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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恶魔同盟5 至尊猎户[うえお久光][台/简][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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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5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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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zzie

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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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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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骗了!
  ╲(≥□≤)╱是谁说这本书不好看的!
  诡辩作家うえお久光奇想天开之作!
  警告:与恶魔斗智者,必将付出代价!


  



  恶魔同盟5 至尊猎户
  作者:うえお久光
  插画:藤田香
  译者:林莉雅

  神团的成员真嶋绫作了个梦。一般而言,在这种情况下所作的梦都会是讨人厌的梦,而真嶋绫实际上作的也是个讨厌的梦。照理来说,梦境总会有个终结,而真嶋绫也总算醒了,恶梦结束……不过等待着她苏醒的,却是「有如恶梦般的现实」一一!
  被手环型的「智慧果实」缠上,真嶋绫的命运将会如何……!?
  另一方面,一心认为非得拯救真嶋绫不可的神团成员们,却因为想要将她抢到手的拳击社一年级学生一一高虎穗浪的登场,而被卷进了一场决斗风波……!
  大受好评的超人气奇幻推理作品第五弹堂堂登场!!















  うえお久光
  第八届电击小说大赏<银赏>得奖者,以「具备电击风格的奇幻推理作品」出道。当初的不安是被人家评为:「这样的东西不是推理小说!」不过,最近则因为也有人说:「不是推理小说比较好!」而感到不安。「不是」这个字眼,总让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恶魔同盟
  1魔法相机
  2透明喷漆
  3完美世界·平日篇
  4完美世界·假日篇
  5至尊猎户

  插画:藤田香
  热得不得了的日子持续中。我是居住在关西的悠哉插画家藤田。原本我是以「这个月是要特别着重在真鸠吗!?」的意识下去画的,结果一回神,却发现变成亚鸟和昴在说相声了……

  目录
  第一部 其中一只手
  第二部 聚光灯
  第三部 To be or——
  终幕
  后记╱昴宿星团1

评分

参与人数 3轻币 +40 收起 理由
负债人 + 20 连续录入辛苦了~
zhnqq + 10 这小说看起来真不错呀
canman2010 + 10 今天出了2部我喜欢的~~真高兴~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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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38 编辑

  第一部 其中一只手

  仿佛欲洗去
  一身朱红的身驱,
  鲤鱼跃瀑布。

  ——出自本多律法「鲤鱼之歌·第十三篇」——

  1

  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

  那不是被印刷在海报上的文字,而是以油性签字笔手写的。
  那张打着「整洁周」口号的海报,中央大大地印着一只看似女性的手掌,手掌旁围绕着一群被变形美化过的霉菌,正一边介绍着自己所带来的威胁一边跳舞。下方有一排用红色艺术字写的句子(「人的手掌上充满着许多杂菌!」)高唱着洗手的重要性。不过比起这个,那句用油性签字笔亲手写的「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更具存在感及说服力。那句将海报从正中央切成上下两半的横式手写句子,写的实在是至理名言。手掌上存在着各种杂菌,这的确是真的,但也仅只如此。对照之下,这句「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不但是实话,而且同时还——非常具有魅力不是吗?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另一只手必然也会洗到,理所当然会变得干净。真是既合理又有益,所有的真理都应该要像这样。
  (是那时候的……保健室……)
  凝视了那张海报好一阵子后,绫将视线移到旁边。隔壁贴着一张写着「刷牙的时候,要连牙龈一起刷」的海报,但她没印象曾看过这张海报。这张海报……那个时候有贴着吗?还是……?绞尽脑汁思考,却想不起来。说不定只是自己忘记了,又或者是想象力擅自变出来的。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些海报都很像实际存在于绫的眼前,能够触碰、感受,和现实毫无不同。不只是海报,人体模型、药柜、白色布帘、搭在三角架上的金属制洗脸盆、甚至放在桌上的携带式双筒望远镜,当时保健室的细部状态都被忠实呈现了出来。其中最让绫惊讶的是,甚至连些微的消毒水臭味都能闻到。记得当时确实有个先来的患者正在进行伤口消毒,所以绫便一直躲着,直到那个人走出来,看着他消失身影之后才进保健室。她还记得进去之后,令人感觉置身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让她一下子忧郁了起来。
  (没错,那时候我脑中浮现出被解剖的青蛙模样……)
  绫一边想一边觉得很不可思议,消毒水的臭味唤醒了她当时的记忆。消毒水味……明明就还如此鲜明地记得,没想到自己居然将其遗忘至今。然而在这个地方,甚至连她忘却了的臭味,都被忠实地重现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
  梦见带有气味的梦(前提当然是在她的记忆范围内。绫很少记得梦中的事物,她所能记得的,就只有是不是恶梦而已)。
  她缓缓伸出手,试着触摸白色的墙壁。摸得到,而且也有冰冷的触感。感觉十分逼真,  和现实中的相比丝毫不逊色——但是她知道不管再怎么逼真,这都还是梦境。
  (这该不会是——清明梦吧?
  绫扬起嘴角。
  人再怎么单纯也要有个限度吧?白天才刚聊过清明梦的话题,当天晚上就突然梦见清明梦?今天中午,绫在最近变得亲密的友人——舞原依花家听到了这个话题。当时在场的除了绫、依花,还有同社团的堂岛昴以及他的妹妹亚鸟。而话题就是由亚鸟突然提起的——昴大哥会在半夜呻吟然后猛然坐起身子,该怎么办才好?于是依花就建议了:要是会作恶梦,不妨试试「清明梦的训练」如何?所谓的清明梦(Lucid Dream),就是自己对于正置身梦境有所自觉。只要能够意识到正在作梦,就能够驾驭那个梦境。不但能从恶梦中清醒过来,习惯之后,甚至有可能梦见如自己所愿的事。要训练并不难,快的话只要大约两个星期就能将梦境转为清明梦。依花好像也经由「社长」的介绍,请那方面的专家(国中生!)训练过。虽然还称不上是随心所欲,但已能控制梦境到某种程度。绫由于自己本身也偶尔会作恶梦,所以对那个话题挺感兴趣的,但话题之后却被依花的一句:「对了,昴,你和亚鸟是睡同一张床吗?」给转移到别的方向去了。因此绫只好惦记在心:明天去找「社长」,拜托他介绍那个人给我认识吧!如果真有清明梦,那么自己真的很希望能梦见清明梦。不但可以控制恶梦,还能梦见喜欢的东西,这样不是很厉害吗?再怎么说,人一天中就有将近四分之一的时间花在睡眠上嘛!如果能将这段期间当作闲暇时间来使用,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再说——
  在梦境中,许多现实不可能发生的事都会变成可能。
  所以绫便心想着:明天不要忘记去问问「社长」,同时上床就寝。然后睡到一半,就作了如此真实的梦——而且她对这是梦境一事有所自觉。还真是太单纯了吧——或者该说,未免太过成材了?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可是,不管绫怎么想,这很显然就是个清明梦。因为她知道这是个梦。
  没错,这很显然就是个梦。
  不管再怎么逼真,都只不过是个梦罢了。
  但为了慎重起见,绫还是向正在自己眼前露出笑容的人询问道:
  「这里是……梦境——对吧?
  「没错。」高久直子扬起嘴角点头说道:「这里当然——而且很遗憾地——是个梦境。但姑且还是向妳说一句:好久不见了呢,小绫。妳过得还好吗?很高兴还能再见到妳。」
  过去曾死在自己眼前的保健老师,以一副和生前丝毫没变的模样坐在桌前。这还真是个怪梦耶……绫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眼前这一位是已经去世的人,说得更确实一点,是背叛了绫、而且还企图杀害她的人。但尽管如此——
  心里还是有点高兴。

  ◇

  「吶,小绫。」高久靠在椅背上问道:「这个梦境是什么时候的事,妳还记得吗?
  绫环视了四周。
  「……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对吧?因为我只有在当时见过这张海报。」
  「那么,妳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时候的事吗?
  「问我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是个梦吗?
  「所有的梦都是有意义的。」
  高久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朝柜子走去,她那有如注册商标的白袍衣襬跟着翻飞。她似乎想要泡红茶。这里是梦境耶,会有味觉吗?或许会有味觉吧?都闻得到味道了……绫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撑开铁制折叠椅然后坐下。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开始集中精神:变成沙发吧!但铁椅果然仍旧是铁椅。
  从茶壶传出注入热水的声音。
  一阵芳香的味道伴随高久的声音飘来。
  「例如,我并不是真正的高久直子,而是从妳记忆中所诞生出的形象——妳所记得、并如妳想象的高久直子。我口中讲出的终究还是存在于妳内心的话语,是透过了『高久直子』这个滤镜之后,由妳自身说出的话。」
  绫目不转睛地盯着高久,然后摇摇头。
  「……真奇怪的梦。」
  「没错,真是奇怪的梦呢。人类的大脑——精神,的确会做些奇怪的事、或驱使人做些奇怪的事呢。就算不这么做,妳其实也明白的呀……」
  「……明白什么?
  「但是妳却不想察觉——不愿正视、可是又不得不去正视,此一矛盾造就了这个梦境。为了让妳得知……不,察觉真相,所以『高久直子』被选上了。我啊,小绫……我是为了拯救妳,所以才在这里。」
  ……拯救我?
  绫嗤之以鼻:
  「就凭老师妳吗?妳明明就想杀了我。」
  哎呀……高久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被妳这么一说,真让我过意不去呢。」





  「对于打算杀害我的人……妳是说,我正在向打算杀害自己的人求救?再者,妳要拯救我什么?
  「这个嘛……」
  高久拿着两个茶杯走回这边。将红茶轻放在桌上后,面无表情地看向绫的左手。
  受到她的视线吸引,绫跟着看了看左手——
  「……!」她哑口无言。
  左手手腕上扣着一个银色的手铐。
  似曾相识的手铐……
  一阵寒颤与鸡皮疙瘩袭上全身。绫反射性地缩起手臂……不过,手铐当然没有解开。(「拿不下来!」)手铐闪耀着全新的银色光辉,不过,她有印象看过这个手铐。
  (我、我、我……知道这个东西!
  「不要……」
  (没错,不可能忘得了。)
  (那家伙给我戴上了这个!一次又一次、好几次把这个戴在我身上!那家伙把这个戴在我身上——)
  「——不要!
  「冷静一点!
  听到高久的声音,原本差点失去自我的绫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扼止了从胃部底层涌上的情感并吞回去,接着绫这么告诉自己:没错,不要紧的,冷静下来,这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妳想怎么样!」绫瞪了高久一眼。「把这种东西戴在我身上,妳到底是想做什么!
  「小绫,冷静一点。冷静下来,再仔细看一次。」
  「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这是那家伙给我戴的——」
  (似曾相识的手铐……)
  (是啊——)
  「小绫。」彷佛要填补她那近乎恐慌征兆的思考空白,高久沉稳的声音响起:「拜托妳,加油,再仔细看一次。我知道妳不愿去正视,但若不去看,就永远无法开始——没问题,不会有危险的。这只不过是一种隐喻、一种警告。」
  「……警告?
  「没错,这是一个警示梦。」
  警示梦……?
  (……说我不愿去正视?
  那种东西,她才不想去看。但是天生的不服输,逼使绫将视线挪到左手手腕上。那个似曾相识……印象实在太过深刻的手铐不禁令她作呕,但她没有避开视线,注视眼前所见的这个手铐,和记忆中的互相核对。于是绫这才初次发现到——
  (……?
  从手铐上延伸出一条锁链。
  自手铐延伸出的锁链,像蛇一般画了个弧形后朝地面蜿蜒,连向白色布帘的另一侧。那里理应放置了两张床,然而却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无法透过遮蔽的薄布帘窥见那里有些什么——不,正确来说,并非完全无法窥见。虽然不晓得有些什么,但可以感觉到气息,那里确实存在着某样东西。绫感觉得到布帘另一侧传来阵阵压倒性的气息,彷佛有一部巨大的推土机,虽然目前尚在空转中,一旦出动,势必会将一切铲倒压溃。那份凌厉的压力造就了一种异于恐怖的情感萎缩,使得绫像是被蛇瞪视的青蛙一样,视线死盯在布帘上无法移动。只要有那么一剎那转移了视线,仿佛就会有怪物从那里冲出来——绫陷于这样的念头中而动弹不得。
  (啊啊……)
  (我一定会被这块布帘后的东西——)
  自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振作一点,小绫!
  ——高久的声音让绫从咒缚中获得解放。
  绫总算是移开了目光,恢复自我。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老……师……」
  「不要紧的,小绫……这只是个梦而已。」
  (没错……这只是个梦……)
  绫深深吐了一口气。
  看了看高久,然后小声地询问:
  「那里……有着什么吗?」在这条锁链的另一端。
  「当初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那时候……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吧?当时什么人也不在!我确实确认过了!可是现在……」
  「那里有IT。」
  很神奇地,高久口中所说的「那个东西」,在绫的耳里听起来却是「IT」。尽管听见的词汇是「那个东西」,但绫的大脑却将「那个东西」认知为「IT」。若要说明,那听起来就像是立体声音效一样的感觉,只不过此时两相重叠的不是声音,而是「声音」和「意义」就是了。
  「没错,在那后面有IT。」不顾绫的讶异,高久继续说下去:「而妳非得了解IT的真面目不可。」
  「——的……真面目?」绫无法发音「IT」。
  「没错。而且,妳明白IT是什么。妳已经察觉了它的真面目,却无法去正视——为了去了解IT,所以妳在无意识中让自己作了这个梦。为了能使妳察觉,所以是妳呼唤出我来的喔。」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
  绫一面斜眼瞥向锁链,却拚死不去看布帘,一面向高久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妳是知道的。案件已经开始,妳早就察觉到了。妳觉得……为什么会梦到和我初次见面时的情况呢?
  「那是因为……」
  「仔细想一想,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为什么会梦到当时呢……听好了,妳的案件并不是从被山崎诚一威胁时才开始的;也不是从山崎得到『魔法相机』时;更不是从我杀掉那个男人时才开始。妳案件的开端是——」
  高久的话就此打住,将红茶杯靠到唇边。润了润喉咙后,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而后接着改握住绫的手。那只被红茶杯暖过的手十分地温暖。再来,高久又动起了另一只手,温柔地将绫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包覆在掌中。
  然后,她说道:
  「明白吗?小绫,妳的案件是从妳对我说出一切的那时开始的喔!当妳告诉我妳受到山崎的胁迫、被强求肉体关系的那时起,妳的案件就开始了。」
  「妳在说什么……」
  「所以妳现在正梦到当时的情景。妳的潜意识藉由梦境,企图告知妳新的案件已经开始了……去发现它吧,小绫。虽然我不能告诉妳,但那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老……师……」
  高久就这么握着绫的手起身。
  满是悲伤地凝视布帘(的另一侧)。
  「……听好了?小绫,妳要加油,猜出IT的名字。」
  「名字?那种东西……」
  不待她把话说完,高久便将绫紧抱在怀中。对那温柔的触感,绫毫不抵抗地噤口并闭上双眼。在黑暗之中,她感受到了温暖、柔和、确实地紧抱住自己的力量,以及栩栩如生的重量感。甚至连充斥着鼻腔的消毒水臭味,闻起来一点也不会令人不快。在黑暗之中,绫主动伸出手,拥抱住这份安心感。绫察觉到了,这份平稳而宛如闭目养神的感触,正在宣告梦的终结。自己再过不久就要醒了,再过不久,这个梦境即将结束。为了不让这令人怀念的梦境、这份感觉及安心溜走,绫紧抱住黑暗。
  她挤出声音:
  「等等……不要走!
  「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黑暗之中响起了担忧的音调:「记好了,小绫,妳要加油,猜出IT的名字……不然,妳会——」
  脱离梦境的那一瞬间,绫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

  ……妳……会死——会被杀死。

  就这样,真嶋绫自梦中清醒了。

  2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听到这阵惨叫的下一个瞬间,真嶋聪美自睡梦中惊醒,跳出了棉被,惊慌地冲向房门。她丈夫的身体就横亘在路途之中,但她毫不留意;而丈夫——和史也完全不在意。像是被踩、还是被踹什么的,在周日和国定假日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将这个就算脸颊被吸尘器吸附住、或是被用抹布擦脸,也仍能无所谓地继续赖着不醒的男人赶出棉被的,不是妻子的踢击,而是女儿的惨叫。原本「呀啊啊」一声仿佛裂帛的声音,现在已经转变为「呜嘎啊啊」,就像是一脚踩到了青蛙时会发出的(不是被踩到的青蛙,而是踩到青蛙的人会发出的)惨叫。但无论哪一种,就两人所知,女儿并没有在三更半夜发出「呀啊啊」或「呜嘎啊啊」这种怪叫声的习惯。别说是怪叫了,甚至就连在该哭喊时都没有哭喊,绫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儿。正因如此,两人去年都没有发觉女儿遭到老师(偏偏是位老师!)的胁迫。等到迟钝的两人发现时,事情都已经全部结束了。况且若论顺序,还是事后才被人告知。两人并不是从女儿口中听到,而是女儿在学校对学生们公开了那件事之后,被女儿朋友的母亲告知这件事。附带一提,那位「女儿朋友的母亲」是个会使用「是也」语法的太太——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又不是在看漫画——虽然也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啦,但聦美和那个「是也太太」目前正绝交中。聪美非常不甘心,居然被那种「是也太太」得知事件,也很不甘心女儿不肯告诉自己。不仅没告诉自己,也不倚赖自己。身为母亲对于事件的详情,现在也还只停留在与一般人同等程度的了解(还有,她也很不甘心一般人同样知晓此事)。而这一点,她的丈夫和史也跟她有同感。不,对于身为全家栋梁的父亲来说,不甘的心情可说是更上一层楼——但两人并未强硬地逼迫女儿说出真相。过分扑朔迷离的案情(「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使得他们两人犹豫要不要追问真相。所以取而代之,两人下定了决心……虽然他们的确是很不可靠的父母也说不定(没能察觉到女儿的情况,就跟女儿不向自己求助一样,都是相当冷酷、毫不留情、具压倒性、不管再怎么想否定,也否定不了的事实),可是就算过去无能为力,却不代表未来也什么都办不到。一家三口还有未来的日子。没错,至少今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漏听了女儿发出的微弱悲鸣,就连真的非常细微的惨叫也绝不放过——两人如此下定决心。因此,像「呀啊啊」或是「呜嘎啊啊」这种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他们当然不可能会听漏。聪美跳起身来、和史被踹醒,两人一路飞奔至女儿的房间。顺带一提,女儿的房门并不是内推式、而是向外开启的,因此聪美为了开门非得一度停下脚步。但她丈夫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将停下来的妻子夹在自己和门板间做成三明治,送了她一块瘀青、以及日后几罐化妆品当作赔礼。
  「绫!」好不容易进到房间内,聪美便发现女儿全身裹着毛巾被,只露出了一张脸。「不要紧吧?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到两人之后,绫大叫出声:「呀啊啊!
  「咦?什么?怎么回事?
  「没什么!」她使尽全力大叫,然后慌慌张张将毛巾被重新盖好。「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是不是作了恶梦——」父亲的话还没说完——
  「对对对对!」绫便一口接话下去:
  「我又作恶梦了啦!对不起,我一点长进也没有!总而言之,只是作了个梦啦!
  「什么样的梦?」一阵高八度的声音问道。
  女儿的脸「啊……」地僵住了。
  聪美与和史等待着绫回答问题……然后「咦?」地面面相觑。
  ——刚才的声音……是谁的?
  「……绫?
  「咦?什么?
  ——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
  两人环视了屋内一圈。但是,并未察觉到有人的气息,于是不禁朝女儿床铺(两人是睡垫被,女儿却是睡床铺)的方向注视。可是……毛巾被只鼓起了绫一人份的体积。
  那么,刚才的声音……是谁?
  「绫……」聪美才正打算开口——
  绫便高喊出声:
  「……一号,真嶋绫!
  「——咦咦?
  「接下来即将表演腹语术!
  ——腹语术?
  两人目瞪口呆看着女儿。就两人所知,女儿并不会腹语术这种特技——可是说到底,他们并不算通晓女儿的一切,他们对于这一点已经充分领教到了——但话说回来,她要表演腹语术?在这样的三更半夜里?不顾两人的惊愕,绫面红耳赤地从毛巾被里钻了出来,端坐在床边,在一剎那踌躇之后,终于缓缓地——
  伸出了左手。
  两人一度还以为绫受伤了,他们以为她手上缠着绷带。在夜晚的昏暗光线之中,那样白森森的物品看起来就宛如绷带般。不过,若要说它是绷带,上面却带有光泽,未免太过闪烁了。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察觉到那并非绷带。缠绕在女儿左手手腕、将近七公分宽的那项物品——
  拥有金属特有的光泽——
  是个银色的……手环。
  「那个……绫?什么腹语术……?
  绫打断聪美的问话,放声大喊了出来:
  「来,打声招呼!

  「晚安!

  哇啊?聪美惊叫出声。虽然她是惊叫出声的当事人,但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一声代表的是什么。和史更是连话都讲不出来,目不转睛地直盯着用高八度音、不过确实能发出人类声音讲出「晚安!」的那个玩意瞧。直盯着瞧——也就是说,能够看得见那阵声音诞生出来那一瞬间的模样。「妈妈!怎么样呢?」那阵发问的声音,是从女儿左手上的金属手环发出来的。「我完美地打了招呼对吧?」那阵骄傲地向妈妈发表主张的童音,是从金属手环上形成的嘴唇所发出的。声音一结束,手环上的嘴唇也就消失了。然而下一个瞬间,手环的金属表面又直接长出了嘴唇,张开嘴巴讲出类似这样的话:「妈妈!很了不起对吧?可是,我还能办到更多的事喔!」手环愈是饶舌,和史就愈是哑口无言。而聪美则甚至屏住了呼吸,只是一个劲儿地瞪着长出来的嘴唇瞧。瞪着那个令人难以相信是金属——不,除了金属以外别无他想的嘴唇,像是活生生般顺畅地动作、出声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
  「怎么样?」女儿询问:「很、很厉害……对……吧?
  「……真、真了不起呢!」聪美勉强挤出声音:「腹……腹语术?
  不待女儿将「……嗯。」这句话说完。
  「妈妈,我啊,想要帮更多的忙!」这个声音就传了出来。和史死命地窥伺着女儿的嘴边。那阵高八度的声音传出时,女儿的嘴唇几乎……不对,是完全连动都没动。不仅如此,看上去还像是紧闭着的——但这是理所当然。要是嘴巴动了,就称不上是腹语术了嘛。
  可是……
  「腹语术……?」一瞬间,脑袋差点被晕眩占据,和史赶紧甩了甩头看向女儿。「那个……是腹语术……吗?
  「对、对呀!是腹语术呀!不然还会是什么?」绫发怒似的瞪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而注视手环。手环立刻长出嘴唇,同时「腹语术!腹语术!」地开始吵嚷:「妈妈!我还能帮上更多的忙喔!我还能——」
  「啰嗦!
  呜咽的语气,像是竭力挤出般——
  ……女儿这么大声一喊,让聪美及和史一下子目瞪口呆。
  察觉到两人正凝视着自己,于是绫用右手按着手环,无力地「哈哈」一笑。
  「……如、如何?还挺有一手的,对吧?
  ……嗯嗯。和史点头。这确实是……挺有一手。他点了点头,却默默看着女儿。
  聪美也一言不发。
  不晓得是否禁不住沉默,绫开始补充说明:
  「下、下次啊,我们神团……没错,我们神秘推理团体里……要举办『秘密绝活大赛』!然后,我要……表演……腹语术……」
  「……」
  「然、然后啊,我就跟依花……跟舞原学妹……借、借了这个手环练习……」
  「喔喔,舞原。」和史点头道:「那……刚才的惨叫声是……」
  「嗯,然后……因为……我太过兴奋,所以就不禁……放声大喊……」
  「这样啊。」聪美颔首:「……要加油喔!
  再度陷入沉默。
  一片寂静支配了昏暗的空间——寂静?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都察觉到了。事态告急,而这片寂静正是再确切不过的证明——
  过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绫自床上起身。
  走向书桌,拿出了手机。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
  「急事?
  「我必须去一趟舞原家。」
  在这种大半夜里?聪美看了看时钟。挂在墙上的时钟正传递着现在是深夜两点的讯息。深夜两点跑去朋友家,时间也未免太晚了吧?再说,也不是练习腹语术的适当时机。
  (……腹语术?
  「……绫。」聪美注视着女儿。
  「什么事?
  她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女儿,观察着女儿——女儿现在是不是正发出什么讯号?现在仔细回想,在绫遭到那个叫山崎的男人(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教师!)胁迫期间,她确实发出了讯号。变得不和朋友一起玩、不接别人打来的电话、经常将自己关在厕所里。猫死掉的时候(当时没想到猫是遭到杀害),她拒绝再养下一只猫,宣布再也不养宠物。变得不想和父母一起出门、开始阅读有关灵异现象的书籍……其它还有很多很多——那些不都确实是警告他们女儿不对劲的讯号吗?要是能够注意到其中之一——
  「……妈妈?
  听到绫出声——
  回过神来,聪美已经将那句话脱口而出:
  「妳……发生了什么事吗?
  话说出口后,聪美才感到震惊。
  (——啊啊!
  下意识讲出的这句话,可说是一刀剪段了连结炸弹的接线。是红?或是蓝?只要剪错了就会引爆的一句话。聪美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瞬间刷白。糟了!我居然问了这句话——感受到的猛烈后悔几乎要将她击垮。如果时光能倒流,她真的很想收回这句话。有句俗话说:「笔杆胜过枪杆。」言语的确具备着力量。长年累月所堆砌起来的东西,言语轻易地就能够将其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会一瞬间变得比蜘蛛丝还细、还要脆弱,而现在正是那个瞬间。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聪美预想着答复所将带来的冲击,看着脸色几近苍白的女儿、凝视着她的嘴角。「妳……发生了什么事吗?」自己是这么问的——不小心问了。而女儿究竟会怎么回答呢?
  (求求妳,不用回答也没关系!装作没听到吧!
  女儿目不转睛地凝视聪美的眼睛。
  (——绫!
  最后,终于逐渐启齿——
  啊啊……聪美屏住呼吸。名为「恐惧」的薄纱开始覆上她的全身——啊啊,不管女儿说了什么,我一定都会信以为真吧?就算女儿说看见了幽灵,我也一定会相信的吧?就算女儿说碰上了外星人,我也一定会相信。不管女儿说了什么,我都会相信、无条件地相信——唯独「没什么!」这个答案除外。
  没什么?
  就只有这一句,我绝对不相信。
  万一女儿说出这句话。
  我就再也没办法相信女儿了——
  彷若无止境般的时间结束了。
  女儿的话语逐渐渗入脑海——

  「是啊……」

  「……是吗!
  「妈妈?
  听见聪美似乎很高兴的声音,绫愣了一下,接着便冷冷地瞪着她。这是当然的,天底下哪有母亲听见女儿说发生了事情,结果却感到放心而欣喜的啊?然而,聪美却感到放心。她非常高兴,全身一下抽干了力气,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正倚在和史身上。和史恰巧站对了位置,支撑着聪美——他八成也察觉到了吧?察觉聪美内心的纠葛。
  代替连话都讲不出的聪美,和史开口:
  「妳没办法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是吧?
  「……对不起。」
  在她那称不上是哭或是笑的表情中,圆睁着一双闪耀光芒的杏眼(和史觉得那双眼睛跟妻子的很像)。那双看似生气而瞪视的眼睛,正与嘴巴诉说着相同的事。
  「总而言之,我得走了……也许暂时不会回来。」
  「……是和那个『腹语术』有关系吗?
  「……」
  绫无言地瞪视。
  而她右手则牢牢地抓紧左手手腕,隐藏手环。
  和史……叹了口气:
  「绫。」
  「……」
  「……我什么也不问。」
  「……咦?」绫面露吃惊的神色。
  和史接着说:
  「所以……如果不回家,至少一天要打一通电话回来。打电话回来向我们报平安,知道了吗?
  女儿原本吃惊的脸上,终于——
  「……嗯!
  展露出释怀的灿烂笑容。看到她松了口气、并且露出非常高兴的表情,和史内心不禁一阵刺痛。在这份悲喜交加的奇妙情感之中,他感叹地心想——啊啊,我们真是不受女儿依赖的无力父母……但尽管如此,藉由理解及同意而使得女儿放心、开心,这点程度我们尚且能以父母亲的身分办到。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一家三口还有未来的日子要过。
  还有未来的日子。
  还有未来——

  舞原家派来了迎接的车子(巨大的加长礼车),绫坐进车内。绫的双亲感到十分困惑。因为,舞原家的大小姐从车内走了下来,舞原家的公主殿下亲自来迎接女儿?另外还有一个人,留在车内的少年身影也让两人吃了一惊。记得那确实是——堂岛昴?和那位少年也有关系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堂岛昴转过头发觉两人的视线,于是对他们点头示意。对两人露出强韧笑容的少年,曾经用很不得了的手段救了差点寻死的女儿一命。同时,这个男人也是女儿经历了那么过分的事件后,却仍拒绝离开这片土地的原因——
  「那么……我走了。」女儿出声。
  加长礼车朝舞原家的方向启程。
  聪美目送着驶去的车影,突然有种冲动想要贴着车子、撬开车窗将女儿拖出来。要回女儿后,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要她老实抖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拚命压抑内心涌现的、有如岩浆般的情感,靠在丈夫胸前。
  和史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聪美喃喃道: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说得也是……都说那是腹语术了嘛。」虽然不是很明白……
  「嗯嗯,腹语术。再说……」
  「再说……?
  「现在的绫,有很多可靠的朋友呀!是吧?
  可靠的……朋友。
  聪美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呢。有舞原、神团……还有那孩子……」她依依不舍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然后微笑。
  「……堂岛昴陪在身边呢。」
  女儿所喜欢的少年。
  就算山崎(教师!)曾经对她做过些什么,女儿内心的某个部分也没有死去。
  聪美微笑着。
  和她呈现对比,和史脸上浮现宛如咬到苦瓜的表情,拍了拍聪美的背。
  「好了,回家里去吧,会感冒的。」
  看着丈夫迅速走进家门的身影(「真拿你没办法呢!」),聪美不禁扬起嘴角,朝着车子驶离的方向再看了最后一眼,心中低声说道:
  拜托你,昴——
  ……请你要保护绫喔……

  ◇

  为了逃避双亲的视线,绫迅速坐进加长礼车之后,才发现堂岛昴和亚鸟也在里面。昴身上穿着运动服,亚鸟则是睡衣——看来两人都是一被叫醒就直接被带来这里了。亚鸟正靠着车窗打盹,而在她对面的昴也是一副爱困的样子打着呵欠。
  昴见到绫,对她露出笑容:
  「妳好,学姊。」
  「啊,昴……」
  「早安……午安?」昴「呀!」地一声掩着嘴:「好可爱的睡衣~」
  绫想起自己只穿着睡衣,赶忙遮住胸口。
  昴对红着脸的绫笑道:
  「学姊,有没有什么忘了拿的?我想应该会直接去学校唷?
  「嗯……那个……」
  才开口,背后就传来依花的声音:
  「行李已经装好了,快点坐好。」
  依花将绫推到亚鸟的邻座,自己也在昴身旁坐下(这般座位配置绝对是故意的,绫如此心想),接着说道:
  「昴……真嶋的双亲在看着。」
  「喔喔,是~是~」
  昴转过头,对绫的双亲笑了笑。
  绫望向依花。依花果然也穿着薄料的夜用外挂(和服)——看了这个景象,再看看昴和亚鸟。绫心想,这一切——例如说,来接自己的是这样的一辆加长礼车(平常总是计程车)、昴也在这里、以及依花「大小姐」直接穿着夜用外挂亲自来接绫——也许都是为了某种效果。也许目的是为了——让绫的父母放心吧?有如能乐面具般毫无表情且端丽的容貌、秀长的黑发,拥有这样的外表、名为依花的少女,基本上并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不管她采取何种行为,都经过计算及深谋远虑,或偶尔基于体贴——虽然她绝不会表露在外。初次见到她时,绫以为她是个如同外表般毫无感情且冷漠的女人。但是,她现在知道了。依花只是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内心还是有着激烈的情感起伏,和随时可能满溢的激情。但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依花可以控制那样的情绪。不管再怎么激烈的情感都能够压抑下来,就理性与逻辑论事。或许那样真的很厉害、很了不起,却会让人产生误解。就像真嶋和她初次见面时,从她身上所感受到「这家伙是个冷血的人,是个身上并未流着人类血液的娃娃」的印象。
  「有什么事吗?」察觉到绫在注视自己,依花面无表情地说:「妳想和我换位置吗?
  「别傻了好不好?」就这么永远错失了道谢的时机。
  「那么,请发动车子吧。」依花转头吩咐司机。
  绫将脸探出车窗,对双亲说声「我走了」。
  父母两人都无力地微笑着,目送绫离去。
  对不起……绫在内心里道歉。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不能将两人牵扯进来。
  我没事的!她以眼神诉说着。
  因为现在的我,有着如此可靠的伙伴呀——
  加长礼车朝舞原家方向启程。

  ◇

  等到真嶋家自视野中消失之后,昴拿出手机,一面看着绫一面拨了电话。
  「喂喂?嗯,学姊她没事。我们现在正朝舞原家出发……咦?」呵,他笑了出声:
  「嗯,睡衣。大家都是……咦?是啊,没错,妳就去懊恼吧……不,我觉得看起来没穿。」
  「你们在聊什么啊?」绫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并用双手遮住后,瞪了昴一眼。「……谁呀?
  「是小鸟游。那家伙现在也正朝舞原家……咦?嗯,当然啊!以维持案发现场为最优先事项!
  昴挂断电话得意地窃笑:
  「哇哈哈!活该!我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表情!那么,然后呢?
  「咦?什么然后?
  「我们突然被依花拖出门,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我们详情。」
  绫垂头丧气地说:「抱歉,这么晚还……」
  「这是无所谓啦……发生什么事了?
  昴亮出手机。
  液晶屏幕上浮现出——
  「POLISH APPLES」这几个字。
  「出现这行讯息,也就表示——」
  嗯——绫点了点头。
  她明白。
  「POLISH APPLES」——这是……
  「智慧果实」出现的……信号。
  「智慧果实」——那是恶魔为了夺取人类灵魂,而创造出的魔法道具总称。使用恶魔的魔法道具是免费的——正可谓上手容易!只不过,若是用它实现了梦想,人类就必须付出代价,支付自己的「灵魂」。而昴则由于某个因素,自称为「恶魔的盟友」,正代替恶魔回收人类的灵魂。所谓的POLISH APPLES——「马屁精」这个词汇,正是用来形容那样的自己(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对恶魔言听计从),同时也代表无力的人类为了对抗强大力量所采取最现实的手段。什么?拥有超越常人之力(智慧果实)?好啊,那我就拍你们马屁。对你们说些客套话、将你们捧上天,让你们骄矜自满!还是说,要我伏跪下来亲吻你们的脚底也可以喔?主人——但你们可千万别大意!要是稍有松懈,我就会在那瞬间割断你们的喉咙,不放过任何一丁点机会,彻底迫使你们屈服,让你们慑服在我的脚边!为了那一瞬间,要我拍马屁还是做什么,我都不厌其烦——
  「POLISH APPLES」正是这份决心的表示。
  若是为了梦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POLISH APPLES」这个词汇里,包含了昴的那般决心。而他也已经基于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义,回收了数件「智慧果实」与「灵魂」。
  拥有强大力量的「智慧果实」被保管在舞原家,而名为「灵魂」的能量则确实逐渐储存于昴的体内。
  为了总有一天能实现昴的愿望。
  「智慧果实」——那是与昴敌对的强大存在,同时也是能实现他的梦想、不折不扣的禁忌……果实。
  依花面无表情地看着绫——的胸口附近,开口说道:
  「那么,妳是说妳发现了新的『智慧果实』吗?
  「与其说找到,不如说……呃……」绫亮出左手的手环。「我想,大概是这个……」
  「……这个?」昴一脸诧异。
  「可是,妳怎么会知道?」依花问道:「『智慧果实』的力量,照理来说非得要订下契约才能够得知……」
  「听我说,你在吧?」绫的声音打断依花的话。
  过了一会儿——
  「……妈妈,妳在生气吗?」手环上长出了嘴唇,开始用怯生生的童音讲话:「我会当个乖小孩。我会当乖小孩……所以拜托不要骂我,妈妈!不要大声骂我!
  以童音讲出的话,让绫露出「仿佛以为梅子很酸,吃进嘴里才发现很甜」般的表情。
  「……我已经不生气了。」
  「哇噢~」昴不禁惊叹。
  而依花果然还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她询问道:
  「这个……到底是从哪来的?
  「不知道。当我醒来之后,就发现左腕上戴着这个……它突然出声叫我『妈妈』!这种东西,除了『智慧果实』以外还会是什么?
  「它讲话的模样……有被妳爸妈看见吗?
  「我想……应该是成功搪塞过去了吧。」
  「妳怎么说?」昴询问。
  「我跟他们说是腹语术。」
  「……………………这样啊。那么,那玩意拿不下来吗?
  「这个嘛……」
  「不要拿掉!」听到绫的声音,左腕发出哀号:「求求妳,不要把我丢掉!
  呜哇……昴感叹地摇摇头——
  「失礼了。」他抓起绫的左腕。
  就在他碰到手环的下一瞬间——
  「痛……?」昴被咬了。「哇?痛……痛痛痛痛?放开!我知道了啦!
  「这是……」依花出声。
  绫点头回答:
  「没错……若是想拿下它,就会被咬……而且不是只有外侧,该怎么说好呢……就是手环整个都变成了嘴巴,也会从内侧咬住手腕……」
  「得要有心理准备,要是一个弄不好,就会失去整条手臂是吗……喂,你这家伙,咬手可会成为不孝子喔?
  「对不起,妈妈……可是、可是……」声音显得很激动:「妈妈,求求妳!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是妈妈的愿望,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实现!我帮得上很大的忙喔!我有很厉害的力量!所以妈妈,拜托不要丢弃我!拜托……」
  小孩子的声音愈来愈微弱。
  取而代之……啜泣声逐渐增强。
  依花不禁低语:
  「真差劲的嗜好……」
  确实是很差劲的嗜好,绫也如此心想。听了这个声音,就好像是在欺负小孩,错的人简直像是自己。
  可是,总不能这样继续放着不管。
  万一这是「智慧果实」——
  昴向它询问:
  「……那么,你能办得到什么?
  「什么都办得到喔!只要是妈妈的愿望,我什么都办得到!所以,妈妈……向我拜托吧!什么都好,说说看!
  「不,我是说……」
  昴抓了抓耳垂开口:「你……是什么?究竟是怎么样的『智慧果实』……你真的是『智慧果实』吗?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它发出高八度的哀号:「所以妈妈会帮我取名字!对不对?妈妈,对不对?
  「……不,所以说。我不是问你妈妈帮你取的名字,而是你自己的——」
  「我才没有名字!我没有名字!我已经舍弃了名字!」直接冲击头盖骨的尖锐童音充斥并回荡在整辆车中:「妈妈,求求妳!帮我取一个新的名字!妈妈,不要原来的名字,帮我取一个新的!求求妳,帮我取一个名字,让我当妈妈的小孩!
  昴掩住耳朵:
  「等、等一下,你稍微冷静点——」

  「求求妳,不要抛弃我!

  「我、我不会抛弃你的!
  凄厉的大叫使得玻璃都喀答喀答地震动,也让亚鸟跳了起来。她睡眼惺忪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看了看昴,弯起眉毛笑了。
  「啊……呜……」她俨然像个母亲般,摸了摸昴因大叫而昏头转向的脑袋安抚他:「又作恶梦了吗?放心,我绝对、一定不会抛弃昴大哥的!
  「那还真是谢谢妳喔。」
  「……咦?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依花小姐和绫小姐也在?
  依花一脸若无其事,彷佛包含亚鸟的声音在内、连刚才的大叫都没听见。她旁观着呜咽啜泣的手环,以及面露困惑抚摸手环表面的绫。
  「小花?
  听到昴叫她,依花才有了反应:「亚鸟,这个手环……妳知道是哪种『智慧果实』吗?不,归根究底,这是『智慧果实』吗?
  听了依花的疑问,亚鸟——其实只是长得像昴妹妹的恶魔——重新正视绫,然后看见了那个手环,她的脸色逐渐刷白。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怎么了?
  紧张之后的下个瞬间——
  「恭喜妳,绫小姐!」亚鸟一下子泛红着脸露出满面笑容,抓起绫的手兴奋地嚷道:「这下子妳的梦想——不管是什么梦想——都可以说是已经等于实现了!套句昴大哥的说法,就是……棒透了!
  「什么『棒透了』?妳这样讲,人家可就伤脑筋了!
  昴从亚鸟头上拍了一下。
  「别管那么多,这是什么?是『智慧果实』吗?名字是?
  「这无疑是『智慧果实』!而它的名字是『至尊猎户』!
  「至尊猎户?喂,怎么样?那是你的名字吗?
  面对昴的询问——
  「是这样吗?妈妈?」金属嘴唇发出高八度的嗓音:「至尊猎户——就是我的新名字?是妈妈想帮我取的新名字?
  ……亚鸟脸色铁青。
  「喂,这个真的是『至尊猎户』吗?」对于昴这个询问——
  「错不了。」亚鸟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这家伙……和妳说的好像不太一样耶?
  「虽然很难以启齿,可是……」
  亚鸟低下头,露出一副苦思恶想的神情。下个瞬间,她突然抱住了绫。
  「绫小姐!请、请、请妳别沮丧!有我、昴先生还有大家陪着妳的!
  「总总总、总觉得这样很可怕耶!
  「请不用害怕!啊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站在绫小姐这一边的!嗯,这当然嘛!所以不用畏怯、无需惊慌、不要害怕,冷静下来——啊,好痛?
  「妳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啦!好了,快说!到底是怎样?
  亚鸟喊痛按着额头,自绫的身上松手。她看着手环,接着说道:
  「现在真嶋学姊手上戴着的,不只是『至尊猎户』。还有另外一个『智慧果实』同时在运作着。」
  「……什么?」昴瞪大了双眼。
  ……另外一个「智慧果实」?
  「正确的说法,是『原·智慧果实』。」
  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不愧是加长礼车,连引擎震动声都没有)的车中,亚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这句话:
  「名字就叫做『会说话的左腕』——是连深怀爱情的别西卜大人,都称作是所有智慧果实之中最有问题的作品。在『智慧果实』中,是第一个接受废弃处分的失败品。」
  「最、最有问题的作品……」绫脸色都绿了。
  「没错,是有问题的作品。」亚鸟愤愤地说:「总之,从最基本的部分开始就有问题。因为『会说话的左腕』是不管谁的任何愿望,都无法实现的『智慧果实』。」
  ……车内再度变得鸦雀无声,从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来说。
  昴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智慧果实』?
  「我不清楚。再说,期望那项『智慧果实』诞生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类喔。人类这种生物的欲望还真教人搞不懂耶。套绫小姐的说法,就是……别傻了好不好?
  「不准说。」瞪了亚鸟一眼后,绫重新审视手环:「……那么,你的名字是『会说话的左腕』吗?
  尖锐的声音立刻回答:
  「好啊!只要妈妈帮我取名字,那就是我的名字!如果妈妈希望我叫那个名字,那么我从今天起就叫做『真嶋会说话的左腕』!
  「不是啦,那个……你之前的名字叫做『会说话的左腕』吗?
  「不是喔!」呆愣地应声之后,又慌忙叫喊:「我不需要以前的名字!我不想讨论以前的名字!请妳不要想起来!
  ……不要想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知道的名字吗?
  这次换成手环保持沉默。看来正如它的童音,它不太会撒谎。也就是说,它真的有其它名字——
  「……亚鸟?」昴瞪向亚鸟。
  亚鸟以不输给手环的尖声大喊:
  「它骗人!那个绝对是『会说话的左腕』错不了的!啊啊……还真是个有问题的作品,怎么会有这么坏心眼的『智慧果实』,快给我从实招来!
  「可就是不对嘛!那不是我之前的名字,也不是妈妈帮我取的名字,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我的名字嘛!
  呜呀噫呀地,彷佛随时都可能爆出车外的两种尖声,让昴忍不住捂起耳朵。绫也很想盖住耳朵,但无奈声音的源头之一就来自她的左腕。更惨的是亚鸟就在她的右边,实在是一场浩劫,她只好痛苦地被夹在立体声音效之间扭着身子挣扎。只有依花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冷眼旁观就某层意义而言十分愉快的绫和昴。
  加长礼车在行驶间——
  不知不觉就抵达了舞原家。

  ◇

  加长礼车抵达舞原家的后门,四人加「手环」便朝搭建在庭院角落的组合房屋走去。附带一提,亚鸟和手环已停止争吵。比起恶魔和「智慧果实」,依花要来得可怕多了。
  「啊。」昴出声。
  在简单朴素的组合房屋前方,站着一位高姚的少女。
  穿着薄料的作务衣(注:上半身及下半身分开、工作时穿着的两件式和服)、戴着眼镜的少女小鸟游恕宇看见三人——将昴除外——的身影之后,便满面春风地跑了过来。
  「真是太美好了!
  「……哪里美好?」依花质问。
  「妳想知道吗?」小鸟游将手贴在下巴,品评般地不住点头,然后以视线来回舔遍三人的身影。「首先,三人各自穿着三种睡衣,这点很美好……嗯,先说依花的和服,只要一走动,薄料的衣襬就会翻开,雪白的脚踝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样子实在太耀眼了。那闪瞬之间鲜明对比呈现出的煽情,在有限的露出幅度之中,更显得格外——」
  「够了。」依花打断滔滔不绝、愈说愈忘我的小鸟游,然后看向组合房屋:
  「『社长』呢?
  「他在。我想他应该……在睡觉吧,我对那男人实在没辄。」
  小鸟游耸耸肩……转而看向绫。
  「那么……妳还好吧,学姊?
  「嗯……抱歉,都这么晚了还……」
  「没关系。」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啊啊,真的耶!
  「……什么?
  「没有穿胸罩。」
  「我说妳啊……」
  「妳怎么看出来的?」依花问道。
  『妳怎么看不出来?』昴和小鸟游异口同声地说:『她的胸部不是比平常来得大吗!
  「这怎么可能。要是戴了之后胸部变大,这我还能理解。但哪有脱下之后变大的……」
  绫面无表情地出声:
  「我平常都穿尺寸比较紧的。因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的胸部变大了……」
  「为什么?
  哦……?对于不想与别人有所牵扯的舞原依花来说,这问题问得还真直接耶……绫虽感到惊讶,却仍如此回答:
  「这是为什么呢?」她笑着说:「大概因为是从去年才开始变大的吧?
  (——啊啊。)
  话说出口之后,她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说了这样的话。但就如同击出的子弹一样,说出口的话再也无法收回了。为什么呢?绫心想。我都已经因为去年的事件而遭受了那么多的伤痛,结果却彷佛还嫌不够似的,常常自己伤害自己。自己明明就已亲身体会到伤害他人是一件很过分的事,然而却不仅伤害自己,甚至还去伤害别人。像这种时候,绫就真的非常讨厌自己。不过,看来她身旁的两人却不这么想——
  『真可爱!
  「等等……喂!」被昴和小鸟游一左一右紧紧抱住,绫连耳根子都红了。
  「你们做什么啦!别抱住我啦!笨蛋!
  「她说妳笨蛋耶?好了,快放手,小鸟游。」
  「你才快放手……啊啊,学姊,请别说这种会勾起别人保护欲的话。只要是为了帮助学姊,不管是半夜还是正中午、或者正在做什么,我都一定会赶过来抱紧妳的!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我才是认真的啦!


  



  「妳那只是没意义的自我陶醉罢了。」依花背过身,将手搭上门把。「我不认为山崎和妳的发育期有什么因果关系。妳那只是坊间传说而已……妳想当悲剧的女主角是可以,但请适可而止。」这时,有人抗议地叫了声:「妳啊!」她毫不介意地继续接下去:「再说,小看内衣可是要不得的。要是不穿戴合乎身体尺寸的内衣,身体早晚会被搞坏的——不过这也是妳个人的自由就是了。」
  「……」依花丝言的用意,使得无法理解的绫说不出话来。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嘛~」昴叹息道:「小花妳其实也很开心吧?因为妳得知了自己今后也有成长的可能性。」
  依花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昴。
  昴咕噜地咽了咽口水,慌忙闭上嘴。看着他们两人对话,绫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拚命板起脸压抑想笑的冲动。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绫如此心想。
  而现在——
  绫也在这一群人之中。是这群可靠的神团伙伴们的一分子。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39 编辑

  ◇

  在昏暗的组合房屋里头——
  「——嗯嗯?
  三束元生——和绫同为日炉理坂高中三年级,并且身兼同好会「神秘推理团体」的「社长」——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坐起了身子。顺带一提,他被逐出了家门,目前住在舞原家后院的这间组合房屋里。
  呵啊……他打了个呵欠。
  「怎么啦?
  「我们要使用这里集会。请不用在意我们。」
  「……呣嗯。」
  「社长」钻回被窝继续睡觉。
  ——他也是知晓昴(以及亚鸟)组成了恶魔同盟的其中一人。不过他和昴的「POLISH APPLES」并没有直接关系。对这名多少(多少?)与常人抱持着不同观点的男人来说,无论昴是恶魔的盟友,或者这世界上存在着智慧果实,甚至亚鸟并非昴的亲妹妹、而是个恶魔……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程度都不过像是学生每日的生活就是去学校上课一样平凡。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又自然,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对这样的他来说,连将昴卷入其中的麻烦事,都只不过和「想在冬天吃西瓜」是同等程度的麻烦(还真任性)。因此,若向他求助,他就帮忙(他的热心助人更甚别人一倍);若不是,也没什么好介意。而这种就某层意义来说相当宽宏的处世态度,正是三束元生被人亲昵地称做「社长」(是他要别人这样叫他)的主因。
  意识几近朦胧的「社长」问道:
  「……有什么困难吗?
  「不,没事的。」
  「这样啊。」
  下一个瞬间,他已进入酣睡了。
  姑且不论实际情况如何,「社长」这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让绫不禁叹息:
  「真好……」
  「好?学姊,要是世上所有人都像这家伙一样,那么文明的末日就降临啰!然后呢?
  啊啊!糟糕,忘记带药草棒了……小鸟游边嘀咕着坐下,然后拍了拍膝盖呼唤亚鸟。亚鸟乖乖坐到小鸟游的膝上,「啪!」地击掌之后,「智慧果实」的恶魔指南便出现在空中。
  她一边翻着恶魔指南,喃喃地说:
  「……嗯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嘛……首先先告诉我们,那个叫做『至尊猎户』和『会说话的左腕』的智慧果实有什么能力吧?
  「我明白了。」亚鸟自恶魔指南中抬起头。「因为并没有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所以没办法制作『样本』——」
  所谓的「契约完成的魔力」,简单来说,就是在持有者实现梦想、成为契约者的瞬间,所发出的信号弹。一般来说,恶魔同盟都是先接受到「契约完成的魔力」之后,才开始采取行动的——
  「没关系,就以口头说明吧。」
  「那么……」亚鸟清了清喉咙:「首先,『至尊猎户』本体就是绫小姐戴在手上的那个手环。而能力则是『依据持有者的期望,使持有者的肉体产生本质上的变化』。」
  「……使肉体产生本质上的变化?」问的人是昴。
  附带一提,昴坐在小鸟游对面,而依花和绫则一左一右地将他夹在中间。乍看之下这样的座位分配会让人很羡慕昴,但由于能够尽情观赏两位少女身穿睡衣的模样,就这点而言小鸟游恕宇也算是得以满足。反正膝盖上还坐着亚鸟。
  小鸟游一边动手解开亚鸟梳理整齐的头发(小鸟游很喜欢将亚鸟的头发弄得柔柔松松的,然后用脸颊去磨蹭),一边询问道:
  「那也就是说,可以变成拥有超强神力的体型啰?
  「是的!
  「也可以飞上空中,或是潜进深海里?
  「这个嘛……那个……应该就要端看持有者的想象力了……总而言之,能够随着持有者的心愿而使肉体产生变化,将人类变成超人的『智慧果实』,这就是序号·○○九的——『至尊猎户』!
  「……等一下! ○○……九?
  「没错!」亚鸟骄傲地点头答复诧异的昴。
  「○○九——原始序号9。『至尊猎户』是个位数序号的『智慧果实』喔!
  「个位数序号……」
  根据位数的不同,「智慧果实」被划分为四个层级(包含了○○○),随着位数的递减,所持有的能力也就愈加惊人……的样子。前几天,昴一行人才回收了名为「完美世界」的十位数序号「智慧果实」,而那便是拥有「创造出封闭世界」这种不得了的能力的「智慧果实」。
  才光是十位数,就拥有那么惊人的能力了……
  个位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绫左手上的银色手环。
  亚鸟说道:
  「总而言之,『至尊猎户』不论需求率或回收率都位居顶尖,是名副其实『值得推荐的佳品』。绫小姐的愿望也可说是等于已经实现了!
  「妳是想叫我付出灵魂?
  「是的!」亚鸟朝气十足地回答,对上绫的表情而后噤声。
  「请问,那个……妳不喜欢吗?
  「为什么妳会觉得我喜欢?
  「因为……不但真嶋学姊能实现愿望,昴大哥也能回收灵魂……」
  妳啊……绫内心正想开口,不过还是叹了口气。由于亚鸟实在表现得太像「人类」,所以偶尔会让人忘记她其实是恶魔,本质和人类是不一样的。面对被昴瞪了而缩在一旁的亚鸟,绫心乎气和地说:
  「亚鸟,很遗憾,我……并没有不惜赌上性命也想实现的梦想。」
  ……仔细想想,这也算是满悲伤的一句话吧。
  亚鸟连忙振臂着说:
  「可是可是,『至尊猎户』能办得到许多事情唷?例如,让人变成前凸后翘的葫芦体型,或者是减少体重及体脂肪,还有可以替换肝脏、让肺部变得干净、变成不死之身、让头脑思路变得机伶、改变能量的代谢率、从眼睛射出光束攻击、可以喷出火焰、就算脚的小指头撞到东西也不要紧、让身上的要害消失不见——」
  昴感叹着说道:
  「还真是不得了的『智慧果实』耶……伟大得名副其实(注:「至尊猎户」原文的字面意思为Greatest Orion)……」
  「对吧?如何呀?绫小姐,有没有想要变成什么呢?
  「的确很厉害,可是我……」
  ……脑海一瞬间掠过的想法,让她话来到嘴边便顿了下来。
  手环间不容发地紧接着说道:
  「我办得到喔!那只是小事一桩!我可以帮妈妈把体重减轻到五十五公斤以下!
  「呀啊啊!
  「呜哇?
  绫的左手出乎预料地挥出,脸上直接吃了一记突袭的昴往身后一倾。他红着鼻头、泪眼汪汪地看向面红耳赤的绫。
  「痛……?
  「抱、抱歉……你没事吧?
  「哎呀呀……真是一记充分运用了体重的出色拳头。」
  「……我揍你喔!
  「等等。」小鸟游插话:「……学姊,妳刚才在心里想着那种事吗?
  「不,那个……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太胖喔!只不过……辞去社团之后,体重稍微有点增加了,所以……那个……」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拚命找理由解释,绫于是表情愤恨地瞪着小鸟游:「我、我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啦!就算我再怎么笨,也不可能为了体重就舍弃灵魂啦!
  「那是当然的,妳不会有那种打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不不。」昴轻拍了绫的肩膀几下插嘴道:「学姊妳已经够瘦了。重的是肌肉啦,不必在意!
  我才没在意呢!瞪了昴一眼,视线对上之后,总觉得有点害臊,于是绫又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我办得到喔!」手环再度闪耀着光泽放声大叫:「我可以把妈妈的处女——」
  「呀啊啊!
  这一回,绫的拳头(拳头的手背部分)——实在很难当作是偶然——直接击爆昴的脸,他的鼻血在空中挥洒出了一座拱桥。身子往后一倒,「嗯哈!」地哀号一声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绫则仍继续挥舞着手臂惊叫:
  「呀啊啊!你你……你别再说话了啦!笨蛋!
  「可是,妈妈……」
  「够了!
  亚鸟边喊着「昴大哥、昴大哥!」边打算奔上前,小鸟游则紧紧按着她说:「不要紧不要紧,这是天谴!」然后转而看向绫。
  「呃,学姊……刚才那个也是……」
  绫面红耳赤地瞪着小鸟游:
  「对啦!不可以吗?我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好啦,不要再管我了!
  「不,那个……」
  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依花,静静地开口了:
  「冷静一点,绫。」
  「……」
  「小鸟游她想说的是——那个手环,并不是经由妳的口中,而是直接从妳的思考察觉到妳的愿望?
  「……咦?
  「妳忘了游戏规则吗?和『智慧果实』缔结契约的人,直到愿望实现、恶魔现身之前,都不会记得曾经订下契约——」
  「……」
  虽然仍红着脸,但绫试着恢复冷静,她看向小鸟游:
  「……妳是想说我只不过是遗忘了,但其实早已缔结契约了也说不定?
  「不,由那个手环所说的话来推敲,目前应该还没问题吧……可是接下来……」
  「……」
  「果然,就算得以强硬手段,也还是拿下那个手环比较好吧。」依花看了绫一眼,然后说道:「不过,要是妳觉得处女膜比起灵魂来说更为重要,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绫瞪着依花。
  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银色的手环毫不己尘哗地张开了嘴唇:
  「对不起,妈妈,那个我没办法……」
  「……」
  「我所能实现愿望的对象,就只有妈妈而已。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让这个人的胸部变大。」
  「……」依花的表情仍旧无动于衷。
  「……算、算了,总之,首先——」看到绫与依花之间彷佛产生了放电现象,小鸟游连忙接续话题:「进行下一个讨论吧!亚鸟,另一项……『会说话的左腕』——究竟是怎样的智慧果实?
  「是『原·智慧果实』!」亚鸟提高了音量,仿佛在控诉着「不要拿它和其它的相提并论」。「……因为它已经不是智慧果实了,所以详细的部分我也不清楚:不过,『会说话的左腕』——它的本体是精神体,会依附在人类身上,让那个人左手摸到的物品能够像人类一样说话……」
  「也就是说,那个『会说话的左腕』——」小鸟游指着手环:「附身在真嶋学姊身上,然后让『至尊猎户』像人类一样讲话?
  「是的。」
  「那么,现在正在说话的是『至尊猎户』还是『会说话的左腕』?或者是……?
  「……没错,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依花让晕过去的昴枕着她的大腿,然后冷眼看待亚鸟。绫也一边替昴擦脸(鼻血),皱着眉头看着亚鸟。
  「对不起,我不清楚……」
  「不清楚?」绫回问。
  亚鸟点头接下去:
  「『会说话的左腕』是在很久远以前就遭废弃了的『原·智慧果实』。因为废弃品会被恶魔从管理品项内除名,所以也不会登录在指南里,无从调查起。想得知更深入的能力,就只有实际使用才能知道了。」然后又慌忙补充:「但是,我确定那就是『会说话的左腕』!错不了的!就跟别西卜大人告诉我的一样!
  顺道一提,那位创造了亚鸟、名叫别西卜的人,就是知晓恶魔相关领域的人都有听过他鼎鼎大名的恶魔。
  「唔嗯……」一边抚摸着亚鸟的头,小鸟游同时叹了口气:「……换言之,只要是使用过的人,当然就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说得也是,敌人当然知道。」依花道。
  亚鸟愣了一下:「……敌人?
  「没错,敌人。一觉醒来之后,『至尊猎户』和『会说话的左腕』这两项智慧果实就都戴在身上了——这种事情不可能是偶然。这很显然是基于某个人、某种意图的——『攻击』。是某个通晓『至尊猎户』及『会说话的左腕』能力的人干的。」
  亚鸟好似有点害怕地问:
  「是、是谁?
  依花的声音回荡在组合房屋内。
  「依据过去的经验来看,能想得到的只有一个……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绫点头附议。
  ……当她发现了左腕的手环时,就在猜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应该不只有绫,昴、依花、小鸟游在听到案件的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存在吧。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那是……
  那位神秘的存在,知道昴是恶魔的代理人、知道昴开玩笑所取名的「恶魔同盟」这个字眼——但似乎却不晓得亚鸟的存在。恶魔同盟最初的案件「透明喷漆」的犯人,就是经由「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手中得到了「智慧果实」,甚至从他口中得知昴的存在。而前一次的案件「完美世界」也是,虽然未经过第一手证实,但由于犯人知道了原本理应不会晓得的昴的真实身分,由此可以推测有「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于其背后做推手。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那是——
  驱使「智慧果实」——
  从暗处与昴敌对——
  其真面目与动机都不明的——
  神秘的敌人——
  「而那家伙这一次选上的就是我,以作为他要操控的人偶吗……」绫浮现出自嘲的笑容:「我看起来就是一脸非常贪心的模样吗?看起来像是抱持着『想以灵魂去兑换梦想』的念头吗?
  「……」
  虽非本意,但声音还是不知不觉变得哽咽。绫忍耐下去继续笑着说道:
  「再说,居然给我个位数序号的?给我这么豪华的『智慧果实』也没有意义啊!我没有什么值得赌上性命的梦想。假使有,我也绝对不会想使用『智慧果实』。万一使用了,也不会与昴为敌。而就算与昴作对,我也没有能够致胜的头脑……」
  呜哇……不可否认的,自己还真有自嘲倾向耶(……真是没用)。绫叹了口气之后便不再说话。
  取而代之,依花开口: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是何许人?在谋画些什么?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情报实在太少了,不足以做判断。
  但是,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敌人很显然持有复数个『智慧果实』,拥有多过我们的情报,并且基于某种意图而行动。」
  「这些事情我知道啦。」
  「不,妳不懂。」依花重新面向绫:
  「妳知道……我最害怕这个『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哪一点吗?
  「……」
  「我所害怕的是,这个男人能轻易将『透明喷漆』拱手让人。『完美世界』拥有可以封闭世界的惊人力量,他却随随便便拱手让人。像『至尊猎户』这种个位数序号的『智慧果实』,他也毫不在乎地交到敌人手中——他将那些非比寻常的『智慧果实』交给敌人,一点也不畏惧敌人会将它用在自己身上——那样的态度……不,是那样的自负让我感到威胁。
  ……绫,拥有复数个『智慧果实』,明白它们的能力,却不是契约者——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可能性,妳知道吗?
  「咦?
  「妳应该也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边就有那样的存在。」
  「咦咦?
  绫因混乱而睁大的双眼——
  「啊……」
  战战兢兢地——
  飘向了坐在身旁的少年。
  「——没错。」依花停下来吸口气,然后说了这句话:「那个『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已经走过了昴现在正打算踏上的道路,并且存活了下来。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怎么会!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昴以外的,另一个……)
  (恶魔……同盟?
  「毕竟只是有这个可能……」依花说道:
  「在目前这个阶段,应该避免对此妄加评断。但或许他可以说是昴的前辈——只凭借人类的智慧及力量,挑战拥有超常之力的『智慧果实』并且获胜——这样的存在有多么可怕,绫,妳应该也知道才对。然而——
  现在袭击妳的,正是那样的『敌人』。
  既然『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是那种等级的敌手,他就不可能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意挑中妳而已。那样的敌手,不可能只因为好玩就使用了两个『智慧果实』。绫,敌人了解妳,也了解妳厌恶『智慧果实』,进而对妳设下了某种陷阱……因此不管妳是怎么看待自己,就算妳真的没有拚上灵魂去实现的梦想,妳也不应该因此而掉以轻心。」
  ……绫保持着缄默。
  「妳威胁她的这段话还真长耶~」发言的人是昴。
  「但是,可以明白依花想说什么。」小鸟游说道:「学姊……不可以因为妳没有那种打算就轻忽大意。正如依花所说的,『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应该早已看透这一点了。」
  「……这、这种事我也知道啦!」她露出手环。「手上戴着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还会大意啊……」
  小孩子的声音立即接着大叫:
  「妈妈,妳放心!没问题的!我会保护妈妈的!有我陪在妈妈的身边!
  ……绫不禁叹息。
  依花站起身。
  「总之,在我们探询『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真面目与目的之前,现在有一件该做的事。先从那件事开始解决吧!
  「……什么事?
  「帮妳做检查。」依花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那个手环拿下来——看看『至尊猎户』有没有对妳的身体产生影响。」停了一拍之后,才又继续接话:「……妳真的没有用那个手环,让妳的胸部变大吧?
  「才没有啦!
  大吼完之后绫才想到,刚才那一句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由于这个名叫依花的少女总是面不改色,因此没办法区分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于是——
  绫便和昴他们道别,朝着医疗大楼前进。

  而两个小时后——
  检查发现绫的脑部长了一个肿瘤。

  3

  小鸟啁啾——
  初夏的阳光柔和地穿透绿与白两层窗帘,有如棉絮般逐渐满溢扩散,早晨的清凉微风吹拂脸颊——绫缓缓地自睡梦中醒来。意识尚在朦胧之中,她第一眼见到的天花板是——
  (啊啊,对了……)
  (这里是舞原家……)
  我睡着了啊……真亏自己居然睡得着……她半是对自己感到佩服,宛若置身梦境般,脸颊磨蹭着柔滑细致的枕头。真不愧是有钱人,连枕头部不一样……她一边感叹着,边享受着脸颊、嘴唇、肩膀感受到的平滑触感。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脸颊磨蹭雪白的床单之后——
  绫才终于——
  察觉到注视着自己的热情视线。
  一位少女的脸就近在眼前。
  她微启嘴唇叹息:
  「早安,绫小姐。」
  「早……安……」
  绫不太灵活的语气让她呵呵一笑——
  然后将嘴唇轻轻地贴上绫的嘴唇。
  「啊……」
  「您昨晚睡得好吗?换了个枕头睡,也不要紧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请人帮您把您的枕头带过来换喔?
  「不用了……」刚自床上起身,使得眼前一片朦胧——绫早上爬不太起来——于是她甩了甩头,同时间道:「呃……我记得妳是……」
  「舞原家的女仆长,小敏。」
  ……小敏?这个……是名字吗?
  「……为什么妳会睡在我旁边?
  「这是舞原家的习惯。」
  「喔喔。」真不愧是有钱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绫以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想着:「习惯……是吗。」
  「这个位置是最适合用来鉴赏睡脸的了。」
  「鉴……赏……?
  「啊啊~」小敏仰头并抱着自己的肩不住地颤抖。
  「非常感谢您的招待。」
  「……」
  「唉呀。」小敏举起左手看了看手表:「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呀……大小姐差不多该……那么,绫小姐,我先告退了……啊,这个表情借我留念一下。」
  随着一阵闪光,「啪喳!」一声——小敏向措手不及的绫一鞠躬之后便下了床。原以为她会走出房门,没想到她却直接钻进床底下。
  微弱的「啪答!」一声。
  「?
  往床底下窥视——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在。
  「……???
  轻轻拍了几下混乱的脑袋——
  (——!
  在绫想起来的那一瞬间——
  「早安,妈妈!
  才刚起床就发出精力百分百的尖声——确认到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手环上的银色嘴巴,绫不禁叹气。
  虽然清醒了,但还是「啪!」地拍打了脸颊。
  岂能够认输!她如此心想。
  ……一点也没错,哪能够输给「智慧果实」这种东西!不管是「至尊猎户」还是「会说话的左腕」。就算没办法拿下手环、脑部长了个肿瘤……虽然我的脑筋的确是没有小鸟游来得好,也没有依花那样的行动力,但是……
  我岂能够认输呢!

  ◇

  「早安。」
  依花前来拜访时,绫还坐在床上。虽然已经完全清醒了,不过在不熟悉的舞原家里,她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早安。」回敬了招呼之后,绫问道:「那个……依花,我要换的衣服……」
  「妳的制服已经带来了,室内服则要等到傍晚。其它的日用品妳就向女仆吩咐一声吧。对了,妳可以自由使用这个房间没关系。」
  「……谢谢。」
  绫今后必须暂时——直到从「至尊猎户」获得解放前——在舞原家生活了。
  「抱歉喔……让妳这么费心。」
  「不用介意,我向来是有借有还。」
  「……」真是教人非常介意……
  「昨晚睡得还好吗?
  「……大概吧。好得连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是因为药效的关系。」
  ……这样啊。
  依花接着询问:
  「梦呢?有没有梦见什么?
  「咦?不,没有……」
  这样啊……依花点头。
  深邃的黑眸仍持续注视着绫。
  绫不禁脸红:「……干嘛啦?
  依花说道:
  「妳真的……和冬月非常相像。真不可思议,妳的眉毛明明就很细……」
  「……谢谢夸奖。」什么眉毛嘛……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啊?「……昴或小鸟游也就算了,没想到会被妳这么说。」
  「……这间客房……」依花环视了房内一圈。「冬月以前也经常来住。」
  「……」
  「她和她父亲处得不好,所以常常会来我家住。」
  「……妳们关系不错呢。」
  「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沉默。
  绫喃喃低语:
  「冬月日奈……吗……」
  冬月日奈,她是——
  昴的恋人、小鸟游暗恋的人、打算阻止智慧果实「针孔镜头」的持有者高久直子,却惨遭杀害的——
  绫的……恩人。
  ——托她的福,绫才能免于一死。
  但是,对于做了绫的替死鬼而辞世的她,绫本身却不是很了解。毕竟她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在冬月死之前曾经见过面、说过话,就只有这样而已。她还记得冬月有着一对浓眉。浓眉的下方则有着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意志坚强的光辉,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之中。但也就只有这些而已。明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绫却对她一无所知。
  冬月……日奈。
  和绫容貌相似的——
  堂岛昴的……恋人——
  应该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吧?绫如此心想。
  为了让她重回人世,昴因而成为恶魔的盟友——能让一个人思慕到如此地步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恋情呢?而自己的相貌就和那样的一个人相像。有时候,绫会从昴和小鸟游的视线中感觉到:「啊啊……他们透过我在看着日奈学妹……」有时候他们半开玩笑地抚摸她的头发、抱住她的动作,也曾让她觉得:「啊啊,他们是因为回想起了曾对日奈学妹做过的事吧……」像这种时候,绫的内心就满是惆怅,全身彷佛因满溢了悲伤而扭曲。那种感觉有一点哀伤、有些带着难过的欢喜,令她被囚禁在无止境却无处可发泄的痛苦思念之中,彷佛正窥探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不断无力地叹息。
  不管怎么做——
  都绝对赢不了死人。
  ——但若是复活,就又另当别论了。
  「妳再怎么想也是无济于事。」不带感情的视线捕捉到了绫。
  「……说得也是。」
  「对了,有件事我想在去饭厅之前先告诉妳,现在方便吗?
  「请说。」
  绫将床上清出了个位置。
  「……有话不妨坐下来谈吧?让妳站着,会让我坐立不安。」
  「好。」在她身边坐下之后,依花接着说:「肿瘤的检查报告送来了。」
  「……那么?
  「并非良性或恶性,但显然很不寻常——」
  绫举起手环。
  「是这个搞的鬼吧?
  「嗯。」依花表情不变地点点头。「亚鸟用恶魔指南确认过了。昨天夜里,『至尊猎户』有遭人使用过的迹象。虽然不晓得使用者是谁——」
  (——果然……)
  眼前差点陷入一片昏黑,绫赶忙甩甩头。她在心中默念:我岂能认输!没错,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她对依花颔首(不晓得为什么,像这种时候,真的很庆幸她那不表露情感的态度),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由于『会说话的左腕』已经是废弃品了,所以似乎没办法确认使用状况。但『至尊猎户』确实正在使用中。关于肿瘤本身,就只是存在着而已,目前并不会造成危害。不过,那个肿瘤有可能是基于『至尊猎户』所造成的,若采取强硬手段——例如砍掉左手——将『至尊猎户』取下,不晓得会引起肿瘤什么样的变化?不,失控而变成恶性肿瘤的可能性也很大——再说,能谨慎就尽量谨慎,于是我们下了个结论,不要勉强比较好。」
  ……能谨慎就尽量谨慎?
  说、说得没错呢……绫点点头。要是没长肿瘤,依花恐怕真的就将绫的左手砍下来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绫不禁窜起一阵寒意。虽然灵魂和一只手臂相较之下,哪个比较重要显而易见。而就现今的医学技术,说不定砍下手臂之后也还能接得回去……
  「……那么,该怎么办?
  依花平静地回答:「就只好奉陪这场游戏了。」
  「……咦?
  「若根据以往的经历,这次应该也是场公平的游戏。只要获胜,肿瘤就会消失,也能够自这两个『智慧果实』中解放——只能如此相信而采取行动了。」
  「……可是,妳说游戏……」
  依花指着绫的左腕——指着手环。
  「由昨晚收集到的数据来看,我的对策小组建立了某种假设——我就只说结论吧。这是一场『猜名字』的游戏。」
  「猜名字的……游戏?
  「没错。因『会说话的左腕』而变得能够讲话的——假设是『至尊猎户』好了——游戏就是要去猜测它的『名字』。在猜中其名字之前,妳都没办法拿下『至尊猎户』。绫,我们必须想尽办法猜中它的名字不可。在妳透过『至尊猎户』实现愿望之前。」
  否则——
  手环马上就放声大叫:
  「我不要!妈妈,我不要!我不需要什么真正的名字——」
  「给我闭嘴。」
  依花沉稳的一句话,就让现场立刻恢复了安静。
  依花凝视着绫的眼睛,如此说道:
  「妳对这东西的名字有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因为……怎么可能会有嘛!这种东西,我是第一次见到——」
  「不——这个东西的名字,绫,妳恐怕是知道的。」
  「咦?为、为什么?
  「……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依花摇摇头,重新审视绫。「妳有没有……遗忘了什么事?
  「……遗忘?
  「在妳现在的记忆里,应该有一块被掏空的部分才对。」
  ……咦?绫陷入混乱中思索着。
  「……就、就算妳这么说,可是既然遗忘了——都已经遗忘了——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请妳仔细思考看看。」
  「就算妳这么说……再说,妳又怎么知道我遗忘了某些事?
  「纯粹只是就外科上的观点来评断。」依花深吸了一口气:「困难的部分我就省略了。记忆这种东西,比方说,就是藉由神经回路所形成的『连结方式』来保存的。电流讯号在其连结网上流通,诱发各种化学反应,记忆才能够被人回想起来。然而——
  由于肿瘤长在连结网上,所以妳目前很可能出现了某种『记忆障碍』。」
  「……?抱歉,我不是很懂。」
  「简单来说,这个肿瘤的目的不是为了不让妳拿下『至尊猎户』,而是为了让妳忘掉那个名字。至于妳能不能够回想起因肿瘤而遗忘的那个名字,则是这一次的游戏内容吧——这就是我的『对策小组』对这次案件所做的推论。」
  「呵啊……」
  好厉害,真不愧是老样子……绫一边佩服——
  同时在心里思考。
  思考。
  思考——
  「哈啰?
  「啊……抱歉。因为昨天都没怎么睡,所以……」呵啊,打了个呵欠后,绫才慌忙掩嘴。「抱歉,累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吧……大家都因为我而……」
  「不用担心,借妳的人情我一定会向妳讨回。」依花面无表情地重复:「……不过,我今天要向学校请假。妳还是要去上学吗?
  「那当然!也不晓得要耗上多久的时间,怎能因这点小事就请假呢!」绫瞪了手环一眼:「听好了,要是我没对你说话,你就不许出声喔!听懂了吗?
  「我懂了!妈妈,我会乖乖的!
  很好很好……边抚摸着手环——
  「呵啊……呼。」绫又打了个呵欠。
  ……依花叹了口气。
  「看妳这个样子,就算去上学说不定也会打瞌睡吧?等一下将我私人用的午休室钥匙给妳,妳要睡觉就去那边吧。」
  「妳在学校里设置了那种地方?
  「还有这个。」
  递出来的是一本以和式风格编排的绿色笔记簿。
  「……这是?
  「我刚才也曾问过妳,妳……有梦见什么吗?
  咦?绫困惑地望着依花的脸。
  「我想应该没有吧……我是属于不太能记住梦境的类型~」
  「那么,为了让妳今后能尽量记住。要是作了梦,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请妳先把梦到的东西尽可能仔细地在这本笔记中写下来。」
  「……为什么?
  「记得住梦见的东西,这就是训练清明梦的第一步。妳还记得昨天我们讨论过清明梦的话题吗?
  清明梦?
  嗯……绫颔首。
  「记得是……能够对梦有所自觉并加以控制,对吧?
  「没错。」依花回答:
  「而梦这种东西,能够视为讯息的一种。」
  「讯息?
  「例如要是受了伤,身体就会发出『疼痛』的讯息向妳传达异常。若是生病了,身体就会『发烧』来向妳告知异常。藉由『热』这个讯息,人才知道要冷却身体;而接收到『冷』这个讯息,人才终于知道该暖和自己的身体以保持体温。空腹的感觉是提醒妳必须补充能量的讯息,饱足感则促使妳控制过分的饮食摄取。想吃酸的东西是由于维生素不足,疲劳则是告知妳必须让神经休息,累了就要休息。快乐促使妳继续采取行动,恐惧则是担心妳遇到危险的讯息——『身体』会透过各式各样的讯息来维持『妳』这个存在的恒常性,是最为亲近的可靠伙伴。」
  「……哈哈~」绫发出感叹:「原来如此。真厉害耶……我从来不曾这样考虑过呢!
  「虽然偶尔也会发生背叛就是了。」
  「……这样啊。」
  「没错。而梦也能够想成是这类讯息之一。人在下意识中察知一项情报,却由于消息太过于模棱两可,导致无法整理并加以组织,『身体』就会透过『梦境』来向妳传达。在妳内心朦胧存在的不安会化为恶梦,潜意识里的欲望则成为一般常见的梦境类型材料。而所谓的预知梦,终究也只是让妳重新认知妳早已明白、却未曾察觉的事罢了。既然所谓的梦是潜意识传达的讯息,那么为了再度确认潜意识所察觉到的情报,清明梦就是最佳的手段。」
  「哦……」
  「更进一步来说,如果长在妳脑中的肿瘤对妳的记忆产生了影响,那么必定也会对梦境产生影响才是。精神也和肉体相同,维持着恒常性——自我净化作用。若妳能够梦见清明梦、变得可以自主控制梦所传递出来的讯息,那么妳的梦境将成为妳恢复记忆、摆脱异常的确实帮助吧。」
  「……原来如此。」
  也有这样的作战方式啊……绫不禁想要拍手叫好,不过依花却面无表情制止了她,继续接道: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绫,现在在妳的身上,正发生了重大的——致命的异常现象。」
  「……」
  「因此,妳的『身体』今后一定会将那些异常转变为各种『讯息』传达给『妳』……那绝不会是什么令人舒服的讯息。『疼痛』、『不安』、『恐惧』、『绝望』、『压力』等等……然而那些『讯息』的目的并非是要折磨妳,而是想要告知异常以帮助妳。换言之,是『身体』对妳的声援。请妳谨记在心,别输给那些讯息,好好利用它们。」
  ……绫凝望着依花无表情的面孔。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吐出话语:
  「……嗯。」
  依花挪开了视线。
  「……虽然我想这多少包含了些美化的成分,但记住这样的想法对妳不会有坏处的——这是为了活下去的最佳武器。」
  听了这句很有依花风格的话,绫不禁面露微笑。她在微笑的同时,眼眶也微微地……变得湿润。
  最后——
  不知是否聊了太久而感到疲倦,依花「呼……」地吐了口气,从床上起身。
  「那么,换好衣服后就去饭厅吧。」
  「等一下。」在依花走出房门前,绫叫住了她。
  「有什么事吗?
  「……谢谢妳。」
  ——一瞬间,依花对上了绫的视线,但又马上转过身去,将手搭在门把上这么说道:
  「……妳没有必要向我道谢。借妳的人情,我一定会要妳还。」
  「嗯。」
  「那么待会见。」
  目送依花离开后,绫拾起绿色的笔记簿。她不晓得「梦」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如依花所说的那样。她不明白清明梦是否真的那么方便。但是,她能理解依花告诉她那番话的心情。而且,有了一个具体的「目标」——她也能够理解这种可靠的感觉。
  那阵童音语带顾忌地询问:
  「妈妈,妳怎么了?
  「没什么啦。」
  在她擦拭眼角的瞬间——
  「叩、叩!」的敲门声传来。
  于是她仓皇地应声:
  「是、是谁?
  「是我。」是依花的声音:「我忘了提醒妳……请妳快一点,我还有一件事要同时告诉大家。」
  「还、还有事情没说完?
  「根据亚鸟查阅指南的结果,得知两天前也曾有人使用过『至尊猎户』」
  「……咦?
  「地点是在……日炉理坂高中。」
  绫站了起来。

  ◇

  喀喳……开了门之后,走进饭厅。
  「啊,学姊。」昴说道。
  「早安。」小鸟游也出声。
  早安——回了个招呼后,绫慌忙地在位置上坐下。以手遮胸。
  「怎么了吗?
  「什……什么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啊!不,问题可大了。左手不但戴上了『智慧果实』,脑袋里也长了肿瘤,什么也没有才奇怪吧?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昴不发一语。
  小鸟游替他询问:
  「为什么要遮着胸部?
  「……」
  绫只好看开似的将手拿开。
  将包覆着日炉理坂高中指定的黄色与紫色制服的胸口呈现出来。
  「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昴回问。
  「啊,我知道了!胸部大了一号!」小鸟游回答。
  小鸟游的话让绫相当沮丧地垂下肩膀。她平常总是将小一号的胸罩当作缠胸布在穿,不过呢……
  「果然看得出来……吶,依花,还是稍微小一号的内衣……」
  「妳现在穿的这件才是『合身的尺寸』。」依花冷漠地摇摇头说:「不合身的内衣会使妳的身体和心灵都扭曲。请不要试着以内衣来改变胸部尺寸,那样子是诈欺。真丢脸。」
  ……妳的此番发百实在会成为女性公敌耶……绫心中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依花根本也不会在意那种事吧。而实际上依花在学校也受到孤立,几乎没有和她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可是,一下子就突然……如果挺着这种大胸部去学校,会被人以奇怪的眼光看待……」
  依花立刻——毫不留情地断言:
  「妳那胸部绝对一点也不大。」
  「……是、是吗?真的吗?」绫依然不太放心。
  「放心啦,学姊。」昴给了她一个强而有力的笑容:「反正看不出来的人就是看不出来,看得出来的人——虽然那种看得出来的人,一定、绝对、肯定只是些变态家伙——也只会以为妳是因为爱慕虚荣,所以垫了胸垫而已啦!
  「……是吗?
  「的确。」小鸟游也点头:「他们应该不会想到,其实妳是想要隐瞒胸部变大的事吧~」
  ……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默包围了早晨的餐桌。
  过了好一阵子,亚鸟——不用说,当然是在这群人之中胸部最平坦的少女——终于打破沉默:
  「虽然我不太明白……可是我最讨厌绫小姐了!坏心眼!
  于是大家便开始用早餐。
  餐桌上聚集了昨晚的所有成员(「社长」除外)。附带一提,除了昴和亚鸟坐在一起以外,大家都充分利用了宽阔的餐桌,各自坐得远远的。这是在神团成员身上很常见的特色。以绫为例,她以前是排球社的。若因对外比赛去了别的学校,对方为他们准备了会议室之类的宽敞房间,明明空间相当开阔,不知为何大家却都会集中在一个地方。但神团的成员就不这样了。大家都随心所欲而坐,除非必要,否则不会集中在一起。神团成员的同伴意识相当浓厚,不过也有某些部分很冷漠。拿昴和亚鸟来说好了,尽管他们彼此信赖着对方,但就算到了明天,彼此变成敌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平时总是处在这样的气氛之下。
  在他们等待女仆(是早上那个叫做小敏的女仆)分配早餐的三明治时,依花率先发言:
  「刚才也说过了,昨天晚上,『至尊猎户』有遭人使用过的迹象。由于并未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所以应该单纯只是使用而已。真嶋脑部的肿瘤恐怕就是那时产生的。」
  「『至尊猎户』能改变的,不是只有自己的身体而已吗?」昴问道:「可是这样要怎么使学姊的脑部产生变化?
  亚鸟开口:
  「不清楚,可是因为有人替它加上坏心眼的『会说话的左腕』。虽然『会说话的左腕』是废弃品,所以没办法调查使用状况,可是绝对错不了的!『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我想一定是人类吧——藉由狡诈的方法利用了『会说话的左腕』!
  「至今仍充满谜团的……『会说话的左腕』的能力啊……」小鸟游说道。
  依花面无表情地环视了餐桌。
  「要判断这一点,情报还稍嫌太少了。现在应该讨论的是……亚鸟。」
  亚鸟点了点头后站起身。
  「砰!」地变出恶魔指南并翻开来。
  「这本指南,连结了编进序号中的六百六十六个『智慧果实』,而其中已得知的存在,则可以确认使用状况。可是,一旦变更了契约者,在那之前的使用记录就会被重置。因为那毕竟是为了『斗智』才需要用到的情报。」
  「……然后呢?」昴问道。
  「所以说,例如『透明喷漆』,犯人的前一位持有者曾在何处用了几次,这一点就无从得知了。『完美世界』犯人的前一位持有者,曾在哪里、使用过几次,这些也没办法知道。但是『针孔镜头』的持有者——高久直子使用了几次则可以得知;而在那之后由于至今尚未与人缔结新的契约,所以也可以清楚知道使用回数……被使用了十七次。」
  「是在研究中。」受到所有人的注目,依花解释道:「并没有用来杀人。」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昴不禁叹息。
  亚鸟继续接着说:
  「但是,当新的契约者诞生的那一刻,这份记录——正确来说,是高久直子所使用的回数——就会被消除了。换言之……反过来说,直到新的契约者产生前的记录则会存留——」
  「等一等。」小鸟游出声:「那也就是说……因为学姊还没跟『至尊猎户』订定契约,所以『至尊猎户』的使用记录还留着……是这么回事吗?也就是说——
  ……或许可藉此追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真实身分?
  依花点头: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请亚鸟查阅了『王尊猎户』在昨夜以前的使用记录。最早的记录……是在九年前。」
  「……听起来实在不像是高回收率的『智慧果实』耶~」昴插嘴道。
  「恐怕是有某个人——当然应该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吧——将它得到手之后,就一直藏着吧,而在那之后也几乎没有使用。但是,一直到最近——」
  「就使用在学姊身上了。」
  「不只是这样。」
  「咦?
  「两天之前,『至尊猎户』也曾经遭人使用。」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依花身上。
  昴开口:
  「……妳说什么?
  「依据亚鸟的计算,地点大概在日炉理坂高中内。虽然没有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但可以肯定是为了某个目的而使用的……而且——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两天前确实曾待在日炉理坂高中里。」
  「……唉~」昴仰头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也有想过该不会是这样……果然是学校的相关人士吗?
  「有那个可能性。」
  「毕竟那家伙甚至知道我的约会计划嘛……」
  小鸟游询问:
  「而两天前的那个记录,知不知道是对谁……对什么使用的?
  「这就不清楚了……只不过,若是亚鸟的计算无误……」依花很难得显得吞吞吐吐。
  她缄口看着昴。
  「什么?妳就一针见血清楚地讲出来嘛,小花妳这样很可怕耶~」昴开玩笑地说。
  依花点点头,然后继续说下去:
  「若是亚鸟的计算无误,使用的地点极有可能是日炉理坂高中社团大楼别馆的一·B。」
  那是哪里啊?做什么用的房间?小鸟游询问。但是绫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房间了。昴八成也知道了吧?椅子因他突然站起而喀答作响。平时总是嘻皮笑脸、诙谐戏谵的男人,此时惨白着脸看着依花。他朝身旁坐着(慌忙站了起来)的亚鸟瞪了一眼后询问:
  「妳确定吗?
  「是的。因为时间并没有经过很久,地理位置也相当接近,所以我想误差应该不会太大才是……」
  「……是吗。」
  昴陷入沉思……环视了现场一圈,然后又再次坐下。先前的模样已不复存在,他漫不经心地询问依花:
  「……所以呢?
  「喂,等一下。我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指哪里啊?
  面对小鸟游的疑问,绫回答:
  「那里是……拳击社的社办。」
  「……拳击社?!
  「……嗯。」
  绫悄悄窥伺昴的动静。
  拳击社——在殴打他人被获得许可的世界之中,有人使用了能赋予肉体恶魔之力的「至尊猎户」——这肯定是紧急情况。但是,对昴来说并不只有这样。
  在那里——
  有叶切洋平。
  他和昴之间的交情,大概比起任何人都来得长——
  是昴最亲近的友人。
  昴不慌不乱、沉稳地——
  拿出了手机。

  ◇

  接到昴的电话时,洋平正在拳击社社办里,露出苦涩的神情。他人站在擂台边,而在擂台上,洋平所属的拳击社主将正呈大字形昏厥在地。旁边的一年级生则一副「怎么样啊?我一点也不疲累,要继续打没问题,也有那个毅力!不过你还行吗?」的姿态,踏着得意的步伐。按道理来说,这个时期的「一年级小鬼」别说是在擂台上移步了,原本甚至就连踏进擂台都不被许可。不过从今以后应该谁也不会再对那个「一年级小鬼」有意见吧——除非洋平狠狠地赏那家伙的下巴及鼻梁一拳。如果可以,洋平本人也很想这么做。只不过,洋平会想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那个「一年级小鬼」太过嚣张。他本身很不喜欢那种无意义的上下关系。一年级不可以踏上擂台——他觉得这种规定很可笑,而实际上他在去年也做了和这个「一年级小鬼」完全相同的事——将空有一张嘴的学长们全都撂倒,强迫他们认同自己站上擂台。附带一提,他差点因此而被退学,并以此为契机,来年便决定未来将加入东京的拳馆,以职业拳击手身分出道。人生真的很有趣,不过这点先暂且不论。
  ——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站上擂台。
  由于洋平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对于那个「一年级小鬼」站上擂台一事并不特别感到生气。至于将学长们全数打倒——因为是在遵循着规则的状况下打倒的——他也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觉得那些家伙真没用)。洋平想将那个「一年级小鬼」一拳撂倒的理由,与拳击没有半点瓜葛。
  「喂,学长。」厚颜无耻的声音说道:「来吧?只剩下你而已啰?我可是一点也不疲惫,就这样继续下去也没问题喔?
  「……」
  洋平努力地压抑着怒气。就算量级不同(按业余拳击的分级,洋平是轻量级,这个一年级生的体重则是比他重了两级的轻沉量级),我也没把你当成个屁,即使你不是接连着战斗而是充分休息过后再战,我也绝对会赢你(而且还是一击KO!他虽然内心抱着这样的念头,但由于不善言辞,因此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我不干。」
  「怎么啦?害怕了吗?我听说你是日炉理坂最强的,还真是笑掉人大牙耶?白——痴!
  白——痴?你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说「白——痴!」这种字眼吗?说这种话的你才是白——痴咧!洋平拚命按捺着想说出口的冲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喂喂,你要落跑吗?
  「……我只是来当见证人。既然已经结束,那就没我的事了。」他忍耐着想在最后补上一句「白——痴!」,转身朝向大门——






  手机响了。
  「……昴兄。」
  看到了来电显示,他不作多想地将名字脱口而出,之后才慌慌张张地掩嘴,不过已经太迟了。
  「……昴兄?打来的人是堂岛昴吗?
  「一年级生」敏感地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从擂台上滚了下来(看样子他很急,原本打算跨过围绳却失足滚了下来)。
  洋平赶忙以手掩住手机,凑上耳朵。
  『喂喂?洋平?
  「昴兄,怎么了吗?一大清早的。」
  『嗯嗯……你现在人在哪?
  「社……」他闪过身后伸来的手。「社办……拳击社的。」
  『在做什么?晨练吗?
  「……说来话长。」他一面闪躲着不断伸过来的手掌说道:「怎么了吗?
  『嗯嗯,事情是这样的……』
  「喂,你有在听吗?」一年级生判断凭自己的脚力抓不到洋平,于是便放声大叫:
  「堂岛昴是变态!你有在听吗?堂岛昴是变态!
  洋平慌忙掩住手机:「吵死了!闭嘴!
  「我不要!堂岛昴是变态!色鬼!大色魔!花花公子!大便大在裤子里!白——痴!
  ……假若这是对洋平的侮辱,他或许会欣然应对(也就是把这家伙揍个鼻青脸肿)吧。假如这是在针对自己,之后不管怎样他都无所谓。不过,看来这个名叫高虎穗浪的一年级小鬼,目的不在于洋平,而是在于昴。这么一来,不管受到再怎样的挑衅,洋平都没办法出手。要是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造成昴的困扰。因为,洋平若是轻举妄动,不晓得会给昴带来怎样的麻烦(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会添麻烦。这一点从过去的经验中,他便已经充分体会到了)。所以这两个月以来,洋平对于他的辱骂挑衅可说是一忍再忍。最近他经常去神团露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昴兄好像对他有着奇怪的误解,但那真的、真的是误会——原因几乎就是出在这个男的身上!竟然还瞧不起昴兄,这家伙真教人火大,真想揍他一拳!洋平拚死按捺着如此的念头,和这个一年级生拉开距离。将追上来的对方用力绊倒,走出社办、将门关上,并以背后抵着门,才终于再度将注意力转回到手机上。
  「抱歉……呃……刚才你要说什么?
  『……谁啊?在那里胡乱张扬我一些有的没有的事迹。』声音听起来兴致勃勃:『我确实是曾经大在裤子上,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喔?
  他果然听见了啊……洋平沮丧地垂下肩。不过,却突然又「啊!」地出声:
  「刚才那句是临机应变的对吧?也就是说些有的没有的……」
  『……不必说明!下次不再跟你讲冷笑话了……然后呢,怎么回事?
  ……该怎么说明好呢?洋平朝门的方向窥探。堂岛昴是个大烂人!变态!色鬼!大便在裤子上的变态!宣泄的声音毫不间断地传来(怎样都好啦,但真是个辞穷的家伙)。
  「是个有点问题的一年级生……他好像很讨厌昴兄的样子……」
  『嗯,我知道了。让他听一下。』
  咦?洋平抬头望着空中。
  如果那么做,至今为了不将昴牵扯下水而拚命忍耐的辛苦努力,不就化为泡影……
  『快一点,不要紧的啦。』
  「知道了。那么……」洋平打开门。「喂!
  「色鬼……什么?
  「讲话啊。」
  接过了递来的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后——
  「你是个白痴!!」高虎大叫:「你这个变态!
  顿了一拍之后——
  『……你骂谁白痴!你是谁啊!
  传来的是女性的声音。高虎瞪大双眼讶异地询问:
  「妳……妳是谁?
  『虽然我不晓得你是谁,但你怎么不会自己先报上姓名?不觉得丢脸吗?我是真嶋绫!
  他又再度大吃一惊:「那、那个……?
  『我是不晓得你说的「那个」是哪种意思啦……』听起来像在笑、沉着却又让人感到严寒彻骨的低沉嗓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如果你指的是被教师强暴,并将事情向全校师生公开表白的「那个」真嶋绫,那就是我!
  「不、不是……那个、呃、我是……那个……」
  『怎样?
  「我并不是……那种意思……不……」
  『如果没事,可以帮我把电话给叶切吗?
  迟疑了一剎那,他发现被耍了——虽然明知这一点,但高虎脸上浮现着复杂的神情,仿佛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值得高兴还是难过。他将手机还给了洋平。不晓得昴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个目中无人的一年级变得这么安分(真厉害耶~)——洋平也是一副被狐狸捉弄般的表情,收下了手机。
  「喂喂?
  『喔喔,洋平,已经好了吗?
  「是的……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两天前的三点左右……你人在哪?
  咦?洋平发出疑问:
  「星期六吗?我在家悠闲地打发时间啊……」
  『……社团呢?我记得你没来神团吧?
  「因为我有想看的节目……」
  这样啊……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叹息。
  「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你还记得游乐园的事件吗?
  「……记得。」洋平下意识握紧手机。
  恶魔的……案件。
  『……虽然现在还不太清楚,但似乎发生了与那次类似的事件。』
  「……」
  『所以我想问你……拳击社里,有没有哪个社员的样子不对劲的?
  「样子不对劲?
  『例如说突然变得很强,或是容易和人起冲突……在这两天之内。』
  「变强……」
  洋平不由地看向高虎——三天以来,将除了洋平以外的二、三年级学长全数打倒的「一年级小鬼」。不,虽然确实很强,但真要说起来,同样的事情洋平可是在一天之内就办到了。可是,洋平打从国小就开始学习拳击,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个一年级的,记得他练拳击还不满两年……不,可是……他击出的每一拳都确实具备了威力,但步伐并不扎实……
  『喂。』昴出声盖过了洋平语带含糊的声音。『你……想到什么了吗?
  「该说有吗……很微妙。」
  『微妙?总而言之,如果有想到什么就别接近那家伙,那家伙很可能会带来危险。』
  「……」
  『总之先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高虎穗浪。」
  『……穗……等等,是女的?』(注:穗浪的发音「HONAMI」在日本很女性化)
  「不,是男的。话说,就是刚才的……」
  『喔喔。』声音听起来恍然大悟。
  过了好一阵子——
  『……果然是和我有关连的人啊。那个家伙为什么讨厌我?
  「……」洋平迟疑着该不该说出口。
  『……怎样嘛?
  「其实,他是日奈小姐国中时的学弟……他好像……喜欢日奈小姐……」
  『喔喔。』不晓得昴听到后的感觉是什么,他的语气丝毫没变。
  「那个……」
  『好,洋平,盯住那家伙,别让任何人跟他比赛……不,今天一整天,拳击社的活动都中止。放学之后,替我集合所有两天前的三点左右,曾待在社办里的人……可以吗?
  「没问题。」
  「交给你啰!
  「是!
  『那……』沉默片刻之后——『那个家伙……认不认真?比如说将来想当拳击手,有没有那种气势?
  「这我就不清楚了……」
  『让他听一下电话。』
  愣愣地看着洋平讲电话的高虎,突然注意到洋平将电话递给自己。他慌慌张张接下手机之后——
  「那、那个,刚才——非常对不起!
  立刻向电话另一头道歉。
  『没关系啦!
  很显然不是真嶋绫的男人如此说完后,电话便挂断了。一……一种无可言喻的愤怒使得高虎穗浪全身不住颤抖,他于是放声大叫:
  「堂岛昴,你这个白——痴!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0 编辑

  ◇

  目送洋平(以及失去意识的主将)自视野里消失后,高虎开始动手打扫擂台。
  这虽然拜开了空手道道场的祖父对他严格管教之赐,要他必须对练习的场地心存敬意,但与其这么说,高虎的心境反而像是在为好不容易到手的新车(二手车也可以)打蜡似的。他一面以抹布擦拭,一面在心里想着:这里是我的城堡!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容。这里是我以自己的力量所夺得的城堡——一边擦拭的手不自觉地加强了力道。要成为能够统御大局的人——祖父经常对他这么说。
  道场关门大吉,祖父也已去世了。
  但是他的精神依旧存活着。
  这里是我的第一个——起始之城。尽管是这么微不足道义脏兮兮的,却是我亲手挣来的城堡。我要自这里开始闻名于世,成为格斗技世界中最顶尖的人,然后也要开道场——成为能够统御大局的人!全世界最强的人——这是男人所想象得到,最为单纯而豪迈的梦想了吧。不过他却是很认真地在打算,也不觉得那不可能办到。
  (不晓得为何,此刻「红色」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某种银色的物体,但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要闭上双眼就能够感觉到,令人安心的「红色」诉说着「红色」的话语。这个将会引领你成为最强——值得信赖的「红色」、散发父亲慈爱的「红色」如此说道。象征着血的「红色」——没错,这就是那个伟大夕阳的颜色,「红色」——)
  他猛然回想起来。
  冬月——日奈。
  他……名为高虎穗浪的男人,初次喜欢上的女性。
  城堡——战斗场地已经得手了。那么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是——
  他走下擂台,手伸向书包。
  然后从里头拿出——
  ——给堂岛昴的「挑战书」。
  堂岛昴……那是冬月日奈恋人的名字,同时亦有可能是杀害了她的男人。
  关于那是否为真相,这点就不清楚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他没能保护好冬月日奈。
  堂岛昴……不可原谅!
  尽管法律没办法制裁你——
  首先要得到城堡,接着在那里打倒堂岛昴——就只为了这个目的,高虎穗浪才进了日炉理坂高中。入学之后过了两个月,才终于走到这个地步。虽然堂岛昴没有参加拳击社,算是计算错误。可是没关系,既然如此去找他打架就好了(听说那家伙常常打架,所以应该不会怪我卑鄙吧)。总之就是站上这个擂台,然后一拳击倒他。
  请妳安息吧,冬月学姊!(在那个世界!
  这个兼具非比寻常热血精神的单纯男人,已经因脑海里浮现的幸福野心而按耐不住地在擂台上打滚。等到我成为世界冠军时,我会建一座三十公尺高的冬月日奈学姊雕像!(所以请妳安息吧!)高虎心想着这些事——却没有注意到一点。他对日奈的思慕——当然是货真价实!虽然是由他自己萌生的心情,但在他脑海里的那张面容却不是真正的日奈。虽然的确很像,眉毛却比真正的日奈更细——可是记忆被人更动过的高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将脑海里那张面容当作是冬月并深信不疑,就这样在擂台上打滚。
  (请妳看着吧,冬月学姊!
  (再过不久——)
  (我就能够为妳报仇了!
  这是在他与真嶋绫相遇的三个小时前所发生的事。

  4

  异常状况发生——正确来说,应该是当她察觉到的时候,正好在上第二节课的英文课。
  虽然正在上英文课,但绫却将认真听课一事抛在脑后,下意识地搔弄胸部,并在笔记簿上头记下日文。之所以去抓胸部,是因为从一大早她就一直觉得有点痒。而以日文书写的内容并不是对于英文课的反对主张,而是自己所记得的名字。是依花示意她写下名字的。根据她的说法,似乎并没有所谓「独立的记忆」。
  「没有记忆是独立的。」依花这么说:「所有的记忆都会产生连系、互为关连,而妳被迫遗忘的记忆也不例外。一定会有记忆会连系到妳所遗失的记忆,首先就从那些记忆开始找起吧!
  ……然后,她这么说了:
  「另外,那或许多少会让妳感到痛苦……」
  「……什么?
  「妳所遗失的记忆,或许会是妳想忘却的东西。
  「……咦?
  「妳想想看昴的例子。」依花说道:「昴几乎没有国中以前的记忆——这件事妳曾经听说过吧?
  「嗯……因为他妹妹的事……」
  「没错,在他妹妹——亚鸟身上发生的事、以及这个事实所产生的压力,并不是小孩子所能承受的。结果昴的头脑为了保护『昴』这个存在,将他的记忆——别说是关于那次事件,就连妹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都消去了。人类的大脑偶尔会做出这样的事。将难以接受的事实当作不曾发生,重新编构记忆——」
  「……妳是说,在我身上也发生了相同的事?
  「所有的记忆之间都有着密切的关连。」依花冷静地继续接下去:「只有某样记忆被单独掏空,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但那若是妳本身所期望的结果,就又另当别论了。妳的精神活动反而会乐于将其遗忘,为了避免不愉快发生,重新构筑妳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妳才会像这样虽然产生了记忆障凝,却一点也没有感到任何不便。」
  「……」
  「这毕竟只是种可能。不过……或许有必要试着特意去挖掘妳不愿想起的回忆,从这一部分去着手——也说不定。」
  不愿想起的……回忆。
  ——山崎对自己所做的事。
  (……我才不会认输呢!
  ……话虽这么说,但要在学校里写出那些事,实在让人难为情。所以真嶋正在进行关连记忆的搜寻——写下一个自己所知道的「名字」,从那个名字为出发点,以树枝状的方式将连想得到的名字逐一写出来。试着去做了之后,却意外发现不知为何挺有趣的。但是……没完没了。掘土填洞的作业,指的一定就是像这样的行为吧……绫如此心想。尽管如此,却还是拚命将自己所知道的名字记在笔记簿里。她时而停下手,不自觉地用自动铅笔的笔尖戳了戳胸部然后发问:
  「……你的名字,该不会叫做——丝丝?
  「才不是!」压抑的声音低语道:「可是我喜欢这个名字!我想要这个名字!
  绫叹了口气,在「丝丝」这名字上画了条横杠。「丝丝」这个名字,是绫小时后的昵称。在她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由于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绫」,总是会写成「丝」,因此家人都叫她「丝丝」。她是因为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试着问问。但是——
  手环开始窃窃低语:
  「妈妈,我喜欢『丝丝』这个名字!帮我取这个名字!
  「啊——啰嗦。闭嘴。」
  ——胸部突然一下子痒了起来,她下意识几乎可说是用力刺进胸部似的以自动尖笔戳着。胸部会这么痒,果然是因为「正确尺寸」的胸罩的缘故?她这么思考着。对于总是将小一号的胸罩当作缠胸穿的绫来说,现在这个「过松」而非「合身」的触感,让她怎么也觉得不对劲。这个其实是大一号的吧?依花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让我穿上大一号的吧?她如此心想,却又摇摇头。啊啊,我这是陷入了被害妄想吧……
  再说,做这种事情,对依花有什么好处?
  「妈妈,那个,『丝丝』……」
  「啰嗦,闭上你的嘴!我要生气啰!
  ……还是,这个不晓得是丝绸还是什么的光滑质料和皮肤不适合,所以起了过敏的疹子——总而言之,就是痒得令人难受。绫放下自动铅笔,右手握住了胸部。毫不留情地用力紧握——被抓紧的痛感,让发痒的感觉逐渐离去,这样的舒服感让她喘了一口气。绫很喜欢用手指去抓被蚊子叮过的地方,那也可以说是她的兴趣——一种舒服的感觉会透过这种方式传来。对于右手紧抓的感触,让她不禁去想到「啊啊,胸部果然就只是脂肪块」而有种奇妙的赞同感。果然,最近胸部膨胀,是因为绫辞去社团而导致肌肉上开始堆积脂肪了吧——
  不过话说——
  就算绫这么想——
  (「嗯,就是那个嘛,大家都在说的……」)
  世人可不尽然都会这么认为。
  因此绫实在还是不想让大众得知胸部变大的事。而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让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为什么都已经上高中了,却非得为了胸部开始发育而感到丢脸不可?又不是小学生(话说这样比本来就不公平。绫国小的时候也不曾为了胸部开始发育而感到丢脸。因为她在班上是最慢发育的,而且也没有变大多少)——一阵莫名其妙的屈辱感,让她更加使力地抓紧自己的胸部——
  「……啊哈~」

  听起来显然是带着舒服感的大声喘息,集中了全班的视线。
  教英文的老师Mr.伊藤,起初还以为发出声音的不是绫,而是坐在她隔壁的三轮方辽子。因为她整张脸红到耳根子,显得慌乱又难为情的样子。和三轮方辽子对照之下,绫则露出一副有如鸽子被BB弹打到似的表情。她面色惨白地揉了揉胸部两次、三次。见了她这个模样,三轮方辽子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愈来愈通红。
  过了好一阵子——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绫发出极凄厉的惨叫声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面对伊藤老师的询问——
  「什么也没有!」绫以几近发怒的声音回道:「我没事!
  「没、没事吗?真的?
  「我骗人的!」绫用尽全力大喊:「要、要是没事,你以为我会发出这种声音吗!
  这倒是真的——伊藤为自己的不察感到惭愧。
  「那、那么……谁陪她去保健室?去保健室可以吗?还是说……」
  三轮方辽子说着:「我、我带她去!」并打算起身,绫却制止了她——
  「我、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没事的!」然后自座位站起。
  「真、真的不要紧吗?
  「是的!
  右手仍旧抓着胸部,左手拿起了手机——那只手早已开始按下按键——绫在错愕得目睹口呆的教室里留下谜团、沉寂和一抹孤寂,跑出了教室。
  ——怎么搞的啊?
  「究竟是……」
  「老师,别在意啦。」有人出声安慰这位四月才刚来任教,因而感到混乱的新任教师。「真嶋她是神团的人,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是、是这样吗?伊藤摇摇头问道:
  「Miss三轮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妳知道吗?
  「不、不知道!」还红着脸的三轮方辽子摇头。在她那一排的最后面,「社长」由于对神团一词产生反应而抬起了头,不过马上又趴回去继续睡觉。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马上进入梦乡,就是这个男人的特技。

  ◇

  当绫在电话中说明自己的胸部时,依花正好也在被窝里思考关于自己胸部的事。另外,也思考了关于冬月日奈的胸部。昴死去的恋人是不管穿什么,看起来都很瘦的类型……她承认,冬月日奈的确是很性感。依花思考着关于冬月日奈的事,也思考着昴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人一事。另外,她也思考了双胞胎姊姊的事——两人明明有着同样的遗传基因、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但两人之间的差别到底从何而来?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的胸部特别小,也不打算感到自卑……总而言之,她明明就很疲倦却睡不着、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在棉被中焦躁不安。正当此时,绫打了电话来。
  她劈头就说出这样的话:
  『奶……出来了!
  听了这句话,依花回答:
  「那还真是恭喜妳了。」
  无论内心席卷着再怎么样的狂风暴雨,依花也不会表露出来……但是当有必要再度确认时,实在不得不再问一次:
  「抱歉,妳刚才说什么?
  绫再一次复述:
  『我说,分泌出母奶了!
  「……母奶?
  『母奶!
  「母奶啊……」
  像鹦鹉般地复诵后,依花才终于体悟大事不妙,联络秘书室要人将亚鸟叫醒。
  她对绫询问:
  「……妳以前曾有过这种愿望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这么说来,是在潜意识问——
  「……请妳说说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我的胸部从早上开始就很痒,然后就在上课时去抓,结果突然……』
  「……分泌出母乳了?像一般人那样?
  『我不知道一般人是哪样啦,可是……一触碰到就会渗出来……好痛、好撑!』绫提高声音:『是你……是你搞的鬼对吧!
  『没错!』富有朝气的声音传来:『怎么样?喜欢吗?要是妈妈帮我取名叫「丝丝」,这个身体就是妈妈的了!
  『怎么可能会喜欢啊!』一旁传出名副其实的怒骂声:『快点变回原样!
  『变回去?妈妈,这是妳的愿望吗?妈妈,妳希望我实现这个愿望吗?既然这样……』
  「绫!」依花抢在绫回话前询问:「……绫,妳先冷静下来。『至尊猎户』,要是她不帮你取『丝丝』这个名字,那她的身体会怎么样?
  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
  『要是不给我那个名字,他的身体就会被重置,变回原本的样子。可是,只要帮我取名字,那个身体就会永远、永——远是妈妈的了!
  「……要在多久以内帮你取名?
  『九个小时内。如果在这段期间内帮我取名字,那副身体就是妈妈的了!要是不帮我取名字,身体就会变回原样!所以,要是喜欢那个身体,就帮我取名字吧!
  「……原来是这样的游戏规则啊,我知道了。」依花不作多想地点点头。「……明白了吗?绫。」
  过了一会儿——
  『嗯。』仿佛快哭出来的声音:『可是,九个小时……』
  「……总之妳就先去保健室吧。保健老师是舞原家的『组员』。」
  『知道了。啊啊,真讨厌……』
  听着绫夹杂着哽咽的声音,依花心想着:应该会需要手帕以及替换的内衣吧。
  「总之妳先去保健室……在那里做个检查。就目前来看,有没有什么是妳能够察觉到的异状?
  『会分泌出母乳!
  「……算我失言。其它呢?
  『总之就是胸部……很涨、会痛……这、这个,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疗?
  「胸部很涨、会痛,也就是说……」很罕见地,连依花也难以启齿:「就一般而言,那并不算是生病的症状……」
  『一般、一般!那不然一般人都怎么办?胸部这么涨的时候,通常都怎么办?
  「如果是那样,果然还是得……胸部会涨的是母亲,所以只好让小孩吸吮,或者……」依花尽量佯装沉着地说道:「自己挤奶……吧……」
  『挤……』
  ……电话另一头传来「咚!」地一声。
  「……绫??怎么了吗?妳没事吧?
  没有回应。
  ……看来是晕过去了。
  ……这也难怪。
  依花叹了口气,从绫的手机(附GPS)所在位置找出了坐标,传给昴以及小鸟游。她向小鸟游传达了事情经过,但并没有告诉昴。要是自己和绫遇上同样的处境,一定不会想让昴知道——所以绫一定也是一样。她如此判断。
  等待着亚鸟的同时——
  她心里边想着「至尊猎户」,然后叹了口气。
  看来——
  是个比料想中还要棘手的「智慧果实」——

  ◇

  就一般来说——
  残留耳际的这句话(还有,「挤奶」这句也不肯消失),让绫终于认清自己身体产生变化的事实。
  现在的我,不仅仅是分泌出母奶——
  ——而是变成了「母亲」——
  毫无预警涌上的强烈作呕感,让绫扔下了手机慌忙冲向洗手台(不是厕所,而是设置在走廊上的给水设备)。她总算是在呕吐前赶到了洗手台边、趴在上头,但吐出来的几乎都是胃液。
  眼角泛着泪水——
  她仍半是呜咽着急忙打开水龙头,将呕吐物冲走。用水漱漱口,将残留在口腔内的讨厌气味冲淡,然后抬起头——
  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注视自己泛着红潮、泪水纵横的脸,绫的眼眶虽仍含着泪却也不禁笑了出来。她弯起嘴角看着自己的胸部。右边的罩杯里垫着手帕、左边垫着卫生纸,而母乳仍然持续分泌着。强劲的作呕感再次袭来,她向前躬着身子同时心想:啊啊……这就是母亲的身体啊!这种从胸部流出白色的液体、像怪物、像外星人一样的变化,居然就是一般的母亲们身上再平凡不过的变化——
  强烈的呜咽令她忍不住身子上下起伏,不顾嘴巴上还垂着胃液及口水,绫朝左手——缠的绷带底下问道:
  「这……是我小时候……不对,是『真嶋丝』的梦想……」
  「没错!」充满精神的声音响应:「是妈妈所期望的梦想!是妈妈祈求的梦想!妳还喜欢吗?
  ——还喜欢吗?
  绫高举左臂,朝眼前映照出自己的镜子猛揍。
  不是用拳头,而是手臂。
  一次、两次。
  「别这样!妈妈,别这样!
  第三次敲下去时,镜子破裂了。而在第五次时,镜子破了。但绫仍继续朝着镜子原本所在处挥出左手。
  「妈妈!妈妈!
  左拳的皮肤整齐地裂开了一直线,裸露出粉红色的肉——不,是在看见肉的瞬间就愈合了。这副光景更是使得绫火气上升,将整条手臂对着镜子——
  「学姊!
  ——不知何时昴已出现在身后,抓住绫的手腕,绫激烈地扭动着身体。
  「不要!放开我!你放手!
  「冷、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好恶心。这、这实在……太恶心了,差劲透顶!糟透了……太差劲了!
  「啥?
  「求求你不用管我!放开我啦!放手!
  「学姊,妳、妳先冷静下来,来,深呼吸——张开嘴巴,啊!——」
  「放手!放开、放……???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完全运用了腹式呼吸、充满气势的怒吼声将窗玻璃震得嘎吱作响。昴打消了硬将酸梅喂给绫的念头,转而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一个体格魁梧的人,从一年级校舍方向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哎呀~」对于这个问题,昴搔了搔头回答:「如果我说,我是为了平息骚动而打算强硬喂食酸梅,你相不相信?
  「天底下哪有这种荒谬的理由!
  「可是很有效果喔?你看,学姊也恢复平静了。」
  「那、那个……」
  不知是不是酸梅的功效,绫总算回复冷静,眼角带泪地对飞奔过来的少年露出微笑。她将梅子籽吐在手心,以面纸包起来然后放进口袋里。
  「抱、抱歉喔——不要紧,我没事。」
  从学级章来看,应该是一年级……但是比昴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看见绫的笑容则瞪大了双眼。(咦?什么……不会吧?)绫不自觉地带着泪光、慌忙以手遮掩前胸。那如梦似幻、仿佛随时会被强风吹散的小花般的身影,确实充分带有会让男人由衷赞叹的感觉。不过,让那位一年级生大感惊讶的则是别的理由。
  那位一年级生就这么瞪着大眼——
  由他张大的嘴巴中吐出这么一句话:
  「冬……月……学姊?
  两人诧异地看着这位一年级生。
  「咦?你……」绫出声。
  「你……认识日奈?」昴接了下去。
  「……日奈?」一年级生恶狠狠地瞪视昴。「你这家伙……别随便称呼她的名字!
  昴立刻改口:「你认识日奈大人吗?
  一年级生瞪着昴,往前沉重地踏出一步。
  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质问:
  「堂岛昴,你对这个人做了些什么?
  「问我做了什么……?
  昴看向绫。不知为何,她两手掩着胸口、眼角泛着泪光蹲着,而四周则散落着镜子碎片。呃……
  「我如果说我什么也没做,你相信吗?
  「离她远一点。」
  「我、我并没有被怎么样喔!
  一年级生再度默默上前一步。昴叹了口气,抓着绫的肩膀硬是要她站起来。
  「痛痛痛!」绫呻吟道。
  「你这家伙!」一年级生怒气冲天地大吼。
  昴将绫护在身后,挡在一年级生的前面。
  他扬起嘴角说道:
  「让我来猜猜看吧?就是你吧?那个叫做高虎穗浪的……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从学姊身边离·开!
  「等一等,你是不是误会什……」
  ——高虎摆出应战姿势。
  ——下一个瞬间,高虎便直冲过来。这一连串的动作,比起昴对获得的视觉情报加以认知的速度还快。在他想着「人怎么从视线当中消失了?」的那一剎那,肚子便吃了一拳。身体在一瞬间夸张地浮上半空中,接着「呜!」地应声倒地。高虎对昴的样子正眼也不瞧一眼,就直接抓起绫的手作势拉她。
  「痛!
  「对不起!
  口中虽然道着歉,却没有松手。高虎依旧抓着绫的手,将她自昴身边拉开距离。
  「喂、等一下!!
  绫拚命叫唤痛苦地倒在地上的昴。「你不要紧吧?昴、昴!你干什么啦!笨蛋!
  「我、我们去保健室吧!
  「笨……不要!你这白痴!放开我!很痛耶!
  高虎虽然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但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强硬地拉着绫,一面被她拍打却仍这么说道:「我、我只是想带妳去保健室而已!
  「你啊!突然干什么啦!
  ——就在这时。
  「等一……下……」
  绫和高虎转过头。
  无法呼吸的痛楚令昴揪着前胸,但他仍打算站起来。似乎由于还很难受的关系,从他口中讲出的是呼吸紊乱、断断续续的话语:
  「喂……你……」面对不由分说地抓着绫的高虎,他总算挤出声音:「看……看左、左手……!
  「……左?
  高虎望向自己的左手。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没怎样……」他正要出声——
  才终于发现到——
  绫左手上的银色手环。
  「咦?这个,我记得是……」
  「你有印象?
  「这个,我记得应该是护身符对吧?我好像也有一个……咦?可是……」
  「你、你在哪里见过?你知道这个吗?是、是谁给你的?」绫接二连三地问道,并也问了手环:「你认识这个人吗?
  手环长出嘴巴叫道:「不认识!我第一次见到他!
  「呜哇!」高虎惊叫:「这、这是什么啊?
  「啊,不是——安静一点!
  「是!」高虎以为绫的话是在对自己说的,于是慌忙噤口。
  ——这个人看起来本性似乎不坏——
  「你……叫高虎穗浪对吧?
  「荣、荣幸之至!
  绫露出「荣幸什么啊?」的表情直瞪着他。
  「……早上骂我变态的人就是你吧?
  「那、那是……不是的!那是……」
  「手……可以请你放开吗?」她缓缓地补上一句:「很痛耶。」
  高虎连忙松开紧握的手。
  绫以眼角余光确认昴的样子。看来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到现在都还没能调整好呼吸,喘着气。必须替他拖延时间——于是她注视着高虎的双眼问道:
  「……你认得我?
  「那当然!妳在全校集会时的勇姿——实在太帅了!
  那个哪里帅啊?绫摇摇头。话说回来,叶切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真搞不懂这群人。
  她举起左手给高虎看:
  「那么,你曾经见过这个手环吗?
  「嗯,我记得是叫什么护身符的,之前曾经……??」高虎诧异地侧头思索。
  绫急忙问他:
  「还、还记得是谁给你的吗?
  「不……咦?」虎再次歪头:「欸?我确实有印象,可是……」
  「记不记得有没有使用过?
  「……使用?」高虎露出呆愣住的神情。
  「唔唔……」绫看向昴。如果是昴、依花或是小鸟游,一定能问得更机伶吧……
  「……啊啊,真是的!你、你就想不起些什么吗?
  绫咄咄逼人的气势,使得高虎连忙思索:
  「这、这个嘛……呃……对了!祭典的锣鼓声!
  「……祭典的锣鼓声?
  「没错,我记得那天好像是节庆……傍晚……对,是在夕阳中买的……吧。」
  ——夕阳?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错不了的,两天前使用「至尊猎户」的……就是这个人!
  (……可是他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说啊……你……」
  就在此时——
  「啊——可恶……真难受!
  昴终于伸直了身体,他深呼吸、擦了擦嘴角并对高虎一笑:
  「……你啊,哪有突然就揍人的啊!
  高虎面无表情地响应:
  「……因为是攻人不备,所以我有手下留情了。要是我认真出手,你现在早就吐得满身都是了。」
  他说着并再次抓起绫的手。
  「等等!
  「喂喂。」昴嘴角浮现笑容说道:
  「……放开学姊。」
  高虎的脸上也初次表露出笑容。
  他边笑着说了:
  「要是我不放手,你要怎么办?
  看着两人彼此沉默不语地互相瞪视(虽然昴是在笑),绫剎时脸色刷白。
  (万一他使用过「至尊猎户」……)
  (刚才那一拳……)
  (——这个人拥有恶魔的力量!
  绫慌忙大叫:
  「那、那个,高虎学弟!你、你误会了!昴是我认识的熟人,刚才他也只是在照顾我而已……」
  高虎无视绫所说的话,继续对昴大放厥词:
  「我不会放开学姊的。给我滚——堂岛昴。还是说,要我再揍你一拳?在女人面前。」
  「不,那个就……」唔嗯——昴抓抓脸:「……不过,和夹着尾巴逃跑比,哪个比较丢脸啊?
  「白——痴!」高虎带着笑容的脸上,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神盯着昴——仿佛要将他看穿。「……堂岛昴,都事到如今了,你还说什么?
  「……什么?
  「搞清楚,所谓的丢脸,就是指软弱!所谓的丢脸,就是指没能将人保护好!你没能将冬月学姊保护好!混帐!
  这一番话——
  比刚才的击腹拳来得更加猛烈。
  吃了高虎一计击腹拳,昴还能这么快就站起来,是因为昴虽然措手不及,但对他来说那并非攻他不备。在高虎出拳的那一刻,昴早已预测到攻击朝向自己而来,身体便有所戒备了。正因为如此,所受的伤害才得以减轻。假若当真是出其不意的一击,昴所受的伤害可不只这样就能了事。
  但现在的攻击——
  完全是出其不意。
  昴的表情几乎不为所动——高虎应该没有察觉吧——但是绫注意到了。昴也和依花一样,是个不将内心表露于外的少年。不,由于他并非面无表情,因此他的感情起伏比起依花更难以分辨。因此,像这种时候反而就能分辨得出来。昴的表情仅仅只有一瞬间的些微扭曲,但那对绫来说就够了。足以让她分辨由于刚才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昴受了相当程度的伤害。
  高虎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都很后侮。所以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这个人,由我来守护!所以,快给我滚——堂岛昴!

  ◇

  「你、你在说什么啊!」绫驳斥道:「说什么蠢……那、那个……那种事情,和现在的情况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再说,你是要从什么的手中保护我……我刚才并不是……」
  高虎认真的眼神看着绫。
  「从任何事物的手中……总之,先去保健室……」
  「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要紧的吗!
  昴上前一步。
  高虎瞪视着昴。
  「你还在啊?我说过了吧?快滚!
  「……你说,你要从什么的手中保护学姊?
  「总之就是先从你的手中!
  「我不是说过了吗?昴他并没有……」
  高虎以眼神示意打算说明情况的绫闭嘴,接着说道:
  「……真嶋学姊,妳有听过冬月日奈这个人吗?
  「咦?
  「……是这家伙的恋人。」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不如说,全日炉理坂高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
  高虎愤愤地继续说道:
  「……可是,冬月学姊死了。身上留有显然是被某种东西刺伤的痕迹,死在操场的正中央……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自然的死法?堂岛昴!」他瞪着昴大吼:「而那个时候,你人就在冬月学姊身边!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你要不是犯人,就是你让犯人给逃了!混帐……我说错了吗……你倒是说说话呀!
  「……」昴仍旧面无表情。
  高虎持续谴责:
  「不对你就说啊——你真的和学姊的死无关吗?真的没办法救她吗?其实你是救得了她的吧?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呀!说学姊的死不是你的错!
  「……」
  「冬月学姊到底为什么死了……为什么……非得……以那种方式死去不可……你说说话啊!堂岛昴!
  ——既然这样,就让我来说吧!
  杀死冬月学姊的人,就是你!
  都是你害的,冬月……日奈……她才会死了!
  你没能保护好学姊!你就在她的身旁,却守护不了学姊、没有保护她——是你,是你害学姊死掉的!是你将学姊卷入什么事件,害得她死了!所以你才包庇犯人,在学姊死后也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吊儿郎当地……带着其它的女人!葬礼的时候也是……
  你曾为学姊哭泣过吗?曾为学姊流过任何一滴眼泪吗?
  ……在一片静默之中——
  「没有。」昴作出笑容:「……这么说起来,我没哭过耶,一滴眼泪也没有。」





  「——你这家伙!」高虎涨红着脸。
  「——痛!」被高虎用力紧握,绫不由得叫出声来。
  「对、对不起!」慌忙松手后,高虎犹疑片刻,然后似乎判断就算紧握金属手环也不要紧,于是便握着绫左腕上的手环。
  他重新面向昴:
  「我喜欢冬月学姊。她是个……非常棒的人。」
  「看来我和你的意见相合耶~」
  「……所以,堂岛昴,如果和你在一起就是她的幸福,那么这样就够了。我曾经这么想,于是我抽身而退。我曾经认真地这么想。」
  「终于找到机会反驳你了。」昴弯起嘴角:「我劝你还是别抱持那种想法。这份情操表面上看来很伟大,但根本就是将日奈当成物品看待。」
  「少戏弄人!你这家伙,难道就不能正经点讲话吗?
  「……」昴的表情蒙上了些许阴影。
  高虎继续说下去:
  「但是,你却没有保护学姊……不,是我错了。重要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就该由自己守护才行。
  ……只要没有你……
  ……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想守护的东西,就要靠自己的力量……自己守护!
  「所以这次就换真嶋学姊了吗……」昴笑道:「女人……可不是东西喔?
  「结果你也只会耍嘴皮子而已。」高虎露出嘲笑的神情。「所以才保护不了……不管是冬月学姊……还是这个人。如果你想否定——」他将绫推到身后,挡在昴面前然后说道:
  「……那你就守护看看吧!从我这个灾厄手中,守护这个人!
  「……『我这个灾厄』啊……听起来真不错。」面对高虎的瞪视,昴毫无惧色,并又再前进了一步。「……我是只会要嘴皮子没错。不过啊,我认为比动不动就诉诸暴力的人好上许多。不管你是个脑细胞再怎么单纯的人、或是再怎么善良的热血汉,这些都不构成容许暴力的借口。」
  「我并没有期望人要……容许暴力。」
  昴说道:
  「……你明知真嶋学姊有过什么样的遭遇,尽管如此,你却还是打算以暴力迫使真嶋学姊服从?无视她的个人意志?
  高虎一副赫然惊觉的神情看向绫,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但是——
  他没有放开手。
  他瞪着昴,然后说了:
  「总而言之,等到事情发生……等到人死了以后就太迟了——就算这么做是错的……」
  他一度缄口。
  ……然后毫不犹豫地——
  高虎穗浪如此宣告:
  「这个人从今天起……就由我来守护——她是我的女人!

  ◇

  「别、别说蠢话——」
  由于那番话实在太过旁若无人,使得绫愤怒地瞪视高虎,但她却发现自己正瞪着一个熟透的红苹果。高虎自己所说出的话,让他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实在不敢和绫四目相对。即使如此,他却仍坚决地瞪着昴——从他的态度中,绫领悟到了。
  (这个人……)
  ……这个名叫高虎的少年,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很明白这些话既错误且不符常理、只会惹绫发怒,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说。就像昴明知那样是错的,却还是成了恶魔的盟友。明知日奈不会原谅他这么做,却仍打算让日奈复活。
  ……这个「敌人」,他是……
  高虎红着脸说道:
  「……怎么样?要打吗?
  昴也面无表情地反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学姊的呀?
  「什么?」原本已经很红的脸变得更红了。「啊、呃、就在刚才一瞬间!
  「……真的是那样吗?
  「……你说什么?
  「该不会只是将相貌相似的学姊,当作日奈的替代品吧?
  原本红透的脸,这下子变得一片阴沉。
  「……你说什么?
  「得罪你了吗?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吧?算了,总而言之,你就是打算靠蛮力强迫——诉诸暴力是吧?就是要诉诸暴力来得到学姊是吧?
  「……那又怎么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声音自身后传来。
  碧言的不是昴。自身后传来的声音,使得高虎和绫都暗吃一惊,转过身。
  不知何时——
  小鸟游恕宇、以及叶切洋平都出现在那里。
  「……小鸟游学姊。」
  「好久不见了,穗浪。」小鸟游说道:「在没见到你的这段时间,你变成了这么个令人轻蔑的家伙啊……力量就是一切——若你打算依这种思考逻辑行事,那么,也就不能怪我们卑鄙啰。」
  洋平不发一语——这个男人心里愈是有话想表达,嘴巴就愈是不会说话——只不过,他却狠狠瞪着高虎。
  高虎扬起嘴角:
  「……小鸟游学姊,妳也是一样……喜欢冬月学姊吧?妳未曾想过吗?要是曾以强硬的手段逼迫冬月学姊和他分开,那么冬月学姊就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了。」
  「……这是日奈的意志。」
  「……但人只要死了,也就玩完了!没错,我不会怪你们卑鄙。不管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不管有多少人,都放马过来吧!全部一起上!
  就算面对三个人,高虎也丝毫没有惧色。是因为天生的刚毅性格所致?还是——?
  (不,不对。)
  (就算他本人不记得了……)
  (但要是他使用了「至尊猎户」,就算三个人一起上,也——!
  「住、住手!」绫抓住高虎的手叫道:「……去、去保健室就可以了吧?好啊!你就带我去保健室吧,总之不要打架!
  「……」高虎轻轻点了头。
  他看了看小鸟游。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洋平。高虎目中无人地瞪了他们一眼,最后将视线移回昴身上。
  他拉起绫的手,朝昴的方向跨出步伐。
  ——视线对上了、距离逼近了。
  ——高虎没有一丝戒备的神色,悠然从昴的身旁走过去。昴也没有阻止他,只是面向前方。在通过的一剎那,高虎稍微放缓了脚步。但是昴并没有拦阻他。高虎剎那间扬起嘴角,然后就这样继续通过——
  「……!」绫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些微的抵抗,让拉着绫左手的高虎也停了下来。
  他头也不回地简洁问道:
  「……你想打吗?
  昴抓着绫的右手,同样没有回头:
  「嗯。」
  「你是认真的吗?
  「你问我是不是认真的,那么我就回答你,是认真的。漫长的人生虽然可能发生各种事情,但没想到竟会让我碰上为了争夺女孩子而决斗的局面呢。」
  「……」
  「——简单说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没错。」
  两人中间夹着绫,彼此背对背交谈。
  「这可是耍帅的大好机会,正可谓是令男人热血沸腾的发展——我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康的事态呢!虽然对学姊很过意不去……好啊,学弟,我就接受你这个挑战!
  「昴!
  「……哦?」高虎道。
  「放心吧,要是四个人——包括学姊在内四个人——连手就太难看了。我们就光明正大地一对一决胜负。」
  「也就是单挑啰?
  「不要用那么丢脸的俗称!总之就是一对一……只不过!
  ——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高虎对于他不把话说完而感到诧异。
  「……只不过什么?
  他转过身。
  ——和早已回头的昴四目相接。
  补捉到高虎的视线,昴先发制人,抢在正打算说些什么的高虎前发言:
  「万一我输了,我就失去学姊。那么,你也必须赌上对等的代价。」
  「……什么?
  「你是拳击社的吧?我看你也不像是练健身拳击的类型,将来有打算朝职业拳击手发展对吧?
  「……」高虎的神情紧绷了起来。
  昴摆出笑容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赌那个吧?
  ……要是我输了,我就失去学姊。但相对的,要是你输了,你就放弃拳击……不,放弃格斗技这种运动本身。放弃你那无意义的思考根据。」
  「……」
  「我赌上女人,而你则赌上梦想。」昴笑道:「彼此都付出相对的代价……这样才『公平』吧?
  「……」
  「你有那种觉悟吗?
  「这不是很有趣吗!
  两人隔着绫彼此互瞪。
  昴牵起绫的右手说道:
  「如果有心……就放开学姊。她现在还不是你的所有物。」
  「……」
  「……如果你有心要光明正大、公平地决一胜负。」
  犹豫了一瞬间之后——
  高虎瞥了一眼至今握着的银色手环……然后松开了绫的左手。
  昴立刻将绫护到身后,托付给小鸟游。
  高虎说道:
  「好,跟我来。」
  「去哪?
  「总不可能在这边打吧?不……」他以鼻子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不过就算要在这里,我也无所谓喔?可是你也不希望有人来妨碍吧?
  昴搔了搔鼻子,示意高虎等一下。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我可没有意思要和你打架喔!
  「?」高虎愣了一会儿。
  什……么土高虎瞪大了眼睛,再次涨红着脸:
  「你这家伙……你骗我吗?
  「冷静点!听好了,所谓决斗,是由提出申请的一方来决定比试方法的喔?所以决胜的方法当然是由我来决定。」
  什么……?昴无视高虎的抗议之声,继续接道:
  「胜负……就由猜拳来决定。」
  「别开玩笑了!
  「抱歉。」昴老实地道歉。

  「那么……就以拳击决胜吧……」

  ——沉默。
  「听见了吗?要不要我再说一次?」昴询问道。
  「……啥?」出乎意料的发言,令高虎惊讶得说不出话。
  昴睁大双眼:
  「什么嘛,如果是拳击,你也就没意见了吧?因为拳击不是打架,所以我也不要紧。」
  「啊、嗯嗯……可是……」高虎结结巴巴地向昴确认:「……你是认真的吗?我这个拳击社的,和你这个外行人……真的……要靠拳击?而不是打架?
  「没错。」昴露出大而无畏的笑容:「在公平规则下,于你的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将你击溃!这么一来,你也能够心服口服吧?
  高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将他的心情诉诸话语:
  「……你的理智还正常吧?
  「你问我正不正常,我就回答你吧。怎么可能——哪可能正常啊!因为这可是将女孩子当成物品的赌注耶!但我并不打算对你以暴制暴。要是那样,就等于认同了你的主张。所以胜负要靠运动——靠拳击来决定!正大光明以及公平比试!
  「但是……不。」
  「听见了吗?关键是『正大光明』及『公平比试』!
  「公平……」高虎原本打算说些什么——
  ——却突然缄口不言。
  他似乎是理解了。
  嘴边浮现出阴森的笑容:
  「原来如此。正大光明、公平比试……是吗。」
  「嗯。」昴点头。
  「……你需要几天?」高虎问道。
  「那句是我的台词。你需要几天?
  「……你几公斤?
  「听了包准你吓一跳,是五十六公斤……将近五十六公斤……大概吧。」
  「……轻量级啊。」稍作思索后——「我只要四个星期就够了。」
  「好,那么决斗就订在四周后——不妨挑个明确一点的日子,下个月的结业典礼那天如何?
  高虎默默颔首。
  昴也点头。
  「好,就这么决定。决斗方式是拳击,日子就订在下个月的结业典礼。地点和规则就之后再决定吧!
  高虎扬起嘴角:
  「……规则……你啊,有打过拳击吧?
  「那当然呀!听说教洋平拳击的人,可是我耶。」虽然我不太记得就是了——昴小声补上这句。
  「昴兄!」洋平大叫:
  「你教我的,只是拳击这种运动的存在而已!
  「他是这么说的喔?」高虎出声。
  「总之没问题的啦!有四个星期就够了。嘿嘿!」昴拍胸脯保证。
  「你啊……」
  高虎才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又合上了嘴。他看着昴,脸上的表情就彷佛是赐予穷人便宜的牛肉,看着他们边吃边说「好吃、好吃!」的模样,寻消遣的有钱人。
  然后这么说道——
  「堂岛昴。」
  「嗯?
  「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
  「……我原本一直以为你只是表面上装傻,然后净是在骨子里要小聪明的家伙。」
  「……原本?那现在呢?
  高虎回答:
  「……你原来真的是个笨蛋。」
  「……」
  「冬月学姊死也不会瞑目的……堂岛昴,就算我『减量』让体重变得跟你一样,我也不会输给你。别说是打架,拳击更是如此。」
  「……」
  「不晓得你是自以为多有才能……说不定你觉得只要我减量,就能够赢得过我……没错,要是你真的认为只靠四个星期,就能赢过拳击资历两年的我——要是你以为只要体重一样就赢得过我……好啊!我就减量,等你四个礼拜。让你瞧瞧小看我……不,小看拳击的下场!
  「……」
  他将目光从不发一语的昴转移到绫身上。
  「学姊,这家伙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傻子。而没有看穿这一点的——冬月日奈……也是笨蛋。」
  昴的眼神在剎那间扭曲了。
  高虎并未察觉而继续说道:
  「所以……她才会死了……学姊,我希望妳至少能够明白这一点,并清醒过来……不,我会在妳面前证明这一点给妳看。」他瞪着昴,愤愤地说:「……我会在『公平比试』中打垮这家伙!
  高虎最后望了绫一眼,接着又瞥了她左手的手环一眼,便朝与保健室相反、一年级校舍的方向跨出步伐。他再次穿越昴的身旁并说道:
  「可别害怕得逃走啰。」
  「当然。」
  「还有。」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在这四个星期内,万一真嶋学姊……发生了什么事——
  ……堂岛昴,到时我可顾不得什么决斗或公平比试了。」
  「……」
  「我会宰了你。」
  高虎仅对面无表情的小鸟游与洋平,和面露困惑的绫看了一眼,便消失在一年级校舍的方向。
  直到确认看不见高虎的身影,绫以及洋平跑近昴身旁。
  「昴!」绫放声大喊。
  「抱歉,学姊。将妳当成奖赏……」
  「这……」
  「不过妳放心,我一定会赢。」
  「太乱来了!」洋平几乎在哀号:「就算是昴兄、就算那家伙减量,若靠拳击……是无法获胜的!
  「我也这么想。」身后传来小鸟游沉着的声音:「……拳击这玩意,缺点虽然多,但作为格斗术其实是相当洗练的技巧。就连修练神道新鹰流的我,若遵从拳击规则……」她厌恶地看了洋平一眼——「甚至连赢不赢得了这家伙都不能确定。更别说是你了……就算你们体重相同,外行人想靠拳击来打赢拳击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真的假的……」
  「……更何况敌人持有恶魔的力量。」
  「……」
  「今天早上,和穗浪对战的社员——是我们的主将——身负重伤,肋骨断了五根。」
  洋平插嘴:
  「况且那家伙显然没有动真本事。」
  「……」
  「但是那家伙憎恨着昴兄,和昴兄对战时一定会……」
  啊呜呜……昴呻吟着叹了口气:
  「已经够了,不要再威吓我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乱来。」
  「那你又是为什么?」小鸟游问道。
  昴对小鸟游这么说道:
  「……的确,我在拳击上或许赢不了他。但是……若是这样,你们认为普通的打架就赢得了吗??赢他?
  「……」
  「老实说吧,小鸟游……刚才,妳觉得我们三人连手赢得了他吗?
  「……不。」小鸟游摇头:「那家伙散发出的气氛,确实是……」
  「嗯,那家伙确实使用了『至尊猎户』,只不过他本人没察觉罢了……也就是说,他得到了异于常人的力量。」
  「怎么会……」洋平打断对话:「他确实很强,但就我早上看到的,并没有强到那种地步……」
  「恐怕是……」小鸟游接着说道:「那家伙记不得自己使用『至尊猎户』进行过什么变化了——他不知道,因此才没办法完全运用那份能力……或者,他在潜意识中克制自己的力量——让自己维持在一般人的程度也说不定。」
  「在潜意识中克制?」洋平神色诧异地问:「为什么?
  「天晓得……是为了保护自己呢?还是为了保护对手?又或者是因为……」
  「得到了过于超乎常人的『力量』……也说不定。」昴接着小鸟游的话继续说下去:「那毕竟是恶魔的力量。作为一个人类,或许他在潜意识中封印着那股力量。但要是一时大意将他逼入绝境、刺激到他……」
  那股力量说不定就会发挥出来。
  「也对。」小鸟游颔首。「这么一想,的确是那样。比起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打架,拳击更能够对他加以制约,就这一点来说仍有胜算。」
  「是吧?
  「……前提是,如果是堂堂正正的对战。」
  小鸟游的视线,以及洋平和绫的视线都集中在昴身上。
  昴搔了搔耳朵。
  绫代表众人问道:
  「……你当真打算比拳击?
  昴点头回应:
  「虽然或许会让学姊有不高兴的回忆……抱歉。」
  「为什么?」小鸟游询问:「就算不选拳击,其它应该也有很多方法啊!
  「……反正都已经和人家约好了。」
  「那种约定没有遵守的价值!」小鸟游断定:「……的确,若正面挑战,拳击或许是最适合的吧。但也不一定要正面去挑战啊?昴,虽然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但放弃你那无益的思考吧!比起尊严,更重要的是要获得成果!
  「……妳说无益?」昴出声问道。
  小鸟游一瞬间麸言又止,然后回答:
  「如果你是在意那家伙刚才所讲的话……」
  昴笑了。
  「喔喔,没那回事。我并不介意那家伙说过了什么。」
  「既然这样——」
  「我所在意的是那家伙的目的,以及……『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目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
  「上一次、上上一次也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操控犯人们和我对决。要是这次也打算以我为目标,最终还是得被迫对决。与其冷不防被人突袭,不如在四个星期后以拳击这般清楚、明白的方式解决还比较好。这样子比起妄加逃避反遭偷袭要好上许多,也可以提前准备——我是这么判断的。怎么?我的想法错了吗?
  「……不,没有错。」小鸟游回道:「如果你是以最终一定会对决为前提。但是……」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1 编辑

  「最终一定会对决。不然,那家伙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怎么可能偶然经过这里?再说,他又为何那样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想要保护学姊?那种不寻常的强迫观念……正是『受到某人操控』再好不过的证明,不是吗?
  ……小鸟游,我很冷静。
  我是在冷静思索后做出判断。因为那家伙似乎对学姊很执着,所以我才利用学姊,提出对我有利的条件,让那家伙接受对他不利的挑战。说实在的,原本我当场就会被他打倒,但我却让这场胜负以拳击的方式延到四个星期后。更何况还让他减量……我还自认这样真是赚到了耶。」
  ……小鸟游缄默不语。
  昴的视线移到绫身上。
  「抱歉,将学姊当成赌注……接下来应该也会让妳有一阵子不愉快的回忆吧。」
  「……不。」绫摇摇头。
  她真的不介意。
  至少现在她真的不在意。
  ……令她在意的是……
  「可是,昴……」
  「咦?
  「你没问题吗?
  赢得了吗?她并非这个意思。当然,要是不赢,绫可就伤脑筋了,但比起这个……
  「没错。」小鸟游也出声:「问题在于这一点。」
  「没问题的啦!」昴笑着说。
  洋平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太乱来了……昴兄,你一点也不了解。虽然昴兄以前确实很会打架……但是,打架和拳击是两码子事。就算是昴兄,也赢不了拳击手。」
  「真的假的!?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声音几近哀号:「拳击手的拳头,是可以杀得了人的喔!
  「我懂啦!
  ……所以才非得让那家伙放弃拳击不可。昴如此自言自语,但声音却被掩盖过去。
  「你根本不懂!」洋平的声音响遍整个走廊:「——一般来说就已经够危险了……然而一个门外汉要和拳击手,更何况还是借助了恶魔之力的拳击手比赛拳击,实在是……太乱来了!
  再说,才短短四个礼拜,你要是当真以为可以赢得过减量后的对手——
  那么,昴兄你就真的是个笨蛋!再怎么样也太小看拳击了——不,是太过愚昧了!
  对于洋平竭尽全力的大吼,昴以食指搔了搔耳垂回应……虽然他并没有轻视的意思。他重新面向洋平,露出些许哀伤的笑容:
  「……我也不认为门外汉可以赢得过拳击手啊。」
  「既然这样,那又是为什么!
  「但就算赢不了拳击手,说不定赢得过高虎穗浪。」
  「……咦?
  「不如说是……非赢不可。我啊,就算面对赢不了的家伙,也是非赢不可的喔!」因为我是恶魔的盟友。
  剎那间浮现脸上的阴霾,又马上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因此洋平应该没有注意到吧。但是绫却注意到了。而她是这么想的,那在一瞬间消失的阴霾,大概代表了昴真正的心情吧!自胸口急遽涌上的某种东西,令她感到呼吸困难。她感叹地抬起头。
  ——发现昴正笑咪咪看向这里,使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干、干嘛啊?
  昴恶作剧地笑着说:
  「放心……我一定会赢。因为可不能将重要的学姊交给那种家伙呀~」
  「……希望如此。」感觉到脸颊逐渐发热,于是绫慌忙别开脸:「……真是的。」
  「放心,包在我身上!」昴拍胸脯保证。「……啊!」他击掌叫道:「……先别管这些。学姊,妳怎么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
  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状态,绫满脸通红,下意识遮住前胸。
  「没、没、没什么!
  「可是,刚才……」
  「别管了啦!我说,已经不要紧了啦!
  「说得也是。」小鸟游抱住绫的肩膀。
  她看着昴说道:
  「学姊就由我带她去保健室。你去联络舞原妹,然后思考一下今后的事。因为照常理来说——」她贼贼地笑了:「……你是赢不了的。」
  「……我知道啦。」昴皱着眉头道:「唉唉,必须付出血汗、拭泪以度……暂时得靠着努力和毅力过日子了……真讨厌~」
  洋平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出声。
  绫也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不管再怎么说,昴也不会改变心意吧。
  为了让恋人复活,因此成为了恶魔的盟友——
  ——这个少年一旦拿定了主意,不管任何人再说些什么,昴都会和高虎穗浪比赛拳击吧。不管战斗对他再怎么不利,甚至说不定会危及性命也是一样。
  而他也一定会成功——
  全身炽热了起来,绫不自觉抱住小鸟游的身体。小鸟游也默默轻抚绫的头。感受着人的体温,绫同时在内心思索。现在自己正感受到的这份心情是什么?不是不安,也不是恐惧,而像是喜悦般,但其中却混杂着悲伤。这种近似于愤怒、让身体变得炽热的感觉是什么——
  她所知道的,仅仅只有一件事。
  ——她是这么地——
  喜欢这个笨男人——

  回过神之后,已经到了保健室。
  绫躺在床上——
  意识逐渐融入黑暗。

  5

  ——当绫再次回过神。
  她处在森林之中。
  正打着赤脚,踩在露光闪闪的草皮地毯上。沉寂更为夜晚增添了一分冷清,苍蓝的天空中寂静地洒下满月的光辉,衬托得草木及星辰生辉。
  隐约能听见青蛙的鸣叫声。
  紊乱的呼吸似乎来自刚才的奔跑——碧绿青草的味道、耳中的青蛙鸣唱,让绫顿时领悟了现况。
  (这里是梦境。)
  (是像往常一样的恶梦。)
  (我总是害怕得逃跑——)
  她转身窥探背后。
  苍郁而晦暗的森林深处、黑暗的另一头,传来野兽的咆哮声——
  (真——嶋——)
  (绫————!
  从显然非人类的吠叫声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绫露出嫌恶的表情。
  远处传来——
  (真——嶋——)
  声音逐渐接近——
  (……绫——!
  像往常一样的恶梦。
  「……我现在是在作梦。」
  没错!她在内心如此回答自己。
  (没错,我是妳的恶梦/而妳是/我的东西!
  「我——才不是东西!
  没错!声音答道。
  (妳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我的、我的东西啊,绫/妳是我的东西啊,绫/就如同这个森林属于妳/如同这个锁是银色的锁一样/妳是我的东西,绫!
  ——锁?
  绫看向左手。
  银色的……手铐——延伸的锁链消失在森林深处。
  「这是……」
  (记清楚了,绫!不管你身在何处、逃向何方,我都一定会在那里!我都一定会在那边等着妳,站在妳面前!
  蛙鸣声变得激烈。
  森林深处响起一阵咆哮。那阵呼唤绫名字的咆哮,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接近。恰似远处的雷鸣,起初为电光一闪,过了一会儿才轰隆响起雷鸣振荡着大气。正如同雷声作响的间隔愈益缩短,咆哮声的主人也确实愈来愈朝自己接近。
  吼声既凄厉——
  (真——嶋——)
  又急促。
  (……绫——)
  「是吗……」
  若是平时——绫如此心想。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拚了命逃跑吧,明知就算逃也没用。像兔子般畏怯、因害怕而瑟缩……
  但是,现在的我不同。
  现在的我非常清楚。
  清楚这是个梦。
  没错!声音答道。
  (这是个梦——是妳的东西、妳的恶梦,绫/而绫,妳则是我的、我的东西/妳无法从我手中逃脱/妳离不开我/放心,会感到害怕也只有现在而已/妳总有一天会习惯这里/妳总有一天会觉得这里好/没错,妳会习惯这里/会喜欢上这里/喜欢这里/喜欢这里——)
  「——啰嗦!
  蛙鸣愈来愈大声。
  声音毫无规则,但很神奇的是一点也不吵,反倒让人觉得莫名怀念。在这样的蛙鸣急流之中——
  我不怕,绫喃喃道。
  她尝试咀嚼着说出这句话。但说出口后,她更加确信这句话不是假的,也并非逞强。只因为她真的不害怕,只是如此单纯的事实。
  「我不害怕。」她再一次低语。
  过去令她一心害怕的这个梦境,现在已完全不可怕。不知是否因为已知道这是个梦,她不感到害怕,只觉得厌恶。
  ——好!
  绫深吸一口气,对自己打气:
  「……听好了,依花说过,梦境是想要对我传达些什么……既然如此,我就要去看清那一点!
  她拍了拍脸颊。
  望向左手。
  自散发着银色光辉的手铐延伸出的锁链,朝森林深处、声音起源的方向消失了。
  在那前方,一定就是——
  ……深吸一口气。「来吧!
  一瞬间——
  青蛙纷乱齐唱,惊人地响彻整片森林。不见身影、只闻声音——有如婴儿的声音打破宁静,充斥了整座空间。(是在为我加油吗?)四面八方、此起彼落的蛙鸣,最后甚至开始震撼地面——
  ——不,不对,这个地震是……
  (真嶋——)
  声音愈来愈逼近了!
  (……绫——!
  青蛙的呜叫声震耳欲聋!
  绫放声大喊:

  「放马过来!

  大地摇动,一阵强风骤然刮起——

  (……绫!——)

  那个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狼人」。
  人的身体加上野兽的头,全身包覆着粗硬的毛发,笼罩在暗影及深夜之中。从牠咧至耳际的血盆大口,可以窥见里头竖着一根根泛黄且脏污的利牙——仅在一瞬间,绫就看清了这些。两只耳朵像角一样朝天直竖,而绫清楚感觉到在那如恶鬼般的轮廓之中,浑浊的黄色兽瞳因捕捉到了绫的身影而瞇起。她感觉自己全身因嫌恶——不是因为害怕——而起鸡皮疙瘩。就在那怪物冲过来、打算一口咬住绫的瞬间,绫就看清了这一切。她看见样貌异于凡人的怪物,张开鳄鱼般的血盆大口;看见牠嘴里排列的锐利尖牙;闻到牠嘴里混杂了铁锈般的腐臭,以及咖啡般酸臭的口臭。最重要的是——





  (——不是这家伙!
  (——抓住我、打算杀掉我的——)
  (不是这家伙!

  (妳是我的东西,绫!

  这家伙纯粹只是恶梦中的怪物(而且又拙劣)——左手的手铐延伸出的锁链并没有连到这个怪物身上。确认/确信了这点之后,绫伸出左手。「——你这个……」她以锁链抵住怪物咬过来的牙齿,然后以其中一只手——没有扣上锁链的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放声大叫:
  「——大混蛋!
  如拉弓般举起的右拳击中怪物脸颊的瞬间——
  整个世界化做白热的光芒,然后粉碎。

  ◇

  回神之后——
  绫发现自己身在保健室里。
  ……原来如此。她自床上起身。
  (是梦……)
  记得自己因为胸部起了异常变化,于是来到保健室,为了做检查而躺下——
  「妳醒了吗?
  「……嗯。」看见拉开布帘走进的高久身影,绫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了。」
  ——结果她后来还是请假早退了。
  「早安……早安?」高久因自己的话而露出苦笑:「……说早安,应该也很怪吧。」
  「谁晓得?反正这也是个……」环顾四周之后。「如现实般的梦境吧?
  「嗯。」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第一次……我昨天也作了这个梦,梦见了老师……」
  「我说过了吧?还会再见面的。」
  「……」真是个怪梦,绫摇摇头。
  (……咦?
  (……那么,刚才的森林呢?
  高久彷佛读出绫的内心:
  「那不是梦喔?不,是梦没错啦。」高久再次苦笑:「直到刚才,妳确实都身处于『森林之梦』中,在那里解决了那家伙,然后来到了这里——这个梦境。」
  「……?我在梦中……又作了梦?
  「嗯,就是那样吧……太好了呢,能够成功驱逐恶梦。」
  「……?
  绫仍觉得有些难以释怀。她走下床,环视着保健室。墙上还贴着上次那张海报——「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而旁边也还是那张「刷牙的时候,要连牙龈一起刷」。和上一次没有丝毫改变——她再继续环顾四周。
  然后察觉到隔壁的病床正隐藏在白色布帘当中。
  于是绫连忙转开视线。
  左手手铐上的锁链,正往那块布帘的另一侧延伸。她确认这一点后,拚命想要去注视布帘,然而——
  (……在那一侧,有着——的真面目!
  (我非得知道——的真面目不可!
  (……可是……)
  ——却无法去看。
  身体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这也只是个梦啊!
  (刚才明明就能挺身而战的……)
  高久以温柔的声音安抚因屈辱而挣扎的绫。
  「……别焦急,小绫。妳没办法直视IT,这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妳的内心某处也明白这件事。要是在做好准备之前就看了IT,绝对会被吞噬的。」
  「……准备……」
  「好了,别着急,慢慢来吧……要不要喝红茶?
  才正想点头,绫又慌忙摇头。
  她瞪着化身为高久身影的那个东西。
  「……妳到底是什么?
  「咦?
  「这种梦……太不寻常了!这不是我的梦!妳到底是什么……『智慧果实』?是『智慧果实』对吧……」
  「不……我是妳所作的梦。」化作高久身影的那个东西说道:「『会说话的左腕』只不过是营造了契机……我是由妳的记忆所创造出的……梦。」
  「契机?」记忆?
  高久微笑道:
  「没错,契机。听好了,现在的妳以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攻击。」
  「……没错……不对吗?
  嗯——高久颔首。
  「听好了。『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他的攻击只不过是个契机。目前发生在妳身上的案件,是从很久以前就持续在妳内心进行的事件——培育的怪物终于显现出形态。这是以『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攻击为契机的前提下。」
  「……」内心培育的怪物?
  没错——高久点头。
  「……小绫,目前发生在妳身上的,确实是事关性命的重大案件喔!但是,这同时也是妳看清自己内心的怪物、将之驱逐的大好时机……打倒妳那个怪物的好时机。」
  「……」
  「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为了要帮助妳……但是,妳知道为什么会是我吗?
  「咦?
  「像是小鸟游,或是辅导老师,呃……叫做来栖美楚乃?其它比我可靠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会选我——高久直子呢?我明明背叛了妳、打算杀害妳……」话语一度停顿。「但是,妳在潜意识中却选择了我。」
  「……」
  「妳仔细想想。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喔!不管是对我,或对妳而言都是。」
  「……老师……」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高久以认真的目光射向绫。「……这次一定不会再错了。我……想要拯救妳。」
  停顿片刻后——
  高久又微笑着再次说道:
  「所以……拜托妳,再相信我一次……小绫。」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杯递到了眼前。
  犹豫了一会儿——
  结果绫还是接下了那杯茶。
  她啜饮一口,试尝了甜度之后(没错,高久老是擅自放进砂糖),总觉得有些心虚而游移着视线。然后,绫这才初次注意到——
  高久的桌上立着一张照片。
  上次……不,那个时候也有这张照片吗?
  她悄悄窥伺高久。
  「……妳注意到了呀?」高久说道。
  照片上印着的——是一张画。
  记得那幅圭里的确是什么「鸟兽戏画」(注:又称「鸟兽人物戏画」,为日本平安朝未期的绘卷作品,共分为四卷,内容是以人物或鸟兽的戏画反应当时的社会。现被列为日本国宝之一,同时也被喻为日本漫画的开山始祖)的其中一景——青蛙和兔子比赛相扑的场景。只不过,和普通的画不同,那幅画会动,就像动画一样(真不愧是梦!),而兔子和青蛙真的在相扑。在牠们周围助阵造势的动物们,一个个手中握着比长枪还长的大镰刀。察觉到这一点时,绫感到一阵畏怯,同时领会到——这群动物正等着分出输家。而输的一方,就会遭到巨大的镰刀开肠破肚。兔子和青蛙,输的是——
  「是青蛙。」绫说道。
  「是吗?」高久侧头。「我记得在真正的画里,输的好像是兔子……」
  「不管是哪一个,这嗜好都很差劲……」
  「因为在梦里,所以看起来才会那样啦。」高久噘起嘴:「其实是很可爱的!
  ……绫不发一语凝视着那幅画。在那约手掌大小的无声空间里,青蛙和兔子正赌上了性命相扑。而一旁的动物们则个个手持巨大镰刀,并用镰刀柄端敲击地面喧闹。从画里头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绫目不转睛注视着那幅画,两只动物相扑的身影,看得她内心涌起一股焦躁感。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再继续下去,不管高久怎么说、实际上的画是什么内容,青蛙都输定了!青蛙会输,会被解剖——
  ——我受不了了!
  「让牠们别打了!」绫放声大叫。
  「为什么?
  「因为……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要是被开肠破肚,就死定了啊!再这样下去,牠会死的——会被杀掉!
  「青蛙啊,是森林的守护神喔!」高久心乎气和笑道:「而森林就是从动物的尸骸中生长出来的。青蛙知道这一点。」
  「因为这样,所以就要杀了牠……怎么能么做!
  ……高久点了点头,将那张立起的照片放倒。
  「这样就可以了吧?
  「……对不起。」不知为何,绫出声道歉。
  「没关系。」高久微笑。「总有一天,妳也会了解到那只青蛙的心情的……嗯——例如说,等妳当上母亲的时候。」
  绫回应道:
  「我不会成为母亲的。」
  高久询问:
  「为什么?
  「……因为太恶心了。」
  「恶心?
  没错!绫愤愤地发言:
  「今天一整天——妳如果是我的梦,不是应该知道吗?今天一整天,我遇到了什么事,然后我又有什么样的感受。」
  「说说看、说说看!
  绫面无表情地说:
  「……我……对于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只觉得恶心到家!成为母亲——分泌母乳明明是为了养育孩子而产生的非常重要、十分了不起、反倒应该感到骄傲的变化,但我却觉得恶心。我只觉得很恶心,甚至觉得很脏……因为不就是那样吗?小孩这种东西,终究只是个异物——不是肿瘤。是利用我的肉体、夺取我的养分、逐渐侵蚀我肚子的怪物。母亲将身体给那怪物,换来的却是自己身体的改变。肚子丑陋地鼓起,体内的荷尔蒙也产生变化,情绪、感觉变得异常,味觉也变得不一样,老是会吐。等留意到的时候,胸部还开始分泌出乳汁,只为了养育那怪物——这样子……不就像是妖怪一样吗!
  「……别、别那么痛恨嘛!
  「我才没有痛恨!」绫生气似的愤愤说道,然后浮现出笑容。「……当然,也有人不在乎那些感觉。那些人应该就会成为母亲吧……但是我绝对不要!所以我绝对不会当什么母亲的……明白了吗?
  「我、我明白了啦,所以不要那么痛恨、不要生气……」
  「我才没在生气呢!
  绫别扭地转过头,等她察觉到时,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桌上来回搜寻着立式相框。当上母亲后,就能体会那只青蛙的心情?那么我一定永远都不会了解吧?绫一面想着这些事——

  「……啊~」

  ……胸部被高久触摸,绫发出可爱的娇喘。
  「妳在做什么啊!
  「枉费妳空有一座宝山耶……明明生得这么棒的胸部。」高久接着又抓了抓绫的胸部之后问道:「……如何?今天一整天穿戴着『正确尺寸』胸罩的感想?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一直很在意呢。」抓抓抓——「妳平常都勒得紧紧的,放学回家后都发红了,有时候还会因为剧痛而差点昏倒对吧?果然还是穿『正确尺寸』比较好吧?
  「……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高久点头说道:
  「妳头一次发现自己胸部膨胀发育时,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
  「那……初经来的时候?
  「……」绫羞红着脸。
  「那么,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那里时……心里有没有觉得『唔嗯!』之类的?
  绫拍开仍抓在胸部上的手,红着脸瞪着高久。绫直勾勾瞪着她:
  「……妳是想把话题转移到哪里?
  高久一脸可惜地看着绫的胸部,之后缓缓抬起头,突然一把抱住绫。
  「小绫!
  「什、什么啦!
  高久在她耳畔窃窃私语:
  「……小绫。没有任何女孩子,对于自己生理上的变化能够一下子就适应。不管是谁,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困惑的喔。」
  「……」
  高久紧紧抱住绫,抚摸她的头。「小绫,妳一定很震惊吧?自己居然会对母亲的身体感到嫌恶。」
  「……我……」
  「可是啊,会嫌恶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的身体被迫产生了变化嘛。至今已习惯了的自己不见了——会厌恶、会觉得恶心是理所当然的。特别是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会产生戏剧性的变化,感到厌恶是无可奈何的……所以,就算觉得恶心,就算那样的变化并非异常,小绫妳也绝不是个过分的人喔?只要是女孩子,一般人都会这样。」
  「……我才没有……」
  高久以胸部抵着绫的头,像是要将她包覆住似的抱紧了她。仿佛要让她听见心跳声般。
  「我啊,刚开始非常害怕。非常恐惧……我有没有告诉过妳?当孩子第一次在我肚子里动的时候——一般人都会高兴地叫着『小贝比动了!』之类的话吧——但我实在害怕、恶心得难以忍受。尽管是流有自己血缘的孩子、而孩子也尚在腹中,但对我而言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不,是打算将我啃噬殆尽的怪物。直到我生下他之前——不,就算生下他之后也会继续被啃噬——我当时是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害怕……可是啊。」
  「……可是?
  高久微笑着。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事。
  「人类的妊娠期为什么那么长,妳知道吗?动物都是一下子就呱呱落地。」
  「……天晓得。为什么?
  「因为动物不会思考呀!所以马上就能适应。可是人类会思考、会有着奇怪的想法,没办法马上适应……所以必须花上漫长时间,一点一点从少女变化成母亲。一点一滴逐渐变化,并习惯自己的变化——那段漫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真不科学。」绫别扭地摇头。
  脸颊磨蹭高久胸部的触感,真的很柔软。她一面感受着,一面反弹似的说道:
  「……我可是高中生耶,不是小孩子。」
  高久笑了出来。
  「真是缺乏梦想,可是啊……」高久一度停顿,又接着说下去:「要是一下子就产生了变化……我想我也没办法生小孩吧。」
  「……」
  「……恶心、厌恶……害怕、不安,这些情绪确实会产生。可是,自己可以花上长时间,一点一滴渐渐习惯。然后,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也会真的让自己变得能去疼爱那个原本感觉像是异物的东西。虽然那真的、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样的一瞬间出现之后,就会变得愈来愈频繁……当妳再次察觉时,妳已经成为母亲了。」
  「……」
  「所以啊,小绫,妳会觉得嫌恶,那并不是异常——特别是,妳又是因为『智慧果实』的缘故,而在短时间内产生变化,所以那也无可奈何。若有女性对那样的变化无条件感到喜悦,那样的人反倒才是异常。所以,小绫妳并不是个过分的人。」
  「我并没有那么想……」
  「所以,请不要因为感到厌恶——不要只因为这样,就认定自己是个过分的人、不适合当母亲。至少,那样子对妳的身体不公平。妳必须给它一个完整的机会。」
  「……」
  「况且妳还有这么棒的身体。」
  说着,高久又抓了一下绫的胸部。
  绫慌忙抽离身体,瞪着高久。
  「不、不用妳多管闲事!不用管我!
  是,是,高久摇了摇头——
  「……说正经的。」高久的眼神转为认真。「妳觉得堂岛昴怎么样?就这方面来看。」
  「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小气。」高久啜饮了一口红茶。「我反倒想就这方面给妳一点建议……真好奇~」
  「妳已经死了耶?
  「我知道啦……然后啊,嗯,虽然妳可能抱持各种不安及纠葛……不过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谁要妳多管闲事!
  是~是,于是高久继续喝她的红茶。
  绫也低下头品尝自己的红茶,然后思考着刚才所听到的话。和高久在一起时,的确比较好谈这样的话题。高久的话很容易让人接受。国中时——比绫年纪还更小时就遭受过同样经历的高久,就像是个能理解绫心情的前辈。当初会不禁向高久说出山崎的事,也是由于高久率先讲出自己的经历。因此绫才会不作多想就将自己遭山崎胁迫的事全盘托出——
  (——!
  锵啷——手铐响了。
  但是绫不去看手铐。绫的视线正投向高久的桌上,搜寻着立式相框。她原以为消失了的相框,还是维持刚才的样子倒在那里。
  对了——!
  绫低声喃喃道。
  对了,那个时候也有这个立式相框!然后……
  「我想起来了!」她看向高久。「没错,记得妳当时曾告诉我……」
  「……」
  「老师……有一个小孩……」
  绫伸手将相框扶正。然后她看着照片。上面印着的不是青蛙,也不是兔子。
  那是——一个年约三岁的男孩子照片。
  有着可爱圆脸蛋的男孩子……
  「是老师的孩子……」
  「妳还记得呀。」高久出声。
  ——突然间,绫感觉自己被迅速拉向后方。
  (啊啊,这个感触是……)
  (我就要醒了——)
  绫连忙伸出手。原本打算伸手去拿相框,但手却穿透过去。「不行喔!」高久的声音如此说道:「因为那不是妳的东西。」在迅速笼罩的一片漆黑之中,一股强劲的力量将绫从身后拉了上去。绫放声大叫:
  「老师!妳的真面目,该不会是……我的——」
  「不。」声音对此加以否定。「可是,记住了,妳要冷静。别焦急,总有一天妳自然会知道那个名字。所以就慢慢来,一点点……一点点逐步准备……」
  「可是!」即将被带往远处的感觉……使得绫忍不住提高声量:「……妳说的准备,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是很单纯……同时也是最难的一件事。」高久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沉稳、宛如母亲般的声音:「就是妳要变得坚强。不管遇见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怪物,都要能挺身面对——」
  ——到那个时候,自然而然……
  妳就会想起IT的名字了——
  声音最后被黑暗吞没。
  绫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

  回过神后,绫发现自己正从舞原家的高级床单上起身,茫然凝望着自己的右手。
  右手的拳头中,正握着一条手帕。
  这条手帕,记得是……
  (对了,我记得自己照着依花的指示,将这个盖在脸上睡着了。说要训练清明梦,叫我盖着这个睡觉……)
  啊!她低下头,在枕边寻找笔记簿。正打算记下梦境时——
  「——没有笔!
  声音从一旁传来:「请。」
  「啊。谢谢!
  接过笔之后,绫立刻准备在笔记簿写下字……然后半垂着眼帘朝身旁的人送出白眼。
  「……小鸟游?
  「早安,学姊。」横卧在绫床上的修长少女,用手掩嘴打了个呵欠。「睡得还好吗?我有点……睡眠不足……」
  「为什么?
  「我在欣赏学姊的睡脸。」小鸟游露出一副宛如全世界最幸福的笑容。「真是大饱眼福……啊啊,太幸福了!
  「妳在这里做什么?
  「护卫学姊啊……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既然『至尊猎户』会对学姊的潜意识产生反应并擅自发动,那么就必须有人随侍在侧比较好。」
  「……」昨天有提过这个吗?绫没有印象。毕竟昨天太过忙乱……
  「可是,为什么会是小鸟游妳?
  「昴比较好吗?
  「不,妳就好了。但是……」绫以尚未完全运转的头脑思索着。「……咦?
  「妳是不是正打算写些什么?
  喔喔,对了,梦日记——绫放弃思考,将注意力转向笔记簿。
  小鸟游从她身后窥探并问道:
  「妳梦见什么了吗?
  「嗯。我还记得……我在森林里,然后成功揍飞了前来偷袭的狼男……」
  「真爽快的梦耶。」她摸摸绫的头。「那个狼男,应该长着昴的脸吧?
  「不,是个怪物……然后……然后……」
  「然后?
  ……咦?绫歪着头。
  「在那之后……我记得还梦见了什么……」
  记得是转移了场景——咦?
  她摇了摇头,却想不出来。睁开眼睛后,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对于梦的记忆也就逐渐消失、渐行渐远。
  「……啊啊~不行了。」绫扔下笔和笔记簿。「不行了,想不起来。」
  小鸟游问道:
  「先不论场景,妳在梦里的感觉如何?像是味道、温度之类的,或者是有飞在空中的感觉吗……?
  「……」这么说起来——
  绫微微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她确认衣襟是敞开的,并穿戴了胸罩。附带一提,这也是依花的指示。照理来说应该会对穿着入睡的胸罩留有印象,因此只要能梦见自己穿着胸罩,就比较容易作清明梦——她是这么说的。
  「所谓的梦境,有一部分会受到外部刺激所左右。」依花继续下去:「研究报告指出,如果让脚抬高入睡,梦见飞在空中或坠落的机率就比较大。脸上盖着布,就会梦见自己戴着面具。躺在花香枕上睡觉,就会梦见花田——利用外部的刺激,作自己想作的梦——这是控制梦境最简单的方法,也是训练清明梦的快捷方式。只要能梦见如自己所愿的梦境,就能更早对梦境产生自觉,也比较容易控制。」
  ——听她这么说(还有,穿着胸罩睡觉,胸部比较不容易变形),绫心想:原来如此,于是就穿着胸罩睡觉——
  「胸部……怎么了吗?」小鸟游询问。
  绫回答:「呃……这个嘛,总觉得……」
  「怎么了吗?
  「好像有……被人摸过的感觉……」
  她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小鸟游。
  ……小鸟游别开了视线。
  「……?」才正觉得诧异——
  「啊!」绫这才想起这名少女的性癖,然后瞪着小鸟游。「妳、妳啊,难不成……」
  小鸟游的脸颊剎时染上一道薄红。
  「只有一下下而已……啊、痛、痛痛痛痛学姊,好痛!耳朵要被扯掉了啦!真、真的只有一下下而已!隔着衣服摸了一下下而已!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事!
  「……真的吗?
  小鸟游举起右手,先是张开五指,接着再伸出左手补上一根手指。「仅对我的六个爱发誓!
  附带一提,小鸟游有六个恋人(女性)。
  绫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这奇怪的感触都是妳害的吧……是梦见了什么来着?
  「色色的梦?
  「……好像不是。」
  「是恶梦吗?
  「不,不是恶梦。」
  「要不然今晚也……呜哇!!开玩笑的啦……咦?
  手帕从绫为了拉小鸟游的耳朵而松开的右手中落下。小鸟游讶异地看向那条手帕。
  「那是什么啊?
  「咦?
  「有字……」
  绫摊开手帕,看着那个字。
  歪七扭八的字,简直如同以左手写出似的。「……日千十?日升?」小鸟游疑惑地歪着头。
  但是绫——
  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字。
  她不自觉喃喃念出那个名字:
  「升……」
  「升?」小鸟游惊讶地注视绫。「是吗……这是学姊写的啊?
  「大概……是我一起床之后写的……」
  绫茫然看向左手。
  她的视线落在从手环上缓缓长出的嘴唇上。
  一阵细小的声音顾忌地说道:「……早安,妈妈。」
  「早安。」
  「……妳还在生气吗?
  「不。」绫摇摇头。而这话是真的。
  「太好了!」手环发出雀跃的声音:「我最喜欢妈妈了!
  「谢谢。先别说这个……」她一瞬间瞥向小鸟游,然后对手环发问:「你的名字……是『升』吗?
  「不是喔。」接着——「可是我喜欢这个名字!妈妈!帮我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一定会很适合我的!
  「是啊。」绫颔首。
  「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小鸟游提问:「升……是?
  绫对她投以微笑。
  「…….是高久老师的小孩。」
  「……!
  「那个人也像我一样,受人胁迫……她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名字,就是……」
  升。
  国中的时候。
  才国中就……
  那样的经历,促使她步上了保健老师一途。而同时也让她诞生出童一求「智慧果实」的「愿望」——
  小鸟游喃喃念道:
  「升……是男孩子的名字吧。高久直子的孩子……是吗……」
  「嗯。」
  「不知道学姊是梦见了什么呢……」
  绫……默默摇头。
  几乎使人流泪……令人怀念的感触。
  以及——
  ——绫面带微笑,直视着小鸟游。
  「小鸟游。」
  「嗯?
  「小鸟游,妳也知道对吧?我身体检查的详细报告……」
  「嗯,这个嘛……」小鸟游点头。「不过,我可不是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情才去听的喔。归根究底都是基于担心学姊……」
  小鸟游话说到中途,就被打断。
  「我一直都在想。」绫说道:「打从这个手环叫我妈妈的时候开始……」
  「……」
  「求求妳,明白地告诉我!告诉我真相吧?」绫不禁提高声音叫道:
  「我……该不会——!

  「学姊,妳并没有怀孕。」

  「是真的。」轻轻搂住绫,小鸟游在她耳边低语道:「虽然很失礼,但那个我们也检查过了……学姊的身体别说是堕胎,连怀孕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就算那个东西称妳为妈妈,它也绝对不是学姊的孩子。」
  「——可是!」绫反驳着:「说不定是『至尊猎户』将那个痕迹消除掉的!还有脑部的肿瘤,就是为了让我连怀孕的记忆都忘掉……」
  不——小鸟游否定地摇头。
  「绝无那种可能。在『完美世界』的案件之后,大家都做了检查,观察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不是吗?而在那之前的『透明喷漆』时也是。」
  「……」
  「妳冷静想想。学姊你被胁迫是去年的事了——假使学姊怀孕,现在也早已大腹便便了。万一曾堕胎……不管是在医院……或是用了什么残忍的方法,都不可能将那『痕迹』隐藏起来。再说,就算学姊怀孕,妳觉得山崎会让妳堕胎吗?
  ……绫不发一语地摇头。
  正如小鸟游所言。
  万一自己怀孕了,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堕胎。再者,在日炉理坂这种乡下地方,高中生也不可能不为人知地堕胎。而山崎更是想要两人的「爱的结晶」。
  小鸟游温柔抱紧绫。
  「妳想太多了,学姊……」
  「嗯,说、说得也是……」
  (啊、啊……)
  绫的泪水溢满眼眶。
  (讨厌……真讨厌……)
  绫也回抱住小鸟游,将脸埋进小鸟游胸中隐藏泪水。虽然明知藏不住,但她还是想隐藏起泪水。
  在流不尽的泪水中,她领悟到了。
  ……我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不,是避免自己去想这件事,因为我好害怕,这个想象实在太过恐怖……
  「安心了吗?
  「嗯。
  「妳一定很害怕吧。」
  「嗯……」
  沉默。
  在这令人感到舒适的沉默之中——
  绫有好一阵子紧抱着小鸟游——被小鸟游紧抱。
  直到泪水打住为止。

  ◇

  发生异样的时候,绫还在小鸟游怀中。泪水早已止住,但总觉得很不好意思离开,所以就这样倚在她身上。她重新认知到小鸟游身体的温暖与柔软,并莫名地害羞起来……
  (既温暖,又柔软……)
  「……学姊?
  (小鸟游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她沉醉在耳边温柔的低沉嗓音,下意识用鼻子磨蹭,享受隔着睡衣传过来的温暖、以及纤细肌肤所散发的甘甜香气。小鸟游似乎没穿内衣,绫便陶醉在那柔软而丰满的触感中——
  (咦……咦?我怎么……好像……)
  小鸟游的手臂加重了力气——
  将两人的身体分了开来。
  (啊……)
  「学……姊?
  「小鸟游。」
  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庞,凛然而不失美丽。细长的眼眸、修长的脸型、直挺挺的鼻梁……由同为女性的眼中来看,确实是张充满魅力的面容——
  (真是的,我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这么……)
  绫的心脏开始怦然不已。
  (小鸟游可是……女性耶?明明和我同性别……)
  小鸟游微微一笑。
  两人的身体再次重叠——
  「……学姊。」小鸟游藉助体重将绫压倒,半是喘息着说道:「抱歉……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
  「那……个……」
  小鸟游的脸逐渐逼近。
  绫很明白,自己的脸热了起来——渐渐泛红。
  (讨、讨厌,我……呜哇!该怎么办——)
  「——学姊。」
  「……」啊啊……该怎么办才好——
  「请妳冷静下来,听我说。」
  「……」只差一点点……
  「好像有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碰到我的腰了。」
  「……」嘴唇就……
  「就算是我,这样的经验也实在是前所未有,所以一下子腿软了……使不上力气。」
  「……」咦?
  「所以麻烦妳,请妳别动……妳要是一动,我搞不好就会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发出惨叫声。」
  「……」咦咦?
  ——绫终于——
  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主要是下半身——发生了某种不得了的变化。
  这……这是——
  这、这个、这个夹在小鸟游和自己身体之间的……可怕至极的触感是什么——?
  「……小、小小小、小鸟游?
  「学姊。」
  眼看就要陷入恐慌的两人彼此注视。
  紧张的气氛似乎只要稍有一丁点动作就会被打破平衡,绫就这样盯着小鸟游,同时对左手发问:
  「……『至尊猎户』,这也是你干的好事吗?
  「没错!」手环爽快地回答:「怎么样呢?妈妈,还喜欢吗?要是妈妈帮我取名叫『升』,这个身体就是妈妈的了!
  「你、你这个……笨蛋……」
  下一个瞬间——
  砰!门被用力打开——
  「不要紧吧,绫小姐!恶魔指南刚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这一次——
  绫变成了男人。

  ◇

  「……妳真的打算去上学?
  「那当然!
  绫暴怒地回答依花的问题,拎起了书包。她瞪着缠上绷带的左手说道:
  「昨天虽然因为胸部痛得不得了而早退,但是今天并没有哪里痛啊!我没有理由逃学!
  依花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讲了出口:
  「……我觉得『变成男人』就足以当作请假的理由了吧?
  「依花,我啊!」彷佛面对着弒亲仇人般,绫瞪着依花说道:「才不会输给『智慧果实』!怎能输给这种东西!岂能被这种……被『智慧果实』打乱我的生活步调!我绝对要去上学!怎么样?胸部有没有怪怪的?
  她挺着塞了胸垫的胸部。真是够讽刺的,至今为只都还特意穿着紧一号的胸罩,昨天才终于换上了「正确尺寸」的内衣,结果今天却就改穿了一件松垮垮的。
  依花表情无动于衷地响应道:
  「没问题的。那么,就请妳别太勉强。」
  「知道了!
  「还有,不要接近高虎穗浪。」
  「知道了啦!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到保健室去。」
  「就跟妳说我知道了啦!
  不然妳不会干脆押着我一起去学校算了?绫一副彷佛要讲出这些话的气势,依花好不容易才将她塞进车子里,目送她出门上学。
  等到看不见车子之后,她才叹了口气。
  「那个人真是……」
  小鸟游自她背后出声道:
  「没办法,那样才像是真嶋学姊。」她先是仰望天空,之后将目光转向依花。「不过话说回来……」
  「嗯。」依花点了点头。「『至尊猎户』……我们太小看它了。这实在……这个『智慧果实』的能力,实在太过可怕……」
  小鸟游询问:
  「妳确定没错吗?
  依花回答:
  「不会错的。真嶋对于男性与女性的差异,仅限于常识范围内而已。但是……她却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男性。
  若是『母亲』倒也就罢了,但『男性』就……
  当然,或许这也只是种可能。但是,我觉得……基本上应该错不了。」
  「……」
  依花低下头说:
  「我……在听到高虎穗浪的事的时候,就在猜想……或许某个人打算让他锁定真嶋绫为目标吧。危及真嶋绫的性命,硬是逼她使用『智慧果实』。」
  「又或者是——」小鸟游替她接话:「让他袭击昴,令学姊为了保护昴而使用『智慧果实』……但是……」
  「这么一来,就不晓得绫是否会赌上灵魂。可是,若将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拿来加以比较……绫应该确实会赌上灵魂吧。」
  另外一个可能性——
  两人陷入沉默。
  依花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日炉理坂高中的方向——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
  「小鸟游。」
  「……嗯。」
  「我……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真嶋呢?
  「……」
  「而我又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昴呢?
  「……」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
  最后——
  小鸟游终于开口:
  「……依花。」
  「是。」
  「所谓的恶魔同盟,也不过是昴个人的私事……对吧?
  「是的。」
  「那么,一旦面临万一……」她看着依花:「我会选择学姊这边,我不会让昴夺取学姊的灵魂。
  「……」
  「妳呢?
  依花似乎早已思考过并下了结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也是。」
  「那就别告诉昴。当然,也别告诉学姊。」
  「……果然,这才是聪明的选择呢……就目前来说。」
  就目前来说。
  但是,万一当那个时刻来临——
  两人不发一语,思索着将来那个时刻。就只有那个时刻……唯独那个时刻……绝对得阻止它的到来不可——

  ◇

  命运之刻——
  就在四个星期后降临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3 编辑

  第二部 聚光灯

  那家伙原来真是个拳击手
  那家伙原来真是个拳击手
  那家伙原来真是个拳击手
  而不是一个  沙包——

  ——出自由纪夫理惠第二张单曲副歌<拳击手阿丈>——

  1
两天前


  那一天,高虎穗浪和超级轻量级的职业拳击手三浦秀树进行练习赛,完全是一个偶然。
  三浦拜访日炉理坂高中,原本是为了来见明年要前往东京的叶切洋平。依据三浦所属的K·O·拳馆所期待的新人叶切洋平——这名少年的实力,三浦将决定自己是否成为他的教练。正确来说,是打算和这名少年交涉,问他有没有意思让自己担任教练。三浦今年二十七岁,作为拳击手已经是差不多该考虑退休、而实际上就算退休也不奇怪的年纪了。虽然他是曾一度夺得全日本第一的男人,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作为拳击手的巅峰期已经过去了。至今为止都没有作为,将来也不会再有所作为的吧——而他现在虽仍待在职业拳击界,但他的梦想却已不在这里了。他的人生计划早已不在擂台上,而离开到了擂台外去了。进行一场壮观的比赛,将那作为最后的比赛,然后退休吧。退休之后就进入演艺圈,一边进行艺能活动,一边培育未来的冠军——他是这么打算的。他在演艺圈有后门(对方说什么——他可以靠着演出特异类型的角色闯荡——就只有这样一句话),但若要培育一个冠军,这就只能靠自己来想办法了。因此三浦就向拳馆请了假,专程来到日炉理坂见叶切洋平。
  但是洋平不在。
  取而代之,是高虎穗浪在打沙包。
  然后——
  三浦的眼睛为之一亮。
  看来减量似乎进行得不顺利,高虎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状况不佳,不过他却击出了响亮的声音,让沙包摆动。而令三浦眼睛为之一亮的,则是高虎打出的拳。听顾问说,高虎是轻沉量级的,然而他击出的拳却不只这个阶级。毕竟他每击出一拳,有着四十公斤重的沙包就随着向上跳动。不是横向摆动,而是向上跳动?而且他看上去状况还那么差?沙包的纵向摆动,代表着这个名叫高虎穗浪的少年拥有惊人强打,将来可能会成为一个中重量级(不,搞不好是重量级?)的选手,上演壮观的比赛。于是,在三浦亲眼看到高虎穗浪的瞬间,「叶切洋平」这个名字便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脑子里想的,全都变成了该怎么将「高虎穗浪」拉到东京来当自己的「徒弟」。他已经被兴奋冲昏了头。兴奋地全身不住颤抖,内心吶喊了好几次、好几次。这是一块「原石」!而且还是钻石的「原石」!叶切洋平是K·O·拳馆的会长找到的,但发掘这颗「原石」的却是我,所以他是我的东西!
  于是——
  三浦想让这名少年对自己留下印象,因此主动向他提议:「要不要来场练习赛呀?」唔咽——三浦这么出声道:「唔嗯——你有着很好的素质。如何?要不要来当我的对手呀?
  一般来说,立志成为职业拳击手的人,都不会浪费与职业拳击手对战的机会。虽然顾问出声阻止,但高虎还是答应了。
  于是两人便以实战形式进行了练习赛。
  拳套虽然有十二盎司(注:一盎司约为28.35公克。拳击手套是以盎司来分级,越重则所需要的防护越多),但两人却都没有戴头套。三浦有身为职业选手的志气,而且又小看了高虎,认为再怎么有破坏力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拳头。没错,三浦小看了他。就随便应付应付,让高虎瞧瞧职业和业余之间的差别、从容地获胜,然后再对他说「你有着很好的素质,可是还不够。只要来我这里,我就让你变得更强」,三浦是这么想的——没错,这应该会是未来的(重量级!)世界冠军以及培育他的名教练初次相遇的场景,而且还是相当戏剧性的场景。而将未来的冠军事先KO似乎也不坏——心里想着这些事而脸上堆满笑容的三浦,随着比赛钟响便几乎反射性伸出手和高虎交拳,但他却没有发现,高虎一点也没有那种意思。别说是交拳了,高虎甚至是挥开他伸出的拳头,直接一拳打了过来。(呜哇……)突如其来的一记右强打,直接击中了三浦的侧腹部。弯曲手臂、由侧面打击——也就是所谓的勾拳,正中了三浦的腹侧,让他的身体弯成了く字形。而高虎的左拳进一步做出追击,打中三浦下倾的脸——此时三浦的意识在转瞬间一度中断。但间不容发再次袭来的击腹拳又马上唤醒了他的意识。他痛苦地扭动身体,不过总算勉强和高虎拉开了距离——这不是基于战略,而是本能。会被杀掉——他所感觉到的应该没有错。正如三浦一眼所看穿的,高虎的确费了番苦心去减量。但不同于三浦的猜想,受减量所苦的高虎其攻击力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减量之苦所带来的压力,反而侵蚀了高虎的精神——人性之心,让他丧失了名为「手下留情」的自制力。当然,没有拳击手会在比赛时放水。一般而言,拳击手都是抱着几乎要「杀掉」对方的心情上场比赛。但此时高虎的「杀掉」可说是回异于一般人的层次。减量所带来的焦躁、愤怒、憎恨等等,高虎将这些偶尔会构成杀人因素的感情,全都对着三浦发泄。不顾三浦拉开距离、拚死保持的防御架势,高虎挥出的拳别说是超越了「这个阶级」,甚至根本已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尽管采取防御姿态,但高虎的拳头仍旧叩响着清脆的声音,威力惊人的拳头令三浦的意识逐渐远去。算了!不管是面子或是声誉我都顾不得了——三浦的身体死命前进,打算逼近高虎。不愧是百经历练,三浦已经领悟到,若是退后只会更加危险。总之就是要逼近高虎,封住他的拳路。想办法巴住他,让比赛先暂时停止——
  一个右勾拳(的动作)进入他的视野。
  (——!
  三浦的动作静止了。
  一个勾拳再次打进了定身不动的三浦腹部。并非夺去意识,而是彻底阻断他呼吸的一击——要是肚子吃上这样的一击,人就没办法呼吸了。意识清醒却无法呼吸的痛苦,经常被人形容成地狱。别说是冷静判断了,就连象样地思考都成问题,意识之中只感觉得到痛苦——顺从那样的意识而扭转过身体逃跑的三浦,已经单纯只能称作是个标的物了。右、左、右、右、右——虽然三浦事后才知道,不过挡下(并非他采取防守,而是碰巧)第五发右拳攻击的肱骨确实被击碎了(虽然那个部位受到肌肉的严密保护)。打击所造成的痛楚,以及破坏所造就的伤害,令他的意识变得模糊。在朦胧意识之中,三浦思考着——
  (——我完了。)
  在前一个瞬间,令三浦缩起身体的并不是痛楚,而是畏惧。将三浦改变成一个沙包的,并不是他所受到的伤害,而是恐惧的心理。打从受到最初的一击,怪物就在那个瞬间诞生了,并且一下子就茁壮了起来。三浦没能胜过那个自高虎威力惊人的拳头中所诞生、极具压倒性的怪物。
  (……我完了。)
  三浦透过变得迟缓的思路——我是在哪一步玩完的呢?是吃了那一记拳头的时候吗?还是在我小看那个怪物、认为他只是个小鬼,所以不戴头套就站上危险的擂台之时?拳击是种危险的运动,我明明早已亲身体悟了啊……还是,打从我已不再热中于擂台的时候起,就已经玩完了。当时——在我的酬劳领的还不是现金、而是礼券的那个时候,我脑子里想的除了擂台以外,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三浦秀树活着,为的应该就只有置身于擂台之中,理应只有这样。
  而那样的想法……又是自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一切都结束了。)
  在逐渐淡去的意识之中,三浦所思考的就只有这件事。(结束了——)而在他的那般思考之中,并没有包含任何的感慨——或者那正是他人生结束的证明也说不定。三浦只感受到一切都已结束。在他的思考之中,找不到畏惧、绝望,或是任何的渴望——
  数十秒之后,被运上担架的三浦秀树被抬了出去。而数十分钟后,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日炉理坂高中。

  2
一天前


  在准备就寝之时,昴对着枕边的闹钟,烦恼是否应该定时叫自己起床。
  那个被昴取名为「漏电式闹钟」的时钟,会在定好的时刻前十秒就开始进行读秒。一、二……要是在那个钟以人类的声音读秒数到十之前不醒来、站起身、在感应器前摆好备战姿势,闹钟就会对使用者放出剧烈的电击。若要形容电击有多么剧烈,就拿昴来说,在他第一次使用那个闹钟时,就因为起不来,受到电击的刺激而失禁,眼睛都没睁开就昏了过去。而那一天,他整天都觉得全身麻麻的,苦于恶心及倦怠感。到了隔天,当他一听见「一!」的瞬间便睁开眼睛,回过神后,发觉自己已经摆出备战姿势——简单来说,就是有如此破天荒的威力。
  「被称为职业拳击手,或者是职业摔角手的人们,就算失去意识,也会在听到读秒时就站起身来。」依花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她要昴成为那样。而现在昴也加入了那样的人种之中,成为他们的伙伴了。起初的第一个星期,昴使用了那个闹钟。过了一星期后,他交换了闹钟,不再是定时式的,而是设定成会随机开始读秒的闹钟。但就算这样,昴也只遭受过两次电击而已。
  可是——
  特训并不只有这样。
  在这四个礼拜以来,昴着实受了各式各样的特训,尝到了各式各样的电击。依花似乎很喜欢(让人)触电而休克,几乎每一种特训都会附加上电击。比起三餐,昴所吃的电击更是多到数不清。而这一切的特训,昴都在这四个星期中忍耐了过来。
  一切都只为了明天——
  就只为了这一天。
  明天一天,这副身驱将沐浴在众光灯之下。就只为了这样,四个礼拜以来,昴以这个闹钟为开始,做了各式各样的「努力」。
  而这一切终于——
  到明天就结束了。
  就能获得回报——
  奇妙的是在昴心中,对于明天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明天好歹也是要和寄宿了恶魔之力的拳击手认真决胜,要是一个不注意,搞不好就会丧命——这一点他当然很清楚。而昨天的事——听说有个和高虎穗浪进行练习赛的职业拳击手被送进了医院——昴也有所耳闻。明天或许就换成昴自己变成那样了——不过到时候可能不是被送医院,而是送进火葬场的机率比较大。
  这些事情他都明白。
  ……但即便如此——
  他仍不畏惧明天。
  反而还觉得迫不及待。
  再怎么说,只要等到明天,就能从这如地狱般的四个星期中解放。没错,对昴来说,洁四周简直可谓之地狱。这些日子让他重新体认到,所谓的地狱,并非存在于另一个世界,而是人类在这个世界创造出来的。
  而这些——
  终于都会在明天结束。
  ……他并不害怕。
  反而还觉得迫不及待。
  在既平静却又兴奋的奇妙心情之中,昴凝视闹钟。这四个礼拜以来,昴都是靠着它起床,但是已经没有使用这个闹钟的必要了。依花是这么说的,要他今天睡个好觉,回复因训练而累积的疲劳。
  今天就只要好好睡个觉就够了。
  ……没错——
  没有使用的必要——
  ……结果最后昴还是设定了闹钟。为了以防他睡不着觉,依花还给了他安眠药,但他不需要这种东西。明天、明天、明天就结束了——为了早日迎接明天,昴不消多久就沉沉进入梦乡。

  3
当天


  早上的结业典礼开始之前,昴和高虎量了体重。昴是五十六公斤,高虎是五十七公斤,体重过关——但说到底,原本就不需要减量的昴,和在这四个星期中不得不瘦了将近五公斤的高虎,「体重合格」对两人而言的意义并不相同。高虎应该费了不少的辛苦吧?看着他变得干巴巴的身体,昴摇摇头说道:
  「比赛……要不要改到明天?
  哼上高虎嗤之以鼻。
  「要你多管闲事,白——痴!很遗憾,我现在……体能状况好得不得了喔?已经想杀你想得身体蠢蠢欲动了。」
  「这样喔。」昴叹了口气:「……算了,我就认同你的干脆果断吧……你很了不起喔!
  ……高虎赏了他一个白眼。「你那是什么意思?
  「你就坦率地接受啦!我是在称赞你真的减量来比赛耶!还有不发牢骚这一点也是。」
  高虎别过了脸。
  量完体重,两人动手穿上衣服。
  过了一会儿——
  「我也是。」高虎百般不愿地说道:「……我也要称赞你。」
  「啊啊?为什么?
  「……老实说,我以为你会逃走。」
  「咦咦?」昴讶异地看着高虎。「……我?为什么?
  高虎露出一副咬到烂苦瓜、结果酸液流出来的表情瞪着昴。
  「居然瞧不起我……没关系,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拳击手的厉害。」
  「谢谢。」
  「你能这么从容不迫也只有现在了。」高虎呕气地别开脸,一边换衣服一边愤愤说道:「我绝对、绝对会让你见识到拳击手……见识到擂台的可怕!就算死了也别有怨言喔!
  ……昴笑了。
  「我知道啦。」
  「到时候可别……吓得尿裤子喔!
  「尿裤子?」昴表情认真了起来。「……喂。」
  「……啥?
  他边数着双手……二十七次。」
  「什么?
  「我在这段期间尿裤子的次数。」
  「……你说什么?」高虎诧异地看着昴。「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在这四个礼拜内尿了二十七次裤子。」
  「……」
  「所以就算现在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好害怕。」他挺起胸膛「嘿嘿!」地笑了。
  「是、是吗……」
  无法看出昴真正的意图,高虎只能对他点了个头。昴对感到莫名其妙而点头的高虎摆出了个笑容。
  「我说啊,学弟。」昴说道:「……讲正格的,我可也是一路体验过了不少惨烈经历喔。那些才是真的会让人吓得尿裤子的经历,而且还是好几次。」
  「……」
  「更何况每次都是自己下定决心才去经历的。这次也一样,不是吗?所以……可别太小看我喔!
  「……」高虎张口——
  ——又合上。
  那么,我先走一步——昴说着便走出了房间,高虎默默目送他离开。虽然搞不清楚昴到底在讲什么,但若论胜负,这场比试对方十之八九占优势——他有这种感觉。
  混帐!他在心中低语。
  等着瞧吧!他在内心喃喃道。
  虽然让你在这里得了一分……
  但站上擂台后,获胜的就会是我!
  于是乎,体重就这样顺利测量结束。

  ◇

  在昴和高虎量体重的时候,助手团(在比赛中负责支援拳击手的人。职业赛各为三名,业余各为两名)之间进行了规则的细节确认。虽然终究只是确认,规则本身并没有更动,但高虎那方的助手提出些许变更。
  拳击社的主将也加入了阵营。
  比赛形式为三分钟六回合,击倒数三次,使用的拳套是八盎司,不戴头套——这项依花提议的规则,若在外行人进行练习赛时套用是非常危险的,但高虎很干脆就答应了。老实说,高虎根本不在乎规则如何。反正比赛马上就会结束了(KO获胜!),规则这玩意根本无所谓——高虎是这么想的。而高虎的两名助手也如此认为,因此他们并没有费心留意规则。唯独一个人——拳击社社长佐佐井宏行被这样的规则吓得跑去找依花抗议,但抗议无效。
  「妳到底在想什么!」佐佐井说道:「别小看拳击!听好了,戴八盎司的手套、不戴头套互殴十八分钟……外行人……堂岛昴可是会死的耶?
  依花对此意见不特别表示否定,不过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都已经决定好了。」
  但佐佐井还是姑且试着反驳依花的话:
  「……不,不行。听好了,比赛本身就很胡来,太危险了!若真要比,至少……改成三回合两分制,戴十盎司手套,当然也要戴头套!不然我无法认可这场比赛!
  「没有必要获得你的认可。」听了依花的话——
  「我可是拳击社的社长喔!」佐佐井放声抗议:「我有责任!
  「由舞原家来承担责任。而且关于比赛,也早已获得顾问老师的同意了,就依这个规则。所以你无需介意。」声音冷淡且毫无情绪。
  「但是!
  「——为了你自己好,最好不要多作意见。」
  佐佐井是日炉理坂的人,他了解舞原家的力量。都被这么说了,实在是不妥协也没办法。但是,为什么舞原妹要订这种规则……明明会有危险的不是高虎,而是昴啊……这时候,佐佐井突然想起了堂岛昴和舞原姊正在交往的传闻。
  难不成……!他一下子脸色发青。
  ……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依花很溺爱姊姊,所以她对和姊姊交往的堂岛昴看不顺眼?又或者是昴明明已经和姊姊交往,却又打算为了其它女人而战,她无法原谅,所以才故意……
  不,怎么可能……这种理由……
  ……不祥的预感怎么也挥之不去。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佐佐井心想,于是他便加入了高虎的助手阵营。虽然这个男人很嚣张、让他受了需费时三个月才能痊愈的重伤、夺走他高中最后一个作为拳击手的夏天。佐佐井很不情愿当这男人的助手,但他却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身为拳击社主将,不可能对危险的比赛视而不见。若作为助手,就能近距离掌握比赛,也能在临危时加以阻止——
  于是佐佐井宏行,这位三年级的拳击社社长兼主将——便成了让他自己身负重伤的男人的助手。
  真是愚蠢——听了佐佐井的决定,依花摇摇头。只要不扯上关系,明明就不用额外背负责任了啊……居然自己来淌这浑水。这下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在佐佐井心中留下伤痕吧——名为自责的深深伤痕。依花觉得那是种愚蠢的行径。不过,她并不刻意阻止——没阻止对方在比赛关头前提出变动,而且也没加以抱怨。因为终究来说,依花并不讨厌那样的愚蠢行为。
  于是,比赛规则也顺利(?)确认完毕。

  ◇

  结业典礼结束后,空旷的体育馆中开始搭起了擂台。
  附带一提,擂台是把拳击社的擂台——高虎的擂台——拆了之后,运到体育馆重新组合。至于擂台的设置则不是由拳击社、而是由学生会负责指挥。事情一旦让舞原家涉足,昴和高虎的「决斗」就不再只是他们的「私事」,而是祭典了。当然,名义上是练习赛,因为学校不可能认可「决斗」这种事。而既然这只是普通的练习赛,那么观众当然也就可以参观。依花派遣潜伏在学校里的舞原家私设部队——通称「制服组」,大肆宣传了高虎和昴要举行决斗一事、以及事情发展至此的来龙去脉。拳击社的高虎似乎暗恋昴的女友冬月日奈,并在她死后硬是将过错归咎于昴、借机找碴。而昴则接受了他的挑战,甚至还以真嶋绫为赌注!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有有人在窃窃私语讨论这件事。真嶋跟堂岛昴在交往吗?和堂岛昴交往的,不是舞原咲杳吗?不只是私底下八卦,有的人还直接跑去问绫。但绫就立场上也无法明确否定或肯定,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因此更加深了人们的臆测——
  「……演变成很不得了的骚动耶。」绫一边说着,同时从神团的社办眺望聚集在体育馆的学生们。
  「盛况空前。聚集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都是为了看昴的比赛……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留下来了吧?
  「因为堂岛昴是名人嘛。」依花一点也不惊讶地说着:「再说,还有舞原家的宣传……而且作为第一学期的收尾,这实在是很有趣的活动吧。」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绫环视社办一圈,确认没有其它人在场,便向依花问道:
  「为什么要办得这么张扬?
  「……」
  「托妳的福……害我简直被人当成是昴的女友一样……这四个星期以来,真是害苦我了!
  「很辛苦吗?」手环插嘴道:「妈妈!跟我说!我会帮助妈妈!我要帮妈妈的忙!
  「是~是~谢谢你、谢谢你!」绫随便应付已经听到耳朵差不多快长茧的台词,然后说出她也差不多讲到快腻了的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在学校不许出声吗?」告诫完毕,然后窥伺依花的反应。
  依花直视绫的双眼说道:
  「……令妳不愉快了?
  绫别过视线。
  她生气地说:
  「……因为光是『至尊猎户』的事,就已经够让我吃不消了。」
  在这四个星期间,绫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不仅由于昴的比赛而成为时下的话题人物,除此之外,「至尊猎户」还让她的身体产生各种变化,使得她一下变男、一下变「女」,一下子飞上天,一下子又长出狗耳朵。其它还有各式各样的,令她每天都过着奇幻般的生活。况且,她对于「至尊猎户」的名字仍旧掌握不到头绪。她现在姑且也算是能够相当得心应手地控制清明梦了——就算不靠外界的刺激,也能随心所欲梦见想看的梦——只不过,每次就只有梦的后半段,她无论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很明显是异常现象。会不会是在后半部隐藏着秘密?于是日前便开始于她睡梦期间进行脑波模式采集。
  「总、总而言之,我是不特别在意啦……」依花的视线让绫多少感到脸红,不过她还是别扭地说道:「可是,依花妳不讨厌这样吗?我被人当成昴的情人……」
  「我并……」
  「要是考虑到咲杳的话。」
  「……」
  绫瞇细了双眼看着依花说道:
  「然而妳却特意宣传,这也就表示……妳有什么理由对吧?
  「……」
  唉……依花叹了口气。
  (啊,真稀奇!)绫惊讶地瞪大双眼。依花对着她点了点头:
  「没错,像这样大肆宣传、聚集观众,当然也都是战略的一环……为了让昴获胜的战略。」
  「……聚集看热闹的人,是战略的一环?
  依花默默点头。
  ……绫询问:
  「昴……赢得了吗?
  得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会让他赢。」
  听到如此过于干脆的回复,绫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妳真有自信……」绫低下了头。「要是我也能像妳一样,至少有那般自信……」
  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依花开口了。
  「虽然这确实是场拳击手对门外汉的比赛……但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双方在这场战斗中的战力差距有那么大。」
  「……咦?
  「至少,昴比高虎更具备了两项优势。妳知道那是什么吗?
  「两项?」绫疑惑地歪头思考。「其中一项是……嗯……精神力吧?而另一项则是……优秀的助手?
  「我更正。」依花重新说道:「昴有三项优势胜过高虎——昴本身的精神力、支持昴的助手,以及最后一点则是……」
  「最后一点是?
  「体力。」
  「……体力?」绫瞪大了眼盯着依花。「妳是说,隶属于回家社……神团的昴,体力更胜于身为拳击手的高虎之上?这怎么可能……」
  「至少胜过减量后的高虎。」
  这怎么可能……绫正要将话说出口,依花抢先一步打断她:
  「妳有没有听说过?昴以前经常被欺负。」
  嗯……绫点头回道:「……我知道。然后他在那之后还变成了会欺负人的小孩。」
  「那么,妳不觉得不可思议吗?虽然昴过去老是被人欺负——老是在打架……虽然他推荐了他的小弟叶切练拳击,但他本人为什么没有学拳击?
  「经妳这么一说……」
  嗯……说奇怪,的确是很奇怪。被欺负而老是在打架的人,明明有那个机会,却没有去学格斗技?一般人不是都会想去学的吗?只要有人肯教自己、又有同伴跟时间……
  绫发问:
  「为什么?或者只是昴忘记了,其实他曾经练过拳击?这样的话……」
  依花摇摇头。
  「不,昴并没有学过拳击。」
  「那……为什么?
  ……仿佛要回忆起什么似的,依花微瞇起眼睛。对了……绫回想起来,她以前曾经听小鸟游说过,依花和昴是青梅竹马——不过昴似乎不记得了。
  过了一会儿,依花说道:
  「昴和人打架……总是以一敌多。」
  「……咦?
  依花面无表情看着人潮,继续说下去:
  「没错,以一敌多……虽然是打架,但也实在称不上互殴,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昴单方面挨揍。」
  「……」
  「『以一敌多』这种形式,只要一被捉到就玩完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就玩完了——接下来只能祈求在敌方所有人全都打腻了之后,自己还能够活着。就连自己会不会被杀掉,都没有任何的保证。因为小孩子出手时,经常会失控。」依花转而看向绫:「……昴还曾经被人刺杀过。」
  「……」
  不带情感的话语继续下去:
  「……没错,昴和人打架几乎都是以一敌多。因此,打从他还小的时候——不,正因为当时年纪还小,所以他很清楚就算学会了拳击,对自己也派不上用场。当停下脚步打算应战的那个时刻起,一切就玩完了……所以昴才没有去学拳击,而将那些省下的时间一味花在跑步上。」
  「跑步……?
  「没错,昴把没练拳击而省下的时间,花在锻炼逃跑的速度上。培养迅速、持久力又长的脚力——逃跑。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是昴在以一敌多的打架中唯一能够办到的。能够让他自危险中逃生,唯一的最强手段——所以昴才没有想着要让自己变强,只考虑着逃命一事。就只是跑步、每天跑步,锻炼自己逃跑的脚力。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他没命地跑。」
  「为了保护性命……」那样确实是会让人赌上小命逃跑吧……
  依花接着又说:
  「昴现在也还是一样,几乎每天早晚都会跑步,他已经习惯了。就算没了记忆,但他的身体却仍记得。」
  「习惯……」
  「没错,而且还是持续了十年以上的习惯。就算只是这样,腰力及脚力已受了相当的锻炼,也培养出不可小觑的体力。而实际上昴也光靠这些,打架就强上了许多……不过,不只是这样而已。」依花一度停顿,然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昴从四月起——成了恶魔的同伴之后,就一直接受和舞原家内勤部队『组员』相同的训练。」
  「咦?
  「昴他绝对没有小看『恶魔同盟』。」在依花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能窥见一丝丝的自豪。「要面对并战胜『智慧果实』这样的敌人——为了这个目的,他扎扎实实逐渐锻炼身体,在舞原家接受科技的锻炼……
  因此——
  ……凭他的体力、腰力及腿力,绝对不逊于高虎。这场对决——昴的武器,不光只有这四个星期以来的特训。在更早的两个月之前,以及再更……更早的十年前所一路累积下来的成果——昴的过往本身,就是他的支柱。」
  「……」
  「而我——便在这之间看出昴能在这次比赛中战胜高虎的可能性。」冷冽而澄澈的目光贯穿了绫。「持续了十年以上的慢跑所培育出来的体能与持久力、回复力——若昴能战胜高虎,关键就在于体力已经大幅消耗的后半场。」
  「后半场……」
  没错——依花点头。
  「所以我才特意选择了三分钟六回合制的长时间赛。这样的比赛时间确实是对门外汉很危险。但是,高虎才刚升上高中——他已经习惯了三分钟三回合以及两分钟五回合制,而顶多也只体会过三分钟四回合制的经验吧?对于这样的高虎来说,超过十分钟、况且还超过五回合以上的比赛形式相当危险,对他而言是种未知的领域——无论就体力或是经验上来说。而昴就能从中找到获胜机会。」
  「……」
  「再加上高虎也承受着压力——身为拳击手,不能输给门外汉的压力。以妳为赌注、以自己的梦想为赌注的压力。这些精神上的压力,不但会加速他的体力消耗、使他的疲劳加倍,还会延迟他的恢复速度。再者——」依花示意要绫看看体育馆,以及聚集在里头、参观擂台搭设的大批学生潮。「在全校学生众目睽睽的这个大舞台、这个气氛,更是加添了高虎的压力。只要观众愈多,就更令高虎紧张、焦躁,令他在拿不出原本应有实力的状况下更加速体力的消耗。况且高虎原本就因为减量而没能将身体状况调整到万全的状态——高虎的体力会以惊人之势早早消耗殆尽吧。」

  看着她那面无表情却充满自信的态度,使得绫不禁想提出反驳:
  「可是……昴也一样处在相同的条件下,不是吗?不对,必须和得到恶魔怪力的拳击手对战,昴的压力不是应该更大……」
  才正说出口,绫就自己打住了话。虽然这话由自己来说很奇怪,但她不认为昴会输给压力。拥有妹妹被外星人绑架的过往、成为恶魔伙伴的昴,他的精神力实在不同凡响。依花似乎看穿了绫的内心,对她点了点头。她看着绫,面无表情地说道:
  「高虎正受减量所苦,还有大舞台带给他的压力……也没有三分钟六回合制的长时间比赛经验。然而昴并不为减量所苦,也早已习惯了大舞台所带来的压力。同时在这四个星期内,以全程战斗十八分钟作为假想,一路练习过来。他已经习惯了三分钟六回合制是怎么样的比赛,学到了该如何分配体力。没错——
  只要能残存到最后一回合——
  胜利就是昴的了。」
  面对依花的如此断定,绫回以无法言喻的眼神。
  ……听她那么一说,确实会让人觉得昴能赢……但这可是拳击,对手是拳击手,而且还是得到了怪力的拳击手。
  这并非纸上谈兵——
  ……真的能那么顺利吗?
  她仿佛看透了绫内心的疑虑,依花的双唇间一剎那露出笑容,做出了个凛然的表情后转身离去。差丽的长发随着身体动作而飘扬,待黑发的波动再次沉静后,她跨出步伐。
  依花面朝大门的方向,对身后的绫丢下一句话:
  「——我一定会让堂岛昴得胜。」
  ——然后又附带一句:
  「所以,绫,请妳也务必毅然坚信昴能获胜。」
  「不然,让妳担任助手就没有意义了。」
  让我担任助手的意义……吗……
  有这种意义存在吗?我明明什么也办不到……绫一边思考这些事,同时跟在依花身后走向体育馆。
  擂台顺利搭建完成了。

  ◇

  傍晚——迫近比赛开始之前,高虎才吃了晚饭。他在吃东西,尽情大啖食物。明明比赛就要开始了,却还吃东西?的确,他有一点看轻昴。不过最主要的理由是,直到昨天为止进行的减量,让他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受不了。
  不过高虎好歹也有在考虑比赛的事。
  因此他吃的只有蔷麦面和香蕉。他好像曾听电视上还是哪里说过——蓄麦面和香蕉能够马上就被消化成能量。姑且不论可信度,高虎就是想起了这一点,因此他才光是只吃蔷麦面和香蕉。而后,姑且不论这是否为正常的身体反应,蔷麦和香蕉果然如高虎所愿——马上就被消化,不消多久就立刻转化成了高虎的能量。

  正当高虎在挑战蔷麦面配香蕉这种相当有难度的搭配吃法时,昴则在操场上躺成大字形睡午觉。顺带一提,这个地点被公认称为「昴的专属场所」,平时大家总是对这里抱持着敬意。打从去年那起事件发生之后。
  冬月日奈死去的地方。
  在依花派跑腿来叫他之前,昴都一直躺在这里。

  正当昴躺卧在地上午睡时,于日炉理坂某间医院二楼的二○一二号室(重病患者单人病房)里,三浦秀树正即将走完他的人生。他毫不留恋——也没有意识能去感受到留恋。他的人生老早就已经走完了,剩下的就只等着断气而已,没有人来替他送别。虽然他的亲友应该已经往这里出发了,但通知他们这件事本身似乎就已经迟了——因为三浦本人刻意隐瞒了入院的事,没让他人知道。
  十五时三十分,当护士到三浦的病房巡房时,三浦的身躯已经变得冰冷了。因此她登记了三浦秀树的死亡时刻为十五时三十分。而这个时刻正好是昴与高虎的比赛钟响时刻,不过这并不特别代表了什么神奇的偶然,也不代表什么命运。是三浦在生前还保有意识时拜托了护士,要她在比赛开始时通知他。因此护士只是在这个时刻造访罢了。
  她不懂为什么三浦要拜托她这种事。
  护士心想,一定是他的熟人要参加比赛吧,心想他一定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挂念着拳击的事。所以在三浦的家人和朋友到院时,她对他们这么说了——三浦秀树直到最后一刻都还一心想着拳击。而家人和朋友们相信了。
  就这样,三浦秀树的一生结束了。

  收到三浦秀树的(极机密)死讯时,依花正在擂台外望着昴,看见他开始模仿李小龙。不过就像她看见昴开始模仿时,也只是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她面不改色,一瞬间看了身旁的绫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她心想,要是将这件事告诉(对昴的行动气得火冒三丈的)高虎,不晓得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转变。而要是告诉(被昴的行动逗得捧腹大笑的)全校学生,不晓得又会有什么转变。最后,她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正在耍宝的)昴,但结果还是决定别告诉他。依花现在该做的事,就是当一个好助手——引导昴走向胜利,最坏的情况也至少别让他丧命。因此依花便将这件事独揽在心里。
  放心,昴不会死的。
  我不会让他死的——
  依花紧紧抓住围在脖子上的毛巾。
  (集中精神!
  (引导昴在比赛中获胜!
  ……又或者是——
  (绝对、绝对不要错失了抛出毛巾的时机——)(注:拳击比赛中,若经裁判及医生判定选手无法续战,则由助手向擂台申扔进毛巾表示弃权)

  于是,比赛——毕竟只是公开练习赛——就在座无虚席的体育馆中开赛了。才刚开赛没多久,体育馆中就被阵阵爆笑声给淹没了。可是没有半个人察觉到,引发这阵爆笑声的人物,比起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场比赛的真正可怕之处。
  于是乎,堂岛昴和高虎穗浪赌上梦想、真嶋——以及性命的练习赛开始了。

  4
比赛


  在比赛开始的前一刻——
  首先令佐佐井讶异的,是高虎和早上相比,气色惊人地好上许多,皮肌也回复了光泽。不晓得他是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恢复了体力。他的体能状况很好,实在是绝佳——虽然在全校学生的注目下看起来很紧张,不过并没有因此畏缩,反而还很精神抖擞。
  「好!」佐佐井在擂台外,让高虎含住护牙套(为防止因牙齿造成的裂伤,以及保护牙齿本身,而让牙齿咬住、覆盖住牙齿的防护)后一边说道:
  「你首先要静观状况……喂,笨蛋,别摇头!总之先冷静观察他的样子……」
  ……嘴里才正在告诫,佐佐木就心想:高虎应该不可能办得到吧。依那家伙的个性来看,他的目标当然是在第一回合就将对方KO得胜。搞不好他还想要一拳就获胜。
  而这一点——
  对方应该也已经考虑到了吧。
  他瞄了昴一眼。
  第二件让佐佐木讶异的,是昴的身体。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上面写着THE STAND FOR THE DARK——以及红褐色的运动短裤,而身躯也惊人地结实紧致——程度不逊于一个拳击手。由于拳击手的身体会被锻炼到极致,因此不管穿什么看起来都会很瘦。又因为乍看之下很瘦,所以拳击手经常光凭外表就骗倒人,让人以为「看起来很弱嘛」!而昴现在正是那样的身体。原来如此……佐佐井恍然大悟。不愧是敢向拳击手挑衅的人,昴也付出了相对的锻炼。
  不过话说回来——
  不过话说回来,他那副自信过剩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太小看拳击手以及拳击了啊?尽管站上这样的大舞台,但堂岛昴在擂台上的样子却丝毫看不出紧张。不仅如此,也看不出任何干劲或畏惧。他那简直像是惬意地在自己家中作息的态度、那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先是令佐佐井感到佩服,随即又大为光火。实在太过目中无人了,姑且不论他是气宇轩昂或者真的是个笨蛋……多少也紧张一下吧!你可是个门外汉,而我们这边是拳击手耶?不……也许正因为是门外汉……吧?「初生之犊不畏虎」……是吗?记得好像是有这样一句话?可恶!竟敢小看……
  「……冷静一点啦。」有人在耳边低语道。
  被高虎这么一说——
  「抱歉。」佐佐井这才首次察觉自己也在紧张。
  毕竟佐佐井自己也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大舞台。
  他拍了一下脸颊,重新平复心情后,对高虎说道:
  「……总之别大意。就算那家伙是个拳击的门外汉,但在打架方面的确还满有头有脸。」
  哼……高虎嗤之以鼻。
  「啊,喂!
  看着高虎径自朝擂台中央走去,佐佐井叹了口气。
  不过……他心想,也许真的是我太过在意了。对方毕竟是个外行。才只不过四个礼拜,又能打出怎样的拳击?鉴于六回合制这种规则,他一定是打算在前半场窜逃以保存体力,等到后半场高虎疲惫时再出拳得分、以技术性击倒取胜吧?对方似乎在打这种算盘……
  若是这样,那就太天真了。
  若只有这样,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拳击可没那么简单,光靠那种外行的思考模式就能获胜。
  堂岛昴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一回合将成为试金石——佐佐并重新坐回擂台旁边,专心注视着昴。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成为助手的,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比赛钟声响起,但高虎却没有冲上前去。他冷静地摆出架势:将左脚挪向前、双脚拉开幅度、左拳摆到下巴前方、右拳摆在下巴旁——正统的拳击姿势。而昴也摆出和高虎一样,不,是恰如一面镜子般映照着和高虎相同的姿势。「哦……?」高虎见状,不禁扬起嘴角。还挺有模有样的嘛——不过,你那真的是拳击架势吗?不会单纯只是摆出个姿势而已吧?
  两人彼此伸出手臂。高虎伸出左拳、昴伸出右拳,两人拳碰拳。
  两人一开场的沉着行动,令会场间弥漫着寂静。可以听见席间隐约传出「哦哦?」的质疑声,不过高虎不明白那是对哪一点所发出的疑惑。他只是看着昴一下左、一下右交互熟练的步伐,同时在内心感到佩服——该练的,还是有为比赛而准备嘛——如此而已。昴的腿力和腰力,也算是受了相当的锻炼——也许如佐佐井所说的,一开始先观察他的样子比较好。毕竟这场比赛为的不只是胜利,还赌上了真嶋绫、高虎的梦想,以及拳击手的尊严。
  可不许比赛比得太不象话。
  那么,就稍微先——
  先轻轻挥出左拳(不是惯用手),测量和对方的距离、方向之后,再打出右拳(惯用手)——这一连串动作是拳击的基本。而当高虎打算依照理论,也就是所谓「OneTow」的拳路而先挥出左拳的瞬间,昴的右手手套就将这一拳挡开,左手手套揍上因架势被打乱而吃惊的高虎脸上。打出了第一分的——与大多数人预料的相反——是昴。虽然没有受到损伤,但冷不防吃了一击的高虎,左侧腹又挨了昴一记左拳。昴之后又立刻和他拉开距离。比起被揍(实际上根本不构成伤害),更令高虎讶异的,是他的左拳轻易地就被昴格挡(一种架开对方拳头的防御方式)了开来。而面对如此的高虎,昴只是「咻呼——」地深吸了口气、跨出左脚。本以为他会冲上前来,没想到他却做了个假动作,交替了两脚的位置并后退,然后又再次交换左右脚的位置上前,绕到高虎侧面——
  若是懂得的粉丝,一定立刻就看出来了——
  他开始模仿起李小龙了。
  会场间哄堂大笑。

  「昴、昴他在做什么啊?」绫忍不住向依花询问。「那、那样也是拳击吗?
  依花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是没有数过他那种打法……不过,那样的企图很好。」
  「咦?
  「但是……」她小小声低语:「要持续瞒过对方是不可能的,昴。那样只会让你放松身体而已。」
  「高、高虎到底在干什么啊!」高虎的助手(二年级)放声大喊:「冷静点!别被那种怪动作给骗了!啊啊~真是的!
  或许是被昴开玩笑的行动给惹火了,高虎莽撞挥出一拳打算进攻,却怎么也抓不准节奏。一旦拳头被挡开,身体便失去重心;而在他失去重心的那一刻,就会被昴的攻击打中。再者,瞄准脸部的就只有刚才那一击,之后的目标全都落在比脸大、且无法移动的「躯干」上。因此一旦失去重心,相对的便闪不过昴的攻击,简直像是被他打好玩的。高虎挥着惊人拳势上前猛攻,但昴这个门外汉不但没挨半拳,甚至还像个斗牛士般华丽地闪避开来,并且成功击中高虎。起先因为昴模仿李小龙而爆笑的观众,如今也不禁赞叹连连。
  到底哪边才是门外汉啊?
  高虎现在连步调都失去了规律。看着无法掌握步调的高虎,二年级的助手抱头大叫:    「啊啊!真是的!」他紧握拳头。「别被那种模仿秀要着玩啦!你是太过紧张,所以才看不清对方吗?
  「你又看得清了吗?」佐佐井瞪了二年级一眼。
  「咦?
  佐佐并不发一语仰望擂台——混蛋上高虎,快点察觉啊!你要被骗到什么时候!
  ——可恶!
  高虎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着拳头,心中的焦躁同时不禁让他哀号。可恶!为什么打不中?或是说,为什么这么难打?右拳打中的位置,并不在昴身上;而左拳则立刻就被昴伸出的右手架开。因此拳头打不中他——但最令高虎感到困顿的,是没办法踩稳步伐。在他想要前进的位置上,昴却站在那里。昴的脚、昴的身体妨碍了他,让他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由于无法行动,也就没办法抓准步调——可恶!焦躁感逐渐高涨。堂岛昴接二连三朝他挥拳过来。打中的瞬间让人停止呼吸、却完全不构成伤害的击腹拳,更加重了高虎的焦躁——可恶!要是再照目前的步调下去、因丝毫不起作用的击腹拳而在得分上被判输,可就一点也好玩不起来了!
  比赛开始后,经过了两分钟——
  昴早已停止继续模仿李小龙了。尽管如此,但情势依旧没有改变。拳头仍旧打不中昴,也抓不回步调。可恶!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左直拳(将手臂伸直打出的拳)被昴的右手格挡开来、心窝吃了一击,高虎剎那间弯起了身体。他摆出防守姿势(话虽如此,但昴也并没有锁定脸部攻击)后退,并在一瞬间看了昴的脚——就是那只脚!都是因为那只脚,害得我怎么也掌握不住步调!可恶,都是那只右脚……
  (……等等?
  (右……脚?
  他一度拉开距离,注视昴的身影。
  昴所摆出的地道拳击姿势,简直就跟映在镜中的高虎一样——
  ——可恶!
  这家伙……和我的姿势是颠倒的——找回冷静之后,高虎这才终于发现到。像是在照镜子——换言之,和左手、左脚在前的高虎相反,昴是右手、右脚在前。这也就是说——
  可恶!
  这家伙是左撇子!
  在高虎还未能攻入对方下怀之前,第一回合就结束了。

  ◇

  「我一点也不累啦!」走回己方阵营后,高虎心有不甘用力挥开打算替他擦汗的手,瞪着佐佐井说道:
  「……可恶!那家伙是个左撇子!
  咦咦?二年级大为诧异。
  佐佐井颔首。「……嗯。」
  「可恶,我居然没发现……都是因为那个家伙跳来跳去耍猴戏,一直不断交替左右脚——混蛋!
  ……才不只是因为这样吧?佐佐井心想。除了那之外,还加上了紧张、焦虑、被率先夺了一拳等等,各种因素蒙蔽了高虎的双眼。
  不过再怎么说,最主要的因素则是——
  先入为主的观念。
  「对方不可能会是左撇子」这种先人为主的观念——不,也可以说是经验不足吧。因为日炉理坂并没有左撇子拳击手。
  高虎喃喃低语:
  「虽然曾听人说过……但没想到居然这么难缠……」
  我想也是——佐佐井在内心附和。一般来说,右撇子的拳击手会将左脚置前,以左脚开始进攻。双方彼此都以左脚开始行动,进攻对方的右侧——动作自然而然就会呈顺时钟方式回绕。以对手为中心向左转,偶尔向右或向后移动,这就是一般的拳击原理——不过,若对手是左撇子,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己方是向左绕,而相对的,敌方则是向右绕,双方的前进方向将会碰撞在一起。只因为这样,原本普通的拳击就会难上几倍。况且左撇子的选手为数稀少,因此不太有机会能遇上这种对战经验。对方很习惯与右撇子对战,但己方却不习惯对方——
  佐佐井看向高虎。
  高虎也看着佐佐井。
  该怎么做才好旦高虎以眼神如此诉说。
  ——中场休息时间只有一分钟。
  「听好了。」佐佐井将脸凑近高虎,对他这么说了:「就算对手是左撇子,要做的也没什么不同。向左绕——绕到对方脚的外侧。然后……」他想了一下。「记好,对手伸展身体的方向和你相反。你和对手的身体动向不是呈平行四边形,而是呈梯形——因此你会觉得右边离你很远。加上那家伙的行动非常敏捷,所以你的右拳暂时是打不中他的,你要有这种观念。」
  「可是左边也一样,他伸出的右手会妨碍……」高虎才正开口就被打断。
  「所以不能靠直拳。要靠勾拳——靠左勾拳。懂吗?别勉强去瞄准脸或身体,去打那碍事的右手就好了。」
  「啥?
  「靠你的强力打击,去镇定那家伙的手臂。去攻击他的手臂!
  ——似乎是领会了,高虎点了点头。
  「还有,记好了——」就在佐佐井打算继续讲下去的瞬间——

  『助手离场!

  「啊啊,真啰唆!  一边叫嚷,佐佐井同时对高虎迅速比了个「OneTow」的指示,然后走下擂台。
  好上高虎点点头。
  朝佐佐井点了个头,然后往昴的方向看去——
  见到昴被绫和舞原妹从左右两边献吻,高虎一下子火气上升。
  开、开、开什么玩笑——!

  ◇

  『助手离场!
  听见宣告中场休息结束的声音,绫让昴含住护牙套(舞原家特制,能让上下排牙齿咬合良好,并可提升打击力),走出擂台。
  依花从围绳外侧对昴告诫:
  「听好了,要注意左勾拳,以及随后紧接而来的追击。还有,打击的目标就放在身体上。最初那一击也就算了,就算你再怎么傻,也不要以为凭你一个门外汉能再一次打中拳击手的脸。」
  「知道了。」
  「总之就尽量驱使脚力——」
  「扰乱他的步调、让他奔走——是,是,我知道啦!
  「……那么。」依花看向绫。「绫,就照我所说的——」
  绫的脸颊微微泛红。
  「真的……要做吗?
  「这是为了要让高虎头的脑混乱。」
  「……知道了啦。」
  绫瞥了高虎一眼,确认他正看向这里——
  然后红着脸——
  ……将嘴唇靠近昴的脸颊。
  「等一下等一下!」昴出声。
  「干、干嘛啦!
  昴说道:
  「小花也来!
  「……啊?
  「像这样,从两边啾一下!这样效果绝对比较好!
  「这……我是不介意。」依花还是面无表情。了……要是你与会场上的所有人为敌,我可不管喔?
  「完全没问题!这该说是……男人的梦想?
  依花点头——
  两人站在围绳外,同时在昴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随着「啾!」一声响起——
  高虎也满脸通红。
  迟了一拍之后——
  会场被淹没在一阵盛大的欢呼声中——
  第二回合开始了。





  ◇

  会场因昴的演出而充满沸腾的欢呼声,然而佐佐井却冒出冷汗看着昴——以及依花。
  事至如今,他已不再怀疑了。错不了的,这些观众是为了对高虎施加压力,才会被聚集至此。因为在这里,高虎所扮演的是个反派。明明是拳击手,却对外行人找碴、责怪死了恋人的男人、索求女人——聚集在这里的人,几乎都不认为昴能够赢,不过(或许该说,正因为如此)却都祈望着昴的胜利吧。而实际上目前场内充斥的盛大欢呼,就几乎都是在为昴加油打气。虽然偶尔确实也会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在喊:「宰了那个蠢呆子——!」(然后接着也会听到一个耳熟的拳击社员的声音:「妳这家伙,到底在帮哪边加油啊!」)不过那也只不过是少数派。
  高虎不仅要和昴对战,也必须和这份压力对战不可。
  「啊啊!」二年级出声:「可惜!可恶!
  不——佐佐井在内心里摇头。
  不是高虎可惜。
  而是昴——以及昴的助手太厉害了。
  对方很明显已经预料到拳路走向了吧……昴成功后退闪过了高虎的左勾拳(佐佐井感叹着,那股瞬间爆发力真了不起。昴的腰力和腿力的确经过锻炼)。不仅如此,佐佐井原本料想在左勾拳挥空后,昴应该会趁势攻击,因此向高虎指示以右拳追击。但这也被昴闪了开来,还对高虎的躯干加以进攻。不愧是门外汉,不但姿势很不灵活,攻击也不具威力(看来这四个星期间,昴光是只练习了走步就来比赛了)。可是反过来说,高虎也追不上昴的脚步。虽然凌厉的痛楚都会出自于「躯干」这个部位,但由于受到了一层腹肌的保护,因此若非极强力的打击,效果便不会马上显现。打从昴锁定这个部位攻击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他没有想过要将高虎打倒。他的目标应该是想靠着赚取分数,以技术性击倒得胜——这一点则令高虎更加焦躁。要是因为分数判定而输给一个门外汉,作为一个拳击手就太没有面子了——而这更是为高虎的焦虑雪上加霜,使得他被对手摆布着出拳。由于昴的攻击几乎不痛不痒,反而让高虎怠慢了身体的防守,进而被夺去更多分数——
  恶性循环。
  「啊啊!」二年级生在一旁焦急得哀声叹气:「可恶!为什么……」他看向佐佐井:
  「左撇子……就真的这么难缠吗?
  ……佐佐井黜睡肯定。
  接着他反问:
  「你觉得,为什么堂岛昴会是左撇子呢?
  「这……不就因为他是个左撇子吗?
  「不。」佐佐井摇头。「昴的惯用手恐怕是右手。」
  「咦?
  「不然,哪可能那么准确使出格挡?高虎的左直拳可是比随便一个右直拳力道都还要强,若不是惯用右手,根本不可能挥得开!那家伙……混帐,他其实是右撇子啊!但是因为和高虎比赛,采取左撇子的架势比较有利,所以他才刻意以左撇子的架势出赛!
  一般而言,拳击上有三种距离。
  平常伸出手就能打到的「中距离」、伸出手后还要再向前一步才能打到的「长距离」,以及彼此额头几乎要紧贴般的「近距离」——而最能让高虎发挥他豪迈拳头的,是拳头能自然击中敌手的「中距离」。然而「中距离」在面对左撇子时,却是最难发挥功效的距离。以开放式站位(注:Open Stance,把要进行攻击的那一侧的脚,摆到另外一只脚后方的站姿。例如右手挥拳,那么就右脚置于左脚后方)彼此间反复连续竞相打击的「近距离」,根本就不需在意拳击架势。而「远距离」是靠着若即若离打击后,又远离敌手的方式战斗,因此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然而「中距离」则会首当其冲正面受到左撇子的影响。对手的身体不在平常的位置上;而平常总是空旷的地方,却多了对手的脚——对于高虎这类以「中距离」为主战场,才能够将豪迈的拳头作为武器充分发挥的拳击手而言,要面对左撇子采取的架势直首是相当棘手。而正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惯用右手的昴才会以左撇子的架势出战。
  ……错不了的——
  昴他对高虎进行了彻底的研究。
  二年级生大感惊讶:
  「他明明惯用右手,却以左撇子的架势出赛?一个外行人,能在区区四个星期间矫正成左撇子吗?
  「正因为他是外行人。」
  若是持续锻炼拳击的人,要将右撇子架势改成左撇子确实很困难。而就算左撇子的战势再怎么有利,但终究也是百害而无一利。但是,对一个外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左右之分。要在一张纯白的画布上绘制新的图,一点也不困难。对现在的昴来说,要他反过来摆右撇子的姿势才反而比较难吧。当然,惯用右手的左撇子,既然无法以惯用手、惯用脚作为攻击轴心,作为拳击手也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可是——
  「对高虎这个敌手来说,再没有比这样更具效果的了。」佐佐井咬牙切齿说着:「堂岛昴并不是『拳击手』,而可以说是『高虎猎人』。他所累积的练习都是为了对付高虎!
  ……没有错——
  小看了这场比赛的人,是高虎。
  (……不,是我!
  佐佐井感到懊悔莫及。要是抛开自满来看这场比赛,就能观察得很清楚。昴并不单纯只是个左撇子,他很显然已经预料到了高虎的动向。他看穿高虎的习惯,看准这一点,事先预测了高虎的动向而行动。这就是昴在这四周以来密切研究高虎,最昭然若揭的证据。
  是他比高虎本人更了解高虎的证据。
  研究高虎、看穿他的弱点、做了一个门外汉所尽力能及的练习——
  (不是拳击手或门外汉,而是比这些更基本的问题——)
  (是心态的问题!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兵法的基本。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在最基本的事情上。)
  ……佐佐井右拳清亮地敲响左手掌心。尚未痊愈的肋骨绞得发疼,但他却顾不得此。
  他开始专注于比赛——
  (是啊,没错!比赛现在才开始——!
  第二回合结束了。得分判定是二十比十六——
  昴获得压倒性胜利。

  ◇

  「相当了不起。」
  一边从围绳外替昴擦汗,依花一边说道。虽然没说出口,但绫也是这么想。她进到擂台内(顺带一提,只有一名助手可以进到擂台中。为了诱使高虎产生动摇,因此由绫进去照顾昴),拿着冰袋替昴冰敷右手。昴的右手手臂整个发红——明明一次也没被直接打中,只不过是挥开高虎的拳头而已,就变得这么红了。
  截至目前为止,昴都还未尝到高虎半拳,全都闪开或者是挡开了——由观众眼中看起来,确实打得很华丽。然而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华丽,他只是拚死、赌命地在对抗罢了。万一吃上高虎一拳,就算是采取了防守,也一定会构成致命伤,因此他只能闪躲或挡开。就像乍看优雅、实际上则在水面下拚命划动双脚的天鹅一样,他也只是拚命闪躲,这就是昴目前的实际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
  虽然是个门外汉,但面对一位拳击手却也能战到这个地步……
  (昴的过往,将成为他的助力……)
  (——不只如此。)
  绫听见依花在下达指示。
  「听好了,昴,敌人也差不多会换个方向进攻了。首先……」她边说着些让人不懂的话,不时看着绫说道:「绫,妳再和昴贴得紧一点……摆些不太检点的动作,来引起高虎的内心动摇。」
  什么不太检点的动作啊……?
  「那样不是太露骨了吗……」绫红着脸说着。
  「不管露不露骨,总之就是有效果……对高虎这样的男人。」依花断言道。
  「对我这样的男人也是。」昴也跟着说。
  绫露出了个微笑。不检点……怎样的感觉才叫不检点啊?她一边想着这些,同时……轻轻擦拭昴的身体。边注意着不加进太多的水,也注意着不去刺激到身体。她边将依花的吩咐当作耳边风,内心一面想着——只有一瞬间,她这么想着……昴现在,正为了我而战。这发热的肌肤、汗水味、因对战而变得火热的全身,全都是为了我、为了得到我而战——当然,绫知道这只是幻想、只是形式上的罢了,但她还是一瞬间做了如此想象。
  这真是个幸福的梦……她心想着,然后笑了。

  『助手离场!

  绫走出擂台。站在围绳外,将脸颊靠近昴,一瞬间和依花交换了个眼神——
  「啾!」两人同时亲了昴的脸颊。
  昴摆出胜利姿势——
  然后前往迎战。

  「可恶!」高虎在角落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坐下,懊恼而愤愤说着:「打不中!
  「我想也是……」俯视着汗流浃背的高虎,佐佐井点头附和:「堂岛昴似乎是你的粉丝喔?他真的对你研究得非常透彻。」
  「……」
  「你的行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那家伙的脑袋不错呢。」
  「……」
  「在下一轮定胜负吧。」佐佐井说。
  「你说什么?」高虎讶异地抬头看佐佐井。
  佐佐井询问:
  「你被他打脸打中几拳?
  「半拳也没有啦!混帐!那家伙光是瞄准我的身体打!明明一拳也起不了作用!
  「你知道他为什么只打身体吗?
  「什么?
  「你知道堂岛昴的脸部防卫为什么会那么松懈吗?
  ……高虎注视着佐佐井。
  佐佐井点头。
  「那家伙预测了你的行动,在引诱你攻击——攻击他的脸。要是如他所意去打他,除非他自愿挨打,否则当然不可能打得中。」
  「……」
  「不要勉强,你就瞄准大的地方打吧,就像对方那样。」
  ……高虎点头。
  佐佐井又接着讲下去。
  「只不过——」

  『助手离场!

  「是,是~」
  在为高虎指点了攻击搭配后——

  『助手离场!

  在裁判喊第二次之后,佐佐井才终于离开擂台。
  他自擂台外侧对高虎点头示意。
  高虎也点了个头以示回应。
  (……好上高虎,就在这一轮决胜吧!
  (让那家伙瞧瞧拳击手的实力!
  第三回合开始。

  ◇

  两人在擂台中央彼此碰了一下拳——就马上各自拉开距离。
  (……?他还真冷静耶?
  高虎没有立即攻过来,只是观望昴的样子,但还是一步步缩短距离。昴感受到一种仿佛被人拿枪抵着的压力,不禁扬起嘴角。在边长约六公尺的四方形擂台间,只要站上了敌手,就真的变得非常狭窄。与其说是枪,倒不如说是大炮——不,是汽车。和高虎对打,简直就像是在和一台汽车斗牛。对方无法灵活地小跑步,所以能闪得过——虽然内心这么想,但在完全闪开之前也无法彻底放心,只要稍有剎那间的不慎,就会被卷进车底而粉身碎骨——
  高虎冷哼一声,动了肩膀。
  是假动作。
  昴朝高虎伸出右手,并微微将拳偏向胸口。他稍稍压低拳路,引诱高虎朝他的脸挥拳。高虎的拳头力道过于强劲,无法防御。昴吃不了他一拳,因此只能藉由外侧或内侧的打击来挡开高虎的挥拳路径(而右手比较接近敌方的左撇子架势,对目前的昴而言着实派上了用场)。如果拳头朝脸飞来,很容易就能用这样的方式格挡,然而,若攻击瞄准身体而来——
  「高虎恐怕接下来也会瞄准你的身体进攻吧。」依花说道:「——这一回合将会是左右大局的关键之战,堂岛昴。」
  嗯,我知道。
  昴握紧了左拳。

  (不妙。)
  高虎开始经常使出假动作,令依花感到焦急。高虎的假动作虽然过于夸大且容易被看穿,但这也仅是对拳击手而言。对新手来说,假动作是最能加倍恐惧、打乱反应、最可怕的攻击手段。高虎的假动作虽然拙劣,但对昴来说,效果已绰绰有余。而一旦步调被打乱,就不可能在这一回合东山再起了。昴目前虽然冷静面对假动作,却被缓缓逼进了死角。虽然他会被逼进角落这件事也在预料之中,但是……
  (高虎属于用充满力道的拳头猛攻敌手、将敌方逼进角落的类型。)依花心想。(这么说,靠假动作将对方逼进角落,就是助手的指示了……)
  她看了擂台对侧的佐佐井一眼。
  虽然他被高虎打断了肋骨,却仍中规中矩地替高虎做建言——从刚才起,依花内心就不时懊恼地想着「不妙!」。完全看穿高虎的动作、习惯、思考,是昴的强项(而高虎又是个单纯的笨蛋)。然而因为多了那个助手助阵,使得高虎的行动模式增添变量。这么一来——
  (我应该要事先料到这一点才对。)
  (这是我的过失!我答应那个男的进助手团,是我的过失……)
  「……!
  昴的背——
  碰上了围绳。
  下一个瞬间——

  会被逼到围绳边,也在昴的预料范围内。依花说过,高虎也差不多该理解了吧,瞄准昴的脸攻击是没用的。他应该已经察觉到昴是故意引诱他狙击脸部。这么一来,敌人差不多开始要瞄准身体——瞄准比脸部大上许多、却无法动作的部位。对方将会准备打击昴的身体,让昴停止行动。只要对方用勾拳瞄准身体攻击,那么昴就不可能挡得开、也挡不过。若不想吃下攻击,就只能够移动身体闪躲。因此敌人为了不让昴逃跑,肯定会将他逼到围绳边或是角落——
  「机会就在此时。」依花说道:「只要明白对方会攻击过来,那么你就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在这里夺下一记击倒吧!如果顺利,还能让高虎以为没办法把你逼进角落。获益是很大的。」
  这四个星期间,昴就是假定了这一点而累积特训。
  现在正是发挥成果的时刻——昴一边感受到背上的围绳,一面冷静观察高虎。情况危急,但反过来说也就是己方的机会到来。用出人意料的方式闪过高虎的身体,趁他失去平衡时攻击——给他倒地一击!就目前的状况,很有可能一举定夺比赛的输赢局势,然而昴却很冷静。冷静地……观察、感应高虎的全身。视觉捕捉到高虎手肘的动作,而高虎膝盖下沉的动作也没有逃过昴的眼里——要来了,他要使出击腹拳了!比高虎的打击动作早上一个剎那,昴已经开始采取回避动作。拳击手的拳头飞来的速度比二分之一秒还快,比视觉情报传达给大脑认知的速度更快——简而言之,要等到看到才回避是不可能的。而这一点对方也一样,就算看到拳头被对方闪开,身体不会、也没办法立刻反应。虽然明知不妙,但已停不下来了。等到这时,昴的机会就来了——

  「——!
  他汁意到高虎的视线。

  (——糟了!
  (不是身体!这家伙瞄准的是——)

  一阵猛烈的冲击传来。
  下个瞬间——
  昴的意识沉进了黑暗里。

  ◇

  依花倒抽一口气。
  (被摆了一道!
  右脸颊挨了一拳,昴的身体垂直落下。
  ——「咚!」一声,他的身体向前倾倒。
  『击倒!
  (被摆了一道……)
  依花压抑内心的情绪看着昴。高虎那一记漂亮的左勾拳,虽然由于姿态不是很稳、加上昴在挨打关头做出防御,但还是令昴失去了意识。
  姑且不论受到的伤害,但意识……
  (——昴!
  依花不禁咬牙握紧手帕。
  她看向擂台另一侧的佐佐井。
  是那个助手……
  是那个助手指使的。
  照高虎那样的状态,不可能做出那种临机应变。是那个助手指示他——假装要打身体,然后瞄准脸攻击。是那个助手——那个在对面摆出胜利姿势的助手,反将了昴……不,是将了依花一军。
  (这是个……致命的过失……昴,拜托你……)
  依花看着已完全昏迷的昴。这样的状况也在预料范围内。这四个星期以来,为了对应这样的状况,昴也经过了完全的训练。可是——
  「好!
  见到高虎佯装瞄准身体的左勾拳成功命中了昴的脸,佐佐并不由得握紧拳头叫好。从断掉的肋骨闪过阵阵如雷般的剧痛,但他完全不在意。
  昴很干脆地滑落倒地。
  ——好!
  高虎豪迈的拳头,成功地打断了昴的意识。虽然裁判没有中止比赛而开始读秒,令他感到讶异,但他点点头心想:「没关系!」再怎么说,昴都变得那个样子了,不数到八之前也不可能站得起来。
  ——是高虎赢了!
  她和看向这里的舞原妹对上了视线。
  佐佐井「呵!」地笑了。
  (妳大概会觉得是被我摆了一道吧?
  (……不过,这样妳只猜对一半而已。)
  (高虎在听了我的指示之后,马上就成功地反应了出来——因此才造就了这一击。高虎他有那方面的底子,能够将我的指点一瞬间发挥出来,而那都有赖平日的练习!
  (不是凭着智力就胜过人!
  (他作为一个拳击手的潜力,胜过了妳的智力!
  是你赢了,高虎!
  佐佐井看着退至中立区大口喘气的高虎。他确信高虎获胜,送上了引以为傲的视线。
  ——至少……
  在裁判数到四之前是这样的。
  当裁判数到四时——
  昴突然像安装了发条的人偶般站了起来。
  佐佐井诧异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回过神后,昴发现裁判正站在自己身旁读秒。虽然不明就里,但想继续进行比赛的意志驱使着他摆出战斗姿势,但昴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臂沉重得惊人。(……?怎么搞的?怎么这么……)看到高虎面无表情地靠在中立区的身影,他推测自己是被击倒了——可是,为什么?呜哇?
  (脚……不见了?
  自膝盖以下都丧失了知觉。仿佛只要跨出一步就会倒下的麻痹感,让昴领悟了状况——
  (脑袋还是一片混沌……)
  ……冷静点,冷静下来,总之我是头上挨了一击,然后倒下了。虽然托了这四星期以来使用「漏电式闹钟」的福,让我几乎是反射性地站了起来,但大脑和身体的连结似乎还未完全恢复——
  (……冷静一点,要冷静!
  总之,昴总算是让身体能够恢复动作了……
  裁判数到八便离开了昴身边。
  在中立区的高虎,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他要来了!
  在裁判下达开始讯息的瞬间,高虎冲了出来。昴拖着还无法活动的身体,总算是开始应对高虎。来势汹汹的冲刺、拉向后方的手臂——高虎逼近的姿势、压力,唤醒了昴脑海中对刚才那记攻击的记忆。「不行!」待依花不禁放声大叫时,昴早已双手掩面摆出防守姿势。虽然明知防守也没有意义,但手臂却还是「防护」了昴——在想要逃离恐怖的本能驱使之下。(好!)佐佐井再次握拳。他对高虎下指示,要是昴站起来,接下来就看清楚他的动向后再攻击。高虎冷静地看着昴,看到他因为害怕而下意识护住了脸。高虎的右勾拳便冷静、沉着地——

  命中了昴的身体。

  嘴里的护牙套吐了出来——
  昴呈く字型倒地。
  第二次被击倒。

  

  裁判持续着读秒——在这段期间,昴正为「横隔膜」僵直而不能呼吸所苦。
  (没办……没办法呼吸!
  「横隔膜」——那是人类的呼吸要冲。
  因为有「横隔膜」像帮浦般运作,所以人类才能将空气运进肺部。然而对准身体进行的攻击,却会使得「横隔膜」僵止运作。所谓的腹部,就是像个水袋般的东西,腹部所受到的冲击会令其中的所有器官一点一点地逐渐僵直、妨碍机能运作,进而剥夺体力。而在这之中,则属「横隔膜」僵直所造成的损害最为显著。人类藉由呼吸、将氧气传送全身以进而获得能量。换言之,若是「横隔膜」僵直、呼吸受到妨碍,那么也就无法供给能量——正可谓能量供给遭到断绝。
  而这就是击腹拳的威力。
  一般而言,攻击的效果是迟效性的,都是在累积了好几拳之后才会终于显现。
  然而获得了恶魔之力的高虎,他的击腹拳——
  只要一击就能达到成效。
  只不过吃了一击,昴的「横隔膜」便因此僵直,无法将空气送进肺部。然而他的意识却仍保持清醒,明确地认知了这件事。除了无法呼吸的痛苦,他还清楚地感觉到肚子里正随着阵阵剧痛逐渐停摆。他感知到激烈的痛楚随着脉搏逐渐加剧,意识发出哀号。
  (好难受……!
  裁判的读秒仍在继续。
  昴仍保有神智。
  不站起来不行。
  但是——
  (好、好痛苦……)
  冷静点,冷静下来——
  (没错——我最大的武器就是冷静!照依花所说的,我小时候打架时好像老是以一敌多。以一敌多若想残存下来,就只能冷静判决状况、伺机逃跑,一旦陷入恐慌的那一瞬间就玩完了!恐慌会使人误失逃跑的机会——我这种……愈是面临压力就愈冷静的性格,就是在那个时候造就的!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冷静得下来!没错,我当然冷静得了,所以冷静点镇静点给我冷——静——下——来——啊啊可是好痛耶!好痛苦!混蛋!
  昴拚死抬起头——
  然后看着自中立区悠哉俯瞰他的那张脸。
  (那家伙……对我说了什么?

  昴扬起嘴角。

  在无法呼吸的混乱之中——
  他听见声音数到六。冷静搜寻了擂台上的护牙套,然后灵巧地用包着拳套的手重新戴上。昴总算站了起来,颤抖着双脚、忍受僵直的腹部所带来的痛楚——
  摆出备战姿势。
  裁判数到八——
  ——然后,宣布比赛继续进行的瞬间——
  高虎再度自中立区冲了出来。
  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同时后退,他几乎是不自主地后退。
  全身充斥着紧张,意识间也满是痛苦,但昴仍冷静确认状况。剩下还有将近两分钟(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而自己身上所受的伤,在这段期间内是无法平复的。双脚颤抖,后脚跟也已经拾不起来了——下一次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不过,话说这场比赛原本就是三次击倒制。在昴第三次倒下的那一刻,就会被判定战败,没有必要再站起来了。
  (……站起来?)昴扬起嘴角。(前提是……我还能活着吗?
  ……回过神,昴已再次因高虎的压力而被逼到角落。角落——刚才肚子吃的那一拳,由于身后是空旷的,所以昴几乎是直接向后倒下,减轻了伤害。况且由于昴采左撇子战姿、左半身远离了高虎,因此高虎的右勾拳并未发挥威力(尽管如此,就已经有那般的威力了,要是正面挨上一记——)。
  然而,这里是角落——
  已经没地方可闪了。
  (……冷静下来,保持镇静!
  那么,昴所该做的就是——
  (别输给恐惧——要冷静!
  高虎的左肩动了一下。
  (——是假动作!
  但是……
  ——在压倒性的恐惧之中——
  昴的双臂——
  还是护住了脸——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5 编辑

  ◇

  仅管昴由于击腹拳造成的呼吸困难而痛苦,却仍站起身来、摆出备战姿势——看见这样的昴(太好了,看来没受到致命性的伤害……),依花松了口气,但同时拿下了毛巾。
  她对绫说道:
  「请妳做好心理准备。」
  「咦?
  「万一昴到时已无法再战……虽然对妳很抱歉……」她一度打住话语,凝视着绫又继续
  说:「……我会抛出毛巾。」
  抛出毛巾代表的是——
  投降的信号。
  绫反问:
  「无法再战?刚才那一击,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身体上所受的伤害看来是减轻了。可是……精神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高虎的攻击……藉由恶魔之力所获得的、甚至足以夺去人命的威力,会使对手产生强烈的恐惧。
  一旦输给恐惧——
  之后就只称得上是个沙包而已。
  (若是到了那地步,继续比赛也就没意义了。)
  依花不带感情地注视着绫。
  ……过了一会儿——
  绫伸出手。
  「可以……由我来丢吗?
  「……」
  「放心……我会确实丢出去。时机就交由依花来判断。我相信妳。」她仰望擂台内。「……也相信昴。」
  依花默默将毛巾交给她。
  擂台上,昴轻而易举地被逼进了角落。高虎一步步缓缓施加的压力,竞能如此轻易将昴逼退,不知那是否正是昴因恐惧而畏怯的证明。
  「……依花?
  「还没。」
  若一个没弄好,恐怕不只是战败了事——
  昴会死——
  将昴逼进角落之后,高虎开始摆动身体……他是打算用假动作迷惑昴吧。他应该是打算藉由假动作,然后冷静地给予昴最后的一击。而对于陷入恐惧的人来说,并没有所谓的假动作存在,很有趣的是他们会自己上勾。拜托你——绫在内心低喃。拜托你,昴……请不要输给恐惧!只要不输给恐惧,就还有机会——
  「——!

  高虎「作势」要出拳。
  那动作实在过于夸大、过于容易被看破,然而昴的双臂还是像弹簧般反射性举起,护住自己的脸。
  (——昴!
  ——下一个瞬间——
  高虎的左勾拳命中了昴的身躯——





  ◇

  完全无法呼吸、仿佛溺水般的痛苦,使得昴脸色蒙上一层青紫。
  然而,昴却站着。
  左臂攀在围绳上、全身也倚着角落的柱子,可是昴依然站立着。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无法呼吸的痛楚、加上腹部仿佛破裂般的剧痛令他闷声挣扎,可是昴仍然站立着。按正常来说,就算被判定为站立击倒也不足为奇,然而裁判却没有替昴读秒。
  若问理由,那是因为——
  高虎倒在擂台的铺垫上。
  与其说是被击倒,不如说,感觉像是被撞飞了出去。因此高虎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然而被击倒就是被击倒。在裁判的读秒声中,高虎哑然地看着俯视自己的昴。依状况来看,显然是昴所受的伤害较大。尽管如此,倒下的人是高虎。昴虽然靠在角落的柱子上,却仍站着。
  吃了高虎一记击腹拳,却依旧站立着。
  他靠着反击打倒高虎,夺得一记击倒——
  ……察觉到高虎的视线,昴那张看起来缺氧的紫色脸孔露出一笑。
  然后再转移视线——
  他看到依花,以及拿着毛巾的绫。
  握紧拳头、将之高举在天,昴大叫道:
  「……怎么……样啊!
  隔了一拍之后——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裁判读秒的声音被淹没在浩大的群众鼓掌声中。
  简直让人不敢置信——佐佐井不由得低哺道。
  ……那家伙明明受了高虎两拳,结果却还故意引诱高虎攻击他。不把痛苦和恐惧当成一回事,故意引诱高虎攻击他的身体,再反过来击倒高虎。肚子吃过高虎一拳的佐佐井明白,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并不是说做就能做得到。至少对我而言,是办不到——佐佐井咬紧嘴唇。然而昴却做到了,况且他还是个外行人……
  由自己主动迎向拳头,使对方的打击点偏离、减轻伤害——这个道理他懂。可是……
  「那家伙居然忍了过来……」二年级生(他也曾经尝过高虎一拳)感叹地说道:「真是厉害啊……」
  「……才不只是『厉害』这样的东西。」
  那是堂岛昴对于自身意志的表明。
  只要还保有意识、大脑还能驱使双脚活动,我就会挺身应战——
  是在表明这样的意志。
  只要我还站着,就会奋战到底——这样的意志。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战斗?佐佐井看向擂台对面的真嶋绫。堂岛昴是真的在和她交往吗?因此才为了她奋战到如此地步吗?简直是……没错,简直就是赌上了性命。
  裁判读秒读到一半——
  高虎站了起来。
  尽管身上没有大碍,却能从高虎的表情申明显窥见混乱的神色。
  别被他给迷惑了啊!佐佐井很想如此大喊。不管堂岛昴打算怎么努力,只要再击倒他一次,他就会自动被判输了啊!还有将近两分钟!照这情况下去,已经够充分打倒他了!佐佐井很想如此大叫。可是,在比赛回合中是不允许助手提出建言的(业余比赛的规则是如此,而这是业余比赛)。
  拜托你,别被迷惑!镇定一点!这样一来——
  ……正如佐佐井所担忧的,高虎有所顾忌,没办法尽情攻击一下子就退向角落或围绳边的昴。昴的行为很显然是种回复体力的手段,同时也是种消极的手段。比赛中,佐佐井好几次都试着向裁判传送心电感应:「对方已经丧失战意了!RSC(注:裁判叫停,判定其中一方得胜)!快点判RSC!判他失去比赛资格!」然而裁判虽然只判了警告,却没有判定昴失去比赛资格——
  佐佐井只得咬牙切齿地看着第三回合终了。
  虽然这回合的判定分数是由高虎获胜,但印象分数却是昴比较高。

  ◇

  让昴在椅子上坐下后,依花指示他进行快速深呼吸,然后诊视着他发肿的右脸颊说:
  「真亏你能克服那样的情况。」
  「嗯……妳们看到啦?
  「不要说话,请你努力回复体力。」
  过了好一阵子后,依花才又淡淡说道:
  「堂岛昴。」
  「?
  「我以你为荣。」
  昴脸上浮现笑容。
  而他那样的笑容,却让绫内心感到格外刺痛。

  ◇

  「振作一点啦!笨蛋!」佐佐井怒骂着高虎。尽管他明知这不是助手该做的事,却还是忍不住责备高虎:
  「你为什么不进攻!会打赢的人可是你耶!
  汗流浃背的高虎大口喘着气,同时回答:
  「击、击倒……」
  「……你是想说,不想再被他用同样的方式击倒吗?不想被个外行人击倒?你还搞不清楚啊?堂岛昴不是外行人!就算他是个拳击新手,但对于战斗,他可以说远比你还算是个专家!你也差不多——」
  ……高虎摇了摇头。
  他低喃道:
  「击倒……」
  「击……」佐佐井顿时理解了。「你是想说,不想以三次击倒出局的方式打败他?
  高虎颔首。
  佐佐井大吃一惊。
  ……换言之,这家伙是想这么表示——不想靠着让对方倒地三次而在规则上获胜,而是想要靠KO得胜。刚才已经打倒昴两次了,也就是只要再打倒他一次,比赛就告终。高虎是不愿这样,所以才不进攻。
  这家伙是笨蛋吗……
  「你真是个笨蛋。再这样下去……」你就会在分数上被判输了喔……佐佐井原本是想这么接着说。
  ……等等?
  (这么说来,从刚才就有件事情令人挂心……)
  (难道说……)

  『助手离场!

  「好了。」高虎推开佐佐井站起身。
  「高……」
  「快出去!你会害我丧失比赛资格!
  ……佐佐井只好不甘地咬着嘴唇——

  『助手离场!

  至少一边教了高虎将对手引出角落的方法,佐佐井一路走出擂台。
  第四回合开始。

  ◇

  「高虎……」二年级生挤出声音说道:「他看起来那么疲惫……」
  高虎现在已是精疲力竭地拖着步伐在擂台上走动。昴也由于先前所受的伤害尚未平复,因此动作已不复生龙活虎,然而双脚却已经回复行动力,总算是闪避了高虎企图一击逆转情势所摆出的大动作,并将拳头挥中了高虎的身体。
  (虽然很难以置信……)佐佐木心想。(昴的体力、回复力……在高虎之上!
  比起高虎,昴花了更长的时间在锻炼跑步上——只能这么想了。因此他才能有那种腿力、腰力、体力、回复力——
  堂岛昴的击腹拳——
  让高虎扭曲了表情。昴从第一回合起就频繁而不起眼的攻击、击腹拳的迟效性,终于开始显现出效果了。昴净是锁定高虎的身体攻击,并不只是因为他打不中脸,也不只是因为身体比较容易击中。昴……以及对侧的助手,事先就已经预料到后半场了。高虎的击腹拳就只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道,然而击腹拳这种攻击受人看重的就是迟效性的影响,是为了后半场而存在的打击。因此昴就是为了后半场,才从第一回合起就持续累积使用击腹拳。
  ——不只有这样。
  还有「六回合」这项规则。
  对高虎而言,他身为一个业余拳击手,但从未经历过比「三分钟三回合制」更久的比赛,因此从第四回合起就是他未曾体验过的领域。比赛形式为三分钟三回合——他的身体已经被练就得只适应这种形式了。体力分配、步调,都还是保持在应对三分钟三回合制的规划中。因此比赛一进入第四回合,高虎的体力就开始急遽减少。
  ——还不只这样。
  高虎还面临着前半场攻击几乎都被闪避所造成的焦躁,在无法突破僵局的情况下进入未曾体验过的后半场。况且就积分来说,将被判定为败者所带来的压力。
  还有减量造成的疲劳。
  在大群观众的眼中——
  所看见的是一幅「拳击手VS门外汉」的构图。
  这些全都在诉说着,高虎的体力已经撑不到后半了。混蛋——佐佐井下意识槌了擂台一拳。在看到规则时,他早就该警觉到才对的(不,不对,他有警觉到,但他却不放在眼里)。敌人打从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后半场,一切的布局,都是为了将胜负保留到后半、依体力来定夺。
  混蛋——佐佐井再度低声暗骂。
  (……我算什么助手啊!我哪里像一个助手?什么对策也计划不出来,不仅如此,还净是替对手瞎操心——)
  要是我再早一点察觉,应该早就能够拟定对策了……然而我却——
  (我却对舞原妹说,叫她别小看了拳击。但是,实际上小看的人到底是谁?看看昴!看看他那个腰力、腿力,看看他那个左撇子拳击姿势!那个动作——那样子会像是小看拳击之人的动作吗?归根究底,在一个门外汉向拳击手挑战拳击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对方那坚定的决心了……
  小看这场比赛的人,是高虎。
  然后……还有我。
  混蛋——)
  他看向转攻为守的高虎。
  ……高虎其实老早就该在第三回合获胜了。但是他却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他想要获得完全胜利。毕竟这原本就是由决斗发展成的比赛。赌上女人、梦想以及自身骄傲的决斗——正因为如此,高虎才会明知处于劣势却还刻意做此决定。
  而这也一定是——正确的决定。
  他朝对面的助手看去。
  脸上毫无一丝情感的舞原妹,以及——
  昴和高虎目前正战斗着的理由——真嶋绫这名少女。
  (……是这样吧,堂岛昴?
  (你也是个这样的家伙对吧?
  ——下定决心,暗自点了个头,佐佐井对二年级生说道:
  「喂,你有镜子吗?
  「镜子?有是有……」从口袋掏出携带型镜子后问道:「要做什么用的?
  「只是想看一下自己的脸。」
  ——最重要的,是要表现得很有自信。绝不能露出丧气的样子。助手首要必须传达的,就是相信能够夺胜,以及相信选手(像刚才那种态度,真的、真的是差劲到家了!)。在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内,能够表达的事情并不多,而重点就是要将事情简单明了地传达给选手。不光是靠语言,还要靠气氛、以及能力,让选手相信他真的有胜算——
  第四回合结束了。
  佐佐井放下镜子。
  他欢迎着高虎回到休息区,对高虎露出强而有力的笑容说道:
  「做得不错,你撑了过来——但是真正的辛苦可是接下来才要开始喔!
  ——没错,是输是赢,接下来才开始……

  ◇

  佐佐井一边让高虎调整呼吸,同时对他说:
  「听好了,别焦急……下一回合先休息。你就只要专心回复体力就好。」
  面对高虎投来的诧异目光,佐佐井安抚着:「别管了,先听我说。」然后继续讲下去:
  「若要防守,就只要举起右手就够了。如果你想获胜,左手就绝对不要防守。松懈左边的防守,引诱他攻击。」
  「你在说……啥……」
  「别说话,调整你的呼吸!
  佐佐井制止了一边急促地喘气、一边开口提问的高虎,并将视线转向堂岛昴那一侧的休息区。他眺望着照顾昴的两位少女,等待高虎的呼吸节奏找回规律,然后保持着视线,开口说道:
  「和你一样。」
  「什……么?
  佐佐井缓缓地转向高虎。
  「对方也是,不想靠着得分而获胜。」
  高虎抬起脸。他虽然惊讶地瞪大双眼,但眼眸深处却可看出理解的神色。高虎应该也直觉感受到了吧?不过佐佐并不光是凭感觉,他还能以语言解释出理由。
  「没错,对方也不打算靠得分获胜,而是期望能完全获胜,因此才刻意挑选了长时间的比赛。」
  就以现在为例,若这是三回合赛,早就判定是由昴获胜了——
  高虎现已对此十分确信地点头肯定。佐佐井对他强而有力地说道:
  「所以别焦急,你有机会的。我会教你。所以就放弃下一回合,只要专心回复,放下左手的防守——」

  『助手离场!

  高虎注视着佐佐井。
  佐佐井点了个头,走出擂台。
  视线朝对侧的休息区望去,他看见依花正好亲完昴的脸颊,然后和他对上目光。
  两人视线交会——
  (比赛还没完呢!
  (……我会让高虎获胜的!

  第五回合开始了。

  ◇

  拳与拳在擂台中央碰了一下——
  ——昴就马上拉开了距离。虽然在第三回合身体所受的两击现在也尚未平复(顺带一提,其中第一拳打断了他左边的第一根肋骨),但只要能撑过这一回合,就多少能恢复到足以打出一拳的力气吧。因此他放弃攻击高虎的身体,总之就是闪避——昴一面做此打算,一面拉开距离。不过——
  高虎的姿势不禁让他屏息。
  (什么?
  高虎将右拳摆到脸颊前做出防守,左拳则放在胸前——脸部的防御完全空了出来。简直就像是得知了昴的意图——
  昴大为吃惊——
  并且凝视着高虎。
  他看着高虎认真的眼神中所闪烁的光芒——
  (……这是在引诱我攻击吗?他知道我的目的?
  (还是说……?
  ……呵。昴笑了出来。
  然后也解除了自己的防守。
  两人彼此互瞪(虽然昴脸上带着微微轻蔑的笑容)——
  ——过了好一阵子,昴开始朝中立区走去。他以眼角瞥了一眼不晓得发生什么事、静待着发展的观众,最后居然一脸若无其事地倚在角落的柱子上,开始深深吸气、吐气地调整呼吸。他丧失战意了吗?不,不是这样。暂且不论贼兮兮地笑着的昴,高虎正以他那炯炯有神、散发意志的目光瞪着昴。虽然他赤裸裸地散发着仿佛随时就要冲上前去的强烈意志,却还是专心地回复体力。不顾比赛正在进行,两人显然就是在休息——这令裁判感到困惑,并且犹豫了。这样的话,该中止比赛吗?可是舞原家的大小姐吩咐过他尽量不要中止比赛。而更进一步来说,裁判其实也知道两人行动的直正用意。这两人并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丧失战意。他们两人是为了下一回合而保存体力、努力回复损伤。虽然彼此间并未交谈,但他们两人都这么决定了。因此——
  最后,裁判并没有中止比赛。
  回归静默的会场间——
  只有时间不断地在流逝——

  ◇

  「妳觉得如何?」洋平询问。
  「不错。」小鸟游回答。
  「……不错?
  「嗯,真的很不错。擂台和制服……这就是所谓不搭轧的组合吧?真的很不错,真好。啊啊,可恶,真羡慕昴……」
  「妳这个人啊……」洋平闭上了嘴。
  小鸟游微笑着:
  「……说正经的,依花应该吓了一跳吧?
  「……吓一跳?
  「嗯……虽然不晓得昴是受过了什么训练、打算以什么作战方式获胜,但是……那应该是要出其不意反将高虎一军的作战才对。可是看高虎那行动,似乎已看穿了依花的作战……依花应该很焦急吧。」
  「……」
  洋平沉默不语。小鸟游再次露出微笑。
  她扬起嘴角说道:
  「我说啊……叶切。」
  「什么事?
  「……昴他啊,必须以能让高虎心服口服的方式获胜不可。若不是以高虎能接受的方式获胜……那么,就很有可能会将他逼上绝路。而那样很有可能会使得高虎挣脱枷锁。」
  「嗯,我有听说过。」
  「可是,老实说啊……」小鸟游轻呵一声。「让昴这样一个外行人,面对拳击手却能获得那样的胜利……总觉得心情有些复杂耶。」
  「……」
  「……虽然他八成会赢就是了。」
  洋平什么也没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静静眺望着擂台。

  ◇

  「……真不敢相信!」二年级生感叹道:「昴当真不打算靠得分获胜,而是打算击倒高虎吗?KO的方式……?
  「……嗯,错不了。」
  而这第五回合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不过说实话,佐佐井也没想到昴竟会如此大摇大摆地休息。
  不过,这么一来就错不了了。
  昴他是打算KO高虎,而且还是对准脸部的一击——靠着震撼对方的大脑、完全打断对方意识、拳击手的一击。佐佐井如此推测。就目前为止看起来的感觉,昴所击出的拳头,丝毫没有拳击技巧作为辅助。他有的只是防守技巧,看上去并没有攻击技巧。不过,他恐怕还留有一手。在第三回合撞倒高虎的那一击,让佐佐井有这样的感觉。昴其实是能以拳击方式出拳的——这么一想,昴的战斗方式、道理就说得通了。惯用右手、采取左撇子战姿的人,其惯用手离敌人很近——那也就是让惯用手能尽早击中人的姿势。况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屈起手臂挥出的摆拳还能攻进对手的死角。那样的拳头,不但无法预测来袭的角度,也会在无法预料的时间点进攻。
  而拳击手——
  不擅长应付突如其来的拳头。
  在出乎意料的时机、从出乎意料的角度挥来的拳头——就是这样的拳头将会造成KO。在拳击比赛中,被「偶然打中的拳头KO」是常有的事。所谓=羊运的一拳」,就是出乎人意料的一拳,而正因为如此才造就了KO。而昴就是想打出那「出乎意料的一拳」。为了这个原因,他才打左撇子式的拳击。为了不让高虎习惯,因而刻意不瞄准脸部攻击,等待高虎进入疲惫状态、无法冷静思考。
  一切都是为了那最后一击的伏笔。
  ——可是就算明白这一点,现在的高虎也对付不来。就他目前体力流失、意识朦胧的状态来看,要是挨了昴以惯用手使出一记「出其不意」且「基于拳击技巧」的一拳,他的脖子、腰和腿首先就无法吸收那股冲击。
  高虎的意识将被打飞——
  无疑会被KO
  一切的伏笔,都只为了那一击——
  (可是,机会还是有的……)
  (这一回合就是为了那个机会!
  佐佐井看着中立区,看着在那里休息的高虎。这样就够了。为了那一拳,你就回复体力吧!不管是怎样的危机,只要不是冷不防的攻击、只要能得知对方将进攻,就能将危机化为转机。我会带给你那样的机会,所以你就先回复到能在那时行动的身体吧!
  宛如暴风雨前降临的宁静般——
  现在就静静等候时机吧——

  ◇

  第五回合刚过两分钟时——
  从某处开始传出脚步声。
  跶、跶、跶……起初只是细微的音量,而后音量终究一点一点逐渐增强。两人、三人、十人——踏响步伐的人逐渐增多。在会场之中,没有任何人对擂台上休息着的两人提出抱怨,也没有人出声怒骂。两分钟过后,当那脚步声响起时,所有人也都随着那脚步声一同踩起步伐。大家都争相开始踩响脚底,脚步声现在听起来已像是地鸣般,响彻了会场、震撼了场内的一切。擂台上的两人只是彼此互相瞪视着。彷佛要围绕住寂静的擂台般,地鸣声轰隆作响。咚、咚、咚……就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就在依旧寂静的擂台上——
  第五回合结束了。随着第五回合结束的信号响起,地鸣声也平息了下来。其中一名刚才也在踏步的学生不禁低喃: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拳击!
  「那当然。」一旁的学生回答:「因为这虽然是拳击,却是场决斗呀!
  最后一回合终于要开始了——

  ◇

  回到休息区的高虎,看上去已大致镇静了下来……但应该没能回复多少体力吧。击腹拳的损伤不但发挥效应迟缓,也很难平复。而且擂台上所带来的压力,让人光是站上去就会消耗体力。
  体力并没有回复多少。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佐佐井想要高虎回复的不是体力——而是力气。能将所剩不多的体力集中至一拳,并打击出去的力气。为了得到最后的时机,不输给所有压力的力气。
  在高虎眼中确认了这份力气后——
  佐佐井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还记得我在欢迎会上所说的话吗?
  高虎笑着点头。「嗯嗯。」
  好!佐佐井也点点头。
  他直视着高虎的双眼说道:
  「记好了,昴他要KO你的拳头是右拳。我不晓得会是哪一种拳——但总之就是右拳,而且一定会朝你的脸飞来。」
  所以你就空出左边的防守,引诱他攻击。
  这正是高虎仅存的唯一机会。现在高虎能逮得住昴的机会,就是在昴攻击的瞬间——就只有这个机会。看穿昴的动向,靠反击打倒他,就只能这样。
  ……高虎点头。
  好!佐佐井也点头。
  然后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对他说道:
  「记住……当『那个时候』,你的身体要行动。」
  「……身体要行动?
  「没错,要行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叫你休息、回复体力。还有,听好了——当身体疲倦时,会自然而然反应出熟习的动作。而你是记得的——因为你一直都在练习,练习了几千、几万次。
  你的身体记得。
  ……相信你的身体,它会行动的。
  不用想得太复杂,只需要凭直觉——只要你看出拳头的瞬间,你的身体就会行动。因为你……因为拳击手就是这么练习过来的,出了几千、几万次的拳——
  ——你的身体是记得的。
  阻止对方的拳头,以及反击的方法。
  这……就是拳击手的强处!
  「拳击手的……强处……」
  没错——佐佐井深深点了个头。
  「你要相信自己、身为拳击手的自己、一路累积过来的练习……
  你要相信自己的坚强。
  你的身体……会行动,就如你一路练习过来一样!
  高虎喃喃低语:
  「行动……」

  『助手离场!

  「你是个拳击手!
  让他瞧瞧你这两年来所累积的练习——
  让他瞧瞧拳击手强在哪里——
  佐佐井轻拍高虎的肩膀,对他这么说:
  「去打一场拳击回来吧!
  自椅子上起身——
  ……高虎向佐佐并行了个礼——
  步向擂台中央。

  ◇

  「计算失误了。」面无表情的依花,语气平淡地说着:「高虎——对方的阵营很显然察觉到了我们的目的。」
  昴扬嘴一笑。
  「……可是该做的事还是不变——不能改变,不是吗?
  「——弃权也是一种方式。」
  「……」
  「若照原定计划,理应要让对方因焦急而混乱、让对方处在疲劳状态。若在那样的状态下,你的胜利就无庸置疑了。然而现在……对方显然很冷静地等着迎战。
  ……我不觉得情势对你不利。赢的人八成会是你吧……可是,万一输了——万一被对方看穿你的拳,你就绝对会遭到反击。这么一来,你……」
  依花不带感情地把话说完。
  「——会死吧。」
  「……」
  「不应该举行这种比赛的。」
  ……昴笑着——
  然后摇了摇头。
  似乎早就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依花不再说些什么。而绫也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昴不会停止战斗——她很清楚。但即使如此,绫还是很希望他能放弃战斗。求求你,昴,不要再打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然而她也很清楚,昴并不是为了绫而战。虽然名义上是为她而战,却不是为了不将绫交给高虎而战。昴会战斗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所以,他是不可能弃权的——

  『助手离场!

  彼此点头交换了个眼神后——
  依花和绫对昴说道——
  「我相信你。」
  「……不可以死喔!
  然后自昴的脸颊左右两旁各自献吻。
  那是个稍微久了一点的吻。
  「包在我身上!
  好!摆出胜利姿势后——
  昴走向擂台中央。

  比赛钟响。

  在擂台中央,昴和高虎——
  两人的拳头——彼此交会了。

  ◇

  对碰着拳头时,看着昴认真的眼神,高虎想起了第三回合的事。
  那个时候,在倒下的瞬间,高虎看见了昴的眼神。在昴做出防守的双臂后方可窥视到的瞳孔,正述说着他的意志——我绝对不会倒下,而且还要打倒你——代表了这番决心的意志。大概是从那时候起,高虎就注意到了吧,昴并不打算靠着积分逃避。我早就知道了,像这样彼此瞪视的这个瞬间终将到来——高虎现在是这么想的。
  他想起来了。
  在拳击社的迎新会时,佐佐井主将(当时是副将)将一年级集合起来这么说了。由于最近综合格斗技的势力抬头,因此拳击让人感觉势微。要嘛不是缺乏寝技,再不然就是没有摔技,也没有关节技或踢技——因此作为格斗技并不周全、缺乏实战性——有这种流言。没错,正如其所言——佐佐井点头肯定。然后他也这么说了:「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拳击才是最强的格斗技。没错,拳击确实也有缺点,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拳击是最强的格斗技。」若要说理由——佐佐井继续说道:「若要说理由,所谓的战斗,不管是要揪住人、将人抛出去、夹住关节封住他人的行动……比起这些行动,最先能碰到对手的就是殴打攻击。殴打攻击能比其它任何攻击都先碰到对手。而所谓的战斗,就是能第一个攻击到对手的人获胜——至少就理论上而言,第一个打到人的就是赢家。而这一点正是拳击的优势。舍弃了摔技、封技、揪技以及其它所有技巧,就只专注于率先打中敌手的技巧——钻研『殴打』的技术,这就是拳击。只是单纯地钻研殴打技术,而这正是拳击——拳击手的——最强武器。」
  打从国中开始的两年间,高虎就一路钻研着这项武器。他挥了几千次、几万次、干千万万次的拳头。出拳、出拳之后再出拳、观察之后出拳、闪避之后出拳、阻止对手之后出拳、接着还是出拳——就只是单纯地持续练习出拳。
  身体已经熟记了出拳。
  正因为他净是反复、一心、粗鲁地练习出拳,因此当拳击手的身体面对敌手的拳时,就会自然行动。
  ——拳击手最强的武器。
  高虎看着昴的双眼,心想——这个男人恐怕是不会要什么小手段的吧。和高虎相同,他也是想着要一拳定胜负。现在彼此相碰的拳头一旦分离的瞬间,昴就会挥拳而来了吧。勾拳、直拳、或是上勾拳——等到看见拳路时就来不及了。若是不和对手出拳时同时采取行动,就来不及了。是输是赢,就掌握在高虎是否能看清昴将击出哪种拳、取决于看清之后又是否能够做出行动加以应对。取决于高虎是否做足了相对的练习,能够看清昴的拳头并加以应对——正是取决于高虎研习拳击的精辟程度。
  而我……一路「练习」了过来。
  在这两年来,一心一意锻炼拳击、钻研技术,反复挥舞着拳头。作为一个拳击手,习得了最大的武器。没错,我的身体会行动——在看清对方拳头的瞬间,我的身体就会行动!然后赢的人就是我!看清你的拳路行动……我的身体、作为拳击手的武器,将会引导我获胜!
  不管你要打出什么拳——
  我都会看清你的拳头,并且获胜!
  来吧,放马过来!堂岛昴!
  高虎摆好架势,静待时刻来临。

  两人拳抵着拳——
  正当高虎在回想佐佐井的话时,昴也正想着依花所说的话。
  依花说了,拳击的最大武器就在于动作单纯。拳击的动作,以及拳击的练习,都是很单纯的。不像武术或者其它的格斗技那般复杂,有的就只是单纯的动作组合而已,这就是拳击,拳击手就是强在于此——依花是这么说的。正因为动作单纯,因此身体很容易记得起来。而身体所熟记的动作,才能在临危时化为可靠的武器。光凭知识是没意义的。身体记住动作之后,当面临紧要关头,身体就会想起动作、自然而然产生行动——到了这个地步,那样的拳击动作才真正称得上是武器,而那正是拳击手最大的武器。
  「昴,你也要让身体熟记那样的动作。」依花这么说道:「若是想靠KO打倒高虎,就必须习得科学理论——必须习得有着拳击技术作为基础的『拳击手的拳头』。」四个星期前,依花如此说道:「除此之外的拳头,对高虎应该都没效吧?
  「拳击手的拳头……」
  「没错,拳击手的拳头——昴,我要你记住其中一种就好。」
  「只要一种?有那么多种拳法,却只要记住一种?
  「没错。你只有四个星期的时间,而且不可以小看拳击手。只花四个星期习得的拳,对拳击手是不管用的。」
  「……」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只要你记住一种,而且要拚命去练熟。这样你才能在无意识间就将拳头挥出去,这种拳才会是真正的武器。请你练熟这种拳,你就舍弃其它的选泽吧。仅仅靠着那一种拳法,剩下的就是防守技术,在四个星期之后站上擂台。」
  于是昴在这四周之内,一面随时受电击伺候,一面专心一意学习那种拳法。他花费心思进行科学性的锻炼及原始性的训练,一心就只为了练就那一拳。就只为了现在这个瞬间、为了于此瞬间击出那一拳,他在这四个星期以来,忍受着如地狱般的日子。
  而一切都将于这一刻结束——
  接下来将要击出的一拳,若高虎能够看清是什么拳,那么就是高虎的胜利——我就会死吧。昴沉着地想着。而要星高虎无法看出,就是昴的胜利——昴就能成功守住真嶋绫,并且击溃高虎的梦想。他就能将高虎这两年来一心向往的目标,从他的身上剥夺。高虎本身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就只不过是因为和我扯上关系……和我这个灾厄扯上了关系罢了。虽然这样很过分,但即使如此,还是非得阻止高虎继续打拳击。让身体被恶魔改造的高虎继续打拳击,这种事就是放任高虎成为杀人凶手。这样想虽然很傲慢、虽然也可以放任不管——可是,昴并不乐见这个喜欢日奈的男人成为杀人凶手。
  因此——
  在这四个星期中,他所等待着的就是……
  ——所谓地狱,代表的就是这个意思。
  昴重新审视高虎的眼神。见到他投回的目光,昴轻轻地笑了。好啊,你就试试看,从我这个灾厄手中保卫好自己呀!若保护得了,你就保护看看啊!我一点也不在意。要是输了,我也就到此为止。但要是赢了——
  这条路,我要继续走下去。
  就只是这样。
  ……昴终于抽离了交会的拳头——

  挥出了那一拳。

  ◇

  会场里的所有人,都不曾将目光自拳头相交的两人身上移开,也无法移开。全场的人都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弹,等待两人下一瞬间的行动。场内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当下一个瞬间到来时,就会分出胜负。只要一拳就会定胜负。因为双方都只残存着一拳的体力——场内不管是谁,都很清楚这一点。仿佛在观看西部片中的决斗般(昴也正是如此想象着),大家都等待着两人将手移至腰际、掏出枪的那一刻——下一个瞬间,枪就会被拔出、一发子弹就会定胜负——
  任谁都化做了会场上的一部分,于暴风雨前的寂静之中,等待下一个瞬间。
  然后——

  昴拉起了拳——
  下一个瞬间——
  高虎的视线正盯着昴全身。他并非特别集中精神凝视昴,若要形容,高虎就像发呆般看着昴。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但连这一点,高虎都已经不在意了。思考呈现完全的空白,就只是注视着昴。在他所感受的世界中,无声无息,只有一片雪白,以及眼前的对手而已。时间变得缓慢,甚至令人感觉时间静止了。然而时间是不会停止的,高虎的视线捕捉到昴的身体。他只是静静看着,昴的拳头仿佛慢动作般缓缓被拉远。他预测到了,悠然而去的拳头下一秒将会如何。先是预测到拳头将移至的位置,紧接着拳头叠上了那拳路。先是预先看见,接着拳头叠上拳路。先是预见,接着拳头重叠……反复预见及重叠的间隔逐渐加快——
  (不是直拳……)
  高虎感觉到了。那一拳就快来临。
  (不是侧勾拳,就是上勾拳,两者其中之一——)
  他先是预见了昴的拳头发射位置。紧接着,拳头叠上了拳路——
  (手肘下压了——)
  (……是上勾拳!
  下一个瞬间——
  高虎举起左手,手掌伸向前方做出防御姿势,而右手也开始动作。阻止对手的上勾拳并加以回击——这动作他至今为止反复练习了几十遍、几百遍、几千、几万遍,不需思考,自然而然就能做出来。将防御交由左手负责,右手拳头开始动作。而那拳头现在正开始描绘的轨道名称就叫做右勾拳。不是直拳,而是右勾拳——于拳击之中造就KO率最高的拳法。正因如此,它同时也是高虎最喜欢的拳法——也就是所谓「必杀的一拳」。就如他叩打了无数次的沙包一般、就如他叩打了无数次的拳击手靶一般,拳头自然而然发射了出来。
  朝着昴施放而去——

  抽离抵着的拳头之后——昴移动重心,将体重全放到了右脚——下一个瞬间——
  右拳发射出去。
  另人不可置信的是,在施放出右拳的瞬间,昴失去了意识。不晓得是否因为紧张,他的意识在剎那之间一度中断。而那也仅仅只在剎那之间,他马上就恢复了意识;只不过,他一下子丧失了对周遭的概念,变得不晓得自己正在做什么。由于肾上腺素分泌过剩,他不可思议地觉得时间感变得迟缓;而在这迟缓的时间中,他不明就里地看着眼前的对手。呃……这家伙是谁啊?对了,记得这家伙就是对我说「你没能将冬月日奈保护好」的男人。昴看着那位质问他「你明明就救得了冬月日奈」的男人。我想起来了,我必须打倒这个对我说「杀死冬月学姊的人,就是你!」的男人,而我现在正准备挥出拳头。昴想起了这一拳——他不可能忘记。这四个星期以来,他都一直只练这一拳。为了揍倒这个责怪昴说「都是你害的,冬月日奈才会死了」的男人……没错,我想起来了。揍下去的时候,记得要集中力气。要将感觉融入拳头中,感觉力气融进了拳头里——这么一来,这一拳就会更具效果。
  这名为「猛击」(注:smash,拳路介于上勾拳与直拳之间,由斜下方攻击对手下巴)的一拳。
  依花这么说过,你的武器将会是名为「猛击」的一拳。若要打倒高虎,这种拳相当有效。若要说理由,就是因为这种拳法——剃刀手唐纳文·鲁铎克(注:Donovan Razor Ruddock,加拿大的奉击手,曾与拳王泰森两度对战)擅长使用的这种变化拳、短距离上勾拳,是一种会从侧勾拳和上勾拳之间的拳路冲出来、难以应付的拳。会由侧勾拳及上勾拳之间冲出的这种拳,很容易出其不意;再说,高虎从没挨过这种拳。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他是不可能看清这种拳的,所以一定能打中——
  况且,这种拳可以靠着左撇子的姿势,以惯用手击出。
  依花是这么说的。猛击是可以靠着最适合攻略高虎的左撇子架势,况且还能够以惯用手、惯用脚来施展,简直可说是为了让昴打倒高虎而存在的拳法。因此在这四个星期间,昴只练习了猛击。为了打倒这个说了「你没能将冬月日奈保护好」,还有「你人就在冬月日奈身边,却保护不了她」的男人,昴在这四个星期间,只是一心一意练习猛击的打法。
  而现在,终于到了挥拳的时刻——
  没错!昴看着那个大声嚷嚷「是你让日奈死掉」的男人。没错,你所言甚是,就是我「将日奈卷入事件,害得她死了」!一切就如你说的一样,所以我无法反驳。我承认!昴笑了。但是,承认和认输是两码子事。没错,我不能输——你问我是否曾流过半滴眼泪?不,我不会哭的。为了不忘记日奈,我不哭泣。然后总有一天,一定要——
  ——让冬月日奈复活!
  ……不管要做出怎样的牺牲!
  所以……!面对那个朝昴暗骂「要是没有你就好了」的男人,昴这么说:没错,要是没有我,日奈就不用死了。但我就是活着,被我这个灾厄所波及,所以日奈死了。所以我要继续往前进。不管要牺牲什么,就算这一拳会剥夺你的梦想、甚至性命,我都要继续前进。
  为了让日奈复活——
  所以……别来妨碍我!
  昴看着敌人——看着这名骂「冬月日奈是笨蛋」的男人。
  然后——
  (——我绝不让你……再说第二次——)
  顺利聚集了力量的——
  一拳猛击——
  自昴的拳头中爆发。

  输赢在一瞬间决定了。
  在高虎心想「是上勾拳!」的那一剎那,昴比他更早一秒打出猛击拳,成功挥中了高虎的太阳穴。而那拳一瞬间打断了高虎的意识。紧接着,高虎所施放出的拳头也擦过昴的左脸颊,击碎了他的下颚骨。这一拳只让人觉得是难以置信的怪力在运作。然而,过于惊人的破坏力完美地打碎了昴的下巴。由于下巴被完全击碎,这股冲击震荡大脑,但昴并没有因此失去意识。


  



  停顿了一拍之后——
  「砰咚!」一声,高虎垂直倒地。
  昴并没有倒下,他退至中立区。
  裁判虽然确认高虎陷入失去意识,但还是规规矩矩数到了十。所有人都认为高虎应该站不起来了,尽管如此却还是静静等待着十秒数完。在只听得见读秒的寂静之中,佐佐井看了看昴、看了看他的助手,然后看了看高虎。
  ……不会吧……
  没想到不是侧勾拳、不是上勾拳,也不是直拳——竟是「猛击」……
  真不愧是个外行人——佐佐井一面心想着一面露出微笑。只练了猛击就来挑战,除了外行人以外,不会有人想出这样的点子——这还真的是一场门外汉VS拳击手的战斗。
  不过——
  对方却很了解我们。
  而「了解」这种行为,同时也是种付出敬意的表现。对方了解拳击手,并对拳击手的武器威力献上了敬意,因此才击出这记猛拳。靠其它的武器是赢不了的。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正由于付出了敬意——才会做此抉择。
  对方很了解拳击手——很了解高虎。
  ——因此释出了敬意。然而我们却不了解门外汉、不了解昴。别说敬意了,甚至一点也不打算去了解他。
  轻视他——
  知己知彼——这是兵法的基本。
  (打从一开始,我们就输了吧……)
  (我们首先应该要去了解的,是堂岛昴这个人……至少他不像高虎所想的那样,是个瞧不起拳击的家伙……)
  读秒结束后,裁判宣布昴获得胜利的瞬间,体育馆响起了如雷贯耳的热烈掌声,所有人都站起来拍手叫好。虽然输了比赛很不甘心(不如老实说,是懊恼得不得了),不过佐佐井也坦率地鼓掌了。不是对昴,而是对比赛——对决斗本身所献上的鼓掌。如此说服自己拍手之后,佐佐井和拳击社社员为了照料高虎,便匆忙进入擂台之中。

  被宣告获胜的瞬间,昴的意识逐渐远去。因紧张而紧绷的意识思考着:啊啊……我要失去意识了——在如雷的掌声中,他如此茫然心想。在一片混乱的意识当中,他思索着关于胜利一事——胜利……是什么?所谓的胜利,就是将秉性单纯却善良的学弟揍倒、让他躺成大字型吗?从什么事也没做的学弟身上,剥夺他最重要的梦想吗?如果从一个只是被人利用了的拳击手身上夺走拳击与自尊,这样就叫做胜利——昴很希望有人能相信,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要胜利这种玩意。
  他在混浊的意识之中思考着。
  我今后也要继续在这样的道路上前进——
  (我无所谓。)
  (只要能让日奈复活一一)
  (不管什么事我都做。要我当个怪物、当个灾厄都行……)
  在他半失去的意识中——昴无意识地搜寻着那张脸。认识的脸、不认识的脸、朝着昴飞奔而来的脸、脸、一大堆的脸之中——

  ……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怀念的脸。

  昴微笑着,将那个名字具体化做言语。

  ……日……奈……

  (妳等着,我一定会让妳复活的……)

  再下一秒,昴便失去意识倒下了。
  那只是在一瞬间内所发生的事。此外,由于昴的下巴被击碎,因此勿论说话,他就连嘴唇也没动一下。然而,她还是知道了。知道昴说了什么——
  ——昴在看着什么——
  昴的微笑——
  粉碎了她的心。

  就这样,堂岛昴和高虎穗浪的决斗划下了句点。结果是——

  由昴获得胜利。

  5
比赛过后——


  「你相信命运吗?
  高虎听见这句话,是在他一回到家之后。
  他在医院接受了精密检查之后便回家了。附带一提,他身上没有任何异状。他只不过是感到疲惫而已,身体还是生龙活虎的——反观获胜的堂岛昴,下巴碎了、肋骨断了、右手臂骨头也裂了,身负重伤。这下还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输了。
  不,输的人是我。
  但是,什么叫做输?
  很神奇地,高虎并不清楚自己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是我输了——但尽管如此,他却不觉得不甘。老实说,他不是很清楚。不但输了,也得放弃真嶋学姊不可……
  ——还必须放弃拳击……
  但他对此却没有浮现任何感慨——不明白状况、没能理解事情经过——这就是高虎目前的状态。
  一回到家——
  (……什么啊?穗垂还没到家啊?
  他径自走回房间。不过,到底要做什么?睡觉吗?才八点而已耶。虽然很累了,但总觉得似乎会睡不着——明明都八点了,穗垂却还没到家??可是门没锁——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混乱——
  走进房间——
  打开电灯。
  (哇??
  彷佛宣告着发生紧急状况般,大红色的灯光充斥着整个房间。高虎注意到,有一个身型修长的男人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这家伙是谁啊!就在他摆出备战架势的瞬间,男人将某样物品对准了高虎。察觉到那是把手枪的瞬间,高虎的额头便中弹了——正确来说,是「西部五号」的第一发子弹——然后转眼间进入了催眠状态。
  接下来——
  确认高虎进入了催眠状态,日炉理坂高中的辅导老师安县正人——被昴他们名为「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述说了刚才的那句话:
  「你相信命运吗?
  「……咦?」愣住了的高虎反问。
  「我是在问你,你相信命运吗?我啊——我相信喔。与其这样讲,不如说,我不得不相信……只要一和『智慧果实』扯上关系,就会相信了。」
  「你、你……」
  「……抱歉。」「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向高虎低下了头。「都是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才害得你赢不了昴。至少最后那一拳的时候,要是你有的只是普通人的力量,就不会击碎昴的下巴——连带着也不会将冲击传达至昴的脑部了吧?那样一来,应该就会双方同时倒地平手……」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究竟是……」
  「我对此事感到有责任。」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微笑着说道:
  「……所以我想,至少要给你前往西方的资格……」
  喀锵……扣下扳机的声音响起。
  高虎有种预感,某种致命性的事即将发生,因此他仿佛抽筋般「啊啊!」地叫了一声向后倒退。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住……住手,我、我……」
  终究保持着沉稳、柔和、温柔又引人安心的声音说道——
  「放心,『西部五号』的第三发子弹,只会将你身上的『枷锁』破坏掉而已。」
  「我……不……要……」
  面对高虎哭泣般的声音——
  为什么?沉着的声音逐渐充斥在红色的空气中。
  「为什么?为什么排斥?
  想遵守约定?想要做得光明正大?
  ……想要维持拳击手的身分?
  ……想要维持自己是个人类?
  就是你的这种道德良心、无聊的伦理观念,封印了藉由『至尊猎户』而得来不易的力量,害得你落败……我只不过是要将这些……将害你落败、梦想及女人被夺走、压抑着你的枷锁破坏掉而已呀?
  「不要……我不要……住手!
  高虎的视线左右游移。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耸耸肩。
  「哎呀呀……我很不情愿使用的啊。我很讨厌『智慧果实』……特别是我所孕育出的这个『西部五号』。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和『至尊猎户』订定契约。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就由我的『西部五号』来打破你的枷锁吧。正如第一发子弹能让你从实吐露心情,对于不抱持梦想的人,第二发子弹则能给予你替代梦想的『伤口』——我称之为『虚假的梦想』——而第三发子弹,将能破坏你的『枷锁』。你终将化身成一个只为实现梦想的存在——
  ——获得与『智慧果实』缔结契约的资格。」
  「——我不要!
  嘴里叫唤着,高虎开始奔跑——准备飞奔而出。然而身体却动不了。在有如夕阳般具压倒性、赤红的空气笼罩之下,高虎因恐惧——因变化所带来的恐惧而不住打颤。
  他绞尽力气挤出声音:
  「住手,别这样……住手啊!
  「很不错喔!」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扬起了嘴角:「恐惧……就是那份恐惧,显露出你所该被打破的『枷锁』!
  看着如今清晰地浮现在高虎胸前的锁头,狐狸般的细长眼眸瞇得更细了。「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将阴暗的枪口对准锁头说道:
  「……『那个时候』……小鸟游恕宇是对你怎么说的?对了对了,她是这么说的:『力量就是一切——若你打算依这种思考行事——』……那么,也就不能怪我卑鄙啰?
  (啊、啊啊……)
  在一阵令人绝望、堪称致命的无力感之下——
  高虎挨了「第三发子弹」。

  办完事情、一走出高虎家,安县便「唉……」地叹了口气。还有另一件事,这件事才更令他伤脑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好戏,也得要告诉伙伴才行。但要是让她知道,她看上的人被当成了目标,她——
  一定会生气吧……
  安县已经事先想好了借口。例如说,这是命运啦……或是就算他不动手,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之类的。还有,价值一百五十万圆的名牌皮包……
  ——对了,还有——
  这件事也得跟她讲清楚才行。
  就算那女孩今晚死了,杀死她的人,最终来说也不是安县。
  杀死她的人,是堂岛昴。
  是恶魔的盟友杀死她的。为了自己的梦想——
  ——不过,前提是昴要有那种胆识才有得说。要是昴办不到,杀了那女孩的人就会是「她自己」吧。
  安县「唉……」地叹口气,朝对方所在之处开始迈步。要是不快点——
  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吧——

  ◇

  正当高虎的枷锁被粉碎时,绫正在舞原家替自己(不对,是替冬月日奈)准备的房间里,将视线所能及的所有东西全都摔了个粉碎。不分青红皂白地大肆破坏。因为若不如此,她就没办法消气、自己仿佛就会发狂。
  她很清楚。
  昴是为了冬月日奈而战。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还是为了冬月日奈而战,熬了过来。绫很清楚,昴在那种意识朦胧的状态下,会将她和日奈搞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她们长得很像、因为像就是像——
  因为——
  昴真正喜欢的人,就是——
  她轻而易举地拾起床铺,朝墙壁砸了过去。这间VIP专用的房间,里头的噪音并不会传到房外。绫一面反复着思考所能及的一切破坏,并在内心不断吶喊: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笑容并不是对着绫。
  而后——
  「……小绫。」
  不知何时起,「高久直子」站到了自己身旁。对于这个理应已死去的人,绫一点也不惊讶。她说道:
  「我有说过吗?
  「小绫……」
  「吶,老师,我有说过吗?有叫妳来救我吗?有说过半句吗?我有跟妳说过,叫妳救救我吗?我有说过吗?喂。我没有说过!我一句也没说过!
  「小绫,妳听我说……」
  「听妳说?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没错,我确实告诉过妳我被山崎威胁的事,我是有说过……可是,我并没有叫妳救我!是妳自己爱问,然后自己擅自帮我的!我明明就没有拜托妳!
  小绫——高久正要开口,椅子就砸了过去。椅子穿透高久,撞上墙壁而粉碎。
  「没错,我从来没有拜托过妳!『救救我』这种话,我一句也没说过!根本一句也没有说过——!
  我很清楚!没错——
  我很清楚!
  真正该死的人是谁。大家、所有人只不过是没说出口而已,我很清楚!昴也是,小鸟游也是,依花也是,其实……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我才是该死的人!
  应该死的人不是日奈,而是我!

  「我并没有叫妳救我!」绫放声大叫。
  (不但脑筋不好、没有权力,也欠缺行动力!
  「我一句也没说过!
  (什么忙也帮不上——谁也救不了!
  「是妳自己随便、擅自救我的!我明明并没拜托妳,妳却自作主张救了我——」
  (只要我死了,一定——)
  「自作主张救了我,结果妳自己却死了!
  (这么一来。肯定谁都不用感到痛苦!昴也不用成为恶魔的盟友,高久也不会被恶魔之力吞噬——只要我、只要我能一直忍耐下去,一定就——!
  锵啷……手铐上的锁链响了。

  那原本应是个手环,但不知为何,由绫看来却是个手铐。而从那手铐上延伸出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
  就只有那一处免于遭受破坏——那是块白色的布帘。
  平时本该是窗户的那里,现在有某种东西,绫是知道的。她很清楚,要是看了里头,现在的自己应该会被它吞噬吧——就连这一点都很清楚。然而,愤怒、憎恶,以及掺杂着这些心情(明确地主张其存在)、名为羡慕的情感,凌驾了她内心的恐惧窜升了上来。因此,绫毫不犹豫地——
  「——小绫!
  不顾高久的制止,拉开了布帘。
  看着映在窗户上、确实存在于那里的那个存在——
  真的耶——绫心想着。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绫说了:
  「妳自作主张帮了我,然后擅自死掉了!我明明没有拜托妳,妳却装作是个好孩子、多管闲事……没错!
  我一点也不想要妳来帮我!
  结果妳却自作主张——
  绫脸上浮现微笑。在窗户的另一侧,她看见一名少女,脸上正露出伤脑筋般的苦笑……看不清楚她的脸。没有办法,因为绫记不太得她的长相,只知道她的眉毛很粗。
  不过,要弄到照片很简单。
  依花的房间里就有她的照片。
  而依花现在不在——
  绫脸上浮现着微笑说道:
  「妳等等,我马上……就还妳人情……」
  (没错,有借有还……如此无力的我,也是有能为昴办得到的事。而那件事可简单了,花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在我数到五之前就能办得到……)
  「……我会还妳的。」
  她维持着笑容,看向左腕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手铐——手环。然后,她这么说了:
  「我这就帮你取一个新的名字……我的……」
  「至尊猎户」。
  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新的名字……

  在月光所形成的聚光灯下——
  命运之刻造访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7 编辑

  第三部 To be or——

  ……该活着呢?还是该死去?这才是问题……
  ——出自威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1

  收到通知时,依花人正在医院(那里虽然是三浦秀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医院,不过他的家人、朋友都已回去了,医院里已无三浦的痕迹残存)。依花在昴的病房(当然是单人房)里,一边眺望昴的睡脸(虽然大半张脸都被绷带缠了起来),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削苹果。老实说,依花并没有削过苹果。不,若真要说,她连烹饪都不曾试过。虽然能当一名拳击手的助手,但她对烹饪、洗衣、打扫、裁缝,所有堪称为家事的全都一窍不通——虽然会插花和泡茶,不过那究竟称得上是家事吗?
  虽然她作为舞原家的公主、拥有绝大的权力,但若除去这一点,她什么也做不到——
  如此这般,于是依花便心想,要不要藉这个机会削个苹果看看。因为凡事都要从小事开始尝试起——不过说到底,就算削好了,昴也没办法吃就是了。下巴又是打了钢钉、又是装了夹板,昴有好一阵子都只能吃流质食物了。这虽然应该是件很可怜的事,但不知为何依花却感到有点幸福。要是能永远都这样就好了……要是昴能一直都这个样子就好了……她不禁如此心想,然后又警告自己收敛(我有的时候还真是不检点耶)。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通知。
  那是经由恶魔的口中传达给她的。
  「依花小姐!」也不先敲个门,亚鸟就打开门闯进病房说道:「真嶋小姐她正在使用『至尊猎户』!
  ……依花面无表情地看着亚鸟。
  「……这样啊。」
  「咦?妳不吃惊吗?
  这四个星期以来,几乎每天都有变化发生在她身上,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她看向昴。这边的事已经解决了,差不多也该替真嶋那边想想办法了。不过,虽然是想这么做,但事情打从四个星期前就毫无进展。
  线索果然还是……
  必须靠绫所记不得的梦境吗……
  绫似乎原本就具备天分,在这四星期间,她已经能以相当精确的机率控制梦境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无论怎样也记不得梦境的后半段——想不起来。这很显然是种异常,可是梦境这种东西,以现代科技面百也还有着许多未能明朗化的点。就算明知异常,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对策。虽然姑且在她熟睡时派人记录她的脑波样本……
  依花询问亚鸟:
  「然后呢?这次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知道。」她茫然不知所措地说:「她现在好像下落不明。真嶋小姐的房间里,乱得一场胡涂呢!
  一阵沉默之后——
  依花「啪!」(「啊,痛?」)、「啪!」(「依花小姐?」)地拍了亚鸟的头两下,然后拿出手机。虽然是在医院内,但由于事态紧急——因此她顾不得地拨打了手机。
  首先是打到舞原家,确认状况之后——
  接着——
  「小鸟游?是我。妳那边呢?这样啊,那么……」依花屏气住了呼吸——
  从口中说出这句话:
  「真嶋绫……可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真的吗?那真是恭喜了!亚鸟高兴地叫道。依花又再次拍了她的头,然后对手机的另一头说了:
  「是的,没错。恐怕会在学校……好,我和亚鸟也马上赶过去。」
  ——这四个星期以来——
  由于什么大事也没发生,因此而大意了……
  (可是,为什么今天……)
  她紧咬住嘴唇。
  ……挂断手机后——
  面无表情地看着亚鸟。
  「……还没有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吧?
  「是的。」
  「那么,和我一起来。快点……」
  边说着边准备走出房门的依花——
  一双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
  「……昴。」
  『学姊她怎么了吗?
  昴在床上抬起上半身,抓住依花的手,用左手在白板上写着难看的字体询问。
  「……」他的眼神瞪着沉默不语的依花。
  踌躇了半晌后——
  「亚鸟,妳先过去。」总之先让亚鸟出发——
  然后依花开始解释:
  「真嶋绫,她现在说不定正打算使用『至尊猎户』实现愿望。」
  愿望?什么愿望?怎么突然……昴露出这样的眼神,促使依花继续说下去。
  「『至尊猎户』是能够依照持有者的想象,让身体产生变化的智慧果实……只不过,这所谓『依持有者的想象』……」
  ——?
  面对昴诧异的神色,依花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下去:
  「所谓『依持有者的想象』……举例来说,如果想要拥有巨大的怪力气,那么就只要那样祈望就可以了——需要多少肌肉量、怎样的骨骼、肩膀、腰等等的相关信息,要变成持有怪力所需的架构,这些都不需要知道。只要许愿希望拥有怪力,就能够变得力大无穷。
  过去绫曾经变成男人过。那个时候,绫她——绫本身对于男性的相关知识,仅限于一般常识。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了……然而绫不仅身体、性器、遗传基因,甚至连骨盆到脑髓这些她知识所不及的部分,全都完美地变化成了男性所持有的器官。特别是脑部——
  简单来说,对于『至尊猎户』而言,只要有了怪力、或者是男人这之类的清楚指标,就算对那些事物没有正确的知识,也能够让持有者发生那样的变化。就算没有详细的知识、和自己毫无任何关连也无所谓……这样……也就是说……就算产生变化后,自己将不再是自己,那也是可以办到的……」
  昴看着说到后来已含糊其词的依花。
  依花那不为所动的表情——潜藏在其背后、充满绝望的情感,令昴不由得睁大了眼。昴讶异地瞪大双眼,然而眼匠确实浮现了理解的神色。堂岛昴……这个男人应该也不是没有想过。昴八成也在内心深处曾试着设想过吧,只不过他却下意识将那样的假设深锁在心底——
  ——因为那实在太可怕了。
  ……依花点了点头。
  然后,她这么说了:
  「没错,『至尊猎户』也能够使人变化成别人。」她就这么一口气说下去:「而绫说不定在今天发觉了那件事……这么一来,她就一定会使用『至尊猎户』吧。就算要以灵魂为代价,真嶋绫也一定会选择变化吧……不对——
  是打算令其复活吧。
  利用自己的身体——
  让冬月日奈这个人复活……」
  没错,如果是真嶋绫,就很有可能做这种事——
  就算会令她失去灵魂。
  依花看着昴。
  面无表情——然而却毅然地看着昴说道:
  「我已经向亚鸟确认过了。如果绫实现了那个愿望,那么绫的肉体就会完全变化为冬月日奈生前的样子——冬月日奈会复活。而那将会是冬月日奈的身体,因而相对地也就无法夺走她的『可能性』——除了真嶋绫……她自己作为绫的可能性。也就是说——」
  藉由牺牲真嶋绫——
  冬月日奈会复活——
  「……时候到了。」
  冷漠的声音响彻病房:
  「你的愿望……将要实现……」
  昴依旧不发一语。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算下巴没有被固定,他依旧会哑口无言吧……因为这完全是冷不妨的一击。
  ……不,不对。
  他平常老是将这句话放在嘴边不是吗?无论要牺牲什么,都要让日奈复活——
  「而那个时候来临了。」依花面无表情地重复了这句话:「你愿望实现的那一刻……」
  冬月日奈……将会复活的……
  命运时刻。

  ◇

  「那么。」依花说:「我要走了……请你放手。」
  放开抓着依花的手,昴自己也打算下床,却被依花制止了。依花毫不畏惧地回看瞪着她的昴,对他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昴仿佛畏惧般瞇起了眼。
  依花仍接着说下去:
  「想阻止绫吗?还是要去鼓吹她、怂恿她?推她一把?
  「……」
  「……至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你不应该有所行动。请决定好你要怎么做——别抱着半吊子的心情过去。」
  ……至少……在我做好准备之前……没错,依花在内心如此低喃。就算昴决定好了任何一边的选项,她都不希望昴有所动作——这是依花的真心话。让冬月日奈复活,这倒是不要紧。可是,若要因此而牺牲绫,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不管昴会选哪一边,她都不打算让绫遭到杀害。但是,她也不想与昴为敌。不过归根究底,不管做了哪种选择,昴都一定会受伤害吧,所以——
  在一切结束之前,她希望昴不要有所行动——
  将昴按回床上,依花拿起手机边打算走出病房。离开病房后就立刻叫「组员」来,把昴关在这里吧!这样是最好的。就算或许会被他怨恨……
  啪答!房门开了。
  依花被「砰!」地撞开。

  「……不许动。」

  突然现身、出乎意料的身影,使依花不由得叫了出来。
  「叶切……洋平?」——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比依花更加地面无表情,将依花推回房内,然后从依花手中抢走手机。他按了按键拨通电话。
  「呃……记得妳是叫……『小敏』是吧?我是叶切洋平……没错,是妳们大小姐的手机。」
  他瞄了依花一眼,对着手机警告:
  「妳们大小姐在我手中。马上解除校内的警备,离开学校!否则……」
  然后挂断电话。
  洋平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瞬间表情动摇的依花,然后告诉两人:
  「很不好意思……两位,要请你们暂时待在这里了。在学姊准备结束之前……」
  他的视线转向昴。
  ——瞪着昴。
  「怎么……可能!叶切……」依花的语气掩不了惊愕。
  「我是认真的。」洋平说道:「学姊打电话来……是她拜托我这么做的。」
  不会吧!依花内心吶喊。
  (绫……准备得竟这么周到!可是这真不像是妳,太残酷了……妳神智不正常了吗?
  「叶切,你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正在帮她做什么!真嶋绫……她是打算寻死喔?
  迟钝的眼神一瞬间看向依花。
  不过洋平又马上转回视线瞪着昴,像鹦鹉般重复道:
  「是学姊拜托我的。」
  「叶切……」
  「因为……我是个笨蛋,所以……至少想要完成人家拜托我的事。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去……」
  洋平终究只是瞪着昴,然后一边说出这句话:
  「就先把我打倒再去!

  ◇

  收到依花打来的电话通知绫失踪了的消息时,小鸟游正造访高虎家。目的是要慰问高虎——以及拉拢他加入舞原家的私设部队成为「组员」。为此而拜访高虎家的小鸟游,在那里遇见了一位料想不到的人物。
  「……训导主任?
  「……喔喔,是小鸟游恕宇啊。」
  日炉理坂高中的训导主任——桐子武光,他彷佛和极不想见到的人碰了面似的叹口气,瞪着小鸟游说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我才想问这句话。训导主任也是,为什么会来高虎家?
  「我来退回他的退社申请书。」训导主任用鼻子「哼!」了一声。「难得『我的』学校有机会提高评价,结果他居然要退社,真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他睥睨着小鸟游:「是和堂岛昴有关?傍晚那场比赛的关系?
  唉唉……小鸟游无奈地耸耸肩,思考着该如何对这个像蛇一样没有眉毛的训导主任解释(捏造)事情原委。就在这时——
  手机响了。
  听完另一头的联络,她铁青着脸。
  (终究发生了……)
  这就是她和依花之前所害怕的事。
  然而尽管害怕,但这四个星期以来,她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假使这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计谋,那么说不定还能有些什么对策。可是,想要变成冬月日奈——这恐怕是绫真正的愿望吧。小鸟游察觉到了。她察觉到了绫的自卑感、对冬月日奈的自卑感。这些——
  她该如何是好,才能阻止绫不去想?
  她又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得了?
  (我……怎么能阻止得了?她那样的心情……)
  没有想获救的意志——丧失战意的人,任谁也帮不了。
  依花告诉小鸟游,要她马上赶去学校——绫八成就在那里。小鸟游心想:赶过去?赶到了那里(日奈凭自己的意志选择结束性命的场所),我又能做什么?如果学姊那般期望、如果她打从心底期望,我……又能阻止得了吗?
  但即便如此,还是非赶去不可——
  小鸟游朝盯着自己、皱着脸纳闷「发生了什么事?」的训导主任行一鞠躬,转过身正准备赶往学校时——
  砰!门开了。

  出现了高虎的身影。

  (这是……)
  (这股气氛……)
  「喔喔,学姊。」认清是小鸟游(他看也不看训导主任一眼)之后,高虎询问:「妳来得正好。真嶋学姊……在哪里?
  (这家伙,该不会……)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要将她得到手。」
  讲得还真干脆。
  「那是我的东西。」
  「……你可是输给昴了耶?
  「那又怎样?
  高虎微笑着。
  「我是最强的,最强的王!所以规则由我来订!明白吗?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强的,而真嶋绫则是属于最强的我的东西!为了让我愈来愈能成为一个最强的存在!
  训导主任诧异地说: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滚一边去!
  小鸟游制止了打算上前的训导主任,从皮包里拿出毛巾缠在右手上,对高虎说道: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学姊在哪。」
  「没关系!我是最强的!
  高虎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见状,小鸟游心想:「看来这家伙不行了。」她更加确信了,高虎已不再是人类。卸除了名为「人类」的这层枷锁,高虎已不再是人类。如今的高虎,已经成了「王尊猎户」所创造出来、一心只想成为最强的怪物——
  他动着鼻头嗅了嗅之后——
  过了一会儿——
  「找到了!」高虎笑了。
  那恐怕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找到了吧——
  「那么,我就——」高虎正准备离去——
  「等等。」却被叫住了。
  「……干嘛?
  「……去找学姊之前,就先打倒我吧。」
  「什……么?
  高虎惊讶地瞪大瞳孔。
  他的瞳孔正逐渐由黑转为黄浊。
  (连肉体本身都逐渐在变化……)
  (不对……)
  (是除去了枷锁后,开始显现出真面目了!






  小鸟游笑着说道:
  「……怎么啦?你害怕吗?
  面对小鸟游的挑衅——
  「……妳是当真要和我打?要向我这个最强的人挑战?
  高虎扬起嘴角。
  小鸟游若无其事地大放厥词:
  「你都输给昴了,那么我也没有理由会输给你呀!
  从外表为人类的高虎身上,发出「吼噜噜……」的野兽低鸣。
  小鸟游摆开了架势。
  基本上,神道新鹰流是没有什么架势的——因为所谓的架势,会使对手领悟到自己将采什么技巧。不过若是面对一头野兽,那也就无所谓了。小鸟游右手向后拉,半侧着身体。要使出的攻击,以空手道的术语来说,就是交叉反击——胜负将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决定——没错,一击就会定出胜负。若非如此……如果不在最初的一击就做出了结,是赢不了这个怪物的吧。要是错失了第一击,就再没有下一击了——至少对小鸟游来说是这样。
  摆出架势——然后等待。
  下一个瞬间——
  长着人类的外表、速度却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高虎袭向小鸟游。虽然速度并非人类肉眼所能追得上的,不过小鸟游原本就不是靠肉眼追逐。由高虎的视线来判断,他应该会狙击喉咙吧——小鸟游如此断定,并对此做好了准备。转瞬间就冲进小鸟游下怀的高虎,正准备一口咬上小鸟游的脖子——
  (——!
  他感觉到,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伸进了他嘴里。由于看不见,因此他才没注意到——尽管咧开嘴、下巴被撑开,高虎仍毫不在意地想要将其咬断。而就在这瞬间,那看不见的物体揪住了他的舌头。一旦舌头被揪住,就构造上而言,就没办法闭上嘴巴了。高虎剎那间停止了动作,而小鸟游则没有漏看这点。她转动伸进对方嘴里的透明右手,将高虎的脸拾到了最适当的角度——下个瞬间便以左手摆出的手刀爆击高虎的鼻子下方、破坏他的前头骨,对高虎的脑部造成致命性伤害。
  隔了一拍之后——
  高虎的身体便失去了力气。
  (……抱歉。)
  一面于内心道歉,小鸟游扳开高虎的下巴,抽出伸进嘴里的透明右手。由于过去曾发生的案件「透明喷漆」,让小鸟游的右手变成透明,平时都靠着舞原家特制的皮肤喷雾隐瞒真相。正所谓「偷偷留有一手」。
  (托了这个的福,得救了……)
  「小、小鸟游……」训导主任战战兢兢地出声。
  「……训导主任,你没事吧?
  「妳、妳那只手……还有,这家伙……死了吗?
  (杀人……)小鸟游摇了摇头——
  ……这下该怎么办好呢……她歪着头思索。这位训导主任虽是个明白事理的家伙……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训导主任……你听好了,其实……」
  「——小鸟游!
  训导主任撞飞小鸟游的瞬间,原本她所在之处出现了一张巨大的下巴。那很明显不是人类的下巴,并咬破了训导主任的脸,将血淋淋的训导主任连同小鸟游的身体一同推向地面。全身受了惊人的力道打击——
  (怎么可能……他的脑部被……可恶!至尊猎户!
  小鸟游及训导主任失去了意识。
  高虎以惊人的速度回复损伤——不,是让肉体本身起变化——同时,脑部遭破坏所引起的混乱仍旧持续着,高虎扬声发出狼嚎。我是最强的!最强的!最强的!自己正在做什么、曾经做过些什么、正打算要做什么,这些高虎都不清楚,就只是对着夜空拉开嗓门狼嚎。他的狼嚎声——
  响彻了全日炉理坂。

  ◇

  听见远处传来的狼嚎——
  昴走下床,在白板上写了些什么,拿给洋平看。
  『拜托你,放我们过去。』
  洋平摇头。
  「如果无论如何都想通过,就先打倒我。」
  『无论如何……吗?
  看着昴左手写的字,洋平默默点头。
  依花摇着头说:
  「请别说这种强人所难的话。昴他……现在的昴怎么可能敌得过你?
  「……可是他赢了高虎。」
  「就因为那是高虎。如果对象是你,就赢不了了——至少对目前的昴而言。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洋平还是默不吭声地摇头。
  他只是露出暗沉的眼神凝视着昴。
  ……就连现在做这种事的时间,绫他都有可能——
  「你听好了,叶切,绫她…………」
  昴缓缓地推开依花——
  站到了洋平面前。
  依花大吃一惊。
  「昴……?
  ……他对依花点了个头——
  然后摆出左撇子的战斗架势。
  「……别做傻事!」依花不由得放声大喊:「你那招终究只对高虎管用而已!对其他的拳击手是起不了作用的!
  昴作势要依花退到一边去。
  尽管满身疮痍,但昴却仍打算和洋平战斗——
  可恶!洋平暗自心想。可恶!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
  他喃喃道出声:
  「为什么……你赢了呢?
  (……赢了高虎——赢了拳击手,况且还是得到了恶魔之力的拳击手……!
  他边是窥伺着昴全身上下,同时自己也摆出备战姿势。然后,他这么说道:
  「昴兄……你的确是很厉害……太厉害了。可是……若论拳击,我是……不会输的!
  ……昴对他点头——
  (————————可恶啊!
  洋平压低身体往前冲,昴理所当然护着打了钢钉的下巴。不过洋平昴没有瞄准那里的打算,他所对准的目标是昴的身体。他并非刻意不想攻击伤处。若要解释——就只能说,他对昴忍下了高虎的击腹拳这件事,留有深刻的印象。
  可恶!他内心一边暗骂——
  (——我承认你是很强!
  (但是若论拳击,我是不会输的!
  洋平冲进了昴的下怀。
  而昴则冷静地……就只是冷静地看着他。善良的洋平,是不可能对准他的脸攻击的吧,昴是这么想的。因此他空出了身体。这么一来,洋平就会对准身体冲过来,打算发动连续攻击打倒他吧——昴冷静地看着洋平。而洋平则只是一心集中于昴的躯体,冲进了下怀。在他冲过来的瞬间,昴彷佛是要对他说声「抱歉!」似的,大幅度低下了头。使用头锤,在拳击上算是犯规的,特别是业余拳击手对此都有受过严格的指导,只要稍有低头的动作就会马上受到警告。因此洋平当然不会料想到会有这样的攻击吧。然而昴并不是拳击手,这种规则与他无关。就算昴摆出备战架势,但错还是在于因此就误以为是要打拳击的洋平。昴冷静、毫不留情地对准眼前洋平的头顶,重重地给了他一记头锤。洋平脑袋一晕,下个瞬间昴又补上一击,洋平便完全倒地了。才刚倒地,依花便压制住他,按住脉搏令他失去了意识。
  眼见洋平昏厥过去后,昴立刻冲了出去。冲往学校——绫的所在之处。
  (昴……究竟打算怎么做?
  虽然慌慌张张跟着昴身后追了出去,依花对此却问不出口。刚才在那样的情况下,昴却不慌不乱地保持冷静、打倒了洋平——轻而易举地打倒了他。昴真厉害,太厉害了——
  不对,厉害的不是昴——
  而是意志——厉害的是人的意志。尽管迷惘却仍打算一战的洋平,以及无论如何都要赶往绫身边的昴,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差别在于他们的意志。
  不管昴做出怎样的决定——
  我都能够阻止得了吗?
  (不,不只是昴,还有绫也是……绫的意志也是,一定都……)
  我终究能够阻止得了吗?
  绝望的预感令依花心跳加速。
  ……即便如此——
  她还是不能放弃——

  于再度响彻的狼嚎声中——
  两入朝日炉理坂高中飞奔而去。

  2

  「昴……应该不会原谅我吧。」
  坐在操场正中央——「昴的专属场所」(不过绫并不那么觉得就是了),绫低喃道。
  「为什么呢?」亚鸟出声询问:
  「绫小姐不但能实现梦想,昴大哥也能轻松回收灵魂。再说,冬月日奈小姐也会复活!昴大哥最大的心愿将会实现!这不是会让人跳起来欢欣鼓舞的事吗?
  「……」绫露出苦笑。「……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真的,若真能这样就好了。
  昴过去曾告诉绫好几次——为了让日奈复活,他什么事都会做。就算对象是绫,他也会加以利用、践踏、牺牲——昴好几次都对绫这么说。但是,这会不会是他为了让绫远离恶魔同盟的事件,所以才这样讲的呢?
  (因为我……太碍手碍脚了。)
  (我不像依花或是小鸟游那样,能够帮得上忙……不,昴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这么说的,这点我知道……)
  (可是……那最终也和「因为我碍手碍脚」没什么不同。)
  可是——绫心想。
  可是,这件事不一样。这件事不管依花或是小鸟游都办不到,只有无力的我才能办到。也正因为我是这么无力,所以才能办到……
  (不管我被怎么样,都无所谓。)
  (就算被利用、被践踏、被牺牲也无所谓……和无能为力、和什么忙也帮不上相比起来……好得多了。)
  但是,这样也确实会令昴受伤害吧。不管昴回收得了灵魂也好,办不到也好,都一定会对昴的内心造成伤害——名为真嶋绫的伤害。而绫……老实说,其实她感到有一点暗喜。在喜欢的男人内心留下一辈子也无法抹灭的伤痕……这明明是很过分的事,然而却着责令她有种快感。对不起……绫如此道歉。可是啊,我是打算牺牲自己来让冬月日奈复活喔!所以这点小事,你就原谅我吧!
  ……因为,我不希望你将我遗忘。
  绫抬起头……在「森林」之中搜寻高久直子的身影。在亚鸟身后另一侧,苍郁茂密的树林中,高久露出悲伤的表情。而在她身边,一位与绫——不,与冬月日奈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向这里,她的右腕上了手铐,延伸的锁链连到了绫左手的手环——然而那不知为何却看似手铐。
  我将会死,而从这个身体将会生出小孩……生出那个女孩。
  ——名叫冬月日奈的女孩。
  「……为什么?」甩了甩头之后,绫对着高久询问:「之前明明就那么清晰可闻的青蛙叫声,为什么现在却听不见了?
  高久什么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下了头。
  取而代之,亚鸟询问了:
  「……妳真的看见了森林、草堆,以及高久老师了吗?我只看得见一座操场而已呀?
  「因为妳是恶魔。」
  绫讲得很认真,亚鸟于是回应道:「是吗……」理解地点了点头。「但是……」她又再次询问:
  「关于刚才所说的话……为什么妳觉得昴大哥会生气呢?
  「那是因为……」
  「第一、昴大哥的愿望会实现,这是令人高兴的事。第二、能够得到灵魂,这对昴大哥来说……至少不是令他损失利益的事。再者,绫小姐的梦想能够实现!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当然,虽然那样就必须和绫小姐离别,但人生总免不了离别。就离别的各种模式来考量,在这种情况下的离别,对双方都能够带来益处……不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吗?
  「然而妳却为何觉得他会生气呢?我不明白。可是……」
  「可是?
  稍作踌躇之后,亚鸟说道:
  「我……是不是有哪里异常呢……」
  「咦咦?」是没错啦,毕竟是恶魔嘛。
  「那个啊……」亚鸟继续接下去:
  「……立足于世界上的所有事情现象,不分过去、未来、现在,都会被记录于名为『永恒』的传导物质中,而这记录就被称为『永恒连结』,所有的『智慧果实』都是倚赖着永恒连结来寻找下一个契约者,进而加以行动。举例来说,现在『至尊猎户』就是从永恒连结中搜寻到过去冬月日奈的状态,以那个为根基,重组绫小姐的身体。」
  「嗯。」
  「而我的情况也是相同的。刚出生的我,由于绝对性地欠缺经验,所以无法以那种状态正常生活。因此我与永恒连结取得有限的连系,将别西卜大人替我准备的『恶魔专用经验』、加上十二、三岁的人类普遍已习得的经验,作为自己的经验使用。因此我才能毫无异样地采取一个十二、三岁的人类会有的行动……理应是这样。」
  「……」
  「连结是完全成功的,因此我应该能够完美地模拟十二、三岁的人类。我在一个十二、三岁的人类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理应是这样的,但是……」
  「……但是?
  踌躇了一会儿——
  「……昴大哥……在应该要哭泣的时候,他却没有哭。不但没哭,而且还笑了。日奈小姐死的时候……也是这样。那种情况明明很显然就是该哭的时候……其它还有,像是该生气的时候他也在笑,就只是笑而已。总之,和我的行动方针不一样。起先我觉得昴大哥不但很坏心,而且又是个怪人……可是……妳现在所讲的话,却简直像是很明白昴大哥的心情。这是为什么呢?妳明白他的心情吗?有什么情绪反应是我光靠模拟十二、三岁人类普遍的既有经验,却无法明白的吗?
  绫不晓得该回答些什么才好……不如说,她不太能理解亚鸟在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不语。最后,她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想……那随着妳今后逐渐成长,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亚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可是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为什么?
  「因为光靠永恒连结所提供的既有经验,没办法对昴大哥的情绪采取适当反应啊!对于昴大哥的情绪,我不晓得该在何时回以笑容,该在何时哭泣、生气、高兴以示反应啊。可是我不被获准提升连结的等级,因此只能够靠自己学习。所以,如果绫小姐知道,请务必将妳的经验教教我!
  这孩子果然不是人类呢——绫如今再次重新体认这一点。不过,她并不觉得厌恶。因此……思考了片刻之后,她说道:
  「虽然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
  「好的!
  「我觉得……妳那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是?
  「没有什么该笑的时候、或是该哭的时候之类的……我想。不要以那个什么连结作为遵循的指标,而是要藉由自己的经验、体悟到的事物,自然地哭、自然地笑。像是因为觉得这种时候该笑,所以才笑……这样很奇怪。」简直就像是……才正打算说出口,绫却又噤声。
  因为亚鸟原本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
  「可是……」亚鸟看似非常的不安。
  「妳试试看,与那个叫什么连结的切断连系,靠着自己笑笑看?拿小婴儿来举例,只要过了六个月,他们就会自己笑了。」
  咦——亚鸟垂头丧气地叫着。
  「……这、这样……可是在这段期间,我就会变得很怪唷。简直就会像是个人偶一样,真的很奇怪唷。妳不会笑我吗?
  「不会啦。」
  「真的吗?妳答应我了唷!绝对不可以笑我。」
  「好啦!
  「唔唔……」瞄了绫一眼——
  下一个瞬间,亚鸟脸上就变得毫无表情了。
  (……唔哇?
  亚鸟简直就像是忘了脸上长有肌肉,像个人偶似的看着绫。表情骤变的亚鸟——虽然只不过是变得面无表情,却和平常的样子大相径庭,因些让人觉得非常可怕——绫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问道:
  「亚、亚鸟……?
  「绫小姐。」不带感情、机械式的声音响应着。
  「……感、感觉如何?如、如果觉得怎么了,还是赶快变回来比较好……」
  「怎样……是哪样?目前并没有危险。可是,与连结切段连系、只驱动我自己的既有经验来发动情绪的结果,让我确认到危险。」
  「……什、什么?」危险?
  「悲伤。」亚鸟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不想失去妳,所以感到悲伤。」
  「……咦?
  「这种情绪是能加以解释的。首先,妳在这六个月之间促进了我的情绪成长,这一点今后也能继续期待,是相当有益的一点。再者,我在至今以来的事件当中完全无法有所展现,无法助昴大哥一臂之力,就这一点来说,我能够理解妳的情绪。简单来说,也就是我和妳有同感。最后,就是……我是非正规诞生的。」
  「……非正规?
  「我原本应该会被高久直子打倒,或是被其它人类打倒而消灭才对。然而由于有昴大哥这个非正规的存在,以及别西卜大人的温柔,所以我才得以被允许存在。对于妳这名存在的消失,我的存在理由引发了强烈情绪。由于我现在切断了与永恒连结的连系,所以没办法明确判断,但这种情绪恐怕被称之为悲伤吧……绫小姐,我现在……感到很悲伤。」
  「亚鸟……」
  然后亚鸟继续说道:
  「而这种情绪,在考虑到昴大哥目标的情况下将会成为障碍。理应要辅佐昴大哥的我,若是感觉悲伤,不但危险而且毫无益处。我立刻将这种情绪、以及促成这种情绪的模拟结果视为危险,加以消除。」
  「——不行!
  毫不在意肩膀被突然抓住、依旧忘了表情的亚鸟,拾起头对绫问道:
  「为什么呢?
  「问我为什么……」
  「这是驱使我自我分裂的危险前兆,对昴大哥的目标而言也是种危险的情绪。不仅如此,对于妳的目标也是有害的障碍。然而妳却反对我消除,理由是为什么呢?
  「这……」理由很简单。
  因为那是一种否定。
  若是那么做,将会否定好不容易才诞生出的「自己」。
  我正打算做的事情是——
  「那个啊,亚鸟。」嘴角微微浮出笑容,绫说道:「妳刚才说要是我消失,妳会觉得悲伤,对吧?
  「我的回答是肯定。」
  「既然如此……既然妳觉得我打算做的事会令妳悲伤,妳就别自行消除这种情感。将难得诞生出的情感消除,这种事情和我正打算做的事是一样的。如果妳会觉得悲伤,就不可以那么做喔……」
  「……那么,妳却又为什么想那么做呢?
  「这是……」理由很简单。
  因为遇见了「智慧果实」。
  现在的绫明白了。需要赌上灵魂以换取实现的愿望,并非自希望中诞生。希望之中,绝对不会产生那种梦想。
  诞生出那种梦想的,是绝望。
  并非希望而是绝望,才会诞生出令人甚至愿意舍弃灵魂的梦想。不对,是迫使人舍弃灵魂。绝望会自人们身上夺去生命力,取而代之令人渴求力量。无能为力会唤来绝望,绝望则会夺走灵魂。喟叹着无能为力的绝望,将会呼唤「力量」前来自己的手边,于是人类便成了「智慧果实」的契约者。
  绫紧抓住戴着手环/手铐的手说道:
  「总之,不可以学我。知道了吗?
  「那么一来,我就会对于自己的情绪产生反应,采取行动以改变现况。那样一定不会是对妳有利的事吧……尽管这样……也不要紧吗?
  「……嗯。」
  「我明白了。」亚鸟颔首。「那么,我就将仿真的结果记录下来,然后恢复连结……绫小姐!
  「哇?
  面无表情的模式一消失,亚鸟就突然抱住了绫。和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像是人偶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亚鸟满面悲伤、泪雨如珠地紧抱住绫叫嚷:
  「求求妳!绫小姐!请妳不要消失!要是绫小姐消失,我、我、我会很难过、很伤心、很痛苦的啊!
  「亚、亚鸟……」
  「就算绫小姐不帮忙实现,昴大哥也能自己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就是为此而成为恶魔盟友的!拜托妳!绫小姐,妳不要消失,请再多陪我一起相处更多、更久的时光!
  「亚鸟……」
  绫「乖喔、乖喔」地抚摸她那小小的脑袋。
  然后这么说了:
  「对不起喔……」
  「呜哇啊啊……」
  亚鸟原本抽咽着看着绫,之后缓缓站起身对她说道:
  「呜……我、光靠我,什么也办不了!所以我要去呼叫帮手!在那之前,请妳要待在这里喔!不可以要坏心喔!
  「亚、亚鸟,等一下!
  「我不要!我不理绫小姐了啦!
  她喊叫着跑了出去。跶跶跶跶跶——一口气冲到校门边,在那里回头大喊出这样的话:
  「绫、绫小姐最讨厌了啦!坏心眼!妳这貌似菩萨~心如夜叉的人!
  「……咦?」猫是仆……什么?
  正打算重新问清楚她在说什么时,已经不见亚鸟的人影了。这个一溜烟就不见踪影的少女,让绫不禁微笑。就在这时——
  一辆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了下来。

  ◇

  看见亚鸟奔出校门的模样,依花不由得全身战栗。她以为事情来不及了。接着亚鸟大喊:「恶魔之翼!」然后伸展翅膀飞上天的模样,更是吓得她差点头发倒竖。不过现在不旱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下了车,她看见坐在操场正中央的绫。
  真正令她产生恐惧的,是这个时候。
  坐在那里、身着日炉理坂高中制服的少女,脸上的眉毛明显看起来很粗。头发也如同当时那么短——没错,那名少女的外表,完全就是——
  ——冬月?还是绫?是哪一个?
  她重新审视到,绫果然和冬月日奈长得很像——这真的只是偶然吗?在「智慧果实」浯种魔法存在的世界当中,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依花。」
  「!」过去曾经听过、并且久未曾听见的这一声,令依花一瞬间差点晕倒。
  「是吗……叶切他果然不行啊……」
  在听到话中的内容后,依花才好不容易恢复镇定。
  她依旧是面无表情,不改神色地询问:
  「妳……还是妳对吧……绫。」
  嗯……绫悲伤地点头。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等到完全变化之后再和你们见面,可是……好像需要花上时间。毕竟是要检索过去的记录,才能进而变化成那个模样。」
  「需要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少女微笑。「已经结束了,就在刚才。」
  「……」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绫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个呀……我的记忆……已经和日奈学妹的混杂在一起了。因为那段记忆和我的自我……呜哇,『自我』耶,我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词汇讲话……总之,就是和我并非互相连结的,所以我不是很清楚,可是……她的想法传达到我这里了。日奈学妹的思慕……她对昴的思慕……」
  不晓得昴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这些话的,但不管怎样,他的态度却没有变化。一边茫然看着这样的昴,绫一边接着说下去:
  「感觉简直就像……我从以前就是日奈学妹。还有,感觉像是……我就是日奈学妹这件事,被我遗忘至今。不对,没错——
  我马上……就要成为日奈学妹了。
  接下来……就只需要替这孩子取名字就好了。」
  绫的视线转向手环的另一端。
  「这么一来,造就了『我』的脑神经就会消失,变化成当时日奈学妹的大脑状态……冬月日奈将会复活……不对,是会由我将她生出来喔!
  「这种事……」依花看也不看昴一眼,径自说道:「昴他一点也不期望这样!
  「……无所谓啊,因为这是我的愿望。因为是我要生下的孩子嘛。」
  突然间,绫用力地甩着头大叫: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青蛙没有鸣叫?我可是、我可是要成为母亲了啊?这里明明是我的森林,然而为什么不为我声援呢?
  ……青蛙?老师?森林?
  (这么一提,记得她的确说过曾梦见森林……)
  被人从身后戳了戳,一块白板被递到依花眼前。
  『名字的线索,就在她记不得的梦里。』
  依花看着身后的昴,点头加以肯定。
  (……没错,还有机会!
  (如果这是游戏,只要能在绫实现梦想之前,猜中「至尊猎户」的真正名字,就一定可以……)
  「绫。」依花出声叫她:「……妳现在人正在森林里吗?
  「是呀?妳知道啊?」绫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旷操场展开双手微笑道:「很壮观吧?这里是『真嶋的森林』。点点散落草丛的露珠,如星星般映着月光闪烁……这个啊,就是我最中意的景色。」
  「真嶋的……森林……」
  绫的脚踢向空中。一瞬间,依花感觉自己彷佛看见了自草丛飞散至空中的露珠,连忙甩了甩头。
  可以听得出来,绫的声音似乎相当忘我。
  「虽然现在没有声音,但平常青蛙的叫声总是很响亮的喔!啊啊,可是并不会很吵,而星让人觉得很舒服!那种甚至令身体颤抖、要包容住自己的感觉……吶,老师,为什么现在不叫了呢?为什么青蛙不肯叫了呢?
  依花询问:
  「……真他还有些什么吗?
  「现在在这里的,有我、我的小孩,还有高久老师……还有你们。依花和……昴。」
  (高久……直子?我的小孩?指的恐怕是……)
  彷佛是看穿了依花的思考般——
  「过来,『至尊猎户』。」绫转向一旁、张开双手。「我现在就帮你取名字。给你一个又新、又棒的名字……」
  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绫抱起了某样东西。
  于依花身后的死角,昴正检视着麻醉枪。当然,不是只有昴而已。不可能光是交付给只有左手能用的昴去办。从依花的私设部队「黑衣」之中严选出的狙击手,正从绫看不见的地方精确地瞄准着她。然而,对于能够操控肉体的「至尊猎户」而言,那样的东西终究能发挥效果吗?有着「会说话的左腕」依附的「至尊猎户」,会自动保护绫。过去昴曾经目击受了伤的绫,伤口在转瞬间就愈合了。麻醉枪这种东西恐怕也……
  看着抱起某样东西的绫,依花急促地喊道:
  「森!
  「……咦?
  面对诧异的绫,依花的声音仿佛不给人反击的机会:
  「高久——直子——青蛙!
  「什、什么啊?
  「『至尊猎户』,你的名字是森、高久,或者是直子吗?还是青蛙?
  手环依旧沉默。
  取而代之,绫露出微笑。
  「很可惜,都不是……依花,我很高兴妳有这番心意,但没用的。我一心思考了这四个礼拜都想不出来,事到如今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那么,这个名字又如何?
  「咦?
  依花深呼吸。
  ……没错,四个礼拜之间都想不到了,现在又怎么可能突然知道?再说,那名字应该也只有绫才知道吧。
  ……但是,她所能想到的名字还有一个。
  起先她很怀疑,却没说出口的名字。一考虑到绫的心情,她就怎么也问不出口的名字。
  (否定原本的名字、想要一个全新之名……那样的存在就是……)
  (可是,这要是猜错……她就再也想不出其它的了。)
  依花深吸了一口气,道出那个名字。

  「……你的名字是——『绫』」

  片刻沉默后——
  嗯——绫点头。
  「……果然,依花也想到了这个啊。这个我也想过了喔。」
  「……」啊啊,怎么会……!
  绫开心地微笑着说道:
  「可是,很可惜……猜错了。这孩字不叫那种名字,我也不会替它取那样的名字。像绫这种无能为力、头脑不好、总是一头混乱却什么也办不到、还被老师利用的女人名字,我才不会取呢。我要帮这孩子取的名字是……」
  名为无力的——自卑感。
  无法让喜欢的人看向自己的——绝望感。
  全都是我的错——如此的——罪恶感。
  能够将这些全都拭去、替我将这些全都拭去的……这孩子的名字是——
  「……昴。」绫看向依花背后的昴。
  脸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右手吊着三角巾、身上裹着石膏……这副看起来凄惨的模样,也全是因绫而起。
  (要是日奈学妹不代替我……不,没打算来救我这种人而好好活着,昴就不至于变成这样,也压根儿不会成为什么恶魔的盟友了。)
  (说到底……要不是我向高久说了,也不会发生这个事件。然而,我明知告诉她也于事无补,却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
  (一切的源头都是我造成的……)
  ——所以,要由我来了结……
  「……昴。」绫再一次叫了他:「……对不起。」
  昴依旧缄默不语。
  绫说了:
  「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也认为用这种方式负起责任是错误的,可是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了。所以,这不是为了你或冬月日奈,只是为了我自己……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绫心想。昴不可能不介意。既然这样,那么我所说的话就只不过是伪善,无可救药的伪善……绫笑了。伪善——即便这么想,但她还是止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语。
  「算我拜托你,请你不要介意喔!」绫说着:「我只是将从日奈学妹那里得到的,还给日奈学妹而已……」
  昴什么话也没说。
  像是要挡住绫看向昴的视线般,依花站到了绫面前。她用坚决的态度说着:
  「请不要说傻话!如果妳要实现梦想,那么就靠妳自己的意志、在妳的许可下实现!
  「依花……」
  依花——明白平时不苟言笑的自己,露出的笑容有着何等惊人存在感。少女嘴角浮现嘲笑一边说道:
  「平时老是一副了不起地讲着大话,结果到头来还是要依赖恶魔的力量吗?
  「……对不起。」
  「妳选择道歉吗?
  表情又立刻自嘲笑变回扑克脸。然后依花说了:
  「妳没有必要道歉。绫,我认为梦想是因人而异的。不管妳有什么样的梦想,都不该加以藐视。不该去质问梦想是轻是重、不该加以妨碍……因此妳没必要道歉。妳无须介意,就去实现妳的梦想吧。」
  「……」
  「……只不过。」
  「只不过?
  冷静下来——依花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下去:
  「那真的是……妳的梦想吗?
  「……咦?
  「妳不认为那是『至尊猎户』是『会说话的左腕』或是长在脑部的肿瘤,左右了妳的意志……使得妳的想法走样了吗?妳不认为自己是被『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操控了吗?」她特意强调下一句即将说出口的话:「……为了折磨昴。」
  如果那真是绫的梦想,依花应该就无从阻止吧。愿意以灵魂为代价的强烈意志、愿望,究竟有谁能够阻止得了?不过,万一是被操控……不,若能让她以为自己是被操控……
  依花拚命地——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地说道:
  「妳应该也很清楚。妳要是那么做,就会令昴感到痛苦……妳不认为那正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目的吗?
  绫微笑着说道:
  「也是呢……说不定也有这种可能。」
  「那么……」依花彷佛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般说下去:「妳就首先考虑如何赢得这场游戏、消除肿瘤吧。若在那之后还是想实现愿望,到时候我……还有昴也都会认同妳,不会妨碍妳的。我答应妳——」

  「……谢谢妳。」

  ……依花注视着绫。
  绫只是面露微笑。
  对着只是微笑的绫——
  ……依花仍是面无表情地说了:
  「我……几乎没有什么谈得上是朋友的人。」
  「……」
  「我没能救得了冬月。所以,至少……」她的话语一度停顿,然后才终于——
  「至少请一定要……让我救妳。」
  ——绫还是微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启齿:
  「……对不起。」
  依花……依花也微笑了。
  平时总是面无表情——鲜少显露笑容的少女——
  比起笑,更不懂得该如何哭泣。

  「那么……」
  绫最后再看了昴一眼。她很想打起精神来鼓励昴,可是她无法再多说些什么,也说不出口。就算再说了些什么,也只会感到痛苦——并令对方痛苦罢了。望向昴、并再一次看着依花,然后绫微笑着说道:
  「再见了。」
  语毕立刻重新注视手环,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帮你取的新名字是……」

  「——真嶋绫!
  听见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绫下意识打住话、拾起头来。
  映入她瞪大的双眼里的是——

  「……『社长』?

  「哈哈哈!呼……哈!我来啦!
  在日炉理坂高中的校门前,「社长」双手叉腰,不知为何哈哈大笑。他身边则站着亚鸟,她同样也手叉腰放声高笑。
  「社长」又再一次——他可能以为太远了,所以人家听不到——以惊人的音量大喊:
  「就让我来拯救妳吧!
  众人一下子都哑口无言——
  神团的社长登场了。

  ◇

  亚鸟之所以造访「社长」——也就是三束元生,并非由于永恒连结教导她的知识,而是基于她自己习得的既有知识。若是依据永恒连结所教导的知识,就应该求助于警察、或者是消防队和救护车。不过,昴时常这么告诉亚鸟,要她别接近那些人(因为她是恶魔)。那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于是亚鸟便仰仗着自己的记忆,选择求助于神团的「社长」。现在的亚鸟需要帮助,而「社长」平日就是个毫不忌讳公然宣称自己想拯救全人类,想得不得了的男人。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帮助我和绫小姐吧——亚鸟如此判断,因此破窗飞进组合房屋、使得玻璃四散一地,嘴里一面叫嚷:
  「请救救我!
  原本熟睡的「社长」尽管睡眼惺忪地揉着眼,却也放声回吼:
  「当然好!
  就这样,「社长」便前来造访绫了。

  「社长」大喊:「我来救妳了!
  绫也吶喊着:「别过来!
  比叫声晚了一拍,一根根的麻醉针刺进了绫的身体。不过总数约十二支的麻醉针却悉数掉落、于地面发出轻响,并没有显现出成效。在绫的视野之中,昴慌慌张张地藏起麻醉枪,不过这个动作并没什么效果。话说昴射出的针,不知为何命中的却是依花,让她一瞬间就陷入沉眠。拜此所赐,绫才察觉到那是什么东西、察觉到昴他们原本打算做什么。他是想用强制的方式阻止自己……靠蛮横的手段!绫感到一肚子火,同时对「社长」大叫:
  「我现在正忙着最重要的事!回去!
  「那可不行!我怎能对我的社员置之不理!」社长坚决着不退缩、使出最大的力气吼道:「在我拯救妳之前,竭尽全力成功拯救妳之前,在妳投降、喊出救命之前,我都不会回去喔!
  就是要这股气势!亚鸟用力握拳。
  绫再度大喊:
  「不用管了,快回去!再说,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没有!
  「那你说,你到底要救我什么?
  「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有很多可靠的伙伴!一定有谁能够助妳一臂之力!所以——」社长挤尽全力大喊:「妳赶快喊救命啊——!
  「……啊?
  (……咦?
  森林里,可以开始听到至今为止都保持沉寂的青蛙们,此起彼落的呜叫声。宛如盛大欢迎的声音——相较之下,一位少女则害怕地以系着手铐的右手紧紧抱住绫。
  「怎、怎么了吗?」对于绫的疑问——
  「妈妈!」长相与绫如出一辙、但眉毛很粗的少女——「至尊猎户」巴着绫系有手铐的左手大叫:「不要听那个人的声音!不要让那个人靠近!
  绫看向校门口的「社长」。
  「社长」再度叫唤:
  「快一点,快点喊救命啊——!
  蛙鸣声彷佛在与他呼应。
  绫一下子火了起来,放声大喊:
  「少、少把人当呆子了!谁要喊救命啊!
  「妳要喊啊!
  「我才不喊!
  (没错,我绝对不喊!
  「妳听好了,嘿嘿……!」社长清了清喉咙,眼神认真地看着绫。「我啊,最喜欢这个以我为中心运转的世界了。所以说,我想要尽可能地帮助世界上的人。」
  「啊,是喔。」
  「但是……妳听好了,所谓的『助人』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变成非常傲慢的行为。就算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人,但也经常会招来误会及反效果。这样是无益的吧……总而言之,所谓的助人,有时反而会是种傲慢的事。拜此之赐,所以我也被当成了个傲慢的人,真是有点悲哀啊……」
  「……」
  「所以我决定了,如果有人求助,我就尽全力帮忙。但对方若不求助,我就不帮忙。这么一来,事情不但简单易懂也不至于招致误会。妳说是吧?
  「……」
  「所以真嶋绫,妳赶快向我求救!然后让我救妳!
  对于「社长」竭诚的吶喊,绫也吼了回去:
  「绝对不要!我才不要人救!
  「咦咦!?
  怎么这样!人家都跟妳说理由了,怎么还不要?「社长」彷佛是想这么说似的、显然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而他这样子更是让绫愈来愈火,她抱紧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几乎是怒吼着叫道:
  「再说,你们这些人都太自以为是了!我明明就没拜托你们,却都自以为是的来救我!然后又自己死去!那样子究竟让我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你们懂吗之吶,你们明白吗?
  不,所以,我……绫无视如此说着的「社长」,狠很瞪着一旁的高久,同时大叫:
  「我明明就没拜托妳……妳却自以为是!没错!我明明不需要妳帮助的啊!
  「……真嶋绫?」社长疑惑地出声:「妳在和谁说话……有谁在吗?妳到底看见谁了?
  青蛙的鸣叫声激动了起来。
  少女揪着绫的左手……紧紧揪着。
  绫重新面向「社长」,放声大喊:
  「好了,不用管我了,回去!我、我不需要别人帮忙!没错!我已经不再需要帮助了!
  「那怎么可能!」社长吃惊道。
  「没错!」叫喊的声音强而有力。
  绫抱紧抓着她左手的少女,引以为傲地说道:
  「我啊,将会变强!我会利用这孩子成为最强的人!我将会成为不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人!
  ——没错,那样的存在对绫而言——
  就是冬月日奈——
  「社长」悲伤地说:
  「真嶋绫,那……并不是妳的心声。」
  「不,这是我所说的话!没错,是我的心愿、打从心底的愿望……」
  在青蛙的唱和声中——
  「为什么?」社长问道。
  「什么为什么?
  「比起任何人——」
  「……咦?

  「比起任何人都更想要帮助他人的妳——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帮助?

  蛙鸣声响彻云霄。
  巴着绫左手的少女大叫:「闭嘴!」而这个声音,昴的耳朵也确实听到了。绫左腕的手环上浮现嘴唇,大声叫道:
  「妈妈!把这家伙赶到别的地方!
  绫——瞪着「社长」。
  然而「社长」仍继续接下去:
  「期望能成为他人助力的妳、期望能帮助他人的妳,为什么要拒绝他人的帮助?妳应该明白的……不,妳是『忘记』了吗,?
  「社长」的视线眺望着绫刚才看的位置——眺望着绫看着高久的位置。然后这么说了:
  「妳刚才看的人,是高久直子对吧?
  「妈妈!」手环大叫:「不可以听这家伙讲话!
  ——即便如此,绫还是回问「社长」:
  「……那又怎么样?
  「那么妳就回想起来,妳去向她求助一事!
  「求助……我才没有!
  「不,妳向她求助了!但结果妳却遭到了背叛吧……尽管如此,妳应该还记得向她求助、被她接受时的那份欣喜……那份感动!
  「妈妈!妈妈!不可以听!」手环打断了「社长」的声音。绫按住它的嘴唇,瞪着「社长」说道:
  「不对……你别搞错了,我才没有求助!
  「不,妳有!
  「我确实把事情跟她说,可那是因为她问我……听了我的话之后,她才擅自……」
  「回想起来。」声音温柔地说道:「那么,妳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件事?
  「咦?那是因为……被高久说服……」
  「既然这样……妳又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你给我滚一边去!

  「——呜哇!?
  随着手环声音响起,一只体毛浓密的……不,已不只是体毛浓密,而是包覆着兽毛的手惜将「社长」扔上了半空中。被以惊人之势抛出去的「社长」,飞向校舍四楼,若照常理来说,他不是撞上墙壁当场死亡,就是从那里掉落下来活活摔死了吧。不过他的运气很好,被扔飞出去而撞上的位置正好是窗户,因此他跌进了教室、死里逃生。出现了一个将人类抛飞了将近一百公尺远、露了一手惊人特技却仍脸不红、气不喘的身影,口中夹杂着「吼噜噜」的低吼声,同时以着着实实的人类语言说道:
  「妳是我的东西,绫!
  听到这句话,昴才终于发觉到那是高虎。不,过去「曾经是」高虎的人。要是不听他开口,不,就算听到了,但那副模样也很难教人相信他曾经是高虎。那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的生物尽管以双脚站立,却显然并非人类。若要以一个简单的词形容,那就是「狼人」。嘴巴咧至耳际、如鳄鱼般长长地突出,可以窥见里头净是黄色且脏污的牙齿。滴垂下来的口水,被吸进胸前如铠甲般覆盖着身体的硬毛中消失了。身上没有穿衣服,而从处处黏着的衣服碎片可以推测,那个怪物过去曾经是个会穿衣服的生物——在地球上,会需要穿衣服的种族很有限。在昴、绫、以及舞原家「黑衣」们的视线下,「狼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相较之下,「社长」直至方才的高声喊话,感觉甚至就像是针掉落在一公里外的声音般,令人听不清了吧。那个怪物所发出、显示他名副其实是个怪物的凄厉咆哮,惊醒了日炉理坂所有熟睡的居民。而紧接着听见的吼叫声,则使得日炉理坂的许多小孩作了恶梦。
  那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
  高虎心中所想象得到的、最强的怪物——
  虽然昴藉由怪物说的人话而察觉那是高虎,但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可以称之为高虎的地方了。就连黄浊、缺少眼白的瞳孔深处,都不复见人类的影子。只寻求强大力量的双眼捕捉到了绫,捕捉到变化成他过去所恋慕的少女的绫。他的视线盯着少女、盯着她左腕上闪烁着银辉的手环然后说道:
  「妳是无法自我手中逃脱的!不管妳打倒我再多次、再多次,我都一定会再站起来!然后前往妳身边!
  ……绫茫然地看着那个怪物。
  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怪物咆哮着:
  「你是我的东西,绫!我会将妳、将银色的妳得到手,成为最强的存在!
  ……隐约可听见绫的低喃:
  「我……不是……物品……」
  「妳是我的东西,绫!
  ——下一个瞬间——
  怪物朝绫飞扑了过去。那并非人类肉眼所能跟上的速度,在昴他们眼中看起来只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不过,绫的目光则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移动。
  彷佛播放慢动作般,飞扑而来的怪物。
  妈妈——身旁的少女说道:
  「放心,妈妈,我会帮助妈妈。只要妈妈帮我取那个名字,我就实现妈妈的愿望,妈妈就不会输给任何人了!来,妈妈,接受我吧!帮我取一个妳会愿意接受我的名字!
  怪物的牙齿已逼至眼前——
  「妈妈!再这样下去,妳会被杀掉的喔?
  「……」

  「妈妈!

  绫露出微笑,道出那个名字:
  「直——」
  绫的左腕上,银色的手环发光了。

  ◇

  在手环的光芒以及青蛙声的笼罩下,绫露出温柔的微笑,凝视右手系着锁链的少女。与绫左手手铐延伸出的锁链相连系的少女,在光芒中开始起变化,同时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绫说道:
  「妈妈,不对……不是……那个名字啊……」
  「不。」绫温柔地微笑道……「这个名字……这就是你的名字。」
  「我……」声音哭丧地说着:「想要……新的名字……」
  绫摇摇头。
  「不,就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你的名字。」她在微笑中说着:「是我帮你取的名字……」
  「妈妈……」
  「我想起来了。」
  不知何时起,高久已站到了她身旁。一边感受着高久的视线,绫一边温柔地对开始发光的少女——小孩说话:
  「……没错,我曾经求救过。那一天,我因为生理期已经晚了两个礼拜,所以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非常、非常害怕……可是却没办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她抬头看着高久的脸,然后笑了。「所以我去保健室,说了『请救救我』……说了『我搞不好怀了小孩,该怎么办』……」
  「没错……然后——」高久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继续接下去:「我察觉到妳的样子并不寻常,就说服了妳,并说出自己的经验……成功地让妳全盘托出事情原委……」
  绫笑了。「我怎么会遗忘了呢……」
  高久也笑了。「……因为我背叛了妳。我为了一己私欲而引发了案件,伤害了妳……这份过于痛苦的记忆,令妳遗忘了这件事。」
  「结果就是因为我来求救,所以引发了案件……我不愿想起这个事实……」
  「不,不是的。」高久摇头说道:「妳是想要遗忘被我背叛的事喔!妳是那么信任我,而我却背叛妳、打算杀害妳……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想起来了喔!」绫笑道:「没错,我想起来了。就算在那之后遭到背叛,但老师当时的心意是真的。就算仅仅只有那一刻,却也是千真万确。是打从心里替我担心,鼓励我、为我打气、打算助我一臂之力。我还记得当时感受到的欣喜……所以,我……我心想,将来也要像老师一样。虽然很单纯,不过我想要成为一个老师……然后——」
  在光芒之中,绫看见少女的身影变得愈来愈小。
  「妈妈……」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心想,要是怀了小孩、生下孩子,就绝对再也逃不出山崎的手中了。所以我既恐惧又不安,连晚上也睡不好觉。我不打算生下小孩,我绝对不生……因为,我才只是个高中生,而且竟然要生一个不喜欢的人的小孩……的确错不在你,可是……可是……」
  「妈妈……」
  「没错,我决心不将小孩生下来。就算怀孕了也绝对不生……虽然就结果而言,我并没有怀孕。不过……吶?
  她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头说道:
  「听完高久老师的话,我大受鼓励……得救的时候,我曾有一瞬间这么想——我要像高久老师一样努力看看。如果别人有办法努力,而且有人帮助我。如果是这样,我也试着努力开看吧——我曾经……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我曾这么想过。虽然真的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念头一下子就消失了,之后又马上认为办不到……可是,我曾经认真地这么打算——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妈……妈?
  听着传来的细微声音,绫低缓而沉着地向少女述说。她缓缓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头说:
  「没错……只有一瞬间……虽然真的只有一瞬间,但我当时曾经认真地这么打算。尽管这个念头马上就消失了、王今为止都被我遗忘。但那一瞬间,我曾经满心认真地想过要生下你、养育你、努力守护你。就算一瞬间就消失了,但那样的想法确实存在过……即便只有一瞬间,也曾经坚强过的……自己……」
  名为真嶋绫的我。
  妈……妈?面对询问而来的声音——
  绫温柔地呼唤了那个名字。
  「在那一瞬间,我曾经想过要生下你。然后啊,当时我替你取了一个名字。是取自于带给我勇气的人……可是,因为我不晓得孩子是男是女……」
  她缓缓地、但清楚地道出那个名字。
  你的名字,是「直」喔——
  「直……」微弱的声音复述着。没错——绫微笑着点头响应。
  「直……这就是我为你取的、你的名字。是我愿意接受你,而为你取的名字。」
  光芒转强了——
  声音微弱却清楚地说道——

  「妈妈……我……可以叫做『直』吗?

  「嗯!」绫微笑着说。
  ……你等着喔!虽然现在没办法,但总有一天,我一定——
  变得坚强的我——总有一天,一定会生下你的。
  在炫目的白光中,小小的IT战战兢兢朝绫伸出手。
  对于这个存在——
  绫微笑着——

  ◇

  接受了它。

  ◇

  一动也不动——
  怎么可能!过去曾是高虎的怪物心想。这种纤细的小手,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股力道、这股重量?然而现实中,绫就是成功接住了。她用细瘦的单手接住了怪物的下巴。而过去曾是高虎的怪物,就只是让眼前的少女推抵着下巴,身体一动也不动。
  这怎么可能——野兽心想着。
  这样娇小的少女,到底哪来的力气挡下最强的我——?
  「妳……」
  ——银色的手环发出光芒。
  ……是吗——怪物叹息。是吗……是手环、是我的银色手环给了我的女人力量——
  过去曾为高虎的怪物吼叫道:
  「妳是我的东西,绫!
  然而面对震耳欲聋的吼声,绫却毫无惧色,只是茫然思考着。为什么呢?我对这幅光景有所印象。这种怪物,我至今从未见过——这是当然的,这种怪物于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尽管如此,绫不知为何却还是觉得这个怪物之前好像曾经见过。她有种感觉,自己以前也曾实际有过这种体验。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
  她一点也不畏惧。没什么好恐惧的。
  ——她蓦地回想起了山崎。
  山崎对绫所做的事,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原谅的。而这一点到现在也未曾改变。无论过了多久的时光,她也绝对、永远不会原谅他——但即便如此,绫却仅仅有那么一瞬间——
  ——觉得山崎很可怜。
  她摇摇头甩开这样的念头,看着眼前的怪物、注视着这个过去曾为高虎的怪物。山崎虽然死了,但高虎还活着。绫握紧了并未用来阻挡怪物的右手拳头。左腕上的「至尊猎户」散发出白璨璨的光芒,可以轻易地看得出来,它正依照绫的想象逐渐变化。但是,绫并没有感到不快,也不害怕。因为现在的绫很清楚。没错,这四个星期以来,绫得知了、明白了、藉着身体感受过了——不管身体再怎么变化、再怎么被改变,绫本人都不会改变。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绫本身都是不变的。无论何时,都会以真嶋绫的身分站在这里。即使现在还办个到,但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强。只要我有一瞬间的坚强,哪怕仅有一瞬间,只要我是认真的,那么凭这一点我就能够加油——因为她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一瞬间……一定会连系到总有一天终将变强的自己。而不管是什么样的「智慧果实」也就都不可怕了。不管是怎样的「智慧果实」,都再也不能夺走我的灵魂。因为我的愿望,就只有我自己能够实现——
  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我寻求帮助,并且接受了那个——
  (——为了将来总有一天一定会变强的自己。)
  于是,对已如此决定的绫来说,「至尊猎户」只不过是单纯的道具罢了。因此绫便有如在看电视般的使用「至尊猎户」——令其发动,像是在调整时间似的操作其能力。绫感觉到右手的拳头依她想象产生了变化——虽然外表看上去没变——于是紧握拳头、灌注力气。
  宛如拉弓般将拳头往后拉——
  然后看着怪物。
  「妳是我的东西,绫!
  「吵死人了!」我才不是物品!
  她以左手灵活地压住那家伙让他闭上嘴巴,之后便朝他那如尖角般的耳际轻声低语:
  「你也差不多……该清醒了……你这个——」
  尽可能朝弓弦拉到极限的手灌注了力气——
  下个瞬间——

  「——大混蛋——!

  施放出的右拳成功命中怪物的脸颊——
  将怪物的意识粉碎了。
  她的其中一只手上,银色的手环正绽放着白灿灿的光芒。

  ◇

  失去意识——
  高虎变回人类之姿。绫站在他身旁,缓缓将视线移至左手的手环。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在她的脑里已经没有肿瘤了。「会说话的左腕」自绫身上离开了——
  (谢谢……)
  绫缓缓地伸手触碰手环。
  「啪锵!」一声——
  手环一分为二,自绫的手腕脱落了。那个类似合叶构造的手环,正呈M字形在地面上凸起两座小山。
  绫微笑着捡起手环。
  手环再也不会说话了。
  并非置身于「森林」、而是在操场,真嶋绫站在过去名为冬月日奈的少女死亡的场所看着世界……环顾着世界。啊啊,我看到昴正朝这里——缓缓走来。
  昴就站在眼前。
  绫将银色的手环递出——
  然后小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昴默默看着绫,只是一味默默盯着绫的眉毛——虽然一头短发还是和日奈十分相像,不过眉毛却变细了。
  真嶋绫的……眉毛。
  昴的眼神说道——
  ——妳变回来了呢。
  「我变回来了喔!」绫微笑着:「像是体重之类的……算了,总之……虽然我有很多想改变的……可是却没能改变。我变回来了,全部都还是……依照我原本的模样。」
  昴笑了。
  「对不起喔。」绫又再意次说道:「让你做了很奇怪的期待。不过,我果然还是……」

  「啪!」昴掴了绫的右脸颊一巴掌。

  然后他用力抱住被出其不意打了一巴掌的绫。
  「昴……」
  「……」声音听得出他是在保持缄默。
  绫再没有说什么,任由这个姿维持了好一阵子。她闭上眼,就这么感受着昴的胸口以及坚硬石膏的触感。
  从绷带微微透出的消毒水味道中,感受着温暖、以及确切拥住她的力量所孕生的坚强。她在黑暗之中感受着这些。绫主动伸出双手,让那份存在紧抱住自己。感觉很舒服,那样的泪水令她觉得很舒服。她很想永远保持这样。现在这一瞬间,恐怕就像是仅限于今日的美梦吧。应该就像是在清醒的时候遇见的梦,马上就会消失无踪吧。然而在这个瞬间,绫确实被昴拥抱。不仅是日奈,名为绫的女孩也被昴拥抱在胸前。或许马上又会消失也说不定、但这一瞬间却真真实实存在过——
  过了好一会儿——
  当亚鸟飞扑过来抱住绫的屁股时,这段时光便到此结束了。
  真的很轻易地就结束了。

  于是——
  「至尊猎户」的案件就此落幕。

  3

  在距离不远处的大楼屋顶上——
  目睹绫平安无事后,安县(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正人叹了口气。
  他半是钦佩……半是放心。
  「没想到她竞能够击退『智慧果实』的诱惑……真了不起~」
  「真不愧是小绫。」
  在安县身旁,日炉理坂高中的辅导老师兼「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伙伴——来栖美楚乃面露微笑。附带一提,安县戴眼镜,而来栖则将单眼镜片——两者功能相异,但都是智慧果实——悬在眼前观看着那一幕。

  



  她转移视线,改瞪着安县——
  「你也是……算你运气好。」
  「嗯。」的确是——安县点头附和。
  「……算了,我的运气也不错,所以就原谅你吧。能够不杀你就了事,又得到了很不错的皮包……也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她呵呵笑着:「如何?
  「……什么东西如何?
  「你不认为果然还是要真嶋绫才配得上堂岛昴,作为他新的夏娃吗?
  「是吗……?」安县歪头思索:「我倒是觉得那位舞原大小姐比较适合耶?
  「……为什么?
  「因为和妳很像。」
  ……哪里像啊!美楚乃冷哼了一声。
  好一会儿过后才又说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
  「去妳的房间?
  「不是,我是说堂岛昴啦!」美楚乃呵呵笑着说:「照这样下去……那孩子搞不好会放弃喔?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恶魔同盟。因为就结果来说,他背叛了冬月日奈。」
  「……」不对,并非就结果来说。
  很显然的,比起让冬月日奈复活,昴选择了救真嶋绫。他的行动和他平常老是挂在嘴边的相反,昴眼睁睁断送了让冬月日奈复活的机会。而那确实会对今后的昴造成影响。正如美楚乃所言,他会辞去恶魔同盟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前提是,他若能辞得了就好了。
  美楚乃说道:
  「你是想看这个吧?看看堂岛昴是否不惜以朋友的性命为代价,也要持续下去……看看他是否如他自己所说的,有那个胆量去完成。」
  「……算是啦。」
  「那么,感想如何?
  安县笑了。
  他反问:
  「妳觉得呢?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
  「……不过?
  「……很有趣。」停了一拍之后——「正人……让那孩子的恶魔同盟继续下去。」
  「谨遵吩咐……大小姐。」
  毕恭毕敬地响应之后,安县缓缓将视线转回昴身上。用不着美楚乃吩咐,安县原本就是这个打算。
  将目光转回昴他们的身上——
  突然——
  安县站起身,然后微微点了个头。
  那是在——行礼。并不是对昴他们,那个礼是对刚才自真嶋绫身上离开、应当是前去寻访下一个附身伙伴的精神体「原·智慧果实」——「会说话的左腕」致意。它是在这将近十年以来陪伴着安县的伙伴。若没有那个无法夺取人类灵魂的「原·智慧果实」的帮助,安县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吧。
  对于不发一语伫立着的安县——
  美楚乃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她也是一样,和安县……以及「会说话的左腕」有着将近十年的交情。
  两人静默地伫立着——

  结束了与长年以来的伙伴诀别。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8 编辑

  终幕

  ——数日后——

  绫从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在神团的社办前,等待那个时刻到来。等待着、做心理准备。具体而言,就是深呼吸、吐气,缓缓地反复这些动作,然后不时探看戴在左手上的表。最近有很多人都倾向查看手机,不过绫比较喜欢手表。她喜欢这种——纯粹就是报时的简单性。没错,手表总是会告诉她时刻的到来。
  终于——
  那个时刻来临了。
  绫站起身。
  再看了一次表。现在是八分钟前。接下来只要用走的过去,时间就够来得及了。好——她拍了拍脸颊、替自己鼓舞干劲后走出社办——
  「……」
  遇到了依花。
  高虎也在。
  宛如等待已久似的,站在那儿的依花看了绫的模样后说道:
  「我认为妳这个时机实在不是很好。」
  「……我知道。」
  「……请妳别会错意了。」依花终究是面无表情地说话:「昴并不是放弃了让冬月日奈复活,更不可能是选择了妳。」
  「我知道啦。」
  「那么——」她凝视着绫的双眼。「妳认为自己赢得过我吗?
  绫笑了。
  然后老实地说了:
  「……天晓得,我不知道。」
  依花……露出微笑。
  虽然马上又变回扑克脸,不过仅仅一眨眼之间,依花确实微笑了。
  她从那样的依花身旁走过——
  这次换看向高虎。
  高虎辞去了拳击社,正式加入神团(造成了相当大的问题)。而如今他同时也是舞原家最新进的「黑衣」成员。在绫的「至尊猎户之拳」下,他的「枷锁」复元,变回了人类的姿态;不过终究只是伪装的姿态,他真正的模样则是那只怪物——就像是打破的蛋一般,高虎已无法再回复了。而高虎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毫不反抗地成了舞原家的「组员」。虽然必须放弃拳击,但无可奈何。因为即便如此,人生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新加入的「POLISH APPLES」成员。
  高虎避开绫的视线说道:
  「……要是发生那个的时候,欢迎随时告诉我。我这次一定会揍垮那家伙。」
  「……谢谢。」
  不晓得要再多说些什么才好,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然后,绫想起了不在场的小鸟游、以及叶切洋平的事。小鸟游说她要去探望训导主任。而洋平前往东京,一个礼拜后才会回来。
  不晓得小鸟游是怎么想的呢——
  ……我真的对叶切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呢……绫叹着气心想。不过,时光不会复返,而人生将会继续下去。
  因此,她打算朝前方迈进。

  她通过高虎身边,一步步前行。
  身后传来了关门声。
  两人应该进社办里了吧。
  她悄悄确认口袋。她姑且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在信上,不过那终究只是迫不得已时才使用的手段。绫打算亲口把话说出来。她并不是特别冀望些什么,只是想要老实地传递出自己的心情。就算时机不对、今后的相处将会变得尴尬也无所谓。就算可能被疏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包括可能会发生以上全部的结果,绫还是打算告白。昴的心意是针对冬月日奈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她不觉得自己能赢得过依花(吠杳),即使如此……
  她还是要往前迈进。
  因为她想要能够喜欢自己。
  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多少变得坚强些——
  随着与那个地点之间的距离缩短,双脚也变得愈加沉重,不过绫还是拚命抬起脚步。因为她明白自己该做的事。而昴一定也已经猜到,她是为了什么而叫他出来。他应该知道吧?
  ——突然间——
  她变得很不安。昴究竟是否会前来赴约?要是他没来,该怎么办?昴不是那种会放别人鸽子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种会让女孩子等待的个性。所以他一定已经先到了吧……。
  只要弯过那个转角,就真相大白了。
  她突然感到万分懊恼。就算要告白,也不应该选在体育管后面也说不定……再说,明明正在放暑假,为什么我要挑在学校这种地方……
  ……啊啊——真是的!
  她放弃思考——
  继续前进。
  为了将心情传达给昴——
  ——为了告白——

  绫弯过了转角——

  踏出了那一步。

  <至尊猎户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5-26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9-5-26 19:48 编辑

  后记/昴宿星团1

  女性这种生物啊——少年心想,女性这种生物啊,真是有够复杂。怎么会有那么多样化的面貌啊?前天的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女神一样,又像母亲般洋溢着柔和温暖。昨天的她威风凛凛、洋溢着活泼动感,仿佛是个少年。而今天的她,那宛如生着羽翼般的轻盈步伐又是怎么回事?
  女性这种生物啊——少年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面孔呢?相较之下,自己又为何如此单纯、笨拙呢?为什么只能像这样做些凄惨、难看的事呢?想守护她的心情明明是真的,结果自己所做出的却是……
  少年的手,不由得——
  握成了一个拳头——

  ……握拳吧!如此这般——
  ……以热血模式为您献上——

  『恶魔同盟5 至尊猎户』!

  不晓得各位有没有听过「猎户」星座?
  虽然我并没有观星的兴趣,但不知是否正因如此、当我第一次看到猎户座时,着实大为惊叹。猎户座是由两个梯形紧临、形状像是沙漏、让人很容易记住的星座。因此我虽然知道这个星座的形状,却一次也没有想过要亲自在夜空中搜寻看看。找那种玩意儿,到底哪里有趣啦?像是这样。假若能够很写实地看出是个举起棍棒的猎人,那么说不定还有一看的价值。但只不过是单纯的图形,况且还是人们自行将星星之间加以连结、自作主张决定的形状,这种东西究竟哪里有趣?真要说起来,在木头材质的天花板上寻找人脸还比较有趣——我曾是这么想的,因此那一天也没想过要找寻星座,只不过是抬头仰望着夜空而已。在从樱岛回家途中的轮船上,船上的风很强,吹起来很舒服。在些许寒冷、感觉很舒服的心情下,我无意问抬头仰望星空,蓦然地——
  就发现了猎户座。
  感想只有一句话:「真惊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唔哇,好厉害,真的长得就是猎户座的形状!」然后又坦率地想了:「我还真是厉害!」啊啊!我居然认得出猎户座耶!居然看得出来!居然能从几万颗星辰之中发现猎户座,我真是太厉害了!我如此骄傲地心想。虽然后来我问人家,人家说猎户座在冬季星座中属于特别好认的星座。不过,总之当时我就是认为自己办到了一件厉害的事,而高兴得不得了。在如此繁多的星辰之中,我找出了猎户座——
  我观赏了猎户座好一段时间。
  然后,一阵不像是我自己的感慨袭上心头。我所感慨的是这样的事——在这一刻,看着这个星座的并非只有我一人。不知其名、而且至今也未曾相遇的人,却和我同样看着这个星座。那不仅是种空间上的隔阂,比我更早、更久远以前,或者是更遥远的未来以后,于山丘上、又或者是旅船上,会有着某人观赏着相同的星空、发现同样的东西——
  这样的感慨还真的很不适合我呢。然后,我这么想了——星空会让人变得厉害。尽管只有心情上的变化、实际上并没有产生什么改变,星空还是带给人们很厉害的感觉。因此——
  ——猎户座——
  这就是教导了我探索星座、特别「闪耀于天空」的星星。
  ……于是造就了这部(至尊猎户)。

  就各方面而言,这是我尝试着正面挑战的一部作品。
  (没错,这才是王道!

  ……若能让各位握紧拳头,我会感到很荣幸。

  全文如上。
  ——我很犹豫,不晓得该说还是不说好?不管了,就干脆说吧!「原本我是打算写一本热血小说,结果却写成一本超厚小说了!」(「热」和「厚」的日文发音相同,此处为谐音冷笑话)啊啊!要是没讲出来就好了!我是——

  うえお久光
发表于 2009-5-26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样的!番长代理!
果然还是台版的有爱啊!
不知道他啥时候才能让老婆复活啊...
发表于 2009-5-26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xiaomezi 于 2009-5-26 20:04 编辑

这卷是真嶋为主呀,不知道真嶋的智慧果实是什么效果,而且还有她的争夺战,应该很好看的说。
发表于 2009-5-26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恶魔同盟么...没看过的系列呢...看了卷首的插图实在很难想象是一部奇幻推理小说呢..光看插图还以为是热血后宫呢...好吧..吾是有点不纯洁....有点兴趣呢..谢谢LZ..吾会从1开始补的...
发表于 2009-5-26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传说中又一大坑~~~!
终于看见第5本了。。。。。。。
发表于 2009-5-26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小说前2卷还不错,但3卷开始就莫名其妙了,不算太好看
发表于 2009-5-26 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本也录入了么 真是不错那 可惜在下订的还没送到 汗了
话说这话是真嶋绫的争夺战么 男猪可是借着让老婆复活光明正大的开后宫啊 羡慕ING
先睹为快了


发表于 2009-5-26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还是会放弃让日奈复活么?
叹~。。。这部作品其他方面不论,结局就是相当致命地吸引人。。。就像恶魔的果实。。。
发表于 2009-5-26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喔耶!
第五集出現了。
這本日文版用字實在偏難,
能有中文版真是幫了大忙。
发表于 2009-5-26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实和非现实的容易混淆,另外各种支线有点乱,总的来说不错。
发表于 2009-5-26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第五本啊,赞美楼主!

另外,话说我竟然将标题的“至尊猎户”看成“至尊猎尸”,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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