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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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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联合翻译][竹宮ゆゆこ][金色年华][第一卷][春日暗转][11.21 放出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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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0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11-21 18:17 编辑

由5个上班族、2个高中生、1个大学生译制的金色年华1终于完工了。
经过了一个月+11天的吉利日数能够完本真是不容易啊。
在此感谢月巴和乙烯详细指导,aptx007和l姐的强力帮忙。还有北方的海真的就像海一样的无尽的吐槽让我有了进一步校对的动力。王妃妹妹的强大语文功底让我很震惊。
坠(堕)入黑暗的快速完工让我很欣慰。还有神右能挤出时间翻译此本真是不容易谢谢了,还要特别特别特别感谢静姐的客串帮忙。
还要感谢日翻组里的各位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的耐心解释。
更要感谢支持我们译制工作的朋友们。谢谢各位了!
请大家继续关注金色年华,关注竹宫老师,支持轻国。
                                                                                                           katsuka    2010.11.21


=====================================
监督+校对:katsuka 修图:Macroth  扫图:来自网络

翻译:轻国联翻

章节                                                译者

序章                    ………………        aptx007
第一章          ………………       北方的海
第二章        ………………       包菜王妃
第三章        ………………       坠入黑暗
第四章                 ……………… 神之右手 shixjing
第五章                 ………………       L.E.D.Mirage
后记                    ………………      aptx007

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原创轻小说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

下载: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viewthread.php?tid=244130&extra=page%3D1



      前夹后攻,何等成就感。甚好~甚好~
                                                                                                                                                       ——aptx007
  
      第一次遇到katsuka桑这样追求尽善尽美的人,非常感谢那样仔细的校对和润色。

正如amazon上的书评一样,GOLDEN TIME的这第一卷就如同黄金档连续剧的第一话,能吊足读者们的胃口,期待接下来的发展吧。


                                                                                                                                                  ——北方的海

  

第一次参与联翻十分荣幸……途中遇到不少问题感谢校对K君的帮忙并且长了不少见识……顺便佩服能在高三重压之下顺利赶在截稿期内完工的自己……(再顺便问一句有没有人和我一样觉得万里的形象很微妙……?)……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OTL


                                                                                                                                                  ——包菜王妃

  

在下是第一次搞联翻的黑暗,由于记人名极其苦手,翻到一半跟小K聊才知道竹宮ゆゆこ还写过什么,一如既往的纠结啊,话说写法也是那么纠结,尤其是一段叙事中掺杂不加引号的那种对话,翻起来总觉得不像人话,外加莫名其妙的大段拟声词对话和蛋疼的人物外貌描绘,呃,不对,不是找在下来抱怨的。不管怎么说,作品还是不错的,和小K一起修改也是蛮有意思的,感谢诸位读者愿意花时间来看,还有各位工作人员辛苦了(尤其是小K,大大的辛苦了~


PS:喵了个咪的,把我名字都打错了啊,喂!     

                                                                                                                                                   ——堕入黑暗

   

这次翻译由于自己的原因给小K添了不少麻烦,主观上也感觉竹宫的作品比一般自己翻的作品困难许多,在此先给各位赔个不是了。另外万里真是一个典型的烂好人男主…但是一般对外的性格着实有点…掐某人的OO哦!(咳


                                                                                                                                                         ——神之右手

对于故事内容,由于我翻译的少我具体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从翻译的角度阐述一点,这本书籍的词汇和书籍都有一定难度,翻译会费很大功夫。大家如果看到这本书,就多感谢一下孜孜不倦的翻译和后期默默无闻奉献的人吧。


                                                                                                                                                         ——shixjing

  

说来惭愧,因为出差的原因,导致自己的进度一拖再拖……对于为此东奔西走的小K和大家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言归正传,这本《金色年华》是我第一次接触竹宫的作品,什么?你说《龙X虎》?那……那个……我看了动画……(逃)繁复的容貌、衣着描写确实是这本书的特色,但是也给翻译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但是好在整个过程还是很愉快的,因为竹宫笔下的男主角永远都是那种看似平凡无奇,实则体贴到爆的好男人呀(爆)!仔细地剖析失去记忆的主人公内心的转变、情感的起伏之后,着实会被竹宫这种独特的写作方法给吸引……青春年少多惆怅,唯留倩影倚夕墙,在这个青春放飞的岁月里,一起感受这个年龄特有的恋爱喜剧吧!(我怎么像是个卖书的……囧)


P.S:好不容易盼到了竹宫+驹都英二的组合,但是这本书正文部分居然没有插画没有插画没有插画……驹都我讨厌死你了……Orz


                                                                                                                                                     ——L.E.D.Mir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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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正式大学合格赴京的多田万里,他来到大学,来到东京,开始了自己孤身一人的生
活。
初遇种种第一次,难免有些心不守神的他在入学当天,就被当头来了一记闷棍。

凌驾众生之上的大小姐气势!完美无忧的前景!最擅长的是唱独角戏!
袭击者名为加贺香子。用玫瑰花束闷了万里一记的她,似乎是追着她的青梅竹马柳泽,才来到了同一所大学。神摇目夺又我见犹怜的香子让万里十分挂心,他无法丢下她不管,却怎料——?
竹宫ゆゆこ&驹都英二的强力组合为你奉上这部青春爱情喜剧!


                                                                                                               翻译由 aptx007 提供  由 小k修改


CAST

多田万里…………主人公,赴京的大学生,一年级。
加贺香子…………超完美的大小姐。不,大致是完美,基本上算完美……大概完美吧。
柳泽光央…………万里的朋友。都叫他YANA。
林田奈々…………二年级的学姐。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娇小有爱的森林女孩*。
衣服型号是XS。(比S还要小一号)
二次元君…………对三次元绝望的男生。真名,姓佐藤。

*(森林女孩,原为森girl,日语新词。指如同身在森林的轻松平和的氛围,喜欢悠闲的生活方式,用明星来说就是宫崎葵和苍井优。



   序章

~~当……咣当~~~~~~~~~~~……咣~~~~~~……今天从背后听到像这样好似女人娇喘却又让人泄力的钟声之时,在一行人前方打头的万里已经冲过了桥的一半。(注:究竟什么声音请自行脑补)

「我说,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回过头瞅了一眼跑在身后的副部长。

「是吧,稍微放慢一点好了。」

副部长一边拽出夹在外套衣领中的长发,一边也回过头瞅了瞅跟在两人身后陆续跑步过桥的家伙们。

要是按平时的速度,他们通过桥梁大概四分之一地点的时候就能听到娇喘钟了。为了避免在持续四十分钟左右的长跑训练中途把刚入部体力跟不上的一年级小鬼们落下,在最后尾骑自行车跟队的经理人金田会作响那口钟把自己的位置告知万里他们。

「钟——声——响——起——」

「敲~~~~,他——是————」

~~~~~~~~~~~~~~~~~!……左手做出手持麦克风的架势,右手握拳做出打R&B节拍的架势,万里和副部长并排放声高歌。「学长们都是笨蛋哎。」跟在后面的二年级学生用淡漠的眼神看着二人。「每天都在搞那个吧。」其他的二年级学生表情无奈地吐露到。即便学弟们根本不鸟、感到厌烦、想脱团也不是没有情可原。随他们去,对不——,万里给副部长一个眼神。配合着万里的「对不——」副部长「是啊——」地点头回应。

万里他们田径部社员每天都通过的这座桥是日本第一长的木桥——大概是吧。的确很长,连本地居民万里都不禁这么想。从被大河川隔断的这边(山侧)望去,感觉与那边(海侧)相隔甚远,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般。尤其现在是春季,夹杂沙子的风把景色裹上一层烟,朦朦胧胧地,加剧了距离感的偏差。由于桥长,大概在十年前,连旅游节目都来介绍过了。

来哇,桥梁热潮!——这般乘兴炒作的公所,打着为了让即将一拥而至的观光客满足的旗号没完没了地开会,最终得出结论——在山侧添置「七福神」。斜长的山路上各处摆置着小孩子大小的七福神像,构成了一个简单的慢跑山路。还有,树丛尽头,桥前面的终点福禄寿的顶上吊着一口钟。仿佛在对路人说「开运的钟声会直传对岸,所以就请您敲响它吧。」这样的。为此,在旁边附上了一把木槌。至于钟声回响酝酿出异样娇喘声这件事呢。「咳,没啥大碍吧。」——人们似乎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睬了。

然而,来此游玩的游客本身就不多。而他们又只会沉迷于拍摄在桥上眺望到的美景,去游览山中七福神的只有周边被带来散步的小狗,以及放学后来长跑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部罢了。但狗又不会去敲钟。让那口钟娇喘的是金田。

「嗯?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是在把速度放慢到走步节奏并重新向前看的时候才发现的那家伙。哎?你说什么?副部长用有些讶异的声音回问道。

「你看,在那边……难道是身体出现不适了之类的?没问题吧?」

同一座桥上万里他们跑步前方有些距离的地方,有一个穿着黄褐色上衣的男子蹲在地上。趴在只有膝盖高度的栏杆上,看上去像是累虚脱了。万里偷偷把视线转向他,犹豫该不该向他打招呼,一边压低声音故作常态慢慢接近,

「不知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妙……」

一边超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

他不经意间抛出的视线和对方的视线交汇了。

蹲在那里的男人是个酒品次的醉汉吗,还是说他在哭,又或是急病发作呢。他双手捂住脸,从手指的缝隙间窥视着万里。光打在他的指甲上,能看到上面写了不知是「wa」还是「re」,总之是写了一个平假名,并且反射着淡黄色的光芒。虽然不知道那个有什么寓意,抛开那些不提,他仿佛吃惊一般睁开眼睛。

万里一惊,感觉他被遮住半边的鼻梁附近有些不大对劲——

「喔哦,哦!」

扭着脖子长时间走神害他失去了平衡,他朗朗锵锵地踏了两步后,踩了个空。看到这个不怎么想让后辈看到的场面后,

「万里!」

连副部长都一呆忍不住出声叫他的名字。像怪罪似的戳戳他运动服的肘部。

「真危险——你在东张西望什么啊」

「因为、因为那个人……咦!?不是吧!?」

不长教训的万里基本都往后跑了,他眨眨眼想要寻找刚刚擦肩而过的人影。

看错了吗,还是说是在白日做梦。

无论看多少次,都已经找不到刚刚的人影了,那个人突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全都是做梦?眼花了?不,还是说难不成……从桥上掉下去了?

不过好像没有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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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KIRA》= + 10 下载等好久……为什么还没放呢……
fx15511661 + 50 插画给力!好书!求下载
@零@ + 1 留名挺竹宫和楼主~
流彩飞舞 + 10 一本好书
conan0453 + 10 好吧我是来求下载的……
一色いろは + 1 竹宫的书一定要支持
suodeman + 17 终于结束了吗。。。等的我花都谢了。。。
crqinqin + 1 =。=听到涛声么?
sevencoolmax + 10 必追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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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0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11-18 12:34 编辑

第一章


多田万里脸带泪水地奔跑着。
  虽是在东京,凌晨一点的街头也漆黑得不见人影,连个点着灯的窗户都没有。今天(确切地说是昨天)白天阳光强得在这四月间穿件T恤都觉得嫌热。喝着冰咖啡念叨着「果然全球变暖了啊」的万里,现在却在寒冷和不安的夹击下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扯着居家套头衫的袖子,赤脚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踏在心头上似的,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走到大路上就会有办法的,应该会有的,希望会有的,如此一心奔跑着。
  堂堂一个十九岁大男孩就这样泪奔在夜路里未免太没用了吧……想是这么想,不过万里的心情倒是不难理解。
  换作是我、在这种情形下大概也会哭出来吧。
  在母亲的陪同下进京。不过她在布置好家具、家电、办妥水电煤气等各种手续后,今天(又来,略)下午就坐新干线回家了。
  独居生活的第一夜就此展开。这也是大学入学式的前夜。零点已过的深夜里,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导致万里失眠。为了排遣心中烦闷而离家辗转于东京街头各家便利店,最终却迷路了。而且祸不单行,新家的钥匙不在口袋里,也不知几时遗失在哪里。
  万里忽然刹住脚,后退三步。有一张住宅区的地图立在步行道的尽头。心想「得救了,」凑近图板去看,手指循着现在所处的道路寻找他的新家所在的「本町。」总之先回到公寓前,再一路沿着各家便利店找钥匙吧。
  可是……哎哟。
  要是万里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会提醒他:再仔细看看那地图,你找的那个「本町」是邻区的「本町」哦。不,我干脆会告诉他:其实你以为弄丢了的钥匙根本就是出门时忘带了,门就没给锁上,它正躺在房间里呢。但结果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深表遗憾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祈求万里能平安回到公寓、赶快睡去、顺利地参加明天早上的入学式。大学入学式是人生中一个重要日子,即使是我——这个成了彷徨灵魂的我都知道。
  我从未想过,世间真有人的魂魄在脱离肉体以后仍可以保持自我意识、滞留在世间并守护着某人这样的事。自己真变成这副模样后,我才初次了解了这世界隐藏着的另一面。
  非要说的话,我正是这幽灵般的存在。
  曾经叫做多田万里。
  任何人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脱离那个身体后,我只能在一旁注视着新生的多田万里。
  「年轻人—— 这么晚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手电筒灯光直射在那位还活着的多田万里脸上,他像只快被车子轧过的野生动物般定住了。
  「啊,那个,迷……我迷路了……」
  「你有带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驾照或护照之类的。」
  「哎,啊……」
  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警察的询问。这个夜晚看来要变得相当漫长了呢。这该算危机还是天助呢,连万里自己都不得而知。


  ***


  流年不利,这种情况就叫做「前途多难」吧,万里这么想着四处张望。
  只有天气好得出奇。
  碧空万里,漫天的樱花瓣在春风拂弄下如飘雪般轻舞飞扬。礼堂巍巍立于灰色调的古老行政大道中央、仿若见证着这戏剧性的瞬间。
  眼前景象秀美如画。四月的青空下樱花满开 。齐聚于入学式的年轻人们、无论男女一律是崭新的正装和皮鞋。每个人心中对大学生活的期盼都洋溢于各自明亮的笑脸之中。却觉得现在自己处于从这样朝气蓬勃的画卷末端裁下的可有可无的灰暗一角。
  同学们三五成群,谈笑着陆续从眼前走过。目的地是礼堂的入口。万里也穿着新置的西装皮鞋、手上握着写有大学校名的录取通知书,睡眠不足却给他的脸添了双尴尬的熊猫眼。右鬓的头发卷屈成奇怪的角度戳在耳廓上,从刚刚开始就沙沙地令人生厌。
  到凌晨三点都没睡成。是的,这前途多难的状况从昨夜开始就不见尽头。
  半夜里突发奇想出去买东西,却迷失在陌生的街道中(太二了),被警官叫住询问,弄清原委后被送至家门。心想这回总算能安稳入睡、却因为紧张过度破晓时分就醒了过来。不敢赖床便挣扎着爬起来洗漱。将母亲留下的饭菜热了一回,当作早饭。食毕淋了浴,一边擦头发一边倒在床上。就是这点要了命了。洗澡过后穿上新衬衫真是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渐渐地头一沉又睡了过去。万里根本没发觉自己又合上了眼。哎……我这是……怎么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九时许。入学式是十点整。
    万里像上足发条的人偶般猛地跳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向镜中望去,头发由于还没干就去睡的缘故翘得乱七八糟,可来不及重洗一遍了。只好拿起吹风机胡乱吹了一番,迅速抓起挂在墙上的西装夺门而出。都这个时候了,真是欲哭无泪。跳进比预定晚了两班的电车,才注意到脚上的袜子不是原准备来搭配鞋子的那双,而是平常穿的露脚踝的运动短袜。当然鞋子就变得很紧,而且一坐下去就露出了裤腿,脚踝处变得凉飕飕的。真泄气。
    从车站一路猛冲,勉强赶上了入学典礼。坐在座位上调整呼吸,总算有了点新生的感觉,听到来宾的招呼时,一种与这盛大场面格格不入的情绪浮上心头。既不是睡眠不足,也不是睡乱了的头发的缘故。
  而是因为发觉只有自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不用特意观察,周围始终吵吵嚷嚷。每个人都有谈话的对象。他们大概是附属中学直升上来的吧,都已经固定了好些男女混杂的朋友圈。不在这种圈子里的人,通常都陪着父母。通常…
  这年头哪儿还有送子女去上大学的啊!东大那种名牌大学也许有吧,我们这种学校也弄得这么夸张简直让人疑心是不是有恋母情结!太丢人了!一般来说,父母是绝对不会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在万里这种强烈的主张下,母亲昨天就回家了。「亏我还特意带来了呢。」母亲小心地把陪同者入场券重新收进钱包中。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排斥父母的陪同。只不过觉得提些这样孩子气的无理要求才像个普通的亲子关系吧。
  然后现在不安地置身于此,才发现自己做了件何等不孝的事情。心头一阵沉重。没有向母亲挥手道别,也没有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八重洲北口的检票口。
  万里下意识地悲叹一声,他站在礼堂的入口处,望着人流往楼梯下移动,每个人都笑脸盈盈。
  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也是独自一人的家伙。用中指的指背擦了擦眼睛。也不知是花粉的缘故还是因为睡眠不足,反正一直就觉得眼睛就很痒。连纸巾都忘了带的家伙当然也不会带着眼药水。
  这真是前途多难——是的,这种悲剧还要继续。
  「坐电车?还是走路?」
  「这么点路还特意跑去坐电车太傻了吧。当然是走路咯。」
  两个一边走一边松领带的男生从呆若木鸡的万里面前走过。
  他得独自从这座礼堂前往一个小时后将要举行入学指导会的学院去。根据分到手里的校园地图来看,地铁只需乘坐一站的路程。说是进京,万里倒也不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这么点任务还难不倒自己。不过让万里犹豫的是,从礼堂出来的人在门口分为了两路。
  往北走的大概是去车站的人,往南的则应该是打算步行。大好的天气,不散散步真是浪费,可是地图上又没有详细标明各条道路。昨天的迷路的情形又浮现在我脑海中,可不能再迷路了。可是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还是……呆呆站着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万里终于下定决心,走下了入口的阶梯。
  万里决定跟在「当然是走路喽」的二人组身后。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三人组了哦,无声地在其后喃喃道。两人都穿着和万里一样的近黑色的深灰修身西装。
  不过万里还是没有上前搭话的勇气,只是配合着步调紧跟两人。万里忽然觉得此刻虽有些难为情,但有朝一日彼此在课堂中熟识,或许就可以笑着说「其实入学式那天我一个人非常不安悄悄地跟在你们身后呢。」了。二人组完全没注意到万里,顾自向前徐行。从礼堂里涌出来的新生们如河流汇集般地一下子就融进街上的人群中。不细心观察的话,就区分不开新生和上班族了。
  「啊,今天好热,我想吃冰激凌了。」
  「你真这么想?」
  提出任性建议的,是右边的家伙。万里盯着他的后脑不由皱起眉头。
  「当然是真的。顺便去一趟便利店好吗?我要吃冰。」
  现在,真的想去吃冰吗?才刚刚开完入学典礼,一小时内就要到自己的院系参加入学指导会,你真的想去便利店吃冰吗?万里把视线移向左边的脑袋。左边的,跟他说不要!他吃冰的时候我要做什么呀。
  「那我也吃吧。这附近,我记得有一家7-11啊。」
  「有7-11啊,在哪儿来着?」
  万里的电波没有传达到二人组那里。两人从大道上缓慢移动的人群中脱离,穿进旁边狭窄的小路。就在这里和他们说再见,再找其他新生吧。这个选择才是正确的。可当时的万里选错了。由于眼前的人流中身穿西装的人实在太多,猛一看分不出谁是新生谁是上班族。于是立刻跟着二人组转进小路。两人依旧没有注意到心中暗暗着急的万里,一路念叨着「7-11、7-11。」是这边呢,还是那边呢,平静地走在陌生的路上。忽左忽右地瞎转不禁让他开始猜疑「难道是在摆脱我么。」结果,
  「啊,原来不是7-11。」
  眼前出现的是一家全家*。    (注*: 南方较为常见的便利店,在日本与7-11齐名)
  两人仍没有注意到忐忑不安而将眼眨得飞快的万里,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店里。万里稍稍犹豫了下,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进去。两人在冰柜前东挑西选,万里背对着他们假装在看杂志,大约有十秒钟,他下定决心只好跟着吃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不自然,跟着他们做应该是不会错的。万里一边斜着眼睛确认他们拿着冰激凌走到收银台,一边装着考虑吃什么似的往冰柜里瞧了瞧。没时间选,顺手拿起离手边最近的一种,作出一副「啊,好想吃冰激凌」的表情,排在两人身边等收银。但是
  「说起来,等下还有入学指导会现在吃冰激凌不太好吧。再说也没多少时间了,还是算了吧?」
  「嗯,说的也是。算了吧。对不起,你先来吧,我们不买了。」
  「哎!?」
  二人组亲切地给万里让位,拿着冰淇淋放回冰柜里。收银员并没有责备他们什么,而是伸出手对万里说「下一位,请。」万里不知所措地递上冰激凌,拿出钱包,发现自己没有零钱。只好破开万元钞了。「先是大头的部分。」五千,六千,七千,「然后是小头的部分。」哗啦啦收下一堆硬币,二人组早已走出店门了。
  ——这可怎么办。
  动摇之余,万里应着「不要袋子了。」直接接过冰激凌随便收拾了下钱包,茫然地走出店门。二人组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完全不见踪影。万里安慰自己:冷静冷静,还没迷路呢。从这里过来,那么十有八九是要到对面去。一定是这样的,没关系。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买的是嘎里嘎里君*。(注:冰棍名,日本年轻人较为爱吃的一种,类似中国的冰工厂。)先吃再说。吃完再想办法吧。万里摇摇一团乱的脑袋,撕开冰棍的包装袋,咬住冻得坚硬的苏打味的冰。舌尖传来的冰凉终于让他醒悟:「啊,吃冰棍这回事应该之后再干啊。」
  长长的一声叹气——
  「……这什么情况。……我到底在干什么……」
  真傻。
  离重要的入学指导会只剩半小时多一点了吧。连这儿是哪都不知道,还独自站在便利店门口吃着根本不想吃的冰棍。掉进如此窘境的傻样映在了设置于小巷内的大头照相机的镜子上。
  深灰色的西装,浅绿的录取通知书。手里举着浅蓝色的冰棍。头发垂在说不上气色良好的双颊上,发色比自己印象中要明亮。说起来,咬着冰棍的那副模样,比自觉的面貌更眉清目秀、鼻直口方。万里一边喃喃着「哎呀,客观地看起来我还是长得蛮帅的……」一边用手扶住下巴,
  「……咦?」
  镜中人的手并没有做出像自己一样的动作。万里大吃一惊地向后回望。
  镜子里的人并不是自己。
  相似的西装颜色,同样把录取通知书夹在腋下,同样吃着冰棍的另一个人。两人目光相遇,又赶紧避开。万里再次抬头看着这个几乎和自己做着相同事情的人。怎么看都一样是大一新生吧。无视的话似乎不大好。呃,我们好像都在做一样的事啊,啊,我们说不定是同一个大学的呢?万里决定就用这种口气打声招呼:
  「……唔?啊?……的吧?」
  冰棍实在太凉,嘴都冻麻了。万里只能发出这些完全无意义的声音。
  不过万里用食指在两人之间笔划的这种肢体语言似乎让对方明白了意思。
  「唔……」
  他看着万里,嘴里也咬着一大口冰棍糕,拼了命地试想要把它吞下。他一边用手指捂住嘴巴一边咀嚼。
  「……不……,其实啊,我……不太清楚到学院的路。」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低沉一些。
  万里盯着他的脸不由看呆。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万里觉得把他当成自己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对方是个相貌俊秀的美少年。个子比万里要高,发型也很有讲究,身上的西装相当合身。
  「我想跟着谁一起走就好了,然后就一直跟在你身后了。……看你进了这里还在想说怎么办才好……嘛,没办法……只好陪你。」
  吃这个,他摇摇手中的冰棍。
  万里一下就笑喷了。“笑什么啊”,这次是很清澈明亮的声音。
  「咱们俩真是做了一模一样的事啊。我也不认识路,从礼堂出来的时候跟着别人一直走到这里。结果在这里跟丢了,正想着怎么办才好呢。」
  「……哈?真的?」
  「真的。所以,完全、不认识路。」
  两人举着雪糕对视了数秒。最后,两人再次放声而笑。原来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啊。笑出声后,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放了下来。
  「哎呀,真是难兄难弟啊。我叫多田万里。很多田地的多田,一万公里的万里。不念做麻里,念做万里。法学院的。叫我万里就好。」
  「啊,太好了,我也是法学院的。柳泽光央。柳树的柳、沼泽地的泽、光芒的光、中央的央。随便叫什么都行,YANA也可以。你是应届的?」
  「高四。YANA同学呢?」
  「YANA同学?啊,那就是比我年长!?……咯?看不出来呢。哎,随便啦,我是应届的……啊-可不可以不跟你说敬语?」
  「当然。我还求之不得呢。」
  「也是。东京人?」
  「静冈。昨天开始自己住了。你住家里?」
  「很近,不过自己住。」
  「哎呀,自由啊!我也是!多指教呢!」
  就像干杯一样,万里把吃一半的嘎里嘎里君高举到眼前。柳泽也举起自己的冰棍。然后两人一口气把剩下的冰棍吃光。丢了冰棍棒后,两人朝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回到大路上。
  原以为独自一人绝对到不了的路途,一旦有了伴也就没那么忐忑不安了。而且就算真的迷路了也罢,这里又不是深夜的无人住宅区,随便找个路人问问就好了。一个人的时候却没想到这些。
  嘿嘿嘿,万里像是套近乎似的看看柳泽的侧脸。
  「一直都没有人跟我说话,说真的,心里头特别没底。看到其他人都有朋友的样子,更觉得孤单了。」
  「对啊,我也这样觉得。特别是我,从小学开始上的都是直升的附属学校,这种疏远感还真是很久没有了。」
  「小学开始的附属学校?」
  柳泽点点头,说出了一所学校的名字。那是一所就算不是东京出身的万里也耳熟能详的名门私立学校,远远胜于两人所考上的这所大学。
  「哦,真的!?为什么没进那所大学呢!?直升上去不是很好么……哎,啊?我在说什么……」
  多嘴,万里急忙停住,沉默下来。不可以。我在做什么傻事。真是没大脑。人家说不定不是「不想进」,而是「没能进」啊。一直都处在孤独状态的万里,忽然有个伴,一时激动,没能克制住,什么话都脱口而出了。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说了这些话……难得入学第一天,我却净说些没头没脑的……把气氛都搞坏了……」
  越描越黑的感觉。万里闭上嘴,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没事啦,我才不在意呢。这事说来话长。」
  柳泽单手支着下巴,摇摇头。他的姿势向万里传达了下次有机会再慢慢说的意思。下次再慢慢说。有时间再告诉我吧。有空要到我家来玩哦。顺便也来家里吃饭吧。——啊!嗖的一下,万里从柳泽身边退开一步。哎?怎么了?柳泽望着万里凝固着微妙笑容的呆脸。
  完蛋了,万里想到。昨天在成了迷途羔羊之前,他在网上看了一些关于大学生活需知的网页。在人际关系一项中,有句『必须注意初次见面就表现得过于亲密的人!地雷的可能性极大!』……我该不会真成了这种人吧。万里像相声演员一样咚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可恶,我这个笨蛋,地雷男……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还让YANA想起不愉快的事却还……」
  「哈?怎么了,难道还在介意刚才的事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不是故意隐瞒推脱……嘛,要是你很介意的话我就长话短说了,在附中的时候有些异性关系上的麻烦。小圈子里的人际关系就是那样,让人很腻烦,想趁着读大学的机会换一换环境,所以就参加了这所大学的考试了。」
  这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柳泽挠了挠他清秀的眉毛。看到这画面
     「……吁……」
      用嘴来代替口哨声。
  万里小心翼翼地把刚刚拉开的距离又拉近了半步,双手交叉于胸前,手指不断地敲着,双肩晃动,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表达「好厉害呢。」
  「哇,异性关系!」
  ……话谈到这份上,也不算是无距离的地雷吧。不过万里其实还希望谈话更热烈些。哦哦哦异性关系!?你太厉害了!能和女生起纠纷实在是太酷了。三角关系!?脚踏两船!?喜欢上有夫之妇!?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吧!我太羡慕你了!异性关系的麻烦什么的!咚咚锵咚咚锵!欢喜雀跃!……心里头情绪高涨到如此地步,不过、
  「啊,真不愧是YANA呢,像你这么帅气是不是就会有这种艳遇啊!?嗯,总之就是和女朋友吵架咯?啊,啊,我这么刨根问底是不是很罗嗦啊!?」
  万里有意识地停了下来。
  「……不会啦。」
  「说实话啦!」
  万里又向柳泽靠近了半步。
  「……呀,我真的不会介意。不过纠正一下,不是女朋友啦。」
  「不是女朋友!?不是,你说什么!?」
  真不是。柳泽并没有对万里的靠近感到反感,而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绝对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那是……是的。怎么说呢」
  两人在亮着红灯的斑马线前停下。柳泽朝远方一瞥,又将视线收回到万里脸上。
  「那就像是……灾星……之类的东西。」
  万里正想进一步询问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恰巧交通灯变绿了。
  这时一部出租车停在斑马线上。并肩站着的万里和柳泽打算绕过车子穿过斑马线。出租车门突然猛地敞开。咔!从车上下来的高跟鞋鞋跟与柏油马路撞击出响亮清脆的一声。
  两人不由得往那边望去。
  万里顿时屏住呼吸。此时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若说飞舞的樱花是戏剧性的场景的话——那么、这就是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从车门中跃出的是一束巨大的深红色玫瑰。在万里晴空极其鲜明的对比映照之下所呈现的,强烈、耀眼的深红色。
  花束像是要甩脱万里的视线般被高举到斜上方。
  「……哇!?」
  花束狠狠砸在脸上。正想叫「好痛!」却又想改成「不对,好冷!」,结果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冰冷的水珠四处飞溅。惊愕之余,万里脚下一滑。穿着新西装一屁股坐在地上,漫天水珠看起来更觉得闪耀无比。这才发现自己是遭受牵连了。
  被袭击的是柳泽。深红娇嫩的玫瑰花束,接二连三地往柳泽脸上砸下。鲜艳的花瓣飞散开来,如同四溅的血花。
  最后一下花束重重地摔在柳泽怀里。
  万里说不出话了。
  柳泽也是。
  她置身于满溢着几乎能麻醉神经的甜蜜香气和纷飞花瓣的,深红色轰炸中心。
  「……刺已经拔好了。」
  嘴角上扬,那个人露出了堪称『完美』的一笑,镇定自若。
  她是谁,为什么做这种事,种种疑问烟消云散。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身染水滴、耀眼纯白的发光体——简直就像是,以深红花瓣环绕其身的玫瑰女王。
  「恭喜你考上大学!我只是来说这个的。」
  谁信你,柳泽抱着玫瑰低声呻吟道。他像是拒绝接受现实般地猛烈摇晃着脑袋。万里还是个局外者,只是呆呆的仰望着保持微笑的女性。
  完美的肌肤犹如上等丝缎般柔嫩光滑。纯白的蕾丝镶边连衣裙、在颈间散射出炫目光芒的珍珠耳钉、性感奢华的高跟鞋、挂在腕间的紫色手提包、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这位女性的完美。完美到甚至让人觉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可思议般的、超乎现实的完美。就连银铃一般清透的声音亦是如此。
  「你真笨,光央。」
  扑闪的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她的视线毫无动摇地向下定格在柳泽脸上。像玫瑰一样深红闪亮的双唇弯出花瓣般的完美曲线,显露无尽笑意。
  「你以为你装作要直升大学把我骗过去了?你真以为你能逃掉?那是不可能的。撒谎也罢糊弄也罢,都是没用的。光央你永远也不可能从完美的我所制定的完美剧本中逃掉。」
  光央——也就是我的YANA,不对,当然不是万里的——她直呼柳泽的名字。
  一直处在状况外的万里脑中忽然想起刚刚的话题。惹出麻烦的是异性但不是女朋友,难道就是,她。
  「光央,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我的哦。」
  「才……才不是!」
  「是我的。你别再做没意义的挣扎了。那么,再见啦!」
  她小跑回仍停着等候的出租车旁,上车前注意到了粘在头发上的花瓣,用指尖将其轻轻捻起放在掌心,朝我们——或者该说是朝着柳泽——呼,飞吻似的将它吹起。花瓣轻扬于空,一度贴到万里的鼻尖上,最终还是随风远去了。
  出租车留下两人和一束玫瑰,扬长而去。
  「唔。」
  万里望向柳泽。
  「哇——————!」
  抱着玫瑰花束的柳泽一声长嚎。万里先站起身,正想拉他一把,

「YANA,振作一点!那是谁啊!?话说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才终于注意到周围投来的诸多视线。大家看的主要是柳泽。紧紧抱着巨大的玫瑰花束的美男子的模样,确实不是平常的街景,简直就像穿越到了泡沫经济时期流行的电视剧中。往来的路人中,有像学生的,也有上班族的,大家都吃惊而又含笑地望着我们。也有指着我们嘲笑的。
  快看。哇,厉害。那个玫瑰男。还拿着录取通知书,是我们学校的新生吧。莫名其妙的说。那是在干什么。难道不会觉得害臊吗?噗嗤……呵呵……
  柳泽摇摇晃晃地总算是站了起来,被猛打时积在头上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他看看着脚边的花瓣,又看看怀里的花束,哀嚎道:
  「完了……我的大学生活……一天,一天就结束了……!啊啊啊!」

柳泽的目光已是茫然,一只手伸入了裤兜。而后「哇哦」一声掏出裤兜里的花瓣往自己头上扔。这可不行,万里使劲摇晃他的肩膀。心想着:不清醒的有我一个足够了。

「喂喂,YANA振作一点!振作起来行不行!说起来,那个……我们该走了,别忘了一会还有入学指导会。」

「抱着这么一大坨玫瑰花吗!?这么丢人现眼的事,你让我未来四年还怎么混啊!?还居然有人说什么「玫瑰的那人」。 说的跟代言火腿肠的那人似的……!」(注:由于日本有很多种火腿肠的价格都是比较高,被大家认为是奢侈品。所以在日本的电视广告中,能代言火腿肠的都是那些特别大腕的男明星。而且一般都是手里拿着火腿肠的礼品装说两句话,保持高雅的露齿微笑……)

「先冷静下来嘛,啊、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恭喜你考上大学~。」

一位像是新生的女生正目不转睛地向这边看,万里一和她对上眼就迅速拔出几支玫瑰递了上去观察她的反应。结果女生说着「哎?给我吗?」高高兴兴地伸手接过。「他们是发玫瑰的吗?」「不是吧!好想要。」其他的女孩子们看到,也纷纷靠了过去。
  这么做兴许能行。「没错,发玫瑰啦。恭喜大家顺利考上大学。我们是发玫瑰的~。请收下吧~」

「……你搞什么呢,万里。」

「YANA也一起来啊。啊,请收下~。」

玫瑰从花束中一次次地被抽出,递给了不同的人。

「要是其它新生都拿着玫瑰去参加入学指导会的话,那么大家的记忆就会从『在入学那天,有个抱着玫瑰花束的怪家伙』变成『在入学那天,新生收到了一支玫瑰』,对不对?所以说呢,YANA也快点把这堆花送出去吧!你好,请收下吧~。还有很多哦~祝贺你考上大学~」

渐渐围拢上来的不只是新生、连大妈军团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好漂亮!」「免费的啊!」笑眯眯地说着「给我一支!」。

「……给!」

柳泽破罐破摔似的咧嘴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递上手中的玖瑰花。

「说的也是。要是这刚开始就败了,岂不是正中香子那家伙的下怀了。虽然露馅了,不过从此以后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没交集。我为了这个,甚至跑去补习班念书来参加入学考试。才不会为这点子事就倒下!绝不会让香子称心如意的。我的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请收下这玫瑰~!」
  离入学指导会的开始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



加贺香子。

似乎是她的名字。

据说柳泽光央和加贺香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当时瘦弱的香子被其他孩子欺负,柳泽帮了她一把,从此他就被香子锁定为自己的「白马王子」了。
  「从那时开始,香子的梦想只有一个,就是『和光央结婚!』……真是太恐怖了。」
  「恐怖?为什么?一般来说,这多浪漫啊?童年时期的约定……有点像命中注定的青梅竹马……的感觉。这不是很好嘛。而且居然是那么一个大美女,气质跟个女明星似的。」
  「你不懂。你完全不了解那个女人!」
  语气有些激动,惹得前排的女生回头望了柳泽一眼。对不起,两人压低音量、低头道歉。悄悄话的音量过大了。
  法学院法律系的新生入学指导会将在大型梯形教室里举行,果然是大学呢。学工部的工作人员在台上正对着麦克风宣读「要负起责任…」「为了防止各种事故的发生……」等等和吸烟喝酒有关的注意事项。
  在宽敞的教室里,隐约能闻到一股甜蜜的香气——好些学生手上都拿着深红色的玫瑰。
  「……就刚刚那事,你还没看出来么?她没和我进同一所大学,还特意地跑到入学式上来埋伏。用那一大把玫瑰花打得我半死,高兴了以后得意地笑笑走人。她就是那种女人。」
  灾星啊,她真的是灾星,柳泽低低呻吟道。
  「香子有她自己『完美人生』的规划。对我这样死缠烂打也是她完美人生剧本里的一部分。我要是有什么异议,」
  柳泽把脸转向万里,从中间拨开刘海,抬高下巴,以令人不快的眼神斜睨着他,模仿着女子的声音说:
  「『光央!那不对哦!』『光央!我的剧本里可没有那样写哦!』『光央!按我说的做!』『光央!哗喔哗喔哗喔哗!』『光央!哗哗哗哗!』……这样。完全把我无视掉。」
  很好笑,不过一点都不像。
  「她才不是那样的呢。怎么说呢,应该更、」
  万里呼噜下刘海,收起下巴,扑闪着睫毛,缩起肩膀,用撒娇似的眼神……然后抬起头说:
  「『刺……已经拔好…了昂…』呢……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柳泽冷冷地看了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什么嘛,才不是那样的。第一次见面果然是看不出她的本性。『哇啊!光央!嗯哗啊』这样才对。『一定要哗啊哗啊哦!给我哗啊哗啊!不要哗啊哗啊!哗!光呀啊啊啊呃嗯(央)!哗啊啊啊!』」
  「哎,那不就只是个怪人了吗。我看到的是『真笨……光央…嗯…』而已。」
  「不对不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应该更有气势!像这种『哗!哗——啊!哗啊啊啊啊昂!光呀啊呃嗯!哗——嗯!』然后就接着」
  柳泽全神贯注地表演着,额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甚至开始扭转上身,然而最终、
  「那个同学!差不多一点!别再说话了!」
  「……」
  柳泽被人从讲坛上指着批评,难为情地僵住了。随后像是坐完全称不上舒适的木板凳一样轻轻弯腰重新落座。脸颊微微涨红,埋着头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也让万里如坐针毡。比起被玫瑰花袭击,现在的这情形更丢人吧。
  用余光偷瞥面红耳赤的柳泽,柳泽也正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把食指竖于嘴前。他明白了自己的悄悄话定会影响到别人,于是拿起分到手里的材料,在边角空白处开始写字。
  『总之,这四年算是解放了!』
  『我受够那种耻辱,筋疲力尽了!绝对要痛快地享受大学的生活!』
  『崭新的人生万岁!』
  『freeeeeeeeeeeeeeeeeeeedom!』
  然而他笑了,笑的如此开心。一口白牙排列得很整齐。万里想,YANA一定是哪里的小少爷吧。随后他拿起自动笔画了一只超大笑脸喊着「YES!!!」的猫咪作为回复。

  毕业必须修到的学分说明、必修课的选取方法、法科大学院进修的特别讲座、公务员考试的特别讲座、各种资格考试的特别讲座,等等重要事项说明完毕,入学指导会就在中午的时候结束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会解禁对所有的社团的招新活动」,听到这句,万里和柳泽四目相对。
  要享受大学生活,社团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至少万里是这么觉得。因此选择好社团,绝对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必须事项。两人干劲十足地站起身来,这时:
  「光央!哗——哗啊哗啊哗啊!哗喔哗喔哗——」
  「……!?」
  忽然从身后传来招呼声,两人一起转头望去。万里看到一双白嫩的手牢牢地抓上了柳泽的太阳穴。瞬间,柳泽的脑袋像是要从身体上扭断了似的转了180°。
  「哗喔哗喔哗喔哗喔哗啊啊啊——!……是这样吗?」
  柳泽的脸苍白得会让人以为他患有脑贫血。从后排座位隔着桌子抓住柳泽脑袋的,正是展露着完美笑颜的加贺香子。在一片以深蓝和暗灰为基色的世界里,惟有她穿着宛若初雪的蕾丝套装,洁白耀眼。
  她一直都在两人身后——十有八九。
  为为为,柳泽的双唇微微颤抖。
  「为什么……你会……会在这里!?」
  「入学指导嘛。当然要来咯。」
  香子正对着连鼻翼都在颤抖着、一脸苍白的柳泽,轻启红唇,一字一句说道。真的很白呐,漂亮的牙齿在唇间忽隐忽现,透着光亮。
  「刚刚不是说了吗?再见咯,当然会再见,你没听到吗?还是说……哗啊哗啊!」
  香子像是在爱抚般地用指尖轻轻撩起柳泽的头发。
  「……这样听见的……?」
  柳泽狠狠地甩开了那只手,香子到底还是有些不爽,不过、
  「什么嘛。」
  她依然保持微笑,只是尖着嗓音抱起双臂,话语宛如冰冷的利器。她微抬起下巴,俯视着柳泽。低垂的睫毛在黑宝石般闪烁的瞳孔里留下长长的影子。顺带一提,万里似乎根本不存在她的视野之中。
  「什么什么嘛!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参加入学指导会!?」
  「我顺从一次光央你的愿望啊。我也进了这所大学。」
  「哗……」
  「看起来挺高兴的嘛。未来四年,我们还要一起学习哦。」
  柳泽屏息往死里挠着自己的头发。而后像个没落武士的怨灵似的,从鸟窝般的刘海下抬头盯着香子。
  「……你、你的剧本怎么了!?你的人生剧本不是要进法语系,然后大三的时候到法国留学吗!?然后为你在时尚业界的职业生涯积累资本不是吗!?」
  唉,香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滑过垂在丰满胸部下的秀发。
  「的确是要小修正一下。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不能和光央一起享受大学生活,这些就都毫无意义了。原本是打算和光央一起直升大学,你学经济,将来继承爸爸的公司。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老公是公司的会计也好,顾问律师也好,都可以的嘛。光央背着我打算参加外部考试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可是,与其吵嚷着硬让你放弃,我想还不如就跟着你呢。光央参加的所有考试,我也都全部一起参加了哟。」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报考学校会泄漏……我明明和班主任说过要保密的啊……连朋友都没说过……」
  「你知道今年新盖起来的医学部教学楼的名字吗?它叫加贺纪念馆。」
  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志愿学校呢,香子再次舒展眉毛,优雅地弯起嘴角。刘海被拨往两边塞在耳后,头顶戴着蓝橙花纹的丝绸发箍,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那经过小巧的下巴直延伸到细长脖颈的轮廓线已经精炼得淋漓尽致了,从她身后经过的其他女生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还有那、除了美形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的精致立体的五官。
  「被我这么一心一意地爱着,光央也很高兴吧?」
  ——万里察觉到,是她那自信满满的耀眼表情,造就了她比任何人都要美的事实。虽说她现在还是没有注意到万里就是了。
  柳泽一脸中毒般的痛苦表情,无语地望着香子。
  「怎么样?高兴吧?说嘛,光央。」
  「……不高兴……」
  「很高兴吧?」
  「……一点都不高兴……」
  「其实,是非常高兴的吧?」
  「不高兴,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烦死我了!为了摆脱掉你才参加的外部考试结果全白忙了!怎么可能会高兴!」
  忽然,香子好像发现了万里的存在。她对着呆立在柳泽身边的万里莞尔一笑,非常亲切的说:
  「你别介意,这就像一种病。光央他呀,就是人们常说的,很有名的那个」  
  傲、娇。
  噗哧。
  香子轻轻掩口,手指上涂着浅茶色的指甲油,肩膀微微缩起。像银幕中的女演员一样对他使了个眼色。这让万里完全不知所措。
  「那个,呃……我叫多田。怎么说呢……哎,请多指教……呜哇!」
  万里正扭扭捏捏地弯着腰,忽然被推了一下,往前摔去。推开万里的柳泽,尝试了最原始的逃亡方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啊,光央跑了!香子果敢地踩着高跟鞋踏上台阶追了上去。身为美女的香子自然是吸引了众多新生的眼球,大家都在纷纷议论。应该会有不少人知道她们手中盛开的玫瑰原本就是香子的礼物吧。应该会有不少人目击到了那场交通灯下的侵袭。
  「……啊……」
  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万里被丢在大教室里,望了望四周。柳泽和香子的口角显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一些视线停留在万里身上。实在待不下去了,万里迅速地收拾了散落在座位上的文具。
  「YANA的东西全都丢在这里了啊……」
  万里连柳泽丢下的重要资料和课程表一起收好,夹在腋下,大步踏上阶梯离开教室。反正已经交换过手机号了,明天再还给他吧。
  出了教室,万里进入到走廊里的新生人群当中。到处都是同学们交谈的声音,内容无非是接下来打算到哪里去玩、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等等,还有不少突然爆发的笑声。教学楼很老旧。发黄的荧光灯、到处都是加强抗震度的斜支柱、窗户上不知为何镶着铁格栅。听说过去这所大学也发生过激烈的斗争,这些估计就是学生运动时代遗留下来的吧。
  万里把两人的录取通知书信封夹在腋下,慢慢地走下楼梯。大厅的角落有个吸烟室,几个疑似年满二十的新生,还穿着西装就开始瞎热闹起来。万里一边斜视着那些家伙们吞云吐雾,一边跟着前面的同学走出了教学楼。
  一瞬间。
  「恭喜入学——!」
  「……哇啊……!?」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响起,万里周围飘起无数纸片。比新生还多的学生们站在眼前。
  把眼睛发直的万里和其他新生包围起来的便是站在最前列的美式橄榄球队。他们个个魁梧强健,穿着统一的队服,以独特的语调热情洋溢地喊着自己的队名。还会冷不丁地把路过的人轻轻松松地举起。
  「那边那位同学,恭喜入学!喂,给我过来!」
  「我不行,不行不行!对不起!」
  万里和那位队员对了上眼,慌忙低头摆手,急急忙忙下了大门的楼梯。眼前,头上还是那番景象:
  「对相声感兴趣吗!?我们会定期举行学生义演的!」
  「哇 哇 哇~♪ 来我们合唱团吧~♪ 」
  「那位同学,你看起来很喜欢露营啊!?露营研究会在这边哦!」
  「落研(单口相声研究会)的新生欢迎会今天下午两点准时开始!免费为大家演出,而且还有饮料!」
  强行塞进手里的传单、伸长招呼的手、滑稽的笑容,一路夹击着万里。在这场大骚乱的蹂躏下,全体新生们仓皇失措、渐渐失去方向,一个个被各社团拉到临时设置的摊位那边。并不算宽敞的校园大道上,所有社团全体出动,有化装有乐器,总之是各出奇招、花样百出的纳新大会开始了。
  有一群家伙穿着写有校名的夹克衫,不知为何还身着泳衣背着氧气瓶。摔跤社的学生们穿着紧身裤戴着面罩正在设置临时的角力表演场。而POLO衫加迷你裙的曲棍球队则是清一色模特般的美女们,还有不知道是干嘛的社团带着巨大保温箱、卖着一个50元的冷饮。手里摇着似是报纸的玩意,吼着「为你揭开所有简单易过的选修课的情报!」的家伙们则披着媒体研究会的绶带。
  其他服装统一的社团有网球社、柔道社、还有在橄榄球队周围活跃气氛的则是美式啦啦队。其余就是剑道社和弓道社。穿着燕尾服和长裙礼服的大概是交际舞社的。日式啦啦队的成员们个个都穿着黑色中山装,让人着实难以靠近。
  而对缩头缩尾又有些娃娃脸,没什么霸气的万里打招呼的果然都是些文艺类的社团。「就算是现在觉醒也不算晚!」……是铁道研究会;「想不想到海边?一年两次!」……漫画文化研究会;「星期天的早晨那是另一个世界!」……动画研究会。其他的那些诡异点的有「推理小说中的叙述诡计研究会」、「迷路研究会」,还有让人感点兴趣的「巨大建筑物内部勘察部」之类的。至于「在高尾山上上与山伏*握手吧!」之类的就完全不能理解了。(注*:山伏,是指日本的一种独特的宗教修行者。名字是由常年居住在山上修行而来。)
  等注意到的时候,万里手里的传单已经像小山一样高了。人流使万里无法停住,只能随着全学年学生的汹涌人流渐渐转移到中央。原本万里还打算和柳泽一起选社团,如今见到这种种阵势,能否保得自己平安无事地离开都不可知。
  「新生吧!?我们是茶道社,不过也很欢迎男生哦!」
  「啊,谢谢……」
  「总而言之,先喝一杯!喝吧喝吧!喝吧喝吧喝吧!喝吧喝吧!喝喝!」
  「……好, 我喝!」
  万里被催促着喝下茶碗里的抹茶,同时得控制着手肘被周身人流冲撞时不摇晃。万里咕噜一口气喝下苦茶,将碗递了回去。痛快!是啊,真是个好男人!茶道部的人为他鼓掌,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袭击目标。
  万里抬起手正要拭去嘴边可能染上的茶沫,耳朵却差点被“噼——————!”这一响亮的笛声弄聋了。他惊讶地抬头望去。一行人正从盛宴彼岸随着舞蹈节奏奏响激烈的拉美音乐,横穿校园。他们载歌载舞,拨开人群,桑巴笛声如痴如狂。学生们的辫子头上镶满华丽玻璃珠。无论男女、一律穿着翠绿色健美服一般的紧身衣装,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真是场热闹的游行。
  真、真是厉害——万里的嘴已然合不上了。
  震耳欲聋的笛声响得万里身子微微发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场景。大学,真是太棒了。真没想到这么棒。从今以后的生活也一定会如此精彩。
  万里在这激昂的节奏中确信着。在这里、绝对可以使自己脱胎换骨。终日追逐消逝幻影的日子总算可以彻底终结。


  风中翻舞着无数纸片和若干传单。成排的大鼓、男生们粗旷的吼声、女生们高亢的爆笑声、这场春日的狂乱如此耀眼而又如此夺目。伴着游行队伍的节奏,万里觉得自己心中的鼓动也渐渐高涨。合上眼便是暗转*,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注:戏剧换场时用突暗或渐暗的灯光处理来表示时间的变化、中断,或者同时迅速换布景,表示地点的变动。用以替代剧情发展的某些过程。)
  多田万里。
  睁开眼睛的话,你一定可以找到重生的自己。结交新的朋友,在新的住所里入眠。
  重新张开眼帘之前,万里祈愿似的在心中暗暗描绘新的未来。重生后第一次睁眼一定能看到绝妙的新世界。开心的、快活的、充实的、就算还有那些孤独和寂寞——但是我坚信,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绽放着眩目的金色光芒。
  我将活过这样的每一天。和许多人相遇、并爱上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万里向这个名为春的季节祈祷,为所有萌芽的生命祝福。
  如果真的能这样生活下去,总有一天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好想谈恋爱。
  想找到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对她倾注自己所有的思念。这个愿望用语言来表达的话也许是过于世俗了,但是万里本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想要遇见那个命中注定的女孩,赌上一切来爱她。也不指望遇见像YANA的对象那样一个完人,只要一个普通的女孩就足够了。
  万里感觉自己仿佛正投身于命运当中。跃入新世界的激流中、牢牢抓住自己该遇见该找到的事物吧,多田万里。
  万里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3、2、1……预备……」
  嘿!他睁开眼睛。
  来吧,命运的邂逅!
  吇哒哒嗯哒嗯哒咔吇哒哒嗯哒嗯哒咔吇哒哒嗯哒嗯哒咔档!
  「……哎!?哇!?」
  在眼前闪烁的是身着灿烂翡翠绿服装的舞蹈群。好几个舞者像是包围万里一样环绕着踏起华丽的舞步。原来就在他闭眼做白日梦的时候,游行队伍后半部正经过此处,所以舞者们才会围在他身边。说起来万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实在碍手碍脚,游行队伍都无法顺畅地通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万里一边道歉一边想从队伍中抽身。可是舞者们仍随着节奏舞动,使万里一时不能离开。万里拼命扭身避免妨碍他们的舞步,而舞者们毫不停歇的脚步让他无法立足,只好自己也踩着节奏跳起来。碎踢步、扭扭腰,管它三七二十一:
  「嘿————呀!」
  万里双手指向天空使出浑身解数摆着姿势,竭力喊道。
  几乎同时,身后戴着大量挂饰的人一个回转,那些珠链之类的东西重重地甩在他的后脑勺上。被这么一击,万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难堪地摔个狗吃屎了。
  然而,手腕却被紧紧抓住,拉了一把。
  拖着万里不听使唤的双腿,好不容易被人从队列中拽了出来。
  蹬空而出滚到学生们脚边,却听人说道:
  「才不是什么『嘿呀』呢,你这个门外汉。搞什么呀。」
  「……呃……」
  万里看着对方。
  「一年级的?」
  点头。
  眼前的光景有点超现实主义。
  救了万里的人竟然穿着白底花草图案的和服、腰系朱红色带子、头上戴一顶半月形的斗笠。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以看到系在下巴的红色绳子。丰润的双唇光鲜红艳,强烈地吸引着万里的目光。简直就像时代剧中的场景。万里是即力尽倒下的旅人,被忽然出现的江户时代的女神扶了一把。
  「哪个学院的?」
  「法……法学院。我叫、多田万里……」
  「我叫琳达。」
  琳达。
  次元再度扭曲。还以为自己是被江户时代的人从桑巴舞群中救了出来,结果她竟然是个外国人——
  「我姓林田,所以简称琳达。二年级。再见。」(注:林读hayashi,田读da,而林的另一个读音是rin,所以一组合就读rinda)
  ——哦,是日本人。
  「那个……」
  望着起身要走的琳达,万里不由自主地叫住了她。她回眸的瞬间,白净面庞从斗笠下一闪而过。那是一副完全无法与她生硬的语气相联系的温柔面孔。

「……那个、口红……非常漂亮……」
  说完万里才反应过来,自己随口说出了多么变态的话。一不小心就把脑中所想的如实表述出来了。
  要是对方扔下句「恶心」一走了之的话也是没法子的事,可是万里看到斗笠下的人只是抿嘴一笑。随后她丢下万里,跟着强烈的节奏摆动纤细的腰肢,回归到色彩艳丽的游行队伍中。
  就在要消失于人群中的前一刻,琳达又回过头,「啾!」地抬手晃动着衣袂、向万里抛了一个飞吻。
  正中红心的万里不由有些目眩,单手紧捂住被贯穿的心脏。
  一天之中接连两次被不同的异性抛送了飞吻……虽然有一个并不是给他的。不过,
  「……哇喔……!」
  惟有现在,万里能忘掉自己的单身处境。春天,就是如此令人激动。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0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11-1 14:42 编辑

第二章

  多田万里正吃着煮鸡蛋。
  周四的第一节课。只要出席数满一定程度就能简单得「优」,因此很受学生欢迎的体育科学课。距开始上课还有五分钟。
  早上睡过头没能吃上早餐,取而代之将昨晚吃剩的两个煮鸡蛋塞进塑料袋。万里坐在倒数第五排的位子上,默默地吃着它。
  我一直坐在他斜后方的座位上看着这一幕,但这实在是有够无聊的光景。万里把蓝色盖帽的瓶装食盐整个带来了,拿在右手上。然后左手上就是鸡蛋。右手拿着撒点盐,左手拿着吃一口。撒。吃。撒。吃。……真的可以说是无聊到死了。要说有什么可看之处的话,也就是想敲碎壳而把它往自己额头上敲,却猛地回想起昨晚这么做后不但很痛还没敲破的悲剧,重振精神把它往桌角「喀!」地砸下去却让隔了一个座位坐着的男学生『哇!』地吓了一大跳——这么点事了吧。
  你带着煮鸡蛋啊。嗯。连盐都带了啊。嗯。这么漫无边际地闲扯了两句,正聊的起劲时,那家伙的朋友来了,因此万里又变回了大嚼煮鸡蛋的男人。
  坐在万里正后方的女孩子们为了不让他听到,在手机屏幕上打着文字互相给对方看。前面那人的鸡蛋好像很硬啊。煮过头了吧。蛋黄都变黑了。他还喝了那么多乌龙茶。嘴巴肯定特别干的。食盐带就带吧也别带一整瓶呀。笑。诸如此类的。
  万里没有发现自己成了她们话题的中心。
  更不会发现自己一直被不具肉身的我所注视着。
  入学式以来过了一周多,时值登记选修课程时期,校园里挤满了学生。从在迎新会上对学长们灌输的课程情报不知所措的大一新生万里他们,到穿着西装的大四学生,都反复开合着有榻榻米那么大并且被折痕磨损得都快裂掉的课程表,穿行于走廊教室间,占占长椅,发发短信。
  话虽如此,我觉得会有这么多人来大学里也仅限于春季而已了。过了漫长的暑假,学校人口自然就少了一半。其中也有一两个、甚至更多的人都像我一样失去了肉体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死了。虽然我并没期望着这种事发生,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万里也注意点比较好。尚未习惯的饮酒、尚未习惯的夜游、父母不在身边的独居、刚拿到的驾照、新朋友、过剩的体力、多到烂掉的自由时间——年轻人的世界里总是少不了危险的。
  体育科学是门超受欢迎的课,因此很多学生陆陆续续地都进了教室来。座位也由后往前逐渐坐满了。反正我这谁也看不见也碍不到任何人的情况无论待哪儿都没关系,但还是觉得有些心里过不去所以从座位上起来了。正好就有个将高跟鞋踩得噔噔响的女生走过过道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万里嘴里塞满了煮鸡蛋,听到她的动静而回过头来。
  到了开始上课的时间,又有一人跑进了教室。耐克鞋连点脚步声都不带的。是琳达。
  琳达发现了万里,就那么站在过道上也不坐下只是盯着他的侧脸。万里没注意到这件事。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
  
  「今天加贺小姐跟我说话了。」
  「真的假的?说了些啥?」
  「『高田君——』这样。」
  嘻嘻嘻嘻嘻嘻,要插进一文字了——穿着T恤衫的柳泽边这么笑着边将裁纸刀滑入硬纸箱的粘合盖中,背对着万里用所谓的日式如厕姿势(注:即蹲姿)将四边的胶带依次切开。
  这里是万里之城。其名亦为New Phoenix。这所公寓就算几度燃烧也能于火海之中重生……给人这样的感觉。其的、204号房。
虽是二十平米的小型带厨房单间公寓房,但好歹也有木质地板。虽然不是新建的,但好歹也不是很破旧。到大学不用转车,直达。虽然房子是西北向,但好歹也是个把角。母亲中意的那个房间大概比现在这个宽敞一倍,租金和带客厅、饭厅和厨房的单间公寓房相同,不过是和室(注:日式房间),朝南并且很明亮,但是已经建了有二十四年之久了。有个大壁橱的确很方便,而且也没破到那种程度,可是比自己还老的房间果然还是让人有些畏缩,因此选择了这个。可能是由于家具和行李都不多,现在这样倒还挺舒适的。
万里边无意识地在柳泽头上寻找秃顶的迹象,边坐到了放在厨房兼玄关兼走廊的高脚凳上晃着脚。这是在旧货店花四百日元买来的,安定感却出乎意料的好,坐着很舒服。有点在意凳子面上飞散的异样污痕,但还是决定不去多费神。
  柳泽又抓起扔在地板上的裁纸刀,又一次用刀刃割进没能切开的胶带封口。这是万里母亲挂念自己无依无靠的儿子而快马加鞭从静冈送来的救援物资。
  「然后我说,我不是高田,她就回话『哎呀对不起了,田、田中君』」
  「只有“田”这个字对了不是吗。也罢,香子她就是那样的家伙啦。毫不在乎别人的事情,也没想过要去记住名字,总想着自己一个。来,打开了打开了。多田妈妈到底送来了怎样的宝物呢?」
  「我告诉她我也不是田中,提示是两个字,然后她就说『两个字……?加贺君……?』紧接着就说,那是你的姓氏吧。」
  「那肯定是刚想的吧。……哦哦!快看啊万里!」
  柳泽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回过头来,将已打开的沉重纸箱搬起倾斜着让万里看里面物品。
  「好棒——多田美惠子酱,真是明白事理的选择!太棒了NICE CHOISE!」
  「什么啊那是。说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美惠子的名字啊?」
  「当然是因为我看了传单上的寄件人嘛!美惠子我爱你!快看啊这些泡面宝宝们!杯装炒面!眼泪要流出来了……啊啊!通心粉!连通心粉沙司都有!CalorieMate*、还有点心,金枪鱼罐头、鲭鱼罐头、小糖果宝宝们、还有这个……这啥啊?胶卷塑料盒?而且还有三个。」(*注:是一个由日本大冢制药生产的能量补充食品品牌)
  从凳子上起身,向柳泽手边看去。
  「啊,这是那个啦。要往里头装茶粉的。反正粉也是自家磨的所以容器也随便用了。往杯里放差不多小半勺茶粉然后灌热水就可以直接喝了,也就是说不需要用茶壶和滤网什么的。要带一个走吗?超简单的,而且这相当于将茶叶整个喝掉,对身体也有好处呢。」
  「我要我要我要!我最喜欢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了!哦呀,还有封信。」
  接过白色信封,万里再一次坐回凳子上。封面上只写着「妈妈寄」。文字看起来就像被雨点打湿的柳叶一般。
  课程早已结束了的夜间九点。
  从柳泽的公寓坐电车到这里有三站的距离,但是从万里口中听说老家寄来了救援物资后,这家伙喊着「五秒就到」硬是飙着自行车闯夜路过来了。真是以蹭别人东西为目标的「蹭目家伙」。而且他真的五秒就到实在是有够可怕……这当然只是个玩笑罢了。
  成长于富裕环境下的柳泽,生活想必是很优雅的吧——万里曾擅自这么设想过。但是据本人所说,似乎是不顾反对而考取外校因此和父母闹僵了。学费还好说,生活费就没法指望能让家里寄来了。不仅如此,他去了很多长期打工的面试,却不知怎的没有任何地方雇佣他,现在也还没个定数(本人坚信这是《父母或者香子的唆使!》,但真相无从得知)。于是只好先打点短工挺住,这样看来,也是相当艰苦的境况啊。
  「信上说了些啥?有写着让你多多分给朋友们一点对吧?」
  就算不写这些玩意,万里肯定也打算分很多给他的。
  「注意身体。别旷课。别老上网。好好运动。注意要像个大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这些。」
  把真的只写了这么五行字的便签在柳泽眼前晃晃,又重新装回信封里放到厨房抽屉中去了。才一会儿没注意,柳泽又趁机从硬纸箱里接二连三地抓出即热速食饭来。
  「啊!等一下YANA,能别对他动手吗?」
  虽说全都想分给他,但有关那个的话就得另说了。
  「对我来说,佐藤牌速食饭是特别的存在。就算是对YANA你也不能共享的。」
  柳泽老实地说着「这样啊……」点了点头,又将即热速食饭轻轻放回硬纸箱里。
  「那泡面呢?泡面可以给我吧?可以让我拿多少个呢?这里有四包五袋装的,合计共有二十袋。」
      原本想最多只给五袋的。
     「拿一半走吧……」
  盛情难却。猛一看好友从T恤中伸出的手腕就看到了三四个蚊子咬的包,真是令人悲伤。
  「说来,既然YANA喜欢甜食,那些曲奇饼就全带走吧……」
  「不会吧!?我要!为什么给我!?」
  「让你被蚊子咬成这样很过意不去……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才四月啊……」
  「是啊,从刚才一直痒的我不行。」
  「而且搬家的时候我带了很多过来。我家附近就有做饼干的工场而且有亲戚在里面做兼职、换句话说就是B级品?总之就是给了我们超多,所以在老家那边总是想吃就吃的。我觉得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在店里花钱买这个的一天。」
  「真的吗!?你说这是B级,但跟市面上卖的完全一样嘛!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吃?我要还是个小鬼的话,肯定会像这样狂喜乱舞到死哇!」
  「小时候、……嘛……谁知道呢。」
  「嘛什么嘛,这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吧。」
  「话虽这么说。话虽这么说,话虽、这么说。」
  柳泽对万里不明所以的回答一笑而过。打开老气地绑成五角形的黄色松元清*塑料袋,立刻喜形于色地开始将曲奇饼往里塞。(*注:日本药妆店最大连锁系统)
  万里看着他的侧脸,稍微张开了又一度闭紧的嘴。像个屏息计算着冲进跳绳里的时机的小孩子一样微微晃着脑袋。以一句“那个,”为开端。不过,仅因少许犹豫便化作了微妙的沉默,令万里眼前一片黑暗。——不行。住手。果然、现在该住手。没有任何能让气氛严肃起来的时机。
  为了不被注意到,将满溢在胸腔之内的空气从鼻子一点点漏出。今天也没能说出口,不过也罢。还有下次,还有下次。
  用假嗓半开玩笑地叫了下「YANA~」。新朋友连头都没回,同样用假嗓应了句「恶心~」。
  「说来,可以继续刚才的谈话吗?关于加贺小姐的事情。和她碰上是在今天第一节课的时候。」
  「啊,体科?虽然有些犹豫,不过果然我没去上那课真是太好了。」
  「加贺小姐让我告诉她YANA的课程表来着。」
  柳泽正将不同口味的泡面一个个抓在手里来回舔似地细细端详,挑选着该带哪个回去,却冷不防地停住了动作。不久,维持着蹲姿、慢慢转过头来仰视坐在凳子上晃着脚的万里。表情变严肃了。稍加调整就突然变成了面无表情,实在有够可怕。
  「……难道说,你……」
  「没有没有没有!我才没可能告诉她吧,毕竟都知道YANA在躲着加贺小姐了。」
  像是在说「好」一般,柳泽依旧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由于他处于一个单膝跪地转身的姿势,看起来与驯狗师有些神似。
  然后又在类似「COME ON」的气氛下向万里勾了勾手指,这是「很好,继续向我打小报告吧」的暗号吧。
  「……不过,加贺小姐本人也说她知道YANA正在躲自己。还叹气的说『一看到脸就会跑路,课程也绝不和我重复,再这样下去我特意和光央来同一所大学就没有意义了啊……』这样的。」
  「你别学她了,一点都不像。不过,正是如此啊。她自己也很清楚嘛。」
  「然后她说,这样没法解决,能不能等YANA的登记完的课程之后告诉我详细情报呢。所以在那之前她也都不会去登记的,看起来像是铁了心要和YANA同步课程呢。」
  柳泽的高眉头顿时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我当然立刻拒绝了。然后她又嚷嚷着『不会让你白说的』」
  「……她就是那种女人啊,所以说那家伙……」
      嘁、地咂了下嘴,柳泽腻烦似地歪着嘴角转了转脖子。嘎吱啪唧的可怕声音就宛如从地狱底端直响上来的。是在威吓吗。不过对象是谁呢。
     「我听到那句话后也忍不住露出了『慢着你这什么意思』的表情啊。然后加贺小姐像是也明白了我在摆脱她,之后就没来纠缠我了。先是坐在我斜后方的位置上,可能因为不爽所以跟我说了声再见后就移到最前面的座位去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没人的最前排,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对象。」
  虽然我也没有可以交谈的人啦,毕竟YANA也没来~万里补了这么一句,又想起了今早的光景。
  在放眼望去尽是牛仔裤和风衣之类的暗淡无色的学生群中,穿着八成是名牌货、和周边群众身上的货色价位差了不止一两个零的深粉色丝质连衣裙的香子,非常惹眼。
  深棕色的卷发垂于单肩,耳朵上则佩戴着镶钻的花型耳环。白皙过头的手腕也好、纤细的手腕也好、滑润到令人生惧的脖颈也好、处在那个鱼龙混杂的教室里真是有够特殊的。
  并且,那副没劲地听着课程的侧脸。实在是美丽到令人无可奈何。就连身为男人的万里也隐约明白她是花了一番心思与时间细心打扮的。一个半小时都花在凝视她的侧脸上的家伙应该不止万里一个。我觉得教室中的所有人——包括男生女生甚至讲台上的教授都看着被玫瑰花香所缠绕的香子。
  只是到最后都没有任何一个家伙去向她搭讪,其中包括万里。
  「看到那个加贺小姐,总觉得、有些……」
  课程一结束,香子就仿佛是要甩开倾注于自己的无数视线般飞快地出了教室。在出口处撞到了别的学生,瞬间大小姐气场全开地止住脚步摆出一副完美笑脸扬手道「请」。坐在万里附近的女生们看到这一幕,「太假了」「那人总是浑身名牌啊」「不就是个富二代么」「或者是搞水*的吧」「是让男人买给她的吧」立刻就互相开始了诸如此类带刺儿的窃窃私语。(*注:原词水商卖,暗喻风俗业中的K房,夜总会之类卖弄风情之处。此处她们用的是简化兼俗化说法。)
  世人对待特殊的事物总是严苛的。
  「还真是……挺可怜,的感觉也说不定啊~」
  柳泽听到万里如是说,双目圆睁表情扭曲动作夸张皮笑肉不笑「哈?」地反问了一句。
  「啥?难道是在同情香子吗?」
  「有点吧。真的只是有点而已。YANA你要是身临其境肯定也会有点的。」
  「才不会。」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地被回了这么一句,万里刚想回说「但是」
     「实在实……在!美人活着还真是轻松啊!」
  冷不防被他似要吐沫横飞的口气所压倒,不禁闭了嘴。
  「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没事,反正只要稍微摆出那个表情立刻就能让人觉得怜爱不已嘛!万里你也明明也和我一样被玫瑰一通暴揍,却也因为她长得漂亮就生不起气了是吧?你说了她很可怜是吧?就算没受伤也会痛啊,最起码这也算是被羞辱了啊?要是被丑女做了同样的事你会怎样?被一副野猪面孔的家伙用玫瑰暴打会怎样?会怒骂『搞毛啊混蛋』对吧?要是我被个长得跟稀大便一样的女人追着你也能说出一样的话来吗?还敢说她看起来很可怜吗?肯定说不出对吧?」
  柳泽指着一言不发的万里的鼻子如此断言,却似乎还没能将自己的焦躁全都发泄出来。眉间皱纹又堆了起来,疯狂地反复挠着自己的刘海。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反正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对吧。连说的话也都没差对吧。反正是个美人有什么不好的,好羡慕你啊,让我替你吧,有什么好讨厌的,别任性了,之类的……难道会因为对方是个美女就自动喜欢上人家吗!才不可能吧。来真的跟我换下立场看看啊。你们全都简简单单地就被她骗过头了啊。」
  转过身去粗暴地打开另一个松元清袋子,但是万里也有话想说。
  「这算啥啊。我可没说过那种话不是吗。她让我告诉她YANA的课程我也拒绝了啊。」
  没理由听他说教。并且,也没理由被他与那一个两个见都没见过的家伙们混为一谈。
  「可能的确因为她是美女所以产生了同情也说不定,但那是我的自由吧。我并没说让你和加贺小姐说会话吧,毕竟要无视谁也是YANA的自由嘛。但我没理由被你强加那个观点。我只是看到加贺小姐孤零零一个人而同情她,下次看到时想和她打声招呼而已。」
  「……你说的那是真的吗?」
  认真的。点了点头。
  今天和香子间的交谈在万里即将对她摆臭脸时戛然而止。那微妙的结束方式不管怎样都令人不太舒畅。回味起来感觉很不好。
  虽然没打算回应香子那想得到柳泽课程情报的想法,但无论如何都想告诉她,那是想以YANA的立场为优先而作的选择,而不是因为万里自身对香子有意见。受袭击牵连也罢,朋友厌恶她也罢,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罢,从一开始就没被她放在眼里也罢,万里不会因此而讨厌一个人。也没法拒绝。
  那可能正是柳泽所说的,因为香子是个美人才会如此也说不定。同情她孤单的身影可能也是因为她是个美人。但是、假设——香子的外貌并不是那么美若天仙,或者是个混丫头,万里觉得自己就算遭到同样的毒手也不会讨厌那个人。或者说,是根本不想讨厌。
  柳泽没再回话,只是绷着脸保持沉默皱起眉头,俯视着装满点心和泡面的袋子。只要YANA扔下一句「我不要了」然后离开这里,刚构筑起来的友情也就该坍塌了吧。真要那样的话该如何是好。该道歉吗?不过该为什么事道歉呢。万里闹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在这种场面下经验不足可真是够呛。但是、
  「嘛……的确是这么回事啊。不可能因为我在躲香子就有权利让万里也和我一样嘛。」
  将烦躁情绪与食物放到天秤上结果向食物那边倒了吗。
  还是说,他是想珍惜和万里这样的人之间的友情呢。
  柳泽说着「停手吧,我们为香子的事情起争执也没意义」耸了耸肩。是为了蹭东西呢,还是为了朋友呢,不管柳泽作何打算万里还是同意了没必要为此争执的结论。也是啊,他这么想着跳下椅子、
  「这是,友情的证明」
  将即热速食饭塞进塑料袋中。而且还塞了两个。

         ***

      万里在一层前厅的社团招新角前发现了加贺香子。
  周五第四节课后,集合起来参加一个接一个联谊会的家伙们不少,拼长桌构成的招新角到处爆满。前厅里拥挤混杂着所有年段的学生,甚至连社团与社团之间的界线都无法用肉眼确认了。忽地被热衷于边走边聊的家伙狠狠踩了一脚,万里忍不住叫出了声,却没有任何人回头。万里的声音被吵到能让人聋掉的五花八门的嘈杂混乱所吞没,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就散尽了。
  在那群学生之中,香子今天仍是独自一人。
  仿佛有个气涡一般,惟有她周身一米之内的范围不曾听闻周五的喧嚣——孤身一人。她显露出白皙的脖颈读着手中传单的姿态,在万里看来无异于一朵垂首而绽的鲜花。
  没有任何人接近她。
  所有人在古旧日光灯的照射下都宛如身披一层浊影般黯淡无光,不知为何只有香子周围恬静地散发出淡淡白光。那姿态继而创造出一个令人难以搭话的氛围,就连轻佻的社团招新部队都只敢对香子远远围观。还有些三不五时地瞄上一眼,反复经过气涡三米范围圈内对她指指点点的家伙。不过这该说是无言的牵制状态还是胶着状态呢,总而言之在万里看来,大家都在避免成为「向她出声的第一人」。
  大概是因为,香子实在太具压倒性了。
  所有人都认为反正她不会找上自己,反正她和自己不是一种人,反正跟她谈了也是白搭、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吧。万里其实也有一点这种想法。
  今天香子的外形也很完美。大波浪长发上戴着名媛风的黑锻头带。淡黄色褶边罩衫配上灰色荷叶裙,还有高跟条纹凉鞋、没有名牌标记却显得沉静柔软的黑皮包。姣好的脸庞、匀称的身材。
  与昨天的粉色迷你连衣裙相比,这打扮对她来说大概还算稍微朴素些了吧。但果然相对于别的女生来说还是相去甚远,远到都有些可悲了。万里这么想着,从柱子后探头窥视着香子苗条的腰身附近。若是和自她背后经过的人们相比,虽说不上鹤立鸡群——大概也能算是滑滑馒头蟹*和珍珠的差异吧。就像被牡蛎壳带着徒步运来的海葡萄和受天使祝福闪耀于波浪间的维纳斯诞生一样差这么多。对,大概差这么多。(*注:学名花纹爱洁蟹,长得挺圆润可爱的有毒蟹类。不过这里拿这螃蟹和珍珠相比差异还真是很大啊……)
  顺便一提万里之所以藏起来并不是因为想在暗处看香子看个够,而是茶道部的学姐们就在旁边。
  这周和柳泽一起接二连三地去了几乎所有社团的迎新会白吃白喝。网球社、美食社、就连广告研究会都去露了个面,顺着兴趣也瞧了瞧其它活动社团的大规模聚会……然后也去了、茶道部。
  茶道部的茶会要说快乐的话也的确是挺快乐。只是,满场女生的劲头实在可惧(这世上真的有边叫着「小姐~这很香的哦!!」边在宴席上前滚翻正好把脸撞进学长胯下的女人,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为数不多的男部员被当成奴隶般使唤这点也很可怕。就你了!去拿水壶!你这家伙!快倒啊!你丫!去决定下次茶会的地点!曲棍球!赶紧给我分好队啊!干活干活! 茶道部保龄啊!咳咳!小姐这很香的哦!——这样的势头。超欢迎男劳动力哦,来入部吧,一起努力哟,诸如此类颜文字满载的邀请短信却基本是由男性学长发来的,这点最为恐怖并且恐怖到无以复加。
  所以尽可能地想回避她们,万里躲在恰好通过此处的团体所抱的巨大看板后离开此处。屈身于移动中的薄木板一侧逐步接近香子,看板上正好开着些大大小小的孔、
  「加贺小姐,你在干什么呢?」
  「……啊,哎呀……」
  为了掩饰紧张感而忽然将脸伸进去的那个孔,正好就是脸的位置。右手伸进去的那个孔,也正好就是右手的位置。看板正面是被挖去了脸和手部的坂本龙马全身像,也就是所谓的观光地照相用的、那个。被几个人扛着的龙马冷不防从旁边朝香子开口的状况有些离奇,而且、
  「啊啊啊!好疼疼疼疼!」
  看板继续横向移动,万里的脑袋差点就掉了。被发觉到这件事的人一顿臭骂。他们大概是历史社的人吧。
  香子看到将头和手拔出看板而后现身的万里,一瞬间充满困惑地看着他。
  「……那个、」
  但立刻又浮现出了极像大小姐的完美笑容。仿佛是在宣言昨天带着些许不快结束的短暂对话、浑浑噩噩至今的自己、以及一切坏事全都一笔勾销!般的,盈盈一笑。
  「高田君,这样称呼你可以吧。午安。」
  还没搞清楚啊。
  「是多田,多田万里。看到加贺小姐一个人待着所以在想你在做什么呢。」
  「对了对了,是多田君。午安。」
  艳丽的深红色唇瓣上绽放着华美的微笑,香子连看都没看万里的脸一眼。她的视线在万里周身附近不停彷徨着寻找某人的身影。万里猜她大概是在找柳泽吧。他今天去电影研究会的迎新会了。虽然万里也有被邀请,但他畏惧于散发出正牌电影迷气场的学长们的气势而选择了别的行动。
  「YANA今天去迎新会了。」
  香子眨了下眼转了转眼珠子,终于将视线转回万里脸上。
  「哪儿的?……就算问多田君你也不会回答我的吧。」
  手指拂过柔软滑亮的秀发,稍稍抬了抬下巴。微露皓齿笑颜不改,又将万里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个来回。带着微妙的魄力挽起手臂,略一侧首、
  「还是说,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又别有深意地慢慢眨了下眼。
  像是被那完美的笑容和凝视着自己的视线紧紧缠住一般动弹不得。
  倒也算不上是敌意, 这样的感觉。
  「没……那点是不会变的。」
  「也是呢。」
  不知是不是习惯,她又一次拂了下头发。
  光因那个动作就不禁想到「说不定很可怕……」,或许就是因为在香子那优雅地勾起嘴角的表情中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不冷不热、不干不湿。就连「很刻意」之类的蹊跷都感觉不到。那张笑脸在万里面前,只剩一味压倒性的「无关」,炫丽地闪耀无比。
  那双黑眸中映射出的光芒强度令万里不经意地感觉到昨天还认为她很可怜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议。这亭亭玉立的站姿、美貌和笑容以及时尚感无一不显示着她的完美,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和弱点。甚至令人觉得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能胜得过加贺香子了。
  早将对她打招呼的原因忘到爪哇国去了的万里喃喃着「那我告辞了……」,就像一只难看的大头虾似地打算跑路、
  「啊——多田万里!」
  大意了。
  「怎么怎么,今天要去哪儿的迎新会吗!?难道想见异思迁吗!?」
  「今天我们这也有茶会哦~?你~当~然~、会来的吧~?」
  双肩被人自左右猛地抓住而微颤起来。被发现了。可怕的茶道部少女大二组合。其名亦为沙酱&诗酱。勇猛的那个是沙酱,相比之下有些呆呆地的那个则是诗酱。这两位前辈大概是觉得一副娃娃脸而且缺乏男子气概的万里很容易笼络所以就缠上他了。该说好歹她们没有恶意呢,还是说果然也令人不太好受呢,
  「啊啊……呜哇啊……学姐们……好……」
  「才不是什么好呢!你这天真的家伙!」
  总之明摆着很可怕。被沙酱使劲地揉捏着侧腹部、
  「好~啦~,快点觉悟签下入部申请书就好了嘛~说来,你给我们部里的少男们回短信了吗?他们可是因为收不到回信而伤心地哭了哦~?嗯~?」
  「哈啊!」
  诗酱呆呆地将笔尾插进他耳朵里,万里的腰可耻地折了下去,啊啊、已经不行了……几乎都要下决心加入茶道部了——
  「哎呀抱歉,原来你有伴儿啊。」
  沙酱&诗酱像是在那时才总算发现了侧首注视此处的香子的存在。
  两人放开万里打了个照面,又一次看了看香子。香子保持着原本的完美微笑,像等着主人介绍的宠物狗一样举止端庄地缄默不语。学姐二人再一次相视,「嘛,嗯、那有兴趣的话记得短信哦!」「再见咯~多田万里~」呆呆地挥着手离开了。
  这对于原本并不打算加入茶道部的万里来说,无异于被香子救了一把。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呢?」
  这句嘟哝的语气并不是自言自语。
  香子很不可思议地以指轻抵下巴,忽的又重新转向万里这边。
  「呐多田君,你对刚才那事怎么想的?」
  「哎?刚才那是……」
  正对面。被香子从极近距离抬头看,再一次对清秀匀称的五官所屏息。两人视线高度基本可以看做没什么差异这点真是可悲。
  「我、我觉得,刚才那应该是茶道部的学姐们。」
  「不是问你这个啦。」
  「叫、叫做沙酱&诗酱。」
  「也不是想知道她们这组合的名字啦。」
  香子缓缓摇了摇头,径直靠近过来,然后又不知为何低声说道:
  「……能老实回答我吗?现在先抛开光央的事情不管,这只是我纯粹的兴趣。」
  哎?哎?万里重新活动起来的鼻头上溢过一股浓厚的甜香。
  「多田君从入学式以来,被多少个社团邀请过了?」
  她今天也有玫瑰的香味——就要从脑子开始溶化的千钧一发之际,夺回了理智。香子等待着回答。
  「呐,告诉我吧。有多少个?」
  「要说有多少个的话……哎、那个……在五六个迎新会上打了照面……不过有的很快就会去了,也有的还参加了第二次聚会。那~个、不过,」
  为了掩饰都老大不小了还在这种情况下紧张慌神的没出息的自己,万里拼命地搜寻记忆。但是、
  「被邀请的次数说不准啊……毕竟不可能全都记得,也不知道该怎样才算是被邀请了,要是光被招呼了句也算的话那就数也数也不清了。」
  入学式以来,这里就不断开展着各种名副其实的混乱至极的大型迎新会。只要有大一学生经过社团招新角前,蓄势待发的各社前辈们就会像鬣狗般地蜂拥而至。万里和柳泽也被逮住过好几次,硬是被人往口袋里塞传单并邀请参加迎新联谊会。其中只在有兴趣的时候姑且露了个脸。至于那些已经有了关系网的附属出身社团大概在这方面做得更漂亮吧。
  「……数不清……?」
  香子精明地仍然维持着笑容,
  「那是指……非常many、many many many——吗……?」
  「加贺小姐……你是在模仿Ru—大柴*吗……?」(*注:ルー大柴,艺人,言谈中常夹杂着简单的日式英语,而且很搞笑。)
  「其实我是……」
  快速瞄了一眼左右,将手里的社团传单卷成一团罩住万里的右耳,然后像是在坦白十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悄声说道:
  「0次。」
  右耳处在她吐息的温度之下简直都要烧起来了。
  香子丝毫不理会万里那似要向后猛退的表情,重新拉开距离单手叉腰。绮丽微笑的双唇之间皓齿闪烁。姿势和笑容都充满了明星风范。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谁都不愿意来和我说话呢?」
  哎呀呀,忍不住如此想到。
  侧首而洒的那声调,仿佛经受不住孤独而带着掩藏不尽的朦胧感摇曳不已。至少在万里听来就是如此。
  孤身一人的香子的身影果然还是带着真实感于脑内复苏。「美人活着还真是轻松啊!」如此叫喊的柳泽的声音也一并苏醒。你们全都简简单单地就被她骗过头了——吗?
  这算是真的被骗了吗?
  尽管如此,现在、实际看着她,万里的胸口很痛。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我并不是对社团有兴趣,也不是想被人邀请。再说不是和光央一起的话我哪儿也不想进。可是、总觉得、我也太……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来到这里后,总之、非常……」
  很寂寞,而且很可怜。所以,
  「……觉得自己好像变成透明的,被人无视了一样。并不只是光央。……而是被周围所有人无视。」
  好了哥哥我知道了!交给我吧!YANA的课程表也好联谊会的日程也好全都告诉你尽管去吧!我会支持你的!——他就是指这个吗。
  同情眼前此人的心情,纯粹是被美貌所蒙蔽引导出来的吗。总而言之就是被她「为了YANA」的目的而利用了吗。
  还是说,加贺香子是真的被孤独的生活给压垮了呢。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被骗被利用,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吗。有吗。至少,因对她过于同情而泄露了柳泽的情报的话,对他来说就是最不可饶恕的。……是吗,所以说万里被骗了啥啥的,就是因为他在警戒着香子吸引同情而泄密这件事吗。不过自己……自己会有什么后果吗。
  自己、是想怎么做的呢。
  不可以同情她吗?不想被骗?那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柳泽?
  变得不知所以了,迷茫于自己的情感间。万里不由仰望起一无所有的天空。甚至还愚蠢地想着,天启啦守护灵的引导啦啥都好能给我一个指明眼下情况真相的信息吗。不过自然不会有那些玩意的,只能用自己的脑袋和心来思考。
  香子她,
  「我、就那么、奇怪吗。」
     手里的传单轻敲在圆额头上似的,遮住了大半个脸。只看得见嘴角,姑且还是个微笑的形状。
      「所以也会被柳泽无视掉吗。」
  「……加贺小姐,那不……」
  为了钓出YANA的情报而表现的演技吗。
  还是说、真的、
  「……很痛苦吗?」
  「不。」
  固定着微笑的嘴唇毫无迷茫地回答了这一句。有些语尾上扬却一本正经的口气中洋溢着坚决。
  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唇角,就在那时、
  「哎呀,对我们社团有兴趣吗?抱歉抱歉,正好位子空着哟!」
  有个笑意盈盈的女生忽地拿起香子用来挡脸的传单。
  香子惊讶地睁开眼看了看那人。原本传单下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已经永远不得而知了。
  「你们是新生吧?多谢你们对这有兴趣~我们是全能性的、简单来说就是『春天开赏花会、夏天开烧烤会、秋天开赏红叶会、冬天开滑雪会』的轻松社团啦。有很多大学的人在,可以交到很多朋友哦。我其实也不是这里的学生,而是○女校的大三学生啦。」
  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比香子和万里都要来得高。显瘦的牛仔服配上V领针织衫,仿雪花结晶型的银项链微微摇晃。短发及耳,明亮清爽得总给人一种女播报员的感觉。
  「说来,你们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怎么了?没事吧?啊,难道说被哪里的邀请搞得不愉快了?」
  她担心地看着香子的脸。香子顷刻间就换回平时的笑容,
  「没有这回事的,我不要紧的。多谢劳心。」
  开启大小姐模式温文尔雅地一鞠躬。万里也不由得同样稳重地跟着鞠了一躬。
  「这样啊~那就好。要是被人缠上或者感到困惑的话都可以来找我说哦。因为似乎的确有些很强硬的人,这里的网球社就不受好评,好像说是非常缠人地劝诱人加入呢。话说回来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啊、那个,我叫多田。多田万里。」
  「敝姓加贺。」
  「是吗是吗~多田君和加贺小姐啊。你们参加过哪里的迎新会了吗?」
  哎?那个、嘛、参加过了。看到万里这么点头回答、
  「哎这样啊~!哪儿的?去了哪儿的?」
  全能社团的学姐连珠炮似地不断发问。万里老实地板着指头想一一回答,可是、
  「啊对了!」
  被高兴地笑着「嘭」一下敲了敲手的学姐的声音盖过去了。
  「要是可以的话,不如边喝茶边给我聊聊这个怎么样?其实是我口渴了呢~你看,今天一直在招新角问人『请问你是新生吗~?』所以已经渴得不行了!和你们一起的话就算翘班也不会被骂吧?啊哈哈,车站附近的罗多伦*平时总是满员,但我有个一般人不知道的好咖啡厅哦?你们不知道吧?那里的牛奶咖啡真的是用牛奶咖啡壶装的哦?说来多田君你知道牛奶咖啡壶吗?」(*注:Doutor,日本市场占有率最大的咖啡连锁店)
  「……哎?那个、不……我不知道。」
  「也是呢~男孩子不会明白这种浪漫的,我可是超喜欢咖啡之类的呢~不过大概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学姐用指尖轻戳万里的肩膀,然后转而对香子笑道:
  「女孩子就明白对吧!」
  「哎?」
  「牛奶咖啡壶!加贺小姐知道的吧!」
  「呃……嗯、知道……」
  「好~那决定了!走吧走吧!」
  仿佛是老朋友一样突然就亲昵地握住了香子的手。香子似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刚想说些什么而张开了形状姣好的双唇、
  「蒂芙尼*——!?」(*注:Tiffany,世界知名珠宝品牌)
  然而学姐更早一步地大叫起来。不知是否被这突如其来的音量所震慑,香子眨了眨长睫毛,微微后仰。
  「不会吧不会吧,爱~这戒指好可爱!是钻石的吧!?这是蒂芙尼对吧!?」
  「……嗯,那个、不过……我也觉得在学校里戴这个是有些浮华、那个、手……」
  「哎~为什么为什么!?完全可以的啦,没有问题!可以可以可以的!毕竟超合适的嘛~其实我前一段日子也看到这个还很想要来着呢!说来要是我得到的话可是打算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打工店里都一定要戴上的哦?因为不戴的话拿着它就没意义了嘛!哎~真好啊真好啊,让我再靠近点看看,啊~果然好漂亮~!」
  几乎是就那样靠蛮力把香子拖着走了。可能学姐原本也打算用这个势头连我的手也一起抓走……不过这果然还是万里过虑了。学姐只对他喊了声「从对面的入口出去!」。
  「啊,不用说肯定是我请客了你们放心吧!你们是来陪我的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嘛~!而且我也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告诉你们课程情报的哦!」
  ……课程情报是有必要流传到其它大学的学生耳中的东西吗。
  万里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但无奈身为一个新鲜欲滴活蹦乱跳的新生,要说如此的话也只能如此接受了。
  「我在大一的时候也是像这样让学长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呢~啊~总觉得好令人怀念啊,春天特有的喧嚣氛围!这个时期的空气总有种独特感吧~!不知怎的,心里怦怦直跳对吧!?」
  是,怦怦直跳。——觉得自己现在只能顺势笑着点头回应,于是就那么做了。
  香子边被学姐孩子似的牵手拖着走,边回头望向跟在后头的万里。光是看到那双眼睛,万里也明白她现在很为难。但是万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非常不知所措。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学姐也有些微妙的别扭感。开朗爽快地谈了好些有的没的,结果根本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说来就连为什么、要被她带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啊。
  嘛、不过——这也不坏。万里时不时点点头,嘴一张一合地对转身看向自己的香子回答「就跟去看看吧」。
  有预感,和加贺香子一起去咖啡厅听学姐说话这样少见的情景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了。该说是稀罕啊,稀罕。起码自己是绝对没法若无其事地邀请她去喝茶什么的。而且学姐虽有些诡异不过长得还挺漂亮。
  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这对香子来说是第一次被社团邀请。难得的机会,横竖都是这么一遭倒不如干脆积极面对吧——万里如是想到。
  当然,万里是不明白香子的真心话的。
  或许这寂寞却又不被任何人搭理的状况的确很令她痛苦。
  也可能是说了谎,其实一点也不孤单,摆出那副表情发出那种声音都只是为了从万里嘴中套出柳泽情报的装可怜作战。可能被不被没有柳泽的社团邀请都无所谓。可能被柳泽以外的任何人无视都真的不当回事。
  尽管如此、万里还是想着,要是自己正被她欺骗着,那就让她骗下去吧。被柳泽厌恶、被他回避、然后被所有人敬而远之、寂寞垂首的香子真的很可怜。谎言也罢真实也罢,只要一看到那样的香子,万里的心都疼得不行。
  就算是被骗也好。万里想设法消除香子的孤独。只是,绝不会选择流露柳泽的个人情报。
  既然如此,就顺着这不可思议的发展走下去吧。香子时不时回头确认着万里还跟在身后,被学姐牵着手拉出了校舍。
  像这样被社团邀请、听学姐谈话、可能的话也试着参加下迎新会,先不说会不会正式加入,或许能交到朋友吧。要是能放眼崭新的世界,香子也会有所收获的吧。
  要说是多管闲事的话,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就算这对香子来说纯属多管闲事,也都是她朝像自己这样单纯的傻瓜博取同情的自作自受嘛。
  总而言之,万里现在、全力地、试图拯救香子的孤独。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0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11-4 22:17 编辑

第三章

多田万里正打着电话。

时近周六正午,光线好过头的车站大厅里,人群熙熙壤壤。四人宽的长椅上只坐了万里一个。在这强烈的日光下好像上了年纪似的眯着眼睛,懒懒散散的在最边上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万里拿起放在腿上的小号尼龙包放在身边。我则站在他的身旁,看到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短信发送成功。于是试着将耳朵贴在手机屏幕的背面。

用了一键拨号,显示的是母亲的手机号码,刚响第一次的时候却是父亲接的电话。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万里微微地吃了一惊。可不能被他发觉,「喂喂,我是万里。」万里有些生硬的说,而另一边的父亲也用着同样生硬的声音回应道「啊啊,嗯。」「妈妈呢?」万里如此的问道,「在厨房。」父亲也如此的回答。「我叫她过来接,等一下啊。」「啊,不用了,我就是想说一声社团有合宿,要在外面住一晚。」万里有些怪异的抢先答道。

明明是周六却有三个身着西服的公司职员走近了万里所坐的长椅,万里慌忙地把不法侵占一个座位的包再次放回腿上。

「就这样,我回来再给你们打电话。」

父亲回答了一身「啊。」好像是在比谁挂得快似的切断了电话。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对话,万里就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并不是和父亲有什么不和,但总是会有种莫名的紧张感。这种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还是有些在意父亲那边对于万里这样的态度会怎么想。

希望不会让父亲觉得伤心或是产生距离感。

在若无其事地拢了一下头发的动作中,万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看了一下自己T恤的腋下。衣服的腋下部分没有变化,「Safe……」万里松了一口气,安心地笑了出来。前几天的一个夜里,父亲突然打来了电话问道「最近怎么样?在做什么?没什么事吧?」完全打不开话题也接不上话的万里经历了如同地狱般痛苦的三分钟。尴尬的挂了电话后,一直到手肘都抖个不停,腋下完全被汗浸湿了。人体的奥秘啊……一边如此自言自语着,万里一边正坐在地板上抽出三张纸巾夹在又湿又凉的腋下。这还真是世间有够丢脸的场面啊。

结果那三个人也没有坐下来,就站在离万里不远的地方聊了起来。于是万里又把怀中的包放在了身旁。可是看到其中的一个公司职员晃动了一下,万里又好像要扑上去一样再次把包抱了回来。不过那个人并没有坐下来。刚才的动作也不是想要坐在长椅上,好像单纯的只是把公文包换只手拿而已。

结果万里还是抱着包,重新打开了手机。电车还没到,也没有谁给他来短信,我也坐到了万里旁边的位子上,和他一起看着液晶显示屏。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按来按去的写着短信。

无论是万里,还是其他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见我。老爸也不知道,现在这样坐在这里的我。

这时长椅突然「嘎嗒」的剧烈摇晃了一下,万里好像是反弹一样的抬起了头,那三个人如同计划好了似的一起坐了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我也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啊。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


「加贺小姐——」

到了大学正门前的时候,已是过了正午了。注意到了挥着手的万里,香子仰起了她那如同白昼下的满月般微白的美貌。虽说是周六,但还是有课的。还是能看到零星的一些学生,不过比起平时,这里确实安静了不少。

「午安,多田君。」

「前辈来了么?」

「好像还没有,不过也快到约好的时间了呢。」

香子优雅地抬起她那纤细的手腕,看了看手上那块华丽的手表。长长的睫毛微伏眼睑仿佛透出了珍珠一般的光芒。比赛开始仅仅十秒,万里的视线就完全的被她占据,毫无疑问的秒杀,今天的香子依然美得无可挑剔。

大号花纹的橙色丝质连衣裙外穿白色的对襟毛衣,镶着大量珠子的高跟凉鞋,并拢在一起的美丽足尖呈现出极为高雅的米色。小巧的旅行箱。耳上挂着的是闪耀着光芒的钻石耳环,至于发型,那已经不是万里能够理解的了。刘海向后梳,和发顶的头发编了一个像发箍一样的辫子。垂下来的一缕弯曲的秀发,轻轻地抚在她柔滑的脖颈上,甚至让人感觉那就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装饰品中的一环。

完美的美人,加贺香子,而万里喜欢这个美人,这是我敢打包票的。

果然跟着来是正确的选择。有些不好意思的万里扭捏的笑着把头转过去,他这一脸的色相连猴子都看得出来。

接受了昨天遇到的○女子大学的前辈的邀请,万里和香子来参加全能运动校际社团的新人欢迎合宿。

因为就是这几天的事,所以还是蛮急的,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万里也是一头雾水。

昨天前辈带我们去的咖啡店确实是鲜为人知的好地方,然而咖啡真的是用大碗来呈上的。这是喝牛奶咖啡的杯子啊,还是灌酒的缸啊。不过像「装潢很漂亮!」这样可以接受的地方,万里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但那之后貌似是开始聊起了大学生活,像是第一年就把所有语言学的学分都拿到手了,打工绝对是做过的比较好,在一年级的夏天结束以前能交到男女朋友的都交到了,不管是哪个大学今年的就业情况都相当糟之类的话题。

就算是先把对聊天的内容是否感兴趣放在一边,前辈的话总之是有够长的。不一会万里就累了,基本上都是处在看客的位置单纯的附和着,香子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的。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万里连彻底沉默的香子的份也一起回答了。如同机械一般说着「嗯、嗯。」「是的。」「诶,是那样吗。」「啊哈哈。」之类的话来应付。

就这样,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居然过了三个小时,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之后听到前辈说「那就明天,十二点十五分在正门集合啦!」,才认识到自己貌似是答应参加了什么。

好像说了句——我们每年迎新都是在研修中心举办的。大学手册上是写着的,知道吗?K县的研修设施。坐车的话两小时就到,不过是要不堵车才行。午后出发,傍晚就到,然后就直接吃晚饭了,那种大宴会呢。澡堂也相当大,很舒服的哦。就这样转天也是轻轻松松,能动的家伙早晨可以去打打网球什么的,中午再回来。新人当然是不收钱的啦。没关系没关系,放轻松就好,大家人都挺不错的。也许能发现崭新的自己呢——?呐?决定吧?啊——啊,已经都这么晚了,现在,就现在,马上决定吧?没问题,能参加吧,嗯。就这样就定了。呐!

事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偷偷看向香子那边的万里发现香子也在看着自己。应该、是这样……吧?两人如此借助表情和气氛交流着,最后也只好一起点头答应了。

比起很有趣、真想去之类的,现在万里脑子里充斥的只有好累啊……我想回家……答应参加就能放我们走了吧等想法。虽然前辈没有明说,不过她散发出来的感觉却很明确的表达出,都让我这么说了三个小时不可能还不肯答应吧。

当然这也有香子的原因。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这样答应前辈吧这样的想法。直到回家以后,缓解了一身的疲劳的万里,才刚刚开始对于自己将要和香子一起参加合宿宴会的事态发展感到有些心跳加速。

就算是深知香子她粘着柳泽不放,多田万里,这个多情善感的十九岁男生,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由得心动不已。不由得排除万难,在今天,在这一时刻拿着塞满了两天一夜所需行李的包来参加这次的合宿。

「呐、多田君。」

不知为何稍稍压低了声音,一边望着比起平日少了许学生而显得有些落寞的这条大道一边向万里搭话道。

「今天的事,有和光央提起么?」

染了大量深棕色睫毛油的修长睫毛,将影子投射在了她大大的眼瞳上是如此的美丽。

「说过了。准确来说,我给他发了条短息『我现在要和加贺一起去参加社团的迎新合宿』。这样的。」

「……那、光央他?」

万里掏出了手机给香子看,这短信的内容应该不会伤到她。上面只有一行信息「真的假的啊!?是哪个社团!?」

香子仔细的看了一会,又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万里,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共犯一样,划出美丽曲线的蔷薇色双唇,愉快的微笑着。

「他还是在意呢,我的事。」

「嗯,对啊。」

万里也回望着香子,比起提什么建议,万里只是想单纯的和她有这样的交流。

「看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句谚语,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追两兔……」

「则不得一兔,对吧。」

那你是在想什么呢?香子用超认真的眼神看着万里问道。

「…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啪嚓、啪嚓,香子的一言不发地眨着大眼睛持续注视好耀眼,不行了,脑子不转了。

「忘了我刚才说的吧。嗯——不是那个,我是想说的是,男人这种生物啊,越被人追就越想逃,而越逃就越想追,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兔子啊……不会总是自己去撞树桩的。妻子和榻榻米1*……和鲣鱼2*……还要青菜3*……?放进杯子……?充分搅……拌?……这当然是开玩笑啦……呃,实在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1*:原文为妻子和榻榻米还是新的好。意为喜新厌旧。 2*:原文为给猫鲣鱼丝。鲣鱼,金枪鱼的一种。 指不可大意或是易出错的情势。3*:原文为不要让男人看到青菜做饭前的样子。意为青菜做饭前和后体积上有极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男人不做饭当然就不知道了,而做女人就要体贴些不要让男人的无知、懒惰暴露出来。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

「没关系的,我已经明白了。」(注释都写这么多的你居然明白了……)

「明白了?那太好了!哎,就是如此,你那样只是有点过了。」

万里把手举起来,反复做着像是火车喷气似的手势,斜视着香子。

「光央!呀——!啊——!……我觉得还是不要那样的比较好,应该反过来。」

飘啊~飘啊~飘啊~,这样说着万里挥动双手转过身去假装跑开。

「嗯——哼!过来抓我啊——!……这样我觉得才对YANA比较管用呢。」

万里这样就像是,不,完全就是个白痴,根本是彻彻底底的白痴,不过香子意外的好像是理解了似的用力的点了点头。

「也许正如多田君所说的。光央他还在意我去哪里,这已经很让我太高兴了……说实话,今天的活动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不过现在看来参加是正确的选择呢。」

「诶?喂喂,拜托不要啊。加贺小姐要是突然取消的话,我可是吃不住的,难不成要我一个人去跑合宿宴会啊。」

「不是一个人喔,应该不会……那几个人不也是一年级的么?或许是和我们一起去参加迎新合宿的。」

香子慢慢的将视线转向万里的身后。万里回过头去才第一次注意到那里还有别的学生,三男三女。

「啊!这不是二次元君吗!」

「诶?不是吧,多田万里?」

这里不是还有熟人嘛,二次元君……?没有理会表示疑惑的香子,万里和其中的一个男生轻轻碰了一下拳。在茶道部的宴会上认识的,嗯,他是二次元君。

「难道二次元君也是来参加迎新合宿的?」

「没错!搞什么啊,多田万里你也是吗?真是太巧了,YANA也在么?」

「YANA他不来。今天和我一起的是这位,加贺香子小姐。加贺小姐,他是二次元君。」

刚向二次元君介绍香子,他突然就退后了一大步,诶!?啊!的表现出很明显的动摇。还一边用奇怪的语气说着什么那个、我、你、在民法的时候见过、是见过面、是、是在星期一、是第二节、和海盗版的说明书之类的话,上半身一边轻微的前后摆动。

香子果然是香子。

「二次元君……二次、是姓氏么……?」

如此犯傻……那怎么可能!万里这样笑着成功地从正面轻轻戳到了香子的肩膀。

「二次元君是外号,上次在茶道部的宴会上,他宣言道,我对三次元已经绝望了,从今以后要生活在二次元中,从那以后,他就用这个来称呼自己了。呐!」

对于万里的说明,二次元君笑着点了点头。从三次元的香子身上移开了视线,害羞的脸都红了。实在难以想象,曾经在____的面前一边怒吼着「就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三次元的!你们这些家伙都有问题!白痴!」像粒子炮一样喷着生柠檬混合的果汁,被人嘲笑的就是这家伙。


香子看着二次元君这个样子,抿嘴笑着频频点头说道,哎呀,是这样啊,原来如此呢。二次元君则变得更是害羞,他人长得很高也蛮帅的,这时却扭扭捏捏回道「啊,理解我的意思了?」,不过万里倒也多少有些明白了。

在香子来看这些事怎样都好。

不管是二次元君也好、异次元君也好、伊集院君也好、次元大介君也好,不论是多田君也罢,高田君也罢,还是加贺君也罢,这些同样都是无所谓的。对香子来说,这些只不过指出了一个事实「那不是光央。」

先不管本意如何,对于香子昨天的感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向她搭话的问题,万里现在应该可以给出回答了。

那是因为,你对柳泽光央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兴趣!

不过,从现在开始可不能继续如此了,面对着香子的笑容,万里只在心中对她说道。万里也好二次元君也罢都不单单是「那不是光央」的生物,至少在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要成为和香子一起参加合宿的「伙伴」。

「不、那个、也是、说起二次元呢,其实在那边的世界也挺辛苦的。」

不敢看着香子的二次元君在那里嘟囔着,万里则使劲拉了他的袖子一下,开玩笑道。

「搞什么啊,现在要说回归三次元了吗?太迟了啦!」

「不是不是!我最近就在想这样好么,我觉得就算是在二次元里追求完美的理想形象果然也是有些困难!最终面对他人的创造物还是无法达到百分之百的完美,就像那样的感觉!这就好像是……诶?我在说什么啊!现在方便说这个话题么?不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放开了说吧。」

「是么?那我就说了。最近我一直致力于与我原创女性角色加深关系上面,不管是设定、绘图、上色、还是说话习惯、语尾、喜欢的东西,完完全全都是只按照我的喜好创造出来的女孩子,从和她相遇的情景开始,每一个Flag,直到结局,全部都与我的理想完美契合、…哎?真的可以说这个么?应该是不行的吧?」

香子依旧是怎样的都好的样子说着「这样呀,嗯、嗯。」一边点头一边敷衍着,不过慢慢地她停下了动作,「嗯,是……么?」的好像是有些说中了的感觉,她的表情就像是100瓦的表示回答正确指示灯亮了60瓦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那以后就叫你一次元君了!」

你搞什么啊,加贺香子……万里已经无话可说了。

噗哈!笑出来的是离万里有一定距离的女生集团中的一人,身着便装牛仔服和运动鞋,背着鼓鼓的小号运动包的女生,应该也是参加迎新合宿的同伴。

「不好意思啊,这家伙,虽然外表看起来这样,其实还挺抱歉的。」

看到万里指着香子这样说,她们也都笑着看了过来,她们应该是一个朋友集团吧。三人谈笑着,还有些畏缩地走了过来。「嗯?抱歉?你在说谁呢?」香子本人则显得无法理解地回望向万里说道。

「你们好啊,我是多田万里。这位是加贺小姐和二次元君。你们几位在这里也都是去迎新合宿的吧?」

听到万里的话,另外两个初次见面的男生显得有些紧张的也走了过来,因香子的一次元发言笑喷了的女生也笑着看了看众人正要进行自我介绍。

音量不高的短哨声响了三次,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大道那边。

「好了好了——!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车来了—全员集合—!」

学姐从散乱的停在了众人面前的旅行车中的一辆上面跳了下来。

说起来,万里实际上还不知道学姐的名字——不过事到如今,这种事当然不能讲的了。

社团的前辈们和其他大学的新生都分乘在数辆旅行车上。

万里正在犹豫该坐哪辆车的时候,前辈递给他一个空白的名册。

「大家在这上面写一下名字、住址和联系电话好吗?一个人住的话也写上本家的住址吧,这是要做当做保险的相关文件的。合宿中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是要担责任的,不做好可不行。其他人都已经写完了。给,从多田君开始吧,写在这一栏哦。话说回来这附近停车相当的麻烦啊,麻烦你们能不能快一点写?不好意思啊,给、快点快点,不过至少要能看出写的是什么字喔,要不然万一有什么事又要麻烦了呢。」

保险,停车。虽然是听不太懂,不过从中感到不可抗拒的社会气息,让万里只得老老实实地赶快写好个人信息。把笔和名册交给了香子,她也很快写好名字和住址,递给了二次元君。

一年级的所有人都写完之后,学姐迅速将其收入自己的包中。

「好,谢谢大家的配合!,你和你坐最前面的车,你是那辆,你是这辆,你和你去坐最后面那辆。还有、你和你就,」

学姐抓住了万里和香子的手肘,微笑着。

「和我一起坐那一辆,快上来吧!」

旅行车的车门打开,里面的人清爽的打招呼道「早上好啊!」,万里和香子也回应了他们,正要坐在大约正中央的座位时。

「好了——,新人都坐到窗边的位子上哦。」

按照学姐的话两个人分别坐在两排靠窗户的位置上。而学姐则坐在挤到了万里旁边的位子上。

「今天天气不错,真是太好了呢!」

笑嘻嘻的学姐理所当然似的坐了下来,前面的位子上的是个有些美型的男人正和香子说着「初次见面,我是○大三年级。」

挨着窗边坐的好像都是来自各个大学的一年级新生,从他们紧张的表情和一言不发的样子就看得出来。万里和香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占据其他位子,爽朗而温和的谈笑着的就是前辈们了。总感觉有些微妙的拘束感,连能拿「是不是有点太拘束了?」来搭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座位安排下。

「饮料什么的准备了不少,需要的话要说哦!」

身旁微笑着的学姐胸前挂着一枚雪结晶形状的项链。昨天好像也是带着,看来学姐她很喜欢这条项链的。不自觉地看了一下车上其他前辈衬衫的领口处,万里发现他们也都带着同样的项链。是因为关系不错才戴上同样的东西么。

「大家都系好安全带了吗—?该上厕所的都解决了吗—?按计划上了高速可是没有中途休息的——!」坐在驾驶席上的学长回过身来,他的领口也挂着同样的项链。就算是关系再怎么好,一个大男人带这样的项链实在是有些别扭。不会是社团全员都要求佩戴的吧?万里开始暗中观察车上其他前辈的领口。

「瞅来瞅去的你干什么呢?」

学姐认真的询问道,我觉得都带一样的项链很奇怪,所以想确认一下……总不能就这么回答吧。万里只好暧昧的笑了笑说着没什么,就这样散乱的旅行车队出发了,至于万里现在也只能看着坐在前一排的香子翘起的头发了。

车内持续用大音量播放着流行音乐,这一路上全员都处在情绪高昂的卡拉OK状态——
一年级在这微妙的紧张感下继续保持沉默——话说回来,这真的是两小时的无休行程啊。

当车辆离开了高速公路,差不多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万里再一次觉得不对劲了。

车队直接从作为大学设施的研讨会场前面开了过去。在这条林间道路的指示牌上明确的写着万里所属大学的名字,旅行车却完全无视那箭头的指示,继续往山里开去。是走错路了么,还是学姐所说的会场也许是在其他大学的设施里吧。

或许真是如此吧。坐在窗边的一年级,包括香子在内好像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谁也没有说什么。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指示牌,万里犹豫着,是否应该保持沉默,可要是真的走错了路该怎么办啊。有些困惑的万里刚把视线移向前方的时候。

万里注意到了学姐正以锐利的眼神在观察着正在望着窗外指示牌的自己。车厢内放着声音很大的音乐,两人就这样相互注视了三秒左右。这种无言的对视感觉实在不是很好,万里决定干脆开口问她算了。

「那个……我们是不是已经开过了研讨会场了啊?」

「哎?你说什么?」

学姐好像没有听清似的把手拢在耳朵上。

「我说、我们是不是、走过了研讨会场了!?」

万里凑到了前辈的耳边,用不低于音乐音量的声音,大声地清楚地说道。从学姐秀发上传来的是人工香料的气味。

「嗯?你说什么?哎、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啊!呜、讨厌啦、好痒啊!真是的——!」

学姐一边笑着一边像是要推开万里似的贴了过来,整个身体都压到了他的身上。然后立马又说着「哎—我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困——」,把头靠在了万里的肩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前辈视线上瞟,轻翘樱唇微笑着。

万里完全无法反应,学姐很自然的将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她的手心微热,慢慢地、慢慢地。像是在来回抚摸一样轻轻地动着。一边画着圆向大腿上方移去,一边凝视着万里的眼睛。她那充满自信的视线仿佛在说着,这样你很高兴吧、心跳加速了吧、很期待的吧?

不过,说实在的,万里这时的恐惧感占有较大部分。貌似是学姐的胸部的柔软部分顶在手肘上,万里只能尽可能轻轻的移开。不管身处怎样的情况下,男的只要能和女性亲密接触就一定会很开心,学姐如此的思考回路确实是很可怕,更可怕的是甚至要动用这种方法来掩饰的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啊!

不顾万里这样复杂的心理状态,车队还是减慢速度穿过了树林,开到了铺得很整齐的、疑似是私有道路的小道上,两边都是混凝土筑起的高墙,过了一个C字的转弯,前面接着的是一个有顶的停车门廊。

目的地是一个并不是特别宏大,砖制的,看起来就很高级的两座并排建起的建筑物。

在前辈们的催促下,大家纷纷的走下了旅行车。而学姐好像是要牵起万里的手伸出了自己的手,万里则是喊了一声「加贺小姐!」装作没有发现,小步跑着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香子,以此避开了她。香子看到了万里,也停下了脚步,在他的旁边小声说道。

「啊啊,总算是可以和认识的人说上话了。旁边的前辈一直同我说个不停……这样虽说是不会无聊,可实在是太累人……多田君那边如何呢?」

「我嘛……」

在玩触摸Play。不、应该说是被触摸Play。这实在是很难对香子说出口。

「……我也是,感觉很累。」

万里也是小声回答道。一回过神来才发现聚在一起的一年级新生们前后左右都被前辈们紧紧围住,步调一致地走进了设施中。完全不给我们其它的选择项。

入口使用了大量的大理石,而且经过了超豪华的打磨,到处都装饰了大型的蝴蝶兰,好像是高档旅店或是美术馆那样的建筑似的,这是和拉着旅行箱走着的香子十分相配的空间。

「说起来,这里真的是大学的研讨会场么?咱们的教学楼明明都破成那样了,只有这里建的居然这么好。」

「……那肯定不是啊……」

「哎?」

一年级全员都进来后,大门发出了异常清晰地声音被关上了。之后,显得略暗的前厅中开启了照明灯。

大厅正中的是闪闪发光的雪结晶形状的物体。

镶嵌在台座上的金属板上面刻着『如今的神体』几个字。那之后,那名神在未来世纪一万年方可转生!——万里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之后被锁在房间里接受了长达五个小时的讲座所赐。

***

想逃出去是当然的了。

简要来说,现在的状况就是被伪装成社团的新兴宗教团体软禁了。而且还一直被监视着,一年级之间也能说话。不过还是没严重到要是有敢说话的就会被暴打一顿的程度,不过怎么说呢,一年级要是开口的话,就一定会有前辈中的一人插进对话里来。新生们要是由于过度的不安而聚在一起的话也会强行插进来,虽然还算是婉转的从空间上分开我们。总之是明显的传达出,一年级之间是不许说话的意思。

在听讲座之前,全员的行李都被集中起来锁放在一个房间中。比较蹊跷的是,他们居然很爽快的允许众人携带手机,不过或许是因为身处山中,又或许是有意而为,手机上显示在服务区外的不止万里一个。视线范围内也没有座机,想要与外界联系还是很困难的。

在食堂吃晚饭就像是默祷仪式,守灵*仪式都比现在热闹吧。

桌子被摆放成U字型,挺丰盛的伙食,冰镇好的啤酒和杯子,有几箱不同种类的凉饮。这要真是真是普通社团的迎新合宿的话,还算是、不、应该属于相当豪华的那一类了,不过不出所料,一年级分散的座位分配又让我们重新深刻的理解了当前的事态,于是沉默了下来。

万里的座位位于U字的边缘,学姐就坐在他旁边。香子坐在中部,呆呆地注视着桌子上的饭菜,白皙的面容显得有些僵硬。时而与万里的视线相交,相互交换着对于当前事态的认识「不妙啊……」,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对面的二次元君则低着头呆坐在位子上。

真的是相当不妙了啊。

「那么诸位也热闹起来,全员举杯——!」

之前坐在香子旁边的那个美型男站起来大声说道,其他的前辈们也突然叫着耶—、哦—的热闹了起来,有够做作的啊。

「那么!为了庆祝新的神之子的觉醒与今夜令人激动的满月,以及未来世纪一万年后的再会!干杯!Hello New Children!」

大喊着Hello!举杯庆祝的也只有前辈们了。

万里还有其他的一年级新生无一例外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僵在座位上,只有各式各样的头顶按U字型排好。

「怎么了啊?New Children!今天可是难得的觉醒之日!再高兴一点嘛!」

满面笑容的学姐举杯催促着,万里就好像是处在全身麻痹状态一样,什么也不回答,只是持续注视着杯中倒满了的金色液体,脑子里却回想起一些奇怪的事。

开学典礼那天,在便利店前遇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柳泽,用冰棒干杯的事,虽然对有些事的认识全然不同,但还是很开心的。那之后真的没过几天,就跑到了这么老远的地方来了,真希望能早些回到那和平的现实世界啊。

不过万里也认为,总不会就这样被留在这里好几天的。周一学校还有课,要是有这么多的一年级失踪的话可是大事件了,八成会惊动警察的。

因此,姑且先忍过这两天一夜或许就好了,迅速喝醉,迅速到下,什么也别想倒头就睡,到了早上的话就能回去了。

「……」

也是啊。

总之抗住这不舒服的感觉,闭上嘴忍到明天——于是万里把倒满啤酒的杯子拿在了手上。

「没错、就是这样!宴会嘛,搞的热闹的人才能最高兴!好、再来、干杯——!」

「干,干杯……」

学姐更是开心的笑着爽快的喝着啤酒。

香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这边,万里一边喝着冰镇啤酒一边用眼神告诉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此的感觉表露无遗。

可——这样啊。

想起来,把香子带到这里是自己的责任。

那时学姐过来搭话,说要跟她去的也是自己,香子明明有些困惑的。

而且在咖啡店的时候也是,要是有好好听她说话也不会糊涂到这地步。现在回想起来,不是也认真看过那个网页么。那时就应该对学姐这种异样的亲近感和不断套近乎的表现有所警觉。可是自己却因为能和香子在一起的紧张感,还有希望和让香子多交些朋友等等因素让直觉变得迟钝了。

决定参加合宿的时候也是自己太迟钝了,因为疲劳而导致思考能力,判断能力的下降,最后点头了事……被形势牵着走的结果就是混到这般田地。而如今的万里则是悔恨的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的感觉。

万里把杯子贴在嘴上却没有喝,而在思考着。

这样还是不行啊。

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对自己说着只要忍耐过去就好了的过程中,或许这回就会错过某个无法挽回的分歧点。这种封闭合宿的本来目的,不就是使参加者感到疲惫,放弃希望,进而停止其思考的一种陷阱么。

而且……不,总不至于就凭这莫名其妙的教义就想来给众人洗脑的。万里如此想着,偷偷的用余光看了下身旁的学姐。她依然是大吃大喝,和其他的前辈谈笑了起来。

现在坐在这里的,外表来看与常人毫无区别的他们,却早已深陷其中了。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要是不想变成他们那个样子,要是以后还想生活在普通的现实之中,那就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万里不着痕迹的将口中的啤酒吐到叠好了的手巾上。

不过还有一件比较在意的事,那就是被学姐催促下填写的个人情报——那本名册。

香子也是,自己也是,还有其他人应该也是老老实实的写上了真实的住址和联系电话。只要那东西还存在,可能就会一直被缠上的。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家里的父母再为我的事担心了。

那本名册是被学姐收在了自己的运动包里,和一年级的行李一起,现在被锁放在那房间里。

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啊!这鸟事,鬼才陪你们!」

突然,咣的一声巨响。万里抬起头来,是二次元君把杯子砸到地板上。

「什么见鬼的未来世纪一万年啊!什么令人感恩的结晶之神啊!在三次元里还信这玩意儿,你们脑子都有问题吧!?还说什么全能运动社团,都是骗我们的吗!这不是监禁是什么!?根本就是犯罪吧!?做这些鸟事骗了这么多人,以为我们会就这么随你们捏啊!?」

看着二次元君说得如此坚决,其他的一年级也站了起来。

「现在就把车交出来,这种鬼地方多一秒也待不了了!」

「小心我去告你们!」

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万里总之也先站了起来。这时,地上杯子的碎片一瞬间映出了数个自己的影像。

每个影像都在注视着自己。

疲惫的表情、怯懦的表情、愤怒的表情、试探的表情、哭泣的表情。数个自己的表情,那些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该怎么做,多田万里」好像是在如此询问着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来的多田万里,是个会怎样做的家伙呢?

多田万里——

「大家别喊的那么大声嘛,总之先冷静一点。」

——想起来了,该做的事。

坐成排的前辈们的表情上没有丝毫惊讶。都在用从容的微笑望着二次元君、刚说话的万里,还有其他的一年级的样子。这样的事态发展也在预料之中啊。这个山中的设施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万里有些担心到底该怎么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已经决定不会再忍了,硬着头皮干吧。

自己要成为出乎意料之外的男人。

「想回去的家伙自己回去就好了。」

这么说着,身体还在颤抖,万里努力掩饰住这抖动,继续说着「我还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呢,多田万里!?」

二次元君看着万里显得有些惊愕,香子也是如此。万里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这个动作也撞了一下桌子,弄倒了上面的玻璃杯。仿佛是要甩开众人的视线,万里用着更大的声音说道。

「说白了吧,要是总有说什么无聊之类的家伙在,我也会觉得冷场啊!有什么觉得不爽啊?老把犯罪什么说的挂在嘴边。二次元君你这未成年人最近不也是有饮酒的吗?唆使未成年人饮酒的茶道部你就不说她们是犯罪了啊!这是一个道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先顺应形势,享受现在不就好了!自己觉得好的就接受,觉得不好的就说是犯罪,这未免太自私了吧?这种麻烦的家伙在也只会给别人添乱!」

二次元君刚想插嘴,万里就用更大的声音堵了回去。

「总之,我要留下来好好享受一下,别啰啰嗦嗦地说些无聊的话!姐,这些家伙真是很碍事啊!想回去的就快点赶他们回去好不好?早些清掉这些碍事的家伙,继续热闹的开宴会吧!我可是很期待的啊!」

触摸Play逆转,必杀反击。

万里抓起学姐的手撒娇似的摇着,不过对手也是此道中人,用充满了警戒心的眼神看着万里。

「……你真的想留下来么?大家都走了的话可就只剩你一个了哟?这样嘛,嗯——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听了刚才的讲义,我,非常的感动啊!」

虽然句尾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动摇,不过这反而更增加了真实感。

「我还想更仔细地听前辈们的话。而且,实际上、」

不要抖了,我的膝盖啊!

「实际上我,高中的时候在一起事故中受了重伤,所有的记忆都被吹飞了。也就是俗话说的丧失记忆了。因为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痛苦。一睁眼就发现那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父母、朋友、甚至连熟人都没有,那真的只剩寂寞了。现在也是……但是自从听了刚才关于新世纪的讲座,我有种这次或许终于能得到救赎的感觉。也许听起来有些像胡话,但这并不是我编出来的。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向处理那起事故的警察、被送进的医院等询问我的事,这些都是事实。」

万里拨开头发,把头皮上缝合时留下的伤痕给学姐看。伤口依旧很恶心。拉开T恤的领口,还有一直延伸到肩膀的手术痕迹。万里还想脱下牛仔裤,把从大腿一直到膝盖上手术缝合的伤痕也给她,不过。

「……已经够了。怀疑你说的话真的很抱歉,New Children。……一定很痛苦……!」

看,够有说服力的了吧。

眼角都泛起了泪花的学姐温柔的凝视着万里,应该是相信了万里的话。

「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恭喜你发现了真正的自己!因为这醒悟,才能迎来救赎的时刻。正是现在!诸位啊!难道不觉得这很能说明一个问题吗?作为将要迎来觉醒的每一个New Children,都会有结晶之神大人所赐予的试炼!大家不觉得这很美妙吗?我也觉得正好趁这个机会应该把那些没干劲的家伙都清走,让真正的Children一起亲密相处。」

其他的前辈们——也可以说是其他的信者们互相看了看,好像是认同了刚才的话。

这样就好办了。一年级全员和几个信者很快就离开了食堂去取行李。万里很清楚的看到其中一个男的手上拿着放行李的房间的钥匙。

打开了门,一年级进去拿行李,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用余光看着万里,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不过只有二次元君是个例外。

「呐,一起走吧,多田万里!跟我们一起回去!这里绝对有问题啊!之后会慢慢听你说那些事的,总之现在先跟我们一起回去!」

谢了啊,万里只能在心中向他道谢。然后明显的无视掉他,向拿着钥匙的男人搭话道。

「前辈啊,酒后驾车果然还是不好吧?要是发生了事故可就麻烦了。还是让没喝酒的人来开车吧。」

「说的也是,你们几个谁有驾照啊?」

听到他的话有几个一年级举起了手,二次元君也在其中。万里若无其事地在他身后说着「啊,我来关门好了。」,想要拿到房间的钥匙。不过,这个男把钥匙握在手中回答道「刚才就锁好了,已经确认过了没关系的。喂,你刚才一滴酒都没沾过吧?」

他把钥匙又放进裤兜里了。万里险些就不由自主[嘁!]的咂了声舌头。

万里本来还想装作去锁行李间的门,然后不锁上就还给他的,没办法,下次再想办法制造机会吧。

最后好像是决定由二次元君和另一个一年级来开车。在走向出口的这段路上,二次元君无数次的回头望向万里这边。没关系的,不用管我,万里侧过脸去,用没有人能察觉的微小动作,向着众人离去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这样一年级全员都离开了这个设施。当然也看到其中拉着行李箱的香子的身影。渐渐远去的车轮声中,万里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家都走了啊,在这信仰着莫名其妙的神明的一群人中,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虽然充满了不安与恐惧,不过这样就好了,万里想着,至少因为自己的原因被牵扯进来的香子能平安的回归日常的世界。剩下的只有做完自己要做的事了。

不过,这时却有无法置信的声音传入耳中,万里不由得又仔细听了听。本以为只是自己搞错了,但看样子这的确是现实。

一度远去应该已经听不到了的车轮声又渐渐地接近。

之后,出口的大门被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是

「我还是留下来吧,刚才的讲义也让我不胜铭感呢。」

「……加贺、小姐……!?」

「Hello New Children。」

一脸得意的香子。

不不、可是、您在说什么啊——真的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究竟是在说什么!?说回来你在干什么啊!?干什么要回来!?你这个人搞什么啊!?你是不是白痴啊!?万里的嚎叫,可惜的是他不能出声音。

万里只是杵在那里张着嘴,呆呆地盯着眼前的香子。香子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向万里身旁的众信者走去,纤细的双手交织在苗条大腿前,微低了一下头。

「明明算是个美人却完全不受欢迎,因此我也舍弃了现在这个世纪,渴望着新世纪的到来!」

说的这话居然听起来很具有说服力,香子露出了完美的优雅笑容。


食堂里的宴会只有留下来的一年级新生万里和香子出席。在这异样的热闹情绪下又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

众信者都喝得有些醉了,和香子说话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万里指了一下一直放在食堂角落里香子的旅行箱,说它有些碍事想去放到行李间,那个男的也相当爽快的把钥匙交给了万里。

「加贺小姐,去放行李了。」

万里一边拉起旅行箱,边使眼色边搭话道,香子见状迅速的站起来。学姐——就是那个盯上万里的触摸Play的学姐好像是瞥了这边一眼,不过要是去确认的话反而会更显眼。装作没注意到就和香子走出了食堂。

快步走在长廊,「呐……」香子主动搭话道,万里则将中指挡在嘴前,给她一个安静点的手势。沉默的抓住香子的手腕,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就把她拉进了男厕所。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万里的意图,完全随他的摆布香子被推进了单间,锁上了门,虽说他这行为彻头彻尾的是色狼行径了。

「……啊啊啊……!」

最先出口的是连叹息都算不上的呻吟声。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万里扭过身来像个指挥者似的抬起了右手揉着眉间,你这是做什么你这到底是做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啊……!?跺脚并小声的低吟着。

「加贺小姐,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干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回去啊!?」

真是的、给我清醒点好不好!彻底的!现在的万里真想这样怒吼着揪起香子漂亮的连衣裙的领口使劲的勒她,用力的摇她。要不然就想去砸墙,或是自己去撞墙之类的。可是哪个都不能做的万里只好像煎板上被烤着的鱼似的扭来扭去。

「你不是真的想去和那些神经病当同伴吧!?」

万里直直地指着香子美丽的面容。

「那可是我要说的话呢。」

香子轻轻地弹开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手指。

为了不让下摆碰到便器的边缘,香子提着裙子,在这狭窄的单间里,膝盖相互交叠的极近距离下,香子和万里互相瞪着对方。黑色的瞳孔犹如夜空中的新月。

「多田君刚才说的事故啊,救赎啊什么的,那是真的么?」

「那、怎、么、可能啊……!」

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万里只好抱着头扭动着身体回答道。
好不容易成功的把大家送了回去,为什么、干嘛、还偏偏是香子回来了啊。

「嘿……这样啊,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多田君真的要加入那些信者的行列呢。」

「我也是,加贺小姐你回来时我也这么想过的!」

「不过,还真是逼真啊。」

「加贺小姐也是……总感觉非常有真实感……不过,我是问加贺小姐你干什么又回来了啊?明明能和大家一起回去了的!」

「当然是不能丢下多田君不管了啊。你要是真的想留在这里的话,那造成这种情况就是我的责任,绝对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将多田君也安全的带回去。多田君你才是,为什么要说自己一个人留下啊。」

「我可不认为那些人是我们说回去就会乖乖的让我们回去的家伙!我觉得只要是我装作深信教义,闹着要把碍事的人赶回去的话,也许就会让其他人离开的!而且、那个名册……我们都写了,住处、本家地址之类的信息都有记载。那种东西要是留下来就麻烦了,所以我要留下来想办法处理掉。这些情报要是流出去会引起什么问题谁都说不好。」

香子好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看着万里,就算是这种时候她指尖轻点的蔷薇色双唇依然是如此的美丽。

「……确实如此,我也老老实实地写了本家的地址呢。」

「我看到『学姐』她把名册放到了包里,应该没有时间复印的,现在就是要去拿回来……钥匙也在我手上。」

万里把手上的行李间钥匙给香子看。

「加贺小姐你的回来在我意料之外,不过也多亏如此,B计划应该可以启动了。」

万里看到香子的眼中好像是闪烁着如星星般的光辉,实际上,不过是厕所里的照明设施反射罢了。

「多田君………Good job」

双眼闪耀着光辉的香子给了万里只以指尖接触的鼓掌。

「会帮我的吧?」

「当然了!」

「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平安的回去。」

「那是当然的。」

相互点了下头,就抱着旅行箱走出了厕所。

通过走廊,两人打开行李间的门走了进去,打开灯,开始在堆放于墙边的行李中寻找前辈的包。应该是米色……不、是茶色吧?站在这堆怎么看都觉得很相似的女士提包前,如此慌张失措的万里身边传来

「学姐的包是Coach的。代言人是,去年模特的那谁,钥匙扣是雏菊的……」

香子在这提包山里一个个点着,很快就手指就停在了一个包上。

「就是那个。」

这是何等给力的助手啊。看样子要相当顺利的就完成这个任务。万里和香子赶了过去拽出学姐的包就翻了起来。

夹着名册的文件夹很快的就被发现了,两张A5纸。可之后一瞬间的,万里却犹豫该怎么做好了。比如是藏到内裤里带回去?或是干脆撕碎然后丢到厕所里冲走?

这个放置行李的房间,或许也被当做吸烟室使用。在长桌上放着香烟和打火机,烟灰缸里还残留着抽完的烟嘴。不经意间看到这些的时候,突然。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忘了锁门,那个门开了,那个和触摸Play的学姐白净的面容正探出头来偷看着屋里,万里和香子不约而同地从地板上跳起了三厘米多高,在脑子转动之前身体就先动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啊!?拿着名册要……哎、喂!」

万里纵身跃起撞向房门,硬是把学姐挤了出去,强行关门上锁。门外的人也是以惊人的气势砸着房门。搞什么啊!快开门!叛徒!快来人啊!先辈大声的喊叫。按住门的手颤抖着,感觉体液就要从全身的毛孔里喷涌出来的感觉。

「呜啊,该该该、该怎么办……!?坏事了坏事了这可真是坏事了啊……!」

万里的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了。下跪求饶?赔款?哭诉哀求?等等投降的方法都开始算计上了,另一边的香子则是。

「多田君、名册。」

意外的一脸沉着冷静的样子,伸出手来。万里把叠成小片的名册放在这只手上,香子漂亮的收了回去。

「要好好压住门喔!」

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像个大小姐一样在垫子上正坐好,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名册又叠了几下,撕碎,放在烟灰缸上,迅速的拿起打火机点着。没过多久,微小的火焰升起,几秒间这要命的名册就成了灰烬。再把一直放在桌上的饮用水拿来浇灭火种。在如此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妥当的处理,这让万里不由得惊叹不已。怎么说呢,她是那种千万不能沦为敌人的类型的人。

香子又迅速打开自己的旅行箱,只取出钱包、手机和钥匙夹,放到毛衣的口袋里。

「多田君,你的贵重物品呢?」

「都、都带在身上了!」

敲门声依旧不断,门锁附近也开始发出嘎吱嘎吱,不详的声音,很多人在走廊上跑动的声音也逐渐逼近。万里的贵重物品也只有手机、钱包和家里的钥匙,这些都系在YANA在高円寺给自己挑选的皮带上掖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其他的行李扔下也没关系吧?」

「没问题!」

正在两人相互点头确认,门外传来钥匙————应该是备用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的同时,门被打开了,伴随而来的是大声的怒吼。

万里拼命地抓住香子的手,跑向窗户,这里还是一楼,不过、

「呃……」

踩在窗边望向地面的瞬间,虽然不是很高,但全身的细胞依旧明确的感受到「好可怕!」的感觉颤抖着,肉体只要感受过一次的恐惧感就再也无法忘却。不过留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更恐怖。不止是自己,香子也是如此。用理性压制恐惧感,闭上眼睛将两人的重量完全交给地心引力。就这样两人的手紧扣着,相当缺乏美感的一起滚倒在地面上。站起来觉得脚上感觉很不稳,这才发现两个人脚上穿的还是拖鞋,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听到身后的家伙们正大喊着「他们从窗户逃走了!」的声音,万里和香子只好跑进了深夜的密林之中。


***


突如其来的逃跑,果然还是太鲁莽了。

「怎么办……还是没有信号啊……」

「我这边也一样。」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万里和香子总算是对于自己正要面对的新的危机有了自觉。

作为从奇怪的新兴宗教的软禁中逃脱的代价,以最简洁的语言来说,就是遇难了——现在所走的道路真的是正规的道路吗?还是所谓的只有野兽会走的小道?连这些两人都不得而知。地图,手电,甚至连鞋都没有,只是一味的,借助树林深处透射出来的微光继续前进。

树木丛生的夜间山道自然是十分幽暗,脚边也是湿漉异常。湿滑的泥地和突出的岩石无数次的阻挡了两人前进的道路。担心是不是有人追来,万里避开了灯光闪烁的车道,选择了林间不成道路的小径。

树林对面成排的灯光应该是车道上的路灯,虽然最初总之先按这个灯光的引导一直向斜坡下方走去,可到现在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想着既然是上了山,那往下走一定是对的。等回过神来,却感觉已经离成排的街灯很远了,甚至觉得……还微妙的在往上坡走。

没过多久,两个人就遇到了穿拖鞋实在是过不去的陡坡,这回只好开始绕着陡坡走,结果走到这里体力就达到极限了。

在倒卧的树木边两人不知不觉的坐了下来。

「虽然感觉上确实往山下走了很久了……」

「是啊,为什么还没到山脚下啊……」

呼……,哈……,两个人都深深地叹了一口起。看了看依旧显示着无信号的画面,万里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时间已经显示过了晚上10点,想期待当地人偶然路过显得太晚了点,到早晨的话又太早了。

万里想只要是手机能用,就一定会有办法。可以和二次元君联络,也可以打到家里,最不济直接报警也行。可为什么偏偏就没有信号啊。再多建些发射塔啊!不过在这种地方诅咒通讯公司也是于事无补。

体力也已经丧失殆尽,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之中,眼前充满了不安、恐惧、绝望、后悔……不、这样可不行,万里抬起头来。

才到晚上10点而已,就这样放弃而陷入绝望还早了些。万里强迫自己摆出了开朗的样子,脱下了自己的Uniqlo的前开衬衫,披在只穿连衣裙和轻薄毛衣的香子肩上。虽然已经沾满泥,万里还是脱下了自己的袜子也递了过去。

「穿么?」

哎,要是早些注意到就好了,香子还是光着脚的。不过她并没有穿上,可也没还回来,只是保持着接过来的姿势望着前方。

凌乱的秀发贴在脸颊上,现在的她连用笑容来掩饰的心情都没有了。

「多田君。」

有些发呆的样子,香子一脸空虚的转向了万里这边。

「什么嘛,别担心啊,很快就会有办法的。稍微休息一下就继续努力吧!」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

被道歉了。

而且就在这时,香子向上梳起的前发,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遮住了她一半的面容。

「……月影老师……」(注:月影千草,玻璃假面又名千面女郎中的人物。别名黑夫人。不知道的大家可以百度一下。)

搞笑不起作用。

香子默默地拢起垂下的前发,熟练的动作完全不用镜子,在散乱的头发中迅速的抽出一缕,衔在双唇中间,双手梳着头发灵巧的又卷了上去,用刚才抽出的那一缕头发重新系好。散乱地头发总算是先处理好了,感觉香子也有些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然后。

「造成这种局面都是我的错啊。」

香子把身体整个侧了过来,重新直视着万里。美丽而端庄,微皱的眉头显露出坚定地气势,又重复了一边,对不起。就算到了现在,她那大大的乌黑双瞳依然闪烁着光芒。

「……不是的,那不是加贺小姐的错。不要再说这事了好吧。」

香子不顾在旁边扭捏的万里,继续说道。

「是我的错哦,原本拿来那个奇怪社团的广告传单的就是我,被他们搭话的也是我。而多田君只是看着我一个人很可怜,才来陪我的。」

「……我认为那应该算是我的错。」

「不是的。」

「是我擅自认为如果加贺小姐能在这个社团交到朋友就好了,所以即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还是没去考虑那些,不负责任的煽动加贺小姐,没关系,还是去吧,之类的。所以这应该算是我的错。」

「不、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的。」

用力摇着头,香子的眼神里总好像透出一种拼尽全力的感觉,紧紧地攥着万里那就算是勉强也实在难以称之为干净的袜子。

「真的不是多田君的错……我一直认为,多和多田君接触,关系要是亲近了的话,就能得到光央的情报。本来,社团什么的我都是无所谓的。虽然的确没人来找我搭话。在大学里也确实是一直被别人无视。不被他人所接受的自觉还是有的,但我并不在乎这些,之所以会说起那些事……那只是为了引起多田君的同情而已。」

「这样啊,果然YANA才是真正的目的。」

「嗯,就是为了YANAO*……说错了,是为了光央的。」(*注:柳泽的柳读YANA而光央的央读O。)

稍微喘了口气,香子尴尬地低下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光脚穿着拖鞋已经满是污泥了。

「为了光央的……」

接着传来的是犹如自言自语的细小声音。

「大约有九成吧。」

香子再次抬起头。

直视着万里的眼睛。她依然攥着那双袜子,就好像想说些讽刺的话却没有成功似的双唇两侧非对称的弯曲着。

「剩下的一成……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好像是说得太多了,香子喘了口气,视线不住地摇曳着。

「……我所知道的是,从今年的春天到来,直至昨天,这世间愿意和我说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多田君你。那时多田君过来和我搭话,本来是为了得到光央的情报才一改平常令人不快的态度……可是,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你肯和我说话……我很开心,这也是真的。」

「是么,那当时去找你搭话真是太好了啊。」

香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万里的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的意义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可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香子只微微的笑了一下,只好如此打趣道,可是,对话并没有继续下去。

沉默就这样持续了一阵,两人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今天算是这个春天温度比较高的一天了。虽然有些冷,但还不至于担心被冻死。

「……光央这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呢?就算是一点点,有没有在担心我呢?」

香子的这个想当做玩笑的牢骚,却不太起作用地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之中,万里则将其捞了起来,用尽可能轻的声音回应着。

「不过啊。他问完,是哪个社团?之后就没给他回信了啊。」

「是么?」

「因为那车里的气氛,实在不是能让人发短信之类的啊。而且那之后很快手机就没信号了,那家伙一定是有些焦虑不安了把?嗯,就是那样,没过多久,不安的感觉在无意之中与类似于炙热的独占欲一般的气氛纠缠在一起,重重地压在YANA的心上……」

听了万里的瞎掰,样貌端正的香子明显的展现出了她那柔白的笑脸。

「讨厌啦,真好呢,那样的发展。」

展现出的那太过完美甚至让人觉得是计算好了的笑容,实在是很有加贺香子的风格。总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了,万里趁势追击坏笑道。

「然而YANA终于察觉到,对自己来说,这位青梅竹马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嗯、嗯嗯!之后呢之后呢?」

「虽然也曾觉得她很烦人……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跟踪狂……但是!对我来说这个女人果然是命中注定的妻子!『呜喔喔喔————!』」

「呀—!光央————!」

两个人就这样胡闹地大声笑着,深夜中表现得好像是在承受暑热的空气中夸张的相互把手伸向对方,万里是左手,香子是右手。一下、又一下,伸出的手却怎样也无法牵到一起……!如此胡闹地表演。

「这时碍事的我出场了!呜呀—!呜嘻嘻嘻——嗯!呀呐————!」

「啊哈哈哈!哆吭——!」

装模作样不停颤抖着的万里左手的指尖,和装模作样奋力伸直的香子的指尖,在这夜空之中相互接近着,当然,这不过是玩笑罢了。

「看起就要大团圆了,可结果是、咚—!」

在玩笑的范围内,万里用作为『光央』的左手用力地把香子的手打了下去。呀~~~~香子也甩出了个很大的弧线将手落了下去。哟~哟~哟~啪嗒,伴随着悲伤地象声词坠落在身旁自己坐着的朽木上,不久香子就笑了出来。

「……呃、刚才这结尾、不觉得很过分么?」

却是很认真的看着万里说道。不过分不过分,反正都是玩笑话,万里摇着头。

「话说回来,袜子,你倒是赶快穿上啊。」

万里抬了抬下巴催促道。

香子总算是想起了一直放在腿上的万里的袜子,弯腰穿上。虽说是已经很脏了,但至少应该还能保护她的双脚。很好很好,在一旁看着的万里点了点头。

让人觉得是如此孤独的香子,结果有九成是「为了YANA」做出来的,自己听了并不生气。这或许是因为早在预料之中,或许是将错就错,这样就可以了的心境,也许是像「只要孩子没病就好了」如此的善人思考回路作祟,或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感情中的某部分像是被麻痹了一样,又或者,这可能也是柳泽那「美人活着就很轻松」理论的左证————只是自己被身为美人的香子牵着鼻子走,整个心都被她掌握住了。

到底是哪个呢,万里试着去思考,结论却被导向了有些不同的地方。

香子开始向正常的行列回归了。

明明一直以来,对于挚爱的柳泽光央以外的人类从不放在眼里,也不会过多的亲近,却对万里这样的人有了「不能丢下」,要带他一起回去的想法。

当然,万里并没有要责备一脸不舒服地看着他自己回去的其他一年级新生,一点也没有(因为那毕竟是自己故意要制造的结果),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关心自己,作为驾驶员估计是无法折回来的二次元君的友情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难不成这个香子,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加贺香子,连万里的名字都记不住的她会为「不是光央」的自己而回来,就算是做梦他也想不到的,根本就不认为香子会是这样的人。

正因为是那样的香子,刚才出自她口中的那「一成」应该是确确实实存在于她的心里的。

万里实在不认为,既然知道了她心中存在着这样的一部分,就该去好好利用,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她。

「……加贺小姐的这个样子,YANA他知道么?」

「这个样子是?」

「不、怎么说呢……我个人觉得加贺小姐在YANA在的时候和不在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香子有些意外的瞪大了眼睛,不过万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和柳泽一起的时候,香子拿着巨大的蔷薇花束的奇袭而来,在许多新生的注视下用蔷薇痛扁了柳泽,最后把花束丢到他身上扬长而去。完全当他是宠物一样抚摸着,高傲的完全无视柳泽的主张。四处追捕着逃走的柳泽,斥责他。想进一切办法为了抓住他甚至要动用了到实弹(说的是钱而已)射击。

说着什么不在意,一个人寂寞地站在人潮之中的香子那「一成」,只有万里看到了。说着不能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而赶回来的香子,也只有万里看到,她很抱歉地说着对不起的样子,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嬉闹地大笑着的样子,应该也只有万里看到过……应该是的。

因为看到了这些,万里实在觉得现在的香子和以前的香子——和柳泽在一起的香子完全是不同的人。

柳泽他要是同样看到这些,应该也会对现在的香子有所改观吧。

「如果,真的让人觉得有所不同的话,」

香子好像是要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考虑,停下了话。

「和光央在一起的我,才是完全体的我,我想这才是正确答案。」

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万里,香子又很快移开了视线,笔直地抬起了她纤细的双足,看向了穿着万里袜子的自己的足尖。她的侧脸又让万里感觉就好像是尚不相识的女生一样。

「光央如果不在的话,我、也就无法成立。早晨起来也好、夜晚入睡也好、吃饭也好、上学也好、打扮也好、哭也好笑也好,全部都是因为有光央的存在。无论何时光央都是我行动的所有目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想努力做任何事,丝毫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我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除了追赶着从不曾回头看过我一眼的光央以外,什么都没做过。要是光央他不在了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现在,想着安全的回去也是因为那里有光央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呢?没关系的,我确实很傻的。」

但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自己,接着,香子又一次抬起头看着万里的双眼,挺起上身,展现了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这也是万里所不知的女性的面容。

你都这样了,那我说什么你也肯定是听不进去的,在这样的气氛笼罩下,万里好像是不知如何回答了,不过。

「……那就别总做那些惹YANA他发火的事呀。就像那次蔷薇的事,那可和深爱YANA的完全体的人相当不搭的行为啊。我可从中没看到一点示爱的迹象,那根本就只是单纯的人身攻击,你为什么总是努力地在惹他讨厌啊。」

还是说了,面对香子心中仅有的那一成——只有万里知道其存在的她,说道。

黑暗中香子似是很清楚的听到了他的话,微微地撅起了嘴。

「那是……光央他不对嘛。」

「怎么可能,根本就是完全体的加贺小姐不好,一般来说。」

「可!可是,不是那样的!我也是有理由的!那是积蓄了四个月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我本来也并不像那样做的!计划原本应该是,坐着出租车华丽登场,微笑着说『恭喜你入学』,然后把蔷薇交到他手上就离去的!留下的只有蔷薇的芳香……惊讶的光央……还有在大学校园中,以蔷薇为标记再会的我们……这才是完美的剧本嘛!」

「你觉得那样的再会之后会怎么样啊?」

「一直追随他到同一所大学坚贞的我,至此终于能敲开他的心扉!是吧。」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真是这么想的!可……哎,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光央他一直跟我说是『内部升学』的。直到年末才知道这是谎话,从那开始我就一直配合他的谎言,让他觉得我也会一起选择内部升学,然后甚至搞到变装去参加他报考的大学的所有考试。」

「变装啊……」

「当时戴上了假发和眼睛,弄到被怀疑是代考,被监考老师叫过去了两次。就这样,我一直看着光央每一天每一日都在对我撒谎,不住地等待着或许今天他会告诉我实话……或许是明天……后天他一定会……终于直到最后,直到毕业典礼结束,光央他都没有说实话,一直在欺骗我。所以开学典礼那天,一看到和多田君走在一起,那样幸福的傻笑着。我就……为什么啊!?就这样忍不住了。」

沉默持续了数秒的时间,之后是。

「现在,我好后悔。」

香子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从茂密的树林缝隙间投射下来的点点星光,洒在香子身上。啊啊,与深深的叹息一同流露出细微的声音,低垂下来纤细项颈上,又有一缕青丝落下。

「……你说的没错啊……我总是在做些让他讨厌的事。入学典礼那时也是,要是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颊就好了,那样的话肯定会有所不同的。……像这样,简直是完全被他讨厌,被他无视……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果真如此——星光下显得有些发白的面容回视着她,万里静静地思考着。

真如你所说的一样啊,加贺小姐。你的蔷薇伤他如此之深,好像浑身是血的样子。哪怕一次,也要让他看到你现在的表情——这样的加贺香子,我认为绝对比较好。

百万倍,千万倍,亿万倍的好。

万里直至今天才了解到,一个人的不中用是多么令人着急的事。这是成为了现在的自己,第一次接触到的感觉。

「能做出这么蠢的事的人,这世上也就只有我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要继续赶路的话身体可能还是太疲惫了,香子轻揉着小腿,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倒不这么认为,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能把这样的事做得到位。」

「不是的,绝对只有我的……我做了这世上最愚蠢的事。说起来,多田君呢?怎样呀?有喜欢的人么?女朋友,有么?」

还在遇难中的夜空下。

言语交谈也意味着延长休息时间,万里能比平常更轻松地开口。

「或许有,又或许没有。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中,只有记忆被彻底吹飞这一点确实是真的,所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好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疏漏,香子不断地眨着眼睛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

「是我失忆的事。」

万里指着自己的脑袋给她看,一边「嗯——」的犹豫着怎样开口,指尖一边转来转去的。

「那是高三的毕业典礼后不久,貌似是早晨,我一个人从附近的桥上摔了下来。那之后我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直到今天。……也许你会觉得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但是要不把这事说出来的话,很多情况下对话就说不通了。总之,你明白了吧?我从小时候一直到高中时代的事全部都不记得了,这种事还是少有的。」

看了看好像有些困惑地沉默着的香子,万里想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是跟谁突然提起丧失记忆的话,肯定会造成对方的困惑啊。

不过还是希望她能尽可能的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十九岁男生的样子。

「真是不可思议呢、语言——日语、常识的、一般的事情都还记得。今年是西元几年、东西的名称、学校学过的知识、电视看到的事物、历史上的人物、艺人也都知道,就像我之前说的月影老师,Ru—大柴。而忘掉的是自己的事。失去了固有的记忆,与认识自己的人的关系、自己的喜好、……也就是说,这就好像是失去了原先的『人格』。真是够稀奇的啊,家人、朋友等等自己所积蓄的记忆,就算是经历了一年的复健,也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而且呀,」

为了不再真实的回忆起『那样』的感觉,万里自觉地慎重选择着用词。

「只有感情慢慢地回来了。好像很怀念的感觉、总觉得是那么的……可一旦想去追寻,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比如说吧,这里有张纸,纸上写着字,想要去读而看到字上去的时候,双眼射出一种光波将上面的句子自动燃烧掉,就像这样的感觉。虽然觉得好像是略微抓到了记忆的尾巴,但就这样如同被虫蛀蚀一般渐渐消失,这还真是满可怕的感觉呢……」

事故之后,总是焦虑着,一定要想起来,要快点想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是渐渐地失去了记忆的线索。比起单单被人指出是「你现在只是处在记忆缺损状态。」,这种渐渐失去什么的感觉,要更加,更加的真实。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也渐渐的消失,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能就这样将错就错了。因为毕竟没有的东西就不可能意识到的,虽然逐渐失去的感觉是很恐怖,不过被遗失的东西连『不是』自己了都感觉不到嘛。这样我倒也轻松了很多呢。」

现在的万里所残留下来的,只有渐渐失去时的那种恐怖记忆了。

「就这样,我又得重新做备考复习,有一种近似于重生的感觉坐在这里。」

「……那……」

「抱歉啊,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没关系的。……只是,」

香子将手轻抚在胸口,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从随着胸部起伏的手上就能看出来。

「……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也是啊。该我说对不起才对,不用那么顾虑我啦,我现在还是很健康的。像是血型是什么—?星座是什么—?味增和酱油喜欢那个—?丧失记忆是—?知道混沌毛笔么—?你可以像这样问我,有问题的话就趁现在问,我什么都会回答的哦。」

香子没有说话,但是什么都不问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我就问了……有没有想过回到以前的自己呢……?」

「嗯—,怎么说呢。」

难得被问到了,万里还是想尽可能的把自己的想法正确的、老老实实的传达给她。

「失去的部分是没有意识的,这样说应该是最准确的吧。对于自己来说,现在的自己只有自我的感觉。但是,我也明白,其他人应该会希望原本的万里回来。总的来说,我也想过回到以前的万里。不过那要是附加在现在的自己记忆之中的话还好,要是搞到像取代现有的整个人格,等同于现在的自己消失掉的话,我觉得那还是饶了我吧。而且这看起来本就不太可能,就算是怎么期望着也没用,也就只能放弃了。」

「……这样啊。」

认真地听着万里的话,香子好像是有所思考,视线微微地低了下来。

「……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呢。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消失的多田万里君。或许在哪里正注视、守护着现在的多田君呢,就像背后灵那样子。」

香子这样说着,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看向万里的身后。

「什么?怎么了啊?真的有加贺小姐说的什么背后灵么?」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从眼边闪了一下……啊、啊、快看!」

香子指向了密林那边,仔细凝视过去,确实有数个微小的光亮晃动着,那并不是路灯的光。

「真的!应该有谁在那里!走吧,我们去求助!站的起来么!?」

「嗯!」

万里拉起香子的手,蹒跚的两人拼尽全力地再次走上了泥泞的小道。有人在吗—!请帮帮我们—!我们遇难了—!拼命地喊着。

密林的对面是一队拿着手电的人影,他们还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声音。总之只能先全力前进了,用手支撑住快滑倒地香子,拨开草丛,推开树枝,在尽量保证不要跌倒的前提下加快脚步。

那些人的队列……全员都微屈着身子,手脚不停地晃动。在这深夜的山道中,用灯光相互照着。感觉那气氛实在是有够异样的。这时,

「等、等等,等一下。多田君,那些人好奇怪啊。」

香子停下了脚步,和万里对视着。

「说起来……不会是刚才的那些信者们吧……!?」

那样的话可是大失误啊,要命的超大失败。慌忙折返的两人拨开树枝发出了些许声响,刚才明明那么大声地喊了无数次都没发现,却……

「有谁在那里么?」

一道光线照向了这边,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

「……万里!?」

万里听到了有人的叫声,灯光也随着这个声音大幅度地摇动着。

香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万里支撑住她,虽然勉强把她拽了起来想要逃走,结果万里腿上一抖也倒了下来。想要尽快站起来逃跑,焦急的用力踩在泥泞的地面上,但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极限。就算真的是那些信者,万里这边也已经是毫无办法了。

不过,

「是我呀!还记得吗!?呐、我啊!好好想想!」

一边叫着,一边照向这里的家伙,突然高举双手,大大地张开,在那里做了一个「嘿——呀!」的姿势。这个姿势能回想到的是——

「……哎!?难道是、难不成,你是……」

开学典礼时蠢到差点遇难的自己!

「芭芭菈!?」

「是琳达呀!」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0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11-17 15:26 编辑

第四章

多田万里整个人呈挺尸状态。

虽然完全醒了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就这样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那个样子完全就像是一具尸体……万里已经保持挺尸的状态已经有30分钟了。

虽然已经是大早上的了,玄关兼走廊兼厨房的地方,却依然像夜幕未消一样昏暗。我就坐在这阴暗中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的凳子上,一直看着挺尸状态的万里。

今天,北面和西面开着的窗外对面依然洒满阳光,些许朝阳透过在家具城买的窗帘射进了房间。不过只有窗边阳光明媚,屋里仍是一片黑暗。

如果选择房间的时候不是这个而是选了另一个后备的,朝南的日式房间的话,现在房间里肯定洒满了灿烂而炫目的朝阳,心情也会变得舒畅吧。至今我一直认为还是那边的房子比较好。壁橱也很大。这间房子的壁橱太小了,衣服,家居服,包包已经开始散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裹淡黄色的被子,顶着浮肿慵懒还一夜未洗的脏脸,万里像平时一样只是把眼睛睁开了而已。万里的身体会一动不动不单单是因为未痊愈的遍及全身的伤和肌肉疼痛。也不单单是新的人际关系、忙乱的学校生活、独自生活不习惯而产生的疲劳。

而是万里时不时地寻找我。

万里好像觉得只要继续梦下去就能找到头绪,以为躺着不动,就能让失去警惕心的猎物中圈套一样,只是在用眼睛寻找着我。即使知道这是徒劳的,也想着要放弃,却依然在寻找着。

寻找我想要做什么?如果能的话我真想这么问他。就算我真的问他了,但是这种事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找到我、捕获我,是想要把我捉回自己身体里吗,还是想让我彻底消失呢。但是无论如何,连我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家伙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然后万里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又变得像平常那样无精打采。叹了口气后再次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心里变得很空虚,于是又钻进了被子里。即使已经重复做过很多次,即使离开了老家开始独自生活,万里还是没能改变。仅仅还,还是在这边。

我很清楚万里接下来会做什么。因为至今为止,这样的情景我已经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再次钻进被子里的万里,最终又会开始睡觉。我还健在的时候就算是我也会掉入这种诱人的陷阱之中的吧。这就是所谓的回笼觉。这种睡眠有着异样的强力,浓密的密度,会让万里认为是一瞬之间的事。即使是手机闹铃响起,必修的刑法导论课开始了,万里依然一动不动。

我从令人舒适的凳子上起身,走向了床头。埋在枕边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闹铃而是电话。琳达打来的。万里起床。

喂你好——如果我这样接的话,琳达会有多吃惊呢。……呀,也不会怎么惊讶的吧。给多田万里打电话,由多田万里接电话。这从社会上来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总而言之万里,赶快起床了。……话说真的快起床了。住隔壁的女人被闹铃和铃声吵得一直在敲着墙壁。这个声音还特别的「噶!」「砰!」响,让人觉得异常坚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恐怖。

究竟她有怎样的铁拳啊?



***



「二次元君—!谢谢了呢—!谢—谢—了—呢—!」

「没—事—的—!下—次—再—见—!」

「明—天—见—!明—天—要—请—我—们—吃—午—餐—哦—!」

「敬—请—期—待—!」

「明—天—见—!」

「回—见—!」

就像送别离岸的轮船一样用力地挥着手,万里目送着快步离开的二次元君。在那个背影没入学生的人群中后,万里令人讨厌的像少女般的把手交织在胸前祈祷着。

「二次元君、佐藤隆哉君……天丼屋的打工加油哦!即使出了差错也不要烧伤自己……」

注入了非常炽热的祈愿。顺带一提二次元君在高校时代有着「佐藤隆」这样的绰号。按他本人的说法,要这么叫的话还不如叫二次元君「好」。

柳泽看着这样的万里好像傻掉了一样说道,

「都把二次元君给连累了。真是,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喝干了好像是自己往黑乌龙茶瓶子里灌了透明度很低的绿茶。说着「话说回来啊」这类的絮絮叨叨个没完,换句话说就是抱怨模式。

「从一开始看到你的短信,我就觉得那社团绝对很奇怪了啊。你们太没危机感了吧?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说起这事,带着还没有正式入社的新生在4月里合住,不觉得已经很奇怪了么?就这样你们还乐呵呵的去了。」

万里没有回话,只是「是……」地弓着腰,长辈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不过也有一说法称本来就没有长辈的形象嘛。

在那个噩梦般的星期六,乘坐着一年级新生的车先返回东京的二次元君,担心着完全无法联系上的万里和香子而犹豫着是否要报警。当万里的手机终于能用了,并且要说明事情经过时,「你们没事吧!?太好了~加贺小姐也不见了,真的是好恐怖啊~!」这样的二次元君在电话里哭泣道。不断重复着丢下你们真是抱歉。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很对不住他。让他担心了的事情也是,被他道歉了的事情也是,一切都很对不住他。

「呀,怎么说呢,真的……连我自己觉得自己笨的出奇了……救救我,把我从我那里救出来!这种感觉。」

「万里这样也就算了,怎么连香子也这样。难到你们就不会三思而后行吗。」

柳泽一边懒懒散散的登上台阶一边看着瓶底残留的茶粉很可惜的叹气道。

「这件事有多危险,某人也不知道明白了没有啊……总而言之,没出什么大事倒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万里踩着阶梯的直角部分紧随柳泽后面。坚固的直角刺激着脚底的穴位,感觉十分舒服。

午休时间的校舍被学生的喧嚣包围着,在阶梯上有去着食堂的人、去往约好地方的人、刚来的人、要走的人、在见面的人、要分开的人,向着各自目的前行的人们当然异常喧杂。因为教室在地下,也有像万里和柳泽、二次元君这样打算上楼的人。

柳泽在直通天花板的舞池,以抓着栏杆的手为支点转了个方向,从上往下看着万里。

「不要去了,太奇怪了。连个短信也不回。那个,叫什么来着。」

「叫祭研。」

「对,要不是遇到祭研的人你们就完蛋了吧?」

嗯说的没错,万里一边点头一边学着柳泽转身,结果脚滑了。手上拿的东西都掉了下来,小腿直击阶梯的直角。双眼冒金星。正好路过的几个女生好像都笑喷了的感觉。

「……呐,你在做什么?万里真是笨蛋吗?」

痛得完全无法回话,万里就这样趴在了阶梯上。就算是拥有那样的身躯、力量、精神力的武藏坊弁庆也会哭泣。何况像万里这样的凡人,如果是比他还差的家伙受到这样的冲击就算死了也不奇怪。

「噫……疼死……」

「那肯定的啊,小腿那么使劲的『钢』。啊—啊,因为一直联络不上万里,所以给香子发信息了。」

「……给加贺小姐?……那是……肯定是很不爽……『呜啊啊啊啊啊—!』这样的……?」

摩擦着好像麻痹了的小腿,向上看着正在拾万里落的东西的柳泽。柳泽咬了摇他俊美的脸。

「呀,很意外地没有回音。星期六开始我就被无视了。也不是最近才这样的了。……那家伙,安全的回去了吧?」

「回去了哦,和我一起被祭研的前辈用车送回去的。」

「到家为止都是一起的吗?真的是到了她的家吗?」

「谁知道呢,大概是的吧?她说,就在前面了,到这里就可以了,真是麻烦你了,就在十字路口下车了来着。」

「哪个十字路口。」

「哪个,这我……我怎么说啊。」

万里想不管怎样,还是先看看还在疼痛的小腿的状况,弯下腰,卷起牛仔裤边的时候,有一个东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就在柳泽的背后。绚丽夺目的粉红色,上面还印着胭脂色花纹。丝质的衣服随风飘舞,连衣裙缀着豪华的花边。会穿着这么华丽的衣服的人,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人。

万里正要打算告诉柳泽,加贺小姐就在那里。这时,她打着手势说不要告诉他,好不容易才没出声。香子对着万里打着信号,要对光央保密,躲在防火门的阴暗处探出半个身子窥视着。

比平时卷的还要厉害的头发上面带着白色的发箍。拖鞋和包包都是纯白色。即使从远处看也是鲜艳美丽的唇彩,今天的香子也是完美的美丽。

柳泽背对着香子所以完全没有发觉。香子很得意,露出了动人的笑容,好像要只给万里一个人看似的微微拉起了裙裾。这动作就如同斗志满满的斗牛士。从后面通过的学生都用很慌乱的目光看着具有攻击性的,却又漂亮无敌,做着不良举动的香子。但只有万里才能悟出她这诡异动作里的含义。不回她爱的柳泽的短信的原因也一样。

她暂时隐藏起行踪,柳泽完全不了解状况的继续向下说。终于说道了结尾「咕哦咕哦—!」也就是「能追到我嘛 追我试试看—!」这段。柳泽是牛,香子是斗牛士。

柳泽的视线突然全力转向万里的背后。

「千波!」

万里想也没想就也回头了。

「啊,是YANA~。在做什么呢?」

像中学生一样娇小的女孩子,露出了笑容走向了这边。

第一次见这个少女。

话说那个声音。听起来相当的可爱,万里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笑容。当然,绝对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我们在地下上课,现在下课了正在往上走。千波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人吗?」

「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到下午都来不了,上午也是一个人的哦!」

就好像声优一样的少女质感的声音,就像动画里的声音一样。

完全没有做作的感觉,对于大学生来说太过幼稚和甜美的声音和小小的身体实在太相称。话说回来——可爱的不只是声音而已。

第一次见面的少女非常的可爱。越看越觉得可爱。万里一边观察着一边想道,好想让二次元君也看看这个超越了次元的可爱。


蓬松柔软的长发看上去很慵懒,似乎没有化妆但是肌肤依然发出光泽。小小的脸庞,外表就好像外国人的孩子一样。穿着很像男装的有型牛仔裤。很配她上衣的小女孩装扮的蕾丝花边的裙子,背着软软的包包,因此显得她娇小的身体更加突出。

就女孩子来说的话应该说是时尚还是什么的,在作为男人的万里的眼里的话虽说有点不合口味,但还是感觉很好,虽然各人有各人的喜好,100个男人里面会有95个满意的吧。当然了,万里是95人那一边的。

「话说回来万里和千波还不认识吧?万里,这家伙是千波。千波,这家伙是万里。」

万里和千波很凑巧的异口同声道,「不要称呼我为这家伙—」,然后两人两人面面相觑。千波突然笑了起来。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多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啊。

万里想着这些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这个笑容。然后柳泽也注视着千波。感觉就像无法逃开一样的,就像看到了住在密林深处的大自然的精灵来到人间一样,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千波的笑容。他的这种视线连万里都觉得很不一般。

有种感觉。YANA难道是——

「呀—好巧啊,请多指教。我是冈千波。和YANA是在映研的迎新会上认识的。」

——对她的事情相当的中意呢。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多田万里。和小柳是被前世的羁绊连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关系。话说冈同学。」

「叫我千波就行了哦。叫冈同学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说『妈妈*』一样。」(*注:日语里冈同学读okasan,而妈妈读oka-san。)

「啊,那就叫千波吧 ……抱歉,这么叫有点不好意思换一个。千波酱……抱歉,好像更不好意思了。啊——冈,酱。」

嗯嗯,千波一边点着头一边很感兴趣的看着迟钝的万里的脸。天生就水灵灵的黑色眼睛。感觉好像是在眼瞳里旋转着小小的宇宙的感觉。千波炭,什么的。好想在这名字后面加500个桃心然后呐喊出来呢。不不不,理性理性。

「冈酱,这样姓是两个假名的人已经有三个人了吧。多田,冈、还有另一个人……有个姓加贺的……」

试着突然提到香子的名字,万里想看着柳泽的反应。可柳泽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说是没有改变,其实只是看着可爱的千波入了迷,把其他的事情,比如就完全无视了一点也不可爱也很无趣的万里的脸什么的,勉强出现的青梅竹马的名字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千波在万里的胡诌面前,眼睛闪闪发光点着头。

「哎,这样啊?在映研里还有一个叫原同学的哦。体育部还有个叫三田君的男孩子,姓是两个假名的人貌似还挺多的。下次把姓是两个假名的人召集起来开个聚会吧?意外地联系或许会让大家谈得很开心也说不定哦。这样的话把YANA也叫上吧。YA NA,你看也是两个假名嘛。」

开玩笑地用手肘捅着柳泽的手臂。

柳泽那可相当高兴地说道,

「哈?我是5个字的哦,真名是5个假名。你们和我,根本不是一级别的。」

用自己的手肘还击着。比之前的还要使劲。

「爱—难得邀请你的呀呀!等等,呀!」

千波的语尾变成了「呀哈哈哈哈!」的高亢的笑声,柳泽得寸进尺的攻击着她的侧腹部。真阴!不要!柳泽在不停地追着,一边大笑着一边逃开的千波。

完全不知道香子正在看着。

话说回来,对啊……香子不是在的么,就在那里。

思考着现在的状况,万里倒吸了一口冷气。香子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做着如此无耻且很H的柳泽呢,想去确认都觉得太恐怖。是已经暴怒了,还是仅仅在吃惊。

于是万里完全无视气氛插入了正在胡闹的两人中间。硬是把两人的手扯开。碰到千波小姐实在有够那啥的,所以一边强行拽着柳泽腰部,一边说

「ヤ、ナ、っ、さ、ん、(柳泽昵称即YANA)真的是5个字啊!千波酱不要邀请他了!邀请到姓是两个假名的人的聚会中太不合适了!这个性骚扰混蛋!觉悟吧你这个禽兽!哎!」

「啊哈哈真的啊!ヤナっさん是五个字啊!那就不行了!」

「那才不是本名啊!话说回来,呐,啊呜,有点,哈呜,说真的,万里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你丫真想摘掉我上半身的两点么?!柳泽看起来真这样觉得,然后把身子移开,这时候,

「……呃!?」

浅粉色的手就像鹫的爪子一样抓着柳泽的肩膀。咔嚓咔嚓咔嚓,虽然应该是听不到声音的,但总觉得像有伴随着这种声音把柳泽的身子强硬地转过去。

「光央才是,在做什么呢?」

微笑——与其说美丽,不如说是凶器。

香子还保持着笑容。像是魔鬼一样。

长长的睫毛轻轻摇动。红唇轻启,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暗棕色的头发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一样以绝妙的平衡披在右肩。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在做什么?」

柳泽把香子放在肩上的手冷冷地拨开。

不知为何万里带着异样的紧张感看着香子和柳泽相隔许久的再会。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香子露出优雅的笑容向上看着柳泽。柳泽的心情急剧变坏,向下瞥视着香子。

大概这不是香子应该出现的场面吧。如果真想把「能追到我嘛 追我试试看—!」的计划进行到底的话,这场面更应该忍住才对。万里是这么想的。而且那个,

「当然有关系哦?你在说什么呢?」

不要像教训小孩子一样,不要骄傲的,居高临下地一边嗤笑一边说话。不要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表现的好像很喜欢嘲弄人一样,不要再这么做了加贺小姐……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这种想法不能传达给香子。

香子一副服了你的样子,又露出了笑容。其间还微微摇了摇头。用手指梳理着美丽的卷发。优雅的把手搭在一起,微微抬高下颌。摆出了一个只用一只脚支撑重量的POSE。蓬松的荷叶边好像在强调着细细的腰肢,那个侧影就好像女王蜂一般。

「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恋人和其他的女人说话。」

「我可不是你的恋人啊。」

「就算是和别人说话也是对我的背叛,我说过了多少次了。」

「我不是你的恋人,我说过了多少次了。」

「希望你不要做出我不希望你做的事情。」

「为什么你听不懂人话。」

「因为我才不会听光央的意见的。我说过了,希望你不要做出我不希望你做的事情。只要遵从我说的话就可以了哦。只要这么做的话一切就完美了。」

千波好像很吃惊地凝固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香子和柳泽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紧张。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万里。发生了什么啊?对着万里耳语,但是香子好像听到了这声音。

「什么啊,那是。」

女王的眼睛,用苛责的目光看着千波。

「什么啊,那是。」

「……哎?是在说,我,我吗……?」

「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

「从、从嘴里……」

嘴里吗!从嘴里吗!那个声音!什么啊!香子好像很惊讶的睁大眼睛大幅度的仰起脑袋望天。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完美的笑容,

「未知生物是从哪里发声的这都无所谓,总之请你不要烦光央。这不是请求而是是命令哦。光央可不单单是我的恋人哦。和我已经打算要结婚的了。知道吗?结婚哦结婚。结、婚。这是命运决定的哦。本来我们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知道了吗?还不知道?理解吧!现在!马上!就在这里!」

用力指着千波,责问着。

哎哎哎……?千波感到迷惑,眨巴着眼睛。

面对面的两人的身高至少差了10厘米以上。身上包裹着五彩缤纷的名牌产品和艳丽的宝石,香子单手叉着腰,下巴高傲地抬着。然后向下看着小小的千波,

「——哼。冈千波,吗。」

就像看着路边的猫粪一样蔑视。若无其事的用高跟鞋的鞋跟踩着千波的长筒靴的前端。万里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心底阴险啊。是往竞争对手鞋里撒图钉那类的人。握手时手里也装满图钉的那类的人。

「我记住了哦,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到底什么意思。嘛,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吧。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请自便。」

「……哈……?话说啊,那个,从刚才开始脚……」

「只是,要在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世界哦。不要踏进来。不要来捣乱。不要靠近光央。光央是我的。就是这样,我已经警告了哦?下次就不是单单警告就可以解决的了,好好记住。」

「香子,住口。」

柳泽俊美的脸就像面具一样冰冷,好像要保护千波一样把她挡在背后面对着香子。

香子好像没看到一样地推开柳泽,更加靠近了千波。嘴唇好像要接触到千波的额头一样的距离,好像要要接吻一样微屈身子,香子的指尖像枪一样戳着千波的下巴。

「我会攻击的哦。像你这样的,一瞬间就把你从这个世界排除掉。……我说到做到哦。如果不想这样的话就恐惧地颤抖着逃进厕所的巢穴怎么样?祈祷自己就这样冬眠五十年,不,一百二十年吧。」

伴随着优雅的笑容吐出来的甜美声音,完全是反派角色说的话。

「呐,你真的有自知之明吗?对别人的东西出手什么的,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哦?」

「香子,闭嘴。」

「呐,自己都觉得羞耻吧?」

「住嘴啊!给我适可而止!」

柳泽抓住香子的挎包的带子用力扯着。高跟鞋的平衡崩溃,香子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好像是刚刚发现一样的向上看了一下柳泽面无表情的脸。惊讶也只是一瞬间,马上又变回了女王一样的笑容,

「赶紧滚吧。」

「……对了,光央。收到了你的信息呢,谢谢。关于那件事呢。」

「已经够了,你不走我走。千波要去吃午饭吧。万里!」

被喊到了,万里在异样的气氛中咽了一口气。

「呀,这个,那个,我……和祭研的前辈约好了的。……和加贺小姐一起。」

柳泽完全不看香子那边。保持着比什么都恐怖的无表情盯着万里的脸3秒左右之后,

「我知道了。那回来了再短信联系。」

转过身去。

「啊,YANA!」

和感觉很不好的沉默着的千波一起离开了。万里向着那个背影喊道。

「刚才的茶粉里要是再加点水的话还可以喝的!」

缓和一下,出于这个想法,想让空气多少缓和一些。但是完全没有效果。柳泽好像很疲惫地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只对着万里回答「待会见了」。两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学生们纷乱的人流中。

万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撩拨着前额的头发一边转向香子的方向。

「加贺小姐,有点,不管怎么说……」

刚吐出来的气又咽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这叫什么事啊……!?」

被抛弃的坏人角色,被憎恶的对象香子。

令人恐惧的大量的汗从额头上流下来,不,不止是额头上,全身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都大汗淋漓。明显可以看出汗水是突然流出来的,莫非那个很高傲的抱着胳膊的姿势是,

「……是为了掩饰你在流汗吧……」

香子什么也没有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只是抬起头给了个灿烂的笑脸。

只是全身奇怪的大汗淋漓,坚决的保持着抱胳膊的姿势。可能是出于心里作用,感觉脸色也变得土黄,不是平常那种陶瓷一样的白。

「其实你知道有些做错了……?」

虽然没有开口,却点了点头回应了万里的话。

「话说回来,你从刚才就汗流浃背,没有问题吗?」

又一次点了点头,然后用装腔作势的语调说

「我想去洗手间洗洗」

仅仅如此。

也是啊……万里点点头。目送保持着异常强势的姿势的香子走向女子卫生间。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那个—尽量快点……马上就到和琳达前辈约定的时间了」

香子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不停地点头,消失在了洗手间的另一边。

那是最后看到的她的身影。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几分钟过后香子就再次出现了。穿上了刚才没穿的对襟毛衣,头发和妆容都很完美。久等了多田君,再露出笑容,表面看起来像是完全取回平时的完美了。可,

「……你。」

「不要问我没事吗。我没事的。」

「……可。」

「不要说可是。我真的没事。」

「……加。」

「不要说加贺小姐在做什么。不要说我像个笨蛋。我已经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我就是个笨蛋。是的,大失败。是是是,我搞砸了。今天又招他讨厌了。在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失败了,但是完全没办法停止,情势根本没法让我下台!我知道,每次都是重复做着这样的事,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没错,正是因为我就是个笨蛋。可是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都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时间根本没法倒流!……抱歉呢,赶快走吧。不能让祭研的前辈久等了。」

香子完全没有给万里插嘴的机会,大步走了起来,头发迎风飘扬。

万里想,如果真能问一句的话,就会问她,你真认为刚才的就是你的完全体吗。

咔咔响着的高跟鞋的脚步声,相比平时缺了不少自信心。没有了以往的朝气、生气和活力。一切都比平时缺少许多。



***



救出山中遇难的万里和香子的是祭研——在研修中心进行今年首次合宿的「日本祭事文化研究会」。祭事研究会,所以简称祭研。

「我们要马上到学生科室去报告啊。在学校内有装成学生社团的奇怪的社团。正在乱发传单。」

林田学姐是这么说的。

林田奈々,简称琳达。纯粹的日本人。是她第一个听到万里求助的声音的。

「为了帮我们你做了这么多事?」

香子走在琳达的后面说,琳达稍稍回过头,笑着摇了摇头。让万里感觉有点吃惊的是,这么一看琳达,意外的像个一般人……虽说这样有些失礼了。但是,现在就在眼前说着话的琳达,和在开学典礼时好像从江户时代穿越来的并且对自己投出飞吻的琳达,感觉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相比香子稍微矮一些,声音也低沉一些,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路的姿势充满了魄力。

「不只是为了你们哦。非要我说的话就是自卫。」

脸就是那什么,菩萨。

可能是由于脸色像菩萨一样柔和,所以她大步走的方式,随便的话语,一点也不像男生。

「所谓『祭研』呢,简单来说,就是研究日本的古典祭典的文化,时不时参加一次,让其作为文化来传承给后人……就是些这样的活动啦,虽说现在的活动理念不是这个吧。」

没有了颜色的琳达的嘴唇,大概是小毛病吧,在说话的同时,会紧紧的抿一下嘴。

「果然看起来很怪异吧?祭典什么的,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说和信仰完全没有关系的。据说在不久前,还有宗教性的大事件发生的时候,学校这边似乎一直盯着所谓怪异的我们,有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们就在尽全力的表现出,我们只是普通的社团、跟那些怪异组织是两码事、和那些组织相提并论让我们很为难的、我们会全面协助消除怪异组织的。这样的。」

「原来如此……」

走在点着头的香子旁边,万里扯着对襟毛衣的手肘部分。两人没有说话,尽量不看地跨过了星期一的著名景观,酒馆前的呕吐痕迹。

在古老的建筑排列在一起的商业街上,午休的上班族比学生还多。摘下了戴在脖子上的胸牌放在胸前的口袋里,穿着衬衣横躺着,到处充满了不可辨别的疲惫的大人的脸庞。琳达好像适应社会的一只猫一样,轻松穿梭在他们之间。万里和香子有点磨蹭的跟着琳达的足迹。

「欺骗你们的那些家伙啊,似乎真的是一些危险人物哦。学工部好像也掌握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现在其他大学也成为了问题。那个要说是宗教的话,却卖很贵的首饰啊护身符什么的,倒不如说像个传销呢。能逃脱出来真的是太好了啊。啊,便当就在这里买吧。」

穿着华丽的荧光黄色的NIKE的脚停了下来,店里有个第一次看到可能会令人害怕的古老的帘子。琳达好像很熟稔地将它掀了起来。老奶奶—,叫了一声之后,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穿围裙的女人。

「欢迎光临。每日一换便当卖完了,炸鸡卖完了,炸土豆饼便当卖完了,汉堡肉饼卖完了,海苔便当也卖完了。就剩炸肉末饼和炸猪肉了。」

「每日一换卖完了!?连炸鸡,汉堡也!?怎么回事啊这条街……」(都是便当名……)

「想吃就提前15分钟来。」

「哎—,虽然很遗憾不过还是要炸肉末饼。」

「说了对炸肉末饼那么失礼的话,不卖了。」

「我很荣幸能吃上炸肉末饼!你们会如何选择?」

一样的就好,万里答道,香子也颔首同意。「欢乐的炸肉饼3份!」琳达补充道。老奶奶就这么对着里面喊了一句「欢乐的炸肉饼3份!」。从里面传来了疑似哪里的酒屋一样的「好哟」的应答。哦呀,难道说……万里把腰用力向后仰,想要看看帘子上的字。但是后背被砰的敲了一下,

「又不是连锁店什么的,都是靠激情,靠感觉。」

琳达以好像堪破尘世的菩萨脸说道。嗯呵,香子露出了小小的笑容。看来是脱离了刚才的全身冒汗、面如土色的状态了。

安心了的万里的好奇心也开始膨胀起来。

「话说回来加贺小姐,你吃过炸肉末饼吗?」

向着香子问道。

「吃过哦?为什么这么问?」

「把肉馅用面包粉包起来放很多油,油炸而成的普通人的日常食品哦?」

「嗯,所以说我知道哦?以前吃过。」

「这样啊。……是吗」

看着毫不犹豫地回答的香子的脸,万里笑了起来。加贺香子和炸肉末并。感觉是非常异样的组合。适合香子的应该是葡萄酒、鹅肝、鱼子酱什么的吧。想象中应该是手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喝着高档的洋酒,怀里抱着波斯猫这样的。穿着华丽的睡衣,当然还有那个,叫不出名字的「摇晃的椅子」。

听到这些话之后,琳达也回过头来,把钱包在手中抛来抛去,看着香子嗤笑着。

「这也太—,太不适合你了—」

大概在想到和万里一样的场景了吧。果然是这样吧—,琳达一边做着手拿葡萄酒杯的样子,身子前后摇晃着。一边说着这是叫摇椅吧。万里慢慢地回忆起那个会摇晃的椅子的名字。

「这样吗?我还是挺喜欢炸肉末饼的哦。我最喜欢吃海鲜酱*1和萝卜咸菜*2……哆嗯兵卫系列的话我还是油炸豆腐派呢*3……那个,学姐,没事的,我自己付好了。」

(注*1:日本独有的腌制的海鲜。带有辣和咸的味道。2*:是流传在秋田县的咸菜的一种,大多都用萝卜经腌制,熏制制得。3*:哆嗯兵卫是日清公司的方便面品牌,其中最早的就是油炸豆腐乌冬面。)

「没事的哦,我请客。只有今天而已哦。想起你们之前的落魄样,我就不忍心收你们那两百四十日元的盒饭钱呢。」

真便宜!一边这么想着万里一边叫了起来。看来这个社会真的开始通货紧缩了。以后要多加注意这家店了,而且还要介绍给那位暂时悲剧中的小少爷。

「那真是太悲惨了呢。在我看来好像在做着梦似的。在那样的夜里光着脚奔跑什么的。回想起脑海中的记忆,只有狂奔的女郎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那不是四个字哦。」

虽然试着像后辈一样做了反驳,琳达一言不发地按住了就要掏出钱的香子的手,接过了放了3盒便当的袋子。

「谢谢!还会再来的!」

从老奶奶那里拿回千圆纸币的找零,琳达站在万里和香子的前面再次迈出脚步。至少让我帮忙拿一下吧,万里伸出手把接过了袋子,意外的很重。

那个晚上,迷路的万里和香子,似乎不知不觉就往真正的大学研究中心那边走去了。在树林中听到呼救声琳达发现他们,正在合宿的祭研的大家帮助了他们,说了事情的原委,第二天的早晨乘车被送回家里。

这个恩情无论如何也不能遗忘。

因此,万里和香子都有了为祭研粉身碎骨的觉悟。

虽然不知道祭研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不管是做什么的,这个想法都绝对不会改变。

纠结于部员不足的情况的祭研前辈们,很欢迎他们两人的加入,然后,准备就在今天中午尽快让所有人都见一面。

在街道边上的小校区里面当然不会有社团教室这种奢侈的玩意,据说一般都在教学楼一层的大厅的桌子旁,或是到附近的咖啡厅,有时候就像今天一样去借用这个地区的集会所来使用。

不管在那里会有怎样的情况发生,不管有穿着和服的cosplay装跳桑巴舞来拯救旅人的大会的,还是要抱着柱子从坡道上面滑下来,还是要骑马射箭,还是要尝试一口气吸完年糕,还是要在相扑场上把小孩子弄哭,还是要吃掉像山一样多的饭——日本的祭典真是有很多——万里的想法也不会有改变。香子一定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看到了,就是那个灰色的建筑物。代代我们都是在使用那里。那边一楼的彩排室就是我们的房间了。」

琳达指着看起来有点古老的三层建筑,然后,

「一定要记住。不要忘记了哦,一年级的。」

看着万里和香子的脸笑了起来。

微风轻拂紧贴脸庞轮廓的秀发,阳光在发梢闪闪发亮。 直接可以穿着跑的运动服样式的尼龙风衣,及膝的裤子。小腿。细细的脚踝。虽然不是新的颜色却很鲜艳的NIKE。有点像骄傲的同龄笑脸。

万里突然觉得,那里轻飘飘,晕乎乎却又很清晰的,包含琳达的身姿在内的街道的风景很熟悉。将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究竟会发生什么呢。一定会很开心的,总有这种预感呢。万里有些飘飘然,

「……?」

突然感觉到呼吸困难。脚步也停下了。

一定要记住。不要忘记了哦。

不要忘记了哦,万里——琳达的声音就好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一样。热热的粘膜热闹的,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总有这种感觉,不过没人喊万里啊。

「喂,多田万里!怎么了。」

听到有人用全名喊自己,万里赶忙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明白。没有再站在原地消沉的闲暇了。跟在琳达和香子的后面进入了阴凉的入口处。然后进入昏暗的走廊,打开了门。

榻榻米和便当混合的味道冲向鼻子。非常怀念的日常的味道。

「就在这里把鞋子脱掉吧。我把一年级的带过来了哦!」

一边喂—!的喊着一边对着穿着粗糙的服装坐在地上的人挥着手。男女加起来大约10多人,有几个人在那天晚上见过面。那次真是麻烦你们了……正深深低地下头表示一下时。「新人啊!」」今年第一组新人啊!」」美人啊!」这样的,挥舞着筷子一齐拍手欢迎着,被这个气势镇住, 「你们好……」万里小声打着招呼并把鞋子脱下。

在日式房间里面理所当然没有拖鞋了。穿着很适合初春的凉鞋香子很担心似的把脱掉鞋子进入了房间,身高突然降低了许多,显得比万里还要小。

琳达在房间的中间附近向着万里和香子招手。

「在那边的是三年级的前辈们。你们好啊!」

手指到的房间边缘的男女们齐声答道。

「好啊!」

然后指向了另一边,

「然后这边的是二年级的。你们好啊!」

「你们好啊!」

围坐在一起的一群人对着我们挥动着筷子。

「然后,四年级生已经不能外出了,而一年级的你们是第一批。好!」

条件反射般的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回答和POSE的万里旁边,香子一时间就只是在疑惑着眨着眼。这个势头对大小姐来说难免有些勉强了吧。

「嘛,总之先吃便当吧。就坐那边吧,坐垫在这里。」

琳达用脚把放在墙边的坐垫滑到了万里和香子那边。自己坐在中间,把请客的便当递了过来。

万里和香子也在琳达的两边做了下来,接过了便当。香子很有大小姐风格的正坐并把手帕铺在腿上,把便当放在上面。万里也只好用非平常的正坐坐着,把便当盖打开了。禁不住「呜哦—……」地看着里面的东西。

物超所值的加量午饭,单纯地感到很开心。

「真是令人精神高涨的便当啊……真是不错呢!加贺小姐能吃完吗?」

「嗯,大概。琳达学姐,我开吃了」

「嗯嗯。吃吧吃吧。一边吃一边看看那个吧。今年已经让那些人把咱们混在他们的队伍里了。」

琳达用筷子指着打开放置在窗边的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不断播放着各种画面,

「……啊!?」

万里情不自禁地用力拍打着膝盖。筷子理所当然地戳在了裤子上。

「那个扮装,原来还真不是江户时代的cosplay啊!?」

哎……好几个不知名的前辈听到万里的声音悲伤地摇着头。

「那还用问吗。为什么社团纳新非得cosplay不可啊。」

话说回来对啊,我还完全没有说明呢,琳达把筷子放了下来。再次抬起头面向万里和香子。

「嘛,被看成是cosplay也是没办法的。那个时候练习还没有开始,只能是总之先穿上吧那样的状态啊。啊—,祭研每年都会做不一样的事情。顺便一提去年是YOSAKOI索朗*。虽说只是混入了大学的群舞的队伍后方而已呢。然后,今年是那个!」(*注:YOSAKOI(よさこい)最初由日本高知县夜來祭开始发展起来、为日本盂兰盆节期间,其中一种祭典形态。)

电脑的显示屏上,显示的是轻盈的步伐和飘逸的手部动作。组成队列的打着伞的女生阵营和用毛巾盖着脸的男性阵营。天色还明亮着的黄昏。被汗水浸湿的沿途的观众。日本的夏天。夏日祭。

「祭研创立以来,四年以来的第二次!阿波舞*!哦!」(*注:阿波舞已有400年的历史,起源是在德岛县(古代的阿波国)开始盛行的一种盆舞,日本三大盆舞之一。)

耶!突然响起了欢呼声和掌声。

「就是这样——我们就是跳舞的笨蛋了。变成笨蛋疯狂地舞蹈吧,新人。」

原本就是笨蛋的万里先不提,香子真的不要紧吗。提心吊胆地窥视着香子的脸。微妙地安静沉默下来握着筷子的那个人,能否给情敌一个强力的视觉冲击呢。



***



两只脚互相磨蹭着。

「我不行的……没有自信……」

香子以比鼓声还要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

靠近她的身边,万里完全想不出安慰她的话语。

祭研的前辈们现在还在排练室练习。明明是下级成员,万里和香子却说因为第三节有课,跑出来在这里休息。

「要喝什么吗?我去买水哦?」

一边点头,香子一边用手指绕着卷卷的长发。发梢突然从指尖上落下,垂到了鼻尖。

把万里和香子救出来了的那次合宿,是前辈们把其他的大学的同仁——每年参加当地的阿波舞会的队伍请来,接受他们的直接指导的。然后这次是琳达他们指导新来的两个人和没有参加合宿的其他人,为今年的阿波舞会做练习的。

「我所欠缺的是……什么呢?节奏感?运动神经?还是更加偏向精神上的东西?」

「怎么会呢。才第一次接触而已,我也是完全不行啊。」

「多田君感觉可以做好的哦。至少比我有天分多了。」

「天分什么的太夸张了。原本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了。」

「……那连这种程度都没办法达到的我算什么……?」

万里把从自动贩卖机那里买来的水递给了正在悲惨地叹息着的香子手上。谢谢……香子打开瓶盖喝了起来。

「……咳咳咳!嗯哈!」

液体进入气管了吗,香子呛到了,不断嗽着。然后手上的盖子也掉在地上,滚到了路边的下水道口里面。香子的视线一边追着瓶盖,一边「啊啊~……」地用非常悲惨的声音叹息着。「那个」加贺香子,竟然会变得这么弱气。如果冈酱在这里的话就是逆袭女王的绝佳机会了——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万里沉默着看着香子。

并没有提出很刁难人的要求。

不管怎么说也只是第一次练习而已。不,应该说连练习都算不上,只是单纯的混个脸熟而已。

也没有音乐,也没有穿鞋,只是用手打着「1、2、1、2」的拍子而已。也没有男士舞和女士舞的区别,试着踩着拍子看看吧。琳达只是说了这么多而已。

祭研的全员保持着适当的比例在榻榻米上站好,面对着墙壁一面上的镜子。然后把脚开到与肩同宽,两手保持放松打开的状态举到头顶,保持灵活的站姿。1——2,然后把身子弯到膝盖处,单纯的就着节奏上下摇动着。要飘起来啊,飘起来跳就是敲门啦,琳达就反复说着这个技巧。

万里到这里为止还没有感到什么困难的。前辈中的几个人就这么把脚交替踏出,手也不断摇动着,马上就形成了独特的阿波舞的感觉。

虽然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去做了,但是阿波舞……是吗……阿波舞吗……事到如今万里只是觉得无地自容,不过看到排成一排的学长们穿着T恤,踩着轻盈的舞步,感觉他们还是挺帅的。就是绑在头上为了擦汗的毛巾看起来都是这么帅。还有突然下定决心脱下了短袜露出了的脚跟,只套在脚趾的穿法也很帅。万里想赶紧学他们。

但是香子。

和着1、2、1、2的节奏,的确是把头前后动了起来。确实是动了。

但是,渐渐地跟不上节奏了。在镜子里映出的是沉浸在同样的节奏中摇动着头的身影。但是只有香子一个人的脑袋完全没有跟上节奏。

应该是发现了自己没有跟上节奏了吧,尝试着追上打击的节奏,膝盖也突然停止了运动。原本打开着的双脚也羞耻地不断向内扭动,然后腰也像塞进了岩石一样僵硬不动,手也无力地垂到了胸前,紧绷的脸不断痉挛着,好像快死了的鬼子母神一样。

「香—子,香—子,加贺香—子,再放松一些!普通地!笑一下!笑起来啊!」琳达不断地说着。这个时候香子就会「嘿、嘿嘿」地勉强露出笑容,但是像机械一般的舞步还是没有一点柔软的感觉。咔嗑、咔嗑的感觉。平时的完美的笑容现在跑到一亿光年以外去了。

「我知道了,脸上的表情就忘记吧,好了就这样往前进」琳达这么说着,开始向前走的样子就像那个「……C-3PO?」——不可思议的东西从记忆里面浮现。听到万里不自觉地说出来的话,几个前辈突然噗地喷了。

满脸通红紧急停止下来的香子,就这么放弃了练习。

「……要放弃加入祭研吗……」

在责任的另一面,万里也想过这个事情。

不知道把没了盖子的水瓶放在哪里,就这么握着它的香子放松了肩膀,弱气地低声道。

「话说回来……抱歉多田君,我忘记把水钱给你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才应该说话说回来呢,怎么能这样说呢。才刚刚是最初的开始而已。而且祭研对我们的恩情呢?已经忘了吗?」

「恩情当然没有忘记哦。但是……我在只会拖累大家的吧,为了大家好,其他形式的报答也可能有吧。……比如捐助……什么的,这样的形式。」

「不要什么都用钱解决问题啊,这样哪有长期发展的可能性啊?而且如果加贺小姐放弃了的话,不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吗,别这么说了,再一起努力一下吧。」

「……我不想再丢脸了……」

香子好像很怨恨似的盯着万里的脸。

「C-3PO的事情是我的错啦!对不起,真的。完全没有想要羞辱你,也没有想要耻笑你,只是突然从脑海里面……」

「……算了吧,而且说来原本也没有想要长久发展的。」

再次迈开脚步「哎……」地大声叹息着的香子看起来很空虚寂寞。

「就是嘛……升学到这里也是个错误的决定。从最开始我全部都做错了。现在才发觉虽然太迟了……啊啊真是的,我在做什么呢……」

「不要这么说啊。你不是追着柳泽同学一起来到这所大学的吗?反正这点你是成功了的,就当做是正确的不就好了吗。」

「……虽说完全被他避开呢。」

「所以说,暂时就变成了『能追到我嘛 追我试试看—!』的状况了不是么。现在更应该把YANA放在一边和我一起练习阿波舞好吧。」

「……但是……」

「然后,计划成功!啊—哈哈哈哈!这样的傲慢的笑容再取回来让我看看吧。用SM的声调拿着黑色革制的鞭子什么的,加贺小姐很适合那样的。」

「……那种东西我没有……」

「那就去买吧!绝对很适合的!」

这才发现一边唠叨着一边已经回到了教学楼的地方,「啊呀……」万里停下了脚步。虽然想立刻掉转方向,但为时已晚。香子的视线看到了和万里一样的东西。

在大厅一角的桌子边,看起来很快乐地说着什么的柳泽和千波。从午休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了吗,两人相对而坐,互相直视着,互相露出笑容,好像呼吸困难似的倒在沙发上。看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万里和香子就在这里。

一边流着冷汗万里一边偷偷看着香子。或许又会变成刚才本人所说的『完全体』的状态,向着两个人那边冲过去也说不定。但是今天果然是,

「……看来今天已经不行了。我现在可能回去比较好呢。」

「加贺小姐。」

「最糟糕的一天。」

就这样掉转脚步,香子漂亮的裙子飘扬着沿着刚才回来的道路返回了。虽然万里条件反射地想要追着那个背影,

「加贺小姐……」

「已经够了!」

好像要制止万里的行为一样,香子的声音非常生硬。

「……我会坐出租车回去的,到这里就可以了。再见了呢,多田君。水谢谢了。……阿波舞的事情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然后香子小跑着,好像要逃离这里一样从大厅出去了。一个人留在那里,万里感觉失去了接下来前进的方向。

最后万里再次返回大厅,走到柳泽和千波聊天的桌子那里,好像要挡在他们中间一样把上半身几乎压在桌子上面。

「哦哦,万里。这个登场方式算什么啊。刚刚才想发信息去找你来着,话说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打扰你们的对话。」

柳泽一边说着「真烦」一边好像很高兴似的笑着,千波也和平常一样可爱地将瓶子拿走,防止骚扰的万里弄倒。

「呐呐,我和千波正式加入映研了。万里也加入怎么样?在这里可以拍电影哦。好像也有在比赛中得奖的前辈哦。」

「我已经决定去参加阿波舞了。」

「阿、阿波舞?你刚刚说阿波舞?」

「没错。」

「……为什么又?」

「在祭研和加贺小姐一起。」

「香子?」

柳泽的眉毛反射性地皱了起来。刚才做了那么让人讨厌的事情,千波也是一样吧,但是,

「哎,阿波舞?骗人的吧—真好啊,要参加哪里的呢?在很多地方都有很盛大的演出吧!哇—,好厉害好厉害!」

千波对着万里露出微笑,眼里闪耀者无邪气的光辉,好像很快乐地挥动着手。虽然这个动作并不是阿波舞,除了变态大叔、变态大叔、变态大叔、变态中的变态大叔以外别无他想。

「……冈酱真是可爱呢……」

「哎!?」

「……而且真是个好孩子呢……」

「啥、啥!?为啥!?」

「……其实是不是非常腹黑呢?那个黑乎乎的衣服下面藏着玩弄男人的邪恶的肉体,冈酱丛林腹地里流淌着罪恶深厚的汁液的厚厚叶片的食人花。」

「哎哎哎……!?」

「……食人花会开放吗……」

「嗯……嗯嗯!?」

「哈—,是这样吗—这样的话YANA也会喜欢的吧—」万里看着千波心境复杂地红起来的脸。她对万里的胡说八道里面的赞赏部分立刻做出了反应。眼睛不断眨着,好像在森林里迷路了的小松鼠一样歪着脑袋,两手捂着好像火烧一样的脸摩擦了起来。这个样子可真是太可爱了。不管是外表还是声音都非常可爱,又坦率又纯真,又活泼又温柔,又让人感到安心。这真是太可爱了。这真是最强的角色啊。

「我,感觉我可以理解YANA的心情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在……」

「……虽然很明白……」

一边看着整个人呆掉了的柳泽,万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就算是C-3PO也应该搭载着和千波不相上下的高性能的,虽然万里是这么想的,但很可惜的是,机体太过金光闪闪了。

索性把线路让他看看吧!……如果可以这么做的话就没这么费劲了。



***



星期二第二节课,法学课。

预定之后要一起去吃午饭,万里被夹在二次元君和柳泽的中间,就像所谓的两手捧花(男)的状态坐在座位上。

法学是必修的,并且这节课如果逃掉了就只剩下周五的第四第五节这样的魔鬼时间了,因此大部分的一年级生(和一些挂科的上级生)都来听这节课了。虽然应当是这样的。

但是,感觉到了在宽阔的教室的后方有人想在教授没发现的情况下偷偷进入教室的声音。万里回过头去,发现并不是香子。她不是那种会在迟到以后偷偷摸摸地潜进来的女生。

香子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今天她或许打算休息了。万里偷偷打开本应该禁止在授课中使用的手机,在桌子底下偷偷输着信息。只是简单地写了「不来上法学课吗?」

万里的手肘被二次元君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用自动铅笔在万里的笔记本的边缘处写着,『中午吃什么?』『食堂?』『莫斯*吧?』『我想吃米』『米饭汉堡吗?』『这在某种意义上是错的』轮流写着,但柳泽轻轻敲着两人的手腕,然后用圆珠笔指着三人的斜前方。那里是千波。(*注:摩斯汉堡,是日本知名快餐连锁店,比MAC和KFC的价格要高一些,,里面都是些有特色的汉堡,下文里的米饭汉堡就是其中之一。)

千波高难度地横着脑袋,把打开了的六法(宪法、民法、刑法、商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的口袋书立在桌子上,不让教授发现偷偷摸摸地在用手做着什么。女孩子都很爱打扮吧,带着一个好像要从脸上掉下来的镜片极大的黑框眼镜。好像很认真的在偷偷的编着编织物。很熟练的手不停的翻动着,坐在两边的女孩子好像很感兴趣一样的偷看着。「不认真上课呢—」柳泽好像很开心似的做着嘴型说。二次元君也看了千波一会,然后在笔记本上写着『那个是柳泽的女朋友?像阿拉蕾一样的眼镜虽然感觉很微妙,在三次元里面也是很可爱的了。』

才—不—是—呢—,柳泽一边做着嘴型一边把手放在双颊上,扭动着强壮的身体。似乎已经忘记了入学式时那个令人羞耻的时间了。然后柳泽抢走万里的自动铅笔,在上面写着。

『现在还不是NE!』

对于「NE!」的部分,万里开始不爽了。其中也有「还」的部分。还有突然使用自己的自动铅笔的成分。铅笔芯减少了。就算只有千分之1也确实是减少了。柳泽也没有发现万里散发出来的不爽的情绪,继续写着玩笑话。

『如果是就好了Nie……』

哎嘿嘿~,以好像整张脸都要融化掉下来的感觉笑了起来。

你丫这是什么表情,

「Nie」什么的也是,到底在想什么啊。本身用Nie就不能让人原谅。那个小写ie最不能让人容忍。杀意汹涌。当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不断抽搐的时候,放在膝上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香子的回信来了。

『因为身体的状况不太好(汗)所以今天就休息了(汗)』

一边读着信息一边想起了昨天的消沉状态的香子。

对于被嫉妒支配了感情,强词夺理地责难柳泽和千波和其他毫不相关的人的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觉得讨厌、羞耻、疏远。一副完全无法挽回般的悲鸣的姿态。

在他人的面前绝对一滴汗都不能流下。笑容一点也不能崩溃。就像女王一样君临,就算被疏远也不能退却。然后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羞耻、后悔和冷汗包围着,到了早上还无法自己振作起来,能够理解她的笨拙的家伙在这个世界上一个都没有——不,有的。除了她自己以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仅此一人。

万里合上手机,用力握紧。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看到了她的笨拙姿态的家伙。

不就在这里吗。

『而且不仅仅是可爱而已,性格又很有趣,头脑也不错,正中红心!!!!!!!!』

——就在这里啊,对柳泽写的感叹号都盖到抄有板书的部分,差点就急的家伙,还是用橡皮擦把它擦掉了。啊,什么嘛,就算柳泽小声抱怨着也还是坚持把它擦掉了。一边擦一边想着。

为什么,会如此地,恼怒呢。

而且还如此,急躁。

这就是所谓的完全体状态吗。

连和二次元君的对话部分也完美地擦掉了,万里用一张很难看的脸看着柳泽。「所以说怎么了啊……」柳泽困惑地回视万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想要做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不,自己也不想和朋友,和柳泽同学闹僵,但是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这时候柳泽写上『但是我果然还是最喜欢香子了。一定要和香子交往然后结婚』的话我会不会很高兴呢。然后这种焦躁感是否能够停止呢。不过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也连假定考虑一下都不能。

太不爽了。

柳泽完全不了解加贺香子的事,让我觉得太不爽了。

在心里的角落还有着——知道她的事情的人只有我——沉浸在这样廉价的幻想里面的自己。连青梅竹马都没能理解的人,刚刚认识没几天就理解了一个人这种……自己沉醉于那种世界带来的优越感里。虽然自己看到的还不是加贺香子的全部,但还是会这么想。

万里用力地把手机塞到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所谓同情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把他人的感受视为自己的感受,把他人的事情好像自己的事情一样感同身受,贴近心的距离,感受着对方的伤痛。这就是同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同情这种东西真是非常利己和歇斯底里啊。

而且这种感情完全控制不住。

『如果和冈酱交往了的话,加贺小姐要怎么办呢』

从柳泽的手里夺回自动铅笔,万里用力地划着笔记本。啊!二次元君很惊讶地看着万里。

『加贺小姐和柳泽还有关系呢?』

『加贺小姐是柳泽同学的青梅竹马,在小时候就约定要结婚了的』

『哈!?那是什么啊!?不是吧!?』

『加贺小姐对于柳泽同学是LOVE的』

『!?!?!?』

柳泽夺过橡皮用力地把万里写上的文字擦掉了。然后好像瞪了一眼不够朋友的万里一眼,狠狠的写道:

「借这次机会我就把话说清楚。虽然平常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可是这次,让她彻底明白。因为我真的想和冈酱交往。」

万里鄙视的看着柳泽写的文字,心想「机会」「什么时候会是机会」这谁也说不清楚。



香子星期二、星期三都没有来学校。

好一些了,这样的短信发到万里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四的晚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0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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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多田万里,终于发现了我。

在那奇妙而又混乱的时间轴的作弄之下、让人怀念的风景的回响之中,万里深陷痛苦、然而却又确确实实地看到了那一天的我。而我,也见到了万里。

在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的中央,我和万里在短短的一瞬间四目相汇。这一切,或许只是我、或是万里、或者是我们双方同时的一时眼花、一次误会、一次偶然的迷失、一次不可思议的幻觉、单纯的空想、也可能只是大脑突发异变的结果而已,不管怎么解释没有关系。因为这并不重要。

总而言之,那个瞬间确实存在于我过去的记忆之中。不管别人是如何称呼这一现象的,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所谓的事实。



***



香子说,想要冷静、客观地整理一下眼下的情况。

「就是说,这里面的东西,就是见证我和光央会相互结合的命运的证据。」

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商场的大纸袋子被咚地一声放在了万里的面前。因为重量的关系,桌子不禁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不和谐的响声,引得一旁喝着咖啡的老爷爷向我们这边瞟了一眼。真是对不起……万里很是小市民地道起了歉。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不到,在距离校园不远的咖啡厅里——现在回想起来的话,这家咖啡厅用壶泡出来的奶咖真是意外地让人印象深刻。本来是以为自己不会再度光临的,但是却发现其他的咖啡厅都是一片鱼龙混杂的样子,能够静下心来好好说话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有这么多的客观事实摆在眼前,我想就算是光央也不可能不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了吧。……不过,这样的说法倒是颇有点法学部的特色呢。」

两手捧着牛奶咖啡壶,像是喝汤一样小口嘬着奶咖的香子呵呵一声笑了出来。

万里也是双手握着壶,看着香子说道。

「……分明都没有正儿八经好好上过课的你还好意思说。」

那又怎么了?——香子美丽而又整齐的细眉轻轻地挑起,仿佛在强调着自己的主张一般,直直地看着万里的眼睛。

红艳的嘴唇,洁白的皓齿。细腻光滑的脸颊。用眉笔清晰勾勒出的整齐的眼线。不管是那对青葱玉手所透漏出的优雅,还是变换着姿势的玉腿所衬托出的腰部曲线,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无缺。只见她慢慢地把咖啡壶放回了茶托上,用着满载优雅气质的眼神静静地注视起了窗外。

自从那个满身疮痍的「最糟糕的一天」已经过去了四天。经过了短暂的休养,香子看来最终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了过来的样子。只不过。

「话说加贺小姐,真的不要紧吗。连周三的宪法都不去上的话,搞不好连学业都完成不了了哦?一年级新生估计除了你以外,都老老实实地去上课了。」

「因为我正好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至于最后得出的结论,那就是果然我才是正确的。没错。很完美。……只要照着剧本发展下去的话,一定会完美无缺的。」

事到如今仿佛还试图在万里的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加贺香子」一般,只见她缓缓地昂起头、眯起了眼睛。牛奶般白皙的咽喉,让人看不到一丝的皱纹和破绽。

许久未出现在学校的香子,看来比起万里所担心的要精神得多。

因为柳泽冷淡的态度而深受其伤、被千波的登场而搞得混乱不已,再加上因为祭研的关系出丑连连——怎么想香子都应该会倍感失落才对。万里在这四天里也是真心地为香子感到担心。昨天在会客室见到琳达的时候,万里也叫住了她,就关于香子的事情略隐详情地商谈了一翻。

万里表示,香子可能是因为自己拙劣的表演觉得有些难为情的关系,现在正对于是否要加入祭研深感迷茫的样子,而琳达则说道「如果太强人所难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不过,如果对象不在了话想必你一定会觉得无趣的吧。」,一个人自顾自地点起了头来。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如果香子能够回心转意的话就好了,祭研一直都是对她敞开大门的,在此之前如果觉得迷茫也没有关系什么的。琳达老是用「对象」这个词汇称呼香子,听得万里觉得心里一阵地奇痒难耐。

「思来想去,除了我和光央最终走到一起的结局以外,其他的结局都是错误的。至于证据么就在这里,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不管是谁看了一定都会无言以对的。」

香子摆出了一副强硬到底的架子。

精心地用吹风机打理出的直发垂顺地披在身后,加上成对的深灰色与浓紫色的缎带发圈,和深褐色的秀发可以说是相得益彰,更是凸显了香子的相貌出众。再加上,仿佛在诉说着——

「我就是正义」

——这样的心情一般的纯白色的罩衫。仿佛想要体现法庭上的庄严一般的中性黑色马甲,更是把身体曲线衬托得凹凸有致。黑色的领带、黑色的迷你裙、黑色的裤袜、黑色的高跟鞋。以及放着所谓证据的纸袋、皮质的名牌公文包。加上现在挺胸收腹的挺美坐姿,今天的香子,怎么说好呢……搞得就像是在cosplay性感女律师一样。

对万里来说,对于香子的自信究竟源于何处至今依然是一头雾水。虽然香子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但是在目击了迄今为止她和柳泽两个人之间实在是难以称得上融洽的关系之后,万里也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能够把这样的情况全部推翻的「客观事实」存在。

更何况,别人的心思,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就随着自己的意愿而发生改变。

但是想归想,面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香子,自己也不好给人家泼冷水。

唔——……就在自己打算这微妙的气氛之中,用手支起脑袋保持沉默的时候,万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正是柳泽发来的短信。

「YANA说他已经下课了。现在正朝着这里赶过来.」

「你有好好告诉过他我也在这里了吧?」

当然当然,万里点头道。我跟他说今天加贺你好像来上课了的样子,问他下课了以后是不是跟你好好谈一谈?这样。完全是照着香子的意思传达的。

柳泽则是爽快地表示:如果万里也能够同去的话倒也无妨。自己正好也有些话想对香子说。万里当然也不是笨蛋,说话间柳泽的飘忽不定的视线下所隐藏的真意他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几分。柳泽想要对香子说的事情,眼下估计只有一种可能罢了。

一脸满足的香子则是坐得更加昂首挺胸了。

「你看吧——。多完美。果然他一直有在注意我的事情呢。一定是后悔以往对我那么地冷眼相待了吧。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的心里装着的都是我。这一切,都完美地照着我的剧本进行着呢。」

说完,只见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从手袋里取出了化妆镜看了起来,再一次地确认自己的美貌是否完美无缺。时而翻着眼珠眨巴着眼睛,时而切换着角度试着摆出笑容,最后满足地点着头合上了镜子。

对于今后事态的发展,万里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加、加贺,那个——……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想嘛,就是那个啥、这次就让他白等一回,让他觉得来之不易一点比较好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呢。难得我把证据都带来了,不在这里一股作气怎么行呢。」

你、说、得、对……看着这满面的笑容,万里除了乖乖闭嘴以外别无他法。

实际上,万里是不想把柳泽叫到这里来的。但是因为完全敌不过香子这副自信满满的气势,最后根本没法拒绝,只好无可奈何地照办了。

至于香子所期待的那种情况,估计……不、绝对没可能发生的。

柳泽他绝对是打算借这个场合彻底跟香子「一刀两断」的。

再加上,在香子请假的这段时间里,万里也发现柳泽和千波的关系也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此后社团的聚会也举办过数次,两人独处的时间也大大增加。而且柳泽似乎已经意识到万里是站在香子这边的,所以就算没有对万里提起,其实说不定两个人都已经开始交往了也并不奇怪。

「……总而言之……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吧?」

万里诚惶诚恐,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最糟糕的情况,柳泽搞不好会跟千波一起过来也说不定。然后当着万里和香子的面,摆出一副对抗到底的态度宣布两人已经正式交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香子又会作何反应呢。一定会一如既往地进入那个完全体的模式,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猜不到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届时的情况可就不是让人流几滴冷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对于香子即将面临的未来,万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因此也不能撂下一句「反正跟我没关系」就怕怕屁股走人,只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完美不是么。再说,有这么多的证据在这里摆着呢。」

香子一脸奇怪地歪过脑袋看着万里,很是珍重地摸着手边的纸袋子。

「就算你说是证据啦……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啊?」

「来了!」——这时,只见面朝店门而坐的香子的眼中,突然闪烁起了光芒。

「光央!在这边!」

仿佛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般,香子站起身子醒目地朝着门口挥起了小手,一边的老爷爷则似乎是忍无可忍了,咚地一声站起来向着柜台走了出去。真是对不住您了……万里道歉的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柳泽正站在咖啡厅的门口,头发垂在他那削瘦的脸庞上。看着出声招呼的香子,柳泽说道,

「很久不见了不是么。」

一边说着,似乎一边耸了耸肩。看到千波没有跟来,万里也姑且松了一口气。柳泽一边把脱下来的针织帽塞进了自己的水洗牛仔裤的裤兜里,一边向着两人走来。脚下那双油光发亮的红翼牌*皮靴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注:红翼牌,Red Wing,美国著名的皮靴品牌,始创于1905年,以制作劳防鞋起家,标志为红色的单翼)

香子则是更加挺起了胸膛,毫不退缩地向着走近过来的柳泽继续摆出了那完美无瑕的笑容,说道。

「请坐在那边的位子上。被告,想点些什么?」

「你好烦呐。不好意思,给我一杯咖啡好吗,普通的就好。」

「呵呵,你还真敢来呢。」

「我既不会逃也不会躲。再说你有什么可怕的。」

「讨厌,你在说什么啊?你可是逃不掉的,就算躲也会被我找到的哦?」

「……那个……让我待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待下去啦!——被两张漂亮的脸蛋同时朝着自己喊过来,万里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一个被单相思的男人,和一个单相思的女人之间的谈话,本来怎么想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好了,做好觉悟吧。就让你彻头彻尾地好好地地理解一下,我究竟有多完美吧。」

「你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啊?反正我都没所谓的,听你说几句也没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先坐下吧。还是说你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啦?觉得害怕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

「哈啊?你在说什么笑话啊?为什么我非要怕你不可啊?」

……怎么看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决斗』场面啊。

香子的笑脸。柳泽的扑克脸。两个人之间交错的视线冰冷得如出一辙,就连坐下的时机都是分毫不差。互相之间的敌意和紧张感在空中激烈地交锋,仿佛有着看不见的火花正缠斗得劈啪作响,坐在一旁的万里则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哈欠连连。大脑似乎氧气都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两个人和睦相处的友好场面,万里可是连一秒钟都没有见过。

每次两个人一对上,说的话就没什么好气,要么是吵架,要么就是争执。这两个人,仿佛天生就是一对冤家一样。

「那么就让我先说。首先,我要宣布一个结论。那就是,光央应该承认自己是我的恋人这一事实,然后尽快地跟我订婚。」

自认占了先机的香子说完咧嘴一笑,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懈可击。困惑?羞耻?感情上的摇摆不定?这种东西,刚才早就用高跟鞋踩扁了冲进下水道去了!她表现出的这种强硬,仿佛像是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这些就是证据。就让我们按着顺序看吧。首先是出生地。」

香子从纸袋里取出了一册文件,把市中心的地图挪到了柳泽和万里的面前。

「这里是加贺家。这里是柳泽家。直线距离大约为八百米。本来就相隔很近的。而且同属一个学区。在公立小学里就读从而认识对方的可能性也是非常之高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相会可以说是必然的。再加上,我们确实按照命运相互邂逅了。从小学开始我们就已经是同学了。」

香子用着精心彩绘的美甲翻着手中的文件,滔滔不绝地说道。在文件上不光贴着照片,甚至连潦草的解说词都写在了上面。

「这是入学式。我们都在同一张照片里。那个时候只有六岁哦。我们第一次说话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呢。这是七岁去郊游时候的照片。这是家长来参观的时候……光央的双亲和我的父母也在一起呢。还有这是运动会的时候。八岁的时候、九岁的时候……一直都是一起拍照的。看这个,五年级时候的夏天在校外野营时候拍的。光央,为什么头发会这么长呢?接下来,这个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好啦,仔细看这张。这是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拍的哦。照片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求人拍到的呢。」

「如果想对着影集叙旧那还是改天吧。你到底是想干嘛?」

「所以说,这是证据哦。」

「哪门子证据啊。」

「证明我和光央结合到一起的命运的正当性的证据。」

碰地一声,文件被柳泽重重地合上了,但是香子脸上的笑容却是风采依旧。

「不管光央怎么想,事实都是不会改变的。我从这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和光央在一起了。你还记得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向你告白过了。那个时候光央也对我说了。说我也喜欢小香子,说以后要和小香子一直都在一起,还说要娶小香子做我的新娘子呢。你应该还记得的吧?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圣诞晚会上交换礼物的时候哦。你在舞台上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台下面我们的父母可是都听到了的,就连祖母也听得一清二楚哦。」

「……那不是圣诞晚会演出的节目么。你理解的也太随意了吧,这都是我家长让我这么说的。」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了这辈子绝——对要跟光央结婚。」

「呐,香子啊。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开始交往过啊。」

「谁让我们是青梅竹马呢。我觉得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去刻意强调我们的关系的。这种事情就算不做也无伤大雅。对吧?」

「小时候确实是因为天真无邪所以说过相互喜欢这种话没错。毕竟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所以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不是么。但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早已经过了那种只要穿着校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年纪了。」

「没错。我知道的。我们都成长了呢。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向着更加成熟的阶段迈进才对。」

「……什么迈进不迈进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不好。小时候的那种『喜欢』,跟现在的『喜欢』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喜欢长颈鹿、喜欢大象、喜欢小香子……这种小孩子一样怎么都好的时代早就已经结束了。拜托你给我搞清楚好不好啊。其实你是故意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给我看的吧。」

「没有这种事。我和光央的关系,自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已经确定好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恒久不变、绝对完美无缺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实说,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维,真是让我烦透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关系,我到底糟了多少罪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三年级的时候、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每次我有了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你总是千方百计地阻拦我,跟我喜欢的女孩子吵架、去故意讨人嫌,非要闹到对方跟我掰了为止。就连我的朋友你也不放过,想尽办法地把他们从我身边拉开。拜你所赐,女朋友什么的就别提了,毕业以后我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剩下。一说到我柳泽光央,大家除了『加贺香子的人』以外就没别的印象了。」

「因为花心是不行的。」

「都说了!你这种做法,让我觉得很烦哪!」

眼看着香子又要把文件再一次打开,柳泽慌慌张张地扑了上去。文件掉到了地上,照片和笔记在万里的脚边散落一地。

「不过,……事到如今过去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年幼无知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就当作是小孩子的一时天真,让它过去吧。至于你擅自跑到我们的大学来这件事情,毕竟也是你所选择的人生,只要你能够为自己负责的话我想自己也没有什么说三道四的权利。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在这里说清楚。现在,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是我吧?」

「你这人到底自说自话到了什么地步啊。是千波。以后,不准你再像上次那样,对千波说那么过分的话。如果你敢对她出手、给她找麻烦、让她伤心、故意讨她嫌——想要把她从我身边拉开的话,我可是会恨你的。到时候,可就不是逃往别的大学去那么简单了,我会永远地、彻底地、完全地。」

好像是为了让对方听得更清楚一些,柳泽仿佛像是打着拍子一般,一顿一顿地说道。

「把香子你,抛弃掉。」

咔嗒一声,香子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泽。

「……为什么?」

脸上完美的表情早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随时都要崩塌的笑容。

「为什么?怎么会、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算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明白。」

柳泽抬头看着香子,一言不发。而后者的呼吸早已急促不堪,奋力地试图保持着自己的微笑,用着颤抖的嘴唇说道。

「可是……可是,我不明白。对你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吗?从光央还背着这么大的书包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哦?光央因为书法比赛没有得到第一名而掉眼泪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哦?那个时候安慰你的人是谁?光央成为了运动会的接力赛选手的时候,给你烤了蛋糕替你庆祝的又是谁?最后在接力赛上丢棒失误了不是么?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呢?那个时候因为女生得到了第一名,才让我们的班级获得了优胜。女生接力赛的最后一棒又是谁呢?就是因为想到有光央在看着,有光央在给我加油,所以一直都那么笨手笨脚的我,才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的哦?」

「我知道。」

「我说得没错吧?!」

「但是,不可能的。」

「还有!……还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的情书的事情呢……?那个男孩子……你还记得吗?」

香子的指尖颤抖着,甚至都传到了桌子上,万里不禁看了一眼香子的脸。那张脸庞是如此的苍白。声音也在微微发抖。桌上的咖啡碗都隐隐约约地在咔咔作响。

这样的表情,实在是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话说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啊。万里低下了头,用单手遮住了眼睛。但是香子颤抖的声音却继续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那个我喜欢的男生的事情,呐、你还记得吗?在九岁的生日会的时候,那个把我送回家里的男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为了安慰那个时候因为没有被选为钢琴伴奏而消沉不已的我,特地从家里拿来了折纸来送给我。那个男孩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但是,不可能的」

「你都知道的吧?!那就是光央你啊!我之所以能够跑得那么快的理由、之所以想要变得漂亮的理由、最想要喜欢上的人,那就是光央你啊!一直以来你都是特别的!只有和光央走到一起才是正确的!如果不这样的话、如果不能这样的话……那就不完美了啊!如果不完美了的话,光央就不会喜欢上我了啊!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我可是、可是一直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呐!为什么对你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啊?!」

在视线的另一端,柳泽毫不退缩地看着香子。万里真是巴不得能够赶紧逃走。要不是因为注意到香子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抖的关系,搞不好早就已经逃走了也说不定。

「回答我啊!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都喜欢着光央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但是为什么对你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啊?!我的事情,难道你就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重视过吗?!」

我求求你回答我啊,这如同小孩子哭闹一般的声音在香子的口中一再地重复着,让人听了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啊啊,受不了了,这样的事情——

「……你啊,是个笨蛋吧……?」

柳泽的声音,不带一丝的同情。有的只是愤怒。柳泽显而易见地,已经在发火了。

「你一直没有理解过我。不管什么时候,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所以你是不会明白的。」

柳泽站起了身子,用手指着自己眼前快要哭出来的青梅竹马,如此说道。

「要论重视的话那还用问么。当然,我从心里一直都重视着你。……是曾经重视过!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一点不试着理解我,就连伤害了我也一点都不在意么?!差不多你也该从你那小孩子脾气毕业了吧,给我明白这一点啊!就是因为你是特别的,是我重视的人,所以才不能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互相交往不是么!恋人什么的、命运什么的,就算扯烂了嘴我也不会承认的!因为现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啊!自欺欺人、半途而废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而这正是因为我重视你不是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大可以怀着随便的心情用敷衍了事的态度来迎合你,到最后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收场不是么!但是,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因为就算这么做了你也绝对不会幸福的!所以就算打死我我也做不到!这种事情,我是永远都不会去做的!」

「……可是,可是」

万里已经不忍再看香子的脸了。

「重视……和特别,这种感情……和喜欢,是不同的么……?就不能,把喜欢这种情感包含在里面么?喜欢上我、相恋、相爱、结婚、直到永远,为什么……不能变成这样呢?这样的感情,真的没有么?」

柳泽静静地摇了摇头,当做了最后的回答。他这种人,是不会把这种感情混淆起来的。就算自己再怎么偏袒香子,万里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柳泽的想法。自然地,自己也就没有那个立场继续去劝柳泽通融处之、跟香子交往了。不过,可能也就是因为柳泽的这一点,自己才会想要交他这个朋友也说不定吧。

「……没有、是么……?」

晶莹的水滴,跌落在了桌面上。

「……明明有着这么多、共同的记忆……?明明是那么特别的存在?明明是这样,却还是不行么?也就是、也就是说……都是我的错么?」

香子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在自己的眼泪面前,所谓的客观事实和证据,不过就是些纸片罢了。

「都是因为我总是做讨人嫌的事情的关系?就是因为这样,不管我们有着怎样的回忆,不管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多长的时间,我都不能永远待在你的身边么?你都不会喜欢上我么?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

加贺小姐——自己试着轻声地呼唤了她一声。已经足够了。在执迷不悟的香子再一次沉入名为后悔的泥潭之前,万里无论如何都想要把她拉回来。也许,正是为了这一刻,自己才会选择一直留在这里的吧。

然而,万里的声音,似乎已经传达不到香子的心灵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全都不要了!全部都不要,全部都忘掉,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既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就全都扔掉就好了!」

面对香子近乎悲鸣的哭喊,柳泽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

把编织帽套在头上,拉到了近乎遮住眼睛的地方,打开门走了出去。

咖啡厅一下子弥漫着一股近乎可怖的寂静。其他的客人们的注意力无不集中到了这边来。这种感觉让万里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在自己准备挪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香子令人担心的声音。

咔锵一声,香子的手碰上了桌上的茶托,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香子用手掩着嘴,看着万里。睁开眼睛的时候,脸颊上的泪珠仿佛断了线一般,跌落在地。对不起,多田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瘫坐在位子上的香子,表情早已经被泪水所模糊,只是向着万里不停地道着歉。当她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地从她细长的睫毛跌落,怎么也止不住。

万里终于明白了香子道歉的理由。扪心自问。虽然万里曾经失去了过去的一切,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刺激要比想象中小得多。至于香子的话,自然也并没有让自己太过在意。

「没关系的,加贺小姐。」

「……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的。……这种时候就不用在意我了。」

「……对不起,多田……」

刚才的不算。全部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这绝对不是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口的话,自己那令人厌恶的亲身经历,直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



香子此后都一直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发呆。

手足无措的万里则是只好看着她发呆。香子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一直都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时间早已过了四点,眼看就要五点了,窗外的天色也差不多开始暗了起来,

「先生,我们这里等待禁烟席的顾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店员带着万分抱歉的表情说道。看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加贺小姐,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万里催促道,但是,

「……」

香子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就在万里以为她准备回去了的时候,只见她穿过玻璃门,向着被分隔开来的吸烟席的房间走了进去。万里也只好向一脸无奈的店员低头道歉,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虽然这边还有不少空位,但是因为客人少的缘故通风条件也不太好。一走进去,一股浓密的烟味就一下子袭了过来。

「我说加贺啊……」

香子一屁股坐在了空着的位子上,

「干脆让烟给呛死算了。」

香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周围吸烟的顾客一下子开始朝着这边行起了注目礼。

「这个——……呃——,怎么说呢……我想这种事情应该不至于会死人的吧……?」

万里深感困扰,视线不停地在再次低下头的香子和店员之间徘徊。如果这时候再点单的话应该就可以继续待下去了吧。说到底,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到底合适吗。虽然一眼看上去就毫无精神的香子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但是搞不好万里的存在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本身就是个麻烦也说不定。也许这会儿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才是最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早早消失才对。

万里明白,对于香子来说,自己可能并不是必要的。因为对她来说,除了柳泽光央以外的人其实都不重要——这一点万里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的担心,还有想要守护香子的心情,那全是万里的自作多情而已。而比起自己的心情来,万里更重视的是香子现在的感受。

果然,现在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就在自己准备抬起因为久坐而麻痹不已的屁股的时候,

「抽一根如何?爽快点,来一发。」

一旁的素未平生的女子,突然把烟盒向着香子伸了过来。

「你不是想死么?抽上一根就行了。多少还是会死上几个细胞的。」

「她还未满二十岁啦……」

万里慌慌张张地阻拦道。香子突然抬起了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起了这个人递来的烟盒。既不是Mildseven,也不是万宝路,总之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牌子。

「男朋友?」

万里赶紧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女子听了,略带讥讽地笑了起来,说道。

「是嘛——。我,叫NANA。」

万里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

「……噗哈!」

直接喷了出来。

万里不禁想起了某一部在自己住院的时候从头看到最新一册的少女漫画。这也搞得太过了吧,染成漆黑的前长后短的挂面式短发,豹纹的无袖紧身衣。侵略性极强的妆容。看起来就重的要命的机车夹克。脖子和手指上银闪闪的首饰呛啷作响。就连吉他箱子都没忘记带在身边。怎么看都是『那个』角色的形象。

这算哪门子的cosplay……话说为啥会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啊。而且好死不死还是个这样的家伙。这家咖啡厅难道说有着什么会吸引怪人前来的奇怪力场吗。万里真是越看越觉得穿越得厉害,这时对方突然凑到了万里的鼻子尖说道,

「话说我认得你呢……以前,我们应该见过面吧。难不成是隔壁的……应该是。」

黑色的指尖向着自己指了过来。银色戒指上的骷髅的眼窝里嵌着两颗宝石,清晰可见。

「……琳达的后辈不是么。和琳达在学校里的时候你们总是待在一起呢。我是三年级的,话说回来」

为了不把烟喷到万里脸上,NANA……前辈歪过嘴,向着斜上方喷了一口烟,说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

「琳达的名字,也叫做NANA呢」

「……是、是这样吗……」

就在万里强忍着自己愈发高涨的怪异感的时候,

「……噗!」

香子也突然喷了出来。看来就算是加贺香子,同样也没能避免这种微妙的感觉呢。

「是叫祭研,是吧?你们两个还是早点放弃吧。YOSAKOI什么的可不是想要寻死的女人应该去干的事情。」 (YOSAKOI:由日本高知县的夜来祭发展起来,为日本盂兰盆节期间的一种祭典形态)

……其实今年是跳阿波舞……NANA前辈听了万里的回答,哈!地一声,嗤之以鼻。

「那就更要劝你们住手了。土得都掉渣了。真心想要寻死的话,就让自己被音乐杀死吧。」

说着,递过来了一张看上去就很廉价的单色传单。

「今天晚上九点。中野。虽然只有门外汉的学生乐队而已,但是要论死人的话比起阿波舞要强上千百倍。」

「啊,谢了……就是所谓的现场演出……是吗?那个——,就是……以往那种翻唱乐队的感觉?」

「什么叫做以往的啊。才没有翻唱过呢。因为我可是一个诗人呢。这是一场诗朗诵。」

「哎、哎哎……?哈啊……?」

「凭这张传单可以免费喝两杯。如果报上我的名字可以喝得更多。来这,尽情地死个痛快吧。」

NANA前辈露出一脸坏笑,竖起了中指。直到走出门的最后一刻都彻头彻尾地保持着自己角色特有的形象。万里看着手上的这张传单,正在寻思如何是好的时候,香子突然看着传单说道,

「就去死一次好了。」

香子从万里手上擦地一声抢过了传单。因为哭泣而隐隐发红的双瞳之中散落着不详的光彩,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其中所隐藏的将错就错、自暴自弃。

「……变得一点都不完美了,干脆全部都坏掉就好了。现在,我想做些以往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半途而废什么的,最讨厌了。事到如今,干脆,全都砸个稀巴烂好了,真想让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真想去死上一回!」

说罢,香子站起身,张开了双臂开始做起了深呼吸——吸烟的顾客们都是一脸不爽的表情,假装没看到香子。

「多田你打算怎么办?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会去的。」

「……奉陪到底!还用问么!」

把香子一个人就这么放着不管自己自然不会答应。更何况,既然已经变得不完美了,那就干脆全部都打个粉碎,让死亡把一切都带走,然后再一次地迎来重生。——万里自己,也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



在路边的廉价居酒屋里喝过酒打发时间顺带吃晚饭以及跟单相思的恋情道别了之后。

「……啊、啊咧?怎么总觉得好像比想象中来得要不妙得多啊……」

时间过了九点,万里和香子来到了演出所在地的夜店门口。在门口蹑手蹑脚地张望着里面的情况,却只看到一条向下延伸的昏暗阶梯,万里的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就在自己不合时宜地四下张望周遭的环境的时候,一双手在背后推着自己走了下去。

「没事的啦——没事——的——没——事——的」

说着香子也跟在后面走了下去。

等一下啊,再稍微等一下啊,万里拼命地站住脚跟抵抗着。其实,现实这种东西,比起人的想象来往往要残酷得多。

虽然宣传上叫嚣着什么死去活来杀了你之类的口号,但是说到底应该只是学生乐队朋友之间的作品发表会吧?——至少万里是这么想的。虽然对于第一次体验临场演出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但是搞不好最后只会觉得「也不过如此」也说不定呢?只要陪香子闹上这么一段时间,相信她的心情也会好转一些的吧。其实万里是这样想的。

然而,聚集在门口的其他参加者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像是外国人一样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耳钉、纹身更是司空见惯,大都穿着打着铁钉的皮衣和皮裤。其中,有人手臂粗壮得好像圆木一般,光光的头顶上仿佛有蒸汽慢慢地升腾到了空中。还有的人瘦得仿佛干柴一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苦行僧正张着嘴巴站在那里;更有甚者,一个粗壮得如同水牛般的男人,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惊悚四下张望的万里,巨大的双肩赫然纹着『内脏』那个字(为啥啊……)——总而言之在场的这些人,怎么想都是和万里他们所生活的世界想去甚远的那种人。

「真、真的要进……?」

万里不禁回过头对着香子问道。

「要进去咯——没事——啦——没事——的——要进去咯——只要进去就好咯——」

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强作振奋稳住了脚步,定了定神,脑袋摇摇晃晃地点个不停。

因为连着喝了三个小时的缘故,吐息之中已经带上了一股浓浓的酒气。虽然说话的腔调已经有些不太对劲了,不过从外表上来看还是平时的那个加贺香子。除了脸上的妆容因为哭过的关系有些变形,其余的地方依然是无懈可击。回想起来,香子一片长吁短叹之中也不知道灌下了多少杯果汁酒和鸡尾酒,到最后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万里喝到半路眼睛就已经有些打转了,最后不得不叫了杯乌龙茶缓一缓,然而香子直到最后一杯喝的都是酒精饮料。看来应该是比较不容易醉的那种体质吧。

「呐——进去吧——进去吧——多田——呐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香子就像是小孩子在撒娇一样,用脚下的高跟鞋咚咚地跺着地板。周边的人们的眼光一下子都集中了过来,让万里觉得有些刺眼,

「……知道了知道了,好啦,进去咯!」

万里带着香子像是逃跑一样地钻到了门口。

沿着向着地下的楼梯慢慢走去,最后用身体挤开了沉重的大门。

「呜哇——!好吵——!」

自己的喊声瞬间就被淹没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实况演出的轰鸣声,真的让人一瞬间有种尿裤子的感觉。强烈的震动让人从背脊一直到头盖骨都在发颤,两腿也本能地打起了哆嗦。香子瞪着眼睛,用手塞着耳朵,只能发出一声声的惊叫。两人根本就听不到对方在说些什么,就算再怎么试图贴近对方也是徒劳。

被满身大汗、散发着汗臭的人们团团围住,两个人转眼就被从门口挤了进去,顺势向着店的深处进发。地面都在剧烈地颤动,甚至让人有了一种悬浮半空的错觉。更离谱的是到了这里还不算是正式进场。在疾风骤雨的轰鸣声之中,一个看上去国籍不明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木板搭成的简易柜台后面死死地盯着一脸茫然的儿人看个不停。原来如此,搞了半天不是免费的吗。

万里慌慌张张地从钱包里拿出了NANA前辈给的传单。对方看过了以后也没有收钱,而是递过了两张饮料券。还在万里和香子的左手手背上啪啪地盖了两个章。谢啦——虽然这么小声的道谢对方铁定是听不到的,但是万里还是规规矩矩地低了低头,带着香子向着里面走了进去。而且总觉得如果老是赖着不走对方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进去之后,眼前的轰鸣声压倒性的破外力是更上一层楼。让人感觉耳朵都已经被堵住了,仿佛脑浆正在被人从左右两侧狠狠地抽来抽去。也不知道其他的人是不是耳朵早已经聋了,看上去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估计在这里觉得害怕的,也只有自己和香子两个人了。说实话,真的好吓人。总而言之这里的一切都实在是太吓人了。

加贺你不要紧吧,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啊,虽然在这个混乱的场合,万里很希望至少能够跟自己唯一的同伴待在一起,但是香子却完全没把东张西望的万里放在眼里,而是老练地把行李塞进了柜子里。把装满了证据的袋子塞进了最下面的那层柜子以后,又用脚狠狠地把柜门踢上了。看来大小姐也被这高分贝轰鸣搞得有些不正常了吧。就连柜门上的钥匙都忘了拔出来。

万里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包也塞了进去锁上了柜子,又把钥匙严密地藏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而香子却好像有些坐立不安,一直都弓着身子。就在万里困惑香子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只见香子那双充满大小姐派头的不合时宜的黑色裤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暴力地撕开了好几个大洞。

在哑然无声的万里面前,香子抽去了领带,扯开了罩衫的领口。脱去了马甲,像舞狮一样把头甩了几甩,又用手粗暴地梳理了几下,头发纷纷立了起来,蓬乱不已,瞬间变得野性异常。又用手在眼圈上用力地摩擦了几下,早已化开的眼影和睫毛膏一下子把眼圈染成了一片漆黑,刚才的细眉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怎样?香子带着有些得意的表情,向万里展示着自己的新形象。一直都无懈可击的那个箱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劲爆而又危险的女子。跟刚才从背后走过去的那个嘴上打着五连发唇环的女子一比较,两者的感觉还真是差不到哪里去。在暴力音乐的轰鸣声中,香子已经彻头彻尾地成为了这些观者们的同类。

「……好、好吧,我也……!」

虽然做不到香子那种程度的变身,但是万里姑且也用手胡乱地拨拉了一通自己的头发。不过对于自己那软绵绵焉不的头发确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是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点了点头,向着店的深处走了进去。在面向舞台的地方,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的人头攒动,因为轰鸣的乐声的关系,就连喊声都会很快地淹没在分贝的海洋之中。来到吧台附近,向女服务生出示了饮料券之后,对方也一言不发地拿出了塑料制的菜单。万里点了啤酒,而香子则是Moscow Mule*。待到两个玻璃杯送到了自己的手边之后,(*注:莫斯科骡子,一种鸡尾酒的名称。基酒为伏特加,辅料为姜啤)

「加贺——!干杯——!」

反正也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姑且先喊一句好了,香子也是说着些什么,然后两个人纷纷把杯子靠上了嘴唇。

此时,有一群人也朝着吧台走了过来,正巧撞上了抬起头试图一饮而尽杯中酒的香子的后脑勺。后者冷不丁地把鸡尾酒喷了万里一脸。只见她向着万里喊了些什么,随后又用手中的领带开始擦拭起了万里的脸。做完这一切后,香子又转身面向了吧台。因为音乐的轰鸣声太过嘈杂的关系,香子的声音根本就没能传进万里的耳朵。

香子把嘴凑到了酒保的耳边,奋力地说了些什么。迷你裙之中那隐约可见的残破不堪的裤袜,在空中晃动着的高跟鞋,以及蓬乱地半遮玉面的野性长发,引得周围一群满身刺青的壮汉凑近了过来盯着香子的大腿根部看个不停。注意到了这一点,万里虽然不情愿,但是心中也充满了作为一介骑士(特技是下跪和装死)的悲壮的觉悟。

「咔啊啊啊!诶诶咦什嗯哦!哇嗯吸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开什么玩笑)

——在曲目之间数秒钟的间隔之中,香子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如同惨死在世上的母猫的地缚灵一般的怨念之声。

比起声音来,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张脸——在一头乱发之中,漆黑的烟熏妆之间,两颗晶莹灿烂的眼瞳正在闪烁。像极了一只受伤的野兽。加贺啊,还真是很好地融入了这里的环境呢……万里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香子打发走了纹身男子,双手灵巧地提着四个杯子转过身向着这边摆了一个pose。纤细的水蛇腰左右摇摆,「啊哈☆」地莞尔一笑,灿烂无比。随即又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抛了一个媚眼,回到了万里的身边。像是被压迫一般而显得愈发显眼的白皙胸部,在昏暗的光线的照射下,那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显得愈加妖艳。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香子的醉意,比起万里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实际上早就已经醉得七荤八素了。

「加、加贺小姐,虽然现在问有些不合适,但是你真的没事吗?!好像醉得很厉害啊?!话说……呜啊——好吵——!啊啊真是的——!」

爆炸一般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让万里的脚跟一震,向着摇摇晃晃地拿着酒杯的香子伸出了手。而香子则是喊着什么NANA前辈如何如何的事情。然后又面带笑容地把一个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哦哦……万里不由地呆呆地看着豪爽的香子出了神,而后者则是摇着小手,仿佛在说着「喝吧喝吧!」,鼓动着万里。

总而言之那就先喝一口吧,就在自己把嘴贴上杯子的时候,

「……噗哈啊啊!」

这一次轮到万里把酒喷了香子一脸。呀哈哈!香子也不顾满脸的酒精,拍着手笑弯了腰。你还好意思笑啊。喉咙仿佛都烧了起来,鼻子在发痛。眼前金星直冒。耳朵早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自己完全地变成了五感麻痹尽失的状态。这到底是啥啊?!万里好不容易用自己的两条腿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不管是自己喝过的啤酒也好鸡尾酒也好口杯也好,跟刚才喝进去的这杯酒都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这杯酒喝进去的感觉,简直就跟火燎一般。

香子则是一脸的平静,把一杯同样的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个底朝天,然后突然像个断线的木偶一样,咚!地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

「呜哇加贺小姐!小心一点,振作一点!话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万里慌慌张张地搀扶起香子,向着酒保回头看去。只见那个女酒保正用着同样的杯子喝着什么,注意到了万里的视线,酒保突然张开了嘴向着二人吐出了舌头,舌尖用手术特意地被割成了两股,银色的舌钉还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果然还是带着香子回去比较好,万里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事到如今,相信对这个大小姐来说,压力也应该已经得到了充分释放了吧。该回去了。

「加贺,果然还是回去吧!啊咧?!加贺?!加贺香子——?!人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香子已经不见了,万里惶惶张张地四下张望。不就就发现了一个手里提着酒杯,被其他的观众团团包围的长发女子的身影。

「等一下等一下!给我等一下啊啊——!」

正在舞台上表演的乐团三人组正拿着电锯四处挥舞。百无聊赖的鼓手突然间翻起了白眼。场内的观众仿佛被这凶暴的声音给感染了一般,向空中挥舞着手指,窜动雀跃着,场面混乱不已。而香子则是在人群之中一步步地逼近着舞台。

「加、加贺——!等一下啊!给我等等啊!」

万里的叫声很快地被湮没在了噪音之中,台下兴奋的观众甚至窜上了舞台大闹一番,又向着台下的观众头上跳了下去——准确地说应该是掉下去比较合适。躁动的人们高举着双手,随时都有可能打中别人的脸或者脑袋,在这种环境下万里也实在是难以继续前行了。

「光~~~~~~央~~~~~~这~~~~~~~个~~~~~~~大笨蛋~~~~~~~~~~~~~~~~~~!」

伴随着一声毫无规矩可言的怒吼,只见香子踩着站在最前面的观众的大光头窜上了舞台。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接着又听到,

「死给你看啊啊啊啊啊~~~~~~~~~~~~~~!喝哈啊啊啊啊啊~~~~~~~~~~~~~~!」

开玩笑的吧,你别这样啊,万里听了都差点晕倒了。

香子就像是君临电锯军团的女王一般,把杯中的酒朝着自己的头上一把浇了下去。随后又把被子向着台下狠狠地砸了出去,吐着舌头、竖起中指。向着天高高仰面高举双手,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唔哦哦哦哦哦哦的欢呼声。打鼓的那个家伙的视线焦点更是聚集到了香子的迷你裙下裤袜的破洞中的危险领域,突然间,香子动了起来。黑色的胸罩,一瞬间掠进了视线之中。然后只见她把手举得更高,头和膝盖开始咔嚓咔嚓地摆动了起来,这是……这是机械舞!正是传说中机器人——C-3PO之舞!

万里踩着帆布鞋在观众们的背上像是登山一般,奋力地向着舞台攀登着。再不快点阻止香子的话,估计就真没法收场了。

被酒精淋得湿漉漉的香子僵硬的舞蹈更是激起了乐队的兴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场合下,香子的舞蹈居然和节奏完全地合上了拍子,电锯的轰鸣声更是愈加激烈。只见香子好像想要助跑跳下舞台一样,向着舞台深处倒退了几步。这时,万里也终于爬到了舞台附近,奋力地把手伸向了香子,

「加贺小姐,不可以!」

用手握住了香子的手腕。

把体重全部加在手上,奋力地把对方拉了过来。

这种事情,好像之前也发生过。之前、以及之前的之前好像也有过……?一眼望去,攒动的人群,宛若那条黎明时分昏暗的河流、那片死寂的水面。

掉下去的话就会死掉。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好害怕啊————————!」

究竟是谁,在像小孩子一般地呼救?是我?还是加贺?

——万里!


「……」

香子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万里。

怔立在原地的万里,也呆呆地看着香子。

曾经是否有人,像这样呼唤过自己?因为酒精而变得昏昏沉沉的大脑之中,仿佛正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火星飞舞,那些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的记忆,再一次地被燃成了灰烬。无论自己再怎么匆忙,这一切还是消失得如此迅速,纵然心急,却也无济于事。不行了,又想不起来了。既然已经想不起来了,那干脆就不要再去想了。如果一切从最初开始就没发生过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啊啊,没错。

无论何时,所有的一切,都总是在离我而去——。

「多田……?」

香子轻轻地叫道。……万里也看见了,对方喊了自己的名字。两个人互相牵着手,在这个瞬间,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然而,

「渣滓们,要死的话就给我死得利索点儿。这个舞台,是老娘的东西」

万里的背后被人从腰上狠狠地一拽,冷不丁地从舞台上摔了下来。当然香子也不例外。

就在跌落舞台的瞬间,万里看到了单手拄着吉他、抓着麦克风的NANA前辈,那如同恶魔一般的笑容。


万里瘫坐在了玄关门口。

跨过了瘫坐在地的万里,香子钻进暗无灯光的走廊跑进了厕所,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有人呕吐的声音。

「没事……吧……?」

「……」

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声呕吐。

万里把自己的鞋子费力地用脚甩了出去,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要靠着墙壁慢慢地挪进房间。因为背着香子从夜店走到这里的缘故,自己的手早就已经麻痹得没有知觉了。

走进了房间,万里咕咚一声倒在了地毯上,费力地翻了个身。厕所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洗脸池的水声、还有痛苦的呻吟。

自己的屁股还在暗暗作痛,估计是什么地方给摔倒了。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柜子的钥匙定睛一看。

「……啊……糟糕了——……柜子里的东西都忘记拿了……呐,加贺小姐,我们把东西给忘了啊——……」

没有回应。

万里对着自己已经有些不大灵光的耳朵轻轻地拍了拍,又扯了两把。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迷迷糊糊的。

在地摊上睡着了之后,总觉得身体异常地沉重,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奋力地张开眼睑而已。整个世界依然处在一片黑暗之中,房间里也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在这个黑暗的房间一角,发现了香子的身影。

背靠着万里的床,坐在地板上的香子,正透过窗子向外面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哭泣着。

只见她用手肘支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插在头发之中。在窗外的灯光照射下,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辨。香子的喉头轻轻地哽咽着,抽着鼻子、托着下巴的手指把漂亮的嘴唇都给扭曲了,只是静静地哭着。

估计她还没有发现万里已经醒过来了吧。这只身一人、蜷着身子坐在名为孤独的深渊之中的身影、毫无防备地任凭眼泪洒落的样子,仿佛让万里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坐在那里哭泣的,仿佛就像是自己的影子。

虽然自己是不太可能在这个房间里像这样大哭一场的,但是万里的心头却产生了一种自己被一分为二,正在眺望着哭泣的自己的那种错觉。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站在房间的另一角,看着这样哭泣的自己也说不定吧。这副光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之中——万里可以确定。

在仿佛被笼上了一层薄雾的视线的一角,万里注意到了,

「『re』……?」

在淡淡的灯光下,万里注意到了一个神秘的平假名字符。

就在自己坐起身子的时候,一条毛巾毯滑落在地。想必一定是香子给自己盖上的吧。听到了万里的声音,香子也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

「……刚才,说了什么……?」

如假包换的女子的声音,终于彻底地让万里从不可思议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说了……」

「……说了什么……?」

「……说了是『re』……」

「……为什么……?……诶?我身上?」

「……你看,在手上……」

万里指着香子的手背说道。后者弯过手来仔细一看,发出了「嗯?」的一声以示不解。自己的手背上,确实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发着荧光的黄色的『re』字。

「啊。多田手上也有……」

经香子一提醒,万里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手背上同样有个『re』字在微微发光。对了,应该是在看演出的时候,门口的人盖的那个印章吧。为了能够在昏暗的地方也看清楚的关系,所以才用了荧光涂料呢。原来如此,万里也算是明白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是『re』啊……」

「不知道……」

在这个一片寂静的房间之中,万里和香子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手背上的『re』字,一言不发。

突然,看着手背上的文字的香子,再一次地开始了啜泣。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re』字触动到了她悲伤的神经。如果是れ……的话,比如和光央一起和乐融融地吃着糖藕(renkon)啊什么的。抑或比如和光央一起和乐融融地采柠檬(remon)啊之类的吧。或者是一起去租(rentaru)DVD看啊或者一起打扮成连狮子(renjishi)的歌舞伎摸样狂喜乱舞啊或者直接用烤箱(renji)煮生鸡蛋啊什么的——

「加贺小姐……没事吧?」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二次元君的事情。」

「啊、啊咧?这还真是意外……话说回来,这好像跟『re』字没关系啊?」

「嗯。没关系。只是突然又想起了二次元君说过的话……所以眼泪都笑出来了。」

香子双腿伸直地坐了下来,满是泪痕的笑容绽放在了她的脸上。

然后,她又把头向后仰去,搁在了身后的床上。

「二次元君他不是号称已经成了一次元君了么。他也说过,要创造出完美的理想中的女孩子不是么。听了这些以后,我觉得其中一半都是玩笑话,同时也觉得自己其实跟他很接近。『想要和完美的对象按照完美的脚本完美地结合到一起』……对于我们来说,目标都是一致的。但是二次元君他是个所谓的宅男,所以只是在创作出的世界里这样做而已。而我不是什么宅女,所以才试着在现实中这么做。我以前一直觉得,这只是单纯的兴趣爱好的区别而已,沉浸在创造的快乐之中乐此不疲的二次元君真的好幼稚什么的。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呢。」

香子用手把有些碍事的长发拨了拨,看着天花板,继续轻轻地说道。

「其实比起我来,他的想法要成熟得多。我想他一定明白:想要把自己以外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形象这种事情,是绝对办不到的。如果蛮横地试图去改变一切的话,自己的人际关系一定会一落千丈的。……二次元君他……不,但凡只要是这个年龄的人,在明白这一点的前提之下,才会为自己的行动深感乐在其中呢。虽然年龄都一样,我却只是一个笨蛋而已,所以才会那么地无知。就连被光央讨厌到了这个地步却一直都把自己蒙在鼓里。就连自己的人生是不会一直如愿下去的——这么基本的道理,我却一直都不明白。」

这一切,是那么地痛苦。

痛苦,痛彻心扉的痛苦。

抬着头、静静地叙述着的香子的眼中,再次滑落两行清泪。她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被自己的痛苦所扼杀一般。

「光央他不是说过么,说一直都很重视着我。但是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不会喜欢上我,因为这样做是无法让我得到幸福的。他是这样说的吧?」

「嗯……他是这么说过。我想应该是的」

「听了以后我才想到。光央究竟能否获得幸福这件事,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一直以来只是深深地喜欢着光央、追逐着光央的身影。我自己也说过不是么?光央对我而言究竟如何如何地重要。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尊重过个名叫柳泽光央的——现实中的人。只是想着按照自己的意愿让他屈从而已。……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也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意志、独立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一事实。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在我的世界中出现的登场人物也说不定。」

香子向着空无一物的半空,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伸出了左手。手背上的『re』字的光芒,在空中微微地摇曳着。

「之所以会哭得这么惨,之所以会这么受伤的原因,全都是因为我的执着。而且,这种执着是如此地丑陋。……因为自己那么喜欢光央,所以光央没理由不喜欢上我。不想承认这个被喜欢的对象所拒绝的自己,不想承认这个毫无价值的自己。对于这样的我,自己实在是无法认同、无法原谅,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对不对。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告诉我,自己并不是毫无价值的!……最后,我只能把责任都推到了光央身上。其实自己真正无法认同的、真正无法原谅的,正是自己本身。擅自地用能否让光央喜欢上我,来决定自己的价值。——一直以来我都给我们加上了这样的设定。……在这么多年里,一直都做了很多、对不起光央的事情呢」

等到注意到了以后已经太晚了呢,说着,香子叹了一口气。她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万里已经分辨不清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嘛——,应该也不奇怪吧?我觉得不管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应该都会这么想哦?」

万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re』字,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给香子带来一丝安慰,但是眼下只要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就好了。

「……对任何人来说,想要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的存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要正确地直视残缺的、并不完美的自己,我觉得是很困难的。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想一般都会想着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才对吧?……至少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

没错。

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万里的目光从现实之中渐渐地移开,感到那个名为自己的存在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只见这个家伙正把自己重达五十五千克的肉体,摆成了个「大」字,躺在地毯上。

深吸了一口气,短暂的沉默之后,

「对我来说,想要认同那个被他人所拒绝的自己,想要承认这就是我本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现在,又把视线从对着加贺香子说着话的自己身上移开了。

香子仿佛在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黑暗一般,静静地看着万里的脸。

「拒绝……被谁拒绝?真的会有人拒绝像多田这样的人吗?」

「……比如那些认识过去的多田万里的人。还有那些重视着过去的多田万里的人。比如家人之类。虽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真的很痛苦,所以才会选择从家里逃了出来。因为我知道,对于父母来说,直到现在还是在等待着那个『真正的万里』回到他们身边。而我在他们看来,却只是个影子而已——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一天,他们真正的儿子——多田万里能够一下子回到他们身边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万里抱着膝盖,用着刚才香子同样的姿势支着自己的下巴。因为说着话的关系,他的头也随着自己的语言有节奏地一动一动。

「——这样一来不就都明白了么:其实大家都在期望着,现在的我能够像死去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嘛。」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那些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深埋在自己心底的悲伤,渐渐地在脑海之中,开始慢慢成型。

我好怕——其实自己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不想看见说出这种话的自己。但是,这几个字还是从嘴里挣脱了出来。

「实际上,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那么轻易地就消失无踪的人格,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又回到我身体中来啊?也就是说,如果我的失忆症治好了的话,就意味着现在的我会死去么?对于我的死……大家只会觉得高兴不是么?如果我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只会让大家觉得失望不是么?这样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总觉得……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不会感到失望的。」

……真的,就差一点。

要不是香子的声音插了进来的话,喉咙里那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温热,一定会变成眼泪倾泻而下的吧。

「不会的。我是绝对不会失望的。」

即使是一片黑暗之中,万里也能够看得到:香子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颊,坐直了身子。

「因为如果多田消失不见了的话,……那么今晚如此不像话的我、还有我们在这一晚所经历的事情,我究竟又该找谁一同分担、找谁一起承受呢?除了多田以外,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了。不是么。」

「……」

「不是么?就是这样的。不会有错的。」

「嗯、」

——谢谢你。加贺。

香子的一句话,拯救了自己。万里轻轻地、用手指偷偷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所以你不可以就这么消失。更不可以就这么死去。也不要再害怕了。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我是绝对不会忘记多田你的。也请你,能够记住我,记住如此愚笨不堪的我,记住这个在今晚丢人丢尽、没规没矩的我,记住一生之中只此一次的、这个春天的我——」

这时,香子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中的原因,就连万里也不明白。

「请你,不要忘记我……!」

自己心中的困惑还没有解决,香子的话却已经说完了。

「……我不会忘记的。因为根本不可能忘记嘛。因为我啊,」

口中的话仍然在继续,但是万里的脑海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因为我,喜欢加贺。」

就算是记得也好,就算是已经忘却也罢。事情的结果往往都是一样的。

已经过去的时间,是不可能再回头的。现在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是一样的。

所有的瞬间,在诞生的同时就会迎来死亡。无论你是如何珍惜、如何想要把时间留住,最终一切也都会离你而去。这是这个世上,谁都无法改变的真理。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样短暂的一个刹那,

「……我喜欢加贺香子你。真的」

却又让人倍感无限爱怜。

香子的眼睛都瞪直了,用盖着『re』字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倒也是,没理由不被吓一跳呢。就好像是号称绝对安全的剃须刀一下子割伤了自己一样,吓一大跳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自己喜欢上了香子。

看来,万里真的是对香子坠入爱河了。自己的脑中、自己的心里,回过神来已经全部都装满了香子的事情。这个容姿秀丽,又有些笨拙的女孩,每天都占据了自己的脑海。等注意到了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这样了。

如果可能的话,自己也希望香子都够这样对待自己。希望她能够只想着自己。就算不是现在也好。只要有一天能够这样,那就足够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挑这种时候告白的我,真的是很狡猾呢。抱歉。」

万里说着卷起毛巾毯,和香子拉开了距离。一直到了墙边才抱住了膝盖坐了下来。

被人甩了的当天就喝得酩酊大醉、跑到了别的男人的家里,最后又被这个男人给告白了——怎么看都是相当糟糕的情形。就算香子觉得害怕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万里当然没有那种想要趁着月黑风高,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香子动邪念的想法,因此也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了自己的意图。

「虽然,我不能要你忘记我说的话。也不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现在不用给我回答也没关系的,我也不认为你会立马就把YANA的事情给忘掉。如果现在就拒绝我的话也是没关系的。啊,不过果然还是有些不愿意呢。……总而言之,明天啊」

「明、明天……?!明天?!要干嘛?!」

「得把行李取回来才行啊。我们不是把东西锁在柜子里了吗。不记得了?」

「行、行李……?!哎?!是这样的吗?」

「没错。话说回来,我们好像一直都遇到这种丢下行李逃跑的事情呢?难不成这也是所谓的命运么?」

香子也微微地歪过了脑袋,说道,

「……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嗯,总觉得,相同的事情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一样呢。不过尽管如此……这种感觉,我还是蛮喜欢的。」

尽管只是轻轻的一声欢笑,却让黑暗的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柔和了起来。

「还以为你会问落下了些什么呢,不过看样子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看来真是比想象中坚强得多呢。话说回来,你的鞋子倒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因为哭得太久的关系香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了,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笑个不停。万里也被引得笑了出来。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觉,让自己的胸口苦闷不已,只好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皮。额头前面的头发扎到了鼻尖,看来是留得太长了。

香子,会不会拒绝自己呢。

但是,自己对于这个女孩的感情,根本无法停止。

就算不能成为恋人,能够成为朋友也好,想要和她一起,度过更多的时间。

像这样——此后的日子里,两个人还会弄丢多少行李呢。还会失去多少东西、遇到多少挫折呢。但是这样也好。即使如此,自己也想和香子待在一起。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喜欢上香子。这么一想,万里又笑了出来。

两个人究竟能够在一起度过多长的时间,自己的心中自然是没有答案的。但是万里相信,这段时间中的每一个瞬间,一定都会像刚才的那一刻一样,闪耀出自己的光芒。

人生在世,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闪耀出光芒——这句以往让人听了嗤之以鼻的笑话,在现在的万里看来,却是如此地真实,如此地深信不疑。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啊。头班电车也已经开出来了,加贺小姐,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哦。我送你吧。给家里人打过电话了吗?他们应该很担心吧?」

「嗯,没关系的。我坐出租车回去就行了。」

「要去冲一下吗?我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偷窥的。」

「都说了没关系了。虽然身上粘糊糊的感觉很糟糕,但是我想也不至于弄脏出租车的座椅。真的,谢谢你。对不起。」

「怎么啦?」

「很多事情,都要感谢你,也得向你道歉。……真的不用了,只要跑到那条街上,很快就能拦到出租车的。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看到万里准备起身,香子急忙制止道。随后又朝着周围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用手撩了撩有些发粘的头发说道,

「啊,原来如此,忘在那里了啊。」

「明天晚上一起过去取吧。我先送你下楼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为啥。放心啦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的。只是陪你待到拦到出租车为止而已罢了。顺带我也想去一趟便利店。正好有种啊突然好想吃冰激凌啊——这样的感觉。」

「便利店明天再给我去啦!……现在这副糟糕透顶的摸样怎么能够能跑去明处见人嘛!」

「啊呀没事的反正也已经被人看遍了嘛。当初在舞台上大跳C-3PO之舞的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呀啊啊!不要啊啊啊!」

香子这次是真的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冲出了房间,向着玄关跑去。万里赶忙跟在了后面,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把这个穿上啦!」

万里把自己平时去便利店的时候穿的拖鞋凑成一对让香子穿上。就在自己打算开灯的时候,不要啊别开灯不可以!香子又叫了起来,像是逃命似的跑出了大门口。

「明天见!绝对不许朝这边看!」

话虽这么说,但是又怎么能不看呢。直到一脸不情愿的香子坐上电梯为止,万里一直都在玄关门口静静地看着。电梯门关上了以后,又移步到了阳台,继续寻找香子的身影。

香子从楼道口走出来了以后,穿着拖鞋沿着人行道走去。路上打着红色信号的空出租车比比皆是,香子拦下了其中一辆,坐了上去。

就在万里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香子从出租车的车窗里探出了脑袋向着这边看了过来。果然在偷看!——一猜也能够猜到香子大致说了些什么。万里若无其事地向着那边挥了挥手。当然要看着了。这还用问么。



***



不可否认,自己的举动,是为了寻找话题原因才这么做的。

徜徉在蔓延不断的茶田之中,万里一边眺望着冒着圆顶的茶树一边思考着:这种臭臭的味道应该是肥料的气味吧。嗯嗯原来如此,还有呢还有呢?——车厢内有些斑驳的电风扇慢慢地转向了自己,仿佛像在对自己说着话一般。

还有么,那就是——因为坐立不安的原因,所以才逃到这里来了呢——

从东京站坐上阳光号,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在静冈下车。在换乘口的星巴克稍事休息以后,继续乘坐电车再过几站就到了。万里老家当地的特产是看上去像葱花一样的茶叶。如果要问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话,那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你:除了茶叶以外只有茶叶了。(*注:阳光号,ひかり号,在东海道新干线和山阳新干线运行的特急列车班次的名称。曾经是全线最快的列车,今已被希望号(のぞみ)所取代。)

从东京到自己家里实际上两个小时的路程都不到。对于别人来说这样的上学距离可能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新干线的学生月票的价格和万里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补贴比起来其实也差不太多。但是即便如此万里还是选择了离开老家独自生活,至于原因,那天晚上已经跟香子都说过了。

在充满了静冈风情的茶田之间经过长时间的穿梭,就可以看到一个数间民房相连而成的村落。

沿着果树繁茂的林荫道走进去,打开大门,继而打开玄关的门——门没有上锁,是开着的。

「……我回来了——……」

与其说自己认识这个地方,倒不如说是最近才记住的。

有人告诉过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家。因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的关系,就算此前的记忆荡然无存,但是心中已经对这里产生了「家」的感觉。

就在自己脱着鞋的时候,母亲一脸惊讶地走了出来,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因为实在是没事干所以就回来了」

「啊?!」

看着眼前这个某明奇妙就突然从东京跑回来的儿子,母亲的眼睛都瞪直了。

往返的路费加起来要一万日元以上……万里花了那么多钱回来一次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理由,但是眼下并不想告诉母亲。

到了早上,之前向香子告白的回忆突然苏醒,让万里难为情地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虽然两人约好了傍晚碰头,但是一想到见面之后该怎么办,万里就根本想不到该说什么好。就连到傍晚为止的这几个小时到底要怎么活下去都开始有些迷茫了。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就回一趟老家好了。既可以打发时间,到了晚上也可以借此有些新的话题可以聊聊。再加上因为话说得有些太肉麻的关系,那一晚的回忆怎么都让人心神不宁、冷静不下来,总而言之这样一来就可以暂时从这个尴尬的房间逃出去了。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从早上开始什么都还没吃呢。肚子都饿扁了。」

「真是的突然之间说什么呢——,就算要回来至少也先打个电话说一声啊,我下午还要到奶奶家的田里干农活呢。你既然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去?眼下正好是旺季,真是忙都忙不过来了。」

「算啦算啦不用啦,今天只是随便回来看看而已。晚上我还有事情呢。」

「哎哎?这是什么意思?是这样么?」

饭做好了叫我一声啊——对着母亲撒娇似地说了一声之后,万里走进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有些东西想要亲眼看一看。

万里把自己的小包放在了罩着套子的床上,这个房间对于他来说,除了一年份的记忆之外,别无他物。打开壁橱,那些没有带到东京的衣服、高中时代的校服都整整齐齐地用衣架挂在了里面。做了这一切的人当然是自己的母亲。

万里从壁橱深处取出了一个纸箱子,放在地板上。撕开封着箱子的胶带,正如自己记忆中的一样:一只损坏了的手机,还有高中毕业时的相册,都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在数小时之前。

平安回到家的香子给自己发来了短信。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的关系还是因为余醉未消的原因,这条短信打得有些长得离谱。其中,有着这样一句话。

「多田君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被他人拒绝了,或许正是因为你自己在默默地拒绝着他们哦。」

看了这句话,万里一时半会没有体会到香子的意思。

经过了一番思考,万里也意识到了:确实,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在拒绝着那些人也说不定——那些认识以前的万里的人们、还有以前的万里本身。

在自己还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因为失去记忆带来的痛苦实在是让人无法承受。虽然也有人因为担心的缘故前来探望过,但是因为无法记起对方这一点只能让万里觉得更加痛苦。因此让母亲拒绝了一切人的探望。请他们不要再来见自己了。请他们不要再联络自己了。就连此后找到的手机也一直维持着损坏的状态,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修理好它。最后,万里像是逃避着某些东西一样,离开了自己的家。

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只想把所有的事情统统忘掉。

自己失去的东西究竟有多么地重要——如果得知了这一点,只会让万里陷入恐惧的深渊。

手持着曾经自己心想着「绝对不会看」而收在纸箱里的相册。

要接受这个残缺不全的自己——接受这个个有着重大缺陷的自己,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困难的。凭现在的自己,相信无论如何都是办不到的。

但是,想要改变自己。

被人拒绝是很痛苦的。不能被他人接受是很痛苦的。直视痛苦的事情本身也是很痛苦的。如果想要接受这种痛苦,那么自己就必须接受现在的这个自己。

即使无法取回失去的过去,那也必须要珍惜此后所获得的事物。眼下,自己想要珍惜这个瞬间。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以后所遇到的人们、回去曾邂逅的人们、自己、还有他人——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不想再去拒绝了。

因此,自己打开了相册。所需要的只是些许的勇气。初次翻开的相册封面,轻轻地发出了啪嚓一声奇妙的声响。

「……哎……」

自己的目光很快注意到了照片上那个一脸傻笑跟同学们站在一起的自己,这时,连自己的呼吸仿佛也停止了片刻。三年四班,多田万里,学号十号。

用着自己的手指,在照片上这个陌生的自己、以及陌生的同学上面轻轻地摩挲着。仿佛感受到了过去那些已经无法取回的记忆,同时心中也涌上了一股淡淡的恐怖。强忍着这种感觉,只是想要知道更多——更多的过去的自己的事情。——盼望着自己,能够变得更加坚强。

然而,急促的心跳怎么都无法抑制。

照片上,在那个不认识的自己的前方,一个女孩正用手摆着大大的V字。学号十五号。

林田奈々。

「……哈?」

从相册之中,许多张胶片照片滑落在地。捡起来一看,上面无一不是用大大的字体写着许许多多的话。好几张照片上,被人用不一样的字体写着这么几个字:笨蛋万里,傻瓜琳达。照片上的两人像是胡闹一样伸着舌头,摆着斗鸡眼。在两个人的四周还写上了:就算毕业了也不准忘掉!!!

琳达升学纪念,万里落榜纪念。——照片上还写着这样的文字。

许许多多的照片上都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有教室里拍的、体育馆里拍的、操场上拍的、房间里拍的、穿着制服的时候拍的、穿着运动衫的时候拍的、一起露出满口白牙大笑的时候拍的、还有在那长长的木桥上所拍的。

两张笑脸靠得是那么近、那么地快乐。

「……这、这是……?这是什么……?……琳达学姐……?」

一定要记住。不要忘记了哦。

琳达她,曾经这样对自己说过。

自己站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冲了出去,险些滑倒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万里?!你的拉面煮好了哦?!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那个、我想想……」

穿着鞋,自己所想到地方是,

「我到桥那里去一次!」

那座桥应该距离自己的家并不远才对。虽然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跑了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寻求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不管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或是能够想起些什么,总而言之只是想要去那里而已。——自己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沿着山间的柏油路连滚带地下了山,万里满脑子想的却是说啥也要考一个助动车驾照才行,否则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一边跑着,一边瞟见了路边的红旗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七福神巡拜入口。

终于,那座长长的桥,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胸口好闷。一边喘着气,万里一边走上了桥身。这里是当初自己坠河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当事人的万里早已经失去了记忆,警方对此也是毫无头绪。

「……琳达学姐……究竟是为什么啊……?!」

告诉我啊——万里轻声地低语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身边?你到底是谁?对我来说,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走过了桥的中央,万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啊……?!」

让人浑身无力、乍听之下有些娇气的钟声突然在山中响起。锵~~~~~~啷,咣~~~~~~~~~~~当,咣当当~~~~~~~~~~……到底是谁在敲钟?

晕眩袭来,万里的脚下一软,紧紧地抓住了栏杆。不可以看下面,把眼睛闭起来。这或许只是宿醉未醒也说不定。双脚怎么也使不上劲,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脚下晃动个不停,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摇晃、还是桥在摇晃了。

就在这个时候。

在让人脱力的钟声里,自己仿佛听到了一群人从桥上跑过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身后跑过的人们。发现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也正看着自己,眼神呆滞、像个笨蛋一样地张着嘴。

那个家伙是——

「万里!」

是我?

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的人,不正是琳达吗?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紧咬牙关,费力地忍耐着天旋地转的感觉。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贫血的原因,浑身的感觉都麻木异常。

再一次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长长的桥面绵延在水面上。其他人都消失不见了。诡异的钟声也已经听不到了。……这一切都是幻觉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事故的后遗症所以脑袋有点不灵光了。还是说只是单纯地因为宿醉未醒而已呢。或许只是自己的执念和现实感混淆到了一起,才看到了刚才的景象呢。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正震动个不停。

『万里?』

「YANA啊……」

『你怎么啦,现在在哪儿呢?外面吗?今天我正好闲着没事呢……话说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啊。是些关于昨天的事情,……现在到你那里去方便吗?』

「……我……不在……」

『哈?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被满是花瓣行将飘零的樱花树所围绕的河畔,一望无际的天空。朋友的声音。长长的桥面。骤起的风。除了万里以外,桥上空无一人。

只有万里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这风景之中。活在这样的现实里。因为拉面快要泡涨了的关系,母亲一定是急躁不已——只有这样的瞬间,活在自己的现实里。

说不定,就这样失去知觉的话,会觉得更轻松一点呢。



***



多田万里,正看着琳达。

因为体育科学的课程突然取消,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了。在这些学生之中,发现了琳达的身影。琳达也注意到了万里的视线,这不是多田万里嘛,向着这边挥着手。万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对方的脸。自己想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是眼下又不能问。因为自己并不清楚琳达究竟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事实的原因,更何况自己尚没有搞清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看着琳达一脸惊讶的脸,万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万里身后,一位长发打理得漂漂亮亮的美人正盯着他的后脑勺静静地看着。她的名字,叫做加贺香子。

另一边,一个皮肤有些微微晒黑的男人,正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时不时地偷偷地看着香子的侧脸。他的名字,叫做柳泽光央。

在光央的背后,一个女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的目标,正在犹豫到底是该搭话还是如何是好。她的名字,叫做冈千波。

虽然身边都是自己认识的人,但是我也注意到,有人明明没有选体育科学这门课,但是依然走进了教室。他的名字,叫做佐藤隆哉。

从他们的身后走过了一个影子般的女子。她的名字,当然叫做NANA了。

我的名字,叫做多田万里。

已经死去了的,十八岁的男性。

谁都不曾注意到我、谁都不曾知晓我的存在。我只是一直都在静静地,注视着万里。注视着大家。

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我慢慢地用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今天的阳光是那么地强烈,晒得人暖洋洋的。我一边眺望着万里无聊的后脑勺,一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今天也差不多是时候——该断线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0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0-11-17 15:43 编辑

后记

此处是东京。时间正值七月下旬。我在咖啡厅。现在是早上十点多。外面俨然是一幅酷暑世界的地狱绘图。

身负帽子、阳伞以及防晒霜这三大队抗紫外线重装甲从家里出来,我沿着小学门前的大道一路步行到此。中途,放暑假的小学生们边「呀啊——!」「喔噢——!」乱叫着,边一个个擦过我的身奔去,落下如蜗牛一般行进的我。

是不是要去游泳啊——,瞧那个兴致勃勃的样子——,丝毫不在意如此进入大妈模式,表情慈祥的我的视线,小孩子们边跑边像扒掉枕头套似的一件接一件把衣服脱掉。唉……瞬间我就慌了。

当然,他们在衣服下面有好好穿着泳装。脱掉鞋子,奔入校门的时候每个孩子都已经光脚丫了。于是,校园中一票类似老师的大人军团正在等孩子们自投罗网,他们手上拿着胶皮管。瞄准孩子们的脑袋上方用最大水流开始放水。小孩子们把手上脱下来的衣服随处一扔,一通尖叫&亢奋。所有人都和野生猛兽的幼仔一样。飞溅的水花反射出彩虹。我不禁站住了脚步,看着那个情景直至入迷。

因为呀……你想。

大热天的,蒸发出来的氯气味、水汽、笑声绞在一起,实在是……!

我发自内心的,真的,想要掺乎进去啊……!

不成体统也好,我真想把这套沉重的UV装甲丢弃掉,只穿一条内裤上去被水浇透,尽情耍闹一番!说起来反正内裤湿了会透明吧!干脆一并脱掉,用出生时的样子淋水玩耍之心油然而生——byゆゆこ32岁大龄儿童!这会变成一幅相当重口味的景象,不过内在已变!心已还童了!所以OK!所以O~K~啦!

……使不得!

会被逮捕的!

想通了……!

那么,驾驭着file:///C:/Users/张逊/AppData/Local/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5687.png「脱衣不得心已光」此熟透之肉身,我想重新向各位表达一下谢意。

感谢手持「金色年华」的各位读者。

感谢一直陪伴我到后记页的各位读者。

我由衷地感谢你们!久违的新作上市,我非常非常期待各位读者的感想,同时也非常非常惶恐。敢问各位有没有享受到一点点开心呢?

主人公从静冈出来住到东京,我是以这个设定展开创作的,总而言之所有的地名……「静冈」啦「东京」啦以及其他,是我以架空城市为奠基,创造出与现实稍有不同的世界,我则在上面掺杂着虚实开始了创作。娇喘钟其实是口音色一般的钟,想过桥则要花费一些通行费。作为舞台的大学也没有某个特定的原型。

于是下一卷我准备在明年春天为各位奉上……目前在稍龟速写作中,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尽快!拼命地!用力地继续写下去!唯有冲劲是O~K~的!但愿各位能对本作不失兴致,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了。今后也请多多支持。

……接下来,外面现在正是大伏天,气温40度。

近几日,一直是这样的伏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被烤蔫了。昨天也是很热很热,让我不禁11点半就跑去吃烤肉大餐了(是为了祛暑。只有肉是大份的,米饭是普通量。不然没什么食欲啊)(再有,中午人很多,所以提前了一些。为此我发动了最大限度利用自由职业这个身份达到的狡猾的时间操作技能——错开午休高峰期)。不知何由,我感觉视线边缘有一个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的东西在那。

扭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大妈吃的满嘴都是肉……不不错了,那是我……那里有一面镜子映射着我的身影。我的侧脸正映射在里面。噢,我以为有什么东西在晃悠,原来是镜子中自己的脸啊,油油腻腻的还泛着油光,更者甚至映射着镜子中的我背后的风景。

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是说,我的脸,变成了光学迷彩装备喽。

……这样啊~我只能点点头。一边吃肉一边连连点头。是那个吗~像,女孩子过了三十岁就可以使用光学迷彩了呐~。像,各位~看得见我吗?。像,我在这里哟。我·就·在·这·里·哦~……活下去好辛苦。唉,真的好辛苦。在下的死兆星,仿佛顷刻间便会陨落……

即便如是,我还是YY着,一边设法想方残喘着,一边用光学迷彩混入世界,一边给下一本书赋予实体,想要尽快把它送至各位读者的手中!

就是这样,我再次感谢陪着我的思路至此的各位读者。第二卷也请一定要多多多多支持!各位只要肯把书拿在手中我就很欣慰了,如果有那个心情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您的感想。多么简单的感想也好,只有一句也好!当然长的和带插图的也好!

然后,担当插画的驹都英二老师、负责编辑的,下卷还要劳烦各位了。让咱们像不畏酷暑的孩子那样,继续向前狂奔吧!


                                                                                                                                   竹宫ゆゆこ

发表于 2010-10-10 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綠色小蚊 于 2010-10-10 00:28 编辑

沙發
我第一次搶到-_-y
這本剛出現在日文書庫時
我也有下來看
但是
但是愛沒有很強就放棄看了
如果有翻譯的話
我想我看得下去吧
感謝感謝-_-b
发表于 2010-10-10 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好象出了不久啊 太好了 有联合翻译
发表于 2010-10-10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留名~~~
加油哦~
大期待中
发表于 2010-10-10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感觉和龙X虎是同一个套路的...错觉麽=_=
发表于 2010-10-10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能夠前排嗎....?
插圖和作者都認識的
沒道理不支持吧?
发表于 2010-10-10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幅插图里右上角惊现NANA,难道是矢泽爱的穿越?
发表于 2010-10-10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抢不到前排~~嘛 在最顶端已经留下名了
故事肯定比吾辈的介绍要更引人入胜哦
发表于 2010-10-10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给力了老湿,这本书大期待啊!!!各位加油,造福群众把
发表于 2010-10-10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知道这书蛮有人气的,但没想到已经出动联翻的程度了= =
发表于 2010-10-10 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强势女VS弱气男+对男主的好友垂涎+男主滥好人,无法不管女主
这个设定怎么好像见过啊。

不过,凡是竹宫的作品一律追的宗旨还是不会变的。
发表于 2010-10-10 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日文版才刚出,就开始翻译了,日翻组的同志真给力啊!看了简介,希望在翻译中把那种纠结的爱情关系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谢谢各位大人啊!
发表于 2010-10-10 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期待能有重大突破,總之支持吧
圖片好像不能旋轉的說。
发表于 2010-10-10 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看过剧透了,支持!这是一定有看的作品!
不过竹宫怎么这么喜欢多角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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