹身男子,双手灵巧地提着四个杯子转过身向着这边摆了一个pose。纤细的水蛇腰左右摇摆,「啊哈☆」地莞尔一笑,灿烂无比。随即又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抛了一个媚眼,回到了万里的身边。像是被压迫一般而显得愈发显眼的白皙胸部,在昏暗的光线的照射下,那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显得愈加妖艳。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香子的醉意,比起万里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实际上早就已经醉得七荤八素了。 「加、加贺小姐,虽然现在问有些不合适,但是你真的没事吗?!好像醉得很厉害啊?!话说……呜啊——好吵——!啊啊真是的——!」 爆炸一般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让万里的脚跟一震,向着摇摇晃晃地拿着酒杯的香子伸出了手。而香子则是喊着什么NANA前辈如何如何的事情。然后又面带笑容地把一个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哦哦……万里不由地呆呆地看着豪爽的香子出了神,而后者则是摇着小手,仿佛在说着「喝吧喝吧!」,鼓动着万里。 总而言之那就先喝一口吧,就在自己把嘴贴上杯子的时候, 「……噗哈啊啊!」 这一次轮到万里把酒喷了香子一脸。呀哈哈!香子也不顾满脸的酒精,拍着手笑弯了腰。你还好意思笑啊。喉咙仿佛都烧了起来,鼻子在发痛。眼前金星直冒。耳朵早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自己完全地变成了五感麻痹尽失的状态。这到底是啥啊?!万里好不容易用自己的两条腿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不管是自己喝过的啤酒也好鸡尾酒也好口杯也好,跟刚才喝进去的这杯酒都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这杯酒喝进去的感觉,简直就跟火燎一般。 香子则是一脸的平静,把一杯同样的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个底朝天,然后突然像个断线的木偶一样,咚!地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 「呜哇加贺小姐!小心一点,振作一点!话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万里慌慌张张地搀扶起香子,向着酒保回头看去。只见那个女酒保正用着同样的杯子喝着什么,注意到了万里的视线,酒保突然张开了嘴向着二人吐出了舌头,舌尖用手术特意地被割成了两股,银色的舌钉还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果然还是带着香子回去比较好,万里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事到如今,相信对这个大小姐来说,压力也应该已经得到了充分释放了吧。该回去了。 「加贺,果然还是回去吧!啊咧?!加贺?!加贺香子——?!人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香子已经不见了,万里惶惶张张地四下张望。不就就发现了一个手里提着酒杯,被其他的观众团团包围的长发女子的身影。 「等一下等一下!给我等一下啊啊——!」 正在舞台上表演的乐团三人组正拿着电锯四处挥舞。百无聊赖的鼓手突然间翻起了白眼。场内的观众仿佛被这凶暴的声音给感染了一般,向空中挥舞着手指,窜动雀跃着,场面混乱不已。而香子则是在人群之中一步步地逼近着舞台。 「加、加贺——!等一下啊!给我等等啊!」 万里的叫声很快地被湮没在了噪音之中,台下兴奋的观众甚至窜上了舞台大闹一番,又向着台下的观众头上跳了下去——准确地说应该是掉下去比较合适。躁动的人们高举着双手,随时都有可能打中别人的脸或者脑袋,在这种环境下万里也实在是难以继续前行了。 「光~~~~~~央~~~~~~这~~~~~~~个~~~~~~~大笨蛋~~~~~~~~~~~~~~~~~~!」 伴随着一声毫无规矩可言的怒吼,只见香子踩着站在最前面的观众的大光头窜上了舞台。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接着又听到, 「死给你看啊啊啊啊啊~~~~~~~~~~~~~~!喝哈啊啊啊啊啊~~~~~~~~~~~~~~!」 开玩笑的吧,你别这样啊,万里听了都差点晕倒了。 香子就像是君临电锯军团的女王一般,把杯中的酒朝着自己的头上一把浇了下去。随后又把被子向着台下狠狠地砸了出去,吐着舌头、竖起中指。向着天高高仰面高举双手,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唔哦哦哦哦哦哦的欢呼声。打鼓的那个家伙的视线焦点更是聚集到了香子的迷你裙下裤袜的破洞中的危险领域,突然间,香子动了起来。黑色的胸罩,一瞬间掠进了视线之中。然后只见她把手举得更高,头和膝盖开始咔嚓咔嚓地摆动了起来,这是……这是机械舞!正是传说中机器人——C-3PO之舞! 万里踩着帆布鞋在观众们的背上像是登山一般,奋力地向着舞台攀登着。再不快点阻止香子的话,估计就真没法收场了。 被酒精淋得湿漉漉的香子僵硬的舞蹈更是激起了乐队的兴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场合下,香子的舞蹈居然和节奏完全地合上了拍子,电锯的轰鸣声更是愈加激烈。只见香子好像想要助跑跳下舞台一样,向着舞台深处倒退了几步。这时,万里也终于爬到了舞台附近,奋力地把手伸向了香子, 「加贺小姐,不可以!」 用手握住了香子的手腕。 把体重全部加在手上,奋力地把对方拉了过来。 这种事情,好像之前也发生过。之前、以及之前的之前好像也有过……?一眼望去,攒动的人群,宛若那条黎明时分昏暗的河流、那片死寂的水面。 掉下去的话就会死掉。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好害怕啊————————!」 究竟是谁,在像小孩子一般地呼救?是我?还是加贺? ——万里!
「……」 香子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万里。 怔立在原地的万里,也呆呆地看着香子。 曾经是否有人,像这样呼唤过自己?因为酒精而变得昏昏沉沉的大脑之中,仿佛正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火星飞舞,那些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的记忆,再一次地被燃成了灰烬。无论自己再怎么匆忙,这一切还是消失得如此迅速,纵然心急,却也无济于事。不行了,又想不起来了。既然已经想不起来了,那干脆就不要再去想了。如果一切从最初开始就没发生过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啊啊,没错。 无论何时,所有的一切,都总是在离我而去——。 「多田……?」 香子轻轻地叫道。……万里也看见了,对方喊了自己的名字。两个人互相牵着手,在这个瞬间,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然而, 「渣滓们,要死的话就给我死得利索点儿。这个舞台,是老娘的东西」 万里的背后被人从腰上狠狠地一拽,冷不丁地从舞台上摔了下来。当然香子也不例外。 就在跌落舞台的瞬间,万里看到了单手拄着吉他、抓着麦克风的NANA前辈,那如同恶魔一般的笑容。
万里瘫坐在了玄关门口。 跨过了瘫坐在地的万里,香子钻进暗无灯光的走廊跑进了厕所,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有人呕吐的声音。 「没事……吧……?」 「……」 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声呕吐。 万里把自己的鞋子费力地用脚甩了出去,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要靠着墙壁慢慢地挪进房间。因为背着香子从夜店走到这里的缘故,自己的手早就已经麻痹得没有知觉了。 走进了房间,万里咕咚一声倒在了地毯上,费力地翻了个身。厕所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洗脸池的水声、还有痛苦的呻吟。 自己的屁股还在暗暗作痛,估计是什么地方给摔倒了。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柜子的钥匙定睛一看。 「……啊……糟糕了——……柜子里的东西都忘记拿了……呐,加贺小姐,我们把东西给忘了啊——……」 没有回应。 万里对着自己已经有些不大灵光的耳朵轻轻地拍了拍,又扯了两把。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迷迷糊糊的。 在地摊上睡着了之后,总觉得身体异常地沉重,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奋力地张开眼睑而已。整个世界依然处在一片黑暗之中,房间里也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在这个黑暗的房间一角,发现了香子的身影。 背靠着万里的床,坐在地板上的香子,正透过窗子向外面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哭泣着。 只见她用手肘支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插在头发之中。在窗外的灯光照射下,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辨。香子的喉头轻轻地哽咽着,抽着鼻子、托着下巴的手指把漂亮的嘴唇都给扭曲了,只是静静地哭着。 估计她还没有发现万里已经醒过来了吧。这只身一人、蜷着身子坐在名为孤独的深渊之中的身影、毫无防备地任凭眼泪洒落的样子,仿佛让万里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坐在那里哭泣的,仿佛就像是自己的影子。 虽然自己是不太可能在这个房间里像这样大哭一场的,但是万里的心头却产生了一种自己被一分为二,正在眺望着哭泣的自己的那种错觉。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站在房间的另一角,看着这样哭泣的自己也说不定吧。这副光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之中——万里可以确定。 在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雾的视线的一角,万里注意到了, 「『re』……?」 在淡淡的灯光下,万里注意到了一个神秘的平假名字符。 就在自己坐起身子的时候,一条毛巾毯滑落在地。想必一定是香子给自己盖上的吧。听到了万里的声音,香子也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 「……刚才,说了什么……?」 如假包换的女子的声音,终于彻底地让万里从不可思议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说了……」 「……说了什么……?」 「……说了是『re』……」 「……为什么……?……诶?我身上?」 「……你看,在手上……」 万里指着香子的手背说道。后者弯过手来仔细一看,发出了「嗯?」的一声以示不解。自己的手背上,确实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发着荧光的黄色的『re』字。 「啊。多田手上也有……」 经香子一提醒,万里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手背上同样有个『re』字在微微发光。对了,应该是在看演出的时候,门口的人盖的那个印章吧。为了能够在昏暗的地方也看清楚的关系,所以才用了荧光涂料呢。原来如此,万里也算是明白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是『re』啊……」 「不知道……」 在这个一片寂静的房间之中,万里和香子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手背上的『re』字,一言不发。 突然,看着手背上的文字的香子,再一次地开始了啜泣。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re』字触动到了她悲伤的神经。如果是れ……的话,比如和光央一起和乐融融地吃着糖藕(renkon)啊什么的。抑或比如和光央一起和乐融融地采柠檬(remon)啊之类的吧。或者是一起去租(rentaru)DVD看啊或者一起打扮成连狮子(renjishi)的歌舞伎摸样狂喜乱舞啊或者直接用烤箱(renji)煮生鸡蛋啊什么的—— 「加贺小姐……没事吧?」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二次元君的事情。」 「啊、啊咧?这还真是意外……话说回来,这好像跟『re』字没关系啊?」 「嗯。没关系。只是突然又想起了二次元君说过的话……所以眼泪都笑出来了。」 香子双腿伸直地坐了下来,满是泪痕的笑容绽放在了她的脸上。 然后,她又把头向后仰去,搁在了身后的床上。 「二次元君他不是号称已经成了一次元君了么。他也说过,要创造出完美的理想中的女孩子不是么。听了这些以后,我觉得其中一半都是玩笑话,同时也觉得自己其实跟他很接近。『想要和完美的对象按照完美的脚本完美地结合到一起』……对于我们来说,目标都是一致的。但是二次元君他是个所谓的宅男,所以只是在创作出的世界里这样做而已。而我不是什么宅女,所以才试着在现实中这么做。我以前一直觉得,这只是单纯的兴趣爱好的区别而已,沉浸在创造的快乐之中乐此不疲的二次元君真的好幼稚什么的。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呢。」 香子用手把有些碍事的长发拨了拨,看着天花板,继续轻轻地说道。 「其实比起我来,他的想法要成熟得多。我想他一定明白:想要把自己以外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形象这种事情,是绝对办不到的。如果蛮横地试图去改变一切的话,自己的人际关系一定会一落千丈的。……二次元君他……不,但凡只要是这个年龄的人,在明白这一点的前提之下,才会为自己的行动深感乐在其中呢。虽然年龄都一样,我却只是一个笨蛋而已,所以才会那么地无知。就连被光央讨厌到了这个地步却一直都把自己蒙在鼓里。就连自己的人生是不会一直如愿下去的——这么基本的道理,我却一直都不明白。」 这一切,是那么地痛苦。 痛苦,痛彻心扉的痛苦。 抬着头、静静地叙述着的香子的眼中,再次滑落两行清泪。她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自己的痛苦所扼杀一般。 「光央他不是说过么,说一直都很重视着我。但是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不会喜欢上我,因为这样做是无法让我得到幸福的。他是这样说的吧?」 「嗯……他是这么说过。我想应该是的」 「听了以后我才想到。光央究竟能否获得幸福这件事,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一直以来只是深深地喜欢着光央、追逐着光央的身影。我自己也说过不是么?光央对我而言究竟如何如何地重要。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尊重过个名叫柳泽光央的——现实中的人。只是想着按照自己的意愿让他屈从而已。……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也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意志、独立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一事实。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在我的世界中出现的登场人物也说不定。」 香子向着空无一物的半空,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伸出了左手。手背上的『re』字的光芒,在空中微微地摇曳着。 「之所以会哭得这么惨,之所以会这么受伤的原因,全都是因为我的执着。而且,这种执着是如此地丑陋。……因为自己那么喜欢光央,所以光央没理由不喜欢上我。不想承认这个被喜欢的对象所拒绝的自己,不想承认这个毫无价值的自己。对于这样的我,自己实在是无法认同、无法原谅,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对不对。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告诉我,自己并不是毫无价值的!……最后,我只能把责任都推到了光央身上。其实自己真正无法认同的、真正无法原谅的,正是自己本身。擅自地用能否让光央喜欢上我,来决定自己的价值。——一直以来我都给我们加上了这样的设定。……在这么多年里,一直都做了很多、对不起光央的事情呢」 等到注意到了以后已经太晚了呢,说着,香子叹了一口气。她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万里已经分辨不清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嘛——,应该也不奇怪吧?我觉得不管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应该都会这么想哦?」 万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re』字,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给香子带来一丝安慰,但是眼下只要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就好了。 「……对任何人来说,想要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的存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要正确地直视残缺的、并不完美的自己,我觉得是很困难的。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想一般都会想着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才对吧?……至少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 没错。 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万里的目光从现实之中渐渐地移开,感到那个名为自己的存在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只见这个家伙正把自己重达五十五千克的肉体,摆成了个「大」字,躺在地毯上。 深吸了一口气,短暂的沉默之后, 「对我来说,想要认同那个被他人所拒绝的自己,想要承认这就是我本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现在,又把视线从对着加贺香子说着话的自己身上移开了。 香子仿佛在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黑暗一般,静静地看着万里的脸。 「拒绝……被谁拒绝?真的会有人拒绝像多田这样的人吗?」 「……比如那些认识过去的多田万里的人。还有那些重视着过去的多田万里的人。比如家人之类。虽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真的很痛苦,所以才会选择从家里逃了出来。因为我知道,对于父母来说,直到现在还是在等待着那个『真正的万里』回到他们身边。而我在他们看来,却只是个影子而已——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一天,他们真正的儿子——多田万里能够一下子回到他们身边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万里抱着膝盖,用着刚才香子同样的姿势支着自己的下巴。因为说着话的关系,他的头也随着自己的语言有节奏地一动一动。 「——这样一来不就都明白了么:其实大家都在期望着,现在的我能够像死去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嘛。」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那些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深埋在自己心底的悲伤,渐渐地在脑海之中,开始慢慢成型。 我好怕——其实自己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不想看见说出这种话的自己。但是,这几个字还是从嘴里挣脱了出来。 「实际上,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那么轻易地就消失无踪的人格,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又回到我身体中来啊?也就是说,如果我的失忆症治好了的话,就意味着现在的我会死去么?对于我的死……大家只会觉得高兴不是么?如果我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只会让大家觉得失望不是么?这样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总觉得……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不会感到失望的。」 ……真的,就差一点。 要不是香子的声音插了进来的话,喉咙里那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温热,一定会变成眼泪倾泻而下的吧。 「不会的。我是绝对不会失望的。」 即使是一片黑暗之中,万里也能够看得到:香子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颊,坐直了身子。 「因为如果多田消失不见了的话,……那么今晚如此不像话的我、还有我们在这一晚所经历的事情,我究竟又该找谁一同分担、找谁一起承受呢?除了多田以外,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了。不是么。」 「……」 「不是么?就是这样的。不会有错的。」 「嗯、」 ——谢谢你。加贺。 香子的一句话,拯救了自己。万里轻轻地、用手指偷偷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所以你不可以就这么消失。更不可以就这么死去。也不要再害怕了。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我是绝对不会忘记多田你的。也请你,能够记住我,记住如此愚笨不堪的我,记住这个在今晚丢人丢尽、没规没矩的我,记住一生之中只此一次的、这个春天的我——」 这时,香子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中的原因,就连万里也不明白。 「请你,不要忘记我……!」 自己心中的困惑还没有解决,香子的话却已经说完了。 「……我不会忘记的。因为根本不可能忘记嘛。因为我啊,」 口中的话仍然在继续,但是万里的脑海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因为我,喜欢加贺。」 就算是记得也好,就算是已经忘却也罢。事情的结果往往都是一样的。 已经过去的时间,是不可能再回头的。现在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是一样的。 所有的瞬间,在诞生的同时就会迎来死亡。无论你是如何珍惜、如何想要把时间留住,最终一切也都会离你而去。这是这个世上,谁都无法改变的真理。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样短暂的一个刹那, 「……我喜欢加贺香子你。真的」 却又让人倍感无限爱怜。 香子的眼睛都瞪直了,用盖着『re』字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倒也是,没理由不被吓一跳呢。就好像是号称绝对安全的剃须刀一下子割伤了自己一样,吓一大跳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自己喜欢上了香子。 看来,万里真的是对香子坠入爱河了。自己的脑中、自己的心里,回过神来已经全部都装满了香子的事情。这个容姿秀丽,又有些笨拙的女孩,每天都占据了自己的脑海。等注意到了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这样了。 如果可能的话,自己也希望香子都够这样对待自己。希望她能够只想着自己。就算不是现在也好。只要有一天能够这样,那就足够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挑这种时候告白的我,真的是很狡猾呢。抱歉。」 万里说着卷起毛巾毯,和香子拉开了距离。一直到了墙边才抱住了膝盖坐了下来。 被人甩了的当天就喝得酩酊大醉、跑到了别的男人的家里,最后又被这个男人给告白了——怎么看都是相当糟糕的情形。就算香子觉得害怕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万里当然没有那种想要趁着月黑风高,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香子动邪念的想法,因此也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了自己的意图。 「虽然,我不能要你忘记我说的话。也不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现在不用给我回答也没关系的,我也不认为你会立马就把YANA的事情给忘掉。如果现在就拒绝我的话也是没关系的。啊,不过果然还是有些不愿意呢。……总而言之,明天啊」 「明、明天……?!明天?!要干嘛?!」 「得把行李取回来才行啊。我们不是把东西锁在柜子里了吗。不记得了?」 「行、行李……?!哎?!是这样的吗?」 「没错。话说回来,我们好像一直都遇到这种丢下行李逃跑的事情呢?难不成这也是所谓的命运么?」 香子也微微地歪过了脑袋,说道, 「……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嗯,总觉得,相同的事情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一样呢。不过尽管如此……这种感觉,我还是蛮喜欢的。」 尽管只是轻轻的一声欢笑,却让黑暗的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柔和了起来。 「还以为你会问落下了些什么呢,不过看样子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看来真是比想象中坚强得多呢。话说回来,你的鞋子倒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因为哭得太久的关系香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了,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笑个不停。万里也被引得笑了出来。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觉,让自己的胸口苦闷不已,只好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皮。额头前面的头发扎到了鼻尖,看来是留得太长了。 香子,会不会拒绝自己呢。 但是,自己对于这个女孩的感情,根本无法停止。 就算不能成为恋人,能够成为朋友也好,想要和她一起,度过更多的时间。 像这样——此后的日子里,两个人还会弄丢多少行李呢。还会失去多少东西、遇到多少挫折呢。但是这样也好。即使如此,自己也想和香子待在一起。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喜欢上香子。这么一想,万里又笑了出来。 两个人究竟能够在一起度过多长的时间,自己的心中自然是没有答案的。但是万里相信,这段时间中的每一个瞬间,一定都会像刚才的那一刻一样,闪耀出自己的光芒。 人生在世,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闪耀出光芒——这句以往让人听了嗤之以鼻的笑话,在现在的万里看来,却是如此地真实,如此地深信不疑。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啊。头班电车也已经开出来了,加贺小姐,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哦。我送你吧。给家里人打过电话了吗?他们应该很担心吧?」 「嗯,没关系的。我坐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要去冲一下吗?我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偷窥的。」 「都说了没关系了。虽然身上粘糊糊的感觉很糟糕,但是我想也不至于弄脏出租车的座椅。真的,谢谢你。对不起。」 「怎么啦?」 「很多事情,都要感谢你,也得向你道歉。……真的不用了,只要跑到那条街上,很快就能拦到出租车的。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看到万里准备起身,香子急忙制止道。随后又朝着周围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用手撩了撩有些发粘的头发说道, 「啊,原来如此,忘在那里了啊。」 「明天晚上一起过去取吧。我先送你下楼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为啥。放心啦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的。只是陪你待到拦到出租车为止而已罢了。顺带我也想去一趟便利店。正好有种啊突然好想吃冰激凌啊——这样的感觉。」 「便利店明天再给我去啦!……现在这副糟糕透顶的摸样怎么能够能跑去明处见人嘛!」 「啊呀没事的反正也已经被人看遍了嘛。当初在舞台上大跳C-3PO之舞的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呀啊啊!不要啊啊啊!」 香子这次是真的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冲出了房间,向着玄关跑去。万里赶忙跟在了后面,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把这个穿上啦!」 万里把自己平时去便利店的时候穿的拖鞋凑成一对让香子穿上。就在自己打算开灯的时候,不要啊别开灯不可以!香子又叫了起来,像是逃命似的跑出了大门口。 「明天见!绝对不许朝这边看!」 话虽这么说,但是又怎么能不看呢。直到一脸不情愿的香子坐上电梯为止,万里一直都在玄关门口静静地看着。电梯门关上了以后,又移步到了阳台,继续寻找香子的身影。 香子从楼道口走出来了以后,穿着拖鞋沿着人行道走去。路上打着红色信号的空出租车比比皆是,香子拦下了其中一辆,坐了上去。 就在万里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香子从出租车的车窗里探出了脑袋向着这边看了过来。果然在偷看!——一猜也能够猜到香子大致说了些什么。万里若无其事地向着那边挥了挥手。当然要看着了。这还用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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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自己的举动,是为了寻找话题原因才这么做的。 徜徉在蔓延不断的茶田之中,万里一边眺望着冒着圆顶的茶树一边思考着:这种臭臭的味道应该是肥料的气味吧。嗯嗯原来如此,还有呢还有呢?——车厢内有些斑驳的电风扇慢慢地转向了自己,仿佛像在对自己说着话一般。 还有么,那就是——因为坐立不安的原因,所以才逃到这里来了呢—— 从东京站坐上阳光号,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在静冈下车。在换乘口的星巴克稍事休息以后,继续乘坐电车再过几站就到了。万里老家当地的特产是看上去像葱花一样的茶叶。如果要问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话,那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你:除了茶叶以外只有茶叶了。(*注:阳光号,ひかり号,在东海道新干线和山阳新干线运行的特急列车班次的名称。曾经是全线最快的列车,今已被希望号(のぞみ)所取代。) 从东京到自己家里实际上两个小时的路程都不到。对于别人来说这样的上学距离可能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新干线的学生月票的价格和万里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补贴比起来其实也差不太多。但是即便如此万里还是选择了离开老家独自生活,至于原因,那天晚上已经跟香子都说过了。 在充满了静冈风情的茶田之间经过长时间的穿梭,就可以看到一个数间民房相连而成的村落。 沿着果树繁茂的林荫道走进去,打开大门,继而打开玄关的门——门没有上锁,是开着的。 「……我回来了——……」 与其说自己认识这个地方,倒不如说是最近才记住的。 有人告诉过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家。因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的关系,就算此前的记忆荡然无存,但是心中已经对这里产生了「家」的感觉。 就在自己脱着鞋的时候,母亲一脸惊讶地走了出来,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因为实在是没事干所以就回来了」 「啊?!」 看着眼前这个某明奇妙就突然从东京跑回来的儿子,母亲的眼睛都瞪直了。 往返的路费加起来要一万日元以上……万里花了那么多钱回来一次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理由,但是眼下并不想告诉母亲。 到了早上,之前向香子告白的回忆突然苏醒,让万里难为情地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虽然两人约好了傍晚碰头,但是一想到见面之后该怎么办,万里就根本想不到该说什么好。就连到傍晚为止的这几个小时到底要怎么活下去都开始有些迷茫了。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就回一趟老家好了。既可以打发时间,到了晚上也可以借此有些新的话题可以聊聊。再加上因为话说得有些太肉麻的关系,那一晚的回忆怎么都让人心神不宁、冷静不下来,总而言之这样一来就可以暂时从这个尴尬的房间逃出去了。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从早上开始什么都还没吃呢。肚子都饿扁了。」 「真是的突然之间说什么呢——,就算要回来至少也先打个电话说一声啊,我下午还要到奶奶家的田里干农活呢。你既然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去?眼下正好是旺季,真是忙都忙不过来了。」 「算啦算啦不用啦,今天只是随便回来看看而已。晚上我还有事情呢。」 「哎哎?这是什么意思?是这样么?」 饭做好了叫我一声啊——对着母亲撒娇似地说了一声之后,万里走进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有些东西想要亲眼看一看。 万里把自己的小包放在了罩着套子的床上,这个房间对于他来说,除了一年份的记忆之外,别无他物。打开壁橱,那些没有带到东京的衣服、高中时代的校服都整整齐齐地用衣架挂在了里面。做了这一切的人当然是自己的母亲。 万里从壁橱深处取出了一个纸箱子,放在地板上。撕开封着箱子的胶带,正如自己记忆中的一样:一只损坏了的手机,还有高中毕业时的相册,都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在数小时之前。 平安回到家的香子给自己发来了短信。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的关系还是因为余醉未消的原因,这条短信打得有些长得离谱。其中,有着这样一句话。 「多田君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被他人拒绝了,或许正是因为你自己在默默地拒绝着他们哦。」 看了这句话,万里一时半会没有体会到香子的意思。 经过了一番思考,万里也意识到了:确实,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在拒绝着那些人也说不定——那些认识以前的万里的人们、还有以前的万里本身。 在自己还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因为失去记忆带来的痛苦实在是让人无法承受。虽然也有人因为担心的缘故前来探望过,但是因为无法记起对方这一点只能让万里觉得更加痛苦。因此让母亲拒绝了一切人的探望。请他们不要再来见自己了。请他们不要再联络自己了。就连此后找到的手机也一直维持着损坏的状态,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修理好它。最后,万里像是逃避着某些东西一样,离开了自己的家。 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只想把所有的事情统统忘掉。 自己失去的东西究竟有多么地重要——如果得知了这一点,只会让万里陷入恐惧的深渊。 手持着曾经自己心想着「绝对不会看」而收在纸箱里的相册。 要接受这个残缺不全的自己——接受这个个有着重大缺陷的自己,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困难的。凭现在的自己,相信无论如何都是办不到的。 但是,想要改变自己。 被人拒绝是很痛苦的。不能被他人接受是很痛苦的。直视痛苦的事情本身也是很痛苦的。如果想要接受这种痛苦,那么自己就必须接受现在的这个自己。 即使无法取回失去的过去,那也必须要珍惜此后所获得的事物。眼下,自己想要珍惜这个瞬间。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以后所遇到的人们、回去曾邂逅的人们、自己、还有他人——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不想再去拒绝了。 因此,自己打开了相册。所需要的只是些许的勇气。初次翻开的相册封面,轻轻地发出了啪嚓一声奇妙的声响。 「……哎……」 自己的目光很快注意到了照片上那个一脸傻笑跟同学们站在一起的自己,这时,连自己的呼吸仿佛也停止了片刻。三年四班,多田万里,学号十号。 用着自己的手指,在照片上这个陌生的自己、以及陌生的同学上面轻轻地摩挲着。仿佛感受到了过去那些已经无法取回的记忆,同时心中也涌上了一股淡淡的恐怖。强忍着这种感觉,只是想要知道更多——更多的过去的自己的事情。——盼望着自己,能够变得更加坚强。 然而,急促的心跳怎么都无法抑制。 照片上,在那个不认识的自己的前方,一个女孩正用手摆着大大的V字。学号十五号。 林田奈々。 「……哈?」 从相册之中,许多张胶片照片滑落在地。捡起来一看,上面无一不是用大大的字体写着许许多多的话。好几张照片上,被人用不一样的字体写着这么几个字:笨蛋万里,傻瓜琳达。照片上的两人像是胡闹一样伸着舌头,摆着斗鸡眼。在两个人的四周还写上了:就算毕业了也不准忘掉!!! 琳达升学纪念,万里落榜纪念。——照片上还写着这样的文字。 许许多多的照片上都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有教室里拍的、体育馆里拍的、操场上拍的、房间里拍的、穿着制服的时候拍的、穿着运动衫的时候拍的、一起露出满口白牙大笑的时候拍的、还有在那长长的木桥上所拍的。 两张笑脸靠得是那么近、那么地快乐。 「……这、这是……?这是什么……?……琳达学姐……?」 一定要记住。不要忘记了哦。 琳达她,曾经这样对自己说过。 自己站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冲了出去,险些滑倒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万里?!你的拉面煮好了哦?!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那个、我想想……」 穿着鞋,自己所想到地方是, 「我到桥那里去一次!」 那座桥应该距离自己的家并不远才对。虽然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跑了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寻求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不管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或是能够想起些什么,总而言之只是想要去那里而已。——自己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沿着山间的柏油路连滚带地下了山,万里满脑子想的却是说啥也要考一个助动车驾照才行,否则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一边跑着,一边瞟见了路边的红旗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七福神巡拜入口。 终于,那座长长的桥,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胸口好闷。一边喘着气,万里一边走上了桥身。这里是当初自己坠河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当事人的万里早已经失去了记忆,警方对此也是毫无头绪。 「……琳达学姐……究竟是为什么啊……?!」 告诉我啊——万里轻声地低语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身边?你到底是谁?对我来说,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走过了桥的中央,万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啊……?!」 让人浑身无力、乍听之下有些娇气的钟声突然在山中响起。锵~~~~~~啷,咣~~~~~~~~~~~当,咣当当~~~~~~~~~~……到底是谁在敲钟? 晕眩袭来,万里的脚下一软,紧紧地抓住了栏杆。不可以看下面,把眼睛闭起来。这或许只是宿醉未醒也说不定。双脚怎么也使不上劲,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脚下晃动个不停,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摇晃、还是桥在摇晃了。 就在这个时候。 在让人脱力的钟声里,自己仿佛听到了一群人从桥上跑过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身后跑过的人们。发现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也正看着自己,眼神呆滞、像个笨蛋一样地张着嘴。 那个家伙是—— 「万里!」 是我? 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的人,不正是琳达吗?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紧咬牙关,费力地忍耐着天旋地转的感觉。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贫血的原因,浑身的感觉都麻木异常。 再一次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长长的桥面绵延在水面上。其他人都消失不见了。诡异的钟声也已经听不到了。……这一切都是幻觉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事故的后遗症所以脑袋有点不灵光了。还是说只是单纯地因为宿醉未醒而已呢。或许只是自己的执念和现实感混淆到了一起,才看到了刚才的景象呢。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正震动个不停。 『万里?』 「YANA啊……」 『你怎么啦,现在在哪儿呢?外面吗?今天我正好闲着没事呢……话说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啊。是些关于昨天的事情,……现在到你那里去方便吗?』 「……我……不在……」 『哈?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被满是花瓣行将飘零的樱花树所围绕的河畔,一望无际的天空。朋友的声音。长长的桥面。骤起的风。除了万里以外,桥上空无一人。 只有万里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这风景之中。活在这样的现实里。因为拉面快要泡涨了的关系,母亲一定是急躁不已——只有这样的瞬间,活在自己的现实里。 说不定,就这样失去知觉的话,会觉得更轻松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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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田万里,正看着琳达。 因为体育科学的课程突然取消,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了。在这些学生之中,发现了琳达的身影。琳达也注意到了万里的视线,这不是多田万里嘛,向着这边挥着手。万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对方的脸。自己想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是眼下又不能问。因为自己并不清楚琳达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事实的原因,更何况自己尚没有搞清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看着琳达一脸惊讶的脸,万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万里身后,一位长发打理得漂漂亮亮的美人正盯着他的后脑勺静静地看着。她的名字,叫做加贺香子。 另一边,一个皮肤有些微微晒黑的男人,正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时不时地偷偷地看着香子的侧脸。他的名字,叫做柳泽光央。 在光央的背后,一个女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的目标,正在犹豫到底是该搭话还是如何是好。她的名字,叫做冈千波。 虽然身边都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我也注意到,有人明明没有选体育科学这门课,但是依然走进了教室。他的名字,叫做佐藤隆哉。 从他们的身后走过了一个影子般的女子。她的名字,当然叫做NANA了。 我的名字,叫做多田万里。 已经死去了的,十八岁的男性。 谁都不曾注意到我、谁都不曾知晓我的存在。我只是一直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万里。注视着大家。 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我慢慢地用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今天的阳光是那么地强烈,晒得人暖洋洋的。我一边眺望着万里无聊的后脑勺,一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今天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断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