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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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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春日みかげ]織田信奈的野望全國版4[台/繁]附短篇小冊子(插圖待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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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8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8-9 01:21 编辑

  織田信奈的野望全國版4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春日みかげ
  插圖:みやま零
  譯者:shaunten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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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
  織田信奈為了平定朝倉義景統治的越前而發兵,等在她眼前的卻是盟友‧淺井家突如其來的背叛。
  退路遭斷的織田軍命運有如風中殘燭。為了讓信奈逃回京都,良晴做了捨命的覺悟,毅然決然扛起了斷後的任務。然而,陣容超過兩萬人的朝倉大軍,還有潛藏山中、專門獵殺落難武士的獵人,兩者正逐步朝著良晴進逼,企圖置他於死地。
  另一方面,信奈為了重整態勢,拚命策馬想要脫離敵區;但就在京都近在眼前時,一發無情的子彈冷不防朝她飛去──
  信奈、良晴能否從這場戰爭中活下來呢?經過作者全面改稿、收錄文庫版未收錄短篇的《織田信奈》完全版第四集堂堂登場!!

  插圖000

  作者:春日みかげ(Mikage Kasuga)
  《織田信奈的野望 全國版》徹底翻新!!良晴接下了必死無疑的殿後任務,而信奈則是與叡山為敵而陷入苦戰,第四集的「金崎篇」將會分別描寫兩人奮不顧身的戰鬥事跡。而且在《全國版》裡面還追加了叡山密教僧用咒術攻擊兩人的劇情喔!!

  插圖001

  「神明大人也好、佛祖大人也好、貓神大人也好,不管是誰都好!
  請你們、請你們救救公主大人和哥哥大人……!」
  跑到井邊後,寧寧開始用井水淨身。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向上蒼祈禱而已。

  插圖002

  插圖003

  「……快逃……猴子……快逃啊……」
  信奈到底做了什麼惡夢?
  她的口中不斷重複同樣的囈語,久久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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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一 狙擊信奈

  東北地區,立於出羽國的米澤城。
  該處是盤據奧州的大名‧伊達輝宗的本城。
  米澤城一角有片茂密青鬱的森林,森林裡面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座漆黑的南蠻教會。
  仔細一看會發現到,教會屋頂上的十字架是上下顛倒的。
  這座看似反基督的神祕南蠻教會一大清早突然傳出一陣高分貝女童叫聲。
  「小十郎──────!」
  那是乳名梵天丸──伊達輝宗長女‧伊達政宗在呼叫親信‧片倉小十郎的聲音。
  無論相隔幾里,小十郎都能夠聽見梵天丸的聲音。
  「來了────!公主,這麼早把我叫來有何吩咐呢!?」
  芳齡十五歲,教養良好的家老一族之女‧片倉小十郎。
  自梵天丸出生以來,小十郎就被賦予了保護梵天丸的職責。同是女孩子的她平時總是一副侍童打扮,並無微不至地侍奉任性的梵天丸。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連自己的適婚期都會錯過了。
  總而言之,正當小十郎連忙趕到反基督教會時,前去堺町旅行一陣子的梵天丸正穿著南蠻風格黑色斗篷,雙手環胸吃立於祭壇上。
  「哇哈哈哈哈哈。小十郎!我決定要當上奧州霸主了!」
  「您、您在說什麼啊?公主?難道您在堺町又被怪裡怪氣的南蠻文化荼毒了嗎……奧州諸多大名家之所以締結起複雜的姻親關係,就是為了避免彼此真的開戰啊。」
  「誰管那麼多!在『啟示錄之獸』面前,那種古板思想根本沒有意義啦!哇哈哈哈哈!不早點成為奧州霸主的話,就會被掌握了京都的織田信奈搶得先機啊!」
  「京京京都太遙遠了,根本是和我們奧州人毫不相干的另一個世界耶……」
  「給我閉嘴,小十郎。不許說那麼沒志氣的話!織田信奈的器量可是很大的喔!首先我們要進攻仇敵‧相馬家!將與『魔獸』作對的敵人殺得片甲不留吧!」
  噫咿咿咿咿咿~~膽小的小十郎發出狼狼的悲鳴。
  「公公公公主,您在堺町遇到了織田信奈嗎~~千萬不能模仿那種危險人物啦!否則只會落到四面樹敵的下場的!更何況公主還不是伊達家的當家啊~~!伊達家的當家可是令尊‧輝宗大人喔~~?」
  「哼……那就沒辦法了。妳聽著,小十郎,我無法悠哉地等到元服【註】了。為了我的野心,只好請父親大人讓位,頤養天年了。」【註:成年禮的意思。】
  「咦咦咦~~!公主大人年紀還小~~這樣太亂來了~~!?」
  「如果不肯把家督之位讓給我這頭『啟示錄之獸』,就算是父親大人,我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唉,霸主之路真是條滿是荊棘的道路啊!但我還是勇於踏上這條修羅道!就如同背負著沉重十字架爬上『各各他山』的『耶穌基督』一樣!不過,我要忤逆『耶穌基督』向前邁進!因為我就是啟示錄裡面預言的『反基督』啦!哇哈哈哈!」
  插圖004
  梵天丸手舞足蹈、跳來跳去。
  結束誇大的演說後,梵天丸突然一本正經地抬頭說:
  「還有,我決定不用『獨眼龍政宗』這個超帥氣的名號了。」
  「咦?那是公主和我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想出來的名號耶?不是還參考了唐朝歷史有名的獨眼英雄‧李克用的綽號,好不容易才想到的不是嗎?說起來,公主穿著黑衣的習慣就是模仿李克用……」
  「先聽我說,小十郎。妳也知道,實際上我並非獨眼。我在堺町的時候,一隻自稱未來人的猴子告訴我,說我是萬中選一的英傑、擁有超強『邪氣眼』的人物啊。據說在未來被稱為秋葉原的地方,我這對眼睛相當受歡迎喔!」
  「邪氣眼?是指左右瞳孔顏色不同的意思嗎?」
  「正是如此!」
  左右瞳孔顔色不同,是因為父親為南蠻人的緣故……因為母親與南蠻人私通,所以受到了上天懲罰……一直以來,梵天丸總是受到周遭眾人這樣指指點點,還被母親視為汙點而疏遠,處於隨時都有可能被廢嫡的立場。因此,當梵天丸向父親提出「我想去堺町旅行,看看真正的南蠻寺」的請求時,若有所思(正好把這眼中釘送走)(最好滾回南蠻去)的家臣團都紛紛大表贊同,於是梵天丸便彷彿遭到驅逐般踏上了旅程。身為梵天丸親信的小十郎之所以沒有獲准同行,也是家臣團從中作梗的關係。
  不過,從堺町回來的梵天丸卻變了一個人似的,充滿了自信和野心。
  話雖如此,無論是成為奧州霸主,還是與織田信奈展開爭奪天下的決戰,這些事情在小十郎眼裡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小十郎!從現在起,我的名號就是『邪氣眼龍政宗』了……呼……哇哈哈哈哈……等著瞧吧,織田信奈,當我用這對必殺邪氣眼征服奧州後,馬上就會以排山倒海之勢進軍京都的。屆時就來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大魔王吧!」
  「您您您您是認真的嗎?公主?」
  「那當然!哇哈哈哈哈哈哈!」
  「呃、呃──換句話說,公主這次是帶著統一天下、開創和平盛世的壯志回來囉?如果是這樣的話,在下小十郎就算粉身碎骨也會竭力協助您的……」
  「不對──!我的野心是毀滅天下!讓世界大亂!化身成聖經預言的『啟示錄之獸』大鬧一番啊!哇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公主、公主怎麼會變成這樣啊~~!雖然看到公主打起精神很開心,不過從堺町旅行回來後,公主就變得好奇怪耶~~!?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啊~~?
  米澤城外的神祕反基督教會裡迴盪著老實小十郎軟弱無力的哭泣聲──

  ※

  那是前所未見的光景。
  深夜。
  一望無際的山野──然而,四面八方都有鋤頭、鐵鍬的影子蠢動。
  鋤頭?鐵鍬?
  那不是武器,而是老百姓的務農工具。
  為什麼……?
  哥哥大人不是去了小谷城嗎?
  只見相良良晴身負重傷,在宛如阿鼻地獄的戰場上徘徊。
  背上還插著一支箭。
  大腿、小腿也被長槍和陷阱弄出無數道傷痕。
  良晴已經連路都走不好,只能用刀子代替拐杖支撐身體,拖著蹣跚的腳步緩緩前行……
  「寧寧……抱歉……沒辦法……回到妳身邊了……」
  那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話才說完,相良良晴便應聲倒地。
  只剩下一縷魂魄幽幽飄向京都……

  「哥哥大人!?」

  寧寧嚇得睜開雙眼。
  戰場也好,良晴的身影也罷,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幻影般消失了。
  從黑漆漆的房間裡驚醒後,寧寧這才發現自己躺在榻榻米上。
  「……呼──呼──呼──原、原來是夢……太好了。」
  這裡是京都的妙覺寺。
  相良良晴與同伴們借宿的寺院。
  竹中半兵衛就睡在隔壁房間,蜂須賀五右衛門和相良良晴則是前往近江,至今尚未歸來。
  為了對越前的朝倉家發動奇襲,信奈軍開始進軍,而留守京都的良晴和五右衛門因為擔心「朝倉家和淺井家交情匪淺,要是北近江的淺井長政為了朝倉家而背叛信奈,織田軍就會無路可退而全軍覆沒」這件事,所以連忙策馬趕赴近江……
  (好奇怪……剛才的夢──就算是夢的話也太真實了。)
  年幼的寧寧沒有親眼見過真正的戰場。
  然而,寧寧夢中的光景卻鮮明得有如現實一般。
  深夜時分,竹中半兵衛服用了神醫‧曲直瀨貝爾休開的藥,睡得正甜,因此寧寧雖然想找半兵衛談這件事,但卻又猶豫該不該叫醒她。
  (那個殺也殺不死的哥哥大人怎麼可能……雖然哥哥大人不管槍術、弓術、馬術都很差勁,不過險中求生的功夫絕對是一流的。)
  到目前為止……良晴每次上戰場打仗,最後都會帶著陽光般的笑容回到寧寧等候的家中,而且還會順手帶回當地的特產。
  桶狹間之戰的時候是這樣,墨悮一夜城的時候也一樣,清水寺之戰的時候也沒變……良晴在面臨危機時總是能夠化險為夷。
  這次肯定也沒問題,不會錯的……
  寧寧不斷地試圖安慰自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身體還是遲遲無法停止顫抖。
  她再次鑽進被窩裡面緊緊閉上雙眼。
  心中的不安卻揮之不去。

  ※

  「那就是越前‧朝倉義景的追擊軍隊嗎!?好誇張的人數啊!」
  「唔喔喔喔喔喔,快逃啊,主將~~!」
  「不管敵方有多少人~~!」
  「都要讓主將活著回到公主大人身邊啊~~!」
  源源不絕的箭雨從背後襲來,從越前金崎城撤退的相良良晴與五百名視死如歸的勇士們拚命在山路上逃竄。此時幾乎每個人都負傷了。
  朝倉大軍帶著排山倒海之勢展開追擊。
  上洛後成功說服御所同意今川義元任職征夷大將軍的織田信奈,對不肯向新生今川幕府宣誓忠誠的越前大名‧朝倉義景發動奇襲。
  包括信奈自己在內,參加這場越前討伐戰的武將還有織田家的兩大家老,即柴田勝家、丹羽長秀。
  剛進織田家不久便嶄露「天才」鋒芒的明智光秀。
  侍童‧前田犬千代。
  在清水寺降伏信奈的大和國國主‧松永久秀。
  以及同盟國‧三河的松平元康。
  動員的總兵力約有三萬。
  儘管古老大國‧越前朝倉家擁有超過兩萬的兵力,不過在信奈拿手的奇襲作戰下,來不及反應的朝倉軍一下子就兵敗如山倒了。
  信奈軍迅速打下朝倉的金崎城,接著一路推進到了木芽峠。
  眼看距離越前的本城‧一乘谷城只有一步之遙。
  然而,就在此時,統領北近江的信奈義弟(其實是女性)‧淺井長政卻遭逢變故。
  站在朝倉家一邊的父親‧淺井久政軟禁了長政,奪走了家督之位,並趁著信奈軍深入越前腹地的時候率軍切斷了信奈軍的退路。
  前方的朝倉軍約有兩萬人。
  後方的淺井軍約有一萬五千人。
  信奈軍頓時成了名副其實的「甕中之鱉」。
  於是信奈做出撤回京都的艱難決定,而自告奮勇擔任殿軍拖住朝倉軍腳步的人,就是我們的主角‧相良良晴。
  莫名其妙從現代日本穿越到戰國時代,最喜歡戰國遊戲的高中生。
  心中認定幫助織田信長……更正,幫助織田信奈奪取天下是自身使命的他,即使三不五時就會跟信奈吵架,但還是為她效力至今,通稱「猴子」的人物。
  面對眼前這個空前危機,卻顯得出奇樂觀的男人。
  「根據我的遊戲知識,這個事件就叫做『金崎撤退戰』。如果我是代替藤吉郎大叔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話,那我一定可以活著回到京都的──喔啊啊啊啊!?」
  鏗鏘!戴著頭盔的良晴被火槍子彈擊中後腦。
  「好險!要是子彈再偏一點的話,我的小命就不保了!哇啊、哇啊啊啊啊……」
  「哎啊,真是個自視甚高的男人啊。話說回來,中彈而死的話就太沒意思囉。」
  竹中半兵衛召喚的式神‧前鬼漂在半空中呵呵笑著。
  儘管看上去是個言行舉止很有貴族風範的優雅男子,不過其真實身分不是人類。從他頭上偶爾冒出的一對狐狸耳朵來看,不難發現他是魑魅魍魎一類的妖物──式神。
  「自視甚高的人通常是贏家喔,前鬼。你看,我的面相是標準的吉相對吧?」
  「不,相良。我看你面相似乎犯桃花,未來會有很棘手的災難在等著你喔。」
  「呃?怎麼會?這支殿後部隊清一色都是男人喔?」
  黑色忍裝的松平家忍者‧服部半藏無聲無息穿梭在樹木間,同時用冰冷視線瞪著良晴。
  「相良良晴,你打算如何在這場『金崎撤退戰』活下來?敵方也知道,只要擊潰我們就可以追上撤退的織田軍本隊,因此攻勢越來越猛烈了。」
  「沒錯,半藏,不能光是逃跑!讓織田軍本隊平安撤回京都才是我們殿後部隊的任務啊!」
  「我方人數只有區區五百,硬碰硬的話只會在轉眼間全滅喔。」
  「好在十兵衛事先借我五十把種子島火槍。我們一邊對朝倉追兵開槍一邊逃跑吧!」
  「才五十把火槍起得了多大作用?再說我們光是逃跑都來不及了,根本沒時間裝填彈藥。」
  那個~~我是從九州來的~~一位操著薩摩口音的粗壯士兵跑到良晴身邊獻上計策。
  這個大塊頭豪傑在說話的同時還徒手將射向良晴的箭逐一撥掉。
  「在薩摩島津家有一種名為『捨奸』的戰術。」
  於逃亡途中讓火槍隊沿途埋伏在山路上,藉此狙擊路過的追兵。
  不過裝填彈藥相當耗時,不可能連續開火。
  所以開完槍的士兵要拿起長槍朝敵軍突擊,勇猛果敢地赴死。
  當然,沒有火槍的士兵就直接提著長槍衝向敵人。
  只要使用這項戰術,依序派遣五百名士兵和敵軍同歸於盡,就可以大幅拖延敵軍的追擊腳步。如此一來,相良大人就有機會活著逃回京都了。
  「總而言之,就是為了保全一名主將,將我方所有勇士當成棄子陸續捨棄的意思。只要當中有膽小鬼,就可能導致作戰失敗;不過相良隊裡個個都是媲美薩摩男兒的勇士,所以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這就是島津家的傳統必殺戰術──『捨奸』。」
  「就這麼辦吧,薩摩來的!」「咱們早就視死如歸了!」五百名士兵紛紛大聲附和;不過良晴卻邊跑邊搖頭否定。突然間「嗖」的一聲,一發子彈從後方擦過良晴耳邊。
  「笨蛋!怎麼可能為了讓自己獨活就犧牲你們所有人的性命啊!這不是我相良良晴的作風!別把性命看得那麼輕,我們要一起回京都啦!」
  我也會拿火槍奮戰的!在良晴撂下這句話後,渾身傷痕累累的五百名勇士臉色大變。
  「萬萬不可啊,主將!」
  「一軍之將親自拿火槍和敵兵交火,這根本前所未聞啊!」
  「相良大人,為了讓您活著回到公主大人身邊,我們早就做好一死的覺悟了!」
  「我說過了!為了自己活命而讓你們白白犧牲,我辦不到啦!」
  「您在說什麼傻話!咱們的命就跟雜草一樣不值錢啊!」
  「沒錯!我們都把自身的夢想寄託在您身上了!」
  「我們只是五百名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用不著在意我們,儘管把我們當成棄子吧!」
  你們這些傢伙……怎麼都……!
  忍不住熱淚盈眶的良晴再一次大聲強調:
  「我啊……真的是打從心底不希望你們有人死掉啊!我當然也很想活著再見信奈一面;話雖如此……無論士兵、公主都同樣是人啊!你們也有家人、朋友不是嗎!還有人在等你們回去不是嗎!不要那麼輕易說出『視死如歸』這種話啦!」
  活在二十一世紀和平日本的良晴還沒有習慣這個世界的現實──戰場上的死亡。不,恐怕他永遠都不會習慣吧。
  「我沒有家人……不,應該說我和家人活在不同的時代,所以彼此無法相見;可是你們不一樣!所以……我知道這樣很不切實際……不過……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一起活著回京都啊!」
  從良晴話中得知他們的主將如此珍惜眾人的性命,敢死隊的男人們心中頓時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怎麼、怎麼有這種將領……!
  這種人一點都不像武士啊……!
  不過,為什麼……我們會淚流不止呢……?
  「太天真了,相良良晴。你打算怎麼對付背後那群來勢洶洶的大軍啊!」
  半藏提出了質疑。儘管前鬼施展咒術召來大片濃霧,不過朝倉軍還是殺進山中的窄路,眼看著就要追上良晴一行人了。
  「我親自指揮火槍隊,一面用十兵衛借給我的五十把火槍嚇阻帶頭追兵,一面撤退吧!大家給我聽著,不准輕易捨棄性命!只要思考如何活到最後一刻就夠了!」
  沒錯,眼下只能硬著頭皮一戰。
  良晴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架起了種子島火槍,盯著沿著山路殺來的朝倉軍。
  「快點!我需要五十名火槍手!這五百人裡面有沒有人擅用火槍的?」
  「我只會長槍。」
  「在下只會用日本刀。」
  「我的武器是鎖鏈鐮刀。」
  「我只會挖陷阱。呵呵呵。」
  「俺憑的是一身怪力。」
  ……看樣子沒有。
  這支敢死隊成員都是一些功夫了得、能夠以一檔百的豪傑。
  也因此,他們對種子島火槍毫無涉獵。
  看樣子要組一支火槍部隊是不可能的!
  「哇啊!?難得十兵衛慷慨借我珍貴的五十把火槍,結果最重要的五十人火槍隊卻跟著十兵衛一起撤退啦!?」
  「相良良晴!快點做決定!敵人近在咫尺了!」
  「呵呵呵,相良良晴雖然是個一臉傻猴樣的戀胸癖,不過透過那個什麼未來的全無知識,想必他一定有好對策了。」
  漂在空中的前鬼語帶嘲諷的發言,讓一時之間不曉得如何是好的良晴靈光一閃。
  說到火槍──織田軍──戰國SLG『織田信長公的野望』!
  「──對了!『三段射擊』!」
  「「「「三段射擊!?」」」」
  雙方手持長槍的士兵已經開始交鋒,鮮血、廝殺聲交織於山野之中。
  良晴盡量簡短說明作戰計畫。
  「這原本是日後織田軍在『長篠之戰』才會用到的戰術,所以嚴禁洩漏!火槍的弱點在於擊發後需要花時間裝填彈藥,所以無法連續開火,因此敵兵往往會在開第二槍之前殺過來。」
  「所以狙擊手開完第一槍後只能衝上前殺敵啊。」
  「我們把五百人分成三組!一組負責替火槍裝填彈藥!一組負責替火繩點火!最後一組則是負責開槍!」
  一般而言,織田信長的「三段射擊」是把三千人火槍隊分成三組,每組一千人,以輪流射擊的方式來達到不間斷火網的戰術:然而「三段射擊」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把射擊人員、裝填彈藥人員區分開來,藉此縮短射擊時間」。
  面臨「沒有士兵可以獨力完成裝彈到射擊的所有工作」這樣的困境,良晴突然想起後者的說法。
  「全員團結合作,讓五十把種子島火槍持續開火吧!」
  「主將,這樣就可以用三倍速度連續射擊了!」
  「如果能用那麼快的速度連射,敵軍肯定會驚慌失措的。」
  敵方大軍已經逼近到眼前,雙方開始進行混戰。
  不過,在這麼窄的山路,要是五十把火槍能連續射擊的話,應該就可以讓敵方混亂了。
  儘管早已做好覺悟,不過良晴的雙腳依然抖個不停。
  「聽好了,相良良晴。開槍時不能迷惘。一旦迷惘的話,死的人就是你了。」
  一旁的前鬼用冷漠的表情叮嚀著他。
  「嗯、嗯!」
  扣著扳機的手指還有肩膀都在顫抖。
  無法瞄準目標。
  這不是遊戲啊!
  假如這一戰的目的單純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的話,相良良晴恐怕已經放棄抵抗了也說不定。
  就在此刻,良晴朦朧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一道耀眼光芒,勾勒出信奈英氣勃勃的臉龐。
  (猴子,不必感到心痛。)
  啊……
  這句話不是對我說,而是對勝家說的吧……?
  (猴子,我的目光向來是放在幾十年後、甚至是幾百年後,就算旁人不能理解,我也對自己有信心。)
  是啊,我知道。
  我都知道。
  只有我知道妳是正確的。
  我甚至知道妳到最後都不被人理解。
  (所以覺得心痛的話,就默唸「為了天下蒼生」這句話代替念佛,所有罪過都由我一個人承擔吧。)
  大笨蛋……當妳出生在這個世上時,這個國家早就壟罩在前所未有的戰亂當中了。
  除了妳以外,從來沒有人試圖為這個國家帶來和平。不,是沒有人做得到。
  這根本不是妳一個人的罪過!
  我可以的……!
  信奈,如果是為了保護妳,我可以的……!
  「嗚啊啊啊啊……!」
  良晴閉上雙眼、扣下扳機。
  子彈沒有打中敵人。
  倉促組成的火槍部隊,火槍技術相當蹩腳。
  就算是近距離狙擊,也幾乎沒有命中目標。
  即便如此,在壟罩著霧氣的山路上被開槍的朝倉先鋒部隊也不出所料,被火槍發出的巨響嚇得亂了陣腳。
  「種子島火槍只能單次擊發!不用擔心會被子彈再次擊中,大家上啊!」
  敵軍主將才剛高聲下達指示,頭盔馬上『鏗』的一聲被良晴擊發的第二發子彈歪打正著。
  「怎……怎麼可能……」主將嚇得暈厥過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下一輪!」
  連喘息時間也沒有,良晴等人又開了第三槍。
  「那是連發火槍!」
  「織田家果然有南蠻傳入的新武器!」
  朝倉先鋒部隊哇哇大叫,頓時潰不成軍。
  「服部隊出動!」
  半藏一喝之下,十餘名忍者同時朝著亂成一團的先鋒部隊衝刺,一聲不響地射出手裏劍、毫不留情地用匕首斬殺敵人,並布下滿地撒菱【註】、施放陣陣煙霧。【註:撒在地上兩來阻礙敵人行進的尖刺,類似雞爪釘。】
  原本受到濃霧影響的視野又遭到煙霧阻礙,再加上聽覺也被火槍巨響妨礙,朝倉先鋒部隊更加混亂了。
  緊接而來的是──
  鋪天蓋地的大爆炸。
  冷酷無情的服部半藏點燃了設置在敵陣裡面的炸藥。
  「趁現在!」
  良晴大喊:「撤退!」五百名殿後部隊立刻背對朝倉軍再次逃之夭夭。
  高中躲避球課時展現的逃跑功夫,在歷經戰國時代大小戰役的淬練後更上一層樓了。
  「做得好,相良良晴。多虧你拖住朝倉軍前鋒的腳步,我們設置的焙烙炸彈才來得及引爆。」
  半藏不知何時趕了上來。
  無聲無息跑到良晴旁邊的半藏罕見地用沒有語調起伏的話讚美良晴。
  「半藏!你做得太絕了!那些士兵都被炸飛了!」
  「哼。這樣才能多爭取一點時間……炸彈只剩一顆,接下來大家的命運就看你的判斷了。」
  「逃跑的事情交給我就對啦!」
  不愧是志願參加敢死隊的五百人。儘管有一成左右倒下,但剩下的都是些體力超乎常人的傢伙。
  眾人跟著腳力超凡的忍者在山中全力奔跑,卻沒有半個人脫隊。
  只有前鬼懶得跑,用低空飛翔的方式前進。

  ──戰場上發生奇蹟了。
  前鬼召來的霧氣、良晴想出(?)的三段射擊,還有半藏率領忍者部隊的擾亂作戰──在三者巧妙結合下,殿後部隊竟然連續五次在山裡面甩掉了追擊而來的朝倉軍。
  不過,能夠引發這個奇蹟的最大因素,並不是從全無知識想出來的三段射擊策略,而是受到相良良晴「所有人一起回京都」這番話感召,使得擔任殿後部隊勇者們士氣、忠誠心超乎異常的緣故──只有前鬼、半藏察覺到了這點。
  「儘管想儘早拉開與追兵的距離,不過前方還有翻山越嶺的難關等著我們,不休息一下的話恐怕撐不到京都的。」
  評估讓同伴休息的時機後,一路上死命逃跑的良晴在山口的窄路前方指示部隊停下腳步稍微歇息。
  良晴好像越到緊要關頭膽子就越大,一下令休息後,馬上就在竹葉堆上躺成大字型,不一會兒就軒聲連連了。
  前鬼笑著說:「這個傢伙唯獨膽量高人一等呢。」而士兵們則是點頭附和:「儘管打起仗來十分軟弱,槍法又差,但卻是個了不起的主將啊。」
  睡了十分鐘左右,良晴猛然爬了起來。
  「好了,大家出發吧!接下來要開始爬山囉!」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人因為貪生怕死而脫逃。
  即便如此,同伴人數卻少了許多。儘管大部分是與朝倉兵交戰時陣亡,不過似乎也有一些人是因為跑不動,但又不想拖累主將,於是便選擇悄悄離隊了。
  連那個薩摩來的濃眉大塊頭也不見蹤影。
  (可惡……!那個男人也死了嗎……!可惡啊……!)
  良晴頓時感到心如刀割。
  然而,在如此絕望的狀況下,要是主將意志消沉的話,會導致其他人士氣低落的。明白這個道理的良晴只能咬緊牙關強顔歡笑。

  深夜時分,眾人面臨到命運的轉折點。
  「我們要進入這座山。穿過越前,進入若狹。」
  爬上峭壁立於山頂的半藏低聲說道。
  接著良晴等人也陸續爬上峭壁。
  眾人已經遍體鱗傷。
  身為殿後部隊的主將,一路上遭到敵人集中攻勢的良晴,臉頰、額頭鮮血淋漓。自己的血和敵人的血混在一起,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哪裡受傷了。
  飢腸轆轆,口乾舌燥。
  但是他的目光依舊銳利,看不出絲毫頹靡神色。
  「大家還跑得動嗎!?」
  「沒問題啦!」
  「跑著跑著精神都來了!跑多久都行!」
  「覺得難受時只要想想公主大人的笑容,馬上就勇氣百倍、活力充沛了!」
  「那就好!到了若狹後,敵人應該就會放棄追擊了!再撐一下吧!」
  喔──就在渾身是血的敢死隊氣勢十足齊聲高呼時。
  「糟了,相良,情況非常不妙啊。」
  總是從容不迫的前鬼突然皺起眉頭小聲對良晴如此說道。
  「怎麼了?前鬼?」
  「你的三段射擊之計雖然可以讓我們擺脫朝倉軍追擊。然而,得知淺井朝倉獲勝的農民所發起的狩獵落難武士行動越來越猛烈了。」
  「儘管我們遇到許多想要獵殺落難武士領賞的集團。不過,只要繼續穿越山路的話,應該就可以甩掉他們了吧。」
  「順帶一提,若狹的土御門似乎加入了朝倉陣營。如今我們正被狩獵武士的農民還有土御門前後夾攻了。」
  「土御門?那是什麼?」
  「──是日本陰陽師的首領。在過去背負著安倍家名號,現在則是改名為土御門家。他們為了躲避戰亂而遷離京都,目前正隱居在若狹的樣子。」
  「難不成是活躍於平安時代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子孫……我還在想怎麼在京都都沒有看到他們,原來是跑到若狹了!」
  「沒錯。土御門家的祖先是安倍晴明,過去自稱為安倍氏。土御門一族自古以來便侍奉大和御所,負責編纂曆法、為貴族占卜吉凶,可說是徹頭徹尾的朝廷陰陽師。然而,在這個戰國時代,無論召喚式神的力量再怎麼強,也不足以對付數萬大軍,因此他們才會遠走他鄉、躲避戰亂的。」
  「不過,為什麼土御門家會想要我的命啊?」
  我從來沒聽說過金崎撤退戰有陰陽師參戰啊──良晴如此呻吟著。
  「即便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威因為應仁之亂而衰敗,京都與周遭地區還殘存著好幾個古老權威。因為那群『守舊派』已經走投無路了,所以才會和你、信奈這類打算創造新時代的人作對吧。自古侍奉御所、統領朝廷陰陽師的土御門家就是其中一股守舊派勢力喔。」
  根據前鬼的說法。未來人‧相良良晴出現在這個戰國時代,此事成為了土御門家介入這場戰爭的契機。
  「這個世界有著陰、陽這兩股相互抗衡的力量。如果來自未來的你是原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陽』之力,那早該消失在歷史中的『陰』之力就會隨著你的出現而產生強烈反撲啊。」
  「也就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吧……」
  「我的主人‧竹中半兵衛一直希望消弭強勢反撲的陰之力,好讓你能夠發光發熱。然而,她現在離我們太遠,太遙遠了──因為病倒的主人過於虛弱,難以將力量送到這座深山,也沒有辦法做到。」
  現在的前鬼也是靠著好幾道護符才得以勉強維持人形──良晴嘆了口氣。
  「土御門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已經在前方張設了結界等著我們,而且那和我知道的土御門不一樣……此處距離蓄積大量『氣』的京都非常遙遠,對方擁有的『氣』卻超乎想像地強大。」
  「結、結界?」
  我什麼也沒看見啊……良晴瞇起眼睛。
  黑夜中放眼望去,映入眼簾的只有連綿不斷的群山。
  「和忍者使用的結界似乎有些不同」半藏有點疑惑地歪過腦袋。
  只有前鬼露出尖牙,用閃爍金色光芒的雙眼凝視著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土御門結界。
  「哼,結界縮小了……看樣子對方主動找上門了。」
  前鬼白淨的臉頰上流下一絲冷汗。
  來了。
  土御門的陰陽師。
  不動用自己的肉體。
  不被重力束縛。
  彷彿被無形力量支撐。
  對方緩緩飄至山頂。
  「這個傢伙就是……」
  「土御門?」
  「沒錯,我就是土御門家當家‧土御門久脩。我在想,我們土御門家差不多該返回京都了。為此,也該送點伴手禮給即將成為京都新支配者的淺井朝倉家吧,所以便決定在今晚取下『織田家猴子』的首級了。」
  對方是個十歲左右的少年。
  蒼白的臉孔、有如人偶的冰冷眼神。那身陰陽師打扮雖然和半兵衛有些類似,不過他冷血的內在卻和半兵衛恰好相反。
  掛在他臉上的冰冷笑容表現出了認定自己是強者的絕對自信。
  這個傢伙絕非泛泛之輩,而且還是那種不把人當人看的類型,真是個有夠不可愛的小鬼耶……正當良晴喃喃說出這句話時,才察覺到自己全身冷汗直流。
  土御門久脩確實還是個小孩。
  正因如此,在他小小的身體裡面潛藏著小孩特有的殘忍。
  他擁有力量,而且是無比強大的力量。
  他想要運用這股力量。
  想運用這股力量殺死敵人。
  就像抓到昆蟲時隨意扯掉翅膀那樣。
  其中不具有人類所謂的惡意。
  當然也不是出於憎恨。
  純粹只是想行使自己的力量──如此孩子氣的欲望就是土御門久脩的行動準則。
  所以……
  尊重生命也好,體諒人心也罷,這類大道理……對年紀輕輕就當上歷史悠久陰陽師宗家首領的土御門久脩來說,完全不適用。
  「嘻嘻、嘻嘻、嘻嘻。」
  冒出一個棘手敵人了……良晴終於意識到了這點。
  「真虧你們有辦法逃到若狹呢。儘管溜得很快的織田信奈已經進入近江了,不過只要交出『織田家猴子』的首級,淺井先生和朝倉先生也會很高興的──」
  (敢阻擾我們的人,就算是小孩也照殺不誤。)
  半藏二話不說擲出手裏劍,但卻沒擊中漂在夜空中的土御門久脩。
  似乎有道無形障壁在保護久脩。
  就連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敢死隊勇士們也議論紛紛,開始陷入混亂。
  再加上,式神──
  夜空中,土御門久脩的背後──漂著數十隻奇形怪狀的式神身影。
  前鬼放聲大吼:
  「那個叫久脩的。土御門家是一群放棄守護京都職責、夾著尾巴逃到若狹的喪家之犬吧!」
  「……噢~~那邊那個狐模狐樣的貴族是式神嗎?能夠完全幻化成人型的高等式神,就連被譽為不世出的天才陰陽師──祖先大人‧安倍晴明公轉世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呢。不過很可惜,你們那邊只有你一名式神吧?式神的戰鬥是量勝於質的。不管你的力量有多強,也敵不過我召喚的眾多式神的。」
  「久脩!你這樣還算是朝廷陰陽道的正統繼承人嗎?你可不是路邊隨隨便便的遊盪陰陽師啊。土御門家領導者召喚式神的時候只能喚來生前為了防禦京都靈界而盡心盡力的陰陽師或是高僧的高等咒靈,這是不能破壞的規矩才對!但你在做什麼!竟然把忘了自身真名、失去人心而無法維持人形的低等妖怪、怨靈當成了式神……這不是對等契約,而是單方面的支配啊。那些式神應該是必須儘早接受淨化的妖魔吧。看來土御門家也墮落到這番田地了啊!」
  「因為我們在應仁之亂學到教訓了嘛。土御門家長期侍奉御所,將力量用來守護大和御所與貴族在靈魂世界面的安危,並沒有參與現世的戰爭。結果卻跟不上這個無數士兵持槍交戰的戰國時代腳步,只能屈辱地逃離京都。純真的我卻悟出了箇中真諦:往後連式神都要進入重量不重質的時代。講究數量時,就得放棄式神的品質。況且擁有自我意志的高等式神也很難使喚吧?就像你一樣。」
  「少胡說八道。這已經不是式神,根本就是百鬼夜行了!」
  「別擔心,我沒有叫出無法控制的付喪神啦。再說,比起你主人那種身為陰陽師卻指揮起人類部隊的『陰陽師軍師』,專門鑽研使喚式神技術的我還比較遵守陰陽師的傳統呢。」
  前鬼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我家主人挺身為相良良晴貢獻心力,卻招來了土御門這股反作用力啊……看來世事往往無法盡如人意呢。」
  呵呵──久脩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冷笑。
  「這都要怪那個叫竹中什麼來著的鄉下陰陽師,誰不追隨,偏偏追隨了織田信奈一起上京,而且還把陰陽師之首‧土御門家的我擺在一邊,被人們稱為什麼『當世孔明』,這讓我相當不快。所以雖然有點麻煩,但我還是決定重返京都,親手解決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鄉下陰陽師──說什麼都要和那個竹中什麼的分個高下,讓世人知道,誰才是最強的陰陽師。我這番解釋,你滿意了嗎?」
  「這個死小鬼的態度有夠高高在上的耶!至少在和人說話時給我降到地面啦!」
  良晴氣得在地面跳來跳去,不停地向久脩叫囂。
  「哈哈。不管再怎麼跳也抓不到我啦。難道你是傻子嗎?」
  不跟你們廢話了。
  我要你們所有人統統死在這裡。
  黑暗中……
  空中嗜血的數十隻式神對聚在山頂的殿後部隊發動猛攻。
  「妖妖妖妖怪啊啊啊!」
  「那些玩意兒要怎麼對付啊啊啊啊!」
  即便是以一擋百、無懼死亡的勇士,面對壟罩夜空的異型式神也不禁發出恐慌的慘叫。
  一旦士氣潰散,無論是多麼勇猛果敢的軍團,也跟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無異。
  只見同伴一個接著一個彷彿雜草般被式神無情地掃飛。
  (竟然召喚出這麼多式神!光憑前鬼一人根本應付不來!忍者的體術又對式神不管用!不過,我絕對不會放棄希望的!)
  良晴架起了種子島火槍。
  「可……可惡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我命中註定要死在這裡也無所謂。
  我……
  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違抗所謂的命運啦!

  ※

  「公主大人,我們進入朽木谷了!只要突破這道難關就可以一直線通往目的地了。京都就近在眼前了!」
  在金崎城拋下綽號「猴子」的相良良晴──織田信奈現在正騎著名馬「利刀黑」沿著若狹境內地勢險峻的山路前進。
  當初從京都出發時,信奈軍還浩浩蕩蕩行軍於西近江琵琶湖沿岸的平坦道路;可是如今西近江路上卻布滿敵方士兵,除了改走地勢險峻的山路外沒有其他撤退方法。
  這段時間以來,信奈一直不眠不休地逃命。
  眼淚早就流乾了。
  一路上馬不停蹄,絲毫沒有喘息餘地。
  體內已經沒有多餘水分可以分泌眼淚。
  後悔。
  心痛。
  撕心裂肺的悲傷。
  照理來說,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信奈嬌小的身軀應該早就不堪負荷了。
  不過……
  現在的信奈非得活下去不可。
  即使忍辱負重也要活著逃回京都,否則良晴的犧牲就白費了。
  所以信奈拚命咬緊嘴唇,硬是鼓起僅存的氣力。
  不但斷了兒子‧長政的前途、毀了信奈天下布武的野心,更毀了良晴的未來──信奈的心中對愚蠢的淺井久政充滿憤怒。
  就是憑著這股怒氣,隨時可能摔下馬背、嚎啕大哭的信奈才有辦法堅持至今。
  不過這股怒氣……
  也即將到極限了。
  「公主大人,您還好嗎?朽木谷是由朽木信濃守的地方豪族支配的。信濃守隸屬於淺井家,可能會與我們為敵。偏偏朽木城就擋在我們的行進路線上,不能強行通過的。」
  「……公主大人,暫時在這裡停下來。」
  隨侍在左右兩側的勝家、犬千代連忙擋住信奈。
  兩個人早已經渾身是傷。
  儘管信奈主從在第一時間逃離戰場,不過逃亡路上絕對稱不上平安順遂。更不幸的是,一行人還陸續碰上狩獵落難武士的農兵。這些殺氣騰騰的農兵嘴裡大喊:「那是織田家的公主啊啊啊!」「生擒可得黃金百貫,砍下首級也有五十貫啊!」之類的話,對信奈等人窮追不捨。
  就算在這樣的狀況下,身為主君的信奈還是得早一刻返回京都。否則的話,「信奈戰死」的假消息一旦傳開,京都不曉得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只要能在京都落入敵對勢力前回到京都,就可以即刻重整旗鼓展開反擊,和追擊而來的淺井朝倉軍正面對決。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或許還有機會率軍營救良晴……
  也因此,信奈不得不把活著回京和行軍速度擺在優先順位。
  目前保護信奈的家臣已經減少到最低限度了。
  號稱織田家第一猛將,小名「六」的柴田勝家;個頭雖小,卻能將巨型朱槍運用自如的前田犬千代。
  要是沒有這兩位忠心不二的家臣保護,信奈的腦袋恐怕早就被砍飛五、六次了。
  「公、公主大人,那個……」
  「……要和朽木信濃守交涉,拉攏成自己人。」
  「……這樣啊。」
  目光渙散的信奈,說話的聲音已經沒了昔日的霸氣。
  「……萬千代她們呢?」
  「後繼部隊的長秀為了替猴子的殿後部隊確保退路,正一邊撤退、一邊盡可能整修險峻的山路。光秀和元康也多半在支援長秀。」
  「……是嗎?何必做這些無謂之舉……」
  「公主大人!這才不是什麼無謂之舉!為了不讓猴子死掉,大家都在拚命奮戰啊!請您快點振作起來啊,公主大人!」
  「……那不過是偽善罷了,都已經把猴子拋棄了……大家明明知道那麼做只是白費功夫罷了……」
  「公主大人您究竟怎麼了!?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公主大人啊!」
  「六……當初父親大人病倒時,家裡不是請了許多和尚替父親大人祈福嗎……」
  「咦?是、是有那回事,那又如何……?」
  「……那些和尚口口聲聲說要替父親大人祈福,唸了一堆沒人聽得懂的經文,結果父親大人還是沒有得救。我認為這只是藉由請和尚祈福,好表現出『自己有在擔心父親大人』罷了。和尚就是利用這個人心弱點謀利,藉此騙吃騙喝而已,因此後來我把他們統統關進佛堂裡面,想要一把火燒死他們。我討厭騙子,明知道父親大人不可能得救,表面上卻裝出為父親大人祈福的模樣……這分明是偽善嘛……!」
  「我、我也記得這段往事,公主大人;不過當時平手爺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和尚們從燃燒的佛堂救出來了!」
  那個時候公主大人不是普通生氣……簡直就像真正的第六天魔王一樣……勝家回憶起當時情況,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父親大人的葬禮也是無謂之舉。死者只會化為灰燼,痛苦、難過等等的感覺都會隨之消逝。大費周章舉辦葬禮、請和尚吟誦經文、哭得死去活來,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自己……只是因為自己覺得悲傷才舉辦葬禮……對死者來說毫無意義,所以我當時才會以一身傻瓜裝扮闖進葬禮會場胡鬧的……」
  「公主大人,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了……!」
  「……確保猴子的退路?明明知道猴子回不來了……哼!先是讓猴子去擔任殿後部隊……命令猴子去送死……然後又裝好人,替猴子準備派不上用場的退路,那種自我滿足的行為就跟舉辦葬禮沒有兩樣。太可笑了……簡直是場鬧劇嘛。可是……可是……命令猴子去送死的人……不是萬千代她們……而是我……是我啊……嗚……嗚嗚嗚嗚……」
  本來以為早已流乾的淚水──
  又再次從眼眶裡溢了出來。
  內心深處彷彿被挖穿一個大洞。
  「啊~~公主大人……公主大人越來越失常了!可憐的公主大人……」
  不曉得如何是好的勝家只能在一旁跟著淚眼盈眶。
  啪!
  「……公主大人,請您適可而止。」
  犬千代忽然用力賞了信奈一記耳光。
  「……哭泣也是無謂之舉。如果公主大人不能活下來,良晴志願殿後就失去意義了。」
  犬犬犬犬犬千代,妳這是做什麼啊~~勝家發出悲鳴。
  不過,這記耳光令瀕臨崩潰邊緣的信奈頓時清醒過來。
  「……犬千代……?我怎麼了……?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朽木谷。我們需要和朽木信濃守交涉。」
  「這……這樣啊。」
  「……公主大人,良晴還活著,現在只能相信這點了。長秀她們也這麼相信著,所以才會冒生命危險,一邊打撤退戰,一邊替良晴確保退路。還有那些志願擔任殿後部隊的無名士兵,要是看到公主殿下剛才的表情,他們死了也無法瞑目……」
  聽到這番話,信奈如同大夢初醒般睜大雙眼。
  並不是只有良晴一個人留在戰場上。
  被良晴的忠義(與忠義以外的某些原因)打動的五百名士兵們,為了良晴、為了信奈自告奮勇負責殿後。他們當中多數人是受錢所僱的傭兵,原本大可以當場逃走、臨陣倒戈……
  自己只擔心猴子一人……卻忘記那些為了猴子和自己而豁出性命的人,忘記那些人的生命也同樣重要……
  為了不讓犬千代等人再替自己操心,信奈勉強擠出了笑容。
  「──謝謝妳,犬千代。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說得沒錯,那隻猴子不會這麼簡單死掉的!他肯定正在拍屁股挑釁朝倉軍,並身手矯健地在山中逃竄的!」
  「……(點頭)」
  「身為主將的我在這種時候不能哭哭啼啼的。對不起,犬千代,回京都後,我再賞妳外郎糕。」
  「……(點頭、點頭)」
  「公主大人清醒過來了──!做得好,犬千代!話說回來,那隻臭猴子居然讓公主大人這麼悲傷……下次見面時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
  「……良晴回來後,犬千代也要拿槍戳他。負責斷後而戰死沙場這種事一點也不適合良晴。」
  「很好──!難得我們意見相同,犬!讓我們一起狠狠修理猴子一頓!」
  「……要他好看。」
  為了鼓舞信奈,勝家和犬千代都強忍淚水、假裝堅強。
  (從金崎撤退到這裡的路上,她們一次都沒有因為猴子的事情哭泣……照理說六和犬千代應該也難過得想大哭一場……一定是為了我才忍住的,因為顧及到我的感受……不希望讓我更悲傷……萬千代她們也一樣……)
  信奈拚命壓抑住想哭的衝動。
  (決定了,在活著回到京都前,我不再流淚了。)
  在心中暗暗起誓的信奈抬頭望向擋住去路的朽木城。
  「朽木谷……簡直就像是潛藏在京都背後的隱密鄉里呢。犬千代,沒辦法強行硬闖嗎?」
  「……我們目前人數太少,有困難。朽木谷是歷代足利將軍用來當成避難場所的特殊地點,誰也無法擅自通過。假如硬闖的話,對方就會二話不說訴諸武力。」
  「這樣啊,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不過,妳說我該派誰跟朽木信濃守交涉呢?犬千代?我和對方素不相識喔。」
  勝家說道。
  「……犬千代也不認識。」
  「要是長秀、光秀在的話,應該就有辦法順利跟對方交涉。要在這裡等她們會合嗎……」
  「那樣不行,六。朽木信濃守不是隸屬於淺井家嗎?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發動攻勢。在這裡等候太危險了。」
  更何況,現在必須早一步回到京都昭告天下「織田信奈依然健在」,並重整旗鼓,派遣援軍營救猴子才行。
  「說、說得也是!不過,如果派我當交涉使者的話,八成會跟對方起衝突的……我又不太會說話。還是乾脆讓我在會見席上把那個朽木什麼的一刀殺了,您說怎麼樣,公主大人?」
  「什麼……妳犯傻了嗎?六,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逃喔。要是做出那種事情的話,接下來就不會有人肯放我們通行了。這簡直就像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瞭、瞭解!哇啊~~非常抱歉,我這個人就是腦袋長滿肌肉……」
  「腦袋長滿肌肉?」
  「那是猴子語,公主大人。雖然意思我也不太懂,總之就是猴子捉弄我時說的話,大概是奚落我不夠聰明……說到這個就讓人火大──那隻臭猴子啊啊啊啊啊!」
  「真有猴子的風格。」
  一旁的犬千代也搖搖腦袋。
  似乎是想表達沉默寡言又怕生的自己沒辦法擔任使者的意思。
  「我們裡面口才最好的就是我了。決定了,由我親自去會見朽木信濃守!」
  打定主意後,信奈拉起韁繩策馬前進。
  「不不不不不行啦,公主大人──!妳去的話只會造成反效果的!就跟飛蛾撲火沒有兩樣啊~~!」
  「……絕對不成。公主大人的口才雖好,嘴巴卻很惡毒,態度又唯我獨尊,只會平白惹惱對方。」
  勝家和犬千代一同上前擋下信奈。
  「可是我不出馬的話,又要派誰去交涉呢?」
  「──呵呵,讓我去吧。」
  樹林的深處──
  慵懶地仰躺在馬背上,身穿唐國風格華麗服飾,有著褐色肌膚的美女緩緩出現在眾人面前。
  「久秀?」
  「……松永彈正。」
  松永彈正久秀。
  綽號「毒蠍」。
  曾經把京都鬧得天翻地覆的謀反慣犯。
  燒毀奈良的大佛、接二連三毒殺主公家的三好一族成員、襲擊前任將軍‧足利義輝公,還毀掉了足利幕府──創造無數的黑暗傳說,綻放於戰國亂世的一朵毒花。
  嘴裡叼著一根長煙管,臉上露出妖豔的笑容,久秀悠哉地眺望信奈等人訝異的表情。
  「這段期間妳都躲到哪裡了!?難道妳打算獨自逃跑嗎!」
  「……行蹤飄忽,可疑。說不定她想背叛公主大人。」
  「嘻嘻嘻。說得也是,如果現在背叛信奈大人的話,或許就能夠從大和國主再度晉身為京都支配者了。信奈大人,您覺得呢?搞不好我去拉攏朽木信濃守之後──會投靠淺井朝倉的陣營喔……」
  竟敢大言不慚~~!勝家作勢要拔刀,卻被信奈伸手制止。
  「彈正!交涉任務就交給妳辦。我說什麼都得活著回京都不可!越快越好!拜託妳了!」
  「公主大人!?您確定要相信她那種人嗎!?」
  無視極力反對的勝家,和久秀四目相對的信奈點了個頭。
  不知為何,信奈似乎很欣賞眼前這位就某方面來說和「蝮蛇」道三頗為相似的稀世惡女。
  如果說奪取美濃、以建立近代商業國家為目標、企圖統一天下的道三是信奈「天下布武」的導師兼第二個父親……
  離經叛道的傳統破壞者‧松永彈正久秀,對同樣被生母視為「離經叛道傻瓜」的信奈而言,或許就像是同類──甚至可以說是信奈首次認識的「有如母親的人物」。
  「呵呵,信奈大人?如今您才是統治京都的彈正──織田彈正大弼信奈喔。我不過是當成您的影子行動罷了。」
  「無所謂,彈正就是彈正不是嗎?再說我有『信奈』這個名號就夠了。」
  「哎啊,居然不把大和御所授予的官位放在眼裡,真是個壞人呢。不過,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人喔。呵呵。」
  請在這裡稍待一會兒──笑瞇瞇的久秀重新翻身坐回馬背,單槍匹馬朝朽木城前進。
  「所幸對手只是個小毛頭。我想不用多久就能籠絡朽木信濃守了。」
  久秀伸出細長豔紅的舌頭舔了自己的嘴唇,臉上浮現出讓人直覺聯想到「稀世惡女」這四個字的邪惡微笑。
  偷瞄到那個不曉得毒殺過多少人的惡女臉上的殘忍笑容後……勝家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體內流著遙遠西方異國血統的久秀擁有一副異於常人的美貌,不過在這種時候反而更令人不寒而慄。
  「啊啊啊……犬千代,我擔心得不得了耶。為什麼公主大人會和那種怪物意氣相投呢?」
  「……不知道……不解之謎……」
  「擁有劇毒的蠍子和蝮蛇,再加上對我胸部心懷不軌的色猴子,盡是一些不好的動物啊。」
  「……犬是好動物。」
  「喂,我都聽到囉,六?」
  「非、非常抱歉─────!?」
  現在只能把我們的命運託付給彈正了。彈正絕對不會背叛我的──這麼說的信奈深深地點了個頭。

  ※

  「喔、喔!妳就是松永彈正嗎!?皮膚曬得好黑啊,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武將啊。」
  在朽木城「謁見之間」會見久秀的朽木信濃守是個公子哥型的年輕男子。
  在朽木谷這個貴人避世隱居的祕境土生土長的信濃守,以戰國武將來說,身形格外纖細。
  (果然不出我所料。)
  久秀內心暗自竊笑,表面卻對信濃守展現出菩薩般的和藹笑容。
  「嘻嘻。我的膚色是與生俱來的。這樣就算奔走在戰場上也不怕曬傷,所以才能夠常保青春呢。」
  妖豔的笑容以及大膽敞開服裝露出的胸口,讓年輕氣盛的信濃守看得目眩神迷。
  信濃守甩開手中的扇子,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我聽說松永彈正是消滅足利幕府和燒毀奈良大佛的壞蛋;但今日一看,卻和傳聞給人的印象有些落差啊。」
  「京都總是有許多喜歡道聽塗說的人呢。」
  「無論如何,我不會答應妳的要求的。」
  「哎啊,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我已經接獲探子回報,織田信奈從越前逃到這裡了,所以妳肯定是想要我讓你們通過朽木谷吧。」
  關於這點,恕難從命──朽木信濃守板起臉孔。
  「協助織田信奈並非明智之舉啊。從遭到淺井家背叛的一刻起,織田家就註定要失敗了。就算織田信奈活著逃回京都,一旦淺井朝倉軍一齊向京都進攻,她依舊劫數難逃啊。」
  「這麼想就錯了。」
  「松永彈正,妳該不會想說淺井家是卑鄙的叛徒,織田信奈才是正義的一方吧?我不認為妳有資格這麼說喔。最先消滅足利將軍家的人不就是妳嗎?真要說起來的話,接受妳這種壞蛋效忠的織田信奈反而不值得信任啊。」
  「我之所以效忠信奈大人,是因為她是真正的強者──這麼解釋不行嗎?」
  「織田信奈已經一敗塗地了。」
  「不,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留住性命就能夠東山再起。要成為最終贏家需要的是執著,是無窮無盡的執著呢。」
  「妳的意思是淺井朝倉的執著比不上織田信奈囉?」
  「正是。」
  露出柔和笑容的久秀注視著信濃守的雙眼。
  信濃守又在織田家與淺井朝倉家之間舉棋不定。
  「總而言之,彈正殿下,難得妳遠道而來,先喝杯茶怎麼樣?」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要趁這個機會殺掉松永彈正嗎……還是……信濃守的內心糾葛完全寫在不安的臉上。
  另一方面,松永久秀早在進入朽木城時就打定一個主意。
  倘若朽木信濃守拒絕自己的請求,到時候就展露出「毒蠍」本性,驅使傀儡軍團讓朽木谷陷入熊熊烈火當中……
  (信奈大人連我這樣的女人都願意接納。對現在的我而言,她就像可愛的親生女兒一樣。遭到背叛而戰敗的她,為了活下去甚至得抛棄同伴。此時此刻只要是阻礙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假如信濃守敢說一個「不」字,不管要花上幾十年,我都要將這座谷的所有人……不,包含草木、動物在內統統趕盡殺絕,全數燒成灰燼。)
  久秀是個感情表現相當劇烈的人。
  無論是愛情也好,反面的憎恨也罷,激情的程度都不是日本人可以比擬的。
  從笑容面具底下滲出的壓倒性黑色殺意,令年輕的信濃守不由得退縮了。
  「信濃守大人?讓我替您沏茶吧。」
  信濃守頓時吞了口水。
  「妳、妳該不會想下毒暗殺我吧?」
  「呵呵。很遺憾,信奈大人有交待我不許毒殺家臣,現在的您形式上仍然算是信奈大人的自己人。只要您沒有宣稱支持淺井陣營,我就不會亂下毒的。」
  「妳、妳這是在威脅我嗎?我、我不會被嚇到的。」
  「我沒有下毒,誠如您所見。」
  久秀先舉杯喝了一口茶。
  她鮮紅剔透的細長舌頭有如軟體動物般在茶杯邊緣滑動。
  信濃守又吞了口水,不過這次是基於不同的理由。
  整個腦子都麻痺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房間裡面瀰漫著一股奇妙香味……那是信濃守從未聞過的──充滿誘惑的甜蜜芳香。
  「信濃守大人,您還不肯相信我嗎?」
  「下、下毒的手段太多了。那、那個茶杯有古怪,妳嘴唇碰到的部分雖然沒有塗毒,但是剩下的部分塗了毒……對不對?」
  「呵呵。既然如此,我就證明給您看,我真的沒塗毒。」
  舔──
  咕啾……
  久秀瞇起雙眼凝視信濃守的雙眼,接著把茶杯捧在手掌上,伸出舌頭,沿著茶杯邊緣緩緩舔了一圈。
  看見她妖媚撩人的動作,信濃守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渾身上下開始發熱。
  「……好奇怪……奇怪的感覺……這、這股香味是……?」
  「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好了,如您所見,這個茶杯不管從哪邊喝都沒問題,我已經用自己的舌頭舔乾淨了;不過如果我唾液有毒的話,那您的性命就危險了。」
  「人、人的唾液怎麼可能有毒。」
  信濃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接過久秀的茶杯。
  沾滿妖婦……久秀唾液的茶杯。
  「沒、沒有毒……反、反而……很甘甜才對……看、看、看起來很好喝啊……」
  「很難說唷,畢竟我是毒蠍呢。呵呵……呵呵呵呵……」
  儘管久秀神情有異,但信濃守已經無心在意了。
  久秀也全身香汗淋漓,不斷地喘息著。
  身上的汗水逐漸在深邃的乳溝間形成小水窪。
  再加上那股幾乎要令大腦失去知覺的香氣……
  信濃守的理性逐漸崩解。
  他將茶咕嚕咕嚕喝下肚。
  夾雜久秀唾液的甘甜液體。
  就在那一瞬間──
  「太痛快了──滋味真棒。我第一次喝到這麼好喝的茶……!」
  信濃守嘴角流出口水,並開始發出奇怪的傻笑。
  「……彈、彈正……這、這樣吧,我、我可以考慮答應妳的……請求。呼……啊哈、啊哈哈哈。」
  「哎啊……您在說什麼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久秀把唐國風格服飾褪到肩膀以下,用扇子輕輕對著胸口搧風,像個小女孩般笑著。
  「……我、我有點忍不住了。呼……呼哈哈哈哈哈,只、只要妳肯在此陪我親熱一番,要我讓信奈通過這裡……也是可以的喔。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嘻嘻。這是我的榮幸。」
  「異國人的褐色肌膚。哈哈哈……!仔細一看,也別具風情……!真是性感啊……!」
  「……那麼,信濃守大人,讓我帶領您前往永無止境的美夢吧……」
  久秀的朱唇朝等不及一親芳澤的信濃守耳朵貼了上去。
  「……哈哈哈!妳在做什麼……那裡是耳朵啊……!」
  「嘻嘻──如此一來,你就是我的傀儡了。」
  噗……!
  溫熱的液體突然湧進信濃守的耳朵。
  久秀推開信濃守高聲哄笑。
  「嘻嘻、嘻嘻嘻嘻。你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也想占有我,你還早十年呢。儘管在夢中和傀儡逍遙快活吧。」
  「……妳做了什麼……妖婦……!?」
  信濃守一瞬間恢復神智。
  這股奇妙的香氣……以及彈正抹在茶杯上的唾液……糟糕,我著了彈正的道了!
  「……難道妳把毒藥含在嘴裡,用舌頭在茶杯邊緣下毒……?居然做出這種賭命舉動來引我上當……!太可怕了……可是這股有如腐爛水果的香味到底是……?」
  可是暫時恢復的神智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下一秒鐘,信濃守就像一具傀儡般無力地低下頭來。
  然後──
  「……我知道了,我允許織田信奈通行,還會加派護衛兵護送你們回京都。本人朽木信濃守從現在起將與信奈大人同一陣線,成為織田家的傀儡。呼……呼哈哈哈哈哈……!」
  自己也尚未解毒的久秀一邊扭著身子一邊嘻嘻竊笑,並向被她下毒的被害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感謝您的協助。」

  「信奈大人,交涉十分順利,而且信濃守大人還安排護衛兵護送信奈大人回京呢。」
  勝家和信奈一臉錯愕地面面相覷。
  信奈事先也沒有料到信濃守甚至願意給自己派遣護衛兵。
  松永久秀究竟是怎麼說服信濃守的呢?
  還有,為什麼久秀全身紅通通,還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淫靡氣息?
  勝家面紅耳赤地大叫:
  「妳、妳、妳該不會是做了淫淫淫淫淫穢的事情來籠絡信濃守吧?」
  「嘻嘻。我才沒有做什麼淫穢舉動,我不是那麼隨便的女人喔。不過──壞事倒是做了一點。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勝家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魔女……魔女啊……!
  「公公公公主大人!總覺得彈正好像不大對勁耶!會不會是吃了什麼怪東西啊!?」
  「現在不是追究那種事情的時候了,六。總而言之,我們立刻動身回京!有這麼多護衛兵隨行的話,就算遇上狩獵落難武士的農兵也一定有辦法脫身的!」
  犬千代默默點了個頭。

  信奈一路策馬疾馳。
  相良良晴恐怕已經……
  內心隱隱作痛。
  就連父親過世時都沒有這麼難受。
  因為父親是病死的。
  但相良良晴死去的理由卻是……
  就算如此。
  信奈已經發誓不再哭泣了。
  比起那些為了守護別人而死的人,殘存在世上的人──被託付生命的人往往更加悲傷難過,甚至比死還痛苦。
  (要是我這個時候不振作的話,猴子就白死了。不,猴子一定還活著。沒錯,萬千代她們在撤退之餘還幫猴子確保退路……更何況還有聰明伶俐的十兵衛協助……我現在只能相信他,努力活下去了!)
  騎馬來到通往京都的山路──若狹境內道路的終點時,信奈有生以來首次雙手合十、低下頭來。此時此刻,她好像明白那些向神佛祈求之人的心情了。
  在葬禮上流的眼淚,以及把希望寄託於僧侶的祈禱──
  不單單只是為了自我滿足而已……
  距離京都還剩下一小段路。
  只要自己活著回到京都──
  只要「織田信奈」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返回京都──
  聽到「織田信奈戰死?」消息,企圖重新掌握京都的四國三好一黨。
  躲在甲賀伺機東山再起的六角承禎。
  以及深信進軍京都的路上不會再有阻礙的淺井朝倉軍。
  信奈將可以重挫這些勢力的氣勢。
  還挺得住。
  只要名為織田信奈的公主武將還活著,織田軍就有辦法重整旗鼓。
  為此,信奈捨棄了重要的東西。
  夢想。
  尚未抓住的夢想……
  即使如此──
  她也絕不哭泣。
  必須帶著笑容活下去才行。
  為了減輕身上的重量,信奈脫下鎧甲,只穿著單薄的小袖和服策馬趕路。
  儘管如此,仍有一個東西她堅持要帶在身上。
  收在懷裡的良晴遺物……信奈單手緊緊握著來自未來的南蠻時鐘【智慧型手機】。
  「六!這裡是哪裡?」
  「公主大人,我們本來應該前往八瀨,但這裡似乎是八瀨東邊的叡山山腳,名叫雲母坡的地點。」
  「怎麼會走偏了?我不記得……我們什麼時候走錯路了。」
  「無論如何,只要穿過這裡,京都就近在眼前了。」
  勝家瞇著眼睛回答。
  漫長的黑夜總算要過去了。
  「這樣啊。犬千代、彈正,已經不必擔心馬會累垮了,全速前進!」
  「……遵命。」
  「遵命。」
  朝山頭另一側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京都的景色。
  (我還活著──這條命是你救的。等我,猴子。)
  信奈騎馬跑在眾人前頭。
  就在此時。

  道路旁的茂密樹林裡突然爆出種子島火槍的巨響。

  信奈驚覺到有某種令人不快的異物穿過自己柔軟的腹部。
  插圖005
  同時,信奈嬌小的身軀──
  也從馬背摔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頓時失去知覺。
  我被開槍了──信奈心想。
  (……良、晴,對不起……)
  淚水從她的眼裡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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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 微塵隱

  「不妙,快趴下────!」
  咻────!
  式神軍團正陰魂不散地搜索良晴。
  一群式神從躲在草木裡頭的良晴等人頭上呼嘯而過。
  雖然是群沒什麼頭腦的怪物,不過光是能夠在天空自由飛翔這點,就足以讓良晴等人吃足苦頭。
  這段期間,良晴等人不但被式神追殺,還陸續遭遇朝倉的追兵,以及狩獵落難武士的一揆農民與地方武士襲擊。
  倖存的同伴人數減少了一半左右。
  少掉的那一半不是被殺,就是因為受傷過重、無法繼續行軍而脫隊。
  良晴等人逐漸意識不清,就連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都搞不清楚了。
  誰也沒有繼續逃跑的體力。
  「……我已經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了……半藏,這是哪裡?」
  「我們已經離若狹很遠了,應該已經接近近江與山城的國境了。」
  「可惡……這樣還是在近江山區,距離京都還很遠啊。」
  那個時候──被土御門久脩的結界包圍時,說什麼都不願意放棄抵抗的良晴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夜空開了一槍。
  不知道什麼原因,式神似乎很厭惡來自南蠻的火槍。像前鬼這種上級式神還能夠憑藉理智壓抑恐懼,不過低等式神卻壓抑不住害怕火槍的本能。
  或許是良晴在無意間想起前鬼曾經提過的式神弱點,又或許只是偶然。
  無論如何,良晴開槍時的巨響嚇退了土御門的低等式神。
  就是這個!看到一絲曙光的良晴立刻命令其他四十餘名火槍手一齊朝著夜空開火。
  趁式神東逃西竄的時候,良晴等人奇蹟似地突破結界,再次踏上返回京都的逃亡之路。
  不過,覬覦良晴首級的土御門久脩也相當固執。
  大概是自尊心受創,他一路上依舊對良晴窮追不捨。
  眼見良晴等人的彈藥即將耗盡。
  倘若再遭遇式神的話,剩下的彈藥已經不足以達到嚇阻效果了。
  更不幸的是,被式神追著跑的良晴等人沒有通過丹羽長秀為他們整修好的山路,只能屏住氣息在地形險惡的野獸小徑上匍伏前進。
  行軍速度大幅延宕,陸續開始有人脫隊。
  「接下來是難關了。」
  把半邊臉埋在泥地的良晴招手找來前鬼和半藏,以及殿後部隊的幾名士兵代表,直接趴在地上開起了軍事會議。這一路的逃亡過程已經超越人類的體能極限,現在光是站起來都會消耗寶貴的體力。
  「想不到若狹會殺出土御門那個小鬼,真的出乎我的預料。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會全滅的。大家有沒有什麼妙計?」
  凡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贏那種妖怪的……如果長槍刺得中式神也許還有一絲勝算,不過敵人都在天上飛來飛去,根本無計可施……士兵們紛紛懊惱地抱著頭。
  在這支殿後部隊裡面沒有半個人有能力用火槍射中在天上飛的式神。
  如果目的只是驅散式神,即便射不中也無所謂;但考量到所剩不多的彈藥,下次再遇到式神軍團時一定得確實命中目標才行。
  不過,眼前僅存的「孤注一擲開槍決勝負」這條路八成只會落到彈藥用盡、任人宰割的下場吧。
  「對不起,主將!憑我們的智商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啊!」
  「這樣下去的話,就沒辦法讓主將和公主大人再會了!」
  「你們別再提那件事了!總而言之,倖存下來的人都要一起回京都!我已經不想再讓人為我犧牲了……」
  「相良大人,您不能洩氣啊!」
  「就是啊,有您替我們著想的心意就足夠了。說到底,您終究和我們這些低階士兵不一樣啊。」
  「……不,看到同伴們一個接一個倒下,我深刻體認到一件事。人的生命都是無價的,沒有輕賤貴重之分……」
  「主將!現在不是說大道理的時候,認清現實吧!要是主將死在這種地方的話,公主大人要怎麼辦啊!」
  「大家都發誓要拚命守護您了。要是您現在解散大家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您的,相良大人!」
  「就是啊!咱們的夢想還得靠您來實現啊,相良大人!」
  「你們……嗚嗚……真是一群無藥可救的大笨蛋……!」「說得沒錯!主將!」「您也和我們一樣是被織田公主勾走魂魄的大笨蛋啊!」「我、我對信奈根本沒有半點意思,只是為了向那個小氣的傢伙討到我應得的恩賞,非得活著回去不可啊……!」「主將又在死鴨子嘴硬了。」──良晴和士兵們在泥濘中手握著手,先是「哇哈哈哈」地豪爽大笑,接著又「嗚嗚嗚嗚」地流下男兒淚。
  「又來了」「從昨晚開始就不停重覆這個情況」。未顯絲毫疲態、一臉冷靜的半藏和前鬼無奈地聳聳肩。
  「真受不了。居然對吾主‧半兵衛的活躍心存嫉妒,土御門家也墮落了嗎?再怎麼說,土御門家也是安倍晴明公的後代,陰陽師一族之首啊。看來時代真的變了。」
  前鬼一面看著一旁跳來跳去的青蛙一面輕輕嘆息。
  「良晴啊,陰陽師的時代也差不多到盡頭了嗎?」
  「比起那種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土御門那個小子!前鬼,你有沒有讓那些棘手式神全滅的辦法?我們現在就好像被空軍戰鬥機部隊盯上耶。」
  哼,聽不懂你的南蠻語──前鬼笑了笑。
  「雖然不曉得那是什麼,不過我也說了,我的力量在這一帶會減弱。原因之一是這裡和京都相比,散布於大氣的『氣』過於微弱。另外就是吾主臥病在床的緣故。」
  「你不能想想辦法嗎?人與人的戰鬥就算了,式神不是我這個現代人能夠應付的啦。」
  「不過……儘管那些式神單獨來看都不強,可是對方能夠接連驅使數量那麼龐大的式神也很不尋常。式神這種東西只能用『氣』形式賦予形體。如果想要長時間驅使那種東西,就必須準備大量的『氣』才行。」
  「不是多用幾道護符就行了嗎?」
  「供應會來不及的。那個叫土御門的傢伙肯定掌握了我們逃跑路線周圍的各處龍穴位置……可能是受人膜拜的石頭,也可能是神木。因此對方才能在移動中隨時從那些祕密補給點獲得『氣』的供給。」
  「『氣』的補給點……你的意思是土御門連番佔領了像是晴明神社那種蓄積『氣』的場所嗎?」
  「從此處山谷連綿不絕的地形推測,補給點應該是以龍穴為主。」
  所謂的龍脈,就是陰之力,即「氣」在大地中流動的通道,也被稱為地龍。龍穴、神石、神木等等就是龍脈的穴道,是釋放出大量「氣」的特殊神域。古代日本人將這些地方當成神明降臨的地點加以祭祀。
  但這股從自然環境湧出的「氣」之力已經隨著時代演進而逐漸減少。這應該是人類開發自然環境時砍伐森林、建造都市以擴張文明世界所造成的。
  日本人為了不讓神域的「氣」枯竭,於是建造了「神社」。神社就是用來彌補自然界衰竭的人造「裝置」。靠著「神」之名與鳥居展開結界,讓神社能夠蓄積大量自然之中的「氣」,這是相當劃時代的產物。不僅如此,將怨靈、惡鬼封印在神社,並將那些東西的「陰」之力轉換為「陽」之力以供人類運用的技術也就此確立。京都本身就是封印怨靈的巨大結界。如同竹中半兵衛所見,京都裡面充滿了擾亂人心、引起天下動亂的「詛咒」。
  在往後的日子,傳到日本的佛教、神道、修驗道等宗教相互融合。佛教是對應這個大自然力量衰退的時代而產生的嶄新「技術體系」。這是一種不依靠自然界,單憑人類自身意志力來控制『氣』、控制環境的超能力體系。空海傳入的制度化密教就是這樣的宗教。至於用「救濟人心」為出發點的大乘佛教在日本盛行,這則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至於陰陽道,就是古代的神道、修驗道和其他大大小小宗教互相融合後,透過侍奉大和御所的平安時代朝廷陰陽師‧安倍晴明之手完成的日本獨特技術體系。將京都化為封印怨靈的巨大結界,並將怨靈當成祝福京都的御靈加以祭祀是三位人士所創下的功績。那三人就是安倍晴明,他的師兄‧賀茂保憲,以及掌管「京都鬼門封印」關鍵地點,即叡山的高僧‧良源。
  「前鬼,土御門有沒有可能從其他遠處的地點獲得「氣」的供給?像是他在若狹的根據地?」
  半藏提出質疑。
  「應該很困難吧。陰陽道的法術是為了保護自身或京都而創造出來的,有效範圍都不算廣。少量的氣姑且不論,應該沒有能夠將如此龐大的氣送到遠處的方法。」
  況且,我們已經離若狹很遠了──前鬼如此回答。
  「哼。陰陽師乍看比普通武士還強,陰陽術的有效範圍卻相當狹小。也就是說,和忍術差不多嘛。」
  「若非如此,天下早就是陰陽師的囊中之物了。況且要成為陰陽師得先具備特殊才能,無法像士兵那樣隨意增員,所以他們的人數不足以支配國家。像土御門那樣召喚再多低等靈,也只是更彰顯力量的不足罷了。」
  「的確如此。倘若忍術效果無限大,或是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當上忍者的話,日本早就變成忍者的國度了。」
  「甲賀不就是忍者國度嗎?」
  「因為其特殊性質,甲賀是由少數精銳所組成。況且甲賀的組織力薄弱,遲早會被普通人的國家消滅;但只要活用忍者的力量,就可以在檯面下為平定戰亂盡一份力──因此服部家才會決定侍奉武家的。」
  「能夠支配這個世界的果然還是凡人啊」──半藏與前鬼這兩位力量超越一般人想像的異能者相視而笑。
  「土御門應該是利用會飛的式神超前我們,再找到該處附近的龍穴後獲取『氣』的。因此在我們眼中,那個傢伙可用的『氣』彷彿無窮無盡。這樣一想,的確很可能是這樣。」
  這麼說來,在我們下次遭遇土御門前先封住龍穴,這樣就可以削弱那些式神囉?半藏低聲發問。
  「嗯。只要斷絕『氣』的供給,那群式神就會消失、無法再次攻擊。如此一來就能爭取更多撤退時間。等到土御門找到新的龍穴時,你們早就走遠了。這樣大家就可以順利回到京都了──儘管封閉龍穴後,靠著使用多道護符勉強保住身形的我也會跟著消失,但只要能夠讓你們在土御門再次召出式神前抵達安全區就夠了。」
  這個方法好像行得通……儘管前鬼會與那群棘手的式神軍團一起消失,不過戰況會對我方有利。反正式神只會消失,不會死亡,所以就算前鬼消失了,也能夠在京都再會。
  「你說的龍穴在哪裡?」
  「龍穴多半位在山裡,外觀通常是洞窟,或是露出地表的大洞。龍穴所在的土地上大多有興建神社。這是為了防止大地的『氣』被邪惡術士惡用,例如守護京都鬼門的叡山,原本就是祭祀京都最大龍穴的神社。」
  Power spot【能量景點】上往往有建造神社就是這個理由嗎──良晴喃喃自語。
  「既然如此,咱們就把這一帶所有的神社找出來統統破壞掉吧。」
  「說得對,龍穴一定就在其中。」
  「你們給我慢著!像無頭蒼蠅四處亂跑的話,只會淪為落難武士狩獵集團的下手目標!而且也有可能被式神軍團發現的!」
  良晴連忙制止士兵們。
  「在這種深山祕境中應該不會有鎮守龍穴的神社。我猜土御門為了不讓我們發現龍穴的場所,特地把我們趕到了沒有神社的土地了。」
  雙眼閃爍金色光輝的前鬼如此回答。
  好,決定了!
  良晴突然起身。
  「我們出發吧!前鬼,首先要怎麼走!?」
  「我們一邊撤回京都,一邊尋找會散發『氣』的洞窟。」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確實有很多洞窟會噴出天然氣!畢竟所謂的洞窟就是大地的裂縫呢!」
  「喔喔喔喔喔喔!」臥倒在地的殿後部隊勇士一齊小聲吆喝。

  一行人把所剩無幾的彈藥當成最後武器,打算轉守為攻。
  在山中搜索了約一刻鐘後,良晴等人抵達了若狹境內道路上最大的天險‧花折峠。他們在花折峠山頂找到了位於狹窄谷地的目標,龍穴。前鬼指著一個洞窟說:「就在那裡!」。
  「我感應到大量的『氣』從那裡傳出,只要封住那個洞窟的話──」
  可是……
  殿後部隊的疲勞、緊張早已達到極限,因此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
  「好~~大家上啊啊啊!」
  「把洞窟埋起來!」
  「這下子總算能帶主將回京了!」
  「等一下,狀況有點可疑。那座谷底龍穴的地形看起來太險惡,有可能是土御門的陷阱。萬一遇到埋伏,我們就無處可逃了。應該先讓忍者──」
  無視前鬼制止,殿後部隊一齊衝下山崖、跑向洞窟。
  「你們別急啦!喂喂喂喂喂──!」
  「真是的。」良晴一邊抱怨一邊扛著種子島火槍滑下山崖。
  結果──
  果然是陷阱!
  土御門久脩操縱的低等式神軍團隨即從洞窟裡傾巢而出!
  此時此刻,殿後部隊的勇士都有了戰死的覺悟。
  「我們中埋伏啦!」
  「相良大人,快逃啊!」
  「我們會充當肉盾暫時擋下敵人的!」
  「別說傻話了!我怎麼能丟下你們不管啦!」
  良晴舉起種子島火槍向前突擊。
  眼前的同伴陪自己經歷了那麼多苦難,良晴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人了。
  「久脩────!臭小子給我滾出來────!有種就親自出來作戰啊!你到底把人命當成什麼了────!」
  情急之下胡亂射擊的良晴不久便把彈藥用光了!
  在飛天怪物張牙舞爪的攻擊下,同伴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眼看殿後部隊全滅是遲早的事情!
  從山崖上降落的前鬼目睹這幕悽慘光景後,面無表情地小聲說:
  「喂,半藏,這樣下去我會被主人痛罵的。你扛著相良良晴逃走吧。」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服部半藏冷冷回說:
  「……沒用,如今彈盡援絕,想逃也逃不掉,相良良晴應該已經做好覺悟了。」
  「既然如此,那只剩下最後一個手段了。乾脆在這裡殺了相良吧。」
  半藏與露出獰笑的前鬼瞬間四目交會。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半藏輕輕點頭。
  接著他無聲無息地一躍而起。
  半藏跳進混戰現場的中央,迅速放出一陣煙霧,暫時剝奪式神的視力。
  接著他身手俐落地從良晴背後抱住他。
  「放開我,半藏!我絕對不離開這裡,我要戰到最後一刻!」
  「哼。因為你不想再看到士兵們喪命了?」
  「反正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那我寧願選擇和同伴一起戰死!不行嗎!?」
  「織田信奈在金崎時應該也想對你說同樣的話,但最後她還是抛下你離開了,這是為什麼?」
  「因為她是這個國家不可或缺的人物!可是我……」
  「──你想說你是來自異地的浪人,所以有沒有你都無所謂嗎?相良良晴,你真的是打從心裡這麼想嗎?」
  「……這……」
  坦白說,也許是這樣沒錯。不過……已經有太多士兵為我斷送性命,還有信奈當時流下的眼淚……
  我怎麼說得出口……!
  儘管如此,只要交出我一個人的腦袋,就可以保住其他人的性命,這也是事實。因為土御門的目標只有我一個人。
  鮮血從良晴的額頭汩汩流下,強忍淚水的良晴不發一語。
  「那麼我換一個問題吧。相良良晴,你願意為了同伴而死嗎?」
  「當然!雖然再也見不到信奈有點遺憾……啊!可惡,我果然還是不想死!不過,我也絕對不會丟下同伴自己逃走的!我知道我很貪心!哪邊都不想捨棄啦!」
  真像你的作風──半藏低語。
  「既然如此,你就死在這裡吧。相良良晴──織田家晉升最快的家臣,墨悮一夜城的英雄,只要身為頭號懸賞對象的你一死,土御門和那些覬覦懸賞金的落難武士狩獵者也會失去目標。要脫離眼前的困境,就只能這麼做了。」
  「……咦?半藏?你……?」

  「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終於從洞窟深處現身的土御門久脩將手中的扇子輕輕一揮。
  半藏施放的煙霧頓時被吹得煙消雲散。
  但是當煙幕散去後,土御門久脩看到的卻是──
  渾身浴血的服部半藏──
  他表情冰冷地用手裏劍抵住相良良晴的脖子。
  原本在崖邊觀戰的前鬼不知去向。
  大概是看到勝負已定,於是便逃之夭夭了。
  又或者是被式神軍團打倒而消失了──
  說起來,儘管前鬼是高等式神,身上的『氣』卻格外薄弱。
  也許光是維持人形就相當吃力了。
  「看樣子是我贏了。只要能取得那隻猴子的首級,其餘兵卒的死活我不在乎。太麻煩了,就放你們一馬吧。」
  接著半藏回答:
  「知道了。我就用最後一顆焙烙炸彈把相良良晴炸得粉身碎骨吧。」

  ※

  早晨的京都。
  「織田軍在越前敗退,潰不成軍。」
  「率領殿後部隊的相良良晴至今生死未卜。」
  「織田信奈抛下全軍逃往京都的途中在叡山遭到敵人狙擊,好像傷得很重。」
  京都的居民騷動不安。
  在各種謠言滿天飛的情況下,寧寧一直在妙覺寺等待良晴回來。
  不過,良晴遲遲沒有回來。
  唯一可以仰賴的竹中半兵衛也尚未清醒過來。
  「聽說信奈大人平安無事,現在人在本能寺。」
  聽到這個消息的寧寧,天一亮就獨自打著赤腳跑到了本能寺。
  正當寧寧想踏進本能寺時,卻被守備的士兵攔了下來。幸好丹羽長秀碰巧撞見她,於是揹著寧寧進入寺內。
  「丹羽大人,哥哥大人還沒回來嗎?」
  「目前還沒有接獲消息喔,寧寧。」
  「可是,織田軍不是在丹羽大人等人的活躍下順利退回京都嗎?現在應該立刻派兵前營救哥哥大人啊!」
  「這個……眼下的事態變得很棘手。一分。」
  「事態很棘手?」
  「可能是聽到織田軍戰敗,逃到四國的三好一黨又開始對畿內虎視眈眈。躲在甲賀的六角承禎也再度在南近江現身。除此之外,淺井朝倉軍也朝著京都逼近。」
  「可是,這樣下去哥哥大人會有生命危險的!請讓我晉見公主大人!只要當面請求公主大人的話,一定──」
  「好吧……不過寧寧,接下來妳看到的事情……千萬不能洩漏出去喔。」
  「……!?」
  丹羽長秀帶著寧寧來到信奈的房間。
  然而……
  房間裡面卻看不到那個總是精神抖擻、一身傻瓜打扮的信奈。
  沒有虎皮地毯,沒有熊貓皮地毯,沒有地球儀,沒有南蠻望遠鏡──
  房內僅舖了一張床。
  「……公主大人!?」
  信奈躺在床上。
  腹部纏著白色繃帶。
  看著滲出繃帶的暗紅色血跡,寧寧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嗚……嗚……」
  信奈全身冒著豆大的汗珠,嘴裡發出虛弱的呻吟。
  看起來似乎沒有意識。
  在一旁照料信奈的白衣老翁,正是被譽為「神醫」的曲直瀨貝爾休。
  「噢~~這裡是戰場,小孩子不該來這裡喔。」
  「……啊……啊……公主大人真的被狙擊了……?」
  寧寧兩腿一軟,癱坐在榻榻米上。
  震驚的她牙齒不停地打顫。
  「腹部挨了兩發子彈,能夠保住一條命已經是奇蹟了。如果意志力不堅強的話,恐怕在中彈時就當場休克死亡了。信奈大人的意志力果然非同凡響吶。」
  「子彈!?」
  「老夫已經動過南蠻手術,取出體內的子彈了。要是子彈穿透腸子的話,那就回天乏術了……幸虧有這個玩意兒削弱子彈的勁道吶。」
  曲直瀨貝爾休把被子彈射穿的南蠻時鐘【智慧型手機】拿給寧寧看。
  「這是哥哥大人的……!」
  「大概是遺物吧。」
  「……遺、物……」
  「在逃亡時連鎧甲都脫掉的信奈大人唯獨把這個未來的南蠻時鐘放在懷裡。看來信奈大人是捨不得丟掉良晴大人的遺物。巧合的是,兩發子彈都正好擊中這個時鐘。託這玩意兒的福,勁道被削弱的子彈才沒有深入信奈大人體內吶。」
  寧寧這次來本能寺原本是想先狠狠賞信奈一巴掌,然後痛罵信奈一頓的。
  您怎麼可以棄哥哥大人不顧!過去那麼重視哥哥大人的公主大人居然……寧寧真是看錯您了!
  可是現在……
  滿腔怒氣早已煙消雲散。
  因為信奈就算抛下良晴逃走,內心其實也是萬分不願意。
  寧寧明白了這點。
  「……公主大人……嗚……嗚啊啊啊……!」
  寧寧握著信奈的手忍不住大哭起來。丹羽長秀伸手輕撫寧寧的背,並輕聲說:
  「公主正處於生死關頭。儘管靠著曲直瀨大夫的手術度過最初危機,但身體仍然失血過多,所以現在必須靜待公主恢復體力……」
  「……嗚、嗚……丹羽大人,也就是說沒辦法動員織田軍囉……?」
  「是啊。看公主的樣子,今明兩天恐怕是關鍵期。身在小谷城的信澄大人好像也被淺井家的人抓住了,目前音訊全無。織田家正面臨瓦解的危機。」
  「可是、可是,再拖下去的話哥哥大人他……!」
  「我知道,不過我們實在無能為力。淺井朝倉軍正沿著琵琶湖從西近江街道向京都急速進軍。寧寧,要是我們把兵力調離京都的話,相良大人當初犧牲自己讓我們從金崎撤退就沒有意義了。零分。」
  長秀低著頭。
  曲直瀨貝爾休也搖搖頭說:
  「信奈大人雖然擁有驚人的意志力,但她的內心似乎受到很大的創傷。接受手術後,她的『氣』便迅速衰竭。照這個情況看來……」
  「你是說……公主可能跨不過這一關……?」
  「垂死之人能否得救,終究還是取決於本人的『求生意志』啊,長秀大人。老夫是個醫師,不是魔法師,醫術無法讓人起死回生,只能拉病患一把而已。不知為何,信奈大人的求生意志正逐漸流失……儘管還沒有完全喪失,但她的意志力確實越來越衰弱了。如此堅強的人怎麼變成會這樣呢?真是令人費解吶。」
  長秀也無言以對。
  到底哪裡出錯了呢?
  這樣下去的話,相良大人的死就白費了……不,雖然還不能斷定他已經戰死,不過十之八九是沒命了……
  長秀一邊安撫啜泣的寧寧,一邊擦拭信奈額頭上的汗水。
  「寧寧、曲直瀨大夫,公主她……好像在說些什麼。」
  接著長秀把耳朵湊近信奈蒼白的嘴唇。
  「……快逃……猴子……快逃啊……」
  信奈到底是做了什麼樣的惡夢呢?
  她的口中不斷重複同樣的囈語,久久不止。
  「良晴……對不起……」
  雙目緊閉的信奈眼角流下一行清淚。
  「老夫懂了。信奈大人陷入了良晴大人戰死沙場的惡夢,所以意志力才會突然衰退的──」
  「……曲直瀨大夫,我到底該怎麼辦……!」
  「眼前的狀況醫術也派不上用場。長秀大人,妳自己決定吧。」
  「憑我一人根本想不出計策突破這個四面楚歌的局面……半兵衛大人又躺在病床上沒有醒來……!」
  「冷靜一點,長秀大人。要是現在連妳都放棄的話,織田家就真的完了吶。」
  丹羽長秀是個兼具溫厚、冷靜性格的武將,輔佐主君的能力堪稱天下第一流,是織田家萬不可缺的人物;但她不是能夠擬定大型戰略、親自率領軍隊出征的人物。
  至於勇猛無雙的柴田勝家,則是除了突擊以外就沒其他戰術了。假如現在讓勝家掌握兵權的話,目睹信奈、良晴的悲劇而情緒激動的勝家搞不好會不顧一切朝淺井朝倉軍直線突進──到時候織田軍與淺井朝倉軍恐怕只會兩敗俱傷。
  不,實際上長秀自己也很想立刻率領全軍前去營救良晴。就算會失去京都,就算會全軍覆沒也要救出良晴,給信奈帶來活下去的希望。
  不過……這麼做的勝算幾乎是零。勉強保持理性的長秀深知那麼做的後果。
  因為有信奈這位主公存在,長秀和勝家才能夠在戰國亂世發光發熱。
  在信奈與織田家面臨這個空前危機時,兩人卻英雄無用武之地……!

  寧寧緊閉嘴唇,赤腳跑到了庭院。
  「神明大人也好、佛祖大人也好、貓神大人也好,不管什麼都好!請你們救救公主大人和哥哥大人……!」
  跑到井邊後,寧寧開始用井水沐浴淨身。
  她多麼想提起長槍到戰場上去。
  不過對年幼的寧寧來說,那是不可能的。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向上天祈禱而已。
  「寧寧,妳會感冒的。」雖然長秀趕緊出言制止,不過寧寧對冰冷刺骨的井水卻絲毫不以為意。
  被寧寧舉動打動的人不是只有長秀而已。

  「丹羽大人和柴田大人請率兵固守京都!讓我明智十兵衛光秀獨自潛入近江、救出相良前輩吧!」
  「……犬千代也要去。犬千代對山野環境很熟。」
  「我我我我也要去──」
  除了額頭太寬外幾乎完美無缺的美少女,明智光秀。
  身材嬌小卻打扮奇特,身披虎皮的犬千代。
  以及頭戴狸貓耳、配上眼鏡,個人風格強烈到毫無意義的松平元康。
  剛從金崎順利撤回京都的三人一齊在長秀面前自告奮勇。
  「可是光憑妳們幾人……白白送命的可能性很高,潛入救援行動應該交由忍者去辦比較妥當。二十分。」
  長秀試圖勸阻三人。當然,如果能派遣忍者的話,長秀早就派了。偏偏五右衛門前往近江後就沒有回來,而侍奉松平元康的服部半藏又跟著良晴行動,因此目前根本沒有可以派遣的忍者。
  「反正信奈大人無法得救的話下場也是一樣!更何況我光秀聰明伶俐,卻在把火槍借給相良前輩時不小心犯了一個重大疏忽!」
  「明智大人,妳的意思是?」
  光秀冷汗直流,難以啟齒的她嘟噥:
  「……我、我只借給相良前輩火槍,卻忘了把最重要的槍手一起借給他了……假如不管他的話,我晚上會睡不著覺的。要是相良前輩化成厲鬼來找我的話該怎麼辦……」
  那還真是……要命的疏忽啊。三十分──長秀表示。
  「可是公主大人曾經交待過,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要把接下來的事業託付給妳。我和勝家大人都決定尊重公主的想法。倘若明智大人不幸喪生的話……公主大人又遭逢不測,天下布武事業又該由誰繼承呢?」
  「不,跟我的性命相比,信奈大人的性命重要千百倍!我光秀雖然自認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天才,又是繼承土岐源氏血脈的高貴美少女,卻也明白自己的器量遠遠不及信奈大人!沒有信奈大人的話,天下布武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知道了。」
  長秀終於妥協了。
  只要靜觀其變,搞不好就能繼承織田家的光秀(雖然有點自視過高)為了拯救信奈和良晴甚至不顧自身安危。長秀無法否定如此深厚的忠義之心。
  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死守京都,直到信奈醒來為止。
  不能妄動、不該妄動,在所有人都想挺身而出的當下,必須有人接下「防守」這種沉重刻苦的任務,而這個角色也必定是由自己擔任──長秀下定決心了。
  「……犬千代說什麼也要去,擋也沒用。擋我者──統統砍了。」
  「犬千代大人,我本來就不認為擋得了妳……可是松平元康殿下……您是公主的盟友,再說您走了的話,留在京都的三河兵又該怎麼辦呢?」
  「我曾經受過猴晴先生大恩~~而且只要能救吉姊姊的話,就算可能性幾乎是零也應該賭一賭的~~」
  全體三河兵就暫時交由長秀小姐指揮了──松平元康抖動狸貓耳,態度堅定說出了這番話。
  松平元康。
  儘管平時個性總是溫吞,不曉得心裡在想什麼,給人一種暗藏心機的感受;不過一旦打定主意就絕對會不會變卦,是個相當頑固的女孩。頑固似乎正是三河武士的特徵。
  也許元康是情況越危急就越能夠發揮潛力的人吧。
  不過反過來說,這個女孩在和平時期可能什麼都不會想,不到緊要關頭就什麼都不會去做吧……
  長秀點了個頭。
  這是一場豪賭。
  但是她依然決定……扛下全部的責任。
  「……我知道了,不過別忘記妳們要去的地方是敵方陣地,切莫過度深入。一定要活著回來。」
  「「「瞭解!」」」
  向不斷淨身祈禱的寧寧保證:「我們一定會帶回妳哥哥」後,三人便步入通往近江的山路。

  ※

  在率領織田軍以幾近毫髮無傷狀態撤回京都的光秀、犬千代、元康三人馬不停蹄投身潛入救援行動時,良晴的殿後部隊在龍穴的最終決戰尚未開幕。
  時節已進入冬天。
  落葉蓋滿了山路。
  「就在附近。」在三人策馬疾馳於與比叡山相連的雲母坡時,犬千代不甘心地低聲嘟噥。
  「……公主大人就是在這附近被擊中的,普通狙擊手不可能連續命中快馬加鞭的公主兩次。下手的人多半又是那個杉谷善住坊吧。」
  「甲賀的刺客……是忍者吧。不過信奈大人為什麼不走八瀨到京都的出町柳那條捷徑,而是改走靠近叡山的道路呢?」
  「……不知道。當我們注意到時,已經是經過雲母坂的事情了。」
  「真奇怪。刺客為什麼不等在八瀨,而是埋伏在雲母坂呢?真令人在意。」
  「犬千代小姐,後來杉谷善住坊怎麼了?」
  「……可惜被他逃了,到處都找不到他……」
  「這就更奇怪了,這附近應該無處可逃才對。」
  大概是躲到山裡了──元康說道。
  「杉谷善住坊聽起來就像是僧侶的名字,也許他和叡山的和尚有些交情。又或者是……雖然我不願意這麼想;不過,搞不好整座叡山都與吉姊姊為敵了~~」
  怎麼可能?信仰虔誠的光秀出言反駁。
  「身為叡山首領的天台座主‧覺恕大人是姬巫女大人的兄長。織田家捐獻了大筆獻金給大和御所,照理說他支持信奈大人都來不及了,更不可能與信奈大人為敵的。」
  「可是,天台座主大人現在不在叡山~~或許目前掌控叡山實權的和尚是反織田派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杉谷善住坊突然消失的謎底就解開了……犬千代說道。
  「這這這、這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叡山要與信奈大人為敵呢?就連聰明的十兵衛光秀我也想不透啊!」
  「……被密教、修道者視為修行聖地的古老靈山至今大多禁止女性進入~~像富士山、白山、高野山,還有叡山~~可能是叡山裡的某些和尚不樂見身為女性大名的吉姊姊上洛、成為天下霸主吧~~」
  我越來越不明白了。追根究柢,佛教的教義裡面又沒有什麼限制女性的規矩啊!女性到底哪裡汙穢了!光秀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大概是因為會妨礙到他們在靈山的修行吧~~要是可愛的女孩子出現在眼前,就很難維持禁欲了~~對年輕和尚而言更是如此吧~~」
  「……聽說深山修行者一旦犯禁就會失去神通力呢。」
  「真是一廂情願的說法!看到女孩子就心生色慾,這明明是男方本身的問題嘛!」
  「……不過,良晴還是去做一下禁欲修行比較好。」
  猴晴先生確實該學著禁欲呢~~元康笑著附和。
  「不不不,要是把色欲從那個男人身上剝離的話,肯定沒多久就會枯死了。相良前輩就是靠著異於常人的色欲才有辦法生存至今的!就算說他本身就是披著人皮的色欲也不為過呢。」
  「說得也是~~猴晴先生不但讓包含吉姊姊在內的許多女孩子苦等他回去~~還趁亂和吉姊姊定下了『活著回來後要讓我吻妳』的約定呢~~」
  「真受不了,那隻猿人到底有多好色啊!」
  「我想猴晴先生一定還活著~~」
  「……沒錯,還活著。」
  「說什麼也要把那個蠢蛋拖回信奈大人面前!」
  互相點頭示意後,三人便繼續默默趕路。
  總有一天非得要求叡山交出杉谷善住坊不可。
  不過,對手是那個禁止女性進入的靈山。
  而且叡山的和尚大多是武裝僧兵。
  叡山以靈山、佛法為後盾,在京都附近自成一個獨立王國,可說是中世強權的象徵。
  就連歷代足利將軍家也對叡山僧兵感到頭痛不已。
  對滿是女武將的織田家而言,要和叡山交涉是相當困難的事情。畢竟規定就是女性不准登上叡山。
  所以現在還是專注在救出相良良晴一事吧。
  三人沿著長秀為了良晴部隊整備的退路往回搜索。
  當初為了讓良晴的殿後部隊順利逃脫,沿途安置許多替換馬匹與糧食,這個時候正好派上了用場……三人的行進速度快如閃電。
  儘管一路上不時遇到狩獵落難武士的一揆農兵,不過以救出良晴為優先考量的三人硬是擺脫了對方。正因為她們隊伍人數不多,所以才能夠瞞過獵人們的耳目展開行動。
  最後,就在她們抵達若狹最大的天險‧花折峠的山頂時,三人終於發現在山谷底下的良晴與其部隊的身影。
  良晴部隊早一步下到谷地。就在他們準備封住龍穴時突然遭到埋伏多時的土御門所放出的式神襲擊。光秀三人正巧在良晴部隊與土御門式神軍團進行最後大戰時趕上。
  「在那邊!大家都在那邊戰鬥!啊~~真是的,為什麼不用種子島火槍應戰呢?」
  「士兵人數少了好多~~會不會是彈藥用盡了~~」
  「……敵方式神會飛在天上,不可思議。」
  「看到了!相良前輩正對著那些妖怪亂打一通!身手還是一樣差勁,相良前輩!哈哈哈哈!」
  皇天不負苦心人。
  千鈞一髮之際──
  光秀等人趕上了。
  良晴還奇蹟似活著。
  就在良晴性命有如風中殘燭時,光秀等三人即時趕上了。
  儘管敵方式神部隊占了壓倒性優勢,不過此時服部半藏出現在戰場,並放出了掩護用的煙霧。
  帶著種子島火槍的光秀連忙大叫:
  「聽說式神怕火槍!就是現在,我們立刻衝下山谷助陣吧!」
  「把猴晴先生帶往我們前準備好的退路吧~~一定逃得掉的~~」
  「……犬千代,要上了。」
  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良晴和信奈都能獲救了。
  三人如此確信。
  但是──
  幸運只是曇花一現。
  就在三人衝下山谷的頃刻之間,情況急轉直下。

  「差不多到此為止了。」

  一位年幼的少年陰陽師從洞窟深處現身──
  少年將手中的扇子輕輕一揮。
  半藏施放的煙霧頓時被吹得煙消雲散。
  光秀等人看到了。
  在殿後部隊的男人們相繼被張牙舞爪的式神擊倒的畫面中──
  渾身浴血、表情冰冷的服部半藏,
  不知為何用手裏劍抵住相良良晴的脖子。
  受到半兵衛吩咐:「保護良晴先生」的前鬼則是不知去向。
  難道被式神軍團打倒,所以消失了嗎?
  少年陰陽師臉上浮現傲慢的笑容開口宣布:
  「看樣子是我贏了。只要能取得那隻猴子的首級,其餘兵卒的死活我並不在乎。太麻煩了,就放你們一馬吧。」
  接著半藏回答:
  「知道了。我就用最後一顆焙烙炸彈把相良良晴炸得粉身碎骨吧。」
  就在半藏結起手印,身影隨著飛舞的樹葉一同消失的同時──

  「臭小子,說話要算話啊!我就用我的命換在場所有人的命!不過,身首異處是武士之恥!我的腦袋偏偏不交給你!你休想稱心如意!」
  良晴扯開喉嚨大聲大吼。下個瞬間──
  式神們朝著良晴一擁而上。
  緊接著。
  突如其來的大爆炸。
  式神們一齊被炸飛。
  血肉橫飛。
  相良良晴的身體被炸得支離破碎。
  啪噠啪噠啪噠……曾經是良晴的肉塊宛如下雨般陸續掉落在地面上。
  目睹這幕光景的光秀──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秀心中──發出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音。
  居然……!
  殺。
  殺。
  殺。
  殺了你……!
  光秀舉起揹在背上的種子島火槍,對準少年陰陽師就是一槍。
  「還有火槍啊!」被槍聲嚇到的低等式神連忙飛上天空東逃西竄。
  「哎啊,沒想到竟然因為意氣用事選擇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猴子的想法還真令人難以理解啊。」孩童模樣的陰陽師若有所思地用護符擋住十兵衛的子彈,臉上露出了吸血鬼般的冷笑。
  「雖然本來沒打算遵守忍者和猴子的約定,不過我現在心情非常好,因為我成功除掉了織田家的相良良晴嘛──只要你們不追上來,這次就放你們一條生路吧。不過要是誰敢追上來的話──一律殺無赦。」
  語畢,少年陰陽師便跳到一匹外型類似翼龍的式神身上飄上空中。
  「我不會放過你的!你居然……!我要殺了你……絕對要殺了你!」
  光秀單槍匹馬朝著翱翔於天空的陰陽師追了上去。
  她的兩眼布滿血絲。
  腦中沒有絲毫理性。
  「不、不行啊!對方一定在前面設下了陷阱……請等一下~~!」
  即使元康連忙制止,但也為時已晚了。

  「──順著地龍之背開啟吧。『道滿井』。」

  光秀絲毫沒有發現。
  自己前方的大地突然裂開一道深邃裂縫,猶如通往地獄的入口。
  她的眼中只有飛在天上的式神。
  滿腦子只想著要殺掉可恨的敵人──殺掉把相良良晴逼死的陰陽師。
  不,她已經沒在思考了。
  無可比擬的怒火支配了光秀的身軀。
  於是──
  光秀連人帶馬……
  跌入了萬丈深淵。

  「啊、啊啊啊……不、不會吧……猴、猴晴先生和光秀小姐都……怎麼這樣……!」
  光秀的身影消失在地上的裂縫。
  那是個深不見底的洞穴。
  從掉落的高度來看,絕對不可能活命的……
  元康和犬千代一臉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周遭那些傷痕累累的殿後部隊倖存者紛紛發出哀號。
  「嗚喔喔喔喔喔喔!對不起,主將……對不起……!」
  「連女孩子都被牽連了……主將九泉有知一定會生氣的……!」
  「……主將……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們這些人啊啊啊!」
  「這下子……我們還有什麼臉見織田公主呢……!」
  沒有人為自己倖存於難而感到開心。
  犬千代跪在地上,默默回收散落一地的良晴遺骸。
  然而,一陣風吹過,肉塊如同沙粒般隨風飄散。
  「半藏,為什麼!?我明明有拜託你保護好猴晴大人不是嗎~~!?」
  元康邊哭邊斥責無聲無息跪伏在眼前的半藏。
  「聽到剛才的爆炸聲後,落難武士狩獵集團很快就會趕來。現在立刻逃離這裡,否則大家會全滅的。」半藏面不改色地建議。
  「回答我的問題,半藏!」
  「要眼睜睜看著所有人死在土御門式神手上,還是用自己的性命拯救其他同伴,相良良晴只是憑自身意志做出這個艱難的選擇的。」
  「可是,這樣的話──!」
  「目前不是爭論的時候。從現在起,我們服部一黨將全力護送公主大人回京。」
  「半藏?至少也要救出光秀小姐……」
  「土御門的能力相當可怕,除非發生奇蹟,否則那個女孩不可能生還的。何況對我們服部一黨來說,公主大人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服部半藏真的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他用絲毫不受動搖的堅定口吻宣布:「我們並非織田家的家臣,而是公主大人的家臣,保護相良良晴的任務就此#中斷#。現在開始必須保護吾主──公主大人平安回京。」

  ※

  事態告急。
  為數約三萬五千人的淺井朝倉聯軍沿著縱貫琵琶湖西岸的西近江道路行進中。
  眼看大軍逐漸逼近京都。
  織田家方面沒有等候信奈甦醒的餘地,丹羽長秀和柴田勝家只好率領兩萬五千人馬出陣迎敵。雖然從越前撤退時多虧有相良良晴殿後部隊拖住敵方追擊,織田軍才免於全軍覆沒,不過仍然損失了一部分兵力。
  此戰的主將是織田家最強武將,首席家老‧柴田勝家。
  丹羽長秀則是負責輔佐。
  兩人一邊騎馬並行一邊討論對策。
  「我我我我不知道到到到到到底該怎麼辦啊!?總而言之,突擊就對了!沒錯!」
  「勝家大人,決戰地點就選在坂本吧。」
  「坂、坂本?」
  「就是位於叡山東方山腳的重要據點。一旦突破坂本,就可以一舉入侵京都。要是讓敵軍進京的話,我們就輸了。」
  長秀詳盡說明坂本在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過勝家卻一直歪著腦袋。
  「總總總而言之,我的字典裡只有『突擊』兩個字而已!我要跟對方速戰速決!尤其是淺井久政,那個傢伙是背叛公主大人的仇敵,我一定要親手收拾他!……呃,我這樣真的可以當擔任主將嗎,長秀?」
  「嗯。唯獨這次非得在短期分出勝負不可。要是拖延太久,以甲賀六角承禎為首的各個反織田勢力都會陸續蜂起的。勝家大人。九十分。」
  「既既既然有長秀給高分掛保證,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看著吧,長秀,本人柴田勝家──將會化身成戰場上的惡鬼羅剎,替公主大人報仇雪恨!」
  「嗯,期待妳的英勇表現。」
  這一戰是給單方面破壞同盟約定的卑鄙叛徒‧淺井久政揮下正義鐵鎚的一役。
  被稱為東海道最弱的尾張兵,這次的士氣也異常高昂。
  儘管士兵們不曉得信奈遭到狙擊的事情──但是失去了受眾人景仰『信奈大人的猴子』相良良晴一樣令他們憤怒無比。
  不過──
  就在勝家、長秀兩人即將抵達坂本時,探子卻帶回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
  「淺井朝倉軍無視坂本據點登上叡山了!」
  「你、你說什麼~~那些傢伙登上叡山!?……喂,長秀,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完全搞不懂啊?嗚啊啊啊……」
  「……我們的狀況只能打十一分了。」
  長秀緊咬下唇。
  「看樣子敵方之中也有足智多謀的人物。他們恐怕是打算盤據在叡山跟我們打持久戰吧。」
  「所以?」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得不包圍叡山,戰況會陷入膠著。時間拖得越久,織田軍的處境就越不利。不但南近江會被六角承禎奪回,京都也可能落入三好一黨手中。但是,如果放棄包圍叡山的話,叡山上的淺井朝倉軍勢必會伺機從背後襲擊我們的。」
  「等、等一下!京都現在防備薄弱,要是我軍被困在這裡的話情況很不妙啊,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可是為什麼叡山會與我們為敵啊!?我們有做過什麼惹惱叡山的事情嗎!?」
  「我也不曉得。叡山和淺井朝倉軍聯手的時機過於巧妙,淺井久政的背叛應該是連長政也不知情的突發事件。難道有人在暗地裡居中牽線……」
  織田軍失去了攻擊目標。為了重整態勢,只好在坂本布陣紮營。
  先是在越前金崎狼狽撤退,如今又眼睜睜看著敵軍躲進叡山。
  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無處宣洩,再加上一路上馬不停蹄行軍,士兵們個個身心俱疲。
  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貧僧乃叡山的山法師【註】‧正覺院豪盛!不知自己有幾兩重,還妄想天下布武的野丫頭們,放馬過來啊!」【註:延曆寺的僧兵被稱為山法師。】
  一群僧兵軍團出其不意從叡山攻向坂本。
  帶頭的壯漢──山法師‧正覺院豪盛揮舞著巨大鐵棒,剛猛的氣勢有如鬼神。
  正在坂本紮營的織田軍來不及做好迎擊準備,頓時被打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勝家大人,現在正是妳展現武勇的時刻!」
  「瞭解!一決勝負吧,正覺院什麼來著的!」
  「喔啊啊啊啊啊啊!」手持長槍的柴田勝家單槍匹馬衝向敵軍,一面掃蕩眼前僧兵,一面朝正覺院豪盛逼近!
  只見勝家所經之處,僧兵們紛紛遭到擊飛。就算是叡山的僧兵軍團,面對勇猛無匹的勝家也不禁心生怯意。
  「我們到底是哪裡跟你們扯上關係了?臭和尚,你那顆禿腦袋就由我柴田勝家收下了!吃我這招!必殺!祕太刀‧碎瓶大斬擊!」
  跟隨在一旁的侍童扔出一個巨大瓶子,接著勝家揮動引以為傲的長槍鏮啷一聲命中瓶子。
  瓶子瞬間應聲爆裂,無數碎片有如子彈般朝四面八方急速飛散。
  碰、磅、鏗。
  「啊!」
  「嗚!」
  「哼──小丫頭有兩下子!」
  被碎片擊中頭部或背部的僧兵接二連三倒地。
  勝家硬是在自己與敵將‧正覺院豪盛間殺出一條路。
  不愧是織田家第一猛將。儘管這個招數是首次在實戰施展,不過不曉得是平時的修行鍛鍊發揮成效,又或者是勝家本身的怒氣加持,總之祕太刀的威力極為強大。
  「喂,正覺院!和我一對一單挑吧!」
  「哼。和汙穢的女武將一對一單挑搞不好會受到佛祖懲罰──不過既然妳這麼說了,貧僧就如妳所願。嘎哈哈哈哈哈!」
  正覺院豪盛把鐵棒舞得虎虎生風,衝向了勝家。
  噹!噹!鏘!長槍與鐵棒互擊了三、四招。雖然腕力方面是正覺院豪盛略占上風,不過騎在馬上還能準確出槍的勝家在技術方面更勝一籌。
  「看招看招看招~~!織田家『特攻柴田』在此!正覺院,覺悟吧!」
  「好驚人的力氣!?妳、妳該不會是男人吧~~!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勇猛的女人啊!」
  「什麼──!你說話怎麼這麼沒有禮貌──!」
  對方節節敗退了~~!不愧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勝家大人~~!原本四處逃竄的織田軍士兵看見勝家奮戰的英姿後又再次重振士氣。
  「哈哈哈!貧僧真正的任務是守護叡山。小丫頭,今天暫且到這裡為止。」
  正覺院豪盛轉身背對勝家,帶領僧兵開始向叡山撤退。
  不愧是叡山的僧兵軍團,豪盛部隊的行動有條不紊。
  怒氣未消的勝家大吼:
  「給我站住!單挑才剛開始而已,你就想逃了嗎!?膽小鬼~~!」
  「嘎哈哈哈!不甘心的話,就儘管上叡山來追貧僧啊!竟然想與神聖的叡山僧兵過不去,愚蠢至極的女武將們!」
  可惡────!那個臭和尚,都逃跑了還那麼囂張,我們現在就攻上叡山──!火冒三丈的勝家舉槍吶喊,卻被騎馬趕來的長秀連忙制止。
  「請、請等一下,勝家大人!叡山是守護京都鬼門的日本代表性名山!身為本堂的根本中堂裡面安置著自開山以來傳承至今的『不滅法燈』,相傳要是法燈之火熄滅的話,叡山封印鬼門的靈力就會消失,進而給京都帶來災難的。進攻這樣的聖地是不智之舉!更何況,叡山是禁止女性進入的靈山,我和勝家大人別說是進攻了,就連踏進山裡一步都不被允許的!」
  「咦~~!?禁止女性進入?為什麼?」
  「大概是宗教上的理由,也有學者認為,那是在佛教傳入前就存在的古老規矩。」
  「這麼說來,我們既不能攻擊躲在叡山的敵人,又不能解除叡山的包圍網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嗎!?」
  「沒錯,所謂進退維谷就是這麼回事……兩分。」
  「嗚嗚嗚嗚~~正覺院那個傢伙,只會出一張嘴大放厥詞,結果自己卻逃到禁止女性進入的安全地帶──怎、怎麼會有這麼狡猾的和尚啊!」
  勝家和長秀愣愣地抬頭望向標高約八百五十公尺的靈山,叡山,深刻體認到織田軍未來黯淡無光的事實。
  至於在本能寺昏睡的織田信奈,此時尚未甦醒過來。

  ※

  叡山。
  根本中堂。
  矗立於京都東北方,即鬼門方位的叡山。這裡是與弘法大師‧空海並稱的名僧,即傳教大師‧最澄開創的天台宗總本山。目前統領叡山的天台座主一職是由大和御所的姬巫女之兄擔任。然而,他不過是名義上的住持,人並不在叡山。實際權力是握在叡山全體僧侶的手中。
  空海開創的高野山。
  最澄開創的叡山。
  這兩座山頭長期以來便擔任「國家鎮護佛教」的角色。
  在靈魂領域守護國家、京都、貴族們的技術當中,空海與最澄從唐國帶回的新興佛教是最新的體系。將大自然的「氣」奉為神明、供人所用的古代神道,因為人口增加、大地龍脈衰退而苦於「氣」嚴重不足的問題上。過去的奈良佛教漸漸偏向抽象的哲學,無法再擔負國家鎮護的技術體系角色。就在這個時候,一種新技術傳入了日本。這種技術不依賴自然界的力量,而是以人類的意志力、技術與修練,將人類本身擁有的「氣」加工利用,那就是當時唐國流行的一派新興佛教「密教」。
  最澄原本是個充滿研究精神的人物。他在唐國主要修習的是天台宗的宗教學。叡山之所以會成為形同中世紀日本的「綜合大學」,孕育出許多名僧與新宗派,有相當大的因素是受到最澄的影響。淨土宗的法然、淨土真宗的親鸞、臨濟宗的榮西、曹洞宗的道元、日蓮宗的日蓮,這些新宗派的開山祖師都是出自叡山。
  然而,京都貴族對天台宗費解的形而上哲學毫無興趣,飽受怨靈、妖怪所苦的他們期待的是密教那些加持祈禱與咒法等等用來在靈魂世界鬥爭的「技術」。最澄的競爭對手‧空海在唐國學到了正統密教,某種程度上成為了超能力者。當他將密教帶回日本後,貴族們紛紛倒向空海以求取他的神通力,因此最澄也不得不採納密教。不過,充滿研究精神的最澄曾經將天台宗、禪宗、念佛信仰等各種佛教的要素匯聚於叡山。就算沒有空海,他或許也有將密教傳入日本的構想。然而,空海是這個國家史上最強的超能力者,甚至可以說是超人。與這樣的人物同處一個時代,就代表著叡山遲早得從單純「大學」轉變為與高野山並稱的「密教王國」。
  總而言之,遠離平安京、有如孤立於異界的高野山,靠著空海一人成為了超越一切的真言密教本山。
  相較之下,守護京都鬼門、以王城守護者身分負責京都在靈魂世界防禦的叡山,則是有著三種身分──最澄自己期望的「綜合大學」、應貴族請託而創設的「密教機關」,以及為了保護叡山本身權益而擁兵自重的「武裝獨立王國」。
  在中世紀時代,宗教與政治沒有完全分離。誰都不會對佛僧上戰場感到奇怪──直到織田信奈出現為止。大地的「氣」衰竭後,由於人類對「氣」的感應能力隨之衰退,不仰賴自然之「氣」的佛教技術也同時式微。因此,隨著時代演進,叡山漸漸喪失了密教機關的功能,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濃厚的武裝勢力色彩。揮舞薙刀的僧兵地位提昇,叡山徹底成為了不願屈服於大和御所與武家的獨立王國。他們與那時候的當權者,即平氏政權或室町幕府多次發生衝突,有時候也與其他宗教勢力產生爭端,對京都造成莫大損害。
  在靈魂世界保護京都的同時,卻也靠著武力摧殘著這片土地。
  這就是現今叡山的矛盾之處。
  而在叡山的根本中堂安置了從大黑堂搬過來的「三面大黑天」神像。神像四周圍著無數蠟燭,而擁有強大咒力的精銳僧侶們正在神像前施展台密傳承的禁忌咒術──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三面大黑天──由大黑天、毘沙門天、弁才天三大天神合而為一,有著三張臉孔的怪異「暗黑神」。大黑天是密教吸收印度濕婆神化身‧破壞神象摩訶迦羅【Mahakala】後轉變而成的神明。
  不過,並不是從印度流傳到唐國的摩訶迦羅神直接轉變為大黑天。
  佛教的神明──「天」「菩薩」「明王」「如來」與神道的御靈和陰陽道的式神有個相異之處。佛教裡面的神明並非人類轉世,而是藉由佛教這項技術憑空創造的純粹之「咒」。想讓這些「人工神明」顯現於世並供人驅使絕非易事,因此佛僧們都得經過超乎尋常的修練,並親身實踐咒法才行。理論上他們不需祭品就能夠無限召喚出神明。
  當然,事實上不可能無中生有。不靠自然界或怨靈的「氣」使用力量,就意味著得消耗人類──也就是僧侶的「氣」。禁止女色、喝酒、葷食等戒律,以及女性不得登上叡山的禁令,這些都是僧侶們為了學習凡人無法掌握的法術而設下的規矩。雖然對於形同武士的僧兵們來說,那些戒律早就形同虛設──
  無論如何,最澄奉為叡山守護神的三面大黑天表面上說是「糧食之神」,但實際上卻是黑暗破壞神。僧侶們只有在叡山遭逢真正危機時才可以動用這尊破壞神的力量,所以現在三面大黑天才會沐浴在無數燭光當中。這些蠟燭都是由最澄創造後從未熄滅過的神聖之火,即「不滅法燈」所點燃的。
  「不滅法燈」是為了守護叡山的最澄用他龐大的「氣」創造出來的火焰,也是叡山靈力的源頭。
  空海希望自己死後還能繼續守護著高野山而使用了煉丹術。他親身遁入山中,將強大的「氣」封入自身體內,將肉體化為高野山的聖物。充滿研究精神的最澄卻不希望將自己的屍體留在叡山,因而將自己的「氣」轉換成「法燈」──也就是火焰這種抽象物體。
  眼下,不斷以咒術壓制織田信奈的「異能之士」──專精於咒術的僧侶們尚未收到「信奈已死」的捷報,紛紛感到不安。消息更指出織田軍還打算出兵與淺井朝倉軍對決。
  「織田信奈明明已經瀕臨死亡,竟然還有一口氣在。」
  「不過擾亂人與馬的感官,將織田信奈從八瀨引到雲母坂的咒術成功了。」
  「但是看來織田信奈的『氣』尚未斷絕。」
  「雖然她已極度衰弱……真令人難以置信。她的『氣』竟然異常豐沛到這種程度。」
  「如今叡山的主力都是僧兵。仍然堅守清淨禁欲生活、能夠施展咒術的僧侶日漸稀少,光靠咒術固然不容易直接奪去他人性命,但也不應該在最後關頭仰賴南蠻的兵器啊。」
  「織田信奈的生命之火因而大幅衰弱,這也是事實。」
  「現在正是運用我們的力量咒殺織田信奈的大好時機啊!」
  「織田信奈正因為大量失血而失去意識。就讓她做個惡夢吧,只要使她陷入永不結束的惡夢,就可以削弱她的生命力了!」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就在天台密教,又稱「台密」的僧侶咒術吟誦聲中,三名組成「反織田家聯合軍」的男子齊聚一堂。這三個人都不相信光靠台密的咒術就可以殺死織田信奈,不過那些僧侶的確成功擾亂織田信奈部隊的方向感,將她們從通往京都的最短道路「引」到了叡山附近。不過,最後那場狙擊卻大出眾人意料,織田信奈本該在雲母坂就被開槍打穿腦袋了才對。找殺手狙殺信奈固然殘酷,但能否取下敵方主將首級嚴重關係到這場戰爭的結局,因此他們很看好這個計畫。
  然而,戰國時代凡事無「絕對」。這三個人已經著眼於眼前的問題,開始討論往後的戰事該如何進行。
  其中一人是將親生孩子‧長政軟禁於竹生島,重新坐上淺井家當家寶座的淺井久政。
  「……想不到一開始就採取堅守叡山的策略啊。聽說織田信奈尚在人世,我們真的打得贏這一戰嗎?」
  不善作戰的久政臉色鐵青。
  和織田家撕破臉的現在,如果無法消滅織田軍的話,淺井家就沒有未來可言了──他的臉上寫滿不安。
  相較於慌張的久政,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則是舉止優雅地喝著侍童所斟的酒。
  一頭黑髮。
  頭頂沒有紮髮髻。
  年約三十歲上下。
  雖然高大,但身上沒有多餘贅肉。
  有著一副如同野生貓科動物的精悍肉體。
  明明身處戰場,卻穿著京都公家風格的服飾。
  「久政啊,時間拖得越久,戰局就對我們越有利。互相殘殺的戰爭是很醜陋的,更何況我不希望讓那些公主武將流血。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樣才能夠向世人展現我方的威勢──我們只要慢慢剝奪織田信奈的時間就行了。」
  優美的音調與他俊美的外貌極為相稱。
  臉上還施了淡淡胭脂。
  越前的大名,朝倉義景。名門朝倉家的第十一代當家。
  和男裝佳人‧淺井長政不同的地方在於,朝倉義景雖然有著美型的外貌,但身心方面都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但是他有個極端的癖好──是個極度追求風雅的人物。
  醉心於京都王朝文化的他,不但把越前的城都‧一乘谷町徹底改造成京都風格,因而獲得了「小京都」的封號,還成天把「源氏物語」為主題的平安繪卷帶在身邊。
  朝倉義景對「源氏物語」的興趣並非僅只於繪卷而已,他甚至把城主之館建得跟光源氏之館一模一樣,而且還請到北陸的年輕天才畫家‧長谷川等伯在建築物的牆壁、天花板和紙門上畫下「源氏物語」的各幕場景。窩在館中沉浸於「源氏物語」的世界可以說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血氣方剛的戰國大名傳了十一代後,也是會出現這種愛好風雅的人士。
  朝倉義景是個相當排斥戰爭的男人。
  這次出兵也是因為織田信奈進攻越前在先。為了處理掉這個麻煩的不利狀況,所以才會勉為其難展開反擊的。
  不過──
  「雖然這樣的局面令人憂鬱……但既然開戰了,就一定要取得勝利。貿然行事而造成士兵無謂死傷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天時與地利,只要掌握好這兩項關鍵,勝利就會如同熟透的柿子一樣,自然落入我們手中的。」
  一旦披上戰袍,朝倉義景就會搖身一變,成為精通戰略的武將。
  「等到擊潰織田信奈後,還請把天下霸主之位讓給吾兒‧長政。」
  久政低頭懇求比自己年輕的義景。
  「好啊,反正我對奪取天下這種麻煩事也沒興趣。聽聞長政是世間少有的英傑,京都也好,天下也罷,你們想要就儘管拿去吧;可是京都裡的風雅之物都要運到我的一乘谷──我不忍心看到歷史悠久的藝術品毀在京都的戰火之中啊。」
  朝倉義景是認真的。
  這個男人對天下毫無興趣。
  那類俗事交給如同朝倉家部屬的新興大名‧淺井家去操煩就行了──他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
  正因如此,朝倉義景才能夠不受私利私欲蒙蔽雙眼,將戰局看得如此透徹。
  在場的還有另一個人──
  「武家之首還是得由男人擔當啊!憑織田信奈那種黃毛丫頭也想稱霸天下,簡直讓人笑掉大牙啊。貧僧會傾盡叡山之力協助二位的!」
  那是與織田軍交戰後返回叡山的壯漢山法師。
  正在大口豪邁喝酒的正覺院豪盛。
  這個大塊頭正是統領叡山僧兵軍團的男人。
  像正覺院豪盛這種本人與名字一樣豪邁的傢伙,在僧兵之中找不到第二個。
  不可殺生?禁止喝酒?那是什麼?在賭場惹事生非還有喝酒是他的最愛。既會吃肉,又會放款借貸,要是有人還不出錢來就殺到對方家裡,甚至還率領僧兵上京要脅足利幕府頒布「將叡山欠債一筆勾銷」的德政令──正覺院豪盛就是這樣一個破戒僧。
  「把天下交到一個黃毛丫頭手上還像話嗎!貧僧對時下的武家風潮非常痛心啊!什麼『公主大名』啊?只有具備強健體魄的男子漢才算得上武士嘛!」
  「女人只不過是妨礙貧僧悟道的惡魔罷了!」對公主武將激增的當今戰國趨勢甚感不滿的豪盛似乎相當厭惡女性武將的存在。
  「淺井殿下、朝倉殿下,我們不能讓不淨的女人對這個國家恣意妄為啊。貧僧不久前才率領僧兵和對方打了一仗,對方現在一定疏於防範。立刻展開夜襲吧!在入夜同時出動全軍和對方來場大決戰吧!別擔心,萬一情勢不利的話,只要逃回叡山就行了。嘎哈哈哈!」
  「真是個誇張的殺生和尚耶。」
  朝倉義景笑著說道,而膽小的淺井久政仍然憂心忡忡。
  「……可是義景殿下,一旦到了十二月,返回你的領國‧越前的道路不是會被大雪封閉嗎?」
  「時間上更窘迫的是織田軍吧。這一戰,織田軍勢必會率先瓦解的。」
  「唔、唔、嗯……不過,一直在敵方大軍面前按兵不動好像有點……能不能採取其他手段啊?例如派遣刺客收拾掉在坂本布陣的織田軍主將怎麼樣?只要除掉那個武勇不在豪盛大人之下的柴田勝家──」
  「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都是女武將吧?別做那種掃興的事情嘛。」
  「嘎哈哈哈。總有一天貧僧會親手送那個忘記女人本分的柴田勝家上西天的。不過,說到刺客,有位名為杉谷善住坊的神槍手正好在本山作客。就是他狙擊了從越前逃回京都的織田信奈喔。」
  正覺院豪盛吩咐一旁的小和尚,將狙擊信奈後躲進叡山避風頭的杉谷善住坊帶到了根本中堂。
  杉谷善住坊正是之前在近江把相良良晴當成誘餌,企圖狙擊信奈未遂,後來又在雲母坂連開兩槍命中信奈的刺客。
  然而……
  「──別煩我,讓我喝個夠。」
  被找來的善住坊正喝得爛醉如泥,眼圈泛黑地發酒瘋。
  「喂,善住坊。成功狙擊織田信奈的天下第一神槍手怎麼變成這副德性啊?」
  「……我兩次都沒能殺死那個女人,還算什麼天下第一神槍手……!我不懂,是我的技術不成熟嗎?還是不夠成熟的人是我自己啊……」
  肚子挨了兩發子彈,織田信奈也活不了多久了,一定是因為她身為女人卻妄想奪取天下,所以佛祖才會降下懲罰的啦──豪盛大笑。
  「……我這個人向來只會讓獵物一槍斃命。看著獵物身受中彈之苦有違我的原則。不,其實我非常喜歡欣賞別人痛苦的樣子,但是如果無法一槍殺死獵物的話,就不配被稱為天下第一神槍手啊。」
  「喔──像你這樣追求完美的人為什麼會狙擊失敗啊?」
  原本顯得心不在焉的朝倉義景突然對善住坊產生興趣。
  發現殺手也有殺手的美學後,義景好奇地探出身子。
  「只要瞄準臉的話,就可以確實置她於死,可是我……我無法對織田信奈的臉開槍。」
  「喔?無法開槍?這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丫頭的笑容太耀眼了,當我瞄準她的臉時,內心就會產生一種像我這種螻蟻之輩不可冒漬的感受──我杉谷善住坊為何會心生這樣的迷惘,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善住坊呻吟著。
  要是你當初射穿織田信奈的臉,事情就不會演變至此了!淺井久政出言斥責,卻被朝倉義景喝止:「別說那種不解風情的話。」
  「於是我臨時改射她的肚子,那兩發子彈應該確實貫穿織田信奈的腸子了,想不到那丫頭還是沒死……我杉谷善住坊居然連續兩次暗殺失手,只能說織田信奈或許受到了上天庇佑吧……」
  看來這個男人已經沒有用處了──豪盛搔著頭輕聲嘀咕。
  「你滾吧,貧僧豪盛不想養一個連女人都不敢殺的飯桶!說來說去,你根本是被織田信奈的美色迷住了吧!」
  「我才沒有那麼庸俗!別小看我杉谷善住坊!」
  「這表示這個男人也領悟到風雅之心了。」朝倉義景一邊微笑,一邊攤開「源氏物語」的華麗繪卷。
  「我能夠明白他的心情。在目睹至高無上的藝術品時,不忍心加以破壞也是人之常情。織田信奈真的是這麼美麗的女人嗎?很難相信現世中會有比『源氏物語』繪卷描繪的公主還要美麗的女人啊。說到被源氏擄獲的若紫般楚楚可憐的模樣……我也多麼想去欣賞北山之櫻啊……年幼的若紫哭著尋找雛雀,那樣的夢幻場景是否會在現世上演呢……呵、呵、呵呵呵呵……各位,你們知道,若紫和源氏相遇的北山在哪裡嗎?我蒐集了各種相關書籍,現在仍然無法斷定北山的真實地點。北山指的應該是京都北方的山,所以我個人猜測可能是鞍馬山……你們覺得呢?」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比起活生生的女人,他好像更迷戀繪卷裡面登場的公主啊。)
  淺井久政眨著眼睛側目看著朝倉義景端正的側臉。
  「光源氏給對現世絕望的我帶來無比希望。如果能像光源氏一樣,將長相酷似母親的可愛少女帶回家軟禁起來,依照我的意思培育她的話,就可以得到宛如若紫的理想女性了……呵、呵、呵。」
  「義、義景殿下,這類風雅話題先擱在一旁……」
  「對了對了,對花心的源氏心存嫉恨,化為生靈,將情敵糾纏致死的六條御息所也令人難以割捨。還有無法坦率向源氏表達心意,總是冷淡以對的葵之上,那股傲氣也令人心醉神迷啊。每當讀到葵之上被生靈糾纏所苦的段落時,我總是難過得喘不過氣吶。附帶一提,源氏晚年迎娶的年幼妻子‧女三宮是出了名的愛貓人士喔。從貓神信仰大行其道的現代來看,女三宮可以說走在時代的尖端啊。」
  朝倉義景一提到「源氏物語」的女性,嘴巴似乎就停不下來。
  淺井久政和正覺院豪盛都無言以對。
  不過,就在善住坊被僧兵們趕下山的同時──
  一位打斷義景自說自話的人物現身了。
  「朝倉先生、淺井先生,猴子死囉。唯一遺憾的是他被炸得粉身碎骨,連腦袋都炸得亂七八糟了──往後就由我來接替杉谷善住坊的工作吧。」
  臉孔白淨的少年陰陽師。
  土御門久脩。
  他帶著一群外型醜陋的低等式神來到根本中堂。
  「那個叫什麼前鬼的應該想不到叡山和土御門私底下聯手了吧。他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人物呢。呵呵呵。」
  簡直就像是百鬼夜行啊──豪盛看著成群的怪物笑了笑。
  「這個小孩子就是土御門家當主?又沒有提回猴子的首級,得意什麼啊?」淺井久政此話一出,立刻被一匹長著翅膀的式神拎了起來,連忙哭喊:「饒命啊!」
  「猴子的腦袋被服部半藏用炸彈炸得支離破碎了。他大概是不想把腦袋交給我吧。呵呵。」
  「我知道了,請快點把這隻怪物弄走!饒了我吧啊啊啊!」
  「等到消滅織田家後,要讓土御門家重返京都,並召集漂泊在日本各地的陰陽師,讓身為安倍晴明公直系子孫的我統領他們──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喔。」
  「隨你高興,我也很想回到陰陽師和式神在京都橫行的平安時代……京都將再次被古老的黑暗壟罩,這不是一件極其風雅的事情嗎?」
  朝倉先生真是通情達理啊~~土御門久脩嘻嘻笑著。
  「對了對了,我把那個明智光秀也順便殺掉了,就是曾經在朝倉先生那裡作客,自尊很高卻是個窮光蛋的寬額頭姑娘。殺了她是不是有點可惜呢?」
  「──這樣啊。的確挺可惜的,如此才華洋溢的高貴少女就這麼香消玉殞了。如果她的額頭再窄一點,就可以成為我理想中的若紫了……不過硬要說的話,她應該和朧月夜比較像啊。」
  織田家最棘手的兩名重臣──相良良晴和明智光秀都被土御門打倒了。
  用少數兵力鎮守美濃尾張的齋藤道三,現在也夾在甲賀的六角承禎和東邊的武田信玄之間,無法輕舉妄動。
  置身伊勢戰場的瀧川一益也是一樣,在六角家阻擋下,也無法趕到叡山支援。
  織田軍表面上把叡山團團包圍,實際上卻是被孤立在眾多強敵當中。
  如果計算四國的三好一黨再度登陸畿內,直搗形同空城的京都所需的時間──
  「兩週。只要守在叡山度過無聊的兩週,勝利就會落入我們手中了。」
  「嘎哈哈。我們贏定了,朝倉殿下。柴田和丹羽都是女武將,無法踏進叡山一步,更不用說發動攻勢了!竟然想到利用叡山禁止女人進入的規矩,你還真是聰明啊。」
  「身為風雅人士,我只是不想把女人捲入腥風血雨的戰爭罷了。女人這種生物……應該要軟禁在家裡,每晚替換各種不同的服飾供人欣賞、供人疼愛啊。呵、呵、呵。」
  這個人感覺好噁心──還是小孩的土御門久毫不掩飾說出了心聲,不過朝倉義景不以為意,只是憂心(這兩個禮拜回不了家,真傷腦筋。叡山上盡是些無聊的男人,早知道應該把長谷川等伯一起帶過來才對啊。)

  ※

  京都,本能寺。
  客房。
  在寧寧百般糾纏下,一直照顧信奈的曲直瀨貝爾休只好對她說明目前的戰況。
  「不能進攻叡山,又不能撤退,這樣太糟糕了。難道沒有什麼解決方法嗎?」
  「假如良晴大人或光秀大人在的話,也許可以想到出人意表的計策吶。」
  「足智多謀的半兵衛大人呢?」
  「因為藥效發揮的緣故,她暫時不會醒來。不瞞妳說,半兵衛的病情意外嚴重,這件事情不要說出去喔。」
  「……這樣啊……」
  「至於半兵衛何時會醒來,就要看她的體力何時恢復了。」
  「嗚……大家都身陷險境。寧寧只是個小孩子,什麼都做不到。好不甘心!」
  「沒那回事。寧寧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不斷用井水淨身祈願,又到寺院做了百次參拜,妳的心意一定能夠傳達給良晴大人和信奈大人的。」
  「可是,信奈大人她──信奈大人的身體──」
  曲直瀨貝爾休低下頭來。
  是的。
  信奈的病況日益惡化。
  手術很順利。
  儘管目前發著高燒,不過高溫終究會和體內毒素一同消失。等到退燒之後,信奈自然就會清醒過來了。
  然而……
  「因為高燒的緣故,信奈大人似乎一直在做惡夢。人心真的很不可思議,惡夢使得虛弱的身體更加衰弱,於是又導致反覆發燒,所以信奈大人才會遲遲無法甦醒吶。再這樣下去,信奈大人她……」
  「請您務必想想辦法!曲直瀨大夫不是兼修東洋與南蠻醫學的神醫嗎!」
  「……就算是醫師也無法干涉人的夢境吶。」
  倘若繼續昏迷不醒、高燒不退的話,信奈大人頂多只剩一、兩天能活了。
  就算目睹過無數人命逝去,但面對淚眼婆娑的寧寧,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曲直瀨貝爾休也不忍心把這個事實說出口。
  不過,聰明的寧寧仍然意會到曲直瀨沒有說出口的真相。
  「……公主大人已經……沒救了嗎……嗚嗚……哥哥大人,假如哥哥大人能平安回來的話……!」
  本能寺裡一片死寂。
  彷彿化成黃泉世界一般。
  就在此時,一位不速之客飄然而至。
  「呵呵,老爺子,看樣子似乎該輪到我出馬了。」
  身上散發著異國風情的濃烈香氣。
  頭上戴著烏頭花髮飾。
  褐色的肌膚,高叉開到大腿根部的唐風服飾,以及一根長煙管。
  綽號「毒蠍」的松永彈正久秀。
  有一段時間不見蹤影的久秀──
  踩著輕飄飄的步伐出現在曲直瀨貝爾休的面前。
  「喔喔,是松永大人啊?京都正盛傳著妳看到公主大人被狙擊後抛棄了織田家、逃回大和的謠言吶!」
  「呵呵。那是因為京都的說長道短之輩都很討厭我。我這段時間是在為信奈大人調配祕傳靈藥呢。」
  此話一出,曲直瀨貝爾休突然打了個冷顫。
  「彈彈彈彈正?妳、妳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他指著久秀訝異地問道。
  這名越老越風流的色醫師‧曲直瀨貝爾休過去曾經和松永久秀合力編撰過房中術。當時曲直瀨試圖用花言巧語向久秀求愛,卻被久秀以「我討厭老頭子」這句話回絕,而且還被久秀下了芥子毒,連同垃圾一起丟出了久秀的居城‧多聞山城。每當想起這段可怕的黑歷史,曲直瀨總是心有餘悸。
  「聽說信奈大人至今尚未從惡夢中甦醒,我想這個狀況恐怕不是老爺子有辦法處理的。呵呵。」
  「所以彈正調配藥物要給信奈大人服用?可疑,好可疑啊~~」
  「沒什麼可疑的。波斯相傳的祕術中有一種操縱夢境的藥。只是要在這個國家湊齊藥材並不容易,所以花了不少時間呢。」
  「喔?妳說操控夢境的祕藥?」
  「只要服下這帖藥,公主大人就會從惡夢中甦醒嗎!」
  寧寧詢問。
  「是啊。這帖藥可以終結惡夢、讓人看見美夢。信奈大人將會看見打從心底盼望的幸福夢境。如此一來信奈大人便會恢復氣力,高燒也會退去,自然而然就會甦醒過來了。」
  拜託您了!寧寧緊握久秀的手不斷地低頭懇求。
  「寧寧,這個女人用的波斯藥物幾乎跟毒藥沒有兩樣。就算能給人體帶來一分療效,也會產生相當的副作用啊。如果服下那麼危險的藥物,恐怕只會給信奈大人虛弱的身體造成不良影響,危險吶。」
  曲直瀨貝爾休皺起眉頭,看起來似乎難以接受。
  「那麼,老爺子有辦法拯救信奈大人嗎?」
  然而,被久秀銳利的視線一瞪,他頓時不敢吭聲。
  如果敢再妨礙我的話,就把你連同旁邊的小女孩一起毒死……久秀的眼神彷彿帶著這樣的威脅。
  「良藥苦口,只要能夠救活信奈大人,稍稍一點副作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呵呵。」
  「可是彈正啊,妳所謂的波斯祕藥……有在別人身上試過嗎?」
  「放心,我在自己身上實驗過了。藥效發揮時,除了做過『在多聞山城和信奈大人一邊享用七彩香菇火鍋一邊哈哈大笑』的有趣怪夢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副作用呢。呵呵。」
  聽起來還真危險啊──寧寧這麼吐槽。
  「彈正,妳長年攝取過多藥物、毒物,身體對毒素產生了抗性。就像那位弘法大師‧空海用煉丹術改變自身肉體一樣,妳的身體已經非比尋常了。況且妳的體質天生就與我們普通人有著極大差異,所以無法作為參考吶。」
  「眼下已無他法了。況且信奈大人的惡夢有可能是敵人詛咒造成的。這並不是一般藥物可以醫治的。」
  至少可以救活信奈大人的。我用我松永彈正的腦袋擔保──久秀瞇起雙眼,臉上浮現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儘管曲直瀨貝爾休仍舊覺得不妥,不過還是做好了覺悟。
  於是他讓久秀單獨進入信奈的寢室──
  「真的沒問題嗎?寧寧有點擔心耶。」
  「嗯~這是個很大的賭注啊……彈正的藥究竟是良藥,抑或是毒藥……就看信奈大人有沒有天運了。」
  「信奈大人,您竟然憔悴成這樣……真是可憐啊。」
  看到發著高燒、病奄奄的信奈後,久秀不由得悲從中來,緊緊握住了信奈的手。
  據說用種子島火槍狙擊信奈的犯人躲進叡山了。
  叡山是禁止女性進入的靈山。
  也就是說,以公主武將為主幹的織田軍無法隨意上山搜索。
  事實上,久秀有好幾次向叡山提出「交出犯人」的請求,不過並沒有被對方當一回事,只得到了「本山與不淨的公主大名毫無瓜葛」這番回應。
  不只如此,叡山還收容了淺井朝倉軍、出手協助他們的拖延戰術。
  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都因為身為女性的緣故,無法踏進叡山一步。
  真是卑鄙──
  到底把女人當成什麼了啊。
  久秀曾經有一段在京都戰火中失去家園、家人,最後被奈良興福寺收留的過去。她在那裡對僧兵們的墮落感到失望,也因此捨棄了求佛之道。
  當然,並非所有僧侶都是破戒僧,也是有嚴守戒律、德高望重的高僧。不過,身為信徒卻手執武器恣意殺生、侍奉佛祖卻視女人為「不淨者」的傲慢態度,自己卻反而不守清規、沉淪在欲望當中,這些人她完全無法忍受……
  小時候的久秀不管在京都還是奈良,都被僧兵視為「異國之女」並飽受輕蔑。
  所以她為了保護自己,才會學習槍術還有下毒的技術。
  回想起過去的經歷,久秀心中不由得燃起了黑色怒火,表情變得相當危險。
  「信奈大人,在下彈正一定會逮住犯人,然後對犯人處以『鋸引』極刑。那是一種把犯人頭部以下埋進土裡,讓路過者用鋸子一點一點鋸其頸子的刑罰。因為大部分庶民不敢做出如此血腥的行為,所以受刑人會被折磨很久才斷氣。這樣才好,光是殺死他難消我心頭之恨。竟然在信奈大人的冰肌玉膚上留下傷疤……我絕對饒不了他,說什麼都要讓他嘗到比死還痛苦的滋味啊。」
  久秀在信奈耳際細聲呢喃,同時把液狀黑色藥汁倒進天下珍品茶器‧平蜘蛛中,慢慢地煎起藥來。
  「好了,請喝下這碗藥吧。這樣子惡夢就會結束了。做一場快樂的美夢,一場信奈大人真正想做的夢吧。」
  這個孩子即便傷得這麼重、變得這麼虛弱,但還是如此美麗啊……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妳的。
  久秀痴痴望著信奈的睡臉,把茶碗邊緣貼在信奈乾澀的嘴唇上,緩緩地餵信奈喝藥。
  「……嗚……嗚……嗯。」

  ※

  ……
  ……
  ……
  「猴子,快逃啊……!」
  夢中的信奈仍然在化為地獄的金崎徘徊。
  這是第幾次了呢?
  不斷反覆夢到的惡夢。
  為了天下布武的夢想把相良良晴拋在金崎的信奈,自從被火槍擊中昏倒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徘徊在金崎,尋找著良晴的身影。
  「猴子,良晴!我真是個大笨蛋!如果你死掉的話,我要跟誰一起航向遼闊的大海啊?只有我的話,就算實現夢想也沒有意義的不是嗎!所以……求求你,回到我身邊吧……!」
  信奈一邊哭泣,一邊在山路上奔馳。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翻過這個山頭後,我又會再度看到猴子被狩獵落難武士的集團逮捕並殺害的光景……
  而且……每當看到猴子死去,我的心也會跟著死去。
  真希望能夠結束這場惡夢。
  如果活著的話,就必須看到如此殘酷的夢,那倒不如……
  不過──
  這次的夢卻不是惡夢。
  因為越過山頭時,她看到率領五百名殿後部隊威風凜凜進軍的相良良晴。
  「……良晴……!?」
  「哇!信奈?妳妳妳妳折回來做什麼啊?還有良晴是誰啊?」
  「不就是你嗎!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嗎?你的智商該不會真的跟猴子一樣吧?」
  「少、少囉唆!還不是因為妳突然叫我『良晴』,才害我嚇得忘掉自己的名字啊!」
  「……良晴!!」
  信奈奔向馬上的良晴,默默地緊緊抱住他。
  淚水不停地湧出。
  本來還以為是夢……不過並不是夢。
  眼前的良晴是真正的良晴。身體既溫暖、帶著一點汗臭,還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臟正噗通噗通地跳動──是貨真價實的良晴。
  不管是夢還是現實……都無所謂了。
  我的夢想是天下布武,然後搭船航向無邊無際的大海,親眼看看整個世界,還有……
  還有,這個宣稱來自未來日本的奇怪男人能夠陪在我身邊,守護著我,對我說:「信奈,我比誰都明白,這個國家需要妳。就算這個時代的人不能理解妳,也還有我理解妳啊。」──在我的身後支持著我。
  這樣的感情是戀愛嗎……又或者只是把他當成關愛自己的哥哥仰慕呢?和自己以前對南蠻傳教士抱持的感情是一樣的嗎……這點信奈還不確定。
  儘管還不清楚,不過,這個感情一定……
  父親大人……傳教士大人……平手爺……蝮蛇……這個感情和至今為止我對喜歡男性抱持的感情有不一樣,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因為──
  光是看到他的臉,胸口就像揪在一起似的。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有生以來頭一次這樣。我一定是……
  「喂,信奈,妳要抱我抱到什麼時候啊?感覺妳一反常態,非常溫順耶。吃錯藥了嗎?」
  「什、什麼嘛~~?我我我我我是擔心你才特地跑回來的,你那是什麼態度啊?」
  「主將!真恩愛啊,咻──咻──!」
  「回京後立刻舉辦婚禮吧!」
  「你們吵死了──!雖說被軟禁的淺井長政順利逃脫,並從父親手中奪回淺井家的家督之位,還幫我們打倒了朝倉軍……在返回京都前,遠足都還不算結束!更正,在返回京都前,戰爭都還沒有結束啦!」
  良晴讓信奈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抱著信奈纖細的柳腰,一手執著韁繩策馬前進。
  良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騎馬的……信奈不禁產生一絲質疑。
  「對了,良晴。你說長政奪回淺井家的家督之位,這是真的嗎?」
  「是啊,不是這樣的話,我們殿後部隊早就全滅了!現在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十兵衛她們也順利返回京都了!」
  「是嗎……太好了……大家都平安無事嗎?」
  是啊──良晴用力地點點頭。
  「所以信奈,等到回京後再繼續展開天下布武之戰吧!朝倉家在淺井長政電光石火的攻勢下舉白旗投降,畿內再也沒有人敢與妳作對了!堺町的今井大叔也送來龐大經費,織田軍的兵力現在已經增加到二十萬人了!可說是日本最強的勢力了!」
  「啊……嗯。不、不過,那個,之前我不是和你約好。如果你活著回來的話要給你賞賜嗎?必須先實踐那個約定才行……」
  「啊~~妳是說接吻的約定嗎?時間寶貴,乾脆就在這裡……」
  「慢著,不不不不行啦!士兵們都在看不是嗎!?我、我、我從來沒有和男人接吻耶!一、一、一定要在沒有人的地方才行!啊,可是回京後又會被萬千代和六她們妨礙……!」
  已經不會有人妨礙我們了──良晴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奇怪……怎麼覺得良晴的男子氣概比平時增加了五成以上……這個傢伙以前有這麼帥氣嗎?信奈不解地歪過腦袋。
  算了,不重要。別在意那種事情。
  「信奈,妳都不知道嗎?長秀和勝家都不會再干涉我們了。儘管勝家多少還是會吃醋大鬧就是了。不曉得為什麼,長秀好像打算替我們舉辦婚禮,目前正在京都籌備喔。」
  「咦咦咦?等等,你是說……等一下!我我我我我從來沒說過要嫁給你你你你你這隻死猴子啊!更何況我我我我我們身分相差那麼懸殊耶!」
  「真拿妳沒辦法。」牙齒異常潔白的良晴撥了撥瀏海,面帶微笑地說:
  「哼哼……在『金崎撤退戰』創造傳說的我,現在已經是京都百姓和公家眾眼中的大英雄了。人們都說配當織田信奈夫婿的人,放眼全日本就只有我了!真是傷腦筋啊……我對妳這種只有外表漂亮,內在既任性又粗暴、蠻橫,而且還是個問題兒童的囉唆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硬要說的話,我比較喜歡胸部大的女孩子──」
  「吵死了!我的胸部也不小啊!至少比半兵衛大多了!再說為什麼你會這麼拘泥女孩子的胸部啊?胸部只是為了哺育嬰兒才存在的不是嗎?都長這麼大了,難道你是變態嗎?」
  胸部是男人的浪漫耶!良晴豎起了大拇指,潔白的牙齒發出閃亮反光。
  什麼跟什麼啊,無法理解……信奈噘起小嘴。
  「不過連那個姬巫女大人都對我說『織田彈正就拜託你了』……我不好拒絕啊。」
  既既既既然是姬巫女大人的請求,那就沒辦法了。拒絕的話就是不忠了──信奈拚命別開視線,支支吾吾地附和。
  「妳看,京都就在眼前囉,信奈。」
  「啊……」
  「大家都在等我們回去,並祝福我們踏上嶄新的旅程喔。」
  黃昏時分的京都──
  熱鬧的慶典開始了。
  恭喜啊、恭喜啊。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兩人的婚禮即將開始。
  「……公主大人就拜託你了。」
  手持朱槍的犬千代。
  「我我我我的公主大人啊。嗚哇啊啊啊啊~~!」
  「這樣一來公主大人的幸福就有保障了。滿分。」
  勝家和長秀忙著收下堺町、京都民眾不斷送來的賀禮。
  「真不愧是猿人……更正,相良前輩!竟然能擄獲信奈大人的芳心,我十兵衛光秀越來越敬佩前輩了!信奈大人,請你們一定要幸福喔!」
  在廟會風格的攤位烤著章魚燒的光秀也放下手邊工作上前恭賀兩人。
  「婚禮是在南蠻寺舉行。這次我將充當神父一職。」弗洛伊斯笑著說道。
  喔,弗洛伊斯的胸部不管看幾次都是那麼壯觀耶!良晴露出色瞇瞇的表情,接著立刻被信奈在臉上留下五道爪痕。
  「不愧是日本第一美麗、高傲又強悍的信奈大人,良晴先生會承認您是天下第一美少女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竹中半兵衛不是您的對手,還是當良晴先生的側室好了。嗚嗚。」
  「哎啊,相良氏的好色程度真是非同凡響是也。沒想到居然打破長久以來的規矩,迎娶啾己的啾公為妻……忍、忍。」
  「「「不過小子啊,要是你敢對我們永遠的偶像‧首領出手的話,我們絕對會宰了你啊!!!」」」
  「你、你們吵死了咻也!」
  「「「好耶,首領咬到舌頭啦──!!!」」」
  「為了不讓哥哥大人對公主大人以外的女人花心,寧寧的辛苦監視總算有代價了!寧寧可是促成這門親事的頭號功臣喔!」
  接著淺井長政和信奈的弟弟‧信澄、元康、今川義元等人也陸續前來祝賀。
  「料理也要花心思的,這次婚宴料理承辦人是我今井宗久,還請各位不要忘記包紅包啊。」
  然後是今天的第二主角。
  從美濃趕來的女方義父‧齋藤道三。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信奈殿下,想不到老夫還有機會親眼看到義女出嫁的一天……老夫真是日本最幸福的父親了。」
  毫不掩飾臉上悲喜交集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道三用「佛陀道三」形容再貼切不過了。
  另外還有一人。
  土田御前。
  過去甚少和信奈見面的──信奈的生母。
  「吉,過去對妳那麼冷淡真的很抱歉。我這個做母親的其實只是不想看見身為公主的妳在戰場上打打殺殺啊。我希望妳能夠得到身為女性的幸福,所以才會對一心想要奪取天下的妳那麼刻薄;不過從今天起有相良大人保護妳,往後我們母女倆就可以和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了。」
  土田御前也露出喜極而泣的表情。
  這下子內外的問題都順利解決了──抱著信奈的良晴搔搔鼻子。
  「那我們走吧,信奈。還是說從今以後應該叫妳『吉』比較好?」
  光是聽到良晴說出『吉』這個字,信奈的心頭就緊揪在一塊兒。
  為什麼沒看到松永彈正呢?不過現在不是追問這件事的時候。
  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就要和良晴結婚了!
  「等等等等一下!我還沒有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到想嫁給你的地步耶!更何況喜喜喜喜歡不是有很很很很多種嗎!?我對男人一無所知,又沒有談過戀愛……我想還是需要一段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啦,所以……!」
  「喔~~這麼說來妳是討厭我囉?信奈。真是遺憾啊,我被甩了嗎……」
  周遭眾人不約而同地對信奈發出陣陣噓聲。
  「我、我我我我哪有討、討、討厭你啊!只、只不過,那個……毫毫毫毫無預警就說要結婚,實實實實在太突然了……!」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像妳這種高不可攀的女人,我放棄了!我決定改娶超級美少女‧十兵衛當老婆了!」
  「咦?真的嗎?這是我的榮幸,相良前輩!太棒了──────!」
  噹噹噹啷──南蠻寺的樂隊開始奏起南蠻式結婚進行曲,滿臉喜悅的光秀牽起良晴的手準備往外跑……
  「慢著,十兵衛,妳這個不識相的傢伙在高興什麼啊──!良晴不是妳的競爭對手嗎?給我站住──!良晴是、良晴是……我的啦啊啊啊!」
  砰──!
  「大家快逃啊,精神錯亂的信奈開始亂開槍了!」
  「嗚~~新娘化身成第六天魔王了是也!」
  啊──啊──啊──
  嗚──哇──哇──
  搞什麼,到頭來還是一如往常的結尾嘛。
  真是的,織田家成員都是些吵吵鬧鬧的傢伙啊……
  ……
  ……

  ※

  「……那是……一場夢吧?彈正。」
  是的──跪在枕邊的松永久秀如此回答。
  信奈醒來了。
  映入眼簾的是本能寺昏暗的天花板。
  「我讓信奈大人服用了可以終結惡夢、看見美夢的祕藥。看樣子十分有效,信奈大人很快便退燒、甦醒過來了,真的是奇蹟啊。」
  「……這樣啊。」
  「我剛才看到您露出了相當幸福的微笑,那是我從來不曾看過的可愛笑容呢。請問您做了什麼夢呢,信奈大人?」
  信奈無法回答久秀這個問題。
  她拚命壓抑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悲傷。
  越是壓抑,腹部的傷口就越疼痛。
  不過真正難受的不是腹部的傷口……而是心中的傷口。
  「……夢終究是夢,不是現實啊。」
  她只能勉強擠出這句話。
  久秀似乎察覺到從美夢被拉回現實的信奈內心又快要崩潰了。
  因為信奈的臉色如此蒼白。
  至今為止的人生中,信奈從來沒有那麼快樂過……那麼開心過……那麼慶幸自己誕生在世上,甚至感謝起以前從未相信過的神佛。
  然而,所有的一切居然只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夢境……
  我──
  我打從心底渴求的是……
  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平凡……卻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因為,相良良晴已經──
  「呵呵。信奈大人,我看您的傷口似乎還會痛,還請喝下這碗藥吧。」
  久秀緩緩餵信奈喝下新煎好的藥。
  那是飄散出濃烈香氣,有如蜜糖般甜美的藥。
  「這帖藥能夠讓您的心情獲得舒緩。」
  「……啊……」
  只是喝下一小口──
  信奈的意識就變得朦朧。
  「您會覺得有點睏,但不會真的睡著,而是處於半睡半醒的美妙狀態。每當遭人背叛,或是想起討厭的往事而難過時,我也經常服用這帖藥呢。」
  「……彈正……我的頭好暈喔,看不清楚……房間裡的景象了……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呵呵。因為您是第一次服藥,所以藥效會比較強。不用擔心,就算全日本的人都與您為敵,我也會站在信奈大人這邊的。我會保護您不受任何人傷害的,還請放心。」
  「啊、啊……彈正……我開始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世界裡了……好可怕……」
  久秀輕輕抱起害怕的信奈,像是在照顧嬰兒般,讓信奈靠在自己豐滿的胸部上,溫柔地哄起了信奈。
  感覺好像被母親大人抱在懷中……信奈如此心想。
  「用不著害怕,可愛的孩子……您有聽過『莊周夢蝶』的故事嗎?信奈大人?」
  「夢蝶……」
  「那是一個唐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名叫莊周的男子夢見自己變成了翩然飛舞的蝴蝶。夢醒之後,莊周突然產生一個疑問。到底是莊周做了一個變成蝴蝶的夢,還是蝴蝶做了一個變成莊周的夢呢……」
  「……實際上是哪邊呢?」
  「呵呵。兩者既是真,也是假。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搞不好夢境才是現實,這個世界只是夢境也說不一定。所謂的幸福,說穿了就是人們內心的產物。既然如此,夢中的幸福也好,現實的幸福也罷,那又有什麼差別呢?當您覺得難過的時候……當您覺得痛苦想哭的時候,就服用我的藥,前往夢中世界遨遊吧。」
  「……嗯……」
  「在下松永彈正會永遠讓您看見幸福美滿的夢境的。」
  「……嗯。」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無止境的暈眩,無止境的「墜落」感,久秀用豐滿的胸部牢牢接住墜落的自己。
  溫暖舒適的感受。
  既然得不到生母的愛,又失去了相良良晴。
  乾脆就這麼永遠依偎著久秀。
  即便如此──
  撕心裂肺的悲傷依舊沒有消失。
  因為──
  畢竟這個世界才是現實。
  沒過多久,被久秀抱進懷中的信奈在朦朧的內心深處隱約察覺到了這點。
  「……前田犬千代,從花折峠回來了。」
  曲直瀨貝爾休和寧寧帶著突然從花折峠返回京都的犬千代進入信奈的寢室。
  「……犬千代……?妳去哪裡了……?十兵衛她們呢?猴子呢……」
  剛甦醒的信奈還不知道織田軍目前的狀況。
  犬千代簡短扼要地說明在信奈昏睡時發生的事情。
  淺井朝倉軍在若狹的進軍被相良良晴的殿後部隊阻撓,於是改從琵琶湖畔的西近江取道逼近京都,目前正駐紮在叡山上的事。
  狙擊信奈的犯人也躲進叡山的事。
  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率領返京的織田軍包圍叡山,卻因為靈山禁止女性進入的規定遲遲無法進攻的事。
  在伊勢率領分支部隊的瀧川一益和鎮守美濃尾張的齋藤道三都因為反織田勢力蜂起而分身乏術的事。
  「……猴子呢?猴子和十兵衛在哪裡?他們在哪裡?犬千代?」
  目光渙散的信奈不斷地重複這個問題。
  「……犬千代?猴子平安無事對吧?還有,十兵衛到哪裡去了?」
  犬千代、曲直瀨貝爾休以及寧寧都不敢對虛弱的信奈說出實情。
  只有松永久秀開口說道:
  「請再喝一碗藥吧。」
  為了預防信奈崩潰,久秀又端了一碗濃度更高的藥讓信奈喝下。
  「彈正,那該不會是……萬萬不可啊,讓信奈大人喝下藥性如此猛烈的藥……萬一中毒的話該怎麼辦吶?」
  「請閉上嘴,老爺子。」
  被久秀銳利的眼神一瞪,原本想制止久秀的曲直瀨貝爾休也不敢多說什麼。
  「我只是想讓信奈大人放鬆而已。信奈大人?」
  「……彈……正……?」
  「聽說相良良晴遭到若狹陰陽師‧土御門久脩率領的式神部隊襲擊,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連骨頭都不剩。前去營救相良良晴的明智光秀,也掉進土御門製造的大地裂縫下落不明,多半已經喪命。」
  「……這……這樣啊。」
  信奈兩眼無神,微微地點了個頭。
  久秀用手指輕撫信奈的臉頰。
  「彈正,一直待在這個房間的妳是怎麼得知這個消息的?」曲直瀨貝爾休詫異地發問,而久秀則是面帶微笑回答:「我的傀儡是很方便的耳目喔。」
  看在現今的信奈眼中,
  一切都是那麼虛無飄渺。
  這個世界才是夢境……一定是這樣沒錯……
  真正的我其實正在眾人圍繞下和猴子舉行婚禮的……不對,誰要嫁給那種色猴子。我貴為尾張公主,憑什麼要為猴子生孩子啊。
  「……公主大人,請醒一醒。公主大人不振作的話,織田家會毀掉的。」
  犬千代向前探出身子。
  哎啊……?莫非……這個犬千代……是真的?
  神智不清的信奈對眼前輪廓模糊搖曳的犬千代發問:
  「……犬千代……是妳嗎……?」
  下定決心親口說出真相的犬千代點了個頭。
  「……我親眼……看見了……良晴……死了。恐怕光秀也是。」
  信奈的眼角依稀瞄到寧寧趴在榻榻米上哇哇大哭的身影。
  「……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寧寧多麼想代替哥哥大人受死……!寧寧明明那麼誠心向神明佛祖還有貓神大人祈求說……!」
  崩潰了。
  信奈內心的某種東西崩潰了,悲傷也隨之消失。
  取而代之湧上心頭的是──
  憤怒。
  即使將自身燃燒殆盡也不會熄滅的強烈怒火。
  「呵呵。可恨的土御門久脩好像進入叡山和淺井朝倉軍會合了。您打算怎麼做呢,信奈大人?」
  「……進攻……叡山……」
  要是做出那種會遭天譴的事,全日本所有佛門宗派都會與織田家為敵吶!曲直瀨貝爾休緊張得大叫,不過松永久秀卻在信奈耳邊煽風點火。
  「信奈大人,叡山號稱鎮守京都鬼門的靈山,但實際上卻是擾亂京都的元凶。他們不但率領僧兵忤逆司掌日本神祇事宜的御所,在南北朝動亂時還與統治京都的足利將軍家作對。近年來甚至因為與法華宗爭鬥,使得京都陷入火海。小時候的我就是在那次戰火中失去家人和朋友的。他們成天把『女人不淨』這個詞掛在嘴邊,實際上卻放任那些宛如餓狼的僧兵們為非作歹呢──」
  信奈的雙眼逐漸恢復生氣。
  不過在她眼中閃爍的光輝──
  那是無法饒恕標榜正義卻行事不正的偽善者──第六天魔王充滿憤怒的光芒。
  「信奈大人,該怎麼處置叡山那群僧兵呢?呵呵。」
  信奈點了點頭。
  「……放火燒死他們。」
  慢著,就算是打仗也該給人留餘地吶──曲直瀨貝爾休試圖跟久秀講道理。
  不過──
  「個性正直的好色老爺子不會明白的。對那些男人來說,佛法不過是讓他們恣意妄為的擋箭牌罷了。宗教那種東西說穿了就是偽善。無論是叡山的僧兵還是奈良的僧兵,骨子裡都是一個樣,就連南蠻的天主教也不例外。任何宗教都是為了欺瞞善良的信徒、為了讓惡人中飽私囊才存在的──假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佛的話,相良良晴和明智光秀就不會因為淺井久政那種庸才的背叛落到慘死的下場了。」
  久秀的一番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信奈忘了腹部疼痛站起身來。
  她的意識依舊朦朧不清。
  房間的景象不停旋轉。
  身體使不上半點力氣。
  只有燃燒怒火的雙瞳帶著一絲生氣。
  即使如此,這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怒氣──
  卻是支撐身體虛弱的信奈唯一的動力。
  做了那場美夢,卻對神佛表達感謝。這樣的自己實在太愚蠢了。
  那些態度高傲的尾張和尚們口口聲聲說要為父親大人祈福治病,結果唸了一堆經文後,父親大人還不是死了,而且他們不但沒有一點歉意,反而還厚顏無恥地索取巨額的捐獻。
  最後還說什麼「令尊在戰場上殺生太多,這也是因果報應」這類的話,反過來指責剛剛過世的父親大人。
  當時要不是平手爺阻擾勃然大怒的我,早就一把火燒死那些和尚了。
  不過這次──
  這次一定要──
  猴子。
  十兵衛。
  接二連三奪走我的夢想,殺死與我共有夢想的同伴……這個代價、這股怒氣,我要徹底發洩在那群藐視女性、自稱靈山守護者的傢伙身上。
  非得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可是……怎麼覺得自己好像還身處夢境……身體……使不上力。
  惡夢還沒結束嗎?還是……?
  「……這件事六她們是做不來的。由我親自指揮全軍……立刻帶我到本陣去……萬千代。」
  在久秀的攙扶下,信奈好不容易才下達命令。
  她把犬千代叫成長秀了。
  如果是神智清醒的信奈絕對不可能犯這種錯誤的。
  「……我要把以佛法為後盾胡作非為的叡山僧兵們,還有土御門、淺井朝倉統統都燒成灰燼……」
  她的話音空洞,就像遭到松永久秀傀儡術操控一般。
  但是無論如何,下達命令的確實是信奈本人。
  而且就算意識朦朧,在信奈眼中燃燒的熊熊怒火無疑是信奈的情緒。
  憨直的犬千代只能跪伏在地回答「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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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三 光秀的試煉

  深夜。
  一望無際的山野──
  四面八方都有扛著鋤頭、鐵鍬的農兵來來去去。
  「……可惡,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相良良晴用刀子代替拐杖支撐身體,憑著求生本能在山野裡面徘徊。
  在花折峠落入土御門久脩的陷阱時,良晴應該被炸得屍骨無存了。
  為了換取殿後部隊殘存數十名同伴活命的機會,良晴選擇犧牲自己的性命。
  不過──
  就算良晴是真心為了拯救同伴犧牲自己的性命──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腦海裡面浮現出信奈哭泣的表情。
  犬千代。
  勝家、長秀。
  十兵衛、元康、五右衛門等人。
  以及在京都等著自己回去的半兵衛還有寧寧……
  搞不好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真正的家人了。不過,即便是個迷失在戰國時代的浪子……還是有人會為了我哭泣,還是有人希望我活下去。
  要是這麼輕易放棄掙扎的話,那些為了我、為了信奈在「金崎撤退戰」陣亡的傢伙們一定會把我痛罵一頓的。
  既然發下豪語說要改變信奈命運,而且還大放厥詞要實現信奈的夢想,那不論吃多少苦都得活下去。
  不過,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位同伴了。
  這也是良晴的真心話。
  明明知道是任性,但兩邊都還是不想割捨。
  (我是個貪心的男人。一定會撿起所有果實,兼顧到所有人的。)
  該怎麼做才能拯救陷入全滅危機的殿後部隊同伴,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呢──
  那個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半藏悄悄地在他耳邊獻上了最後手段。
  (孤注一擲,只好使用「微塵隱之術」了。)
  雖然是聽都沒聽過的招數,不過既然是半藏的提案,應該就有一試的價值。
  良晴想都不想就點頭同意了。
  接著半藏高聲大叫:
  『既然如此,你就死在這裡吧,相良良晴!』
  所謂的忍術‧微塵隱之術,過程如下──
  半藏在戰場上施放煙霧,暫時剝奪敵我雙方的視力,然後趁機把良晴跟「替身」調包。
  真正的良晴躲進忍者部隊鑿開的地洞,隨後立刻用土掩埋起來。
  至於「替身」的話,正是前鬼。
  前鬼穿上相良良晴的護具,臉部變成相良良晴的樣貌。
  就在半藏率領的忍者部隊和前鬼以驚人速度做好準備工作的同時,土御門久脩從洞窟深處現身,吹散了煙霧。
  當煙霧散去的瞬間,偷天換日的行動正好完工。
  接下來就是前來救援的明智光秀、犬千代、元康三人目擊到的場面了。
  為了保住殿後部隊的性命,「替身」前鬼在眾人面前被炸得粉身碎骨。
  經過半藏的炸彈一轟,屍體完全化為一片塵埃,因此誰也無法認出「替身」的真實身分。
  因此這招被稱為「微塵隱之術」。
  名符其實的最終手段。
  倘若被土御門久脩看破這招的玄機,一切就完了。而且就算炸死「替身」,土御門也有可能臨時反悔,將殿後部隊趕盡殺絕。
  更何況,就算土御門遵守約定放眾人一馬,說不定還有狩獵落難武士的一揆農兵在附近搜索戰敗部隊。
  等到土御門離去後,半藏和忍者部隊就要再挖出躲在土裡的良晴,平安護送他返回京都……這是原本的計畫。
  然而,良晴在土裡等了許久,半藏始終沒有出現。
  (看樣子是遇上突發狀況了。)
  趁著夜裡四下昏暗,良晴自己從土裡爬了出來,穿上陣亡同伴身上的甲胄,獨自一人開始朝著京都撤退。
  此時的良晴不知道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幸運和不幸──幸運的是十兵衛光秀等人突然出現,分散了土御門久脩的注意力,所以「微塵隱之術」才沒被識破;不幸的是半藏把保護元康視為最優先事項,所以無法先救出良晴。
  沒錯。松平元康冒著危險來到花折峠時,由於焙烙炸彈爆炸的巨響引來狩獵落難武士集團,半藏不得不緊急護送主公‧元康到安全地點,只能把埋在土裡的良晴擱在一旁。
  因為身處敵陣當中,如果不儘早離開現場,元康可能就逃不出武士獵人的追殺,因此半藏沒有當場說出「微塵隱之術」的真相。恐怕要等到順利回京後,元康才會弄懂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不過,被埋在土裡的良晴不曉得這些狀況。
  包括十兵衛光秀掉進大地裂縫;犬千代向精神恍惚的信奈報告自己陣亡;信奈彷彿成了久秀的傀儡,用空洞的語氣宣言「火燒叡山」……
  總而言之,用自己的兩條腿走回京都吧。
  下定決心後,良晴孤身一人展開了有如惡夢的逃亡之旅。
  肚子又餓,喉嚨又渴,全身就像鉛塊一樣重得不聽使喚。
  即便如此,良晴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自己還有必須回去的地方──
  要是在這裡倒下的話,不知道信奈的命運會變成什麼樣……因此我還不能死。
  憑著僅存的一絲力氣,良晴一路上連滾帶爬地躲避落難武士獵人的追殺。
  其中有好幾次被迫和狩獵落難武士的農兵正面交鋒。
  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傷。
  就在良晴開始搞不清楚身在何處時──
  天空開始下起雨來。
  狩獵落難武士的一揆農兵包圍網──逐漸縮小了範圍。
  「在那裡~~!他在那裡~~!」
  「那個小子還真難纏啊。雖然看上去挺瘦弱的,不過一定是有名的武士~~!」
  「只要砍下他的首級,一定能從淺井大人那裡領到豐厚獎賞的~~!」
  良晴拖著一跛一跛的腳在泥濘中奮力逃跑。
  在如此絕望的狀態下,良晴絲毫沒有氣餒。他的雙眼依舊炯炯有神,滿腦子只想著要活下去。
  支撐著良晴的動力是──
  (信奈……信奈,等我,我不會死在這種地方的。我「躲球阿良」的稱號並非浪得虛名啊!繼續逃、拚命逃,直到逃回京都為止吧!)
  要是死在這裡的話,信奈會怎麼想?
  我不想讓那個傢伙背負這麼沉重的傷痛啊。
  儘管那個傢伙表面上八成還是會說些惡毒的話,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她的心裡一定會為了我而感到傷心欲絕吧。
  大概吧。
  嗯……應該……會為我傷心吧?
  沒什麼好懷疑的,肯定不會錯的。我要這麼說服自己啦!
  所以──
  所以我要活下去。
  啊~~可惡。
  那個傢伙的表情歷歷在目。
  看不到前面了。
  看不見腳下了。
  為什麼眼裡一直浮現信奈的臉啊?
  難道我……
  喜歡那個傢伙嗎……
  不知不覺間……我忘了彼此身分……真的迷上她了……嗎?
  那個傢伙明明是我絕對得不到的……看似近在眼前,但其實卻遠在天邊的女孩子。
  明明知道我和她不會有結果的。
  可是……
  可是,我現在卻這麼想見到她。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我……我只是太累了!神智不清了!在疲勞和恐懼的雙重轟炸下精神錯亂了!這、這種時候就要回想起那張桀驁不馴又把人當猴子耍的可恨笑容來增加我的憤怒指數啦!我一定要活著回去,活著回去向那個傢伙討賞賜……奪走那個傢伙的吻──!老是用獎賞唬人的吝嗇丫頭,我這次絕對不會再放過妳了!等著瞧吧,信奈!)
  嗖──
  噗嗤!
  好痛。
  背上……好像中箭了。
  (……我這個「躲球阿良」居然這麼疏忽……可惡,信奈的幻影害我分神了嗎……混帳,回去後非得要求獎賞加倍不可……!)
  良晴整個人向前栽進泥濘中,心中仍然不肯示弱。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逐漸失去知覺。
  回京都。
  我要……回京都……
  接著良晴擠出了最後一句話:
  「寧寧……抱歉……沒辦法……回到妳身邊了……」
  不知為何,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向那個人小鬼大、總是給自己找麻煩、妨礙自己拈花惹草的年幼義妹道歉──此時良晴總算察覺到一件事。
  原來如此……
  我在這個世界……也是有家人的。
  所以,我才有辦法努力到現在。
  (寧寧,我要──回到妳身邊──)

  ※

  「……我不相信。猿人和普通人不一樣,身手很敏捷的,而且人煙罕至的深山野嶺是猿人的根據地……不,說是棲息地也不為過。那個傢伙不可能會在山上死掉的。」
  性命有如風中殘燭的良晴,命運正掌握在一名武將的手裡──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明智十兵衛光秀。
  連人帶馬掉進深不見底的裂縫。被眾人認定「已經沒救」的光秀,不曉得是不是受到上天的庇佑活了下來。目前她正為了尋找良晴的下落,獨自一人在西近江的山野中徘徊。
  那個時候,因為盛怒而失去理智的光秀確實因為沒有注意到前方路面動靜,掉入了土御門在地面製造出來的裂縫。
  但是──
  光秀的坐騎剎那間彷彿若有神助似地全身一顫,伴隨一陣激烈嘶鳴,在深淵的絕壁上拚命往上跳。
  簡直就像是「上天意志」為了不讓光秀殞命,將神力賜給了光秀的坐騎。
  憑藉著驚人跳躍力與絕壁奮戰的坐騎奇蹟似救了光秀。在馬匹筋疲力竭、停下動作的同時,光秀抽出腰間的大太刀從馬背上高高躍起。
  千鈞一髮之際,光秀將大太刀的刀身插進岩石與岩石的縫隙,硬是不讓自己再次墜落。
  光秀卓越的反射神經造就了這個奇蹟。
  儘管右肩因為劇烈衝擊當場脫臼,但光秀依舊沒有放棄求生意志。她用左手將小太刀插進石縫,咬緊牙關,沿著峻拔高聳的絕壁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
  當光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單手爬回地面、返回洞窟前時,元康等人早已不見蹤影,而良晴也早已從土裡爬出,孤身一人展開逃亡了。
  發現掩埋良晴的坑洞後,聰明的光秀立刻看穿了「微塵隱之術」的玄機。
  (這是服部半藏與前鬼聯手才有辦法實現的戲碼。前輩還活著!)
  不過,松平殿下和前田大人都是才智遠不及我的笨蛋,一定沒有發現前輩被埋在土裡的事情就傻呼呼回京都了。
  更何況為達任務不擇手段的忍者是極為冷酷的生物。
  服部半藏為了保護自家主人,可以毫不猶豫對埋在土中的相良前輩和掉進地洞裡的我棄之不顧。
  (現在能夠拯救相良前輩的人就只有我十兵衛而已了──那個只有嘴上功夫了得,既癡呆又弱不禁風,還對地理環境不熟悉的傢伙,一個人絕對回不了京都的!)
  強行把脫臼的右肩接回去後,光秀開始獨自尋找相良良晴。
  後來──
  她終於找到了。
  在樹叢深處──倒臥在泥濘中的相良良晴。
  他向前伸出的右手正對著京都的方向。
  「相良前輩,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快給我起來。」
  光秀得意洋洋地扶起了良晴的身軀若有所思(這下子猿人前輩就欠我一個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大人情了。嘻嘻嘻)。
  但是良晴沒有睜開眼睛。
  「區區猴子居然裝死,這像什麼話?是我啊,前輩。織田家最冰雪聰明的十兵衛光秀啊!」
  ……
  「唔~~沒反應,就跟屍體一樣。」
  劈哩啪啦賞了良晴幾個巴掌,良晴依舊沒有動靜。
  「……難、難道?」
  直到此時,光秀才發現插在良晴背上的箭。
  她連忙將箭頭拔出。
  幸好沒有傷到肺部。
  照理說應該不至於致命。
  「不過是點小傷而已,太沒用了,相良前輩……前輩?」
  狀況外的光秀終於驚覺到一件事。
  那就是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的相良良晴已經沒有呼吸了。
  光秀頓時臉色鐵青。
  「……不會吧……!?猿、猿、猿、猿人!?大、大事不妙啊啊啊啊!?」
  她把耳朵貼在良晴的胸口。
  「心臟……沒在跳了!」
  身體還沒有僵硬。
  代表良晴沒有死透。
  不過,良晴目前的確遊走在鬼門關前。
  「怎怎怎怎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斷氣了!?要要要要是你這麼死了的話,看起來不就好像是我光秀殺的一樣嗎!?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嗚嗚~~!」
  對醫術略有研究的光秀一邊大口深呼吸一邊拚命思考對策。
  慢慢慢慢著!
  我不能驚慌失措!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不不不不不快點救活猿人的話,他就要永遠變成屍體了!
  (心、心、心、心臟才停止跳動不久!幸、幸、幸、幸虧我這個聰明的十兵衛光秀在緊要關頭瀟灑登場,可、可、可、可以在第一時間急救!)
  呃──如果要急救在戰場上昏迷不醒的士兵……
  對對對對了。
  空氣……把空氣送到對方的肺部!
  然然然然後持續按壓心臟,讓心臟恢復跳動!
  碰碰碰碰碰!
  嘿、嘿!
  光秀對著良晴的胸膛施展連番正拳攻擊。
  「哎啊?身為最強劍士的光秀我太用力的話,要是打斷猿人的肋骨、刺破心臟的話怎麼辦啊!?啊啊啊~~怎麼越看越像我在謀殺前輩了!無論如何都要在被別人看見前救活前輩才行──才行才行才行才行!」
  心臟按摩就先告一個段落。
  現在前輩最欠缺的是空氣,得將空氣送進肺部才行……!
  「……等等……空氣要怎麼輸送啊!?印、印、印象中記得是……呃……」
  想起來了!
  太好了──!光秀笑著高舉拳頭,不過下個瞬間卻又「啊啊啊啊!」地大叫,淚眼盈眶地不斷發抖。
  「不、不、不接吻不行嗎────!?人、人家不要啦啊啊啊啊!」
  光秀心裡也明白,如果不趕緊做人工呼吸的話,良晴恐怕就沒救了。
  「開開開開開什麼玩笑!我我我我十兵衛光秀不論家世、美貌、才能都不是普通的公主武將可以比擬的耶!足足足足以和我光秀的魅力匹敵的女性,放眼全戰國也只有信奈大人了!為為為為什麼我光秀得把初吻獻給這這這種猴子和人類的混種生物啊!?就就就就算為了救救救人而做的人人人人工呼吸不算接接接吻也一樣。至少第一次的接吻對象要是光秀心儀的男性,而不是猿人啊啊啊啊!」
  就在滿臉通紅的光秀陷入天人交戰時,搶救良晴的黃金時刻正一分一秒不斷流逝。
  看著一動也不動的良晴睡臉……更正,死狀,不不不,前輩又還沒死,所以是睡臉啦。總而言之,看著良晴雙眼緊閉的臉龐,光秀終於下定決心了。
  「你這個……無能的猿人!等你醒來後,我絕對要狠狠痛扁你一頓!」
  不,先等一下,不先漱個口的話可能會有口臭……我十兵衛光秀現在一定滿嘴都是味噌的味道。啊!早知道出發前就不要吃天王寺屋的特產‧味噌章魚燒了。話說之前好像看到津田宗及先生煩惱地說:「味噌章魚燒完全賣不出去」那應該是我聽錯了吧?那麼好吃的料理怎麼可能賣不出去呢~~♪
  糟糕,因為不想對猿人做人工呼吸,所以無意間開始逃避現實了!?
  「可、可惡!做就是了!我做總行了吧!?嗚……嗚嗚嗚嗚。」
  不情願到想哭的地步……實際上已經哭得淅瀝嘩啦了。即使如此,光秀也不是那種會對眼前瀕死戰友見死不救的人。
  「……再怎麼說,相良前輩也曾經在清水寺救了我一命。這次輪到我光秀救前輩一命了。」
  嘶~~
  光秀紅著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她把自己的小嘴壓在良晴的嘴唇上。
  「……嗯……嗯……唔。」
  為了不讓空氣外洩,緊緊包住良晴的唇,然後將空氣吹進良晴的肺部。
  就算光秀萬分不願意,她也沒有忘記捏住良晴的鼻子。
  光秀的吐息沒有味噌的臭味,反而還帶著一股芳香。
  不過反而是良晴的口臭沿著嘴進入光秀的鼻腔。聞到那股不熟悉的味道,光秀有好幾次都被熏得頭暈目眩。
  把自己肺部的空氣全部吹進良晴口中後……
  「……還、還不醒嗎?難、難道還得再來一次……?嗚、嗚嗚……實、實、實、實在太難為情了,搞、搞、搞不好我會先羞愧而死啊……!」
  太可惡了!沒想到不只初吻,就連第二吻都要被猿人奪走了!
  ……
  天哪,連第三吻也──!
  ……
  嗚啊啊啊啊~~第四吻也糟蹋了~~!?光、光秀已經被玷汙了~~!再也沒臉見信奈大人了~~!
  光秀哭哭啼啼地連續為良晴做了五次人工呼吸。
  一旦下定決心就會認真做到最後,這就是明智光秀的優點。
  當第五次的人工呼吸結束時──
  「……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良晴突然劇烈咳嗽。
  心臟再次恢復跳動了!
  「成功了──────!果然聰明的十兵衛光秀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啊!信奈大人,您看到了嗎?我光秀把猴子從鬼門關前救回來了!啊……一想到被信奈大人讚譽自己,光秀就覺得好幸福喔❤」
  「……咳……咳、咳咳……」
  「喂,猿人,你也該給我醒過來了!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啊!」
  「……嗚……嗚……嗚~~」
  光秀用自己的寬額頭貼在良晴的額頭上。
  「哎啊……好、好燙!?」
  接著又把耳朵貼到良晴的胸口。
  噗通……
  「…………心跳聲……好微弱……太微弱了。好像隨時會再次停掉,弱不禁風的前輩消耗了太多體力……這樣下去的話……」
  季節早已進入冬天。
  現在又是深夜。
  森林還下著雨。
  山裡的空氣本來就寒冷,再加上這場雨,空腹又筋疲力竭的良晴正一點一滴失去體溫。
  「啊~~真是的,看來危機還沒解除。幸好聰明的光秀是無所不能的超級天才公主武將,像這種時候,只要使用救助山難者的方法就行了。換句話說──只要幫前輩取暖就行了。」
  話雖如此,要是隨便生火的話,也許會被狩獵落難武士的集團發現……
  更何況要在雨中生火也沒那麼簡單。
  光秀環顧四周環境,發現一個小小的洞窟。就是土御門用來當成誘餌的龍穴。
  「躲進洞窟裡面就能避雨了,而且也比在外頭暖和。」
  嗚……光秀揹著不斷低聲呻吟的良晴進入洞窟。
  穿越狹窄的入口後,洞內是寬廣的鐘乳洞。
  地下水從高高的洞穴頂部滴落,形成無數根鐘乳石。
  經過幾萬年、幾十萬年──抑或數億年歲月孕育而成的大自然藝術品。
  在這個戰國亂世,人們的壽命之短,甚至被形容成「人生二十年」。
  不過,大自然以及這片大地早已存在一段人類望塵莫的漫長歲月了。
  而現在,它正默默地旁觀人與人的鬥爭……
  目睹大自然的神祕,光秀不由得心生敬畏,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希望能早日和信奈大人一起結束這個戰國亂世。)
  接著她猛然想起一件事(糟糕,我把猿人忘了)。
  「真是個愛給人添麻煩的前輩耶。」
  發著牢騷的光秀讓良晴躺在身旁,接著蒐集枯枝生火。
  「哼。這樣清水寺的人情就一筆勾銷囉,前輩。躲在這裡應該不會被輕易發現了,快點給我恢復體力啦。」
  可是……
  昏迷不醒的良晴牙齒仍舊不住顫抖。
  「……好冷……」
  嘴裡不斷唸著囈語。
  坐在一旁注視著良晴的光秀不禁嘆了一口氣。
  「光憑這點柴火還不夠嗎?真、真拿你沒辦法。看來只好使用救助瀕臨凍死山難者的方法了。」
  唉……光秀再度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卸下身上的護具。
  「真、真是的,猿人太走運了,要不是聰明的十兵衛光秀發現你的話,你早就變成野豬的食物了。」
  光秀她……
  把身上穿的衣物全部褪去。
  從洞窟入口透進來的些許月光,映照出羞澀明智十兵衛光秀裸身的曲線。
  青春美麗的胴體。
  假如鐘乳洞會說話的話,肯定會大聲讚嘆:「這位女孩美麗高雅的裸體才是大自然孕育出來的神祕奇蹟啊。」
  昏暗的鐘乳洞站著一絲不掛的少女。要是良晴醒著的話,看到這幕超乎現實的神祕光景,恐怕會像看到女神般跪倒在地吧。
  光秀現在害羞得幾乎想要切腹自盡。
  不過……要救良晴的性命,除了用自己的體溫替他取暖外別無他法了。
  相良良晴在清水寺和信奈一起救了自己的性命。
  不,不只是性命而已。
  當自己受到松永彈正久秀蠱惑而即將屈服時,也是他救了自己的心……
  (拜託妳,十兵衛,假如妳今天活了下來卻還是迷失了未來的方向,請妳想一想今天發生在清水寺的血戰!想一想為了救妳而親臨險境不斷朝著敵人開槍的信奈身影吧……!)
  在那個陷入火海的清水寺內,良晴含著眼淚吶喊的那一番話似乎想要向光秀傳達些什麼。
  那個時候,良晴注視著自己的表情是那麼拚命。
  夾雜悲傷、憤怒與友情,令光秀至今仍然想問:「為什麼?」那副不可思議的眼神──平時總是樂觀開朗的色猴子良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的哀傷眼神。
  為什麼前輩要用那麼哀傷的眼神看著自己呢?
  當時的光秀彷彿受到胸口被射穿的衝擊。
  內心的悸動無法抑止。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前輩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在這個謎底解開前,光秀說什麼也不想讓良晴死去。
  不、說不定……
  不只是不想讓他死而已。
  而是希望他活下去。
  「……相良前輩,今晚就讓我十兵衛光秀用身體替前輩取暖吧。」
  光秀輕輕褪去良晴身上的衣服,正面抱住良晴不停顫抖的裸體。
  好冰冷。
  肌膚就像死人一樣冰冷。
  背上和兩手有著無數傷痕。
  不難想像他所經歷的「金崎撤退戰」有多麼驚險可怕。
  (都遍體鱗傷了……前輩。)
  光秀不斷輕撫良晴的背部,並將自己的雙足纏上良晴的腿,盡量讓自己的體溫透過肌膚傳給良晴。
  「……媽媽……?」
  良晴喃喃夢囈著。
  大概在做夢吧?光秀心想。
  「……太好了……我終於回來了……媽媽。」
  光秀默默撫摸良晴的頭髮。
  「……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我……穿越時空到了戰國時代……雖然遇上許多好玩的事……可是最後,我在一場敗仗中負責殿後……遭到狩獵落難武士的人追殺,孤零零一個人……死在荒郊野外了。真的好可怕……」
  說著說著,良晴哭了起來。
  平常總是大言不慚宣稱:「本大爺是天下第一好色男‧相良良晴!」絕對不會在人前說喪氣話的良晴,現在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窩在光秀的胸口啜泣。
  「……我已經很努力了……我非常努力……因為我有喜歡的女孩子,想保護她。為了那個傢伙,我勉強自己努力硬撐……可是卻什麼都做不到……畢竟我只是個高中生啊。打仗什麼的,我怎麼可能做得來……!眼睜睜看著同伴一個接著一個死去,又不得不殺死無冤無仇的敵人,還有滿天飛的子彈……」
  「……沒事了,良晴。媽媽……就在這裡。惡夢已經結束了,你可以盡情向媽媽撒嬌喔。」
  光秀用充滿母性的聲音輕輕說著。
  「……媽媽,我好怕……好想回家……好想念我的朋友,好想去學校,好想見媽媽……」
  「真是的,良晴太沒出息了。不愧是過慣和平生活的未來人,不過良晴已經非常努力了,是個有勇氣又堅強的孩子喔。」
  光秀用雙手牢牢抱住良晴的頭,讓良晴的臉──埋進從未讓男人碰觸過的純潔雙峰間。
  「……媽媽……」
  她知道良晴的睡臉逐漸安穩起來。
  相良良晴曾經說過,自己來自未來的日本──那是個和戰國時代日本截然不同的日本,已經有數十年的時間沒有發生戰爭,是世界上少有的和平國家。當然,戰爭沒有完全從世界上根除,只是自己誕生的那個時代,日本藉由各種手段維持住和平而已──
  據說良晴和良晴的父母都沒有經歷過戰爭。
  所以弱到連女孩子都打不贏,是因為我是未來人的緣故,這不能怪我啊。
  過去光秀一直認為良晴那番來自未來的說詞是吹牛的。
  可是現在她開始相信良晴的那番話了。
  這個國家在遙遠的未來,是一個沒有戰爭的國度──
  良晴生在那個遙遠的世界,卻來到這個原本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戰國時代──為了人民,為了結束這個世界的戰亂奮戰至今。
  假如自己和他的立場對調,我能夠像他一樣這麼努力嗎?能夠毫不怨天尤人、積極樂觀地向前邁進嗎……恐怕自己只會被恐懼壓垮、嚎啕大哭吧……光秀心想。
  輕撫著良晴的頭髮之餘,光秀繼續在良晴耳邊細聲呢喃:
  「……良晴是個了不起的孩子,媽媽也為良晴感到驕傲喔。」
  昏睡中的良晴微微一笑。
  「良晴……你不想再回到夢中世界了嗎?還是……你能在夢中的世界繼續努力呢?」
  「……啊……我會努力的,媽媽。我……做了約定,所以會繼續努力下去的。」
  「了不起的孩子。」
  良晴的體溫逐漸回升了。
  心跳也直接透過肌膚直接傳到光秀身上。
  就在此時──
  看來度過險境了……放下心頭大石的光秀突然產生異狀。
  「……奇怪,我的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光秀突然回過神來。
  咦?
  我、我、我和男孩子,赤、赤、赤裸裸地抱在一塊兒……!?這、這個傢伙為什麼在我的胸部上睡得那麼香甜啊!?
  「啊嗚、啊嗚啊嗚啊嗚,為為為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別別別別碰我,放開我……!我我我我光秀引以為傲的美胸不是你這種猿人的枕頭啊!」
  插圖006
  就在手足無措的光秀趕緊把上衣披在肩上、用力把良晴腦袋從自己胸部拉開時──
  「……媽媽……好冷……」
  你這個傢伙該不會在給我裝睡吧──光秀忍不住發出了關西人調調的怒吼。
  「要要要要是被別人看到這這這一幕的話就完了!消息一旦傳入信奈大人耳裡,我肯定會遭到信奈大人白眼奚落:『原來十兵衛喜歡猴子啊~~發現了昏迷不醒的猴子就想霸王硬上弓嗎?哼~~分明是變態嘛?』到時候我光秀就只能切腹自盡了~~~~!」
  得快點和這個傢伙分開才行!
  「……媽媽……好冷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再用肌膚替你取暖一會兒就是了!」
  事已至此也只好豁出去了。
  就是因為把對方視為猿人,所以才會覺得難為情。只要催眠自己,把他想成沒有半點人類血統的普通猴子普通猴子普通猴子!就不會產生無謂的羞恥心了。
  「嗚~~光是想到他會說人話,催眠就不管用了~~!」
  已經難為情到不敢直視猿人了……就算滿腹苦水,光秀還是緊緊抱住良晴的身軀,羞澀之餘暗自思考(就算是為了還他人情,這次的犧牲也太大了,該怎麼向他求償才好啊?)
  「啊──真是的!半藏!快點來接我們啦──!」

  但是不久之後來到光秀和良晴所在洞窟的一群人──從他們的打扮來看,應該是狩獵落難武士的集團。
  人數超過一百人。
  一群人陸陸續續聚集在洞窟入口。
  (噫──那群偷窺狂想做什麼啊?快點走開快點離開快點滾開啊!)
  乾脆把他們統統收拾掉……啊!不行,我的刀已經不在身邊!光秀開始著急起來。
  就在此時,狩獵落難武士的集團傳來議論的聲音。
  「真可疑……莫非他們是喬裝成情侶的織田軍落難武士?」
  噫!
  被發現了!?
  逼不得已,光秀只好演起「幽會情侶」的戲碼。
  被她壓在身下的良晴依然還在昏睡。
  (還真是悠哉啊,臭猿人!)
  呃……幽會的時候……幽會的時候……應該會說些甜言蜜語才對!
  等等,我十兵衛光秀不要說幽會了,就連戀愛的經驗也沒有啊!?
  這這這這種時候只只只只好參考源氏物語之類的情色繪卷故事,隨便說些親熱的台詞給他們聽了!
  「相、相良丸大人,光子一直愛慕著您……❤」
  臨時起的假名完全沒有掩飾身分的效果,不愧是粗神經的光秀。
  狩獵落難武士的男人們停下腳步。
  還差一點!
  「那、那個──雖然光子過去總是罵相良丸大人是猿人、笨蛋或軟腳蝦……其、其實光子心中一直愛慕著相良丸大人……那個……」
  說得真生硬啊──洞口的男人們做出批判。
  「簡直就像猴子演的彆腳戲啊。」
  此話一出……
  啪!!!!
  光秀頓時青筋爆裂。
  (誰誰誰誰是猴子啊?猴猴猴猴子明明是相良前輩才對!氣死我了──居然把我十兵衛光秀和猿人相提並論────!啊~~不管那麼多了──!)
  光秀朝著良晴的臉頰一吻……
  嘴中便不由自主地湧出千言萬語。
  「……前輩!前輩之前在清水寺對我露出悲傷的眼神,是想向我傳達什麼訊息嗎?自從那天之後,我心裡就一直非常在意前輩!前輩想要保護的人、前輩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呢?果然是公主大人嗎?還是、還是……前輩其實是知曉了我的命運……我的未來……我日後將會面臨的悲慘未來……以及下場……!所以想要保護我……是這樣嗎?」
  我我我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雖然理性對自己的發言驚慌無比,但在身分一被識破,自己和良晴就可能被殺害的絕境下,光秀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脫離理性的控制。
  「前輩,請告訴我!我……我只要專注某件事就會看不見其他事物了!容易受騙上當,又不懂得察言觀色,我想自己往後一定也會犯下許多錯誤的!請你指引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變成壞女孩的我吧……!」
  啊啊啊啊啊!這根本不是聰明的我會說的台詞嘛──!
  光秀心中的理性想要制止自己,然而至今為止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卻隨著話語源源不絕湧現。
  「前輩,在清水寺的時候,我可能……喜歡上相良前輩了……也說不定。」
  過去從來沒有人用那麼哀傷的眼神看過我。
  平常總是表現得陽光開朗的前輩心中究竟隱藏什麼祕密……究竟知道什麼?為了什麼而哀傷……
  「我想治癒懷抱著不可告人哀傷而奮戰的前輩……代替前輩想見也見不到的母親……」
  ……
  唔?
  眼前突然感覺到一道視線……
  「……喂,十兵衛,妳從剛才在說些什麼啊……?哈哈~~妳又想耍我了對不對?這也是妳那『整人七十二法』的其中一招嗎?」
  噫咿咿咿咿咿?
  為為為為為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醒來啊?這隻色猴子──────!?
  雖然光秀立刻興起一股想要砍下良晴腦袋的衝動,不過礙於現在必須偽裝成幽會中情侶,只能緊緊抱住赤裸的良晴,嘴裡不斷發出嗚咽聲。
  「等等?妳在做什麼啊?別別別別別鬧了,妳這樣會害我興奮的!難難難難難不成,妳妳妳妳妳是認真的!?如如如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我我我我身為一個健健健健康的男高中生,可可可可可是會按捺不住喔!?」
  「什麼?說說說說什麼傻話啊!?我十兵衛怎麼可能真的對猿猿猿猿人做出那麼噁心肉麻的告白啊!假如猿猿猿猿人下跪哭著對我說:『我喜歡妳,請妳嫁給我』的話,我還勉勉勉勉強可以稍微考慮一下,總之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呿。憑什麼要我對十兵衛下跪求婚啊?快點放開我啦。我說真的,這樣下去真的會很不妙啊。妳看我現在非常虛弱,男人在面臨生死關頭時很危險的!因為身體會不由自主發動留下後代的本能啊……!」
  「這這這這一切都是基於某種理由所演的一場戲啦!沒錯!只是演戲罷了,所以不管我要怎麼胡說八道都可以!我所說的話全──部都是騙人的!」
  「慢著,胸部,妳的胸部碰到我的胸膛了!為什麼我們全身光溜溜的?嗚哇啊啊啊啊!十兵衛抓狂啦────!?五右衛門,救我啊啊啊啊!」
  「相相相相相相、相良前輩!從剛才開始,就有一種又硬又熱的東西頂著我的肚子……那是……」
  「沒沒沒沒沒什麼啦!沒什麼!」
  「總、總而言之……戲要繼續演下去!我接下來所說的話都不是真的,所以請你聽過就算了!十兵衛喜歡前輩!悲壯的撤退戰一點也不適合前輩!我希望能天天看到前輩的笑容!只要是為了前輩,我願意做任何能力所及的事!只要是為了相良前輩,我明智十兵衛光秀願意當一個好女孩!」
  ……
  ……
  啊……
  糟糕。
  說了一堆口不對心的話,結果一不小心就把本名說溜嘴了。
  哎啊!看來我十兵衛光秀果然是個不會撒謊也不會演戲的正直好孩子呢。
  嘿嘿。
  現在不是吐舌頭裝可愛的時候啦。
  「不得了啦~~!那個女人是明智光秀啊啊啊!」
  「那她口中的相良前輩……難道是……」
  「是相良良晴啊啊啊!」
  狩獵落難武士的一揆農兵全都朝鐘乳洞衝了過來!
  「慘、慘了!」
  「我懂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為了瞞過狩獵落難武士集團,所以才喬裝成情侶隱瞞身分嗎……呼~~還以為妳是認真的……」
  「等一下,猿人!你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太沒禮貌了!還有請快點起來!」
  可是體力消耗過度的良晴仍然沒有力氣起身。
  「……抱、抱歉,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只、只有下半身特別有精神……」
  「啊~~受不了,你這個沒用的猿人!不對,你是如假包換的猴子!」
  「……真是慚愧。」
  原本佩戴的大太刀、小太刀都在爬出地面裂口時折斷了。
  「這下子不妙了!」
  「相良前輩,這裡就交給我處理吧。」
  良晴和光秀面臨九死一生的危機。
  光秀下定決心。
  事到如今只好一邊保護前輩一邊徒手戰鬥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會保護相良前輩到底。
  「無賴們,統統給我聽好了!我乃土岐源氏末裔──明智十兵衛光秀‧惟任日向守!」
  將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後,明智光秀翩然起身。
  她的心中沒有一絲恐懼,只有一股誓死保護相良良晴──如同火焰的熾熱信念。
  狩獵落難武士的男子被光秀的凜然表情和覺悟震攝,紛紛發出了「喔……」的驚嘆聲。為了保護良晴而決心奮戰到底的明智光秀,那副高潔颯爽的英姿也深深吸引了相良良晴的目光。
  與宛如太陽閃耀的信奈不同,光秀身上帶有一股明月般的嫻靜之美──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美。
  潛藏於內在的意志猛烈且強悍,比起信奈絲毫不遜色。
  良晴不禁在心中如此讚嘆。
  才、才不是因為她光著身子抱我,對我說些肉麻台詞,所以我才這麼稱讚她喔。
  難怪就連個性彆扭的信奈也對她讚譽有加,認定她是自己的繼承者……光秀果然不同凡響啊──
  (……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仙女下凡一樣……)
  「慢著慢著,他們真的是十兵衛和相良良晴嗎?搞不好是陷阱喔。大伙兒提高警覺!」
  帶頭的男人大聲說道。那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
  「「「「瞭解!」」」」
  鋤頭、鐵鍬、帶著鎖鏈的鐮刀以及日本刀──
  眾人手持各自的武器,全都揮向光秀纖細的身軀。
  「危險!快逃啊,十兵衛!」
  不過,緊握雙拳擺出架式的光秀一步也沒有退讓。
  這名劍聖‧塚原卜傳的鹿島新當流奧義傳人,才華洋溢且智勇雙全的公主武將,即便必須空手戰鬥也毫不畏縮。
  「我問蒼天,倘若是命運──倘若光秀與相良良晴的相遇是改變戰國亂世的命運所指引,我等就不會喪命於此!究竟我等的相遇是對是錯,上天啊,請賜予我答案吧!」
  但就在此時──
  光秀原先脫臼的右肩……發出可怕的聲響。
  右手頓時無法動彈。
  光秀做好了一死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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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四 叡山動亂

  冬季的叡山。
  朝倉義景與前井久政進駐女性止步的靈山‧叡山的根本中堂,讓血氣方剛的正覺院豪盛率領僧兵展開夜襲,一旦苗頭不對便撤回叡山。採取守勢的他們運用這種戰術一直維持著優勢。然而,這天夜裡,他們從探子口中得知一則難以置信的報告。
  「織田信奈還活著!而且還親自指揮包圍叡山的織田軍,準備放火燒了這座叡山!」
  淺井久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光是織田信奈還活著就已經夠令人震驚了,而且居然還要進攻叡山?
  「這……這怎麼可能……她要放火燒了這座叡山……!?叡山可是有著八百年歷史,堪稱日本佛教界最高峰的聖地啊!?不不不,甚至早在佛教傳入前,叡山就是日本自古以來的神靈所在之山了!」
  久政所說的是這個時代的常識。
  「難道織田信奈瘋了不成?身為女性而且還企圖攻打叡山就已經夠荒謬了,居然還想放火燒山!」
  「真是瘋狂的行徑啊。」面前擺放攤開的「源氏物語」繪卷、眺望著窗外月色的朝倉義景拍了拍手。
  「真是令人佩服啊,織田信奈。不愧是揚言要完成天下布武的公主大名,完全不像俗世女子啊。」
  有什麼好欽佩的!久政的語調非常激動。
  「織田信奈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突破我計策的盲點了。」朝倉義景氣定神閒地點頭讚嘆。
  「聽著,久政。儘管這座叡山地勢險峻,但卻不是岐阜城那種堅固要塞。說起來,由於叡山一直都是不需擔心遭受攻擊的聖地,不需要考量防禦層面的問題,因此要是敵人全力猛攻的話,這個據點根本不堪一擊啊。」
  接著義景又說:
  「這下子我以叡山女性止步禁令為前提所擬定的戰略完全被顛覆了──不過,要是放火燒了叡山,織田信奈將會一口氣成為全日本佛門僧侶和信徒的仇敵。如此一來,要實現天下布武就不可能了。明明知道這點,她還是堅持要火燒叡山嗎?這股震撼人心的感受是怎麼回事啊?我的情緒開始激昂起來了──」
  織田信奈真的有火燒叡山的覺悟嗎?那個人是真正的魔王嗎?又或者只是個沒有常識的鄉下姑娘──好想看看織田信奈的廬山真面目啊。不,好想把她帶回一乘谷啊……朝倉義景雙眼閃閃發亮,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膽小的淺井久政早已面無血色。
  「現、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啊,義景殿下!追根究柢,當初想出堅守叡山之計的人不就是你嗎!請想想對策吧!」
  真是個不懂風雅的俗人啊──義景哼了一聲,冷冷白了久政一眼。
  「久政,對策有三。上策是先下手為強,等對方放火燒山就太遲了。現在馬上率領全軍進攻山腳的織田軍,和對方決一死戰。」
  「搞不好對方料到我們得知火燒叡山的消息後會慌張下山,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等著我們自投羅網了!有沒有更安全的對策啊?」
  哎啊……膽小鬼疑心真重。義景對久政感到無奈之餘提出了第二個對策。
  「中策是讓叡山僧侶擔任使者跟對方交涉,達成暫時和解協議。一旦燒了叡山,全日本佛門僧侶及信徒都會與織田信奈為敵的──只要讓對方認清這點,而且織田信奈又沒有發瘋的話,應該就可以達成和解了。倘若採用這個中策,我們就可以全身而退;不過相對的,四面楚歌的織田軍也會因此獲得喘息的機會,戰況勢必會陷入膠著吧。」
  確實是個安全對策呢──久政喃喃自語。
  「那麼義景殿下,最後的下策是什麼?」
  「眼看沒有勝算,趁早向織田信奈投降。你把家督位子還給娶了織田信奈妹妹的長政,接著即刻出家,這樣淺井家就不至於被消滅了。」
  要我投降是不可能的!久政漲紅著臉站了起來。
  「我、我就是為了讓小犬‧長政成為天下霸主,所以這次才刻意與織田一刀兩斷的!唯有投降絕對不成,義景殿下!」
  看來淺井久政是個優柔寡斷的男人啊──義景心想。
  「義景殿下,我看還是採用中策吧!總不能讓協助我們的叡山受到牽連啊。雙方先暫且休兵,下次再與織田信奈堂堂正正決勝負吧!」
  聽到淺井久政這番話,正在中堂旁整理護符的土御門久脩出言譏諷:「哎啊,厚顔無恥的背叛者現在怎麼扮起好人了。就老實說你不想死不就得了?」而至今一語不發旁聽軍事會議的正覺院豪盛則是說:「就由貧僧擔任使者跟織田家交涉吧」。
  「嘎哈哈哈!那群小姑娘居然想火燒叡山,貧僧豪盛絕對不會讓織田家做出此等暴行的!不過,要對等和談是笑話,女人就該乖乖臣服強壯男人的腳下啊!貧僧豪盛這就去叫織田家投降!」
  毫盛繼續說:
  「在這個根本中堂裡面供奉著八百年來未曾熄滅的『不滅法燈』,說什麼都得好好保護才行。貧僧豪盛豈能讓一個黃毛丫頭一氣之下燒了叡山啊!」
  正覺院豪盛把女人當成佛敵般鄙視,就讓這個偏激狂人擔任使者吧。要是和談一事搞砸的話說不定會更有意思呢──義景心想。

  ※

  「半兵衛大人!請妳快醒醒!必須有人來制止公主大人啊!」
  京都妙覺寺。
  寧寧用力晃著沉睡已久的半兵衛。
  「很遺憾,她這幾天不會醒的。」替半兵衛開藥的曲直瀨貝爾休勸了寧寧好幾次,不過寧寧依舊不肯放棄。
  良晴和半兵衛都沒有回來,對寧寧還有織田家家臣團而言,被譽為「當世孔明」的天才軍師‧半兵衛是最後的希望。
  「儘管公主大人恢復意識了,不過卻為了替哥哥大人他們報仇,下令要把淺井朝倉軍連同叡山燒成灰燼啊!無論家臣們如何勸阻,公主大人都聽不進去!現在唯一可以阻止公主大人的人就只剩下半兵衛大人了!」
  一邊吶喊一邊晃著半兵衛的寧寧……眼角流下了一行淚。
  「……嗚……嗚……哥哥大人和明智大人都沒有回來……五右衛門大人也是……要是連半兵衛大人都醒不過來的話……寧寧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淚水滴落在睡得像死人的半兵衛臉上。
  然後……
  「……寧寧……妳說的是真的嗎?」
  半兵衛緩緩睜開雙眼。
  「半兵衛大人!您終於,醒了!?」
  寧寧頓時哭著抱住了半兵衛。
  實現了……
  寧寧做了無數次淨身祈願,如今終於有一個願望實現了。
  「寧寧,請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
  「半兵衛大人!再不快點制止公主大人的話就大事不妙了!」
  在寧寧身後,戴著南蠻製單邊眼鏡的高大商人,還有胸前掛著十字架項鍊的金髮修女跟著開口:
  「大概是過於憤怒的關係,失去相良兄弟和明智小姐的公主大人已經失去理性了。那些身為出家人卻拿起武器攻打織田家的叡山僧兵,就算滅亡了也是咎由自取;不過對公主大人的天下布武事業而言,火燒叡山此舉恐怕會造成致命性影響啊!」
  戴著單邊眼鏡的男人是堺町富商‧今井宗久。
  「聽說叡山是日本歷史悠久的最高學府,絕對不可以讓累積無數古老智慧的國家學府付之一炬啊。叡山僧侶忘記了宗教的使命,手持武器挑起戰火固然不對;不過只要解除他們的武裝也就可以了。」
  金髮的少女是在信奈應允下進京建造南蠻寺的露易絲‧弗洛伊斯。
  聽到信奈異變而連忙趕來的這兩個人原本想在求見信奈前拜會妙覺寺的相良良晴,不過卻從寧寧口中得知良晴死亡的消息。
  「半兵衛大人,請妳設法說服公主大人吧!」
  「各位,請把我昏睡期間發生的事情依序告訴我。」
  聰明絕頂的竹中半兵衛很快便理解自己臥病在床的期間發生什麼事,以及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曲直瀨貝爾休的治療起了功效,還是上天聽見寧寧的祈禱,一直折磨著半兵衛的高燒完全消退。現在的半兵衛思緒已經恢復清晰。
  「我都明白了,各位。我這就前往本陣解開信奈大人的誤會。」
  「「「誤會???」」」
  「根據我的推測,良晴先生應該沒有死於花折峠。」
  「半兵衛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寧寧不解地發問。
  「詳情我會在信奈大人面前解釋。寧寧,請在妙覺寺等候良晴先生回來吧──良晴先生一定會回來的。」
  「哥哥大人真的還活著嗎?」
  睜大雙眼的寧寧激動得不住發抖。半兵衛伸手輕撫寧寧的腦袋,面帶微笑地回答:「那當然,因為良晴先生不是那種忍心抛下可愛妹妹死去的人啊。」

  ※

  火燒叡山的準備工作一切就緒。
  正對叡山琵琶湖側的坂本地區配置了半數兵馬。這支部隊由丹羽長秀、柴田勝家以及前田犬千代負責領軍。因為這三人堅決反對火燒叡山的計畫,所以被松永久秀調離信奈的本陣。剩下另一半兵馬則是聚集在京都側──雲母坂的信奈本陣。
  今晚的空氣相當乾燥,再加上風勢也很大。
  可以說備齊了火攻的理想條件。
  這天夜裡,信奈坐在本陣的凳子上,雙眼凝視手中的地圖。
  腹部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
  動不動就會傳來震震劇痛。
  不過,痛的究竟是傷口?還是自己的心?現在的信奈已經分不清楚了。
  松永久秀就如同慈母般一直陪伴在信奈身邊,不時讓信奈喝下某種詭異的藥。
  「準備工作就緒了,今晚就能夠一把火將叡山燒成灰燼。現在就等信奈大人下令了。」
  「……這樣啊。」
  久秀沒有像當初對付朽木信濃守那樣,用祕術將信奈變成自己的傀儡。
  將信奈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的久秀不可能對信奈使用那種徹底摧毀人心的妖術。
  可是在喝下止痛祕藥而精神恍惚的信奈耳邊灌輸「把叡山燒成灰燼,讓人們明白世上根本沒有神佛」「非得將那些不把女人當人看的墮落僧兵殺得一乾二淨」「要讓奪走您所愛之人的可恨仇敵瞭解,忤逆天下霸主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等惡毒言語的久秀,看起來也跟把信奈當成傀儡般操控沒什麼兩樣。
  再這樣下去的話,信奈的心遲早會被久秀調配的祕藥侵蝕,進而變成一個沒有心的人偶。
  不過,把接納自己的信奈當成女兒溺愛,一心只想替可憐信奈復仇的久秀尚未察覺到這點。
  她只知道要利用各種手段撫平信奈身心的創傷──深信幫信奈復仇就是自己的使命。
  另一方面,在遭到淺井久政背叛而失去良晴、光秀後,信奈的心早就被深沉的悲傷還有強烈的憤怒支配了。
  不管天下布武也好……航向遼闊大海的夢想也罷……猴子和十兵衛都無法陪自己看到那一天到來了。
  「信奈大人,讓那些長久以來在這個國家仗著佛教權威胡作非為的臭和尚嘗嘗恐懼的滋味吧。把奪走您所愛之人的淺井朝倉軍連同那群破戒僧統統趕盡殺絕吧。現在正是下令發動總攻擊的絕佳時機呢。」
  被面露妖豔微笑的久秀撫摸臉頰,信奈在半夢半醒間喃喃自語(沒錯……那些傢伙奪走了我重要的人……奪走了無可取代的同伴,非得將他們燒成灰燼……非得替猴子和十兵衛報仇不可……)
  眼神空洞的信奈點了個頭。
  嗯。
  「──全軍……朝叡山……放火……」
  就在信奈開口下令總攻擊的同時──
  「請等一下!」
  竹中半兵衛氣喘吁吁地闖進本陣。
  今井宗久和弗洛伊斯也跟在一旁。
  「信奈大人!倘若放火燒了象徵佛教界和本國古老權威的叡山,所有教派都會把矛頭指向信奈大人,向織田家高舉反旗的!要是連全國各地擁有廣大信徒的大阪本貓寺都成為敵人的話,信奈大人的天下布武大業少說也要延誤十年啊!」
  以往總是畏首畏尾的半兵衛此時卻柳眉橫豎,拚命地說服信奈。
  「更何況此舉還會失去民心的!儘管叡山的多數僧兵都墮落到極點,不過大部分老百姓卻不知道這個事實!他們只會認為信奈大人是不敬神佛又暴虐無道的第六天魔王啊!再說目前不在叡山的天台座主是御所姬巫女大人的兄長。要是火燒叡山的話,甚至還會失去御所的信任的!全日本的人民都會與信奈大人為敵的!」
  信奈一語不發地望著半兵衛的臉。
  她的思緒仍然一片混亂。
  (我……還在夢裡徘徊嗎……還是……不過……管他什麼天下布武……已經無所謂了……假如我沒有抱持天下布武那種不切實際的野心,猴子和十兵衛就不會死了……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立刻替他們報仇……否則猴子、十兵衛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過量的猛藥早已剝奪了信奈的判斷能力。
  如今支配信奈的只剩下憤怒而已。
  「信奈大人!請您清醒一點啊!」
  「閉嘴,這一戰可是為了替妳的主公‧相良良晴報仇喔。」久秀瞇起眼睛斥責半兵衛,不過半兵衛沒有閉上嘴。
  「松永大人,該閉上嘴的人是妳!妳到底給信奈大人喝了什麼!信奈大人並不是妳的傀儡啊!」
  「只是普通的止痛藥罷了。不過……光靠藥物無法撫平信奈大人內心的創傷。如果不殺死仇敵,信奈大人的惡夢就沒有結束的一天啊。」
  是嗎……果然,這是夢……惡夢的延續……信奈茫然地思考。
  「……難不成妳在侍奉三好長慶大人時也是像這樣用藥物麻醉主公,然後在神智不清的長慶大人耳邊煽風點火,藉此逐一整肅家臣團嗎!?說到這裡,為什麼柴田大人、丹羽大人和侍童‧犬千代小姐不在這裡?等到火燒叡山之戰結束,妳是不是又打算剷除掉敢直言勸諫信奈大人的那三人?趁信奈大人喝了妳的藥,意識朦朧的時候恣意妄為呢──這樣子根本稱不上忠義啊!」
  聽到半兵衛的話,久秀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真搞不懂,為主公消除心中痛楚才是家臣的職責吧?」
  「妳錯了!在主公步入歧途時賭命上諫也是家臣的職責!而且──雖然我不曉得明智大人是否平安──不過良晴先生並沒有在花折峠被炸死啊!」
  信奈的臉頰微微抽動一下。
  (這是夢……夢的延續……?還是……現實世界……呢?)
  如果良晴還活著的話──
  多希望……這是現實啊。
  但是,信奈沒有相信這是現實的勇氣。
  因為信奈害怕在自己感到「好幸福」並慶幸自己誕生在這個世上的瞬間,又會有人在耳邊告訴她:「這都是一場夢」。
  她害怕得不得了。
  「……妳說猴子還活著……這是怎麼一回事?」
  「由於我臥病在床,無法和良晴先生一起同行,因此在良晴先生離京之際,我派了前鬼隨身保護他。另外,我聽說在金崎撤退戰中,服部半藏先生代替前往救援淺井長政大人的五右衛門小姐加入了殿後部隊。後來松平大人、明智大人偷偷潛入花折峠援救良晴先生,結果目睹了慘劇……當我聽到這裡的時候,謎底就解開了。」
  「……謎底?」
  「因為良晴先生出生於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所以心地非常温柔善良。他不可能忍心眼睜睜看著重要的同伴陸續戰死。不過話雖如此,即便是為了保護眾多的同伴,他也不會拋下看得比誰都重要的公主大人輕易捨棄自身性命的。總而言之,他是個非常貪心的人,希望能夠一口氣拾起所有落在地上的果實。正因為如此──」
  信奈非常困惑。
  半兵衛的一番話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會不會只是自己的願望透過夢中的半兵衛之口表達出來罷了?
  還是。
  還是……
  「信奈大人,伊賀、甲賀的忍術裡面有招名為『微塵隱之術』的祕術。據說那本來是一種讓真正人類擔任替身,再藉由炸死替身的方式使敵人誤以為目標已經喪命的殘酷忍術。因為一旦替身被炸得粉身碎骨就無法確認長相了。我想土御門久脩不可能把良晴先生遭到懸賞的首級炸得粉碎,所以八成是服部半藏引爆了良晴先生的替身吧。當然,良晴先生絕對不是那種會讓同伴代替自己被炸死的人,不過幸好──殿後部隊裡面有個非常適合擔任這個角色的人選!那就是──」
  半兵衛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了九字五芒星符抛到信奈眼前。
  式神召喚。
  長得狐模狐樣的前鬼突然從信奈面前蹦了出來,說了一句「哎啊,這不是織田家的公主嗎?」接著便跪伏在地。
  「事情正如半兵衛大人所言。因為我就算被炸得粉身碎骨也死不了,所以就臨時和半藏聯手施展了『微塵隱之術』。本來還不知道能不能騙得了土御門那個小鬼,幸虧明智光秀等人突然闖入戰場,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雖然是個危險的賭注,但就結果而言,我們成功了。」
  信奈心中暗自嘟噥(這是夢,我又再做自欺欺人的夢了)。
  「……猴子還活著……?那你為什麼沒有立刻向我稟報?」
  「因為這段期間吾主半兵衛一直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沒有主人召喚,我就無法現身。就算想報告也無法報告啊。」
  「如果這不是夢的話……服部半藏呢……還有竹千代在哪裡?為什麼那兩人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當時他們還身處敵陣中央的花折峠,服部半藏應該還不能把「微塵隱之術」的祕密直接透漏給松平大人知道。等到護送主公‧松平大人平安回京後,他就會說出事情真相了──半兵衛回答。
  「……這麼說來,那兩個人──竹千代她……」
  「是的。松平大人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所以在得知真相後,多半就會率領兵馬再度前往西近江援救被埋在土裡的良晴先生了。」
  「……真的嗎……真的嗎……?」
  這都是妳個人臆測罷了──久秀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斥責半兵衛。
  「半、半兵衛小姐說得沒錯~~因為我當時匆匆忙忙的,所以忘了事先給吉姊姊留下字條了~~」
  「──服部半藏參見。儘管途中幾經波折,不過多虧回京後又志願參加搜救行動的殿後部隊,我的任務就此達成了。」
  「非非非常抱歉,吉姊姊~~半藏當時為了護送孤立敵陣中的我回到京都,才會狠下心捨棄良晴先生他們撤出花折峠的~~」
  戴著狸貓耳的松平元康與一襲黑色忍裝的服部半藏此時一起進入本陣。
  在兩人背後緊接而來的是──
  「太好了,主將!我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著啊!」
  「在見到公主大人前,主將是殺也殺不死的!」
  「主將,以後把我們這一百五十名倖存下來的殿後部隊收為家臣吧!」
  「從今天起,咱們不論生死都要在一塊兒,良晴主將!」
  「大伙兒終於活著回京都啦。」
  一群人好不容易才從地獄般的金崎撤退戰奇蹟似活了下來,卻又為了尋找良晴而再次重返西近江的山林。
  殿後部隊的成員。
  所有人身上都傷痕累累。
  不過,他們臉上都掛著喜悅表情。
  (賭上性命的使命終於達成了!)
  (總算成功讓相良良晴主將活著與公主大人再會了!)
  (死去的同伴倘若地下有知,一定會相當欣慰的!)
  每個人的表情都洋溢充實感與成就感。
  然而……
  (騙人的,這是夢。我最近才做過和此情此景幾乎一樣的夢。當我得知夢境終究只是夢境的時候……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刻絕望還歷歷在目。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在做夢……再也無法實現的夢,遭到剝奪的希望,永遠消失的未來……!)
  信奈仍然沒有從孤獨的夢中世界醒來。
  接著──
  (看吧。果然是夢……)
  只見一名身上傷痕比誰都多的少年從滿身汗泥的男人堆中鑽了出來,滾到了信奈的跟前。
  「快點和公主大人接吻吧,主將~~!」
  「熱情一點、熱情一點~~!」
  「知道啦知道啦!不過在那之前,得先阻止火燒叡山的行動啊!」
  相良……良晴。
  這肯定是夢。
  不過……
  夢也好、幻覺也好。
  就算是騙人的也罷。
  就算醒來後又會遭到現實背叛也好。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能夠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淚水模糊了信奈的視線。
  原來我是如此盼望再見到這個人一面啊──信奈心想。
  「……我又在做夢了對不對?猴子明明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喂,信奈?妳怎麼了?眼神怎麼這麼渙散!?妳在發什麼呆啊?是我啊!相良良晴啊!妳看,是我啊是我啊!唔吱──!」
  「……這一定……是夢……嗚、嗚……嗚嗚嗚……」
  「呃,信奈……?有什麼好難過的?總覺得妳不大對勁耶!?莫非妳又想反悔,不給我獎賞,所以開始裝可憐了!?還是說和我訂下接吻的約定讓妳後悔到想哭嗎────!?」
  良晴走近了信奈。
  一步。
  又一步。
  簡直就像活生生的良晴。
  乾脆永遠把我帶往夢中世界吧……信奈內心如此期盼。
  「哈哈哈……看來妳還沒睡醒吧。喂,信奈,還不快點清醒過來!」
  啪啪!雙頰被粗暴地拍了兩下。
  好奇怪,明明是夢,卻好痛……信奈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良晴先生,信奈大人喝下太多松永大人調配的止痛藥,結果似乎無法區別夢境和現實了……不過如果是良晴先生的話,我想一定可以把信奈大人拉回現實的。嗚嗚。」
  半兵衛對良晴說道。
  「受不了,好不容易才回到這裡了,真是拿這個傢伙沒辦法耶!好吧──我知道了。信奈!在西洋童話故事裡面,沉睡的公主都會在王子的親吻下甦醒的!雖、雖然我是從猴子國來的猴王子就是了……」
  哎啊……
  這個傢伙──
  難不成想要和我……接吻?
  良晴把嘴唇湊了上來。
  等一下。
  慢著。
  現場人那麼多,在眾目睽睽下──
  啊……
  反正是一場夢,應該不要緊吧。
  就算和良晴接吻,也不會有人責怪我的。
  畢竟是夢。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好吧。
  「……」
  信奈沒有抵抗。
  她睜著水汪汪的雙眼,任由良晴越靠越近。
  上啊──主將!去吧──主將!殿後部隊的男人們開始在一旁起鬨。
  「信奈?妳、妳不逃嗎?真、真沒辦法……那我就不客氣……收、收、收、收下這、這、這份獎賞囉!」
  ……就在兩人的嘴唇即將相觸的瞬間──
  嘶……!
  大概是興奮過頭的關係,良晴的鼻孔急促地噴出一股氣。
  ……
  嗅嗅、嗅嗅。
  這股臭味是……?
  章魚燒……?
  「等等,你不是夢裡的猴子!?出現在我夢裡的良晴才不會在接吻前從鼻孔裡呼出這麼難聞的臭味啊!」
  一直徘徊在無止境黑暗夢境中的信奈,眼前的視野突然被一道耀眼光芒壟罩。
  只不過,發出那道光芒的是「帶著章魚燒臭味的猴子」。
  而且猴子的門牙還沾著海苔,看上去慘不忍睹。
  久秀祕藥產生的劇烈藥效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不是夢!?)
  這、這麼說來……這個傢伙是真正的猴子,而在一旁起鬨喊著「上啊!」「去吧!」「親下去!」的士兵也都是現實!?
  信奈蒼白的臉頰迅速泛起一陣紅暈。
  「噫……噫咿咿咿咿咿!?」
  叩!
  有如大夢初醒的信奈瞬間對良晴的臉使出一記頭槌。
  「好……好痛啊啊啊啊啊!?妳做什麼啊呼嘎呣嘎!?」
  接著馬上又伸出兩指插進良晴的鼻孔。
  「唔嘎啊啊啊啊啊!?」
  然後──
  「居然想趁我意識不清的時候奪走我的唇,你這隻色猴子!」
  要是讓你得逞的話,我在家臣面前臉要往哪裡擺啊!像是想要掩飾害羞一樣,信奈使出凶殘的巴掌攻擊。
  首先朝良晴的右臉狠狠打下去。
  啪──!
  「等等……我只是想跟妳索取約好的獎賞而已……!」
  接著又是掩飾害羞的連續攻擊。
  「少、少囉唆!耶穌有說過,當人打你的右臉時,就要連同左臉一起給人打!乖乖讓我打就對了!」
  於是良晴的左臉也挨了一記火燙的巴掌。
  「信奈大人?妳、妳誤會那句話的意思了……暴、暴力是不好的啊!」
  弗洛伊斯連忙衝出來護著良晴。
  「弗洛伊斯~~那個暴力女好過分喔~~!我不過是想索討約好的獎賞罷了……為什麼卻得遭受這種對待啊~~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黑暗了~~」
  「沒事了,良晴先生,已經沒事了。」
  看到良晴依偎在弗洛伊斯渾圓飽滿的胸部上撒嬌,信奈不禁怒從中來。
  沒錯。
  這裡無疑是獨一無二的現實世界。
  因為……在夢中出現的猴子#只會注視我一個人#。
  然而……真正的猴子卻對六還有弗洛伊斯那樣的巨乳迷戀不已!
  真是有~~夠令人生氣的傢伙!
  「你這色猴子────!給我離開弗洛伊斯!」
  「我才不要!說好的獎賞一再不了了之,妳能夠體會我的心情嗎!?既然得不到妳的吻,我決定藉由弗洛伊斯的溫暖胸部撫慰我的心靈!就像小嬰兒那樣!」
  「良、良晴先生?那、那個,請不要那樣磨蹭我的胸部……」
  「咿────!你在做什麼啊!負心漢、花心大蘿蔔!現在立刻離開弗洛伊斯的胸部────!」
  看著良晴抵死不從,硬是窩在弗洛伊斯的胸口撒嬌,信奈用力踹著良晴的屁股,同時拚命壓抑一股快要哭出來的衝動。
  這不是夢。
  這不是夢!
  這是真的!
  良晴真的回來了!
  「真了不起,主將~~!被公主大人揍了後馬上投奔修女小姐的懷抱,慾望簡直永無止境啊~~!」
  「不愧是天下第一好色男!」
  「這才是相良良晴啊!」
  「你們也差不多該閉嘴了!現在還在進行軍事會議啊!」
  就在此時……
  「等一下!猿人前輩能夠撿回一命,這全是我十兵衛光秀的功勞!為什麼我覺得大家好像都把我光秀忘得一乾二淨了啊!?」
  寬廣的額頭。
  髮飾上的金柑少了一顆,不曉得是不是途中口渴拿來吃掉了。
  明智十兵衛光秀將擋在自己前面遲遲不讓開的殿後部隊成員一個個踹飛,強行鑽進弗洛伊斯與良晴之間。
  「──十兵衛!?妳也活著嗎!?」
  「『也』是什麼意思啊?信奈大人!因為沒用的服部半藏把猿人前輩埋在地底後就從花折峠撤退了,所以我光秀才會代替他救了猿人前輩的!要是沒有本天才‧十兵衛光秀的話,前輩現在早就曝屍荒野了!」
  半藏苦笑著說:「雖然我原本就不認為她會那麼簡單喪命……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的生命力比我想像的還要強韌。真是了不起」。
  「不過,既然半藏和松平殿下都率領殿後部隊偽裝成狩獵落難武士集團前來援救躲藏在洞窟裡的我和前輩了……先前對我十兵衛光秀見死不救、自顧自逃離花折峠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吧。」
  沒錯。在洞窟裡面襲擊光秀和良晴的那群狩獵落難武士集團,其實就是在半藏、元康率領下為了搜救良晴重返西近江的殿後部隊成員。當時光秀和良晴在身心方面都被逼入絕境,因此才沒有注意到這群人操著道地的尾張口音。
  當時率先對光秀展開攻擊的男人們其實是服部隊的忍者。
  為了確認對方究竟是光秀和良晴本人,亦或是敵人設下的陷阱,他們才沒有輕易表明自己的身分。
  殿後部隊成員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說:
  「哎啊!其實我們原本只是一時好奇想偷窺一下罷了。」
  「直到中途才察覺到……是那兩人。」
  「因為氣氛演變得非常火熱,所以就忍不住想繼續看下去了。」
  「現在想想還真可惜啊,只差那麼一點了。」
  「早知道是你們的話,我就不會演出那場羞死人的猴戲了……!真不甘心!找時間一定要狠狠教訓你們一頓!」
  「不是已經狠狠教訓過了嗎……」
  「……饒了我們吧……」
  「你們聽好了!那純粹是演戲罷了!統統給我忘得乾乾淨淨!要是誰敢洩漏這件事,我就把你們全殺了!」
  被吊起眼角的光秀狠狠一瞪,一群大男人只能發著抖別開視線。
  演戲……到底是什麼事……信奈雖然疑惑,不過都已經無所謂了。
  眼前的景象不是夢,活生生的良晴和光秀真的回到自己身邊,這樣就夠了……
  「事情就是這樣,信奈。現在立刻中止火燒叡山的作戰吧!如妳所見,我和十兵衛都活得好好的!我先聲明,我們不是幽靈或是幻覺喔!」
  「啊……嗯。」
  聽良晴這麼一說,信奈雙腳頓時像失去力氣般……癱軟地坐回凳子上,溫順地點了個頭。
  (對了。剛才因為過分驚慌而亂了分寸,差點忘記之前答應要給猴子獎賞的!接、接吻……南、南蠻語叫k、kiss是嗎?必、必須賞給他k、kiss才行……!)
  儘管現在就想立刻實現與良晴的接吻約定,不過又礙於家臣團的視線。
  (居、居然要被這、這隻猴子奪走我的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雖、雖然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不、不、不過約定就是約定。如果不是猴子接下殿後的任務,我們早就全滅了……可、可是那種事還是要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才能做啊……)
  信奈拚命忍著,不讓自己掉下眼淚。
  「不行不行!當務之急是突破眼前的局面,給猴子賞賜的事……兩人獨處的事晚點再說!」
  不過,從金崎生還的相良軍團成員紛紛鼓譟著大喊:「重來一次啦!」「頒賞了!」「接吻!」「在戰場逝去的戰友同志啊,你們的死終於沒有白費了!」「皆大歡喜!」不斷地鼓吹兩人接吻。打算阻止這件事的只有不知為何氣鼓鼓的光秀。
  「彈、彈正!?我怎麼可能在大家的面前接吻啊?」
  「……看來眾意難違。這個時候如果不打鐵趁熱就會錯失良機了。如果您沒有那個心情,在下可以調配一些催情藥物給您喔。」
  「不、不、不用了!要催情藥幹嘛啊,不過是給他獎賞而已……」
  就連久秀也繞著圈子推信奈一把。
  「咦,還要重來一遍嗎?剛剛中斷後,我越想越覺得丟臉耶。這、這種事果然還是不方便在這麼多人面前做吧……」從未與女孩子接吻的良晴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是相良軍團的壯漢們硬是把他拉到信奈面前。
  「信、信奈。看來妳現在不給我獎賞的話,這群傢伙不會罷休的。氣氛炒得這麼熱,要是當做沒看到的話搞不好會引發叛亂啊。」
  「等等,猴子?不要說的好像你很不情願的樣子!我還沒有接吻過耶!」
  「我我我我也沒有!大概吧!」
  「頂著這張猴臉的你當然不可能有經驗嘛!要是有的話,我可不會讓你活下去的!」
  背後的光秀不知為何額頭上突然爆出青筋,但是抱在一起的兩人完全沒有察覺這點。雙方的臉頰都是一片紅通通、渾身發熱。就算他們仍在用嘴硬逞強來掩飾害羞,身體卻已經深受到彼此吸引。弗洛伊斯不禁害羞得遮住臉,卻還是透過手指縫隙偷看兩人生澀的模樣。
  良晴與信奈同時點頭,下定了決心。
  「雖然章魚燒的臭味讓人有點難接受,你就來吻我吧。」
  「賞賜這種東西,應該是主公親自給予下屬的吧?」
  「你要女孩子主動?這和我夢中的景象不太一樣耶。」
  「真拿妳沒辦法,那就我來吧。呃,眼睛閉起來啦,幹嘛一直盯著我看啦。」
  「……你的牙齒上有沒有沾著海苔,可以幫我判斷現在是夢境還是現實啊。」
  「海苔!?還有這種道理喔!?」
  「而且這是一生僅有一次的經驗,閉上眼睛就太可惜了。我得好好將這幕烙印在腦海裡啊。」
  「……我、我知道了啦。那……信奈。」
  「……嗯。」
  兩人即將完成賞賜之吻!
  織田家的家臣都屏氣凝神,注視著良晴與信奈生澀的接吻場景。但就在這個時候──
  「信奈大人!?我看見了!那是金崎之戰以來一直詛咒信奈大人的『氣』!應該就是害信奈大人做著永無止境惡夢元兇的『氣』!」
  「兩位現在靠著互相呼應的強韌意志力將詛咒反彈回去了!聚集的『氣』即將消失了。良晴先生,趕快躲開!」

  轟!

  信奈與良晴頭上冒出一朵漆黑雲氣。黑雲隨即有如爆破般一飛沖天──
  良晴下意識護住信奈的頭,緊接著兩人被爆炸的衝擊轟飛。

  ※

  叡山,根本中堂的護摩壇崩塌了。
  三面大黑天的神像從中間裂了開來。
  用「不滅法燈」點燃的蠟燭全部翻倒在地,大火包圍了暗黑神,三面大黑天。
  為了對付宣言燒毀叡山的織田軍,打算用最後咒術一決勝負的叡山密教僧紛紛大喊:
  「詛咒反彈回來了!」
  「不可能,我們竟然輸了!」
  他們在衝天的火柱中看到兩道強烈光芒。
  兩道重合為一的光芒。
  「那道圓形光暈究竟是什麼!?耀眼到簡直壓制了火焰啊……」
  「是織田信奈綻放出來的烈日之光。」
  「另一道彷彿守護著日光的淡淡光輝又是?」
  「這……」
  「難以置信。那只是普通人類釋出的『氣』。」
  「可是……」
  「這道光芒……來自我們遙不可及的未來世界。」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咒術已經無法影響織田信奈了。」
  「破除我們台密咒術的不是波斯幻術,也不是陰陽術或忍術──」
  「而是凡人的意志力。」
  這群窮究台密之學的僧侶屈膝向織田信奈下跪。眾僧皆臣服於織田信奈所散發出來的強烈意志力,以及那個超越自己能理解的存在……那位簡直就像是為了與信奈相遇而來到這個戰國世界的未來平凡少年。
  此時,堪稱是叡山最強僧兵的正覺院豪盛已經以使者身分前往織田軍本陣。抱持強烈自尊心,期望用武力守護叡山的豪盛不把那些複雜的大道理當一回事。他認為用咒術打贏戰爭的時代已經結束,這場對決的勝負最後還是得靠武力畫下句點,所以就算目睹了這幅景象,他也不會吃驚吧。
  不過,對身處根本中堂、目睹到台密徹底敗北的土御門久脩還有朝倉義景而言,兩人都受到相當大的震撼。
  「……真讓人驚訝,相良良晴原來還活著。一介普通的凡人少年少女竟然能夠破除台密咒術。看來時代正逐漸迎向巨變,我得早點和那個叫竹中的分出勝負才行。」
  竹中半兵衛派來的那名式神和侍奉松平家的忍者聯手擺了我一道!──終於察覺真相的久脩語氣平穩,但自尊心有點受傷,並若有所思(我被耍了?)。
  另一方面,朝倉義景注視著火焰中的太陽光暈,忘我地跪倒在地。
  「喔,喔喔……這、這就是織田信奈的力量!?好強大!多麼燦爛眩目的光芒啊。我……我過去一直尋尋覓覓,現在終於找到我的真命天女了!」
  「咦?什麼?你在說什麼?你的表情越來越恐怖了喔?」
  「你這個只顧著與人較量的小鬼頭什麼都不懂!但是……那個纏繞在織田信奈光輝旁邊的臭小子太礙事了!好不容易才遇到獨一無二的真命天女,那個女人身邊卻有著如此俗不可耐的傢伙……我嚥不下這口氣!」
  久脩在朝倉義景半哭半笑的複雜表情上看到一股既淒慘又帶著些許哀傷的執著。他察覺到,在尚未露臉的首謀統率下,由淺井家、朝倉家、六角家、三好家、叡山、土御門以及甲賀忍者所組成的反織田家聯軍理應穩如泰山。然而,朝倉義景對織田信奈的異常執著或許會使得這支聯軍一敗塗地。
  「好了。就看正覺院豪盛的強硬交涉會有什麼結果吧。究竟會以叡山為舞台展開決戰,還是開闢出一條短暫和平之道──無論戰局如何演變,我都想與竹中半兵衛打一場呢。」
  良晴與信奈都沒有受傷。他們頭上的爆炸看似驚人,但那股衝擊波沒有「實體」,因此兩人一點事都沒有。
  「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啊!?信奈大人,您沒事吧!」
  「應該是叡山的台密用咒術想詛咒信奈大人吧。嗚嗚。」
  「看來用秘藥強制打斷無止盡惡夢是正確的,信奈大人那個時候已經被詛咒纏身了。不過,當她得知相良良晴歸來,那份喜悅之情破除了詛咒了。真是令人跌破眼鏡呢。」
  半兵衛和久秀對光秀如此解釋,不過其他人仍是一頭霧水。
  總而言之,儘管相擁的良晴和信奈在地上打滾,不過最重要的接吻儀式卻被中斷了。相良軍團那群男人也紛紛說:「好危險啊」「剛剛那個到底是什麼?」「本陣被弄的亂七八糟的,得趕快收拾啊!」並開始整理場地。原本能夠讓信奈鼓起勇氣吻下去的氣氛也都被打壞了。
  雖然有點可惜,但信奈也只能在良晴的懷中苦笑。
  「……哼、哼!話說回來,不愧是猴子。我要對你剛剛保護我的舉動好好褒獎一番。只不過,你明明被捲入那麼大的爆炸卻毫髮無傷,這樣有點讓人無法接受就是了。」
  「都是靠著大家的幫忙,我才能夠從金崎活著回來。我才不會這麼簡單就死了!」
  良晴咧嘴一笑。
  露出了沾著海苔的門牙。
  比起淺井長政優雅的微笑簡直就是天壤之別(當然良晴是地上的那團爛泥)。
  既沒氣質又沒有半點美感。
  讓人不禁心生懷疑……難不成他真的與猴子同宗?
  和出現在夢裡的帥氣良晴截然不同。
  遜斃了……信奈紅著臉小聲嘟噥著。
  「咦?妳說什麼?抱歉,我沒聽清楚耶!」
  「我說你真的是遜斃了!」
  「從莫名其妙到極點的刻薄態度來看……妳終於變回原本的織田信奈了!哎啊~~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就在信奈抬頭注視良晴的笑容時──
  不知不覺間……體內湧現出一股暖流充滿全身。
  明明現在織田軍正處於四面受敵、被牽制在叡山底下動彈不得的險境。
  信奈的內心卻沒有絲毫恐懼。
  因為自己還能夠和良晴活在相同的世界、擁有相同的夢想。
  即便身處險境,自己也不孤單。
  因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遇見了能夠扶持自己的人。
  光是這麼想──
  力量便源源不絕地湧現。
  所以,信奈確信,自己一定能夠突破這次的危機。
  「……信奈大人,我看您的情緒似乎過於躁動,還請喝下這碗藥吧。」
  松永久秀把藥碗端到信奈嘴邊,良晴見狀連忙大喊:「慢著慢著」直接搶過藥碗。
  「久秀!不許妳再讓信奈喝些來路不明的藥!剛才在看到我前,信奈的眼神是渙散無光的!這都是妳的藥導致的吧!?」
  「猴子,要是沒有彈正調配的祕藥,我早就因為槍傷的關係死掉了。雖然可能是有點用藥過量,不過別太責怪彈正了。」
  「既、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好吧。久秀,拜託妳不要做些奇怪的事喔。」
  「好的……不過信奈大人是不會被我這種人操控的。」
  遭到良晴斥責的久秀用訝異表情望著良晴的臉一會兒,接著一反常態地乖乖讓步。
  「……信奈大人是個非常堅強的人,而且……看來信奈大人擁有比波斯祕藥更有效的靈藥,以後應該不需要我煎的藥了。呵呵。」
  「咦?信奈有靈藥?什麼意思啊?」
  「……真是遲鈍的男人呢。」
  久秀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信奈連忙制止久秀,慌張地說:「等一下,妳肯定誤會了,不許再說下去喔,彈正!」。

  於是火燒叡山的作戰在最後關頭取消了。
  率領預備部隊的重臣們統統被叫回本陣。
  「猴猴猴猴子和光光光光秀還活著?他、他、他們有長腳嗎?」
  含淚發抖的勝家確認良晴和光秀的兩腳依然健在後──
  「真真真真是太好了!多虧你們阻止了失控的公主大人──!」
  幸好不是幽靈!柴田勝家欣喜若狂。
  高興得渾然忘我的勝家不自覺地把周圍士兵一個接一個打飛出去。
  「接下來就只剩下和叡山交涉了。儘管還沒有打破不利局面……不過光是看到兩位平安歸來就可以打滿分了。」
  丹羽長秀眼泛淚光,臉上卻帶著嫻靜的微笑。
  「……肚子餓了……金柑給我吃。」
  「不──行──!」犬千代把手伸向光秀的髮飾卻遭到光秀拒絕,因此不滿地嘟起嘴來。
  「我請妳吃八橋餅吧。」經過良晴安撫,犬千代的心情才平復下來。
  除了被囚禁在竹生島的長政、信澄夫婦,還有為了救出他們而留在北近江的五右衛門外,幾乎所有重臣都集結到重新振作的信奈身邊。
  「大家!雖然很想好好慶祝猴子和十兵衛生還,但是淺井朝倉軍仍堅守在叡山上!要是我們雙方僵持下去的話,遲早會被三好、六角家從背後偷襲而失去京都的!一旦今川義元將軍落入他們手中,我們就輸定了。有沒有誰有什麼好對策!」
  如果下雪的話,朝倉軍就會撤回越前……良晴搔了搔頭。
  「據說三好勢力已經從四國逼近攝津的尼崎,而甲賀的六角承禎也攻上南近江,封鎖了連接京都和美濃的東山道。」
  透過商場對手津田宗及打聽到三好勢力動向的今井宗久出口報告,過去曾在近衛前久策動下參與擊垮信奈計畫的津田宗及,自從把堺町會合眾代表的位子讓給今井宗久後,他也變得安分許多。當然,他有沒有在暗地裡動歪腦筋就不得而知了……
  「這樣啊。雖然很不甘心,但是目前的情況確實正中敵人下懷……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要是淺井朝倉軍願意下山和我們決一死戰就好了。偏偏那些傢伙意外地有耐性啊。」
  「哇哇哇。難道我永遠回不了三河了~~?」
  「別擔心,竹千代。我們無論如何都會打破這個僵局的。」
  「話雖如此,眼下又沒有什麼好對策呢。二十分。」
  就在眾人一齊陷入沉思的時候──
  「叡山使者求見!」

  「貧僧是奉天台座主大人之命代為掌管叡山的正覺院豪盛,這次擔任使者是來奉勸妳們這些女武將速速投降的!」

  來者是一名渾身酒臭味、有如武藏坊弁慶【註】再世的魁武僧兵。【註:平安時代僧兵,相傳是個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
  (那個傢伙就是之前趁夜發動偷襲,打輸勝家後又逃回叡山的……)
  (光明正大地把女性禁令當成擋箭牌,粗俗卑劣的男人。零分。)
  (他到底把女孩子當成什麼了?不可原諒。)
  面對一臉不悅的信奈等人,豪盛絲毫不以為意,也沒有低頭行禮。
  「這個世界竟然如此混亂,儼然已是末法時代!一群小女孩居然拿起武器學大男人打仗……多麼可悲啊!」
  豪盛不斷裝模作樣地說些惹人厭的話,見到犬千代遞上茶水便皺起眉頭說:「省省吧」。犬千代又端出外郎糕,他也大喊:「搞不好裡頭有下毒啊」一腳踹開裝著外郎糕的盤子,甚至不肯用手去碰。
  不但如此,豪盛還單方面撂下大話說:
  「淺井久政殿下和朝倉義景殿下表示,不忍心讓歷史悠久的叡山付之一炬。織田信奈,妳有沒有意願向我們投降?視條件而定,要我們接受投降也不是不行喔。」
  他不過是個使者,態度卻有夠囂張的……勝家向身旁的良晴抱怨。
  信奈板著一張臉冷冷回說:
  「要我投降是不可能的。我只接受地位對等的和解,而且是有條件的和解。」
  接著又說:
  「首先,交出狙擊我的杉谷善住坊。叡山是佛門僧侶修行的場所,豈能隨意窩藏刺客!」
  「哼,恕難從命。因為貧僧已經把杉谷善住坊那個沒有的廢物趕出叡山了,誰知道他逃到哪裡啦。」
  「這樣啊。也罷,那個傢伙的事情不重要,不過接下來的三個條件就沒有通融餘地了。」
  「什麼條件?小丫頭,妳倒是說說看啊。嘎哈哈哈哈。」
  「第一,把那個在『金崎撤退戰』趁火打劫、企圖謀殺猴子還有十兵衛的若狹陰陽師‧土御門久脩交出來。」
  「……哼……好吧。只是交出他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簡單就答應了……該不會在打什麼鬼主意吧?信奈雖然心存疑念,但也沒有時間深究。
  「第二,我要你簽下日後絕不再與淺井朝倉聯手的條約,並立刻解除叡山僧兵的武裝,專心做好僧侶的本分。」
  「妳說什麼?叫我們解除武裝?別傻了,想也知道不可能!」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再說了,為什麼學佛的和尚會手持武器行使武力啊?你們的使命不是用佛教的教義拯救民心,為了邁向成佛之路刻苦修行嗎?這麼想戰鬥的話,不會還俗投奔武家嗎?只要投奔我的麾下,我可以讓你們在平定天下的戰役盡情打個過癮。既不肯放棄僧侶的特權,又想坐擁武力,你們也太厚臉皮了!」
  此時織田家的女武將們一齊瞪著豪盛。
  「好好好好驚人的魄力啊。沒想到一群女人聚集在一塊兒會給人這麼大的壓迫感啊。」
  豪盛發出「唔──」的沉吟,頭上開始冒出冷汗。
  「聽好了,要是你們不立刻解除武裝的話,我就把你們這群和尚連同淺井朝倉軍一起燒成灰燼!這不是威脅!而是最後通牒!」
  「妳說要燒死山上的僧侶?」
  「你們這群僧侶說穿了還不是武裝士兵!?所謂的戰爭就是以命相搏啊!至少對我們武家來說,無疑是要睹上自身性命的!憑什麼你們可以單方面攻擊別人,別人攻擊你們卻會遭到佛祖懲罰?根本是狗屁不通的道理,我才不吃這一套呢!」
  「不過……叡山上仍有許多沒有武裝也沒有違反戒律,德高望重的高僧……才對。」
  由於每次碰到那類高僧都會被說教,因此和他們甚少有往來的豪盛話音中稍有遲疑。
  但是信奈接下來說的話,蠻橫到連豪盛都不禁傻眼。
  「那些傢伙長年以來放任你們這些目無法紀的僧兵恣意妄為,所以也是同罪!」
  「妳、妳這個小女孩……居然不把神佛放在眼裡!會遭到天譴的!」
  「你錯了!我是不把表面上打著神明、佛祖旗號,卻在背地裡做盡壞勾當的偽善者和卑鄙小人放在眼裡!制裁這些人是替天行道,就算神佛真的存在,也絕對不會怪罪我的!」
  不可理喻……所以貧僧才討厭不懂佛理、沒有墨水的黃毛丫頭啊!豪盛唸唸有詞。
  「還有最後一個條件,也是最重要的條件,我絕對不會讓步的。」
  「還有啊?臉皮還真厚。第三個條件是什麼?」
  「簽訂和解協議的場所──必須是在叡山的根本中堂!我要親自上叡山簽約蓋章。」
  這點辦不到──!豪盛突然起身,發出洪鐘般的怒吼。
  「開什麼玩笑?崇洋媚外的小丫頭!妳會遭天譴的!根本中堂是長久以來守護『不滅法燈』的殿堂啊──!堪稱叡山的心臟,最神聖崇高的場所!說什麼都不能讓汙穢的女人進入──!」

  交涉決裂。

  「這下子該怎麼辦?只差臨門一腳了,由我代替妳去簽約不就得了嗎?」
  「少囉唆,猴子,像你這種男人是不會懂的。在這個南蠻文化引領潮流的新時代,女人禁令那種東西早就過時了。就是因為看到那個臭和尚一副想說:『都是一些女武將,汙染了這裡的空氣』的自大態度,我才會一氣之下追加那個條件的!」
  「一氣之下才追加的!?拜託妳適可而止啊,這樣我在『金崎撤退戰』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看著眼前的信奈和良晴面對面吵了起來,豪盛盤腿坐在地上氣定神閒地說:「女人休想進入根本中堂,這是山上的規矩。不服的話大可以當場砍下貧僧的腦袋啊。不過,目前身處險境的是你們,諒你們也不敢這麼做的。嘎哈哈哈哈!」
  「我完全能夠體會公主的心情,可是交涉決裂的話就前功盡棄了。八分。」
  「住在神聖叡山上的和尚,這個年頭還實行什麼女性禁令,分明是瞧不起我們女孩子。更何況就算暫時解除了他們的武裝,只要女性禁令依然存在,叡山不曉得哪天又會與我們為敵。還是放火燒掉算了。」
  「實際上,叡山的女性禁令這次就遭到淺井大人、朝倉大人利用。一日不廢除這個規矩,叡山日後恐怕還是會變成反織田勢力的據點……話雖如此,放火燒山是不行的。燒山和烤魚不能混為一談的……嗚嗚。」
  「……犬千代引以為傲的虎皮頭套被那個和尚嫌不乾淨……真火大。」
  「看來那個和尚是個強硬的人~~偏偏吉姊姊的個性也是眾所周知的強硬~~真是傷腦筋啊~~」
  「商場上有句話叫『吃虧就是占便宜』,眼下最重要的是達成和解。最後提出的條件坦白說有點多餘啊。」
  「歐洲也好,日本也好,為什麼宗教界都認為女性是罪孽深重的生物呢?果然是因為女性有胸部的關係嗎?豪盛大人看著我胸部的視線……彷彿就看到惡魔使者一樣,充滿了畏懼與憎惡……(啜泣啜泣啜泣)……」
  「根本不瞭解女人卻瞧不起女人的臭和尚沒有活著的價值。再跟他廢話只是浪費時間,還是讓我毒死他吧。呵呵。」
  「我、我、我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大家從剛才到底在為什麼事爭吵呢?啊嗚、啊嗚啊嗚啊嗚……」
  眾人一時之間想不出解決之策。
  畢竟久秀拿手的美色魅惑術對異常警戒女武將的豪盛起不了作用。
  精通戰國遊戲的良晴對「女性禁令」這四個字也相當陌生。
  對好色到骨子裡的良晴而言,要是這個世界沒有可愛的女孩子和大胸部的女孩子,可能連一天都活不下去,因此他完全無法理解因為認為女性汙穢就禁止她們入山的古板思想。
  至於思維超前當代三百年左右的現實主義者‧信奈,此時似乎說什麼都要逼叡山解除武裝還有廢除女性禁令才甘心。
  「有、有了!既然問題在豪盛那個傢伙討厭女人的話,就讓我們織田家的美少女軍團好好接待他,讓他對女人改觀怎麼樣?」
  聽到勝家提出的餿主意後,良晴立刻興奮得大叫:「這個方法好!全員打扮成兔女郎、巫女還有女僕來接待那個和尚!順便讓我大飽眼福吧!」
  信奈卻生氣駁回這個提案說:「什麼?兔女郎?女僕?出賣色相來奪取天下的話,只會降低世人對公主武將的評價啦!」
  「嗚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公主大人!我我我我的意思不是說要出賣色相啊~~!?」
  勝家淚眼汪汪地下跪道歉,良晴也跟著舉白旗投降。
  「……不行啊,信奈,還是先把女性禁令的問題擺一邊!我想到明治時代,禁令就會解除了!」
  「明治?那是多久之後的事情啊?」
  「這個啊,大約是三百年後吧?」
  「啊?說什麼蠢話啊?要我等三百年?我現在就要廢除禁令,否則我嚥不下這口氣!」
  「哇~~反而刺激到她啦!?」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正覺院豪盛耐不住性子起身。
  他心想,只要表現堅定不移的態度,這些公主武將最後一定會屈服的。
  「嘎哈哈哈哈!貧僧差不多該回去了。與其打破女性禁令,貧僧寧願和叡山一起被燒成灰燼!想進攻、想放火隨你們高興!」
  就在此刻。
  意想不到的人物──修女露易絲‧弗洛伊斯緊緊抓住豪盛的袖子,拚命想要留住豪盛。
  「請等一下!請你再和信奈大人好好談一談!這樣下去的話叡山會……」
  「唔喔喔喔喔!南蠻邪教修女?而且還頂著如此可怕的大胸部……可惡,別碰貧僧!法力、法力要被奪走了!」
  沒想到弗洛伊斯此舉造成了反效果。異常厭惡弗洛伊斯的正覺院豪盛滿頭大汗地大吼:「唔喔喔喔喔!放手、放手啊啊啊!」
  看樣子和解是沒希望了──就在信奈死心時。

  「喔──呵呵呵呵呵呵!信奈,看妳好像很傷腦筋的樣子。這種時候就交給身為征夷大將軍的本‧宮出馬吧!」

  徹底被眾人遺忘的人物,大將軍‧今川義元不知道為何搭著巫女們扛的轎子瀟灑登場。
  信奈用不悅眼神瞪著義元。
  「妳的第一人稱什麼時候從『咱家』變成『本宮』了?明明是降伏於我的俘虜,居然還敢這麼囂張啊。」
  「哎啊,既然當上征夷大將軍,自稱跟著升級也是理所當然的吶!說起來本宮原本想使用『朕』這個第一人稱,但是顧及到姬巫女大人的立場,所以才勉為其難改用『本宮』喔!」
  「廢話少說,快點回去。我們正在忙,這裡沒妳的事。」
  「哎啊,信奈,有道是魚幫水、水幫魚嘛。這次本征夷大將軍今‧川‧義‧元就親自去和御所的姬巫女大人談判,替您們索討促成雙方和解的諭旨吧!」
  「妳的敬語用法有夠亂七八糟的耶!」
  對喔!姬巫女大人的諭旨,只剩這招了!良晴拍了一下膝蓋。
  現在也只能指望今川義元這根不可靠的救命稻草了──光秀也跟著附和。
  丹羽長秀面帶微笑表示:「雖然使者人選有點微妙,不過可以打八十分。」
  真沒辦法……雖然我對妳不抱任何期待就是了──信奈丟下了這句話。
  「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只要運用本宮出神入化的外交能力,一下子就能討到諭旨的!喔──呵呵呵呵呵呵!」
  只有今川義元一人深信求取諭旨的任務會獲得空前成功。

  ※

  大和御所──
  「什麼?那個駿河的花瓶將軍未經稟報就跑到御所求見姬巫女大人!?」
  一大早慌慌張張地從宅邸趕到御所的關白‧近衛前久激動得臉色大變。
  是的。近衛前久正是在暗地裡勾結六角家、三好家,組織起反織田家包圍網的主謀。這天早上,他也正在計畫扳倒信奈的陰謀。
  淺井久政之所以背棄與織田家的同盟,也是因為前久暗中寫了一封「織田信奈打算廢除這個國家的身分制度,還威脅本官說要消滅大和御所與姬巫女」的信給淺井久政的緣故。這封內容聳動、誇大不實的信成了淺井久政倒戈的開端。
  策動和御所有親緣關係的叡山,也是採用相同的手法。
  近衛前久還陸續寄信給曾經敗給織田家的六角、三好兩家,指示他們:「趁織田軍被牽制在叡山的時候收復領地」。
  只是前久萬萬沒想到,那個杉谷善住坊會再次暗殺信奈失敗──
  假如那個傢伙沒有失手的話,織田家現在大概已經滅亡了!而且任務失敗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能怪本官太傻,才會去相信忍者啊!
  「這下不妙、這下不妙了啊。姬巫女大人不知道為什麼相當中意織田信奈,絕對不能讓她會見駿河的花瓶將軍啊……!」
  前久急忙趕往御所,不過為時已晚。
  「喔──呵呵呵呵呵!那本宮就收下和解的諭旨了!真不愧是姬巫女大人,果然深明大義!」
  那陣刺耳至極的高亢笑聲……絕對不可能是姬巫女大人發出來的。
  「擔任叡山天台座主的兄長那邊,由朕直接去說就行了。」
  「哎啊,承蒙姬巫女大人如此關照……本征夷大將軍‧今川義元深感榮幸!」
  「織田彈正的傷勢怎麼樣了?」
  「姬巫女大人請放心,信奈現在活蹦亂跳的。雖然前些時候好像因為服藥過度神智不清,吵著要『火燒叡山』什麼的,不過自從她養的猴子從金崎回來後,她的腦袋就清醒過來了,恢復成平時的信奈了!」
  「喔,相良良晴也平安無事嗎?」
  「當然、當然,他平安得很。偷偷跟您說,猴子是身為征夷大將軍的本‧宮唯一認可的『正統日本男兒』,那個男人才不會這麼簡單就死掉的!喔──呵呵呵呵!」
  近衛前久強忍著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朝房內望去。
  只見衣著打扮華麗無比的今川義元正一邊吃著八橋餅,一邊用手上的黃金扇子啪答啪答地搧風。
  就算隔著垂簾,在姬巫女大人面前居然如此無禮!
  插圖007
  「且、且慢!」
  「哎啊,你就是關白吧?哇──又塗白臉又畫眉毛又染黑牙,真是十足的公家貴族打扮吶。京都道地的公家果然就是不一樣。喔──呵呵呵呵!」
  前久氣得咬牙切齒。
  這個駿河的笨丫頭真以為將軍比關白偉大了。不,搞不好她甚至誤以為將軍和姬巫女大人平起平坐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管本官對她說什麼,她也只會「喔──呵呵呵呵」傻笑,全部都當成耳邊風啊!
  居然送來這麼棘手的使者,可惡的織田信奈!
  看樣子只能說服英明的姬巫女大人了!
  「姬巫女大人,姑且不論促成淺井朝倉家和織田家雙方和解的諭旨,叡山的女性禁令萬萬不能廢除啊!否則守護京都鬼門的叡山將會顏面掃地啊!」
  「為什麼呢,近衛?」
  垂簾後方的年幼姬巫女疑惑地問著。
  「叡山和高野山的女性禁令是距今約八百年前的平城京時代制定,傳承了八百年的傳統。倘若隨意廢止的話,恐怕會使司掌祭神事宜的大和御所與姬巫女大人權威掃地的!」
  靈山禁止女性進入的規矩出自平城京時代的『養老律令』。這絕對非是藐視女性,而是為了讓修行僧嚴守佛教戒律……前久振振有辭地解釋道。
  「近衛。據朕所知,在『養老律令』中,除了男性佛寺有『女性禁令』外,女性尼庵也有著『男性禁令』。可是如今『男性禁令』早已不復存在,『女性禁令』卻依然保留下來,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呃、呃、呃……」前久頓時語塞。
  追根究柢,八百年前制定『養老律令』時,日本的佛教寺院分成了僧寺與尼庵兩種。由於佛教有著「男僧女尼不可觸犯色戒」的嚴格戒律,因此司掌祭神的大和御所才會禁止女性踏入僧寺,並禁止男性踏入尼庵。
  但隨著時代變遷,這個國家的尼庵幾乎已經絕跡,因此「男性禁令」也逐漸被世人淡忘。
  然而,「女性禁令」在不知不覺間與佛教傳入前的靈山信仰深深結合在一起,即使沒人記得當初制定禁令的理由,但這項規矩仍然保留至今。
  (想想想想不到年幼的姬巫女大人居然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不,可是自古以來,人們都說女人不淨……」前久不死心地試圖反駁,但姬巫女卻笑著反問前久:
  「近衛,因為女人不淨,所以不能進入叡山……那要是朕進入叡山的話,也會汙染叡山囉?」
  「唔?絕絕絕、絕對沒這回事!哪個人敢說尊貴的姬巫女大人不淨,肯定會遭到天譴的!」
  「既然如此,也就表示禁止女性進山的規矩只是為了讓僧侶們遵守戒律罷了。」
  「……誠、誠、誠如您所說~~!」
  冷汗直流的前久只能在姬巫女面前把頭壓得低低的。
  「說起來,擔心女性進山會觸犯色戒,這就代表僧侶的修行還不夠,問題並非出在女性身上,不是嗎?」
  (姬巫女大人何等聰穎,本官無法辯駁啊!)
  前久終於放棄抵抗了。
  「喔──呵呵呵呵!關白,你無話可說了吧?那麼本宮今‧川‧義‧元這就代替姬巫女大人前往叡山的根本中堂主持和談儀式了!」
  今川義元高亢的笑聲尚未停止,姬巫女接著說:
  「希望妳替朕傳話給織田彈正──夢想不是只屬於個人的,要好好珍惜相良良晴等人啊。」
  「好的、好的。雖然本宮不是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過謹遵吩咐!」
  這時候──
  (又被織田信奈逃過一劫了……事到如今,只好召集更強的敵人來對付她了。)近衛前久的心中開始盤算新的陰謀,不過坐在垂簾後面的姬巫女沒有發現。事實上,這正是公家設置垂簾的目的。

  ※

  十二月十三日。
  時節已進入隆冬。
  一群女武將集團打破了流傳八百年的規矩,意氣風發走在被白雪覆蓋的叡山路上。
  「這裡的視野真好!雖然有點冷,不過辛苦爬上來總算有價值了!」
  「從叡山眺望的京都美景。九十五分。」
  「喔──呵呵呵呵!信奈,本宮特地為了妳向姬巫女大人要到諭旨,讓本宮在二條城上加裝黃金鯱鉾【註】應該不為過吧?」【註:一種屋脊上的吻獸(鴟尾),虎首魚身。】
  「義元大人、義元大人。我方和淺井朝倉的戰鬥還沒有結束。那麼做太鋪張囉!」
  「哎啊,既然元康都這麼說了,那本宮可以勉為其難改用純銀鯱鉾代替喔?」
  「真是的,原本還以為情況會很糟糕的說。」
  「嗚嗚。」
  是織田信奈以及熱鬧的家臣團。
  在這個清一色是公主武將的團體裡面,只有相良良晴一個男人混在其中。
  「快看快看!那裡有一群猴子家族!是不是你的同伴啊?」
  「吵死了,那是日本獼猴啦。」
  一行人吵吵鬧鬧地抵達根本中堂。
  「那、那就是織田家的公主……真……真是美若天仙啊……」
  「柴田勝家、丹羽長秀、明智光秀……也都是萬中選一的美人啊。」
  「我饒不了那隻猴子!居然被這麼多美女包圍,太令人嫉妒了!」
  「真是不知羞恥!」
  「相良良晴!總有一天要我在戰場上親手制裁你!」
  在根本中堂周遭護衛主公的淺井朝倉兵們紛紛七嘴八舌討論。
  「多、多麼美豔動人的女武將啊!」
  「年輕美麗又充滿氣質……太耀眼了。看來塵世並非完全不值得留戀啊。」
  「不,搞不好塵世才是極樂淨土啊。」
  「……貧僧考慮還俗了。」
  「唯一無法忍受的就是那隻混在其中的猴子了。」
  「去死!去死吧,相良良晴!」
  聽命於大和御所諭旨,心不甘情不願解除武裝的僧兵們都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膜拜起織田家的女武將,同時也對身處美人堆的良晴釋放出強烈敵意。
  「怎麼覺得只有我遭到眾人敵視啊……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嘻嘻。我們進入堂內吧,猴子。」
  據說淺井久政和朝倉義景早在協議書上蓋章,接下來就等信奈簽字蓋章了。
  可是──
  只見根本中堂的門口站著兩個人。
  若狹的少年陰陽師‧土御門久脩,以及手持鐵棒大笑說:「嘎哈哈哈哈,上鉤了!」的正覺院豪盛。
  「你們想做什麼?我們是來訂立和解協議的。難道你們不惜違抗姬巫女大人的諭旨也要與我們開戰嗎?」
  「淺井朝倉兩家已經遵從諭旨的旨意,在和解協議書上蓋章了,貧僧只是按照約定交出土御門久脩殿下罷了。不過──貧僧只答應要把人交給你們,沒有保證之後的事情喔!哇哈哈哈哈哈哈!」
  沒錯,我從來沒說過要向你們投降……我要在這裡把你們統統打倒──土御門久脩用傲慢的表情撂下狠話。
  「土御門殿下,狠狠教訓這群破壞禁令的娘們吧──!」
  「奸詐的臭和尚!」「太卑鄙了!」「居然膽敢無視諭旨,真不敢相信!」受騙上當的信奈等人簡直氣炸了。
  「哼哼,叡山太棒了……能夠盡情吸收匯聚於京都的大龍脈之『氣』,果然是日本屈指可數的龍穴地區。式神的力量比起在若狹時強上十倍……不,有二十倍!竹中半兵衛有來嗎?」
  我就是──騎著小馬上山的半兵衛戰戰兢兢地舉起手來。
  「妳就是菩提山的臥龍嗎?聽說妳被譽為『當世孔明』,但說到底也只是個不入流的鄉下陰陽師罷了;反觀我則是陰陽師之祖‧安倍晴明公的直系後裔名門──土御門家的當家啊。究竟誰的陰陽術比較厲害,就趁這個機會分個高下吧。」
  「土御門大人,我終於知道你在金崎用了什麼伎倆了。你命令台密咒術師強行將叡山的『氣』導入龍脈,藉此讓式神獲得來自叡山的『氣』,沒錯吧!」
  「喔。真不愧是活在現代的竹中半兵衛。和妳那個舊時代遺物的前鬼就是不一樣呢。」
  「陰陽道靠的是施術者一個人的力量,的確沒有將巨大的『氣』送到遠方的方法。不過,叡山的台密能夠集結眾多僧侶,再加上『不滅法燈』的力量。這種事情才有辦法成真的。」
  「正是如此。土御門和叡山,這兩股水火不容的勢力已經攜手合作。我從當時距離最近的龍穴接收叡山送來的『氣』,源源不絕地供應給式神。只不過同時使用兩種咒術的結果就是讓織田信奈與相良良晴都活了下來。早知道就該專心對付織田信奈才對。」
  「叡山的台密所用的法術原是用來替京都補充不足的『氣』。你竟然用來把低等靈魂當成式神使喚,這簡直是邪魔歪道!」
  一切正如前鬼所料。土御門久脩一邊追殺相良軍團,一邊靠著山裡的龍穴與神石為式神補充『氣』。然而,大地的龍脈早已衰竭,光靠當地的靈地不足以維持數量那麼龐大的式神。
  真正的源頭在叡山。
  叡山是個能夠在數百年間持續為京都輸送『氣』的畿內最大龍穴。當時叡山的僧侶就是利用台密的法術,將『氣』灌注到位於若狹通往近江山區的枯竭龍穴或神石。
  但是,這種手段對陰陽道而言是個禁忌。
  「不過法力消耗過頭,死了幾個僧侶就是了。」
  半兵衛難得柳眉倒豎,發怒了。
  「你太過分了。如此蠻橫地攪亂地脈,萬一激醒地龍,天地將為之大亂的!你這樣也配當陰陽師總帥‧土御門家的當家嗎!應該負責鎮壓地龍的你竟然只為了殺死良晴先生、贏得凡人的戰爭,不惜使用可能會喚醒地龍的禁忌手段……我絕對饒不了你!」
  「哼,反正最後什麼事也沒發生,有差別嗎?好了,既然我們兩位陰陽師在叡山相遇,總算可以使出全力來場一對一的法術對決了。我們雙方『氣』都在最充沛的狀態,輸了也沒辦法找藉口了。這位鄉下陰陽師小姑娘?妳到底打不打算和我較量啊?」
  「真是個糾纏不休的臭小子~~!」良晴等人氣得大罵,信奈則是不以為然地問說:「這個小孩是怎麼回事啊?」。
  那個小子操縱的低等式神害怕火槍,不用讓半兵衛冒這個險──良晴在信奈耳邊小聲說道。不過,由於這次上叡山是來和談的,因此信奈一行人沒有攜帶火槍。
  半兵衛緩緩從小馬背上爬下來,乾脆地表示:「我知道了,那就分個高下吧。」
  「半、半兵衛,這樣太危險了!那個小子召喚的式神多得不像話,而且力量恐怕又比在若狹時更強了。」
  「良晴先生,我沒問題的。托你的福,我的身體已經康復了。之前在清水寺戰鬥中昏倒,現在正是我挽回名譽的時候。」
  半兵衛今天異常有幹勁耶……良晴歪過腦袋。
  「可是啊,半兵衛……」
  「呵呵,我真的沒問題。」
  「那麼,臥龍,和我一決勝負吧。」
  召喚式神軍團!
  信心滿滿的土御門久脩召喚出無數外型特異的怪物,同時從空中對半兵衛和信奈等人發動攻勢。
  出現了!怪物出現了!大事不妙啊啊啊啊!勝家握緊長槍使勁揮舞,但是完全打不中會飛的式神。
  難道信奈等人將在和談的會議中全滅嗎──!?
  不過──
  竹中半兵衛不慌不忙地抽出一張護符抛向天空。
  「前鬼,拜託你了。」
  「包在我身上。」
  狐臉貴公子‧前鬼在土御門久脩面前冒了出來。
  「怎麼?又只有你一名式神?上次在花折峠,你竟然欺騙我啊。」
  「哼。相良良晴怎麼可能把命交給你這種小鬼,會被騙是你太笨了。」
  「不管怎麼說,你們太有勇無謀了。單憑一名人型高等式神根本敵不過我的式神軍團,這點你應該心知肚明才對……如果在這裡每個式神的力量都增加二十倍,那式神數量越多的一方,力量也就增加越多。還是說你不會算術呢?太令我失望了。」
  所有的式神不約而同地襲向前鬼。
  前鬼裂開大嘴笑說:
  「很不巧──吾主目前的身體狀況良好,而且在叡山受到召喚的我,力量是在若狹時的一千倍。」
  「虛張聲勢,力量比我更強的陰陽師,除了祖先大人‧安倍晴明公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區區的鄉下陰陽師和半人半狐的式神絕對不會是我的對手的。」
  哎啊哎啊──前鬼輕輕一笑。
  「處理土御門應該是後鬼的工作呢,不過金崎那筆帳又不能不算一算。特別是我沒想到土御門的當家竟然會犯禁與叡山僧侶聯手。你應該做好覺悟了吧?」
  「要做好覺悟的是你才對吧?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你生前是什麼人,就讓我把你打得四分五裂,再也無法恢復原形吧!」
  「大地龍脈的力量已經衰竭。如今世上能夠讓我的力量恢復到生前程度的地點,就只有高野山還有這座叡山了。這是個教育你的好機會,小鬼。我會讓你知道,你和正牌陰陽師之間有多少差距的。」
  「正牌陰陽師!?原來如此,你生前果然是陰陽師。是來自哪個鄉下地方啊?失去肉體淪為受陰陽師使喚的你應該很羨慕我這個土御門當家吧。你這個淪為式神的傢伙已經失去力量,不能像我一樣召喚式神,也無法恢復成人,只能在生與死的狹縫間徘徊。況且你還和美濃的鄉下陰陽師締結契約,想必只是個沒什麼靈力的低等術士吧。儘管這是陰陽師的常理,但還是令人不勝唏噓呢。」
  「是的。使喚式神的陰陽師死後也會化為靈體般的存在,成為式神。這也是你未來的下場。」
  「很不巧,我已經找到躲避這種命運的方法了。我的自尊絕不允許自己侍奉其他陰陽師的。」
  「八成也是什麼不正之術吧。你害怕面對自己死後的命運啊。」
  「哼。像我這麼厲害的陰陽師,就算化為靈體,也沒有術士有能力與我締結契約啦。如果雙方靈力不對等的話,召喚式神的術士反而會被消滅的──和你大大不同呢。好了,這次一定會讓你回歸塵土的。」
  無數低等式神組成的軍團圍住前鬼。
  然而,前鬼只是露出狐狸般的詭異微笑靜靜站著,一點都不為所動。
  「碰巧我是很特別的式神呢。只要全身充滿『氣』,就可以召喚使役強大的式神喔。」
  「式神的雙重召喚!?這話連蠢蛋都不會信的。式神怎麼可能辦到!」
  「土御門啊。不管你聚集再多低等的怨靈或妖怪,也絕對比不過正牌的。陰陽師一直都是獨自與世界對抗,在陰與陽的縫隙間與天地之力對決的孤傲術者,不可懷抱著獨善其身的念頭,必須無私無我才行。因此,心中不會存有信仰的。我們純粹是靠著自己的技術,為了守護生活於這個日本大地的人民而活。一旦站上顛峰,就能夠使用各種法術使喚四方神明。哪怕是佛教的菩薩或明神──」
  「你不用再虛張聲勢了。我會徹底粉碎你的『氣』,讓你再也變不回那副狐臉人的樣貌的。式神們聽著,給我上!」
  「我的護身佛可是有點強喔。」
  式神軍團從四面八方襲來。
  而前鬼──

  「忘卻了生前模樣與心靈的可悲鬼魂,回到黑暗吧。」

  唵、啊日羅、馱羅嘛、紇哩庫、娑婆訶。
  有請千手觀音降臨。

  前鬼伸手指向蒼天,唸了一句咒語──
  下一秒,只有陰陽師和式神看得見的無數拳頭如驟雨般連綿不絕地擊出。
  碰!
  磅!
  啪……!
  噗咻──!
  式神軍團瞬間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賭上最強陰陽師頭銜的對決,轉眼間就分出勝負了。

  「……什……?不、不會吧……這、這怎麼可能……」
  土御門久脩向後退了數步。
  「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難以置信……我……我是安倍晴明公的直系子孫,名門土御門家的當家,日本最強的陰陽師啊!然而,你卻不費吹灰之力把我的式神給……」
  「哼,將狐狸的靈力納為己用而繁榮起來的安倍家血脈,經過數百年的時間也衰退至此了。久脩啊,陰陽師的時代會隨著長年壟罩日本的古老黑暗一同結束。不,吾主和#我本人#會一起親手結束它的。」
  土御門久脩凝視著前鬼一會兒後,表情突然大變。
  目前為止的自信,以及即使在式神對決中一敗塗地也沒有失去的矜持,都在此時此刻化為烏有。
  如今的久脩臉上寫滿了恐懼。
  不可能。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因為──
  土御門家代代相傳的傳說中,存在著一名就算是天才陰陽師也絕對召喚不了的最強式神,其真實身分就是──
  「……難道……難道您是……祖先……大人……!?」
  前鬼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久脩啊,在我看來,你只是個乳臭味乾的小鬼頭。想以安倍晴明後人自居,你還早了十年啊。滾回若狹從頭開始修練吧。」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起起起起起!?」
  在極度恐慌下變回一個普通小孩的久脩嚇到尿濕褲子,拔腿就想逃下山。
  在久脩落荒而逃的期間,前鬼施展的千手觀音之拳仍然不斷追打他的腦袋和背部。被打得鼻血直流的久脩一個踉蹌,沿著山路一路滾了下去,消失在信奈等人的視線範圍外。
  「……哎啊,本來應該取你性命的,感謝心地善良的吾主吧。」
  「謝謝你,前鬼!這麼一來,久脩先生應該也不敢對良晴先生出手了。」
  「嗯。半兵衛大人,妳真是個好孩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前鬼剛才做了什麼嗎?我什麼也沒看見啊。」就在信奈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前鬼發出一陣狐狸叫聲,接著便化為一陣青煙消失了。

  「是不是弄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土御門久脩會敗在那個像小松鼠的小丫頭手上啊!?」
  最後的抵抗也宣告失敗的正覺院豪盛被信奈等人團團包圍,無路可逃。
  「唔喔喔喔喔!連根本中堂都要被女人汙染了嗎!無奈啊!觀音菩薩大人,貧僧對不起您!請您現在立刻讓這些骯髒汙穢的女人遭到天譴吧!求求您、求求您了──!假如您對貧僧尚有一絲憐憫的話,就請幫助無計可施的貧僧逃離這群女人的魔爪吧~~!」
  察覺到自己有生命危險的豪盛,巨大的身軀不停顫抖,手中的鐵棒也掉到地上,聲淚俱下地哇哇大叫。
  以信奈為首的女武將軍團則是狠狠瞪著狼狽不堪的豪盛。
  信奈等人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而且越燒越旺。
  尤其是先前每當快打贏豪盛時,總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豪盛躲回叡山的勝家。
  沐浴在女武將們殺氣騰騰的視線下,豪盛慌張地乾咳一聲。
  「咳,那貧僧先告辭了。」
  顯然是想要裝傻蒙混過關。
  咻──碰!
  「哇啊啊啊啊啊!?」
  信奈使出一記中段踢,深深踢進豪盛的腹部……直擊豪盛的肝臟!
  「誰是該遭天譴的女人啊!我們到底是哪裡骯髒汙穢了?臭和尚!」
  「就是說啊!你這個企圖在和談會議暗殺我們的傢伙,分明比我們骯髒多了!居然無視姬巫女大人的旨意,你這樣還算是叡山的僧侶嗎!下流無恥!」
  啪!
  額頭發出耀眼的反光,怒氣直上心頭的十兵衛光秀毫不留情地舉腳往豪盛的胯下一踹。
  「嘎啊啊啊啊啊啊!?」
  儘管豪盛再怎麼強壯,挨了這一踢,也只能痛得在地上打滾。
  「請……請饒了貧僧吧!貧僧錯了~~!貧僧以後再也不敢把骯髒汙穢四個字套用在女人身上了!還請大發慈悲放貧僧一馬吧!」
  「想得美~~!」
  「大家!把這個傢伙打到永遠不敢反抗我們為止!」
  「喔──呵呵呵呵呵!本宮雖然不擅長射箭,不過踢蹴鞠倒是很拿手喔!」
  「這不是天下霸主應有的行為,但是我個人打滿分贊成。」
  「遵命,公主大人!吃我這招,柴田流必殺技──下段腳刀『破相踹』!」
  碰────!
  決定性一擊──柴田勝家朝著仰躺在地上不斷呻吟的豪盛臉上施展無情的踩踏攻擊!
  「噫咿咿咿!女武將們居然如此強悍!?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信奈的踢擊也很可怕,直接攻擊男人要害的十兵衛更是凶狠……但、但是,不管怎麼說,勝家都做得太過火了吧?看著豪盛的慘狀,良晴不由得開始發抖。
  「那個豪盛大人居然毫無招架之力……」「沒想到豪盛大人意外窩囊~~」「如果對手是男人的話,他根本就不會那麼害怕」「可是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享受耶。」「之前幾次與柴田勝家交手,他也差點敗北呢。」「說起來豪盛大人就是拿女人沒輒……」「難怪他會那麼排斥女人……」僧侶們和淺井朝倉家的士兵對豪盛感到失望之餘,也被信奈等一千女武將的魄力震攝。
  「半兵衛半兵衛,快去阻止她們吧。」
  「可是……我會怕。嗚咽嗚咽。」
  「呵呵。室町時代的高僧‧一休禪師曾經寫下這麼一首和歌──『女人實乃佛法寶庫,釋迦達摩皆為女人所生』。無論男人搬出女性禁令或是其他莫名其妙的歪理來虛張聲勢,也終究贏不了女人呢。」
  松永久秀似乎完全沒有阻止眾人的打算。
  自從金崎撤退戰以來,信奈等人累積了滿肚子怨氣,如今一口氣爆發出來,就連良晴也沒有膽子制止。
  就在此時……
  「信、信奈大人!濫用暴力是不好的!再打下去的話正覺院大人就太可憐了……!」
  一名勇氣十足的少女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身體護住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豪盛,制止了信奈等人的殘暴行徑。
  「……弗洛伊斯?那個傢伙是長年迫害傳教士的佛僧,是妳的敵人喔,為什麼要袒護他啊?」
  此人正是上帝會的傳教士,弗洛伊斯。
  「信奈大人,主教導我們『要愛你的敵人』,正覺院大人已經向信奈大人道歉,也深深反省了……不瞞妳說,我們上帝會的傳教士中也有像他一樣的人……我想正覺院大人多半是從小到大都在叡山上接受嚴厲修行,所以才會對女性有所誤解的。請妳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吧。」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好吧。」
  「那光秀也不跟他計較了。」
  「Obrigada(謝謝)。」
  弗洛伊斯回過頭去對豪盛微微一笑。
  豪盛在弗洛伊斯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
  「喔、喔喔喔……菩……菩薩大人……!」
  哇──豪盛跪伏在弗洛伊斯腳下痛哭流涕。
  「居然願意對貧僧這麼沒用的男人伸出援手,您一定就是觀音菩薩大人!太感謝了、太感謝了……!想不到渡一切眾生的菩薩大人竟然會化身為南蠻女性降臨人世啊!」
  「……咦?那個……?」
  「相傳觀音菩薩大人具有三十三種法相,原來異國傳教士是您的第三十四種法相嗎!喔、喔~~那頭閃耀的金髮……澄澈的碧眼……果然是與菩薩大人相稱的絕世美貌啊!再加上那對徹底顯現母性特質的豐滿乳房!貧僧未曾謀面的母親也許就像您一樣吧!」
  「……咦?咦?」
  「從現在起,貧僧正覺院豪盛將一輩子追隨您的左右!成為守護弗洛伊斯大人的武藏坊弁慶!沒錯……至死方休!啊~~!菩薩大人────!」
  豪盛抱住弗洛伊斯的腳用臉頰使勁磨蹭。
  看到豪盛丟人的模樣,大失所望的僧侶們一個個低下腦袋緩緩散去……
  「等等,請、請不要這樣!我、我、我已經把身心奉獻給主了……誰誰誰誰來救我啊~~!」
  「你在做什麼!這個色和尚!還不放開弗洛伊斯!」
  「這個傢伙變得更惡質了!還是宰了他吧!」
  「哎啊,難纏的敵人變成同伴固然是件好事……不過相對的,情況好像變得更麻煩了。只能打五十分。」
  「我還沒打夠呢!給他好看!接招──!」

  於是──
  和談協議順利達成。
  信奈總算脫離四面受敵的險境。
  膽小的淺井久政沒有在會議現身,早在信奈等人踏進根本中堂前就匆匆下山了。
  另一方面──
  從根本中堂內走出來的朝倉義景與織田信奈首度碰面。
  朝倉義景是個長相俊秀的高大青年武將。
  但是他的面色蒼白如紙,雙眼彷彿神游物外,沒有焦點。
  最詭異的是義景的背後。
  只見堂內的一面牆上畫滿「源氏物語」登場的美麗貴族女性──婀娜多姿的模樣。
  而且在宛如繪卷的壁畫中央,有著一名儀態柔美的少女──外表神似信奈。
  「……這是!?朝倉義景……這是你叫人畫的嗎!?在根本中堂裡面畫這種東西沒問題嗎?」
  「因為堅守叡山的日子太枯燥乏味了,所以我把人在越前的長谷川等伯叫來畫了這幅圖啊。呵呵呵,話說回來,妳長得真像我讓等伯畫的少女,簡直就是我理想中的美麗公主啊。我終於找到神似我母親的清純少女了──好美啊,美得讓人想剝除妳的內臟,將妳製成標本啊。」
  朝倉義景住叡山上的期間對織田信奈產生了興趣,於是便調查了許多關於信奈的情報,結果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愛上素未謀面的織田信奈了。
  「……!?」
  信奈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什麼?
  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啊?
  神似母親……標本……?
  他到底……在說什麼?
  「想不到俗世中居然存在著值得我弄到手的女性。我一定會把妳帶回一乘谷城,讓妳換上各種華麗服飾……妳會變我專屬的若紫,這就是我們兩人的宿命啊。」
  「別、別靠近我!」
  眼裡流露著癡狂神色的朝倉義景一伸出手來,信奈立刻嚇得躲到良晴身後。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信奈還是頭一次如此害怕一個人。
  朝倉義景注視信奈的眼神就是如此不尋常。
  那不是「喜歡上一個女人」的眼神,他的眼神中蘊含著一股黑暗扭曲的熱情。
  「猴子,這個傢伙好像很奇怪!我們又沒有見過面,為什麼他會叫人在牆上畫我啊?而且還說要把我製成標本,那是什麼意思?他讓我覺得好可怕耶……!」
  「冷靜點,信奈。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會有這種傢伙的,別在意。」
  良晴像是要保護信奈般輕輕摟住不斷發抖的信奈,朝倉義景見狀立刻用憤怒的眼神瞪著良晴。
  「你就是猴子嗎!沒意思……太沒意思了!現實總是這樣,當我發現夢寐以求的美麗少女時,就是會有你這種心術不正的男人像蒼蠅般圍繞在少女身旁打轉,玷汙了少女的美……當我用風雅之心愛慕少女時,就是會有發情的猴子搶先奪走少女的純潔啊!」
  朝倉義景用充滿恨意的聲音大喊:
  「相良良晴,我對天發誓,一定要在戰場上殺了你!織田信奈是這個世上有如奇蹟的藝術品,我絕對不會讓你這種淫蟲玷汙她的!無論採用什麼手段,我都要把她帶回一乘谷城幽禁起來,用我的手為她更衣,將她培養成我的若紫。織田信奈是唯一夠資格當我母親的女人啊!」
  猴子……我好怕……!害怕的信奈把良晴抱得更緊了,這個舉動令朝倉義景的怒意頓時升到頂點。
  「下次戰場上再會吧,織田信奈。很遺憾,現在不是平安繪卷的時代。為了把可愛的妳帶回一乘谷,就不得不先殲滅織田軍、殺掉那隻猴子。看來要親手掌握夢想,一場野蠻的戰爭是無法避免的啊。」
  看著義景悠然離去的背影,信奈的身子依舊抖個不停。
  朝倉……義景……
  瘋子。那個男人的眼神完全發狂了。
  那道彷彿要舔遍信奈全身的視線,讓信奈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快,而且還覺得毛骨悚然。
  好噁心……
  「……猴子……他好可怕……!我絕對不要被那種傢伙抓回去囚禁起來啦……!」
  「別擔心,信奈。和朝倉義景的戰爭一定會由妳勝出的。」
  良晴摟著信奈的肩膀如此說道。
  信奈抬頭望著良晴的臉,怯生生地發問說:
  「真的嗎?你是在洩漏未來的情報嗎?如果是的話,我就要砍你的頭喔?」
  「不是啦,我們織田軍團沒有理由會輸給那種活在自我世界裡面的傢伙啦。沒錯吧?」
  沒錯,說得也是──信奈終於恢復了笑容。
  但良晴此時若有所思(朝倉義景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那股對信奈的執著……這個男人實在很危險耶)。

  在信奈、良晴等一干織田家人等以及身為敵人的朝倉義景離去後。
  靜謐的根本中堂獨留竹中半兵衛一人。
  堂內只剩下幾位與此次火燒叡山騷動無緣的年輕僧侶看守著自最澄以來燃燒至今的叡山心臟──不滅法燈。這些人既不與僧兵為伍,也與密教咒術毫無瓜葛,只過著做學問與修行的日子。他們大概怎麼想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年幼的少女‧竹中半兵衛準備進行一項不得了的計畫。
  進入女性止步的叡山,甚至抵達根本中堂的竹中半兵衛,她即將實行「將連同叡山在內盤據於化為巨型怨靈結界裝置的京都妖物全數淨化」的祕密計畫。
  斷絕匯集於叡山底下的地脈、熄滅「不滅法燈」的火焰、消滅京都的「結界」機能。
  半兵衛再三考慮過,還在美濃的晴明神社與前鬼討論了很多次。由於此舉不只會削弱叡山,也會使陰陽道的力量一落千丈。換句話說,此舉將會否定掉半兵衛自身的存在意義。
  她也相當猶豫。然而,一旦錯失這個機會的話,恐怕就沒有第二次了。
  「……信奈大人的堅強意志帶給我這個千載難遇的機會。前鬼先生、後鬼小姐。麻煩你們了……從今以後,我能夠召喚的式神就會只剩下前鬼先生了。實在是非常抱歉。」
  狐面貴公子‧前鬼,以及帶著狼耳的少女‧後鬼無聲無息出現在半兵衛左右兩側。
  「後鬼小姐、十二神將、被封印在京都的眾多怨靈、妖怪、鬼,以及等候接受式神契約的諸位『曾是陰陽師的人』都將回歸到太極的根源。唯獨擁有強大靈力的前鬼先生還能以言靈形態留存於這個世界……但也會失去大部分的力量吧。」
  「不過,吾主。這樣就能使持續百年之久的亂世朝著結束的方向前進了。相信織田信奈將會開創日本史上第一個由凡人創造的時代吧。」
  「前鬼先生。」
  「小姑娘。這件事會讓妳付出巨大的犧牲,真虧妳能夠下定決心耶。很了不起喔。最後再讓我吃點豆皮吧。」
  「嗯。我已經為後鬼小姐準備了很多豆皮喔。嗚嗚。後鬼小姐好不容易能夠和夥伴‧前鬼先生過著愉快的日子。真的很過意不去……」
  「哪哪哪哪有過著愉快的日子啦!再說前鬼也不是我的夥伴!我們生前可是只要一碰面就會想要對方性命的仇敵耶!」
  「咦?妳們不是夫妻嗎?」
  「才才才不是!我們感情差到在日本各地留下了證明我們曾經互相廝殺的墓地與著名地點耶!」
  「為、為什麼要在這麼多的地方互相廝殺呢?」
  因為我們都是死個兩三次也能夠復活的術士啊。不過,那的確很像夫妻吵架啦──前鬼苦笑著解釋。
  「囉嗦啦。前鬼你看看!就是因為你把叡山也捲了進來,在平安京弄了個封印怨靈的結界,所以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啦!嚴密阻擋外部怨靈流入,卻也使得結界內側產生的怨靈無法脫離京都了!再加上讓陰陽師死後也會化為靈體滯留於京都,註定成為被往後陰陽師使喚的式神。你對人類保護過頭了!得儘早拆掉這個結界才行!啊,麻煩再給我一份豆皮。」
  「哼,別這麼說嘛,後鬼。菅原道真、平將門──在那個怨靈的力量遠超過人類的時代,那是最佳的解決之道了。過去若是為了獲得強大式神,就得先製造怨靈。比起這個做法,讓使喚式神的陰陽師自己成為式神的機制還比較人道呢……只不過隨著時代演進,手段也得隨著改變才行啊。陰陽師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對我來說,意料之外的是土御門家的墮落喔。畢竟土御門家的歷代當家都無法使喚你和我啊──」
  「被狐神附身的土御門都只有這點程度的庸才。吃吃。再一份豆皮。所以應該將陰陽道的霸權塞到播磨那個鄉下地方,讓蘆屋家執牛耳才對嘛。」
  「話說回來,後鬼。妳什麼時候變成狼女了?妳以前不是烏鴉女嗎?再說喜歡吃豆皮的應該是狐狸吧?」
  「少囉嗦。小心我拍你耳朵喔。雖然我和你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但我也承認豆皮真的很好吃。不過前鬼,你生前就是男性嗎?總覺得你以前不是這樣耶……」
  「哼,我獲得人形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況且還在接受半兵衛大人召喚前沉睡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生前就是男性了。有什麼問題嗎?」
  「你該不會是為了推倒我才變成男性的吧?」
  「妳也是,該不會為了勾引我才長出獸耳的吧?」
  「乾脆在這裡來場最後的對決吧」「好啊,最強陰陽師只要一個就夠了」前鬼、後鬼各自朝對方露出險惡的微笑,散發出在叡山吸收的鬥氣。「哇哇哇,不行的。這是大家最後道別的場面,求求你們感情好一點啊」看到這種情況的半兵衛只能眼光泛淚的阻止兩位式神。
  「我們只是在打打鬧鬧罷了,吾主。那麼還請您熄滅『不滅法燈』吧。後鬼,妳先走一步吧。這樣從生前就孽緣不斷的我倆也就……」
  「……呵呵。我們還會在太極的根源見面的,前鬼。我會一直等你的。」
  前鬼與後鬼對彼此點了頭,握起對方的手。接著──根本中堂降下一陣驟雨。
  「不滅法燈」,熄滅了。
  後鬼、十二神將,以及封印在京都裡的無數靈體與怨靈也隨之消逝。
  淋著大雨、劇烈咳嗽的半兵衛不自覺地合掌一拜。

  從叡山打道回府的路上──
  好不容易脫離險境的信奈正騎在馬上,搖搖晃晃地騎下雲母坂。
  隨著與強敵‧朝倉義景的決戰暫時延後,織田家總算度過了最大的危機。
  高揭反旗的三好家和六角家都無法單獨對抗織田家勢力。一旦發現形勢不利,勢必又會逃之夭夭。
  如此一來,信奈終於可以返回京都了。
  腹部的傷口也癒合了。
  (差、差不多該給猴子獎賞了……)
  嗯?妳怎麼了?臉好紅喔──面對沒規矩地打量著自己的良晴,信奈噘起小嘴嬌聲說:
  「快、快點回到寧寧身邊啦。那個孩子一直在沐浴淨身,祈禱你能夠平安歸來喔。」
  啊,說得也是!良晴點了個頭。
  「我從金崎歸來後就一直待在本陣!得趕緊回去露個面,好讓寧寧安心啊!」
  (等一下,猴子。難道是因為戰事不斷的關係……所以就把和我接吻的約定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這樣反而令信奈不滿起來。

  良晴一邊高喊:「等著我吧,寧寧~~!」一邊跑走後,丹羽長秀緩緩走到信奈身邊笑瞇瞇地小聲表示:
  「……公主,等回到京都後,就趁著半夜把相良大人叫到您房間,給他那個獎賞吧。」
  「可以嗎?妳們不是反對我和猴子私底下太要好嗎?」
  「不,在下再也不會提起那麼愚蠢要求了。我從今以後會聲援公主還有相良大人的。」
  「聲援……萬、萬千代,妳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我我我我只是站在主公的立場,不不不不給猴子賞賜說不過去罷了……這、這只是單純的義務罷了……!」
  面對一如往常為了掩飾害羞而找起藉口的信奈,長秀露出了像是能夠包容一切的笑容,握著信奈的手說:
  「……公主,請不要再顧慮任何人了。您一定要當上天下霸主,然後貫徹自己唯一的任性。我會在背後默默支持兩位──直到公主夢想實現的那一天。」
  「隨……隨便妳吧……」信奈支支吾吾地移開視線。
  要是繼續看著長秀那柔和的笑容,好像就會忍不住掉下淚來。
  無論如何都不該再死要面子了……否則怎麼對得起萬千代呢……回京都後,就給猴子賞賜吧。獻上──我的初吻。
  信奈的心境頭一次如此坦率。

  ※

  「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哥哥大人~~!寧寧一直在等哥哥大人回來喔!」
  京都妙覺寺。
  在這座提供房間讓良晴暫住的寺廟裡,良晴正被妹妹‧寧寧緊緊抱住而露出傷腦筋的表隋。
  人小鬼大、半夜又會尿床、又會妨礙自己跟女孩子親熱、算術又比身為哥哥的自己厲害──一直以來在良晴心中,寧寧不過是個煩人的妹妹,然而現在……
  ……糟糕。
  突然覺得寧寧這個傢伙好可愛耶!
  插圖008
  那副哭紅雙眼……不斷啜泣的模樣……啊~~可惡啊!
  不行了,我也忍不住喜極而泣啦!
  就算是誤入戰國時代的我,也還是有真正的家人啊……
  啊啊啊啊~~!能活著真的太好了!沒有死掉真的太好了!
  除了從金崎撤退戰生還的喜悅外,良晴還從一直等著自己的寧寧身上感受到家庭的溫暖。不過,從小到大都不知道真正的妹妹是什麼的良晴,卻不知道如何對待眼前這個可愛無比的妹妹。
  (唔──不曉得該怎麼把這股悸動轉化成行動耶──)
  總之先摸摸寧寧的腦袋吧。我摸我摸。
  喔喔──那副不知該開心還是困惑的微妙表情真是說不出的可愛耶……!
  「唔,哥哥大人,你怎麼了?總覺得你跟平常不太一樣耶。」
  「沒什麼,別在意。這是家人之間的親密表現喔。」
  「可是哥哥大人在金崎的時候一定只想著公主大人,完全把寧寧拋到腦後了對不對?」
  「不,當我快要死掉的那一刻,浮現在腦海裡面的是寧寧的臉喔。我這次能夠活著回來都是托寧寧的福喔。」
  「……咦!?你、你是不是吃了什麼怪東西啊?哥哥大人!?」
  寧寧害羞了……能活著真的太好了……雖然好像忘了某件重要的事,不過算了。總之今晚要和寧寧好好慶祝一番──良晴點了個頭。
  「啊,哥哥大人,你有帶越前的土產回來嗎?」
  坐在良晴大腿上的寧寧開始吵著要土產。
  哎啊……有家可歸的感覺真好……有家人等我的感覺真好……良晴心想,著真該感謝信奈把寧寧送給自己當妹妹,同時在榻榻米上攤開包袱。
  「在越前的時候沒有空買土產,不過我在叡山買了當地名產‧芝麻豆腐還有豆皮喔!快點來吃吧!」
  「喔──豆皮是什麼啊?哥哥大人?」
  「那是和尚們吃的素食料理。是由大豆加工而成的食品喔。」
  「喔,素食啊……跟一般豆腐不一樣嗎?」
  「豆皮和豆腐不一樣,比較硬一點,口感類似麵條喔。」
  「我知道了!那麼立刻把豆腐和豆皮加入八丁味噌煮來吃吧!」
  寧寧幹勁十足地架鍋生火,並把味噌壺端了出來。
  良晴連忙制止寧寧。
  「等一下,加了味噌的話,不就變成名古屋口味了嗎!」
  「唔,不加味噌要加什麼呢?哥哥大人!?」
  「寧寧,算我求妳,其他什麼口味都好,就是別做成名古屋口味啊!」
  「不行!一定要加味噌!不給加的話寧寧就哭給你看!」
  「可惡……可惡啊~~!妹妹果然是麻煩的生物啊!」
  至少也要保住豆皮!良晴拚命追趕拿著味噌壺到處逃的寧寧。
  兩人在房子裡面玩起了捉迷藏。
  「抓到妳了!」
  「哇~~!哥哥大人,快放手!」
  「不行!絕對不讓妳加味噌!我要搔妳癢!直到妳投降為止!」
  「啊哈哈哈哈哈!那寧寧只好使出明智大人親傳的男性弱點攻擊!」
  碰!
  「嗚喔!?……別、別亂踢男人要害啦!」
  「喔?哥哥大人看起來好痛苦喔?到底怎麼了?」
  「所以我說!不可以隨便模仿十兵衛啦!嗚嗚嗚嗚嗚,痛死了~~!誰……誰來救救我~~!」
  「哥、哥哥大人?振作一點啊!」
  滾來滾去。
  滾來滾去。
  良晴痛得在榻榻米上打滾,而寧寧則是跨坐到良晴的肚子上慌張發問:
  「是這裡嗎?是這裡會痛嗎?寧寧替你揉揉!」
  「快住手快住手!那麼做就各種方面來說都很糟糕啊!別碰那裡!別亂按啦,好痛好痛好痛!」
  「那這樣呢!」
  「別扯啊!喂喂喂,別脫我褲子啦,被別人誤會的話該怎麼辦啊!」
  「可是不脫掉的話就不知道傷勢如何了!」
  「不行就是不行!可惡,應付妹妹果然有夠累人的!」
  話雖如此,今晚的良晴不管被寧寧怎麼折騰都能夠笑容以對。
  「良晴先生……那個……我們帶來五右衛門小姐的來信,話說你們從剛才開始都在做些什麼呢?」
  「……突然和寧寧變得太要好了……真可疑。」
  半兵衛和犬千代帶著一封信造訪良晴的家。
  那是五右衛門寄來的任務中途報告。她正在執行將淺井長政、津田信澄救出竹生島的忍者任務。
  不過她們卻看到良晴和過去有些隔閡的寧寧似乎玩得很開心。
  話說回來,為什麼寧寧看起來好像在摸索良晴的胯下呢?
  「良晴先生?該不會……你因為欲火焚身,忍不住對年幼的寧寧出手了……?」
  「……比正覺院豪盛還過分,根本是女性公敵,正義的犬大人今天要替天行道。」
  「咦?不對,誤會啊!不是那樣的,事情真的不是妳們想的那樣啦!」
  犬千代和半兵衛衝了上來,想把寧寧從良晴身上拉開。
  「妳們做什麼!寧寧只是在和哥哥大人玩耍而已啊。」
  「妳被騙了,寧寧!良晴先生,如果你對女孩子的肉體這麼飢渴的話……我、我、我可以……那個……雖然我大了寧寧幾歲,不、不過體型也和寧寧差、差不了多少……」
  「半兵衛,妳完全誤會了!等等,妳為什麼要脫衣服啊?」
  「……大事不妙……這樣下去良晴會永遠變成一個只愛幼女的男人……犬千代必須幫助良晴回歸正軌。」
  「犬千代,為什麼要抱著我啊?還有,妳也是幼女吧!就我來看,妳和寧寧在分類上面是同一類的耶!」
  「……深受打擊。犬千代不是幼女……而是妙齡少女……」
  「之前聽說在良晴先生的國家有一種只愛小女孩的可怕疾病,名叫『露璃魂』,我想良晴先生一定是露璃魂發作了!雖雖雖雖有點難為情,不過還是趁病情惡化前讓我們來治療良晴先生吧!」
  「半兵衛,拜託妳冷靜下來聽我說啦!我根本不是什麼蘿莉控發作。要是被光溜溜的半兵衛、犬千代刺激到,我反而才會變成蘿莉控啊!」
  「喔……光著身體和哥哥大人玩抱抱嗎?好像很有趣耶。寧寧也要參加!」
  「不可以!寧寧!」
  「……良晴真是壞男人,居然把寧寧調教到這種地步……」
  「別說那種奇怪的話啦,犬千代!喂,別脫衣服啊!!」
  大騷動。
  就在良晴被三名(胸前一片平坦的)女孩壓倒而逐漸缺氧時──
  (對了,我想起來了!)
  他總算想起信奈還沒給自己約好的賞賜之吻。
  雖然我一一一一一點都不想和信奈接接接接接吻;但是如果不早點跟她討賞的話,那個小氣女人肯定又會反悔的啊!
  「唔喔喔喔喔~~!我說什麼都要先去找信奈啊~~!」
  精神百倍!幹勁千倍!
  良晴一鼓作氣從平胸女孩們的集團中鑽了出來!
  「啊……」
  「喔──哥哥大人充滿鬥志了!」
  「……感覺到一股驚人執著。」
  「不好意思,我要出去一趟!」
  丟下這句話後,良晴便以奧運選手級的速度衝出了家門。

  (我我我我才不是迷上信信信信奈了!我我我我只是想矯正她對家臣太小氣的壞毛病罷了!沒錯,要是獎賞給得太吝嗇的話,家臣們的不滿就會與日俱增,遭到謀反也是遲早的事情!身身身為一名家臣,我有義務讓信奈明白這個道理啊!)
  良晴猛力衝刺。
  在月夜下的砂石路上全力奔跑。
  (我記得信奈人在本能寺。以前校外教學去京都參觀時,本能寺是建在寺町御池,不過那座本能寺不是信奈留宿的本能寺。在「本能寺之變」中,原來的本能寺被燒成廢墟,後來才遷到寺町御池重建,所以戰國時代的本能寺應該是位在妙覺寺附近的油小路蛸藥師──)
  沒錯。
  這裡是京都。
  不是校外教學時造訪的那個被柏油路、高樓環繞的現代京都。
  筆直延伸的寬廣砂石路。
  我現在正用自己的雙腳在戰國時代的京都奔跑。
  良晴突然有股想要大叫的衝動。
  信奈。
  桶狹間之戰、稻葉山城攻略戰、上洛之戰,以及生涯最大危機的金崎撤退戰,妳都安然度過了。
  在我從遊戲學到的戰國歷史,織田信長接下來會與足利義昭將軍敵對,並在義昭發起的織田包圍網中陷入苦戰。
  不過,這個世界的將軍是被妳饒了一命的今川義元。妳也知道,那個傢伙自從來到京都之後成天過著蹴鞠、吟詩的逍遙生活,感謝妳都來不及了,更不可能策畫對妳不利的陰謀的。
  儘管不曉得是誰在暗中穿針引線,又或者是「歷史修正偏差」的緣故,這個世界的「織田包圍網」還是逐漸成型了……!
  也因為歷史開始朝著不知道的方向前進,我透過遊戲獲得的戰國知識越來越派不上用場了。
  像這次也沒能阻止金崎事件發生。
  總有一天──也許再過不久,我就幫不上妳了。
  即便如此。
  我絕對──
  絕對不會讓「本能寺之變」事件發生的。
  那個真心仰慕妳的十兵衛不可能背叛妳的。
  要是如同半兵衛所說,「修正歷史偏差的力量」確實存在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可能會有人代替十兵衛引發「本能寺之變」也說不定:可是現在的家臣團裡又看不出有這種人……
  又或者是由我還沒見過的某人引發「本能寺之變」──?
  目前什麼都還不清楚。
  即使如此──我也絕對會保護妳的。
  在我出生的世界不存在的另一個未來,妳沒有死於本能寺的未來──我無論如何都想親眼目睹啊。
  我想,我一定是為此才來到戰國時代的。
  我絕對不會犯下為了與備中高松城的毛利家作戰而來不及趕回本能寺救援的過失。
  儘管我只是個各方面都比不上藤吉郎大叔的廢柴高中生,但唯有這件事我能做得比藤吉郎大叔更好。不,我一定會做得更好的。
  就算要代替妳被業火燒成灰燼──
  ……
  ……
  ……
  終於到了。
  夜裡的本能寺。
  簡直就像一座城塞。
  周圍不但有壕溝,還有高聳的圍牆,而且大得令良晴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這真的是位於市井的寺廟嗎?」
  原來如此,當成信奈留宿京都的場所,這裡的確再適合也不過了。
  「唷,衛兵!把守工作辛苦了!麻煩你進去報一下,就說相良良晴前來領賞了!」
  「相良大人,恭候多時了。」
  「……咦?」
  一名侍童立刻打開大門,領著良晴進入寺內。
  「公主大人正在裡面等您。」
  良晴佇立在寺內的一個房間前,不自覺地吞了一下口水。
  咕嚕。
  (奇、奇怪?想不到這麼簡單就讓我進來了……還以為信奈會編一堆藉口取消獎賞耶。喂喂喂,那個傢伙到底有什麼企圖啊……)
  到了節骨眼上卻緊張起來,腸胃絞痛、喉嚨又乾,心臟狂跳不已,好像隨時會爆炸一樣,良晴忍不住想要退縮。
  「不,不行不行不行!爭爭爭爭爭取獎賞也是為了改正主公的小氣毛病!只只只只只不過是接接接接接吻罷了!又又又又又又不會做什麼更進一步的舉動!不、不、不過,反、反、反正也沒、沒、沒人在看……等等,我到底在說什麼啊?唔喔啊啊啊啊啊~~!」
  良晴伸出顫抖的手,硬著頭皮用力拉開紙門。
  只見室內有一個人。
  一名正襟危坐的美少女。
  身穿一襲白衣的──柴田勝家。
  「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
  她的眼角泛著淚光,身體瑟瑟地發抖。
  「呃,為什麼妳會在這裡啊?勝家!?」
  「因、因、因、因為,那個,我之前跟你約好的,要是你活著回來的話,我的胸部就會讓你摸個過癮……嗚啊啊啊啊啊啊~~!我當時以為你必死無疑,所以才會這麼說的~~!沒想到、沒想到你真的活著回來了!而且還沒有忘記那個約定!」
  「什……什麼~~?那種臨時起意隨口說說的約定我哪會記得啊!!廢話少說,信奈在哪裡啊?」
  「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來、來吧!摸吧!儘、儘儘、儘儘、儘管摸我的胸部吧!嗚咽……嗚嗚……嗚咽、嗚咽、嗚咽……啊……救救我……母親……!」
  「不,就跟妳說我是來找信奈的……更何況既然妳不情願到要哭出來了,又為什麼要讓我摸啊!妳這樣刺傷我的心,害得我都想哭了!」
  「武武武武士一言九鼎!難難難難道你想要我因為背信而切腹嗎?猴子!?你怎麼這麼沒人性啊啊啊啊!」
  「……不摸的話……妳就要切腹?」
  「那那那那那是當然的!要是背棄在戰場上以生命做賭注的約定,我我我就不配當一名武士!當然就得切腹自盡了!話話話話說回來,與與與與其讓死猴子摸我的胸胸胸胸部,倒不如切腹算了……!不……不要啊啊啊……!」
  「……妳到底想怎樣啊?如果摸了的話,妳會讓我見信奈嗎?」
  「嗚咽……嗚咽嗚咽……好啦,我知道了!讓你見就是了!所以快點摸我的胸部,讓我解脫吧!」
  唔──
  在金崎的時候因為身處險境,所以我根本不記得有和這個傢伙做過那種約定,不過既然她這麼堅持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如果鎮坐在本能寺內的信奈是最終頭目,勝家大概就是中頭目吧……
  (也好,太輕易就見到最終頭目的話感覺上也沒什麼意思,再說信奈至今為止欠我太多獎賞了,收一點額外獎勵也不為過吧。)
  明明可以拒絕的,良晴終究還是起了色心。
  「嗯哼。那、那好吧……真拿妳沒辦法。既然妳說不摸妳就要切腹,我也只好摸了。畢、畢竟人命關天嘛,嗯嗯。」
  「啊嗚、啊嗚啊嗚啊嗚……你、你真的要摸啊!?」
  「這個,其實我摸不摸都無所謂啦;不過要是讓織田家最強的妳在這個關頭切腹的話,大家會很困擾的啊。」
  「嗚……母親……!嗚嗚嗚嗚嗚……!別說那麼多了,要摸就快摸吧!」
  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壞事耶──端坐在勝家面前的良晴若有所思。
  接著他戰戰兢兢地伸出雙──
  對準了那對宛如哈密瓜的一對巨乳──
  「(吞口水)──這、這真的是最高級的額外獎賞了。請、請、請容小的一摸。」
  不知為何說起了敬語。
  良晴張開的十根手指緩緩降落在高聳的宇宙聖地上──!
  軟綿綿……
  「好、好軟……!?」
  「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噫啊啊啊!你真的摸下去了,死猴子!」
  「太……太、太、太、太棒了……!」
  良晴此時的心情簡直有如登陸月球的阿姆斯壯!
  這個瞬間,人類的歷史改變了!
  就算等一下會被勝家痛扁一頓,我也完全不後悔啦!
  「如、如果指尖再用點力的話會怎樣呢?」
  陷入。
  「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胸部真的被猴子摸了……!人、人家嫁不出去了啦啊啊啊~~!!」
  「這、這、這、這是……!好誇張的彈性,陷進去的手指又被擠了出來!?妳到底、妳到底讓我摸了什麼啊,勝家小姐……!?」
  揉捏、揉捏、揉捏~~~~
  唔──太強了,即便隔著衣服也能深深感受乳量有多麼驚人……還有這柔軟度……!
  「喔喔喔喔喔喔!?天哪,這就是、這就是真正的乳房嗎?簡直就是女體的神祕地帶!活著……活著太好了……!我感動得淚流不止啦!」
  「猴、猴子,啊……不行!別揉啊,別揉得那麼用力啦!會、會痛啊!」
  「啊,抱抱抱歉,我太興奮了,手不由自主就……!糟糕,手好像被胸部吸住,根本移不開耶……!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了~~!?」
  「會、會被你捏傷的啦!輕、輕一點摸啊,笨蛋~~!」
  「這就是──我們人類長久以來探求的宇宙奧祕嗎啊啊啊啊啊!」
  「別別別別說些莫名奇妙的猴子語行不行!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對女孩子說些好聽話吧!」
  「對對對對不起,勝家。因為太興奮了,導致我的智力大幅降低……!多、多麼舒適的觸感啊……!活在世上卻一直忍著不碰這麼美好的東西,豪盛真是個大笨蛋啊!胸部萬歲!」
  「嗚嗚嗚嗚嗚~~!太難為情了,快點結束吧~~!」
  就在沒有經驗的兩人興奮指數急速飆高,眼看著就要無法思考的時候──
  喀。
  紙門突然被拉開,不知道為什麼也身穿一襲白衣的信奈踏進房內。
  「……公、公主殿下!?」
  「呃──!?信奈!?」
  ……
  ……
  ……
  這個瞬間……良晴體驗到如同身處月球的寂靜。
  看起來猶如戴著能劇面具般面無表情的信奈,經過漫長的沉默後,終於開口了。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比起和我接吻,勝家的巨乳更有吸引力嗎?什麼啊,原來如此。看來在你心中,我的唇還比不上六胸前的那兩團脂肪啊。說的也是,對你這隻來自未來的猴子而言,比起我形狀姣好、大小適中的美胸,你當更喜歡六那對大得像牛一樣的巨乳囉。畢竟在未來的猴子王國,大得像牛的巨乳很受歡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唉……雖然我事先設想過今晚可能發生的各種場面……不過眼前的發展還真是出乎我的預料……想不到猴子會把和我的約定抛到九霄雲外,趁著夜深人靜時跑來對六襲胸啊……」
  插圖009
  「那個……信奈?」
  「不、不是的,您誤會了,公主大人!事情絕非您想的那樣!只是我在金崎時和猴子約好……啊嗚、啊嗚啊嗚啊嗚……!」
  「少囉唆!六!妳居然敢對本小姐飼養的猴子出手!」
  「……嗚……嗚啊啊啊啊啊~~公主大人真的生氣了~~~~!不但被猴子玩弄身體,再也嫁不出去,而且還失去公主大人的寵愛~~!今晚的我未免太禍不單行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勝家趴在榻榻米上哭了起來。
  「……哎啊?六為什麼在哭呢?哼哼哼……我明白了。我就覺得奇怪,原來如此。猴子把六強行壓倒,硬是搓揉六的胸部對不對?全部都是猴子的錯。肯定是這樣……」
  「呃?不是的,信奈!我原本是要找妳討賞……喂,勝家,先別哭了,替我向信奈解釋啊!」
  「廢話少說!」
  唰!!!!
  信奈不曉得從哪拔出了名刀「壓切長谷部」,二話不說便朝著良晴脖子砍去。
  千鈞一髮之際,良晴往旁邊一滾,避開了這一刀。
  「哇!?等一下,剛才那刀真的很危險耶!要是沒躲開的話我就死定了!」
  「我就是要替天行道,宰了非禮女孩子的禽獸!害害害害我一個人在那邊臉紅心跳幻想很多情況,簡簡簡簡簡直就像個笨蛋!」
  「咦?幻想?幻想什麼?」
  「囉嗦!我今天無論如何都饒不了你這隻色猴子!去死吧────!」
  「勝勝勝勝家,求求妳把事情解釋清楚啊!」
  「嗚啊啊啊啊……公主大人……公主大人撞見猴子摸我胸部居然醋勁大發~~!果然……公主大人果然喜歡猴子嗎?愛猴子愛到一發現他花心就想殺了他嗎~~公主大人!?」

  良晴落荒而逃。
  逃出了本能寺,在月夜下的砂石路上拔腿狂奔。
  「給我站住!你這隻擅闖人類世界的變態襲胸猴子!為什麼要逃?本小姐好心要親手送你上西天啊!!」
  「妳有完沒完啊~~稍微聽我解釋一下行不行啊~~!」
  「我不聽!我不聽!我絕──對不聽!你你你你知道我一直抱抱抱抱持什麼心情在等等等等待嗎?然然然然而你做了什麼?為什麼我會看到你神情猥褻地揉著六的胸部啊!?」
  「咦?等待?妳說妳在等誰?等什麼?」
  「跟你無關──!總而言之,你非死不可!」
  唰──
  啪!
  哇!刀鋒削到屁股了!?
  她這次是認真的!
  信奈進入魔王模式了!?
  不快逃的話肯定會被殺的!
  良晴一邊在街道上狂奔一邊大叫:
  「可惡……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可惡啊~~!」
  「別跑────!你這個……花心大蘿蔔~~!」
  據說這天晚上……京都傳出了「上次差點火燒叡山的第六天魔王這次為了降伏出現在城內的襲胸妖猴揮舞武士刀東奔西跑」的謠言。百姓們人人自危,任憑良晴怎麼敲門呼救,也沒有人有勇氣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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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五 風林火山之旗

  南近江──冬季的琵琶湖。
  與叡山達成和平協議後隨即舉兵前往南近江的信奈得知六角承禎再度逃回甲賀的消息,並在南近江街道與一名意外人物重逢了。
  「嘿嘿嘿,信奈殿下,您已經不需要擔心了。」

  信奈上洛時,她的義父‧齋藤道三被京都的老婆婆們不斷追債,只能連夜逃回美濃。後來聽說武田信玄可能上洛的消息後,道三決定暫時幫忙義女鎮守岐阜城。然而,隨後信奈接連面臨「金崎撤退戰」「雲母坂狙擊事件」「淺井朝倉固守叡山」的危機,道三卻只能在岐阜城咬牙觀望。
  道三不能輕舉妄動的最大原因,就在於自己一旦離開岐阜城,甲斐的武田信玄就很可能一舉率軍進攻美濃。
  兵力稀少不是問題所在。
  不過,道三後來之所以打定主意進軍南近江,是因為他接獲「織田信奈復活」和「淺井朝倉撤出叡山」的情報。
  因為道三知道,只要信奈依然健在,武田信玄就不會貿然行動。
  「儘管京都的危機解除了,不過六角承禎軍卻還在南近江囂張跋扈。如今琵琶湖南岸仍在反織田勢力支配下,那老夫就必須擊退因為淺井朝倉撤退而被孤立在南近江的六角家,重新打通聯繫京都與美濃的幹道啊。」
  當機立斷,齋藤道三只帶著少數兵力攻進南近江,在野洲川開戰。憑著不負「蝮蛇」之名的神機妙算,大敗了六角承禎軍。
  唯一出乎道三意料的,就是沿著東山道撤回根據地‧小谷城的淺井久政碰巧遇上六角與道三的戰事,結果久政主張:「儘管六角家為昔日仇敵,但如今卻是同一陣線啊!」對道三部隊發動了攻勢。
  即便兵力少了對方數倍,但道三還是擊敗了不擅用兵的淺井久政,淺井軍被打得潰不成軍,而久政也只能狼狽地逃回小谷城。
  可惜的是由於淺井久政介入,使得六角承禎乘隙再度逃回了甲賀。不過,打贏「野洲川之戰」的道三幾乎收復了南近江的所有領地。
  被孤立在京都的織田主力軍,也在道三的活躍表現下重新與根據地美濃取得聯繫。
  而信奈在進軍途中與道三會合,並將軍隊委由丹羽長秀指揮,下令全軍休息半日。
  就在此時──
  信奈於正對琵琶湖東岸的安土山山頂搭起帷帳,與另外兩人一邊眺望琵琶湖美景,一邊享用晚飯。和信奈在一起的兩人分別是──
  「信奈殿下。這次妳身陷危機,老夫卻無法相助,實在是過意不去。說起來,這都要怪老夫為了躲避那些討債老太婆而逃離京都吶。」
  瞇起眼睛吃著外郎糕的齋藤道三。
  「呵呵。你還是說實話吧。其實你是害怕再碰到我對不對?蝮蛇殿下。」
  笑嘻嘻替道三泡茶的松永久秀。
  「……」道三冷汗直流、渾身顫抖不已。
  「妳為老夫泡的這杯茶……應、應該沒下毒吧?」
  「不用擔心,良晴大人再三警告過我了。」
  「唔。」
  那個男人連妳都不怕嗎?還真是膽識十足啊──道三破顏一笑。
  「雖然是個怪人,但是他對信奈大人的用情之深,連我都快自嘆不如了呢。」
  妳那叫惡女情深吧──道三說道。
  「哎啊。我可不想被你稱為惡女喔。像流放主公、篡奪城池,這種事我就從來沒做過喔。我是個只要愛上某人就會非常專情的女人呢。」
  「問題就在那裡啊。」
  「為信奈大人寫下美濃讓國狀的你說出這番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呢。呵呵。」
  齋藤道三與松永久秀。
  嘿嘿嘿嘿……嘻嘻嘻嘻……相視而笑的兩名梟雄,讓人有種隨時可能爆發衝突的感受。
  「蝮蛇和毒蠍居然是舊識,我完全不知道。彈正,這個糟老頭以前到底跟妳借了多少錢啊?」
  端坐在兩人之間大快朵頤雞翅膀的信奈,臉上露出了充滿安心感的稚嫩笑容。
  道三和久秀對望一眼後,雙雙苦笑了一下。
  這兩個人不是債主與借款人的關係。
  過去他們曾經互相愛慕,而且也有攜手共渡人生的念頭;不過最後卻因為各自的野心產生嚴重摩擦,從此分道揚鑣。
  道三為了實現統一天下的巨大野心,企圖奪取美濃。
  久秀則是一心想向盤據京都的惡徒們復仇,一心想支配京都。對道三「不能把防守不易的京都當成根據地,應該先在美濃發展商業、養足兵力,等候時機成熟後再一舉率領大軍進軍京都,這樣方能統一天下」的規畫;久秀則是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道三根本是在痴人說夢。
  「妳太感情用事了,又不是六條御息所。看來妳終究還是個女人啊」道三這句無心之言也傷透了久秀的心。
  原本兩人都以為彼此不再會有交集了──
  而現今卻在一個名為信奈的少女引導下奇蹟似交會了。
  「……這個啊,因為年代久遠,老夫也不記得到底借了多少吶。」
  「再加上龐大的利息,他恐怕還不出來了。」
  「真沒想到會與妳以同伴的身分再會啊。」
  「是啊,人與人的緣分真的很不可思議呢。」
  道三用眼神向久秀示意。
  過往恩怨就不要再提了。
  彼此都是為了野心,放棄了追求平凡人的幸福。
  儘管這輩子終究沒能共結連理……
  但是現在的我們有女兒了。
  將我們奪取天下的野心轉化成夢想延續下去的女兒。
  她是無可取代的寶物。
  久秀也用只有道三才能意會的眼神,向道三傳達了自己的心情。
  眼神中流露出她有多麼疼愛把外貌異於常人的自己當成母親般仰慕的信奈。
  「快看,夕陽逐漸沒入叡山了!」
  好美啊……信奈指著西方的天空,雙眼熠熠生輝。
  遠方琵琶湖的盡頭處呈現出一片冬日夕陽的美景。
  一群白鵠從湖面展翅高飛。
  此時此刻,道三、久秀、信奈的心連在了一塊兒。
  (要是這段安穩的寧靜時光能夠永遠持續下去的話該有多好……)
  「琵琶湖另一端不是有座竹生島嗎?我弟弟和淺井長政就被囚禁在那座島上。」
  「您一定很擔心吧,信奈大人?」
  「不會,因為忍者‧五右衛門應該很快就能救出他們了,沒什麼好擔心的。等到那兩人平安歸來後,我會立刻重啟天下布武之戰的!」
  「話說回來,信奈殿下,老夫聽說久秀讓妳喝了藥性猛烈的祕藥,讓妳有好一段時間意識不清……以後請務必當心這個女人調配的藥劑啊。」
  「呵呵。關於這件事,我已經被良晴大人訓斥一頓了,以後會收斂一點的。」
  「久秀啊,就算再怎麼疼孩子,也不應該過度溺愛啊。說起來三好長慶也是因為長期服用妳的猛藥,健康才會受到影響的。妳也差不多該長大了啊。」
  「真糟糕,看樣子我好像怎麼也長不大呢。也許是因為我這輩子都沒有丈夫陪伴的關係吧。」
  「……說、說好不吐怨言的……」
  信奈一邊眺望飛向暮色天際的白鵠,一邊喃喃自語。
  「真的好美啊……簡直就像是夢中世界啊。」
  接著她吟誦起喜歡的謠曲。
  「人生二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人的一生相當短暫,大限之日終將到來。這個現實世界也是總有一天勢必會終結的夢。我喝了彈正的祕藥而看見的那個幸福世界也是夢境。無論是哪個世界,都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啊。」
  「可是啊……」就在道三想插嘴的時候,信奈帶著笑容繼續說:
  「不過我還是最喜歡這個現實的夢了!因為在這裡,有許多人和我一起追尋相同的夢想啊!不管再怎麼幸福,獨自一人做夢非常寂寞的。對我來說──就算夢想再虛幻飄渺,就算是不能凡事如我所願的世界,就算那隻放肆的色猴子是個花心大蘿蔔,又自稱巨乳星人──對我而言,我最喜歡的還是有大家在身邊的這個現實世界啊!」
  聽到這裡,道三和久秀都沒有再多說什麼。
  只是溫柔地撫摸信奈的頭。
  老天爺啊──
  真希望這麼安穩的時光能夠永遠──永遠持續下去──道三在內心祈禱。

  「前輩,我們也去跟信奈大人一塊吃章魚燒吧。我有好一陣子沒見到過去的主君‧道三大人了。」
  「妳好歹看一下氣氛吧,十兵衛。現在別去打擾他們啦。」
  「嗯──說得也是。對了,前輩,我在金崎借給你的五十把種子島火槍,你也差不多該還給我了!」
  「抱歉,火槍數量……只剩一半了……」
  「利息是每十天十分利喔,再不快點還我的話,債務會像滾雪球一樣暴增的。」
  安土山的山腳下。
  遠遠守候信奈等人的良晴與光秀一如往常地說起了相聲。
  「話說回來,想不到十兵衛會成為織田家旗下第一個坐擁城池的大名……可惡,本來還以為第一個有城的人肯定是我耶。嗚……真不甘心!」
  「哼哼。相良前輩根本比不上聰明十兵衛光秀的一根腳趾頭。信奈大人是公平公正的名君,這是理所當然的處置啊。」
  「……在金崎撤退戰負責殿後的我只拿到一顆柿子,說好的接吻結果不了了之。為什麼十兵衛卻得到近江坂本五萬石【註】的土地啊?我無法接受啦~~!這分明是差別待遇嘛!更何況只賞我一顆柿子也未免太誇張了!難不成是因為我揉了勝家的胸部,所以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嗎!?」【註:石高為日本古時的土地產值單位,以公定的土地預估生產量乘以面積而得。】
  「信奈大人似乎相當生氣,還說丟給猴子一顆柿子當獎賞就綽綽有餘了。前輩♪」
  「啊啊啊……勝家後來也惱羞成怒說出了『我只答應讓你摸,可沒答應讓你揉啊!』這種話,虎視眈眈想取我性命……怎麼會這樣啊……」
  「我想她只是害羞啦,而且就算前輩性命真的受到威脅也不用擔心,我這個美麗高貴又聰明的天才劍士‧十兵衛光秀從今以後會一直保護猿人前輩的♪」
  光秀笑瞇瞇地握緊良晴的手。
  (這個傢伙又在動什麼歪腦筋了?不過……看到那副直率的笑容,還是會讓人覺得她是個可愛的後輩啊。)良晴不禁有點心動,連忙別開了視線。

  就在此時──光秀想起了幾天前被信奈叫去本能寺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信奈大人她……)
  讓其他家臣離場,與我十兵衛光秀單獨進行了一段密談。
  「為了建立對抗叡山的防線,我希望交由十兵衛鎮守琵琶湖西岸的坂本。坂本接鄰叡山,又是西近江通往京都的重要門戶,可說是一塊戰略要地,絕對不能落入淺井朝倉家手中。就照妳的意思在那裡建築城吧。」
  「遵命,那我就在坂本築城,以代理城主的身分抵禦淺井朝倉家!」
  才華洋溢的光秀我早就對「往後的築城工事」做過一番深入研究了。
  於是我當場向信奈大人陳述我對坂本築城一事的看法──我光秀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呢。
  在山上築城的時代已經過去。
  眼看種子島火槍逐漸取代刀劍。成為了戰場上的主力,為了因應接下來的趨勢,城塞應該要建在平地上。
  建在高地的山城,一旦被指揮得宜的火槍部隊集中攻擊而突破,很快就會由外而內一路淪陷。
  因應火槍時代的城塞,最重要的東西就是──
  「水」。
  在城塞外側開鑿巨大的護城壕溝,再引進水源,藉此阻絕敵人進犯。
  若要活用水資源,就不能選在高地築起山城,而是得在河川、湖泊附近的平地築城才行,也就是所謂的「平城」,又可以稱為「水上之城」。
  「倘若要在坂本築城,我希望築一座背靠琵琶湖、前方有護城河保護的『水上之城』,將坂本城打造成連結琵琶湖的水路據點,而且還可以大幅縮短信奈大人往返美濃、京都的時間。如此一來,就算日後再度發生清水寺之戰的緊急狀況也能夠迅速應對了。」
  此外,儘管與戰爭用途無關,不過久秀殿下的大和多聞山城上有一種四層結構的新奇建築物名為「天守」,外觀就像潔白璀璨的美麗宮殿,深受世人好評。我光秀也一度造訪過大和,在看到莊嚴的天守時大受感動,因此也想在坂本城上如法炮製,建一座讓人們感覺到亂世即將結束、和平即將到來的壯觀天守──
  「……您、您覺得怎麼樣呢?信奈大人。」
  「十兵衛,妳的構想太棒了!雖然抄襲彈正的特色有點狡猾,不過妳果然是個天才!」
  「哪裡哪裡。您說得那麼直接,我會不好意思的❤」
  啊……又被信奈大人稱讚了……我的才能真是可怕啊。
  「就照妳的想法築城吧,不過,坂本城不需要代理城主。」
  「您的意思是?」
  「坂本城就交給妳管理,城主就由妳來當。坂本的領地應該有五萬石左右吧。」
  「……您、您要讓我任職擁城大名嗎!?可是我光秀還是個剛仕宦織田家的新人啊!更、更何況,論功績的話,在金崎達成斷後任務的相良前輩遠比我光秀還大啊!」
  「別提猴子了。他只是個揉著六的胸部就興奮得忘我的笨蛋罷了。」
  「這、這樣啊……可是,雖然我十兵衛光秀是個聰明絕頂、血統高貴的天才氣質美少女,這件事就跟日出東方、日落西山一樣毋庸置疑;不過和相良前輩這次的表現相比,我的表現實在不算什麼……」
  「十兵衛不是不顧自身安危跑去營救猴子了嗎?要是十兵衛當初在花折峠看到猴子被炸得粉身碎骨就死心的話,猴子肯定會沒命的。」
  「呃……那是因為我這個人不知變通,一旦專注某事就會堅持到最後……平時遇到那種情況我也會死心的。那、那只是湊巧罷了。」
  那個時候信奈大人忽然緊緊握住我十兵衛光秀的手,眼裡撲簌簌掉下了斗大的淚珠。
  「……謝謝妳……真的很謝謝妳。」
  那個極少會對家臣低頭的信奈竟然如此感謝自己。
  我頓時胸口一緊。
  只要為了這位大人,我十兵衛光秀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不過,這股揪緊的感覺不僅是在胸口而已……
  「謝謝妳、謝謝妳……」
  看著用哽咽聲音不斷向我低頭致謝的信奈大人……不知不覺間,連腹部也開始隱隱作痛。
  這是為什麼呢?就連聰明的光秀也不明白。
  「從今以後,猴子就拜託妳了。那個傢伙經常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擅自往危險的地方闖……明明弱得要命,卻老是勇敢過了頭。不過,往後如果有十兵衛保護猴子的話,我也能放心了。」
  咦咦咦!?信奈大人把相良前輩視為家臣……不,視為家人般珍惜,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可是……沒想到信奈大人竟然打算──讓我光秀和相良前輩結婚!?!?!?
  這、這樣我會很困擾的。良晴前輩有著像小孩一樣喜歡向母親撒嬌的一面,要說可愛也挺可愛的。如果硬要我從喜、喜歡或討厭選一個的話,我、我是不討厭他啦……喜、喜、喜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了……不過我認為和母親分隔兩地的前輩確實需要有個能夠讓他偷偷撒嬌的人……啊,一回想起之前在洞窟發生的事情,額頭就開始發燙了。雖、雖然是為了救人,光秀卻和前輩有了肌膚之親,事已至此,光、光、光、光秀果然還是只能當前輩的人了……!?
  總而言之,我十兵衛光秀雖然萬分害羞,但還是決定遵從信奈大人的吩咐。
  「遵命。既然是信奈大人的命令,相良前輩就儘管交給我十兵衛光秀吧!」
  「謝謝妳,十兵衛救了猴子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忘記。我一輩子都會感謝妳的。」
  近江坂本五萬石是信奈大人獎賞我救了相良前輩──既然明白了這點,也只能虛心接受了。
  當然,信奈大人還特別交待我不能把這天的事情告訴猴子。
  「──總之,我十兵衛光秀從今天起會好好照顧前輩的。雖然我們兩人一點都不匹配,不過平時態度囂張的前輩其實很愛向母親撒嬌,這個丟人的祕密也只有我十兵衛光秀知道呢。呵呵呵。」
  「喂,十兵衛,妳一個人在傻笑什麼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話說回來,由女孩子主動向男方逼婚好像太不成體統了,再說接下來還有築城工作要忙。不過,只要按部就班,一點一滴培養感情的話,結婚也是遲早的事。當然,我個人是非常不情願啦。但既然是主公命令的話,也只能勉為其難遵守了……啊❤」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不要因為當上擁有城池的大名就得意忘形了,小心樂極生悲喔。」
  「不不不,坂本城遲早會變成相良前輩的城,這點請不用擔心。」
  「啊?為什麼?」
  「那種事情,出嫁前的少女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呢?太難為情了,討厭❤」
  「……這個傢伙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八成是發明了惡整我的新方法了……」
  此時此刻,良晴還沒有發現──笨笨的光秀不但搞了個天大誤會,而且誤會的原因還是來自於她隱隱約約對良晴的情愫。

  ※

  「阿市,妳要堅強一點。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是,勘十郎,你身體不要緊吧……?」
  「不用擔心,別看我這樣。論體力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喔。哈哈哈。」
  「可是,你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位於琵琶湖上的孤島‧竹生島。
  被稱為「阿市」的淺井長政,以及原為「阿市」的津田勘十郎信澄,兩人雙雙被久政軟禁在竹生島的地牢。
  男裝佳人‧長政所在的豪華牢房每天都有人送來豐盛的三餐,享有最高級的待遇。因為長政只是反對與信奈一戰,不過是被暫時軟禁而已。
  然而,走道對面囚禁著信澄的石牢,不但空間狹窄、濕氣又重,一天也只供應一碗薄粥,牢房的天花板又矮,連要站直身體都有問題。
  再這樣下去的話,信澄早晚會虛弱而死的。
  儘管長政數度懇求獄卒說:「把我關到勘十郎的牢房」但獄卒也只是面有難色地搖搖頭說:「當家再三交待,絕對不能讓兩位接觸。」
  得知被捕的信澄其實是男人後,久政暴跳如雷地怒罵:「可惡的織田信奈,居然擺了我們一道!」這番話,一開始還想當場殺掉信澄。
  不過,後來久政想到信澄還有成為人質的價值,於是便把他和長政一起流放到了竹生島。
  當然,兩人分別被關在不同的牢房。
  因此長政和信澄連彼此的手指都碰不到。
  在黑暗的牢房裡面甚至看不見對方的模樣。
  只能勉強聽見彼此的聲音。
  對同樣生在戰國亂世的大名之家,卻超越利害關係彼此相愛的兩人而言,看不見對方的臉、碰不到對方的身體遠比囚禁更加難受。
  看到這對尾張近江最具代表性的俊男美女夫婦被硬生生拆散,牢裡的獄卒也深感同情,所以並沒有制止兩人對話。
  為了不打擾到兩人,獄卒還刻意走到地下牢房的洞窟入口處遠遠守候。
  「妳聽好,阿市,咬緊牙關忍下去。雖然聽獄卒說,姊姊被火槍殺手暗殺身亡了;不過我相信姊姊不會那麼簡單死掉。援兵一定會來的。」
  「……嗯。」
  接著信澄壓低音調說:
  「猴子之前把忍者小姐留在北近江,我們還有機會逃脫的。」
  「勘十郎,我打算再次從父親手中奪回家督之位。這次無論如何都要營救義姊大人,否則這個國家的戰亂將永無止息的。」
  「妳下定決心了嗎?做出這樣的決定,妳一定很不好受吧……」
  「……幾乎不曾踏出近江一步的父親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不是在這個渺小島國上與同胞你爭我奪的時候啊……」
  接著兩人有如在黑暗中尋求希望般,注視著從洞窟入口透進來的微光,就在此時……
  轟隆!
  入口傳來爆炸聲響!
  好耶是忍者小姐!信澄發出了歡呼。
  「淺井氏、津田氏,讓你們久等了!哭泣的小孩看到也會不敢出聲的蜂咻賀五右衛萌來也!」
  「為了保護首領光滑柔嫩的肌膚不受半點傷害,幼女的伙伴‧淺野某率領川並眾登場了!」
  「誓死守護我們永遠的偶像‧首領,川並眾駕到!」
  「弟兄們,把淺井家的公主和大少爺救出竹生島吧!」
  援兵終於來了。
  信澄和長政一出牢房便緊緊抱在一塊兒。
  前景露出一絲曙光──!
  「要摟要抱等等再做是也!當務之急是逃離此地是也!」
  「喔,說得也是,忍者小姐。」
  「我要直接和父親談判。」
  「淺井氏,先逃到安全場所要緊。交涉晚點再說是也!」
  「不,我得前往小谷城奪回家督之位才行。」
  「不成是也。如今淺井久政根本不可能把妳的話聽進去!更何況那個男仁現在不在小骨城咻也!」
  「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忍者小姐,阿市,快點!追兵來了!」
  砰、砰、砰!
  拜五右衛門施放的煙霧所賜,一行人甩掉了殺到洞窟的淺井家衛兵。
  淺井長政騎上前野某牽來的馬,同樣騎上馬的津田信澄也緊跟在後。
  五右衛門和川並眾之所以花這麼久才展開救援作戰,就是為了規畫萬全的逃脫路線。
  追兵們接二連三落入川並眾事先設下的陷阱。
  「好了,快搭上這條小船是也!」
  「感激不盡,忍者小姐!」
  「……勘十郎!」
  兩人手牽著手跳上了船。
  「立刻出發是也!」
  小船以飛快速度在湖面上航行。
  「嘿咻嘿咻嘿嘿咻!」川並眾的彪形大漢們呼吸一致地划槳,逐漸拉開與追兵船隻的距離。
  「哈──哈哈哈哈!你們選錯囚禁他們的場所了!說到水上行動,我們川並眾是天下無敵的啦!」
  「『墨悮一夜城』傳說並非浪得虛名啊!」
  「太棒了,一切都非常順利,首領一定會誇獎我們的~~!」
  「呼~~」五右衛門鬆了一口氣,接著向擔心信奈安危的信澄、長政傳達了「公主平安無事」的消息。
  「織田軍和淺井朝倉軍原本在叡山僵持對峙,後來在御索的諭紙下暫息達成和解爵議,菇計淺井君再過不啾就會反回小骨城咻也。」
  儘管從中途開始就聽不懂五右衛門在說什麼……
  信澄和長政眺望著倒映在琵琶湖面上的明月點頭說:
  「幸好雙方避開了正面衝突!沒想到御所會降旨命兩家和解,真的是最理想的發展了。接下來就由我們來修復淺井家與織田家的關係吧。」
  「我本來一度放棄了義姊大人的天下布武之夢,想不到她還活著。看來我們還能一起追尋同樣的夢想了……」
  「那個夢想中也有我喔。雖然我是敬陪末座啦。哈哈哈。」
  「才不是什麼敬陪末座呢,你不是我的夫婿嗎?一起努力吧。」
  「嗯。」
  明明是冬天,為什麼還這麼火熱咻也……啊~~帥哥和美女談情說愛的場面真像一幅畫啊~~反正和我們這些渾身汗臭的莽夫沒關係~~看著兩人恩愛的模樣,五右衛門和川並眾的猛男們忍不住一陣冷嘲熱諷。
  然而……
  事態發展急轉直下。
  就在小船靠岸,長政等人下船時──
  長政等人偶然目擊了在琵琶湖岸邊狼狽敗逃的淺井軍。
  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軍」了。
  「快……快逃啊~~!」
  「美濃的蝮蛇……蝮蛇會追上來的~~!」
  「不行了,久政大人終究不是蝮蛇的對手啊!」
  「快點逃回小谷城啊~~!」
  看樣子是被敵人徹底擊潰了。
  士兵們無一不是遍體鱗傷、血流不止,至今仍畏懼著齋藤道三的幻影。
  「忍者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概是淺井軍從叡山撤回小谷城途中正好碰稻從美濃出兵的齋藤道三,雙方一言布合打了起來,劫果淺井軍被打拜了咻也。」
  「美濃的齋藤道三手邊應該沒有多少兵力才對啊……」
  「一邊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一邊是出了名的不會打仗,這就是指揮官的差距。」
  「即使兵力有數倍之差也不成問題……是嗎?」
  接著──
  眾人在敗逃的士兵中發現了身上負傷、趴在馬背上不斷呻吟的淺井久政。
  久政臉上流著不甘心的淚水。
  為了讓自己的孩子‧長政取得天下,生性膽小又不善作戰的久政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挺身對抗信奈。
  最後非但沒有取得信奈的首級,還在與道三的遭遇戰中被打得落花流水。現今淺井家的命運有如風中殘燭。
  假如自己稍微有點打仗才能就好了……這下子根本沒臉面對長政啊……久政不禁萬念俱灰。
  就在長政等人一臉茫然看著淺井軍的慘況時,淺井家的三名家老趕到長政身邊。三人雖然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但是這次在與道三戰鬥中,卻因為指揮官能力太差而無法發揮實力,個個傷得不輕。
  「喔……您是長政大人!?」
  「猿夜叉丸大人!沒想到您會親自來迎接父親!」
  「請在這些失去戰意的士兵面前展現您的英姿吧!」
  「如果沒有長政大人的領導,我們無法擺脫這個險境啊!」
  「久政大人打算返回小谷城,就負起讓淺井家陷入滅亡危機的責任切腹自盡!但只要猿夜叉丸大人不追究流放竹生島一事、站出來領導大家的話……」
  「淺井家就有救了!」
  長政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們。
  眼下淺井家正處於毀滅邊緣。
  儘管織田軍沒有繼續追擊,但久政已經做好了自裁的覺悟。三位家老多半也打算和淺井家命運共存亡吧……
  父親‧久政和一干家老都相信我猿夜叉丸是配當天下霸主的英傑,所以才會向織田家高揭反旗的。
  儘管聰明的長政早已痛切瞭解到自己與織田信奈的差距……
  要長政捨棄父親、捨棄相信自己的家臣,她於心不忍。
  「長政大人!」
  「……我知道了。我願意重回淺井家當家之位……」
  「明白了!」
  「遵命!」
  「這樣一來淺井家就有救了!」
  戰國大名‧淺井長政的命運此時有了重大轉變。
  最驚訝的人莫過於信澄了。
  「阿市!?妳的意思是要與織田家交戰嗎?」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和家臣團死去。抱歉了,勘十郎。」
  淺并長政縱身跳上士兵牽來的白馬,垂著頭策馬朝小谷城而去。
  「沒錯。我是淺井家的當家‧淺井長政。名叫阿市的女人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勘十郎,永別了……」
  信澄徒步追了上去。
  「等一下,阿市……!妳已經不是猿夜叉丸了!而是我的妻子阿市啊!難道妳要背叛姊姊與我為敵嗎……!」
  但是,信澄沒能追上長政。
  他陷入敗走亂軍人潮中,無法前進。
  長政沒有理會信澄的呼喊,緊緊咬著下唇背著信澄急馳而去──
  「怎麼會這樣……妳快回來啊……阿市……!阿市……!」
  信澄無力地在滾滾沙塵中蹲下身子,以前野為首的川並眾壯漢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有五右衛門悲傷地說出了一長串話。
  「任何人都不可能撿起所有落地的果實……淺井長政和阿市,一旦選擇其鐘一腫深分,就市必捨棄另一腫……此乃市間的常理咻也。」
  ──結果當然是咬到舌頭。

  ※

  東國──甲斐國。
  在這個山國裡沒有適合作為戰國大名根據地的巨大城塞。
  躑躅崎館。
  仍然保留鐮倉、室町時代風格的簡樸武士宅邸。
  據說甲斐源氏的嫡系──武田家第十九代當家‧武田信玄曾經說過「人即城、人即壘,人即濠」的名言,意即「自己的家臣團才是武田之城」,因此沒有在本國的甲斐築城。
  不愧是名將‧武田信玄……戰國時代的世人無不由衷敬佩。
  不過──那只是傳聞罷了。
  武田信玄並非人們心目中所想的那樣。
  事實上,信玄只是認為有躑躅崎館當根據地就夠了。建造防衛用的巨城只是白白浪費金錢和勞力罷了。
  因為信玄腦子裡面向來只會考慮如何進攻他國。
  「在領地迎擊敵人防衛戰毫無意義可言,打仗就要到別國打!進攻進攻再進攻,這樣才符合我的個性啊!」
  沒錯。
  武田信玄,這名年約二十歲上下的公主大名生在世代為甲斐守護大名的傳統名門‧武田家,卻和她個性粗魯的父親一樣好戰,是個「徹頭徹尾的戰國大名」。
  信玄這個人彷彿全身都是由野心構成。在放逐曾經廢黜自己、意圖讓妹妹繼承武田家的父親到駿河,篡奪了家督之位後沒過多久,她就頻頻找鄰國‧信濃的麻煩。她無法無天的行徑惹惱了越後的「義將」上杉謙信,雙方在川中島展開了昏天暗地的死鬥。信玄認為:「妳這個沒有雄心壯志用武力統一天下的傢伙竟然只因為受到喪家之犬請託,就為了『義』這種空泛理念而出兵戰鬥,這也太矛盾了!上杉謙信,我一定要打倒妳!」並五度出兵川中島,與謙信展開了對決。這兩位在川中島相遇的公主武將簡直水火不容。只要謙信改名,信玄就會跟著改名。當謙信為了保護信濃善光寺的寶物與佛像,想要將那些寶物運到越後時,信玄就蠻橫地逼迫善光寺投靠武田家;在謙信自稱毘沙門天化身時,信玄也命人照著自己的模樣打造了一座不動明王像。
  不過,信玄並非只執著川中島。上杉謙信完全沒有擴張領土的野心與慾望。相較之下,信玄就像是凶神‧阿修羅似地連番出兵征戰、奪取領地──一得知東邊的上野防守薄弱,就立刻派兵攻打。她在盟友‧今川義元生死未卜時撕毀了「三國同盟」並侵略今川家本國‧駿河,與三國同盟的第三股勢力,位於小田原、稱霸一方的北條氏康展開了激烈戰爭,最後於「三增峠之戰」擊敗北條軍,奪下了駿河國,讓武田家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海岸線」;甚至還出兵飛驛、遠江等地,完全展現了「進攻就是最佳防禦」這個道理。如今武田家的領土已超過一百二十萬石了。
  武田信玄可說是銳不可當的戰國第一強者。
  在信玄強烈的領袖魅力下,家臣團也是團結無比。
  以無敵騎兵隊為中心的甲州軍團,論質論量都是戰國最強。
  不僅如此,對信玄忠心耿耿的武田家臣團裡人才濟濟,每個人都擁有擔綱戰國大名的實力。

  這次促使武田信玄展開行動的關鍵,就在於她接獲的一則消息──一則把根本中堂火災事件誇大宣傳成「織田信奈放火燒了叡山」的假消息。
  大和御所姬巫女的親哥哥,擔任叡山天台座主的高僧‧覺恕此時正好來到甲斐作客,接受信玄的款待。
  「住在這個不臨海甲斐國的我如今控制了東海道,打造了自己專屬的武田水軍。老是被人譏為甲斐的山猴子,這點讓我非常不快,所以我想攬一個高階官位,或者『大僧正』之類的頭銜啊!不覺得聽起來很威風嗎?『大‧僧‧正』!」在來客覺恕的面前,信玄毫不掩飾地陳述自己的野心。
  甲斐原是個無法種植稻米的貧困國家,但是靠著信玄特有的直覺發掘出金山後,甲斐一躍成為了黃金取之不盡的戰國黃金暴發戶。
  而且信玄花錢毫不手軟,將大筆資金投入戰爭,不斷地擴大領地,然後又在新領地投入大筆預算、大興水利、開墾農田,提升了領地的生產力,收入也隨之增加……推行這種豪爽的擴張政策也是她的最愛。事實上,信玄除了喜好戰鬥外,對內政也同樣愛不釋手,說她是文武雙全的名將一點也不為過;不過喜歡處理內政和喜歡跟上杉謙信較量也正是這位戰國最強武將遲遲沒有上洛的主要原因。要不是在新領地施行周密的內政管理耗費太多時間和勞力,還有每年慣例在川中島與謙信大戰,恐怕信玄早在奪取家督之位的五年內就統一大半天下了。
  信玄率領的甲州武田軍團就是如此強悍。
  上杉謙信的強悍是謙信個人的強悍;不過就信玄而言,除了單打獨鬥的武藝能夠與謙信抗衡外,包括統御力、政治手腕、家臣團素質以及忠誠心在內,她的等級也同樣堪稱最強。
  簡直就是戰國亂世的霸王。
  「信玄大人出手最大方了!」「本村的水利工程也拜託您了!」「請為我們建造一座信玄堤吧!」不惜砸大錢從事地方建設的信玄自然深受人民景仰。
  以「錢就是拿來花的」為宗旨的信玄不只對人民慷慨,就連手頭窘迫的京都高僧、貴族上門求助,她也一定會隆重款待。
  接獲關白‧近衛前久刻意誤傳「信奈火燒叡山了」這項假消息時,覺恕正好在躑躅崎館接受信玄的茶會招待。
  「大事不妙啊。這下子貧僧豈不是無家可歸了?」
  「這個織田信奈不愧是人稱第六天魔王的傢伙啊!哈哈哈!」
  「信玄殿下,現在不是大笑的場合啊。」
  「別哭別哭。我替你在甲斐造個『新比叡山』就是了,順便再蓋一間像金閣寺那樣金光閃閃的寺廟吧。哇哈哈哈哈!」
  把叡山造得那麼俗氣,貧僧會很困擾的……而且在甲斐這個地方……儘管覺恕有異議,但是他怕惹信玄不高興,因此不敢說出口。
  「話說回來,謙信已經退回越後。今川義元的領地也被我併吞了。見識到武田軍強悍的北條家也放棄與今川聯手,改為和我結盟。這樣吧──就拿火燒叡山的事情當藉口,向織田信奈下戰書好了。讓我們去京都痛痛快快打一場吧!」
  武田信玄緩緩起身。
  雖然是出身高貴的公主武將,以這個時代的女性而言,信玄算是高挑的。
  彷彿不曾出家過一樣,將長髮留至腰際的信玄擁有繼承自甲斐源氏嫡系血脈的端正五官,但是她猶如餓虎般桀驁不馴的目光,卻使得獰猛的氣質蓋過了姣好的容貌。
  印有武田菱家紋的小袖和服包覆信玄有如肉食動物的緊實肉體,沒有絲毫多餘贅肉。她也和一般妙齡女性一樣,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胸部大小比起勝家毫不遜色。
  水靈豔麗的美貌、日本女性罕見的豐滿肉體與充滿魄力的凶惡眼神渾然一體,信玄散發出來的壓迫感令覺恕忍不住顫抖。
  「呵呵呵……書記,把我的話寫下來!『喂,第六天魔王,我差不多想上京了!本天台座主‧武田信玄大人將親自對付妳,洗好脖子等著吧!』。就這麼寫吧,完美無缺!」
  「……那、那個,天台座主是貧僧覺恕……能不能請妳將就一下,改用大僧正的名號啊?」
  「什麼?我是在向對方下戰書啊。頂著響亮一點的名號不是比較有氣勢嗎?別計較那種小事嘛!」
  「……唔、呃。」
  「勘助!勘助還活著嗎~~!?」
  碰!就在信玄跺腳的同時,一名剃著光頭、僧人打扮的矮小獨眼男子突然出現在覺恕的身後。
  「──是……道鬼──山本勘助在此……」
  「你就是山本勘助大人?你不是在之前的川中島之戰中陣亡了嗎?」
  面對驚訝萬分的覺恕,山本勘助用陰沉的聲音回答:「敝人確實在川中島被上杉謙信識破計謀,於是抱持著赴死的覺悟衝上前線──但卻不可思議地撿回一命,苟活了下來。隨後於館主大人也不知道的山中祕密地點療養,好不容易恢復後才再次為館主大人效命的」。
  「勘助!雖然上次和上杉謙信在川中島的爭戰付出了龐大犧牲,不過總算告一段落了。武田家取得駿河的海岸線與東海道了!通往京都的路已經暢通無阻啦!這次的戰鬥是奪取天下的大決戰!我還需要你的能力啊!」
  「……是……」
  實際上還活著的中年天才軍師‧山本勘助。他在即將與織田家全面對決的重要關頭卻顯得缺乏幹勁。
  「……怎麼啦?自從你回到甲斐後就一直沒什麼幹勁喔。看到我這楚楚動人的美貌也激昂不起來嗎?真是麻煩啊。」
  「……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會不顧年紀對館主大人的姿色感到興奮。更何況敝人是出家人,早已從色慾中解脫了,請不要把其他武將和敝人勘助混為一談……再說自敝人厚著臉皮從川中島活著回來後,身體狀況就不是很好……頭上的舊傷還會不時劇烈疼痛啊。」
  「看來謙信破解了『啄木鳥』戰術讓你相當沮喪呢。」
  「那場仗付出的犧牲太龐大了,身為軍師實在是引以為恥,還因此讓館主大人重視的人……」
  「慢著!時機未到。我還沒有成功上洛,現在不是懷念死者的時候,勘助!你和我的宿願是上洛進京。如今實現這個野心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可惜敝人已心力交瘁。年老是悲哀的事,館主大人。軍師的力量來自於頭腦,然而敝人的腦袋已經隨著長時間的療養生活而變得不靈光了。」
  「沒那回事。你不過是回想起武田家的戰死勇士而悶悶不樂罷了。」
  「或許吧。次郎信繁大人、太郎義信大人、飯富兵部大人。她們的犧牲太大了。再加上敝人年老力衰……」
  信玄的表情突然一陣扭曲。她與軍師勘助塑造出的「無敵名將‧武田信玄」面具差一點就剝落了。
  「……別再說了,勘助。不要突然搬出次郎她們的名字!」
  「非、非常抱歉!」
  「……如果一直這麼低落的話,上洛戰就不好打了。沒辦法,只好使出絕招。喂──四郎!四郎!過來一下!」
  信玄一邊搔頭一邊把義妹‧四郎叫了過來。
  「好的~~姊姊大人~~」
  武田四郎勝賴。
  滅亡於為了拓展內政而搶奪領地的信玄手下,信濃諏訪家的公主。
  由於四郎太可愛,喜歡小孩子的信玄忍不住表示:「把這麼可愛的孩子流放、軟禁起來太可憐了」因此即便諏訪家已經滅亡,卻還是認了四郎當自己的義妹。
  虛歲七歲。
  還是個留著娃娃頭的女童。
  「四郎,妳今天也好可愛喔。過來坐在姊姊腿上吧!」
  「好~~」
  「喔喔喔……勝……勝賴大人啊啊啊啊啊~~!」
  山本勘助的表情突然為之一變。
  他的獨眼充血、臉頰變得通紅,就如同精力旺盛的男國中生,光禿禿的腦袋上冒出一顆顆汗珠,嘴裡開始發出呼呼的喘息聲。
  當初家臣們齊聲勸告信玄:「不該讓事情複雜化,還是讓四郎公主削髮為尼吧」唯獨山本勘助力排眾議大聲主張:「請務必把勝賴大人收為館主大人的義妹!」全力支持信玄一時興起的決定。
  沒錯。
  一輩子孤家寡人、貫徹軍師之道的山本勘助──
  最喜歡年幼的公主了。
  其中又以四郎勝賴是他的最愛。
  勘助把繼承正統諏訪大明神血脈的四郎勝賴當成活生生的神明來崇拜。
  不,千萬別誤會!他絕對沒有對幼女抱持著半點汙穢思想。光是看到年幼公主天真無邪的模樣,就足以淨化他在戰爭中受到汙染的靈魂。雖然身在人世,但心境卻彷彿來到極樂淨土。「只要是為了保護公主,即便做牛做馬也甘之如飴啊!」──對四郎勝賴的仰慕之心也連帶加深勘助的求生意志。
  這是純粹無暇的愛!
  沒有一絲一毫邪念!
  「喔喔喔喔喔喔喔,勝賴大人啊啊啊啊!多麼迷人的倩影啊……!」
  「四郎,把姊姊教妳的話說一遍。」
  「好的。勘助,請帶姊姊大人上京吧,拜託你了。」
  四郎勝賴向勘助低頭請求。
  噗!
  山本勘助頓時噴出大量鼻血。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勝賴大人!這樣的敝人不值得您低頭啊~~!不行了!鼻血、鼻血……!不行了,敝人頭暈目眩、站不住腳啦!」
  再次強調。
  沒有一絲一毫邪念。這是純粹無垢的愛!
  「遵命!敝人山本勘助將在此次上洛之戰中化為惡鬼羅剎,洗刷川中島一役的汙名啊~~!」
  搖搖晃晃的勘助五體投地,拜伏在四郎勝賴的面前不斷磕頭。
  當他再次抬頭時,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等著退隱的枯槁老人,而是全身散發出黑色氣息的毒辣軍師。
  「……哼哼哼……!放眼全日本,能夠勉強和館主大人匹敵的人,就只有越後的上杉謙信一人了。織田信奈、齋藤道三、松平元康雖然都是驍勇善戰之將,也終究比不上館主大人的一根腳趾頭。只要敝人山本勘助還在日本最強的館主大人身邊擔任軍師一天,就一定會竭盡所能替館主大人排除敵人的。」
  轉眼間判若兩人……軍師果然不是正常人的工作……覺恕對勘助投以看到妖魔鬼怪般的眼神。
  話說回來,真正可怕的,還是為了掌握家臣,就連義妹都可以拿來利用的武田信玄。
  「呵呵。終於覺醒了。勘助,你的表情變得像樣多了,就像我倆初次相遇時那樣。精通各種軍事學問的你易掛占卜向來是百發百中。不如在出兵前先卜上一卦,討個好彩頭吧!」
  「遵命。可是館主大人,敝人使用的並非易掛,而是宿曜道──一種透過觀測星象運行來知悉人類天命的術法啊。」
  「你的堅持還真多耶。」
  勘助吩咐手下準備好星象圖,接著便帶著莫測高深的表情開始旋轉起星象圖。
  「唔……」
  確認結果後,勘助咧嘴一笑。
  「──嗯。好兆頭!館主大人,閃耀於西方的巨星正在隕落,看來敵將的氣數將盡了啊。」
  「喔?誰的氣數將盡了?」
  「織田信奈,又或者是齋藤道三,是這兩個人的其中一人!此二人命中注定不可能攜手打天下的!其中一顆星在天際綻放光芒時,另一顆星必將隕落,此乃天命。只是目前有某個人物介入兩者的天命,促使兩雄並立……照理說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喔……?這話真有意思。你說是誰介入了天命這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啊?」
  信玄好奇地探出了身子。
  「對方是什麼人,以及對方是用什麼方式介入的,敝人並不清楚。畢竟敝人勘助與宿曜道都有其極限……」
  「這樣啊。看樣子有出動真田人手進行調查的價值啊。」
  「是的。」
  「能夠改變英傑天命的人物……有趣,真想和那個傢伙見上一面啊。」
  「館主大人,對方也許是邪魔歪道啊。」
  「也有可能是上天派來的使者啊。搞不好那個傢伙會超越上杉謙信,成為我這輩子最強的勁敵……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有這種預感啊。呵呵。內心開始蠢蠢欲動了!」
  插圖010
  想和強敵戰鬥。
  一心想挑戰強敵。
  對信玄而言,天下不過是參加戰國最強決定戰後的贈品。
  只要自己有意思,想要取得天下簡直易如反掌。
  否則的話,信玄也不會熱衷於與上杉謙信在川中島的戰鬥,至今仍未對京都出手。
  看來織田信奈身邊似乎有個從未照過面的──我命運中的宿敵。
  既然如此──
  上洛去吧!
  讓武田菱與風林火山之旗在京都瀨田飄揚吧。
  終於打定主意的信玄最後又問了一句:
  「勘助!假如光頭道三和織田信奈兩人繼續攜手合作的話又會如何?」
  山本勘助露出奸笑,斬釘截鐵地回答:
  「要是那兩個人繼續違抗天命的話,勢必會共同背負『破軍之星象』,屆時兩顆巨星──將會雙雙隕落。」
  「好不容易才得到一個新父親,真是可憐啊。也許這就是織田信奈這位公主武將的宿命吧。」
  為了野心把自己親生父親驅逐出甲斐的信玄,此時卻露出符合她這個年紀少女該有的纖細表情。她為信奈感到有些遺憾。
  不過下個瞬間,信玄臉上立刻恢復成戰國最強霸王的表情。
  「勘助!召集武田四天王!我要率領武田全軍上洛!這一仗要打得比川中島之戰還要轟轟烈烈!」
  與素未謀面的強敵邂逅的預感令武田信玄興奮得發抖。
  (織田信奈與武田信玄……戰國的雙雄終於要賭上天下霸權正面交鋒了嗎?)覺恕害怕得瑟縮在茶室一角,身體不斷地顫抖。

  其疾如風,
  其徐如林,
  侵掠如火,
  不動如山。

  風林火山的軍旗在躑躅崎館門前一齊揭起。

  山──展開行動了。
  插圖011
  插圖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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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是春日。
  第三集的最終章「前往金崎」實際上是第四集的楔子。由於「前往金崎」收錄於第三集,導致第三集成為這個系列首本篇幅超過三百頁的作品。更重要的是,當我拿到剛剛完成的樣書時,みやま老師在最後一頁的插畫(信奈拋下良晴騎馬逃走)營造出來的魄力令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每集的最後一頁不要放春日的拙劣文章,改用みやま老師的美麗插圖做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結尾」,這其實是春日在撰寫第一集途中想到的特殊編排。更何況這部作品剛開始的劇情比例是三成嚴肅、七成愛情喜劇,能夠帶來如此戲劇性的效果實在是讓我吃驚不已。
  現在回想起來,那就是《織田信奈的野望》風格從偏後宮的輕鬆愛情喜劇路線轉變成偏嚴肅之戰國戰記小說路線的瞬間。
  在第三集於書店上架後,各位讀者對《信奈》第三集的迴響(與第一、二集相比)熱烈到令人驚訝。身為作者,我喜極而泣地心想:「沒想到大家這麼認真閱讀本作啊!」但又心想:「第三集最後的場景給大家這麼大的期待,可是我對第四集該怎麼寫卻還沒有概念,這該怎麼辦啊」初次嘗到了恐怖與壓力的滋味。
  因此,「無印」的第四集寫作就在可說是人生初次的緊張、壓力中度過。越是深入撰寫,角色們就越是陷入危機,良晴、信奈、光秀都遭逢到巨大危機,並在最後落入了「我根本不知道故事會怎麼發展」……這種只能喑中摸索的窘境。關於重要角色‧土御門的式神設定之所以在作品裡面沒有詳盡說明,以及戰國世界突然冒出奇幻要素所造成的怪異感,幾乎都是因為當時我光是撰寫眼前的劇情就已經耗盡力氣,沒有多餘心思詳加描述所造成的。那個時候的我雖然一直寫下去,但良晴與信奈卻毫無振作起來的跡象,而且故事也充滿了破綻。當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從金崎敗退的良晴。
  因此,在這次改稿時,透過「叡山密教僧詛咒信奈」的新增橋段,補足了土御門的式神相關設定,還有叡山在咒術方面扮演的角色,進一步將第四集「中世紀對抗近代」的對立劇情主軸明確化。
  另外,其實關於第八集表明的「竹中半兵衛在叡山完成的陰陽師工作」,在「無印」的第三集(竹中半兵衛和久秀的對話)與第四集(半兵衛弄熄不滅法燈)的場景都有埋下伏筆……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可是因為兩者都太輕描淡寫了,我發現以伏筆來說可能太不親切,因此便在這次改稿插入了半兵衛她們熄滅不滅法燈的橋段。與前鬼相比出場機會不多,還沒有明確退場時間的後鬼也在第四集退場了。儘管留下了「後鬼明明是狼女,為什麼喜歡吃豆皮」的謎團,不過那只是後鬼想模仿前鬼而已。
  在撰寫第四集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信奈》這部作品的「主題」。應該這麼說,其實我從第一集開始就一直在反覆描寫這個主題,但那只是無意識寫出來的,作者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點。結果當第四集寫到一半,還在煩惱「該怎麼做才能讓良晴與信奈挽回局勢」並到了最後關頭的時候,我突然靈光一閃,察覺到了那個主題的存在。
  此後我沒有任何迷惘,順順利利讓信奈與良晴從絕境中爬了回來。
  總而言之。儘管第四集寫得十分辛苦,但我的構想在寫作過程中依舊不斷擴充膨脹。由於在與淺井朝倉開戰前就已經超過頁數限制,因此後續部分只好再延到第五集了。結果讀者便罵說:「接二連三寫了一大堆角色(和讀者)受難的劇情,怎麼就沒有良晴和信奈的戀愛場景咧!?」。對此我已經反省過了,所以這次追加了信奈和良晴差點接吻的準戀愛場景來賠罪。
  不過,考慮到信奈和良晴的個性與立場,直到第四集的結局,兩人的關係還不到那種程度,所以將真正的接吻延後了。他們兩人既不夠坦率,又有著很大的身分差距。更重要的是信奈對異性與愛情抱持著恐懼。除非有新的事件推她一把,否則會讓人覺得這兩個人應該沒辦法有結果,也無法跨越身分的藩籬吧?
  關於負責引發「推一把事件」的朝倉義景,我在第五集給了他原本構想裡面沒有的壞人角色,朝倉義景往後的人生將充滿試煉與不幸。但因為劇情發展因素,即便我幫他的故事準備了結局,也只能讓他在本篇裡面不知不覺地退場……由於朝倉義景太可憐了,讓我一直很介意,因此會將他之後的故事放在於雜誌ドラゴンマガジン連載的「織田信奈的野望 安土日記」裡。我想……這樣子作者就不會被朝倉先生作祟了吧。

  春日みか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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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別短篇 今川義元的將軍日記

  喔──呵呵呵呵。今天起床後的精神還是一樣好呢!
  本征夷大將軍‧今川義元今日的狀況也好到不行吶!
  本宮不久前還是支配東海地區的大大名。
  今川家是歷史悠久的源氏‧足利氏的一支。
  由於足利將軍家無以為繼,於是成為將軍候補人選的本宮就在眾人乞求下特地上洛、成為了將軍。
  京都百姓們也歡天喜地說:「多虧織田信奈,京都的治安變好了」。
  織田信奈是本宮為數眾多的僕人之一。
  換句話說,這一切都得歸功於血統高貴、頭腦優秀、美貌無暇之本宮的人德啊。
  其實在上洛途中,有個名叫武田信玄的心機女趁著本宮順道至織田信奈居城作客的時候奪走了本宮的領國‧駿河。
  不過,本宮可是征夷大將軍、武家的首領,這點小事情就原諒她吧。
  反正現在日本的所有武士都是本宮的僕人呢。

  將軍的早晨從嚴格的鍛鍊開始。
  趕快到庭院呼喚僕人來伺候本宮吧。
  「光秀──!元康──!」
  「微臣在!」
  一直很有精神的僕人一號‧明智光秀。
  提議擁戴本宮為將軍的她是名了不起的公主武將。如果撇開寬額頭不談,她的高貴美貌與本宮可說是不相上下吶。
  「呼啊。早安~~」
  動作慢慢吞吞的僕人二號‧松平元康。
  她是本宮在駿河大名時代的跑腿小妹。話說她頭上老是戴著狸貓耳,那到底有什麼意義呢?算了,不重要。
  「本宮是個對嚴以律己的女人,畢竟身為征夷大將軍嘛!趕快來修行一下吧。光秀、元康。」
  「如果想學劍術的話,就由盡得鹿島新當流真傳的在下十兵衛負責指導吧。」
  「您打算製作八丁味噌嗎?那就交給我吧。呵呵呵~~」
  「才不是吶。說到將軍的修行,那就是蹴鞠啦!」
  「……啊?一大早玩蹴鞠嗎?恕在下直言,身為將軍之人應該還有其他正事要辦……」
  唉,光秀還真是囉嗦吶。
  「早就料到會這樣,我已經準備好鞠球了~~」
  不愧是從小幫本宮跑腿到現在的元康,很機靈嘛。
  「真拿妳沒辦法。就稍微陪妳玩一下吧。」
  「要踢了喔~~看招。」
  「喔──呵呵呵呵。先用鞠球打倒對方的人獲勝!看招,今川流秘奧義『白島風流圓舞』!!」
  雖然本宮打算將光秀連同鞠球一起踢到二條城的牆外,然而光秀不愧是聰明到出了名的人物。
  「唔,有殺氣!」
  咚!
  被本宮鞠球打飛出去的人不是光秀,而是立刻被她抓來當人肉盾牌的元康。
  「咦~~難道我的戲分只有這樣嗎~~?」
  元康就這樣化為天上的星星了。
  算了,反正過一陣子就會若無其事地回來吧。
  元康真是個忠心耿耿、值得信賴的好僕人吶。
  搞不好她回來的時候嘴裡還會叼根骨頭呢。
  「義元大人,這樣很危險耶!差點就要死掉了!」
  「喔──呵呵呵呵。真不,愧是光秀!竟然能閃過本宮的必殺技,看來妳並非等閒之輩吶。」
  「呃。」
  「本宮要好好重賞妳。拿去吧,這是今川流蹴鞠術的目錄!」
  「……這只是塗鴉本吧?」
  「這是本宮親筆所寫,是目錄的真跡吶!」
  「話說回來,今川流蹴鞠術到底是什麼啊?」
  「太在意小地方會沒辦法長命百歲的喔。」
  「義元大人,要是不偶爾認真辦公的話會讓人很困擾的。就算是個花瓶,姑且還是位將軍,有非常多形式上的公務得處理啊。」
  「都交給妳們吧。工作這種事就是要由諸位僕人去辦吶。將軍的工作可是負責過著優雅、高品味的生活啊?喔──呵呵呵呵。」
  看看過去的那些足利將軍。
  創立足利幕府黃金時代的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蓋了豪華絢爛的金閣寺,將風雅之道發揮到了極致。
  至於第八代將軍,那個叫足利什麼的也建了銀閣寺!雖然本宮忘記他的名字就是了。即便發生了應仁之亂,京都被燒成荒野,而第八代將軍還是不理戰事,繼續開心地享受風雅生活。這樣才是真正的將軍嘛!
  本宮的今川幕府未來也要蓋起一座不輸給金閣寺、銀閣寺的豪華寺廟!沒錯,要蓋一座閃耀著黃金光芒的氣派寺廟!政務都交給信奈處理就好了。喔──呵呵呵呵!
  「唉……儘管要這種人當傀儡將軍是件好事,不過我十兵衛為什麼得拚命討好她啊。」
  光秀一邊喃喃抱怨:「好忙好忙」一邊走掉了。
  哎呀,她一定是因為被本宮稱讚而感到害羞了。
  儘管她的態度乍看之下不友善,不過其實還挺可愛的嘛。
  「我回來了~~~~呼呼呼。」
  喔,元康回來了。
  「元康。蹴鞠結束後要再玩……更正,還要再修練什麼呢?」
  「要不要來練習相聲呢~~?我最近對這個方面很有研究喔~~」
  「哎呀哎呀,不錯。最近京都、大阪、三河等地似乎正在流行相聲吶。」
  「是啊~~相聲能夠使這個索然無味的世界變得更加有趣喔~~」
  「儘管聽不懂妳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相聲表演可以讓本宮站在舞台上面接受觀眾拍手喝采,是很適合本宮來玩的遊戲,更正,是嗜好。」
  於是元康馬上開始對本宮講解相聲的基礎知識。
  「有的相聲表演需要很多人,不過我的相聲是兩人一組,由我負責吐槽,義元大人就負責裝傻吧!」
  「喔,妳說本宮在裝傻嗎?這是什麼意思吶,元康?」
  「啊,不是的。『裝傻』指的是負責說些笑話逗觀眾發笑的角色喔~~」
  「原來如此。那『吐槽』呢?」
  「『吐槽』角色就是站在常識者的角度,對『裝傻』角色發言回應『在胡說些什麼啊~~』或『您別挨罵了』這類話語的人喔~~」
  「那些事叫觀眾做不就得了?」
  「不不。如果一直裝傻卻沒有人吐槽的話,觀眾會漸漸坐立不安喔~~說起來,負責吐槽的人就是站在觀眾的角度說相聲呢~~」
  「很無聊耶。那本宮要當『裝傻』的角色。」
  「畢竟不懂察言觀色的人很難勝任『吐槽』的角色~~不適合義元大人的。那就請您先來一句裝傻的話吧~~」
  「喔──呵呵呵。包在本宮身上!『端湯上塔,塔滑湯灑,湯燙塔』『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義元大人~~!那是繞口令~~!不是裝傻啦~~!」
  「原來如此,元康。這就是吐槽嗎?反應真快,很不錯喔!」
  「……看來義元大人有成為裝傻大師的資質啊。」
  「喔──呵呵呵!再怎麼誇獎也沒有獎賞喔!」
  本宮果然是天才……隨便都能講出一口好相聲吶。
  啊啊。本宮還真害怕自己的才能啊!
  「義元大人,吐槽、裝傻不過是相聲的基礎。光靠這兩樣是無法表現出個性的!」
  「說的也是呢。還需要再多下點功夫才行吶。」
  「根據良晴先生所言,未來世界似乎有種很受歡迎的吐槽方式,就是拿紙扇朝裝傻者頭上用力敲下去~~您覺得如何,我一直很想試著用鑲滿粗釘子的鐵扇打破義元大人的腦袋喔~~嘿嘿嘿~~」
  咿。元康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種邪惡的感受吶。
  「不、不用了!豁出性命搞笑雖然值得嘉許,不過要是本宮死掉的話,那可是會讓這個國家的人民絕望到跳下清水寺舞台吶!」
  「這時候您就不用裝傻了~~」
  「這才不是裝傻!我說的是事實!」
  「未來世界還有一種先附和再吐槽的高級技巧喔!」
  「先附和再吐槽?」
  「我來做個示範。義元大人,麻煩您稍微裝個傻。」
  「我知道了。元康,妳雖然看起來像人類,不過其實是狸貓妖怪吧!喔──呵呵呵呵!」
  「嗚嗚,您說的沒錯!所以每天晚上看到月亮時,我就會很想拍著肚皮跳舞呢~~月亮啊~~出來啦出來啦~~月亮啊~~拍拍!呃,您在胡說些什麼啦!」
  「……?」
  「這就是先附和再吐槽的做法。先順著義元大人的話裝傻,然後再對自己吐槽。形成了三段式的表演這樣喔~~」
  本宮不禁默默用拳頭敲了元康的腦袋一下。
  「好痛~~義元大人是負責裝傻的耶~~?不可以吐槽啦~~」
  「元康,妳為什麼要搶走裝傻的角色?這可是我負責的部分吶!」
  「先用裝傻回應裝傻,然後再帶進吐槽,就說這是『先附和再吐槽』的流程嘛~~只要運用這招的話,就可以提升相聲的速度感了~~」
  「……太無聊了!受矚目的只要本宮一人就夠了!區區元康竟然企圖把本宮晾在一邊,自己獨攬觀眾的笑聲。本宮絕對無法容忍這點吶!」
  「最後一個講話的演員的確能夠獨得笑聲呢~~」
  「本宮差不多也累了。難道沒有能夠輕鬆逗得觀眾哄堂大笑的簡單方法嗎?」
  「這個嘛~~要簡單的話,就是做出古怪表情的『扮鬼臉』。或是打扮得怪模怪樣,一出場就『立刻破哏』的方法~~但是立刻破哏這種事情千萬不能做喔~~」
  「哎呀,那沒什麼不好吧?」
  「那麼就讓本人松平元康使出三河傳承的壓箱絕活……威力足以匹敵一國一城的搞笑表演吧~~只要學會這招的話,義元大人從今天開始就有辦法成為相聲界的明日之星了~~而且還會對我另眼相看喔~~」
  「……本宮肚子餓了!該去享用優雅的早餐了。祝妳順心喔,元康。」
  「啊啊~~!請、請等一下啦~~!我好不容易逮到發光發熱的大好機會耶~~!」
  呼,講相聲還真是意外麻煩吶。
  本宮可是受大和御所囑託,負責掌管天下的征夷大將軍,不能沉溺在玩樂當中啊。
  ……哎呀。
  痛痛痛。
  不知道怎麼來著,肩膀突然竄出一股刺痛。
  「本宮胸部太大,害得肩膀好痠吶。這是擁有完美身材的大美女必定會碰到的難題啊。」

  將軍的午後時光,就從大和御所舉辦的優雅和歌會開始。
  「喔──呵呵呵。姬巫女大人?征夷大將軍今川義元,今‧川‧義‧元來找妳玩囉!」
  「噫咿咿咿。不要事前沒通知就闖進御所啦!」
  哎呀。
  黑牙公家男‧近衛前久看起來一臉慌張呢。
  儘管本宮想仿效京都公家貴族打扮,不過實在是不想染黑牙齒、畫起眉毛啊。畢竟本‧宮的美貌不用化妝就已經是天下第一了嘛!
  美麗過頭也很傷腦筋呢。喔──呵呵呵呵!
  「喂,妳笑什麼笑啊!」
  「哎呀哎呀。關白,姬巫女大人不在嗎?」
  「姬、姬巫女大人和妳不一樣,她可是很忙的!」
  喔,堺町商人‧津田宗及也在前庭。
  宗及是個神情嚴肅的好男人,不過缺點是臉色很蒼白吶。
  堺町還有一位叫今井宗久的厲害商人。宗及還有宗久,本宮有時候也會搞錯呢。
  不過,只要記得身材、長相都很粗獷的是今井宗久,臉龐削瘦蒼白的是津田宗及,這樣子就不會搞錯了。
  「宗及?你到大和御所有什麼事吶?」
  「啊……這、這個──」
  「喔──呵呵呵。你肚子裡的壞主意都被本征夷大將軍‧今川義元看透了!」
  「……嗚?不、不是。我絕對沒有和關白大人一起策劃謀害織田信奈的陰謀……」
  呵呵呵。瞧他那副狼狽的模樣。
  簡直就要準備坦承自己的罪行了!
  「因為新口味章魚燒銷路不理想,你打算給錢,叫御所把你的章魚燒當成御用品對吧!」
  「啊?喔,沒錯。正、正是如此!」
  「哈哈,果然如此。本宮真佩服自己的聰明腦袋!光是看到你的臉色,本宮就猜到是這麼回事了!」
  只要他那些賣不出去的章魚燒成為御用品,就會像鍍上黃金一樣變得很有吸引力。津田宗及,你還真會耍小聰明呢。
  庶民這種生物就是會對這種宣傳方式趨之若鶩呢。
  「現在該是本正義將軍懲罰惡人的時刻了,宗及?販賣章魚燒請憑自身本事,不可以耍花招喔。」
  「在下知錯了,將軍大人實在英明。」
  「關白你也是,不可以因為接受賄絡,就把御用品權利當成商品販售吶!如果一定要那麼做的話,就先從每天吃新口味的章魚燒開始!如果覺得滿意的話再定為御用品吧!喔──呵呵呵!」
  「哼,害我白擔心。幸好這個傢伙是個傻子。」
  「喔──呵呵呵。沒錯沒錯,本宮正是裝傻大師!就算兩位再怎麼捧我也拿不到好處喔。」
  防範惡行於未然的本宮打開了扇子,內心滿是執行正義的滿足感。
  然而,光是懲罰惡行還不足以將他們矯正回好人。
  必須拯救他們,也就是告訴他們一筆好生意才行。
  「宗及。如果章魚燒生意做不下去的話,就改賣文字燒吧!」
  「什麼?文字燒?」
  「那是武藏的名產。將配料放進濃濃稠稠的麵糊,再將攪拌成一團的材料倒在鐵板上!然後趁煎得太乾前撈起黏黏膩膩、半生不熟的文字燒一口吞下!」
  「……恕我直言,那簡直就像在吃○○嘛……」
  「多麼詭異的食物啊。板東武士竟然會吃那種難以置信的東西……」
  「喔──呵呵呵!兩位都很會裝傻喔!本宮還推薦納豆喔!那是先將黃豆發酵成會牽絲的黏黏稠稠狀態!等到散發出濃郁臭味後就完成了!這東西擺在白米飯上面吃是最完美的吶!」
  「……那種食物對京都大阪區的人來說太難以理解了。」
  「聽到快要昏倒了!光是想像,鼻子、鼻子就──」
  「本宮馬上命東國把那些東西送來!你們要多吃點啊。喔──呵呵呵!」
  「……」
  「惡夢啊……嗚嗚。」
  喔,他們倆人對本宮的親切善意感到開心無比啊。
  今天本宮以將軍身分大顯身手,厲害到連自己都感到害怕了。
  之後,由於本宮的親切之舉而大受感動的兩人提出了這番請求──
  「還請您務必寫一封調停信,給彼此正在激烈對峙的武田信玄還有上杉謙信。」
  「是啊。姬巫女大人也對她們兩人的不睦感到憂心。還請您務必用將軍名義下令她們雙方停戰啊。」
  「哎呀哎呀。這很像將軍的工作嘛!本宮已經可以看到信玄、謙信拜伏在本宮威嚴下的畫面了喔!」
  「請您務必這麼做。」
  「這也是為了國家的和平啊。」
  「這麼一來,織田信奈也就……嘿嘿嘿。」
  「……會被逼入絕境啦……呵呵呵。」
  「儘管聽不清楚你們竊竊私語什麼,不過可以多稱讚本宮一點!喔──呵呵呵呵!」
  當我高聲大笑時。
  近衛已經在桌上備好紙硯,而宗及則是奉上毛筆。這兩個人的手腳還真是俐落吶。
  「照著本官說的寫就行了……嘿嘿嘿。只要繞個圈子叫她寫出『討伐織田信奈』的字句,相信這位將軍也不會察覺有異吧。」
  「請用筆。」
  「你還真機靈……好痛!」
  「您怎麼了?」
  「肩膀太僵硬了。每次抬手都會痛得不得了。痛痛痛痛。」
  唔。
  肩膀實在太沉重,不想拿筆了。
  雖然幫他寫信也可以,不過本宮不適合文書這種樸實作業啊。
  得踏上更加光輝燦爛的豪華舞台,本宮才能夠發光發熱吶。
  「呼。太麻煩了,本宮找信奈代筆吧。」
  「……咦?」
  「請等一下!這封信是要用來加害織田信奈的……讓本人知道就不得了啦!」
  「本宮忙了這麼久,肚子也餓了!找個僕人,命他用豪華晚餐款待本宮吧!今天有幸負責接待的僕人會是誰呢?喔──呵呵呵!」
  「妳到底忙了什麼啊!」
  哎呀哎呀。看來關白感動到全身顫抖呢。
  於是,本宮今天又在御所大顯身手,為匡正政局盡了一番力吶。
  將軍這份工作還真是繁忙啊。
  肩膀酸痛這點小事就忍耐一下吧。
  「所以呢?為什麼妳會在我用晚飯的時候跑過來啊?」
  「別這麼說嘛,信奈。碰巧而已啦!」
  「……這樣啊。犬千代,拿茶泡飯出來。」
  「遵命。」
  「正因為信奈妳幫本宮把麻煩的將軍事務處理得妥妥當當,所以本宮才能夠每天專心在真正重要的工作上啊。今天就當作是回禮,由本宮接受信奈妳的招待吧。不用客氣,盡量端出美食吧。喔──呵呵呵!」
  「憑什麼要我招待妳啊?」
  「哎呀哎呀。信奈裝傻的功力還不夠呢。」
  「我是在吐槽!」
  「妳這樣是沒辦法當上優秀的相聲演員喔?」
  「我現在沒打算當相聲演員啦!」
  本宮特地前來探訪織田信奈,但是她今天的心情卻很糟糕。
  信奈大概是過不慣京都生活,使得她身心俱疲吧。
  這也難怪。
  因為──
  「信奈好可憐啊,妳味噌吃不夠對吧。每天都只吃平淡無味的京都料理。對沒有味噌就活不下去的尾張野猴子而言,會缺乏活力也是正常的吶。」
  「誰是野猴子啊,真沒禮貌!請不要把我當成猴子的一分子啦!」
  「本宮向東國要些納豆吧。只要求一下北條氏康,她就會送來很多納豆喔?」
  「納、納、納豆?不要!不要啊!我死也不要碰那種東西!」
  哎呀哎呀。
  那個堅強的信奈竟然哭出來了。
  「妳一定累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我才沒有累!只是害怕納豆而已啦!!!不要,千萬不要給我那種東西啊啊!」
  唉,看起來信奈沒有食慾呢,真可憐啊。
  真想分一點本宮的活力給她吶。
  「(吃吃吃吃吃吃),再來一碗!」
  「妳真好命耶!難道妳都沒有一點煩惱嗎?」
  「當然沒有。本宮位極人臣,是受到全日本人民崇拜的超人氣明星!高貴!美貌!將軍!明朗快活!足智多謀!對我這種已經擁有一切的完美公主武將而言,什麼都不需要煩惱。本宮不論何時都是最佳狀態呢。喔──呵呵呵呵!」
  「唉……不管怎麼打坐,我都沒辦法達到妳這種腦袋空空的境界耶。」
  「喔,信奈妳會打坐喔?」
  「最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近衛的無禮態度、猴子的好色行為、武田信玄那封自以為是的信,還有不懂察言觀色的十兵衛,這些都讓我煩到睡不著,所以才想靠著打坐努力修行來沉澱心靈的。」
  「喔──呵呵呵。想靠努力沉澱心靈根本是本末倒置嘛!越想冷靜下來反而越會擾亂思緒喔!」
  「嗚,竟然被今川義元說教,真不甘心。」
  「本宮一向都是隨心所欲、不加矯飾的!餓了就吃,開心就笑,累了就睡!這才是人類原有的樣貌啊!」
  「那種生活與其說人類,還比較像野生動物耶?」
  「這就是所謂開悟境界啊,信奈。」
  本宮的人生是一條充滿勝利的光榮之路。
  蹴鞠、和歌會、品味美食。盡情享受榮華富貴。
  過著這樣的生活,年紀輕輕就能夠達到開悟境界也是當然的。
  「呵。像我這樣年紀輕輕就悟道了,這樣其實挺無趣的。」
  「妳好歹對桶狹間輸給我的那場仗難過一下吧。」
  「喔──呵呵呵。不過是場敗仗,桶狹間時只是本宮輕忽大意。累人的戰爭就交給血氣方剛的信奈處理就好了。高貴的本宮應該待在京都過著每天蹴鞠、開和歌會的奢侈生活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吶!」
  「唉……妳一定會活得比我久吧。不過──」
  「不過什麼?」
  「今川義元,我要測試妳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達到開悟的境界!」

  信奈臉上浮現非常邪惡的微笑,讓本宮有著不好的預感;但卻無法違逆她,只能被迫到寺廟本堂打坐。
  「腳麻了啦。」
  「喝!」信奈發出薩摩武士的怪聲,拿起香板朝本宮肩膀就是一下。
  「好痛。」
  香板……簡單來說就是像竹刀的東西吧。
  「妳做什麼啦?」
  「妳的腳動了。不可以因為腳麻就亂晃。打坐是為了達到無念無想的境界。就算腳麻、鼻子癢也不可以動,要心如止水!所以妳要是動了,我就會用力打下去喔!」
  「這樣也太嚴苛了吧?」
  啪!肩膀又挨了一下。
  嗚嗚嗚。
  「喝!這就是為了讓妳這個將軍能夠成長的精神修行!」
  總覺得信奈變得異常有活力呢……她果然是個拿起武器亂揮就可以紆解壓力的人吶。尾張人還真是野蠻啊。
  ……默默打坐的時間一久,讓人越來越想睡了。
  本宮很不習慣這種沒有刺激的環境。
  好、好想睡。
  「……(點頭),(點頭)……」
  「喝!喝!喝!」
  啪啪啪。
  「噫噫噫!信奈,可不可以別老打本宮的肩膀吶?」
  「不要動不就沒事了?妳剛剛想睡對吧,睡著了對吧?那根本不是無念無想的境界!必須保持清晰的意識進入不受一切事物束縛的自由境界!那才叫開悟!喝!」
  啪啪啪。
  「噫,嗚,喔!」
  這、這是。
  當信奈從左肩到右肩,再從右肩到左肩不停敲打時……
  哎呀哎呀哎呀。
  「信奈,妳這個人真是──」
  「有、有意見嗎?槌一槌妳這個只會吃飽睡睡飽吃的傢伙發洩情緒有什麼不對?我、我可是每天都忙到壓力很大耶!」
  「哎呀哎呀,本宮的肩膀酸痛都治好了呢!這都是拜信奈敲打我的穴道所賜。喔──呵呵呵呵!」
  「咦?」
  肩膀真的變得好輕鬆啊!
  哎呀哎呀!
  「本宮很在意肩膀酸痛這個毛病,沒想到已經徹底治好了!儘管信奈裝成一副壞人模樣,但內心其實很善良嘛!真是太好了!」
  「不對!怎麼會這樣?」
  給妳一點獎勵吧──本宮動著變得很舒服的肩膀振筆疾書。
  「這是將軍大人的獎狀。」
  當本宮把獎狀交給信奈後,她感動地漲紅了臉蛋。
  看起來她挺害羞的嘛。
  「嗚嗚嗚嗚!氣死人氣死人氣死人了!不要自以為是,把我當成妳的家臣啦!」
  「今日又是天下太平的一天,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喔──呵呵呵!」
  本宮接受僕人‧信奈的槌肩招待,肩膀酸痛都好了。精神變得非常抖擻。
  該是回到本宮的居城‧二條城了。

  「……悟道者的生活有些平淡無聊吶。」
  將軍的夜生活一般是在二條城一邊欣賞能劇,一邊優雅地啜飲南蠻甘甜葡萄汁中度過的。
  本宮在侍女們侍奉下充分享受著高貴典雅的時光。
  不過,今晚的餘興節目雖然精采,但還是有種少了什麼的感受。
  僕人‧信奈幫本宮打造的二條城相當豪華,今晚的能劇很不錯,南蠻果汁也很好喝,本宮向元康學來的絕妙相聲也很受侍女們捧場。
  這一天的行程理應完美無比才對,但本宮仍然覺得尚未到達足利義滿的境界。
  「和足利幕府相比,今川幕府究竟還缺少了什麼啊?」
  本宮向侍女們提問。
  「將軍大人的統治非常完美呢。」
  「自己絕不過問政治,而是全權委託家臣‧織田信奈處理,這正是防止發生應仁之亂那種動盪政局的最好方式呢。」
  「拜將軍大人威望所賜,今天的京都依舊和平呢。」
  「真不愧是將軍大人!」
  從尾張來的侍女都深深感佩本宮的德望,每天都會大讚本宮呢。
  「喔──呵呵呵!正是如此!……不過,本宮總覺得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將軍的職務真的只有這些嗎?」
  「這個嘛……」
  「將軍家還沒有繼承人呢。」
  「噓!不要多嘴……!」
  「啊,糟糕。」
  對了!
  是啊,本宮總算想到了。
  「為了讓今川幕府永保安康,得讓將軍家有子嗣繼承才行!就是這樣!本宮得早點生個孩子吶!」
  「呃,喔。」
  「哎~~呀~~這下該怎麼辦啊。」
  「看來她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才會這麼興致勃勃啊。這下子阻止不了她了。」
  「可是本宮不知道要怎麼生小孩吶。許個願就可以了嗎?」
  沒錯。
  小孩子是怎麼生下來的?從以前開始,這件事對本宮來說就是世界上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啊。
  為什麼太原雪齋都不教我?
  「將軍大人?要在寢室接受男人協助才能生小孩喔。」
  「又是妳在多嘴!這下子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啊!」
  「反正都走到這個地步了嘛。」
  「喔,在寢室接受男人協助!?本、本宮還真不知道是這麼回事呢!喔、喔呵呵呵呵。」
  咦?那麼得在寢室和男人做什麼呢?不知道為什麼,身體突然開始熱起來了。
  「啊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喔──呵呵呵呵!……所以到底要在寢室做些什麼啊?」
  侍女們全都紅著臉低下頭來。
  「這……」
  「有點不太好啟齒耶。」
  「簡單來說呢,這個……」
  「就是做些壞壞的事……咳、咳。」
  壞壞的事!?
  像是偷偷刮壞信奈的馬鎧,然後躲起來偷看信奈氣呼呼的模樣,是這類的壞事嗎?
  還是說到朱雀大道偷偷撿地上的零錢藏進懷裡呢──好、好壞啊!本宮做不出那種卑鄙的舉動的啊!
  「不對不對。那叫『小氣』!」
  「我們說的是在寢室進行『源氏物語』那樣的幽會啦。」
  「這就是所謂的戀愛之道喔,將軍大人。」
  喔。
  哎呀哎呀。
  那……也就是……和男人在寢室裡……做羞羞臉的事?
  本宮也是年輕少女,一樣對戀愛感興趣,而且還有一定的知識喔。在半夜一邊偷看「源氏物語」一邊妄想的經驗也沒有少過。
  可是戀愛之道原來是用來生小孩的行為,這還真叫人吃驚吶!
  「與其到了床笫之間才被激發出女性魅力──」
  「還不如讓她對男性感到熱中。這樣子對信奈大人也比較好。」
  「將軍大人您有中意的男性嗎?這樣子也挺有趣的,我們會協助您的。」
  「事不宜遲,趕快把那個人帶來吧!」
  唔。
  就算被問到這個問題,本宮的周圍也沒有什麼正常男性吶。
  首先,織田家武將大多是女性。信奈、光秀,以及不知不覺間也開始被信奈使喚的元康。
  要說美男子的話,就屬織田信澄了。不過那個人已經有對象了。
  這麼一來的話,該找商人嗎……?
  津田宗及勉強算是個美男子,可是他臉色太蒼白了,而且還經常不知道在碎碎念什麼。和個性爽朗的本宮合不來啊。
  今井宗久則是嚴肅地像塊大石頭,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談戀愛的對象。
  「啊……」
  「您有想法了嗎?」
  「有一位開朗爽快、被本宮認可的正牌日本男兒啊。」
  此話一出口,本宮不禁莫名地感到害羞,低低垂下頭來。

  ──將軍的深夜時光將以懷上子嗣的職責揭開序幕。
  「為什麼我會被全身捆起來丟在二條城的寢室啊?義元以難道妳想抓我當人質背叛信奈嗎?」
  真是傷腦筋。
  侍女們俐落地把良晴帶來了。
  良晴在床單上面扭來扭去、不斷掙扎。
  紙門另一邊的侍女們紛紛煽動我說:
  「雖然是第一次,還請您多加油!」
  「抱上去對男方說些甜言蜜語,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只要回想『源氏物語』的內容就可以了。」
  不過相良良晴的長相、內在和光源氏實在差太多了。這張臉不要說美得光彩耀眼,簡直就是會讓人聯想到猴山裡面的野猴子,根本不是足以和本宮匹配的男人啊。但不知道為什麼,本宮從以前就覺得他和其他的男人不太一樣。
  這種想法大概是從他在桶狹間救了本宮性命的時候開始的。
  「嗯哼。相良良晴,感到開心吧。」
  「開心什麼?」
  「儘管擁有高貴血統、優秀頭腦與無暇美貌的本宮已經成為今川幕府的初代將軍,不過現在卻還沒有繼承人吶。」
  「……喔。所以呢?」
  「織田信奈替本宮建造這座城,還幫本宮代勞將軍事務,可說是個忠心耿耿的大忠臣吶。可是她卻對今川將軍家繼承人問題不感興趣呢。」
  「這是因為,她打算過一代就結束這個幕府……咳咳。」
  「信奈還只是個黃毛丫頭,沒有考慮到這個方面的問題呢。」
  「不對,我覺得沒那回事喔。」
  「所以呢!」
  「是的!」
  「相良良晴,本宮決定今晚與你幽會,為你生個孩子!替自己感到驕傲吧。喔──呵呵呵呵呵!」
  「……咦?」
  「本宮要生下小孩!這是為了讓今川將軍家屹立不搖的工作啊!仔細一想,對將軍來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生小孩嘛!」
  「妳又在開玩笑了。」
  「儘管本宮是裝傻大師,不過這些話可不是在搞笑喔。」
  「為為為為什麼找上我?只只只只因為我在桶狹間幫妳求情嗎?但但但但是沒必要這麼誇張吧?」
  咳咳。
  繼續拖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
  本宮只好不情願地說出令人害羞的真心話了。
  「……這、這才不是你在桶狹間幫助我的獎賞。本宮本來就應該受人崇拜!那個時候才沒有欠你人情吶!」
  「妳越說我越不懂了!」
  「嗯哼。本、本宮不會把自己當成賞賜給臣子喔。但是呢,本宮承認生性勇敢又無比忠誠,而且還對公主武將很溫柔的你是個堂堂正正的日本男兒……」
  就是現在,抱下去吧!一聽到侍女們這麼說,本宮就照著她們的指示抱住了相良良晴。他的身體意外地火燙、體格也好健壯。
  這就是在戰場上面打滾的男性身驅……本宮不禁抱得更緊了。
  相良良晴手臂上的繩子也在不知不覺間被解開。
  啊,接下來就要懷上這個男人的小孩了──一想到這點,心臟就跳個不停。不可思議的是,本宮卻感到雀躍不已。
  「嗚嗚……本、本宮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通通都交給你了。」
  「我也沒有經驗耶。不、不行再這樣下去啦!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啊!」
  「為什麼?你的意思是不喜歡本宮嗎?真不敢相信!嗚嗚……」
  相良良晴什麼也不做,讓本宮不禁流下眼淚、悲從中來。
  本宮今晚到底是怎麼了?
  「義元,妳的確美得讓人驚為天人,而且胸部又大。妳這麼做讓我很高興,不過要是繼續下去而出了什麼差錯的話,我就會被信奈宰掉啊!」
  「哎呀,信奈會殺了你?為什麼呢?」
  「妳問為什麼?那是因為……」
  「相良良晴,本宮不知為何全身熱得好難過,快受不了了。只要接吻就會懷上小寶寶了嗎?」
  「老天爺啊!要是寧寧被送到我家的那天晚上發生了這場今川義元事件,現在早就──」
  就在這個時候。
  「呀啊啊啊」「請息怒!」「饒了我吧!」紙門外爆出了侍女們的慘叫。
  「哎呀哎呀。發生什麼事?怎麼那麼吵啊。」
  「笑點差不多該來了……嗚。」
  「笑點?」
  紙門被人一腳踹破,全身上下散發出修羅般殺氣的信奈衝進了寢室。
  她手上握著名刀「壓切長谷部」。
  「哎呀,是信奈啊。」
  「哇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事情一定會變成這樣啊啊啊!」
  「沒想到你竟然連今川義元都不放過。我太大意了。不過是稍微獲得一點地位,你就這麼得意忘形……」
  「我是清白的啦啊啊信奈!慢著,拜託先不要砍我!腳上的繩子還沒鬆開啊!」
  「喂,猴子。你做好覺悟了沒?你這可是企圖拉攏將軍背叛我,藉以讓自身子嗣繼承將軍之位的狂妄野心耶?這已經是標準的謀反喔?沒錯吧?應該不用想也知道,企圖背叛我的家臣會有什麼下場吧?」
  「信奈,慢著慢著,先等一下,這次真的不是我的錯啦!」
  「少廢話!去死吧,你這隻色猴子!」
  之後,兩腳被綁住的良晴在二條城內蹦蹦跳跳、躲來躲去,而信奈則是拿刀追著他揮來揮去,把京都弄得雞飛狗跳。他們兩人待在京都時幾乎每個晚上都能看到這幅景象就是了。

  「這就是所謂的老套結局吧。以笑點來說有些不夠力呢。」

  本宮對織田信奈有那麼一點不滿。
  都已經有那麼多家臣了,把良晴分給本宮也無所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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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織田信奈的野望 全國版 關東篇
  ~相良良晴侍奉武田信玄之卷

  高中二年級學生的相良良晴感到驚慌失措。
  他赫然發現自己莫名其妙掉進了戰國時代的溫泉正中央。
  而在良晴的面前──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溫泉的水質──哇,還有個全裸的大姐姐耶!?」
  一位擁有驚人美貌的大美女正惡狠狠地瞪著良晴。她披著濡濕的紅色長髮,有如西瓜般的碩大胸部在水面上載浮載沉。
  「你、你是什麼人!?竟然突然像流星一樣從夜空掉了下來!?你知道我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嗎?膽敢在此撒野!」
  沒想到相良良晴被召喚到戰國時代後居然馬上和戰國最強武將‧武田信玄在溫泉來了一場邂逅!當然,他如今兩手空空!一看就知道有生命危險!
  「唔喔喔喔!?雖然我對『上杉謙信女性說』半信半疑,不過沒想到連武田信玄也是女孩子啊!超漂亮的!?而且還全身赤裸在泡溫泉!胸部好大耶!簡直就像是南阿爾卑斯山啊!可惡,頭髮太礙事了!胸部前端被頭髮遮住啦!」
  「你、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報上名來!竟然沒有絲毫殺氣,看來是位高手呢。很好,我明白了。既然想取我性命──就來一決勝負吧!看我瞬間解決你!」
  武田信玄露出有如老虎的猙獰眼神,猛然從溫泉站起身來。
  信玄緊緻的小蠻腰、圓潤的臀部曲線,以及花樣年華公主武將不能給人看到的私密部位全都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良晴眼前,害得他鼻血狂噴,整個人失血過多、暈倒在水裡。
  「喂、喂?我才剛放完話而已耶?怎麼可以自行失血過多被瞬間解決了啊!?」
  說出「這個戰國時代再怎麼弱肉強食也不可能有弱成這樣的刺客吧。不打了不打了。我沒興趣欺負弱者」這番話,無心再戰的信玄將失去意識、泡在水裡面的良晴抱了起來,一拳打向他的腹部,讓他把溺水時喝進去的溫泉水吐出來。最後良晴總算在信玄懷中醒了過來。
  「還好吧?才從天上掉下來沒多久,一下子噴鼻血,一下子又溺水的,你該不會是泡溫泉泡到頭暈了吧?」
  「……啊?我、我該不會喪失理性而徹底變成猴子了吧!?抱、抱歉武田信玄小姐!我叫相良良晴!大概是從未來穿越到這裡的!」
  「……你說未來?」
  「我是說真的啦!呃,妳還是全裸狀態啊!?活、活、活生生的胸、胸、胸部碰到我的手……(噗滋)!」
  「又噴鼻血了?難道你……年紀輕輕就罹患不治之病了?真可憐吶。」
  「我很健康的!畢竟身為男孩子,這也是沒辦法的啦~~!拜、拜託妳穿個衣服吧!」
  「什麼嘛,原來是因為我的身體而感到興奮喔?看你一副小鬼頭模樣,想不到還挺早熟的嘛。」
  儘管信玄與良晴的年齡差距並沒有那麼大,不過在歷練過無數殺戮戰場的戰國武將,即信玄的眼裡,在和平未來世界裡面過著平凡高中生活的良晴看起來不過只是個假裝自己很成熟的小弟弟罷了。其實信玄有這樣的想法對良晴來說是幸運的。如果信玄真的把他當成「男人」看待的話,恐怕就會視良晴為刺客,二話不說便直接扭斷他的脖子吧。
  「不過竟然撿到一隻怪猴子。要不要戴上項圈豢養起來呢?」
  「我是人類啦!請讓我在武田家做事吧!」
  「我們武田家用人固然不計較家世、派閥,但也不會雇用毫無一技之長的傢伙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戴著單邊眼罩、看起來有點髒兮兮的中年男子衝了進來。他完好的那隻眼睛布滿血絲。儘管穿著僧服,不過很明顯的並非僧侶。那個男子名為山本勘助。
  勘助指著相良良晴大喊──
  「館主大人~~!一切正如同我宿曜占星術的結果啊!那位隨著流星從星空掉落至諏訪的傢伙正是『推動天命者』啊~~!儘管乍看之下是個普通的平凡少年,不過他可是能夠改變武田家天命的重要人物啊!還請您即刻錄用他吧!千萬不能把他交給織田家或是上杉家啊啊啊啊!」
  「咦?這、這個大叔是誰啊?難道說……他是傳說中的名軍師‧山本勘助?不過他可以在信玄洗澡的時候跑進來嗎?」
  「沒問題的。勘助對有月經的女性不感興趣,不用在意。但是,我年紀還小的妹妹‧四郎勝賴洗澡時,我會嚴禁勘助接近她的。」
  「太失禮了!要是在下做了那種不檢點行為的話,這隻眼睛馬上會被勝賴大人純潔無垢身驅所綻放的光芒照瞎的!」
  「原來如此。大叔……你得到名為蘿莉控的病了……就算時代不同,這裡果然還是日本啊。」
  這麼說來,你和我也是在溫泉相遇呢。這應該算是某種緣份吧,勘助──信玄苦笑說道。
  於是相良良晴就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下開始侍奉武田信玄了。

  ※

  相良良晴盡力服侍著以猛烈攻勢侵略他國的武田信玄。信玄生性好戰。比起防守,她更喜歡主動出擊。而武田軍也同樣好戰,無論是揮兵駿河、進軍小田原城,還是攻向上野──都有個個都是美麗公主武將的「武田四天王」、身穿鮮紅盔甲的最強騎兵隊「武田赤備軍」帶著「風林火山」的軍旗出征,而每次進軍時都會在戰場上大肆敲響「諏訪太鼓」。不光是「御旗」與「循無鎧」,還有著神出鬼沒的異能集團「真田忍者」助陣。
  「給我聽好了,相良良晴。你可要仔細學習武田家的行事作風,成為在下的繼承人,成為武田家的下一任軍師吧」──說出這番話的勘助收了良晴作為弟子。對身為戰國歷史支持者的良晴而言,在武田家的所見所聞都是足以讓他興奮到起雞皮疙瘩的「傳奇」。那些事跡太令人激動、太令人目眩神迷了;同時──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種種也讓他有股哀愁感受。就在良晴感動地大喊:「好厲害!好厲害啊!」的時候,一股心痛的感受久久揮之不去。
  (武田家會在信玄死後步入滅亡嗎?還是……)
  話說回來,總覺得有點奇怪。這個世界和我知道的歷史有些許不同。儘管武田家已經攻打了駿河,不過勘助師父卻還活著耶。那場歷史上鼎鼎有名的「第四次川中島之戰」應該已經發生了才對,而師父照理說應該會在那場戰役中陣亡才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然而,良晴的這個問題無法得到解答。誰也不願談論武田家的「過去」。信玄自己就不用說了。就連勘助、四天王、信玄的年幼義妹‧四郎勝賴,每個人都對此三緘其口。
  彷彿武田家曾經發生過不得再重提的大事一樣──
  良晴是個戰國歷史支持者。就算有一部分武將變成了女孩子,這裡仍舊是戰國時代。他大概可以猜得到究竟是怎麼回事。武田信玄這位戰國最強武將的一生──從放逐自己親生父親‧武田信虎以來便不斷遭人背叛,喪失了許多親人還有部下。不過,接連成功地預言未來,並因而受到武田家家臣團認可的見習軍師‧良晴沒有向任何人問起武田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可以妄加猜測武田家的「過去」。「未來」可以改變,但「過去」是無法變動的。

  某天晚上,甲斐的躑躅崎館──信玄的寢室。
  「噫~~!?服侍信玄就寢的工作不是應該由武田四天王那幾個女孩子負責嗎?可可可可是妳說今天輪到我了,這是怎麼回事啊!?不妙了,萬一被四天王發現的話,我會被她們砍頭的耶!」
  「別、別慌,良晴!只是普通侍寢而已。這是保護我不被潛入寢室的刺客攻擊的護衛任務啦。你啊,該不會滿腦子歪念吧?真讓人受不了耶。」
  「那個,我一直有個問題耶。信玄妳不是強得一塌糊塗嗎?根本不需要用到護衛吧?應該是妳有和女孩子在閨房裡面卿卿我我的嗜好對吧?每當信玄和其他女孩子處得不錯的時候,高坂彈正妹妹就會馬上生起氣來,而且還會說出百合這種根本就是未來語的話耶……」
  「才、才不是!良晴,你一定誤會什麼了!我沒有那種嗜好。只是……那個……一個人睡會感到寂寞罷了……」
  「咦?」
  「啊,沒事。咳咳。我什麼都沒說。你別管那麼多,做好侍寢工作就對了!我不會吃了你啦,趕快過來在我旁邊躺好!」
  「真、真的可以嗎?」
  「勘助太煩人了,一直吵著要我叫你來侍寢,還說為了把相良良晴培育成真正的武田家軍師,就一定得讓你負責這項任務才行。他到底在想什麼啊?」
  「唔、唔~~?」
  「他甚至嚷嚷著要我生下相良良晴的孩子、在我生孩子前絕對不能死這類的話。我可是忙著奪取其他國家,沒時間做那種事啊──然而當我這麼吼回去時,勘助卻大哭說:『在下實在是罪大惡極~~!為了自己的野心,在下竟然剝奪了館主大人戀愛的權利啊啊啊!這樣下去,在下更不能死了啊~~!』。實在是有夠頑固的。女兒身還真是累人呢。」
  「……他的那種心情就像是希望早點抱孫子的爺爺吧。不、不過話說回來,武田家裡面都是公主武將耶。」
  「是啊。因為我不想因為與家臣產生情愫而導致內部分裂,所以都盡量培育女性武將。況且……過去扶持武田家的男武士都在戰場上一個個死去了。男武士為了保護女武將而死,這在戰國時代很常見的。那似乎是男性的本能吧。」
  「……這樣啊……的確是如此耶。」
  「相良良晴。你會為了保護我而戰死沙場嗎?」
  「會的。儘管平時很膽小,不過一到緊要關頭,我大概會想都不想就自己動起來保護主君吧。」
  「呵呵。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會可憐兮兮地哭著說:『噫~~我根本做不到啦!』……你也是個男人呢,良晴。」
  在閨房裡面放下頭髮遮住前額的信玄,看起來連表情都跟平時不同了。
  那種有如好戰猛虎般的猙獰眼神已不復見。現在的她就像是一位喜好文學的文靜少女。
  不過,今晚信玄的表情之所以特別溫柔,似乎不是因為她已經處理完武將事務的關係。
  「呼~~整天都在扮演『戰國最強』的武田信玄實在好累,肩膀都僵硬了。在寢室時叫我勝千代就可以了,良晴。」
  「勝、勝千代。」
  躺在信玄身邊的良晴緊張地盯著天花板。這比上戰場還緊張,全身都僵硬到動彈不得啊。
  從喜歡泡溫泉的信玄髮間還飄來一股甘甜香氣,這樣太危險了。
  「妳、妳的胸部碰到我、我的手了。」
  「呵呵。太大了嘛,沒辦法啊。你可是我的小弟喔。明明只是個小鬼頭,別那麼在意嘛。」
  「我我我我我家沒有姊姊,沒沒沒沒有當弟弟的經驗啦。那個──」
  「你的適應力比勘助預測的還要好。雖然你預言未來的能力也不錯的;不過更重要的是你對武田家與家臣團相當體貼呢。」
  「體、體貼?」
  「嗯。我很中意你這點。然而,有時候因為體貼過頭而不會介入太多,這個地方我倒是有些不滿呢。」
  你有點像太郎呢──輕輕摸著良晴頭部的信玄如此低聲說道。
  她的眼瞳澄澈潔淨。平靜的眼神中帶著些許哀傷。
  戰國猛將‧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的形象並非全是假裝出來的。那是信玄為了能夠在戰國亂世當中取得最後勝利,而跟軍師‧勘助聯手,以其自身個性為基礎構築出來的一種形象。她需要透過這種形象在開戰前震懾敵人,進而在戰爭或是交涉中取得優勢。
  如果勝千代生在我的時代一定會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像是擔任高中文藝社團的社長,而我是學弟之類的……良晴不禁想像起那種不可能存在的世界,但隨即又莫名地感到哀傷,不得不將思緒拉回眼前的現實。
  「根據我知道的歷史,武田太郎義信是勝千代的兒子,不是嗎?」
  「兒、兒子?說什麼蠢話。我還未婚耶。自從將父親放逐到駿河後,我整天過著充滿戰爭與謀略的生活,至今都沒有談過戀愛耶。就算曾經對人萌生情愫,對象也會很快地戰死沙場。太郎是我的弟弟啦。」
  「弟弟……妳說他有點像我,意思是他也長得像猴子嗎?」
  「不──對,才不是長得像猴子。武田一族可是甲斐源氏的嫡系喔。太郎和我很像,外表相當俊美,不過倒是跟你一樣笨,做事、說話老是不經大腦,是個生性急躁的小毛頭。而且和你相同,特別重視規矩,會在很奇怪的場合堅持他的正義感,應該說生性善良吧。如果他生為上杉謙信的弟弟,現在一定……」
  就是因為太重視規矩,所以當我打算背叛今川家、攻打駿河時。太郎──毅然與我決裂,導致武田家一分為二──結果被關在建於府中、人稱「義信館」的宅邸,並在最後切腹自殺了。這跟我親手殺了他沒什麼兩樣啊──信玄如此說道。
  「我曾經破棄同盟、消滅了信州的諏訪家,因而導致嫁去諏訪家的妹妹‧禰禰早逝,所以太郎曾憤怒地質問我說:難道你想在駿河重蹈同樣的覆轍嗎?被我放逐的父親就居住在駿河,他這番話很合情合理的。然而,如果考慮到武田家的存續,我非得趁著今川家統治體系因為桶狹間敗戰而崩潰的時候奪取駿河才行。要是武田家沒有動作的話,北條還有松平就會動手了,這就是戰國亂世的常理啊……儘管只要拿下北邊的越後,我就不需要駿河了;但是無論武田家付出了多少犧牲,終究還是無法打倒越後的那個謙信……父親也表示:自己會在駿河充當內應,不斷地催促我發兵奪下駿河。我……真的和父親很像啊。就算外表裝成有德之君的模樣,不過內心卻有一股無法壓抑的野心之火持續燃燒著。如果父親在打算廢掉我這個嫡子的時候有貫徹始終的話,這樣子說不定還比較好呢。」
  良晴一度想問信玄:為什麼要告訴他這麼多?不過最後還是把這個問題吞了回去。
  「太郎的青梅竹馬,與他情投意合的公主武將‧飯富兵部也跟著太郎一起切腹殉情。兩人被義信館的大火吞噬……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當人在川中島身受重傷而失去音訊的勘助奇蹟似生還時已經太遲了。勘助變得好蒼老,幾乎讓人認不出來。或許他……已經活不久了。」
  信玄輕輕樓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良晴頭部。
  「……我明明是為了保護武田家的家族與家臣,所以才放逐父親、繼承家督之位的,但卻因此違背了『武田家不得加害族人』的家訓……打破了武田家的規定。和我像是雙胞胎般形影不離的妹妹‧次郎信繁,也在川中島之戰武田軍崩潰的時候陣亡了。儘管武田家的領土擴大了,不過總會付出無數的死亡作為代價。結果……儘管口頭上說要保護武田家,但卻在奪取國家、攻城掠地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害得家人還有家臣成為犧牲品……」
  良晴。我知道來自未來的你一直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武田家。武田家要完了。自從放逐父親後,我犯下不計其數的惡行。像我這樣的惡女是不可能當上天下霸主的。事到如今,我連為人父母、談戀愛都不配,這都是因為我親手奪走自己弟妹一切的關係。我不該與人共結連理。所以,武田家已經──
  就在信玄即將說出最後一句話時。
  良晴的心中──頓時燃起一股情緒。
  他心想:這裡不是戰場,並不是為了主公非得捨命戰死的場合。但是,這個瞬間與那種場合的重要性不相上下──不對,是更為重要啊。
  「勝千代。妳錯了。」
  「……良晴?」
  「未來的命運不是註定好的。勝千代,妳不過是在心中期盼自己的死期罷了。這個想法或許是在妳無奈放逐父親時產生的吧。歷史是由世人心靈所產生出來的,所以歷史是可以改變的。我不會讓武田家滅亡的。我……我要繼承師父的衣缽,和四天王一起讓武田菱旗幟、讓風林火山的軍旗飄揚在京都的……」
  「良晴。」
  「只要妳還活著,就沒有什麼事情是註定好的。勝千代。歷史是可以改變的啊!」
  良晴如今踏入了信玄的內心世界──再也無法回頭了。
  如果再繼續干涉下去的話,戰國歷史會變成什麼樣子,就連良晴也無法確定了。
  不過,這一定是勝千代消滅諏訪家後卻依然祭祀的諏訪神之所以把我召喚到這個世界的用意──「讓武田信玄踏上京都的土地」吧。
  就在這個瞬間,良晴抓著信玄纖細的手腕,將她壓倒在床上。
  「替我生孩子吧,勝千代。妳一定能為人母親。這份資格,妳有的。」
  此話一出口,良晴這才回過神來(哇啊啊啊!我在說什麼啊!我把自己當成什麼啦?)。然而,信玄沒有抵抗,也沒有生氣。
  她只是在良晴懷中露出一抹微笑。
  「……竟然不給機會掙扎,二話不說就壓倒我這個武田信玄,真不愧是被勘助視為接班人的『推動天命者』呢。呵呵。」
  「勝、勝千代。我、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如果第一次對象是你的話,看來應該能夠留下美好的回憶吧。不過,即便把我壓倒了,你的身體卻還是在發抖喔。你曾經和我以外的女孩子有過關係嗎,良晴?」
  「……沒有……對不起……連『地板咚』這種把人壓倒在地的事情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果要我再做一次,大概就辦不到了……嗚、嗚嗚。」
  「這樣啊,良晴。真令人太開心。不過,躑躅崎館這裡不方便,要是被四天王她們發現的話一定會來礙事,搞不好你還會人頭落地。我們到……沒人的地方繼續吧。」
  妳說沒、沒有人的地方?──就是要換個地方的意思嗎!?這個時候的良晴已經無法保持冷靜,簡直就快要瘋掉了!哇啊啊~~!就在良晴心中七上八下的時候,還有點害羞的信玄整理了一下胸口的衣服、拉起良晴的手說:「往這邊」於是兩人便趁著夜色跑出了躑躅崎館。

  他們前往的地方是──
  建於城鎮外圍的一座毘沙門堂。
  誠如信玄所說,此地毫無人煙。
  周圍是一片野火燒過的荒野。
  「這是祭祀毘沙門天的神堂嗎?我記得武田家宿敵‧上杉謙信就是自稱毘沙門天化身耶。為什麼會來這裡啊?」
  「良晴,這裡是『義信館』的舊址。」
  「咦……」
  「太郎與飯富兵部就是死在這裡的。為了悼念兩人的亡魂,我在這裡建造了祭祀毘沙門天的毘沙門堂。往後每當我感到挫折時就會來這裡……為他們祈禱。在那個時候,我總是會放聲大哭呢。」
  勝千代──良晴輕輕抱住信玄、安慰著她。
  「除了我以外,誰都不會來這裡的。大家都太顧慮我的感受,不敢接近這座神堂。我……想讓太郎和飯富兵部看看……決心和男人談戀愛、做好成為母親覺悟的我。他們兩人應該會原諒我吧。」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妳的心意已經傳達到了。不過,妳祭祀仇敵‧上杉謙信分身的毘沙門天又是為什麼……?」
  「……我相信……上杉謙信,那位義之公主武將一定可以拯救那兩人的靈魂。那個女孩……那個孩子……是真正的義將。她的靈魂美麗無比,就像初雪般清澈純潔,沒有一絲汙穢。因為謙信天生有著……我永遠無法獲得的東西啊。」
  但是那個孩子卻相信,自己是為了承擔父親罪業而降生到這個世上受罰的。明明長得比任何人還美麗、比任何人還漂亮……但是自己卻認為那副模樣有如兔子般醜陋。不僅如此,儘管身為戰爭長處無人能及的天才,儘管身為終身保有不敗戰績的武將;在打贏戰爭後,她並不會奪取別人的城池、領地,每次都在徹底發揮其戰爭才能、完成正義之戰後像一陣風般瀟灑離去。那個孩子不願奪取任何事物,但也不願放棄一切。她從頭到腳和我不同。不論我付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犧牲也絕對贏不了她的。然而,就在那場清算一切恩怨的川中島之戰──謙信並沒有殺死我,只有從我身邊奪走妹妹‧次郎的性命,把我丟在地上不管,然後便回到了越後。而且據說她事後很後悔殺死次郎。既然會感到後悔的話,那個時候她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呢?為什麼不把我和次郎一起殺掉呢?正因為如此,我憎恨著謙信……
  「……我如此憎恨她,卻不禁對她懷抱著憧憬……」
  「勝千代,不就是因為謙信沒殺死妳,所以今晚我們才會在這裡嗎?」
  「……說的也是呢。呵呵。今晚就稍微感謝謙信一下吧。」
  每當信玄提到謙信時,眼中流露出來的不只是恨意,還有身為男性的良晴無法窺見,少女間特有的純粹友情。
  不只有上杉謙信美麗無比,能夠在謙信身上發掘出那份美的勝千代也不遑多讓呢──良晴這麼想著。拉著信玄的白皙小手,兩人緩緩打開了毘沙門堂的大門。
  在寂靜無聲的神堂裡面憑立著一尊毘沙門天塑像。
  黑暗中,良晴和信玄藉著蠟燭微光來到毘沙門天塑像前,兩人面對面坐下。接著,兩人互相點了個頭,準備開始接吻。不過,就在這個時候──

  「慢著!武田信玄!妳竟敢在神聖的毘沙門堂做這種不檢點的勾當!我今天絕對饒不了妳,接受天罰吧!」

  啪啪!毘沙門天塑像的頭部突然裂成兩半,從裡面──赫然冒出一位頭上裹著僧人頭巾、肌膚白皙、身材嬌小,滿臉氣鼓鼓的紅眼少女。
  「嗚啊啊啊,嚇死我了!?這個女孩是誰啊?好像雪妖精一樣美麗喔!」
  「良、良晴?你不是要和我生小孩嗎,怎麼可以對其他女孩一見鍾情!?上杉謙信……!妳這個臭女人到底打算妨礙我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啊!我絕對饒不了妳!」
  「這個女孩是上、上杉謙信?個頭會不會太嬌小了?」
  「信玄養的猴子,不准說我嬌小!不過是個從諏訪溫泉冒出來的猴子,竟敢對信玄出手!就讓我這個毘沙門天化身好好教訓你那汙穢的心靈吧!」
  謙信揮起了青竹棍,啪的一聲打在良晴臉頰上。儘管揮出的這招沒有殺傷力,並不會傷到人;不過卻能夠精準打中人體肌膚最容易感受到疼痛的部位,而這也讓良晴痛得不禁流出淚來。
  「住手,謙信!良、良晴是我最重要的意中人啊!」
  信玄下意識抱著良晴、露出戀愛少女的表情保護他;不過,這番舉動卻讓謙信飆出淚來。
  「意中人!?信、信玄,妳認真的嗎?妳的芳心被男、男人奪走了嗎?都是因為最近妳沒有出兵川中島,所以我才會來看看狀況……妳這個大叛徒!」
  「不是因為無論打多少次川中島之戰都無法分出勝負,所以才決定不再打了嗎?況且我和良晴交往為什麼會被罵叛徒啊?」
  「我、我、我、我這麼努力守著貞操,妳、妳、妳、妳卻和男人搞七捻三,連我們永遠的友情誓言都忘光了。之前就算妳是個喜歡玩弄陰謀、蠻橫粗野又卑鄙、老是做壞事的女人,至少還有不碰男人、私生活清白這個唯一的優點啊!信玄,現在的妳腦中卻只想和那個臭男人打情罵俏,已經不當我是一回事了吧。嗚嗚嗚……」
  「謙、謙信?別哭了。我、我沒有不把妳當一回事,誤會啊。而且女孩子之間的友情和男女感情是兩回事……」
  「什麼兩回事?有什麼不同?負心的傢伙!骯髒下流!妳這個齷齪的傢伙!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最討厭信玄了!下次一定要在川中島消滅妳!」
  「慢、慢著謙信!?妳誤會了!我一直對妳──」
  信玄拚命追著一邊大哭一邊跑出去的謙信。看著兩人的背影,良晴只能站在毘沙門堂淚眼汪汪地問說:「那個……勝千代?生小孩的事情呢?難道……謙信對妳來說比較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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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2063890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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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9 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頭香!看一看全國版跟第一版劇情有何差別 謝謝大大提供收錄
发表于 2019-8-26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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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kongkit -2 灌水,请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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