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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入间人间]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11 ××的彼方是爱情[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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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5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圣言成为血肉 于 2019-8-6 09:33 编辑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11   ××的彼方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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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左
译者:林哲逸
扫图:圣言成为血肉
录入:圣言成为血肉
轻之国度 https://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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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某时某地,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姐姐对妹妹的评价如下:
「她比我笨。」
妹妹对姐姐的评价则是:
「很能干的姐姐。」
姐姐很像父亲。
「饶了我吧。」
妹妹笑起来则与母亲神似。
「啊哈哈!」
与双亲相似的说谎与坏掉的少女们。在她们居住的小镇,发生了一起连续杀人案。
而双胞胎姐姐宣称:
「犯人是我妹。」
——哎,小麻,这次是关于我们孩子的故事喔。

目录:

第一章 「Never」
第二章 「Ever」
第三章 「Remember」
第四章 「Sister」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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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圣言成为血肉 于 2019-8-5 14:27 编辑

第一章 「Never」

好像总是觉得······从那之后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经历过许多事件,每一桩都在心中遗留下痕迹。
不管是怎么样的「痕迹」,有时也会成为自己人生的判断依据,因此我难以评断优劣。
人生是由大量数也数不清的「痕迹」积累而成。
我活到现在,时时刻刻都想做出最佳选择。
最后,后悔堆积如山。
没有一件能忘记。
正是因为如此,我无法忘记。

······只不过,唉。
既然现在还活着,结果或许是某种必然吧。
仿佛在和煦阳光中微眯起眼般,我感觉到了什么?
随着大口吸进的空气送往全身每一处的舒畅感,我思考这个问题。


「有一对不甚相似的姐妹」

某时某地,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姐姐对妹妹的评价如下:
「她比我笨。」
妹妹对姐姐的评价则是:
「很能干的姐姐。」
姐姐很像父亲。
「饶了我吧。」
妹妹笑起来则与母亲神似。
「啊哈哈!」
两人非常珍重彼此。
「啥?」
「是是是。」
喜欢狗狗。
「还好。」
「狗狗不粘人,很喜欢。」
也喜欢猫咪。
「······还好。」
「口吐泡沫。」
讨厌父母。
「当然。」
「毕竟是青春期嘛。」
但其实最喜欢父母了。
「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

然后,妹妹问道:
「姐姐大人,你认为我是犯人吗?」
姐姐回答:



「犯人是我妹。」
回家前从班上同学面前经过时听到聊天内容,就亲切地为他们解答了。男生们一语不发地一齐看向我这边。但我不想和他们你问我答,快步离开教室。
既已得出答案,多说也无益。
我离开二年级教室,来到走廊,稍稍纾解人潮热气的余波。在取而代之的少许疏离感中深呼吸,凉爽的感觉滋润鼓起的肺部。快步前往社团的急促脚步声,与朋友相谈甚欢的缓慢脚步声。我在形形色色的脚步声中走下楼梯时,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发言。
我想,犯人应该是我妹。
但是,倘若这是事实,果然只能由我展开行动了。毕竟她是个傻瓜,而我绝顶聪明。这样看来,绝不能放任那个笨蛋妹妹。
这是身为姐姐的义务。
现代国语教科书也这么写着。
骗你的。
在纷纭杂沓的脚步声中,我无法判断自己的脚步声是灵巧还是钝重。
我决定今天放学后要来玩侦探游戏。
在鞋柜换鞋子时,有东西从侧腹轻撞到背部。我抬起头来,赶忙离开的男同学侧背书包摇晃着。看来是在从我身旁走过时撞到我了。
男生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搔搔脖子。
「抱歉。」
「没关系。呃······金田。」
「那你是铁雄吗?我叫金子啦。」(注:指大友克洋的漫画《阿基拉》主角金田正太郎,他的好朋友为岛铁雄)
被记错名字的同学露出苦笑。
「对不起,我不擅长记别人的名字和长相。」
「嗯,你的确给人这种感觉。」
「不过刚才我是故意的。」
其实我的记忆力很好。我只是想表现出破绽。
没有破绽的生物会受到警戒。装得笨一点比较好。
不过我没办法一直装笨蛋,这是我的个性,也是我的坏毛病。
「我说你啊~」
金子傻眼地说,而我不当一回事地走出校舍。毕竟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能聊很久。然而,走到一半后不经意地回头一看,见到金子朝着剑道场走去。
原来他有学见到。持续练习的话能变强吗?
在和他对上眼前,我转回正面。一阵强风配合着动作般吹来,推了我肩膀一把。
风从上午被雨淋湿地地面卷起寒意,夺走肌肤的温度。我喜欢冬季空气毫不停滞,使劲吹来的时候。感觉伴随着寒冷,世界变得昏暗而苍蓝。
「······呼嗯。」
我抚摸脸颊。寒风会让肌肤干燥,很令人伤脑筋。
这么冷的天气会让人想立刻回家,但是不行。同住在一间房子里,所以妹妹应该也在,但我知道自己找不到她。
离开学校,朝右边的医院方向前进。这栋比学校更气派的建筑与学校隔了一条狭小道路。建筑物的长影由此延伸,染黑操场边缘。
院旁小路的空气在阴影笼罩下也变得更为冷冽。走过这里,进入住宅区,来到废弃铁路的平交道口时,我停下脚步。
我一个人走着,附近停车场或灌溉管道旁也不见其他人影,却能感觉到另一股气息。
感觉有人不断跟踪我。从离开学校以后一直持续着。
回头一看,当然没有人在。
明明没有人却感觉得到存在,我想那应该是妹妹吧。
常有的事。
跨越平交道。在我出生的很久以前,电车早已不再经过这条路线。世界在自己出生前早已存在的事实,总让人感到难以想象。
我继续走着。远离归途地走着。我不与其他人交集的脚步声听来响亮且有些急躁。也许是因为无法摆脱被跟踪的感觉所导致,还是只是单纯感到寒冷而着急呢?
我在心中抱怨,妹妹干嘛在这个冷死人的季节里搞出这些名堂嘛。
虽有许多不满,我还是得尽身为姐姐的义务,寻找妹妹才行。没有头绪,只能去现场逛逛。但是,只要我持续到处打探,妹妹应该也会开始行动。一旦她展开行动,或许就会被发现。就像猫的眼睛不擅长捕捉到静态事物,妹妹若不行动,我就找不到——或许吧。光是思考,冻僵的鼻头似乎越来越干。
碰上红灯,停下脚步,同时背后的头发顺势飘向前,我用手掬起,心想:变长了呢。有人说我起长发来很像某人。我见过对方,的确是有相似之处。
若有人告诉我她就是我的母亲,我说不定会相信。
但双胞胎妹妹的存在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我稍稍想着现在多半在午睡的母亲,等待灯志变绿。
不久后,绿灯亮起,我再次迈出步伐。
并非在追踪某人,漫无目标地笔直向前。
「································································」
我住的这个小镇很和平。人或物都不多,什么事件也不会发生,仿佛会枯萎。
然而,现在却发生了事件。
连续杀人案。不,正确来说是失踪案,还没找到尸体,但我认为那些人多半已经死了,我猜其他人也是这么想。虽然可怕,却不稀奇。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眨眼的瞬间,就有某人在某处死亡。
人的死亡也许尊贵,却很普通。
扯远了。
这起杀人案(暂定)与我并非完全无关,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解决。毕竟我没有力量干涉人的生死。真希望妹妹别犯下血腥案件,把力气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好。
妹妹竟然是杀人犯,真令人不悦。
明明光是那对父母就应付不来了。
我并不讨厌父母,也不恨他们,只是我也没什么理由一直喜欢他们。
因此我离开父母身边,寄宿在亲戚家里。和妹妹一起。应该是在一起的才对。
我捏着下唇,朝左右张望,也只见到汽车及幼儿园。
抬起头来,感觉也听到另一细微的脚步声。
妹妹恐怕就在我身边。只是我无法看见她。
自某一天起,我再也看不见妹妹了。
那是在几年前,又是个怎样的日子,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觉得是六七年前。明明我的记忆没有缺失,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状况。但即使不在,不代表她死了。就算我若无其事地问其他人有关妹妹的事,也没有人这么说。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令妹不就在你身边吗?」
比起证明全世界都疯了,证明我疯了还比较容易。如同老房子的拉门会脱落,螺丝会送掉一样,恐怕我的认知能力也产生异常了吧。
所以,我现在才这样绕远路。
我的名字是枝濑亚由。
和普天下的姐姐一样,被没用的妹妹耍得团团转。
「······只不过,唉······」
摩擦双手取暖的同时,我再次观察四周。
因为没带来什么不便,我很少思考这个问题,但偶尔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为何我再也看不见妹妹了?



穿着室内拖鞋啾啾作响地跑往鞋柜的路上,在走廊上发现了姐姐大人的身影。
「姐姐大人!」
我边喊边推了她的后背书包一把,姐姐大人一脸困扰地回头。眉毛直直竖起,和双眼描绘出十字路口般,如实显示出她严谨的个性。
「太大声了。」
「对不起!」
诚心诚意地道歉,但姐姐大人脸上的十字路口开始往斜上扭曲。
「······啦。」
「唉,够了,真是的。」
姐姐大人叹气后,抓住我的手腕拉向她。
「到外头前禁止说话。」
被姐姐大人命令,我一语不发地点点头。妹妹就该听姐姐的话。但是说是外头,要到哪里才算外头?感到疑惑的同时,我被姐姐大人拉着手走出校舍。太阳公公的照耀令我的眉梢湿濡,我左顾右盼,想确认这里算不算外头。
「再一会儿。」
姐姐大人说。好像还没到。我揣测着姐姐大人的外头是哪里,默默跟在后头。不过是闭着嘴而已,我却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仿佛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觉得自己成了水槽里的鱼儿,但我在途中想起鱼儿能在水中呼吸。
走出校门口后,姐姐大人转过头来吓了一跳。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想回答我在憋气,但因为被禁止说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指着嘴巴,姐姐大人瞪大了眼后伸手扶额,夸张地摇头。
「可以说话了啦。」
「喔~这里就是外头啊。」
确认四周,顺便深呼吸。的确是外头呢······但什么是外头?
这里的确是学校的外头,但这里之外还有许多景色存在。例如将天空一分为二的电线、宛如斜塔延伸的大楼影子,染上火烧般晚霞色彩的水田。更远处有黑幢幢的山岭,沉稳地围绕着小镇。
这里看起来是在山岭的内侧,也可称作外头吗?
山的外侧也有其他景色,不断不断向外延伸的话,还能抵达在图鉴上看过的外层空间。
我的意识一路毫无止尽地冲向前。
「哇······」
「你在发什么呆。」
姐姐大人抓住我的头和下颚猛摇,眼珠子咕噜噜地旋转,思考中断。
没有留下任何答案。
所谓的到外头去,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断呼吸。不久,因方才中断呼吸循环而累积的热气经过喉咙离开体内。取而代之地,吸入的空气有着让喉咙绷紧的冷冽气息。
吸~吐~吸~吐~
「外头的空气好鲜美啊~」
「······你啊,讲话多经过一点大脑。」
可是我思考了很多事耶。算了。
「我们~回家吧~」
「真有精神······」
我打直膝盖,又蹦又跳地向前走,姐姐大人心不在焉地表示感想。
我们大致上会一起上学,但放学一起回家的机会不多。我放学后会到处乱逛,姐姐大人则直接回家。就是直归(注:指外出洽公后不回公司,直接回家的行为)。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姐姐大人也玩过躲避球吗?」
「我怎么可能去玩那个。」
「说得也是~」
姐姐大人没有朋友。多半是去图书馆了。
「用球砸人有什么有趣的?」
「很有快感喔~」
我摆出丢球动作说明,姐姐大人就眯起眼蔑视着我。嗯?是俯视我吗?
「完全不懂。」
她在头旁比出转圈圈的手势,表示完全不明白。
姐姐大人是爱好和平的人。
走着走着,望向逐渐没入远方的夕阳时,觉得肚子饿了。也许是因为夕阳的颜色颇能挑动食欲。
「好想快点回家喔~」
「为什么?」
「想吃点心。」
偷吃会被骂,所以需要摊开来讲明白。
姐姐大人的脸上笼罩阴影。从眼睛与鼻子蔓延的淡然暗影,为她的木然神情增添色彩。
「真的好吗?你最近吃太多了。」
「说得也是~」
之后我抬头望向默默前进的姐姐大人侧脸。拉成直线的眼睛和嘴唇显得很严肃。姐姐大人很少笑。和父亲一样。也许不擅长欢笑吧,但我很拿手。
「哎嘿哎嘿。」
「干嘛露出恶心的表情?」
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姐姐大人真的很聪明吗?
「······真是个乐天的家伙。」
姐姐大人紧锁着的眉头解开了结,稍稍放松。
乐天吗?虽然很少人这么说我,我想一定是在赞美。
经常发呆,不曾动脑思考的乐天派。真不赖。
因为我很聪明,所以不需要经常思考吧。



纵使手上只有这种开玩笑般的武器,但我无法坐视不管,挺身而出了。
成功击中对方一次,但转眼就遭到反击。
第一次明白何谓屈辱。
至今仍忘怀不了。



感觉很久没和姐姐大人碰面了。
这恐怕不是我的错觉。明明住在同一个小镇上,简直不可思议。仿佛生活在不同世界里。如此一想,回头看这片平凡的街景也多了几分滋味。虽然是一想咀嚼就会立刻从齿间消逝,毫无嚼劲的滋味。
微抬起脸走着,冬日的空气掠过鼻头。一开始冰凉舒爽的呼吸在重复几次之后,也让肺部生疼。一大早就这么冷。不对,正因为是早晨才如此吧。
现在是朝霞仍喘不过气的静谧时刻。幽暗之中,天色也逐渐亮起。看着旭日升起能带来舒畅的心情,因此我引颈期盼着,却迟迟未升起。看样子,恐怕会先抵达目的地吧。
以前学过,光线会因折射而产生颜色变化。正确来说,应该是感觉看似产生了变化。听说光线原本都是白色的。说不定人的本性也一样,只是经过折射才看似其他颜色。
问题是折射后的色调往往不堪入目。
经过知名拉面店前,细长型停车场里只停着轻型汽车。现在好想吃一碗味噌越共拉面(注:岐阜县等地流行的拉面种类),让身体暖和起来。
但是当然,早上不可能营业。
「好冷······」
擤着没有流出鼻水的鼻子,走过店家门口。每次经过这里就会想不久后来吃,离开后却又会忘记。就像通往离岛的道路会随着潮汐消失一般。
可是好冷。特别是右手更冷。
以前我会找个理由携带,但我发现不管怎么样都会被怀疑,所以现在光明正大地扛着。我是指金属球棒。带着出门会让人放心。不带着的话,手有时会颤抖。
携带球棒成瘾。我用力握紧,手指吱嘎作响。
来到学校旁的小十字路口,一旁有倒闭的加油站。在我国中时倒闭的这间加油站,墙壁与柱子布满灰尘与脏污,显示出历史。踩在肮脏的地板上回头看,明明没下雨或下雪,却隐约看得到脚印。
斜向穿过加油站抄快捷方式时,在墙上发现小小涂鸦。有点在而走近。我刻意将球棒前端拖在地上,发出声音并缩减距离,和作者不明的插图面对面。
「这什么涂鸦。」把脸凑近后笑出声来。勉强看得出来是在画一条鱼。
「好没品味的线条。」
将感想直率地说出口。怎么说呢,画这幅涂鸦的人恐怕不懂何谓画图,只是画出线条来,看起来十分草率。让小孩子来画也比较有想象力。
「缺乏品味的话根本称不上是图画,这是什么啊。」
啊哈哈哈。虽然不好笑但我笑了。我最擅长笑了嘛。
太过轻而易举,甚至忘了深入思考自己为何而笑。
「······嘿嘿嘿。」
「你似乎心情很好呢。」
「对啊,超好的。好到全身发抖呢。」
突然有人对我说话。
我调整脚步位置,缓缓踏稳脚步,尽可能保持平静。
在我犹豫是否该趁转头的瞬间挥出球棒时,来到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立的是个戴绿色帽子的男子。脸颊上的雀斑酝酿出些微稚嫩感,和我以相同的姿势望着墙上的涂鸦。
「是鱼吗?」
「是鱼啊。说起本地特产鱼类,就想到香鱼(注:与「亚由」同音)。」
香鱼。香~鱼。我不出声地大大开合嘴巴。
「离开水边的鱼儿有种独特的窒息感呢。」
是吗?我歪着头,对墙上那团单纯的杂乱线条毫无所感。
这名男子是个诗人吗?
「听说附近的民众每天都会吃香鱼。」
「嗯,差不多,因为就像一种仪式。」
「喔~」
「呀哈哈。」
「原来如此。你是个大骗子吗?」
「不是啊。」
好了。
「请问你是谁?」
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不曾在这一带见过,他身上也带有不同的气息。
不是乡下的泥土气息,而是都会的灰色气味。
说到底,他刚才也说了「这附近的民众」。
「我在你的眼里看起来如何?」
男人试着反问,因此我坦率说出感想。
「像个怪叔叔。」
「叔叔啊······算了,说得也是。」
男人用手压着头上的帽子转了转,变成真正的怪叔叔了。
一般来说是不能接近,但我最喜欢怪胎了。
「那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如何?」
怪叔叔调整帽子的位置后,抬起头来,低吟了一声并只瞥了一眼就失去兴趣,眼中光辉也随之黯淡。
「危险的······小妹。」
「为什么有微妙的停顿?」
「没事,嗯。」
他轻咳一声,把脸侧向一边。
「或者棒球社员。」
「讨厌啦~我看起来像那样吗~?」
我以手遮脸忸忸怩怩,对方就低声嘟囔:「不像。」。那是你说的吧。
「不过,你只会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耶。」
「无法响应你的期待,真抱歉。」
「凭你这种只能看到表像的观察能力,是没办法当侦探的喔。」
「哈哈哈······」
笑声由左至右滑过,听起来很空虚。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才是。」
难以判断是谁先发言的,应该是对方先开口的。
「算是······一点好奇心,单纯基于兴趣。」
男人拨弄下唇,看似在隐瞒什么。只为了兴趣来到这么寂寥的地方吗?哦?
「基于兴趣来这种地方?」
「嗯。」
「还一大清早?」
「喔~嗯······」
「叔叔,你不用工作吗?」
尽可能用纯真的语气问。怪叔叔面露微笑,轻松回击。
「你也是啊,平日这种时刻在这种地方很奇怪吧。」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怪人。」
呵呵呵。我淡然地回答。
因为大家都说我像有点不正常的母亲,当然不正常。
我不像姐姐大人一样如此抬头挺胸。
手扶着墙壁,静静凝视着鱼。
心中产生一条河川,水位逐渐高涨。
这条鱼是什么?背脊自然弓了起来。
「这幅画很有味道吗?」
男人观察我的反应后,提出这种问题。
味道啊。经他这么一说,我试着咀嚼,臼齿彼此相磨,咽下。
从喉咙中满溢而出的事物干涸了。
「我只尝到冬天的味道。」
我听起身,准备到别的地方去,但男人也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我。转过头,同时用小指钩紧球棒握柄。爽朗的早晨。
不太适合殴打致死的气氛。
「我说你啊~」
「什么事?」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与姐姐大人叮咛过喔,别跟奇怪的人走。换句话说,你跟过来的话我也很困扰。」
把球棒对准帽子男的额头,帽子男则像荡秋千似的挥动手上的铝合金公文包牵制。
「这太过度保护了吧。」
「抱歉,母亲大人可能没说过。」
我没什么和母亲大人说话的记忆。虽然日常生活会互动才对,却从未有过印象深刻的对话。但光看行动,也能明白母亲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个自我世界很狭隘的人。比其他人的世界更浅薄,更冰冷,也更生硬。
并非想否定她。只不过我和姐姐大人并不包含在她的价值观里。
我和姐姐大人被那样的人赋予生命,降生于世。
思考这些事时,会产生一种仿佛透明水滴湛满手心般,不可思议的心情。
「虽然我还不懂现在的状况,但你找我有事吧?」
「算是。」
「父亲大人派你来的?」
「天晓得呢。毕竟我有保密义务。」
对方回避我的问题。但除此之外,有谁会派人跟踪我?小路阪?不可能吧。
为了不让我犯下以世间基准而言很糟糕的事,所以派人监视我吧。父亲大人得陪在母亲大人身边,无法单独行动。既然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结为夫妻,那他的世界也变得一样狭隘。
纵使父亲大人是自愿投身于这种世界,但他也抵抗着,不希望和周围的世界失去联系。
简单来说,这是他的任性。
算了,这不重要。
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很无聊,我也没有目标,有个人陪也好。
尤其是个怪胎,更好。
「既然如此,那刚好。」
「嗯?」
我把金属球棒扛在肩上,仿佛接下来要去打棒球般邀请。
抬头一看,在冬日的寒风里闪耀的景色中,开始渗入一道旭日。
「我在寻找一个超特级危险人物,能跟我一起来吗?」
我的名字是枝濑麻衣。
和普天下的人类一样,不伤害他人就无法活下去。



「真是差劲的图。」
我坦率地评论墙上的涂鸦。这幅无聊透顶的图是什么?
让鱼儿诞生在无水之处有何意义?
我来到一家咖啡厅。是「前」咖啡厅。几年前倒闭后,只有屋子留了下来。绿色屋顶混合开始西斜的太阳,在墙上描绘出青蓝色花纹。鱼儿在那摇曳的花纹中飘浮。我将手放上脏兮兮且发黑的墙上,和鱼儿对上视线。
这里被视为案发现场,但这幅涂鸦与案件恐怕毫无关联。
作画者似乎想画香鱼,但我看来也像青花鱼或鲔鱼。换言之,可能性无限大。我猜这幅煞风景的涂鸦也隐含了这般艺术性观点。
当然是骗你的。
但是,就算找到这种涂鸦,也不可能找得到妹妹。我在上学途中也有发现其他鱼儿涂鸦,今天早上我也花了很长时间盯着涂鸦看,直到厌烦。
河鱼。香鱼。与我的名字同音。
因此,把这些涂鸦和我联想在一起也不荒唐。
我胡说的。
妹妹擅长画图吗?我们总是玩在一起,我却对这件事毫无记忆。恐怕是因为父亲委婉地禁止我们画肖像画吧。纵使没明确地说出理由,但肯定是顾虑到母亲。父亲基本上只会为了母亲而行动。
那是出于体贴还是自我保护?
我不讨厌父亲,但也不认为他很善良。
算了,先不提这件事。
为什么我会在乎这幅涂鸦?
「······是为什么呢?」
因为和逐渐稀薄的妹妹回忆有关?
血液加速流动。
像用指甲抓抠伤口上的红黑色结痂,兴奋与犹豫不断堆栈,随时都会崩塌时,痛下决心将手指深深插入,接着······
想象到伤口流血的情景后,浑身起鸡皮疙瘩。我隔着衣服抚摸手臂,让自己平静下来。即使只是想象中的血泊,也让我感到类似反胃的感受。
我很怕血。不知道有没有人不会怕就是了。
感到不舒服,继续留在外头被寒风吹袭只会冻僵,因此我决定回家。转头看去,店家外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堆着许多大型垃圾。在垃圾堆中不会掉出人的断臂。这个小镇表面上一直很和平。
但在不见天日之处有人死亡。
也有人生存。
有人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难以言喻的事物循环,总有一天会浮现。也会有这种时候,毕竟地球在旋转。
国中的上学路上,自好几年前就插着预言地球将会灭亡的牌子,但那个不知道是谁写的预言并未成真,我们仍在冬日的凝重气息中残喘过活。
2033年,世界仍然旋转着。没人知道这颗自转的球体最终会有什么结局。
「······算了,和我无关。」
年月日不过是人类使用的度量单位。
就如同长大后不再有机会用尺,那也是无意义的度量单位。
倘若只想活在当下,这些不过是枝微末节罢了。
我折返至熟悉的路径,在绕路徒增疲劳感后回到家中。我现在住在姑婆家里。
从父母身边独立听起来或许很好听,但不过是逃出来罢了。我和妹妹一起离开那个家了。那里是父亲与母亲的家,不是我和妹妹的家。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这个事实。而妹妹,没人提醒她的话恐怕永远也不会发现吧。也许那样也好。
准备进屋子时,听到从后院传来狗吠声。姑姑在照顾狗吗?认为去打声招呼比较好。我收起钥匙,绕到后院。沿着墙壁移动,来到晒衣用的小庭院,地上有一道人影。但那不是姑婆,也不是姑姑。在寒空之下,那名女子穿着不合时节的紫色浴衣。明明不是春季,却是蝴蝶花纹。我对她的模样与背影有印象。女子正蹲着陪狗玩耍。姑姑养的大批狗儿仿佛撒饵时的鲤鱼一般,兴奋奔跃。它们似乎很喜欢这位浴衣女子。女子一开始能应付它们,但在三四只狗儿的鼻头同时顶上来时,不免「呀啊!」地尖叫一声,无法敌过它们。仰面躺下的她注意到我的存在。四眼相对时,她的嘴角如新月似的扭曲起来。
长长的黑发垂挂在地上,仿佛恐怖片。
「回来啦。」
「呃······」
「你是双胞胎中比较笨的那个吗?」
「比较聪明的那个。」
我鼓起脸颊回答。女子满不在乎地站起。或许是打扮的关系,光站起身来就有独特的娇艳。
「在难得的地方相遇了呢。」
呼呵呵,女子用浴衣袖子遮掩嘴巴说,只有眼神露出笑意。虽然举止和外貌有些矫揉造作,但没有恶意,这种风俗也很适合她。只露出眼睛的话,给人的感觉与父亲一模一样。
「一点也不难得,我就住在这里。」
「但我没有,所以难得。」
小狗们群聚在女子脚边玩耍。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请问你是······」
瞬间想不起名字。
「忘了吗?我是猫伏景子。」
她叫这个名字吗?好像跟她之前说的不同。也许记不得她名字的理由就在这里,并非是我的脑袋不灵光。
「请问有事吗?」
至少不是来找姑婆或姑姑的才对。她和她们毫无瓜葛。
「嗯,我来看狗儿的。」
她爽快地说,应该是谎言。的确,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来此,若说是来看狗的还比较能相信,但她很像父亲。
像父亲,就表示她是个骗子。
父亲爱骗人但不怎么高明,而她似乎很擅长说谎。
因此她大部分的发言都不能相信。
但是,年龄层应该与父亲相近,外表却异常年轻。也许是因为打扮过于独特,难以与他人比较的缘故。价值观时常需要经过比较才能明白差异。当心灵站在不稳固的地盘上时,自然会谋求安稳。
「你回来得很晚,去了哪里吗?」
「······没有······」
我支吾其词。因为从来没人关心过我的行程。很清净正好,但或许偶尔被问也很新鲜,所以就不小心诚实地回答了。
「我去找妹妹了。」
「真是令人感动的大事。」
这种心不在焉的回答感觉与妹妹很相似。
「找到了吗?」
「没有。」
「这样啊。」
猫伏景子垂下眼帘般闭上眼。她知道我的情况吗?
说不定是父亲委托她来的。倘若如此,也太快露陷了。
「找到后你打算怎么办?」
对方微扬起嘴角问我。身为姐姐,那还用说。
「如果她干了蠢事,我得警告她。」
「哎呀,不帮她吗?」
这名自称猫某某的女人大感意外地瞪大双眼,连狗儿也一起抬头看我。
我对她如何统御这些狗儿的方法有点感兴趣。
「我才不想成为坏事的元凶呢。」
「坏事啊······」
呵呵呵,猫某某哼笑,从浴衣袖袋里取出某物。在手心上的是一颗小石子。
石子晶莹亮白,不输她的纤白手指,是铺在庭院地上的那种白石子。
她将其握紧。
看不见石子了。
「现在,我的手中确实有石子,却看不见。」
猫某某说完,露出试探性的微笑。
聪明的我一瞬间就理解她在比喻什么。
「你要我找出这颗石头吧?」
而她能够正确地表现出来,就表示她掌握了我与妹妹的关系。
「这样能算是寻找吗?」
猫某某说着什么,我没什么在听。比起这个,自己疯了的事被外人知情更令我感到丢脸。我想隐瞒起来过活,却被其他人轻易地泄露出去,多么令人难堪。父亲在想什么,而把这件事告诉这女人?
把小石子收回袖袋后,猫某某重新望向我。
接着——
「我也一起帮忙找令妹吧。」
她挂起露骨表达出善意的肤浅笑容,随意向我提议。
「不用了谢谢,恕我婉拒你的好意。」
「哎呀,立刻拒绝了。」
我郑重拒绝后,或许是被我的诚实打动,猫某某感动落泪。
骗你的。
为什么我的私事非得让无关的外人插一脚不可?
······或是说插手才对?
「别看我这样,我的姐度很高,能帮你找到妹妹喔。」
「不,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姐度是什么?黏土吗?一个大人,说话别这么不经大脑。
我提高疑心地回答她,对方则面带嘲弄地眯起眼睛微笑。这个表情虽与父亲相似,但也有决定性的差别——父亲不会露出暗藏贬低他人之意的笑容。
说到底,父亲本来就很少笑就是了。
「那我该走了。」
「是吗?请便。」
「等待的时间还比较久呢。」
嗯呵呵呵,意味深长地露出带有阴影的笑容。
她是想来和我聊妹妹的事,抑或真的只是来见狗?
不论何者都只会给人添麻烦。
猫某某要离开时,狗儿们也想跟着她离开。喂喂,你们忘了姑姑的养育之恩吗?但虽然说是恩情,狗儿们真的想住这里吗?
狗儿们以某种近乎绑架的形式来到家中。
它们是否期望如此,没人知道。
猫某某回头,命令狗儿「坐下」后,全都乖乖停下了。她似乎还能使出这种魔法。对了,父亲似乎称呼这女人为「魔女」。
「再会了······对了,还有,要珍惜你妹妹喔。」
唯独在最后装成年长者丢下这句话后,猫某某离开了。踏上马路时,她撑起紫色和伞,不断地旋转。穿透纸伞的阳光带着独特的昏暗感投射在地面。
有种连这边都能闻到和纸气味的错觉。
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的女人背影消失在远处。
空泛又毫无内容的对话。
唯有夕阳填满周遭。
太阳的热度沿着指尖徐徐传递上来,一开始给人浸泡在热水中的温度,阳光偏移后,残留下令人轻打哆嗦的寒气。像在示意昼与夜的交界。而被留在夕阳那端的狗儿们遵守着命令,老实地待着。
伫立原地的我开始觉得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哈!」地冷笑一声,抬头仰望上方。
珍惜妹妹啊。
「就算我想也办不到啊。」
撩起头发的我知道眼眶干涩起来。



「咻咻咻咻咻噜~」
「····························································」
「咚咚当当~」
「你很吵。」
「是是是。」
得到点心,我心情愉快地鬼叫时,姐姐大人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瞪了我一眼。
「是是是。」
「······真令人担心。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能好好过生活吗?」
「可以啊。」
我意气风发地回答,姐姐大人叹气后再次看向书本。
我和姐姐大人在家共享一个房间。没什么不满。我和姐姐大人的书桌与床铺并排在一起,不会碍到其功用。不久之前我们还睡在同一个被窝里,现在身体也开始成长,睡在一起会太挤就分开了。冬天被窝变暖的速度慢了。
「你何时才会变聪明呢?」
「何时呢~」
我不知道,所以只好每天去学校读书。
我甩动书桌底下的脚。似乎是因为我太吵,姐姐大人合上书本,爬下折迭起来的棉被,走到我身边。
「功课写完了?」
她探头看我的书桌,确认进度。我说着「还好啦~」让姐姐大人看笔记本。姐姐大人接过,逐一确认后说:「这里错了。」
「哎呀?」
「这里也是。你啊,明明加法和乘法都不错,减法却老是出错呢。」
「因为我很积极啊。」
「积极有什么用。」
姐姐大人不屑地说,顺便把笔记本还给我。
「不是只懂得向前就好,视野是越宽广越好,懂了吗?」
她用眼神问我:「懂吗?」,我大力点头,回答:「完全明白!」
姐姐大人傻眼地眯起眼睛。
「你啊,早点克服你的蠢病吧。」
「好。」
「······除了笨以外,你是个称职的好妹妹。」
她眯起眼,表情像在看可怕的东西,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
姐姐大人的这种矛盾个性很有趣。
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咧嘴笑了。
「你在称赞我吗?」
「笨蛋。」
声音比方才柔和不少。



「所以会杀人的家伙也好。」
对于我的请求,帽子男面露难色。
「我是有个熟人符合你的条件,但介绍给你好像会很开心,还是算了。」
「咦~好小气~怎么能不达成女孩子的请求呢~」
女孩子?帽子男认真地环顾四周。这混蛋。
「喔,你在说你?」
他望着我的眼神多么纯朴啊,而声音又如此空虚。
「如果是就好了呢。」
「我不是说你,而是那家伙会开心。我是不爽看到这个。」
「是喔。」
换句话说,他似乎有他的苦衷。面对没有兴趣的事,我向来这样打发。
苦衷真是好用。
从加油站走了一段距离,走到另一条道路上。这里原本是条小路,目前正在挖灌溉管道并铺设方形涵管,进行道路拓宽等工程。重机具斜斜地停在土坡上。探头一看,施工的坑道比我的身高还深。如果跳到底下,梯子不小心被拿掉的话,恐怕难以自力脱逃。
或许是因为挖出来的土甚至堆到了路上,土味浓烈,似乎鼻腔深处都变干燥了。
走在路旁,一旁跟着我的帽子男侧眼看着我。
明明表情温顺,眼神却意外犀利。
「如果找到了杀人犯,你想怎么做?」
「战斗。」
将球棒伸向前方,曾经全力殴打人的触感苏醒。
「为什么?」
「因为坏人可以毫不客气地揍下去。」
我的家教非常良好,要我故意伤害善良人士是绝对办不到。
就算获得许可说可以揍人,我也会犹豫。
但如果是坏人,怎么痛揍也没关系。能全力攻击。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力量。
多么美好啊,光想象就让人陶醉。
「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强调后,帽子男的手肘略为后缩。
「你真是个理论派的????。」
因为使用了隐字,所以我也没听到,感觉到他的体贴。
虽然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别看我这样,我很重视过程喔。和人生一样。」
「呼嗯······你想找的危险人物似乎就在我面前。」
「真巧呢,我也觉得现在就在我身旁呢。」
哇哈哈。两人干笑着。虽然才刚认识不久,我隐约能感觉到。
这名男子也有危险的一面,虽然和我的方向性完全不同,所以实在无法变成朋友。只是他似乎成功驯服了内在的冲动,表面十分平稳。
我举起了金属球棒,一边吆喝一边英勇地前进,这是只有在毫无人烟的清晨才被允许的行为。
「印象中坏人都不会早起,果然还是得在晚上找呢。」
「确实。」帽子男摩挲着下巴,同意我的说词。
「但打倒了你所谓的坏人后,会发生什么事?」
「天晓得。或许拿到钱和经验值后破关吧。」
经验越多,人生就越丰富,钱财也是多多益善。
我只想着积极的事。
我唱起「噜咿噜哩邦比~」,而帽子男与我开心的歌曲相反,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带着球棒?」
「我是个弱女子,需要护身。」
很久很久以前,不,也没那么久吧。唉,算了。过去曾发生连续失踪案,我也被歹徒盯上。自那时起,我一直随身携带着护身用球棒,直到现在而已。
「真伤脑筋,状况比我听说的还严重呢。」
「什么?」
帽子男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斟酌言词。
「我呢~有人委托我一点小事,对方好像很担心你会涉入或引起案件。」
「······························································」
指尖的力道增强,仿佛从手指上急速长出藤蔓,缠住球棒。
身体的各个部位感觉到在体内顺畅循环的鲜血正在沸腾,同时火势也越烧越旺。
「由你的反应来看,似乎完全没猜错。」
帽子男凝视我的手边判断。
真是的。
干嘛委托这种无意义的事。
「父亲大人就是这么爱操心。」
眼前这名男子是我的阻碍。
「假如你想妨碍我,我的答案很简单。」
「······你想怎么做?」
帽子男高举起铝合金公文包,与我拉开一步的距离。
他紧盯着对准自己的球棒,以及在银灰色物体背后的我。
我自问我相信自己拥有的良知。
眼前这个人是坏人吗?
不,不是。
既然如此——
「我会这么做。」
感觉到轻快感,尽可能帅气地越过栅栏。
纵身跳跃。
不,任谁来看都是坠落。
我跳进路旁的施工坑洞。没确实掌握高度,也不知道翻掘出来的土堆底下有什么。身体逐渐下沉,渴望着不透明的海底。在空气中。在重力中。
加速的视野被深褐色填满,宛如滑下山岭斜面。
而脚还没着地,屁股先撞到了。猛然和斜坡上的凸起部分相碰。
「好痛!好痛好痛!」
结果顺势在底部着地,我摸摸屁股。有种肉被挤到上头的奇妙感觉,但似乎没有严重到骨折的伤势。虽然刚才的行动有欠思虑,但结果还行。
上头也能闻到的土味,仿佛烧焦的味道更浓厚了,不屏住呼吸恐怕会呛到。
四周阴暗,有种误闯山谷的气氛。
还不赖。
往前直行会通往仍在施工的灌溉管道。
帽子男背对着逐渐升起的旭日,探头看我。
我直直伸出球棒,得意地抬头挺胸。
「怎样,有勇气追来吗!」
「不,老实说好麻烦······你的脚没事吧?」
「放心放心。」
交互挥动双脚表示没问题。「这样啊。」帽子男苦笑地回答,微微动了嘴。
从嘴唇的动作看来像是在说:「好乱来的家伙。」
会吗?我愉快地歪起头。我自认是非常平凡的人,只是比其他人更重视自己的真实心情。这部分或许是遗传自母亲大人吧。
母亲大人是个非常纯真的人。
纯真到无法判断善恶的程度。
奔跑。踏在不安定的地面上,伴随着泥土的干燥气息。
每次迈出脚步前进,屁股就感觉到锥心刺痛。为了甩脱这种感觉,更加快脚步。
边跑边暴露自己的真心话。
「啊~好像快点痛揍坏蛋喔~!」
揍人,被揍,直到浑身浴血。
然后,就能和姐姐大人一起······



这个家里住着姑婆、姑姑及我和妹妹。仔细一想,这个家中只有女人。
夜已深时,我来到厨房。这个家里没人会招呼吃饭,所以得自行遵守用餐时间。假如忘记,其他人会自行开动,从不等人。毕竟我们并非作为一家人在此生活,这样非常正确。
姑姑早就坐在厨房里,瞥了走进来的我一眼,眼神依然凶恶,墨染般的一头黑发蓬乱,碍事地在额头上晃动。听说姑姑以前过着非常刺激的日子,从她剽悍的面容看来也能明白。
她和她的哥哥——我的父亲不同,但一样不爱理人。
姑姑只是这么坐着,姑婆则在准备晚餐。姑婆的年纪不小了,动作仍很敏捷。或者该说很清澈。
年长者给我混浊的印象。
纵使有血缘,对于要养我们这群食客,姑婆只简单地说「习惯了」。
仔细想想,姑婆的个性也不怎么和蔼可亲。这大概是我们家族的特色。
很常笑的只有妹妹。即使不开心也会笑。
一家人围绕着餐桌吃饭,桌上摆着四双筷子。姑婆、姑姑、我及······妹妹。
妹妹坐在这里。
然而,意识到映入视野的她而想看着她时,像鬼遮眼一般怎么也见不到。不管我怎么努力,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只能心情烦闷地继续吃着食不知味的晚餐。
想起手心里的小石子。
该怎么取出来才好?
······很简单,只要能明白是什么遮住石子就好。
这样一来,也能从遮蔽物底下搜刮一空。
姑姑还是一如往常地大口痛快吃饭。
她曾笑着说自己是「不工作也能过活的人」,对活着毫无迷惘。
吃完晚餐,洗澡时泡到有点头晕后,我回到房间发呆。
坐在迭在墙边的棉被上,享受片刻安稳。
十分冰冷的室内现在却令人觉得很舒畅。
「································································」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地度过了一天。
又累积了不完整的一天。
『别急嘛,姐姐大人。人生的过程最重要。』
仿佛听到妹妹这么说。
是幻听还是昔日回忆?还是,她现在真的就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完全反对如此愚蠢的意见。
「人生的结果才是一切。过程只是用来当作借口的材料。」
结果就是答案。没有人会在没有作答的考卷上给分
又有谁会夸奖迷路的孩子呢?
『姐姐大人真是聪明呢。』
「哼。」
被人称赞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开心不起来。
我抱膝蹲坐。
看不见妹妹是因为我不正常,这就是一切。我承认这点,也相信这是正确的认知。我的脑子应该出错了。
就和我的父母一样。
我的父母和他们的世界妥协活着。当然,我不愿意如此。
无法认知到妹妹的姐姐太离谱了。
我无法忍耐不完整地活着。
这一切都是妹妹害的。
都是因为有妹妹。
泄愤似的甩动手臂,朝侧面挥出,试着打中或许在我身边的妹妹。我不断用力地甩着,在转到第三圈时,右手手背猛然挥上背后的墙壁,顺势擦过,小指的皮肤残留着刺痛的温度。
好痛。
我皱眉抚摸伤口。
「笨蛋。」
我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怨言?笨蛋妹妹吗?还是自认聪明的我?
咒骂声盘旋了一阵子后,消失在晶莹通透的天花板。
我按着右手侧边,把脸埋进双膝中。
可恶,小指好痛。



我失去了什么?
那是可以遗忘的,还是必须回想起来的事物?
笼罩在思考迷雾之中,分不清左右,唯有目的地很明确。
我得找出妹妹才行。
为了成为正常的姐姐,那是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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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圣言成为血肉 于 2019-8-5 16:35 编辑

第二章 「Ever」

想杀人和想死,偏向哪一边比较幸福?
比较想杀人的人大概是她,比较想死的人是我。
相较之下,她似乎幸福得多。
因此是想杀人的人胜出。因为杀人的人还能活着,但死去的人会死去。
幸与不幸是在世者制定的价值观。
那么,逝者的价值观又是什么?
我想象自己死后的情景。我在鬼门关前走过好几回,再多踏出一步就好了。
关于我死后的愿望。
我希望身边的人在缅怀我的时候。回忆起与我有关之事的时候。哪怕只有一件,也能让他们觉得「还不错」。

这是我的愿望。
增加这种事物,或许就是人活着的意义吧。
如今我才想通这个道理。
我思考着这件事,变得想听某人的想法。
「你觉得呢?」试着询问意见,而她早就睡着了。



偶尔会忆起曾经看过解说彩虹颜色的节目。
那是适合儿童的科普节目,说明光的颜色会变化的原因。我和妹妹一起在房间里看过。虽然内容也令人印象深刻,但妹妹在一旁不停地喊着「喔~喔~」很吵,所以特别有印象。
『喔~喔~喔喔~喔~喔~』
像在模仿清晨时会听见的鸟鸣声,妹妹恍然大悟地不断点头。
那时还没上小学,仍能看见妹妹。
妹妹回头凝望着我,在她那双十分清澈的眼里倒映着我的模样。这副表情和母亲与父亲独处时望着他的模样很类似。
或许是我们两人现在都穿着睡衣,更有这种感觉。
『干嘛?』
『姐姐大人是什么色?』
『啊?』
『是红的蓝的还是黄的?』
跟不上笨蛋的想法。问题莫名其妙,所以我也随口乱答。
『看就知道了吧?』
『原来如此~』
「姐姐大人好聪明!」仿佛在洒彩纸般,妹妹高举起双手。明白就好。我想继续看书,妹妹却从电视机前爬行到我这里,接着在我旁边开始仔细观察我。我马上后悔自己那样说了。
我想专心看书,妹妹的视线却像蚊子一样缠着我,不到非常烦人,但令人静不下心。可是如果因此对妹妹作出反应,感觉就输了,所以我也顽固地继续假装在读书。
妹妹刚洗完澡的热气和香气瞬时迎面而来。
这时——
『姐姐大人是鲜红色的。』
妹妹开心地得出结论。
『喔,这样啊。』
『没错没错。』
妹妹似乎接受了,之后回到电视机前,问题总算解决了。
『····························································』
不对。
我合上书本,来到妹妹身旁。
『为什么?』
『啊?』
妹妹表情呆滞地响应,不懂我的用意。真是个不擅长观察的妹妹。
『为什么是红色的?』
『喔,是问这个啊。因为姐姐大人眉头皱得紧紧的,红通通的啊!』
『·······················································喔。』
『你的人生有这么痛苦吗?』
『嗯,我现在就觉得很痛苦。』
『唔咦!』
我从两旁挟住妹妹的脸,教训了她一顿。妹妹的双颊也变红了。
相同的颜色,以及即使不是一模一样也满相似的脸蛋。
我和妹妹说不定是波长不同的同一道光束。
有过这段往事。



睁开眼和打开书本时的感觉很像,有不一样的景色迎接我。
那天早上,我睁开眼时见到家门口的景象。记忆中有些许空白。我没有醒来吃早餐、换装的记忆,却整整齐齐地穿着制服。是每天都会穿的水手服。我摸摸绑在胸前的领巾末端。
灿烂的阳光像在嘲笑因为怕冷而穿上厚重衣服的我们,而我站在它下方。
想说应该没问题,我决定直接去上学。离开家门口时,和邻居的怪叔叔擦身而过,向他打声招呼。年纪也许还称不上叔叔,但将年长者称呼为青年感觉更别扭。
怪叔叔是个气质稳重,待人和蔼的人,但偶尔会低头望着某处开始低语。他肯定在看着不同世界吧。到处都有这种人。人人所见的景色都不尽相同。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对我看不见的妹妹说话,但妹妹没那么矮。假如她是像毛毛虫一样前进的话另当别论。虽然无法保证那个笨蛋不会这么做,但应该不是吧。
上学途中经过鱼儿涂鸦时瞥了一眼,但这次没有注目许久。
感觉妹妹不会在这种地方。
既然如此,会在哪里?
说不定一回头就能见到,也可能正在我的眼前嘲弄着我。
妹妹充斥于世上,我却怎样也捕捞不到。
来到学校,乖乖前往教室,默默听课。
认真学习,极力不和其他学生有所牵扯,安稳地度过。
我必须彻底超乎必要地执行这样的过程。
就像在海底憋气一般。
我位在比一般人更低的位置。
这是从我出生以来就注定的事,无可奈何。我无法干涉,也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拥有被卷入犯罪的双亲就是这样。发生于乡下地方的凄惨案子不管经过多久,意外地会牢牢留在人的记忆里,即使可恨也会流传下去。自幼以来的遭遇让我体认到自己是个怎样的孩子。
以前曾因为无法接受而有些失控,但那时的我太年轻了。如今我已变得老城。并非成长,而是心灵明显衰弱了。
「··································································」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平安无事地来到放学时间。很多事情只要别去在意,每天就会像融入空气里一般变得稀薄。就像收拾折迭椅一样,淡然地归纳于日常。
这样很理想。但是,只有妹妹的事不处理不行。
这是身为姐姐的宿命。
「唔咦!」一边收拾书包,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时,不小心发出毫无气质的声音。
校门口有一道紫色身影摇曳。飞舞在纸伞上的樱花花瓣划出缓和的圆形轨迹。
昨天来访的猫某某像在堵人似的靠在校门口。她要找的人多半是我吧。继昨天之后,她究竟想做什么?我知道自己皱起眉头。是父亲或某个人拜托她来的吗?
准备离校的学生都一脸疑惑地经过她。她似乎很享受学生们的反应,依稀可见到隐藏在伞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在社会上应该算小有名气,不知道有没有学生认出她来。和那么醒目的人物在大门口交谈的话,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传闻。
从后门绕路回家吧。
我边考虑对策边继续俯视校门口,发现猫某某朝空无一物的眼前挥手。看起来在对某个走过她面前的人打招呼。
但我仔细观察,没看到其他人。
我看不见,但其他人能看见的人物。
难道妹妹刚从她面前经过了吗?
回过神时,我已经抓起书包冲出教室,三两步跳下阶梯,换鞋子时没穿好,踩着鞋跟就冲出校舍。一跑,右脚的鞋子飞出去,掉到校舍墙壁旁。要捡太麻烦,我直接跑向校门。
「你怎么了?」
在途中追过正要前往社团的金田,但我没多做说明。
「不是啦,我叫金子。」
没人问你。
朝着校门全力飞奔,与猫某某对上视线的时候,她摆出惊讶的模样。
「哎呀,亏你知道我在这里呢。」
这身醒目打扮,她以为不会被发现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来感受学校的气息。真是热闹呢。」
猫某某一边哼唱奇妙歌曲一边拍打伞柄说。
「对了,我妹妹刚才有经过这里吗?」
「令妹?她有来吗?」
猫某某装傻地移开目光。
「你在对某个人挥手吧?」
「喔~原来那是令妹啊,和你不怎么像呢。」
「大家都这么说。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边。」
我朝猫某某随便指的方向走,来到外头的大街上。但不知道谁是妹妹。
看得见的女学生背影都不是她。寻找着看不见的物件,眼睛都快花了。
「在哪里?」
我回头问。猫某某只从门旁伸出头确认。
「好像已经走了。」
「真的?」
「怀疑的话就请自己努力看见吧。」
被戳中痛处。拜托他人帮忙这种事应该觉得可耻。
曾经有人说过,家人的问题就该由家人自己解决。
我完全同意。
「对了对了,我说过要帮你找。要留住她比较好吗?」
猫某某刻意地闭起眼笑着。
「······麻烦你下次这么做。」
「我明白了。」
和妹妹的回答一样轻佻随意。
我再次眺望远方,确定自己跟丢了妹妹。真是随性的家伙。
只剩掉了一只鞋的笨蛋和猫某某还留在原地。我转头看她,对方露出微笑。
「如何,要稍微聊聊吗?」
「我没有话要跟你聊。」
我打算无视她离开。但她抛过来的下一句话使我停下脚步。
「你不想找到妹妹吗?」
她带有挑衅的语气挑起了我的反抗心。
「意思是和你一起的话,就办得到吗?」
「办得到。」
猫某某充满了毫无破绽的自信说。
「大概。」
连退缩也充满了自信。她的自信不像稳固的样子,而是方糖。
「我应该能帮上忙。毕竟我也是个姐姐。」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怎么看也没有吧。但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找起,而且有其他明白状况的人在身旁的话,或许也能在发现妹妹时提醒我。
我思考了一会儿。
拜托别人很可耻。
但是,看不见妹妹更是可耻。
根本是奇耻大辱。
「······我去捡鞋子,请等我一下。」
我抬起只剩袜子的右脚说。
「噗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地说:「那是怎样?」而且皮笑肉不笑,眼神之中毫无笑意。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我觉得和父母很相似。
这个人也很扭曲。
我折返回去捡鞋子时,金田拿着鞋子。他用指尖勾着,鞋子晃啊晃。
「不是啦,我叫金子。」
是啊。
「谢谢。」
我接过鞋子后这次确实穿好,回到正门。看到我回来,猫某某总算结束她作为大门装饰品的职责。虽然和撑着伞的她走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很显眼。
但这或许会有某种帮助······真花俏的稻草。
「猫某某小姐。」
「我叫大江汤女。」
喔,对对对,我记得她其实是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
「昨天为什么说谎?」
「不知道。而且那不是谎言,我有很多名字。」
她说:「就和以诺(注:圣经人物,传说他升天后成为大天使梅塔特隆,拥有众多别名)一样。」以诺是谁啊?
转动纸伞似乎是她的习惯,汤女小姐一边转着伞一边确认周边。前往的方向并非姑婆家,我怀疑她想带我去哪里时,汤女察觉我的心思,开口说:
「你知道吗?最近的孩子好像都不说咖啡厅,而是说咖啡馆喔。」
「是喔。」
对觉得上英文课很痛苦的我来说,想叫他们不要多事。
「不觉得同一种事物有多种形容方式比较有趣吗?」
「不,完全不觉得。」
汤女凹起手指列举。
「像是个性阴沉、妄想症、疯狂、顽固、视野狭隘。」
与其说是形容方式,只是坏话大全罢了。而且,这些形容词都感觉别有深意。
「你在说我?」
「希望不是。」
她不着边际地,游刃有余地回避我的问题,而我就像颗球,在伞上滚动着。
是我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我哼了一声。
相符之处只有个性阴沉这点吧。
就这样,我们走到闹区。每次造访这里,都是灰色的。也许是因为大部分的店家都关店大吉了。闹区是过去曾经存在的名号,如今只是遗留下来的事物蒙上一层尘埃,装饰着店面。汤女在倒闭的店家群中找到一家默默营业的咖啡馆。
「我们去那儿吧。」
咖啡店位于倒闭的鲷鱼烧店后方,店门口仍留有香烟摊的痕迹。
进入店内,入口旁摆放着饲养龙鱼的水槽。汤女伸长脖子看得有点入神。包括姑姑的狗,她对生物似乎很好奇。
「你喜欢动物吗?」
「嗯,喜欢程度仅次于人类吧。」
「······是喔。」
答案令人意外。因为她的态度看起来完全不像喜欢人类。这种充满偏见的看法应该没错,因为这位女性和我的父亲很相像。
换句话说,也和我很像。我以为我们的共通点都是讨厌人类。
我们在老婆婆的带领坐到里头的位子。店内狭窄,灯光阴暗,柜台后有位老先生,看来这家店是由这对老夫妇一起经营。红紫色椅子的扶手也早已弯垂。
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顾客。
「我要点柳橙汁,你呢?」
「都好。」
「那就不点吧。」
老婆婆立刻离开了······算了,没关系。
「打起精神吧。这颗方糖给你。」
「不必了。」
「给你三颗喔。」
「不,我不要······」
她硬塞给我。两颗白色,一颗黑色。放在手心滚动,我将一颗白方糖放入口中。
「你平常不来这一带吗?」
「嗯,完全不来。」
好甜。
「朋友呢?」
「没有。」
「嗯哈哈哈。」我的回答似乎被她料中,她毫不客气地嘲笑我。
「你这孩子好阴沉。」
「请不要管我。」
「放心吧,我也不打算为你做什么。」
「呼。」
我坦率地松了一口气。当然是骗人的就是了。
「······我妹或许很常来玩。」
「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摇头。
「那只是我的猜想。自从看不到她后,我就不太了解她会做什么了。」
我心中的妹妹停留在背着小学书包的年纪。我们的书包是成对的,颜色或形状都一样,很容易搞混,实际上要上学时也曾搞错过好几次,因此我不喜欢。明明我们同学年,上的课程也一样,妹妹的书包却比较重。
我曾经问她都放些什么,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堆图画纸。
妹妹很爱画图。
柳橙汁很快就送来了,还附赠吐司。明明不是早餐时间。
「这个给你。」
汤女把盛放吐司的盘子推了过来。
「我能收下吗?」
「可以啊。因为我回家后还得吃一大堆可爱妹妹亲手为我做的料理。」
「唉,真伤脑筋啊,嘿嘿嘿。」汤女的嘴角难得浮现毫不从容的笑。
吐司上涂了一层薄薄奶油,我将方糖放在上头。
送入口中,一并咬碎。
「对了,具体来说,你找我想谈什么?」
嚼着方糖如沙砾般的口感,我切入正题。用吸管吸啜一口柳橙汁后,汤女从浴衣袖袋里拿出大型笔记本和笔。
「你的袖袋能装着那种东西?」
「这个袖袋里放了所有东西喔。」
「是喔······」
「我还能拿出金属球棒或平底锅喔。」
「好厉害呢。」
为什么要说无意义的谎话?
「能告诉我关于令妹的事吗?」
汤女把紧握着的自动铅笔笔尖对准我。我记得她是个职业钢琴家。虽然不确定是否每个钢琴家都如此,但她的手指很漂亮,合乎我对这个职业的印象。
「你找我不是想说什么事,而是想问问题吗?」
「我不清楚这个事件的全貌,所以想先整理一下信息。」
她在笔记本上大大地写下「妹妹透明人事件」。我望着内容,觉得很难阅读。
「怎么不写汉字呢?」
而且字体很大,字迹很像小孩。
「因为我没上过学,就如字面所述。」
汤女像在回忆往事般,露出褪色的笑容谈论自己。
「别看我这样,我正在努力学习呢······我的事并不重要,重点是你的问题。令妹不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我以前也见过她。」
「岂止以前,你刚刚才见到她吧?」
「说得也是。」
又用平假名大大写下「妹妹」。镇座在笔记本中央,反倒还挺有一回事的。
「你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妹妹的吗?」
「······我想想。」
周遭的一切如黑夜一般幽暗,只有波涛异常鲜蓝的海洋。
胆战心惊地把脚伸向海面······我联想到这种情景。
「大概是······六年前······或七年前的事。」
一回想起当时的妹妹,就伴随着泥土气味。因为她总是在外头玩耍吗?
······有玩耍吗?气氛仿佛凝固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是2026年或2027年左右。看不见是什么情况?突然间消失,还是逐渐无法认知到她的存在?」
「是突然消失,不是一点一滴地透明化。怎么说呢······很像躲在我的脑袋内侧······明明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无法望向她。」
我一直有种只要将脑袋的方向反转过来,说不定就能看见妹妹的焦虑感。
但很难将手伸进脑袋里。不管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
「自从看不见后过了七年,你在这段期间有感觉到不方便吗?」
我沉思半晌,回答:「没有。」
「反正她似乎过得很好,不用听她的喧闹声我也乐得清闲······没什么不方便。」
我没办法说视野一角被遮蔽封闭似的不悦感没有不便。
即使习惯了,还是很碍事。但要一一订正谎言也很麻烦。
「是喔。如果是我,妹妹一天不在就会担心呢。」
「真令人敬佩的姐姐。但是我妹并非消失了。」
她存在于某处。说不定现在就在我的身旁。
吃了一半的吐司没有被其他人的手拿走。
「而你直到最近才想找她,心境上有什么转折吗?」
汤女抬起脸看我。我很犹豫是否该讲,但隐瞒也没有意义。
「因为最近发生的案件似乎与她有关,我无法放任不管。」
「案件?」
汤女微微歪着头,之后推起根本没有戴的眼镜。
「就是杀人案啊,你没听说吗?」
「喔~」
在「妹妹」两字旁边用平假名写下「杀人案」。
「令妹和杀人案有关?」
「我认为她是犯人。」
瞥了后方一眼。老婆婆坐在柜台前,抬头看着右上方的电视。电视画面正在回放与这般恐怖案完全无关的旧影集。正好播到主角吃烤肉时被讨债人拿走所有钱财,而吃霸王餐的地方。
记得小时候也看过这部影集。到底回放了几年啊?
「关于杀人案,能说明白点吗?」
汤女用笔敲敲「杀人案」几个字,「妹妹」和「杀人案」之间多了几个黑点。
「你真的没听说过吗?」
「我不住这里,不看报纸,也几乎不看电视。还是漫画比较好,汉字旁都会标示读音。」
所以有劳解说了——汤女催促。不是说出来会令人开心的事就是了。
「······虽然好像是失踪,但应该是杀人。而且净是我身边的人死去。」
汤女盯着我,低吟着在「杀人案」下方追加补充说明
「光我知道的就有七个人。很难相信这是偶然。」
小学时代的同学、教师、亲戚······和我亲近的人失去了踪影。
失踪者彼此看似毫无关系,但若以我为中心就能串联起来。
「说得也是。考虑动机的话,也很可能和你有关。」
「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妹妹或母亲。但是母亲对连续杀人案漠不关心。如此一来,最可疑的就是妹妹。妹妹从以前也曾做出有点危险的行为。」
「嗯······」
汤女在「妹妹」上方写下「犯人?」。
「嗯嗯······」
仿佛要把脸遮住般,汤女举起笔记本,与它大眼瞪小眼。上面应该没有写着新信息。我啃了一口吐司,提出疑问。
「能作为参考吗?」
「能啊。」
汤女从笔记本背后回答。
「人类主要透过视觉来获得信息。所以,化为有形的形式就是最近的快捷方式喔。」
「是喔······」
「这是以前某个混账教我的。」
突然用尖锐的语气这么说,令我有点惊讶。
「因为有用,所以更可恨。」
说到这里,汤女陷入沉默。她是个很冷静的人,至少我以为她不会率直到显露出情感,所以这个反应令我感到意外。即使很惊讶,但我对她没有兴趣。回忆多半不堪回首,听人诉说往事也无法丰富心灵。
总之,她有许多苦衷吧。苦衷——真是个好用的词。
我吃完吐司并啜饮几口水后,汤女把笔记本放回桌上,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在思索着什么,不停细碎地点头。
「明白什么了吗?」
不带任何期待,我开玩笑地问。
汤女喝了一口柳橙汁后,从糖罐里拿出一颗方糖。
······她要加进果汁里吗?
「你真是个硬邦邦的人呢。」
「啊?」
依旧用手指抓着方糖,汤女······如此评价我。
「完全没有缝隙呢,真有趣。你是那种不填满就无法安心的类型吧?」
「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没关系,我懂就好。」
汤女这么说完,直接将方糖送入嘴里。我就知道,毕竟加进柳橙汁很奇怪。单薄的脸颊蠢动着,时而突起。
「也能说,你是那种只想到自己的人。」
「就说了······」
「这不是在贬低你,所以不用在乎地过活吧。」
「我本来就不在乎。」
比起问个详细,优先升起的是自然挺身向前的反抗心。
这种个性或许很吃亏。
「原来如此啊,原来原来。」
汤女故作神秘地盯着我的脑袋。真不舒服。
有人会对如此失礼的视线感到愉快吗?
「名侦探小汤女已经大致上明白真相了。」
「咦~真的吗~」
「不过我还得再去调查一些细节,呵呵哼~」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现在不能公开。公开了会带来麻烦。」
「是吗······」
看来她什么结论也没有。
「就算等不及,也要等。」
她这么说完,不知为何得意地扬起嘴角。
对方随兴乱说的发言风格让我想起妹妹,或许也算是难得的收获。
就这样,不怎么愉快的茶会结束。
这顿当然是由汤女埋单。
「为了获得金钱,必须消费人生。没有比这个更尊贵的交换了。」
汤女一边结账一边叨念。离开咖啡店后,她面向我。
「刚才那句话如何?」
「就算你这么问我······」
好像是引用了某人的话。「嗯~不够帅气吗?」汤女搔头说。
乌黑亮丽的长发滑过手臂,流泄而下。
「这段时光很有意义。」
「是吗?」
我只有填了点肚子,难以拭去仿佛鼻塞一样不畅快的感觉。
「我现在明白『那个』来拜托我的原因了。」
汤女的讥讽式笑容和形容方式立刻令我联想到父亲。
「果然是他拜托你来的吗?」
排斥感变得像针一样尖锐。我想立刻离开她身边。
「嗯,对啊。因为『那个』去百货公司地下美食街买了一堆神户可乐饼送我。」
难以分辨是事实还是玩笑。
「『那个』意外地也是个辛苦的父亲呢。不过,我同情你,但也有点怜悯『那个』。」
汤女用袖子遮住嘴,只露出眼睛嘲笑我。她这么说我很遗憾。我不否认父亲很辛苦,但现在在添麻烦的是妹妹。
我表示抗议,但这名打扮奇特的女性轻描淡写地说:
「下次会让你见到妹妹。」
留下丝毫无法保证什么的预言,汤女向我道别后,转身离去。
不合时宜的樱花花瓣在她靠在肩上的伞面飞舞,没有散落,不断地飞舞。
「天晓得有没有下次。」
既然她是父亲派来的,我就更想逃跑。我朝与汤女反方向的道路前进。虽然会绕远路,但无所谓。空有其名的闹区里没有人烟,人行道上像被包场似的空荡荡,完全看不到与我一样的水手服身影。
结果,今天也找不到妹妹。
明明根本没有行车,却在斑马线被挡了下来。伫立在无人的世界里,无风无声,没有流动,一切事物被弃置在停滞之中。若屏住气息,自己与周围的轮廓会逐渐模糊,甚至迷失自我。
靠呼吸和心脏的刺痛来确认自己存在。
呼应心跳的灯志颜色改变,走向前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
走过斑马线后第三步左右。
咚!一记钝重的感觉从后方压迫脑袋。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自己遭人殴打。



「今天也是和姐姐大人一起回家。」
「你在对谁说话?」
在一成不变的归途上凑巧遇到姐姐大人,两人一起走。
像是要配合逐渐倾斜的夕阳般,从略低位置处传来声音。
「那边那两位小妹妹。」
一位叔叔在超商的停车场叫住我们。
「是是!」
或许是我的音量很大,叔叔一脸诧异地睁大眼睛。「太大声了!」姐姐大人也立刻责备我,同时拉住我的手。
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我别理会可疑人物。
但我刚刚已经响应了,却临时不理人也怪怪的吧?我还是走向叔叔。
「喂!」
我哒哒哒地跑过去,慢了一拍,传来姐姐大人的脚步声。
在宽敞的停车场停下脚步,有点强的风吹起头发,缠绕在脖子上。
嗯嗯。
这位叔叔看起来很和善。也许是因为个子高,脸上带有点阴影,虽然我不是很明白。
「我学了点魔术,能看我表演吗?」
「魔术?」
叔叔点头,缓缓招手。我愣愣地抬头看他,他握起拳头。
接着,张开手掌。
「锵~」
「喔喔喔~和我一样的手帕耶。」
一条蓝色手帕出现在叔叔的手中。
「刚好凑一对呢。」
「不不不。」
叔叔摇摇手。
「我花了三个月才学会这招。」
唉,看来我实在没啥慧根——叔叔搔搔脖子,把手帕还给我。
「啊,这是我的手帕?」
「你也该发现吧······」
站在我身边的姐姐大人梳起刘海叹气,接着问:
「请问有事吗?」
姐姐大人把我推向背后,挺身而出。面对凶巴巴的姐姐大人,叔叔露出尴尬的笑容。
「没事,我只是想秀一下魔术。」
「······真的?」
姐姐大人完全不信。叔叔稍微开玩笑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看起来像怪叔叔吗?」
由于他试探性地问了,所以站在姐姐大人背后的我回答:
「怎么看都很像!」
「嗯,答对了。」
「真了不起!」叔叔的手越过姐姐大人,摸摸我的头。叔叔的手很大,像厚厚的云朵一样。
虽然大,却有点薄。
「你的理解很正确。」
「唔嘻嘻哎嘿嘿。」
被人称赞心情非常好。特别是被不认识的叔叔或阿姨称赞更好。
因为亲朋好友本来就会称赞我们。
「走了啦。」
姐姐大人抓着我的手离开。和昨天的情况类似,但今天她没要求我闭嘴。快步离开叔叔的途中,我们说着「咚噗噗~」「闭嘴。」「是是。」的对话。
两人仿佛喘气般间隔短促的脚步声时而整齐划一,时而踉踉跄跄。
走到一半回头时,和叔叔对上眼。他正缓缓地对我挥手,我也大大地挥手回敬。为了响应,叔叔更大幅度地挥手,却好像拉到侧腹,痛得按着该处蹲下来。
「喀哈哈。」
真奇怪又好笑的叔叔,有种亲切感。
但这么认为的人只有我,姐姐大人很不开心。
「下次见到刚才那家伙也别理他。」
「为什么?那个叔叔人很好啊。」
「那才不是什么魔术,是扒手。」
姐姐大人眼神严厉地说。
「磨蹭?」(注:与「扒手」同音)
我把头贴在姐姐大人身上磨蹭。「不是那个啦。」姐姐大人用肩膀把我的头顶回去。
顺便也放开手,放心地垂下肩膀。
「你啊,这不是相不相信人的问题······而是常识的问题。」
「是喔······」
我思考了一会儿,但完全不明白。
「姐姐大人的话太难懂了······」
「嗯,也是,你不懂吧,所以跟你说了也只是百搭。」
姐姐大人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她似乎最讨厌我的愚蠢了。
不过其他部分应该很喜欢。
若是如此,就和我一样。
姐妹俩成对成双。
「辛苦你了。」
「别说风凉话了。」
我被敲了头。
「总之,下次见到他也别理会喔。」
「是是。」
姐姐大人转过头来,用手抓住我的左右脸颊用力挤。
「好痛~」
「让你记得这种疼痛,才能提醒你。好,记得了吗?」
「是是。」
「······看来还不够。」
结果被狠狠地教训到我老实回答为止了。
姐姐不相信世界。那股气息不分季节,就是冬季。
但是,感觉和那个叔叔莫名有缘。
我的预感比姐姐的教诲更准确。



「你在做什么?」被人问起,我有点想起从前的事。
「看就知道了。」
像是在追逐球棒的破风声般,茶色眼睛由左看向右。
「目标第四棒?」
「差一点。」
「四棒三垒手?」
「标准答案。」
夹紧腋下,以微幅动作挥棒。似乎是因为没做准备运动,觉得肩膀怪怪的。
「对了,三垒手是什么啦?」
「球常飞去的方向。」
「是喔~」
对方蹲着默默看我挥动球棒。
但看了三十秒左右似乎就腻了。问我说:
「阿姐,你很闲吗?」
「看就知道了。」
「这句话最近很流行吗?」
「对我个人而言很流行。小小复古流行中。」
脑中浮现姐姐大人的容貌,全力挥击。
球棒毫无感觉地穿过姐姐大人。
「你似乎想起很好的回忆啦。」
在我的球棒打倒姐姐大人三次时,闲人看穿我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的?」
「看就知道啦。」
被人回敬同一句话。「是吗?」我捏捏脸颊。
「那可真伤脑筋呢。」
「为什么?」
「我不想当个单纯的人。」
我为了摆脱平凡,明明日夜钻研,却似乎完全没效果。
「放心啦,因为阿姐你很复杂。」
「嗯~还不太够。」
「复杂奇特。」
「很好。」
我竖起大拇指,对方说:「噗哈哈哈,果然很单纯······咳呵咳呵。」莫名地呛到了。
从刚才开始和我聊天的人算是我的学妹,立场也可说是人生中的晚辈。没有其他特点,所以我都称呼她为女高中生,基本上对方也喊我阿姐。我们之间应该有更恰当的称谓,但习惯后也不会在意了。
只要能够认知彼此,名字或称呼这样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彼此能相互认知。
「阿姐果然很闲啦。」
观察的结果,女高中生似乎得出此一结论,用手指捂住脸颊窃笑,肩膀不停晃动。她以脑袋和头发总是轻飘飘的闻名,对话也富有弹性。
「刚刚很闲,现在不闲了。好,我们走吧。」
在家里庭院做完挥棒练习后,我带着女高中生来到外头。
「我们漫无目的地逛这个小镇吧。今天好像是不出门的日子。」
说完后,认真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很奢侈。这世上没有比时间更宝贵的事物了。
敢这样尽情虚掷时间的我可真是大胆啊。
但是为了将必须思考并痛下决定的事情稍微挪后,我需要这种借口。
「不会出门?虽然不太明白阿姐在说什么,可是今天是平日······要上学啦。」
她戳戳制服说。
「今天请假吧。」
「咦~算了,是可以啦。」
她有点开心。糟糕,这是变成坏孩子的前兆。
「不,你还是去上学吧。」
「阿姐真善变啦。」
她似乎已经不想上学,笑着装傻。女高中生的表情很丰富,怎么看也不会腻。
姐姐大人总是一脸无趣,但也一样看不腻。
「中午去吃越共拉面吧。那家店很有名吧?」
我开心地提议。
「今天星期三,是公休日啦。」
「咕啊。」
又错失机会了。究竟要等何时才能品尝那传说的滋味呢?
或许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我不由得感到在这种小地方也能发现命运的定数。无法相遇的事物即使花一辈子也遇不到,而我们无从得知此一命运。
「吃过吗?」
「满满的大蒜。」
「好想大口咬碎喔。」
我龇牙咧嘴地吓唬女高中生,「呀啊~」她也滑稽地逃开,又像系着狗绳的狗一样跑回来,让我想起姑婆家的狗。
放弃拉面,一路直走。没有目的地,顺着车流走就来到了闹区。这个不热闹的闹区离山区相对比较近,从大楼缝隙之中隐约可见雄伟的大自然。以前有街友盘踞在休息所的水边,不知不觉间都移居到车站周边了。
是时间带的问题,也因为商店街太过老旧,人潮不多。
所以每次和别人擦身而过或见到远处有人影时,我会仔细确认。
「阿姐的眼睛为何那么炯炯有神?」
「是发现了什么吗?」女高中生一起东张西望,她的眼睛像弹珠一样闪亮。
其实已经找到了。
「看就知道了吗?」
「如果早就认识的话。」
「咦?坏人是熟人吗?」
女高中生将身体向后仰表示吃惊,接着紧张地问:
「找到坏人的话,阿姐打算怎么做啦?」
「敲死他。」
我理所当然地抚摸随身携带的金属球棒。女高中生瑟瑟发抖。
「我记得阿姐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因为我的脑袋不太灵光。」
我自知自己说不出有趣的话,所以很少开玩笑。
「我也有一场必须了结的灵魂对决等着我。」
光是想象那一瞬间,拳头和眉间就使劲锁紧。
「阿姐的灵魂······」
女高中生的目光游移。
「颜色似乎会很惊人。」
「别那么夸我啦。」
「或者是透明的,看不出形状也说不定。」
「································································」
她应该不明白事情真相,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是,说我的灵魂是透明的也许意外地精准。
我的灵魂形态由姐姐大人定义。所以,既然姐姐大人说看不见我,那想必是透明的。
反过来也是。
姐姐的灵魂善恶应该由我来阐明。
姐姐是坏人吗?
是应该突然被某人殴打,也无可奈何的坏人吗?
光是这么想,怒火就令我作呕。



自几岁以后我就没躺在地上过了?
我仰望着以奇妙角度穿越马路的汽车,思考这件事。
妹妹老是奔放不羁地又跑又滚······跟她一起玩让我觉得很丢脸。不过,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光比较稀少。在互信互爱的意义上,彼此是最佳玩伴。妹妹愚蠢,我聪明,正因为两人很明白这点,才能互相信赖吧。
我朦胧地想起这件事。
话说回来,我可以这么悠闲地思考这些事吗?
头脑沉重,仿佛一部分碎裂了一般不稳定。后脑勺被用力袭击是种案件,而且这危险不会只发生一次。绝不能等闲视之。
但意识流出扩散,难以凝聚,无法恢复明确而稳固的型态。有人说过,面对危机无法拼命挣扎的生物必将遭到淘汰,所以我会消失吗?
消失的话,就能看到妹妹吗?
······死不了啊。我感到不可思议,慢慢抬起身。从趴着的姿势翻过身时,路旁水洼溅起少许液体,溅到脸上。尽管把喷溅上来,倾斜地分割额头的那道液体擦掉,手指上也没有沾到任何东西。我的触觉正常吗?眼睛看穿了真实吗?连幻觉与真实的界线也无法掌控。
唯一知道的是头非常痛。
汤女沿着人行道边缘从远处跑过来。她压低身子跑来我这里,把伞放在一旁的汤女蹲下,扶我起身。
「好像完全没有大碍呢。」
「别擅自决定,请问一下好吗······」
我明明依然意识朦胧,灵魂随时都会出窍。
如果这是骗你的就好了。
「不过啊,我觉得你别立刻站起来比较好喔。」
她用双脚支撑着我的背,窥探我的表情。
我被浴衣包裹住,也许因为是深紫色的,有闻到神秘香气的幻觉。
「鼻子很红,但只是倒下时撞到的吧?」
「或许是。」
怕鼻子撞塌了,我伸手捏捏。倒地时或许造成擦伤了,一碰就有刺痛感。
「呵呵呵。」汤女对人行道笑了。
「怎么了?」
「没什么,总之,算是避开一场危难了。」
是吗?我望向那里,也只见到空旷的人行道。
只剩头痛欲裂,头昏眼花的我。
「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这种奇妙的部分和令尊很像呢。」
「咦?」
「令尊也经常被人打得全身是伤。」
汤女怀念地闭上眼,露出微笑。而那些记忆让人笑不出来。
「我听说父亲的右手无法动弹是多次受伤的结果。」
「嗯,没错,谁教他用骨折的手乱来。」
「是喔······」
「我也有踢过几十下。」
唔呵呵。汤女爽朗得像翻过青春的一页······算了,父亲好就好了。
好像听到有人说:「一点也不好。」的幻听。
言归正传。
以父亲的性格来想,应该是为了母亲才会不断乱来。或者,也许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父亲似乎认为重视这些才算得上是活着。
虽然父亲对优先级很固执,但价值观很正常。
所以才会深受伤害或失败吧。
我不想变成他那样。
「你的双眼无神,没事吧?」
听到汤女的话,回过神来。喔,难怪前方什么也看不到。
目光聚焦,汤女又遮去了我的视野。抬头一看,她的面容有点回到少女的残影。
不管是细瘦的身材还是文弱的气质,有停止成长的印象。
但一直观察她也没什么意思。
「······那个笨蛋已经逃走了?」
「笨蛋?」
「我妹。」
我不曾看到揍我的犯人。至少在我眼里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还用说,是妹妹想杀了我。
不对,我不确定她是否有杀意,但肯定是带着明确的意志揍倒我的。用她爱用的铁锤。就像用铁锤痛打圣诞老人的小腿一般,说不定是想到什么无聊的主意,而敲敲看我的脑袋。那家伙很有可能这么做。
「被攻击的是头,劝你还是去看个医生吧。」
我从地上爬起身,汤女建议我。或许是这样没错。
但我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无妨,所以决定回家。
眼睛比双脚颤得更厉害。宛如受到冲击而陷入混乱,找不到家的狗儿一般,我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每踏上地面一步,后脑勺就发热。或许流血了。
离上次受伤流血有多久了?
离最后一次落泪又有多久?
我一边回想着一边迈出步伐,心中仍无法憎恨妹妹,只对她的行为感到心寒。
一点也没有成长。
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画好了。」
「不是写好了?」
我用双手摊开笔记本给姐姐大人看。
「这是姐姐大人。」
「这不是鱼吗?」
「不,是这里。」我指着某处。
「你看,这里有钓到鱼的姐姐大人。」
「好小。」
笔记本中的「姐姐大人」很渺小,用我的指甲也能轻松压扁。不,应该说戳死?
「看不出来哪里像我。」
「其实是因为这条鱼超级巨大。」
「你是嫌画我很麻烦吧。」
「喔~不愧是姐姐大人。」
被看穿了。
「我才没钓过鱼呢。」姐姐大人又躺下来,接着说:
「别玩了,快点写功课。」
「是是。」
姐姐大人早就写完了,现在无所事事,今天好像也没有要看的书。
「姐姐大人好聪明。」
「比你聪明啦。」
「嗯嗯。」
姐姐大人就是如此优秀。一旦她的自尊被打破一项,就会使她崩溃。
我有这种预感。
也许是太无聊了,姐姐大人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画起东西。
喔喔~我装成没有看到,等着她完成。
过了一会儿,我悄~悄爬下椅子,蹑手蹑脚地接近,悄然无声地试着窥探。
「啊!」
姐姐大人发现我后,急忙缩起身体将笔记本盖住。
但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一清二楚,呃······刚刚的图是什么?我稍微想了一下。
线条歪七扭八,画得很糟。别人的话,肯定看不出那是鱼儿吧。
被我偷看到的姐姐生气地吊起眼角,耳根微微泛红。
「这幅图画满有味道呢,不愧是烤鱼。」
「没被烤啦。」
姐姐大人把笔记本放回书架上,逃进被窝里。
「真是好险,差点变成和你一样的笨蛋。」
「欢迎你!」
「你别靠过来。」
姐姐大人命令我回去写功课。我再度和失去主人,变得很寂寞的椅子合体。
漂亮地转了两圈后,再次提起铅笔。
有姐姐大人在,我能当个恰到好处的笨蛋,非常轻松。
过一段时间后,姐姐大人低声嘟囔:
「我绝不想变成笨蛋。」
「说得也是。」
比我更笨的姐姐大人不可能存在。至少姐姐大人自己绝对不会承认。
万一变成如此,我们恐怕会失去彼此。
我和姐姐大人唯一能面对的只有彼此。
因此,我们绝不能失去彼此。



「不能挑食喔。」
「嗯。」
「以人为对象也一样。」
「说得也是~」
「所以别挑对象,全都揍好揍满吧。」
「阿姐,快回神啊。」
女高中生一手拿着冰淇淋,黏到我身上。会沾到衣服啦,给我住手。
啧啧啧······我竖起食指左右摇动。
「刚刚那句话有一半是开玩笑的。」
「分不出来啊······」
「会挑对象很正常啊,毕竟是人类。」
「咦?不是揍人那段吗?」
要出手殴打喜欢的对象,还是会犹豫吧。虽然还是会出手。
要出手殴打讨厌的物件,挥击力道会不同吧。虽然最后还是会殴打。
「思念就是力量。」
「黑暗的力量啦。」
如果是红豆馅力量(注:和黑暗力量同音),味道应该很浓郁。光是想象就满嘴红豆味。
「偷瞄偷瞄!」
「这么明显地偷瞄我想干嘛?」
女高中生略显害羞地倾身望着我。
「阿姐也有感觉到我的思念力量吗?」
「嗯?嗯······超有感觉的喔。」
「咻~」
没有吹成的口哨变成吹气声。
「偶尔想勒你脖子的程度。」
「那是黑暗力量吧!」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我们在在闹区里外观很新,在一片灰色的建筑中相对显眼的冰淇淋店休息。两人在朝向外头的柜台座位坐下,隔着玻璃窗欣赏行人稀少的道路。配合季节变得光秃秃的行道树为寂寞增添一抹乐趣。
「瘫软~」
我趴在桌上,贴着的脸颊感到沁心冰凉,很舒服。店内有点热。
「阿姐融化了。」
「嗯~因为最近太和平,难免有点松懈。」
「用阿姐的标准来看算和平吗?」
「任谁来看都很和平啦。还在平日白天悠哉地吃冰淇淋。」
在女高中生手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上,也许能见到日常平稳的风景。
「也是啦。」
「太和平了,没半个坏人。真不象话。」
「要找坏人也很辛苦啦。」
「真的。」
我做了很多全力殴打人的练习。接下来只剩实践。
等女高中生吃完薄荷冰淇淋后,我们离开店内。一来到外头,空气瞬间变冷。仿佛整座小镇被关进了冷气输送管里。在这之中,就算有目的,在这种冷死人的外头徒劳无功地乱逛就觉得累人。开始看到红绿灯时,我伸出手来。
「我有点爱困了,拉我去你家里。」
被我央求,女高中生瞥了一眼后装作没听到,转头向前。
若是姐姐大人,虽然会骂我笨蛋,但还是牵着我走吧。
「·································································」
现在仿佛活在姐姐大人不存在的世界里。
有时过于平行的线,甚至令我怀疑起是否真的变成如此了。
明明生活圈重迭在一起,每天都能看见她。
两人之间却找不到半个衔接点。
「唔唔唔······」
「阿姐?」
「嗯~······没事,我想,学生果然还是得去上学呢。」
偏离正途并不帅气,也无法寻找到可能性。
只会带来危险。
「咦~怎么现在才在说这件事啊······」
女高中生一脸伤脑筋地搔搔头,接着愉快地笑了。
「哎哟,有什么关系。什么事也没发生,跟阿姐一起乱逛也很愉快啦。」
「真的吗?」
「阿姐的言行很疯狂,也很刺激啊。」
「······我这样已经算克制了。」
在你面前尤其如此。毕竟对你而言,我是姐姐辈的人物。
离开姐姐大人,我就必须注重立场这种事。要考虑的事也增加很多。像这样建构起多样化思考与人际关系的我,变得和过去截然不同。
围绕着我的一切,将许多重要的事物推往过去。
一旦我放开手,我的坚持立刻会化为「曾经」,被归结为过去式。
这是为了活下去的必然,也是一种历程。
现在在我身旁的不是姐姐大人,而是这名完全不同的女高中生就是其证明。
必须接受的事项排成长龙。
我得在成群结队的过去蜂拥而来,把现下的激昂冲走之前······
「好,明天吧。就决定是明天了。」
择日不如撞日,我下定决心地宣言。
「明天要做什么?」无视于悠闲地问我的女高中生,我扛着球棒。
继续看着她的脸会让我的决心软化,所以我只面向前方前进。
朝向我的人生终点,郑重踏出步伐。



「这不是你妹妹干的。」
「唔哇。」
姑姑毫不留情地戳了一下马上肿起来的肿包,感觉连里头的脑也被压进去了。
回家后,我请似乎很闲的姑姑照顾狗,顺便请她确认伤处。除了肿包以外,好像还有一些类似绕口令的撕裂伤。姑姑帮我喷上消毒液时,我伸长的双脚忍不住不停上下甩动,围绕着我们俩的狗儿也配合脚的动作跳跃。
姑姑更用布巾粗鲁地替我擦脸。即使弄痛撞上地面的鼻头也毫不留情。
「攻击位置太高了,这完全不是我的教诲。」
你教了妹妹什么啊?
「从伤口看来,这不是直劈,而是横砍。这样很容易被躲过。」
「······这么说也是。」
记忆中的妹妹视线高度和我差不多。不可能只有妹妹突然长高吧?没有妹妹会超越姐姐的身高,应该。
但是,这么说来,是谁打了我?除了妹妹以外,我不知道还有其他透明人。
我低调度日,不记得自己有招人怨恨。然而,我也不敢说不可能。毕竟我的出身与家庭环境足以引来恶意。
所谓的出身,意外地扎根于人的深处。
就算想连根拔起,也会有难以忍耐的剧痛窜过全身。
「那么,我是被谁打了?」
「天晓得。虽然肿了起来,但伤口本身不深,用不着缝合,应该没事了。」
「这样啊。」
姑姑的伤口鉴定很值得信赖。因为她的兴趣是解剖动物,对生物身体结构很熟悉。
搞不好也曾经解剖过人类呢。
「或许是因为你弯腰驼背地走路,才幸运地没受重伤。」
「耶~」
敬自己的无精打采。
「只学到你爸妈无关紧要的地方。」
呵呵呵。姑姑拿我们相比较,觉得有趣地笑了。姑姑的口吻向来很有攻击性。
的确,印象中我也没看过自己的父母挺直背脊地走路。
「································································」
姑姑也算妹妹吧?父亲的妹妹。虽然他们兄妹俩一点也不像。
「姑姑喜欢爸爸吗?」
脑袋从旁边被敲了一记。「唔喔喔喔!」震到伤口,我痛得满地打滚。
「别突然问这种问题。」
「对不起。」
我也不太懂为何会被迫道歉。
「阿兄只是只工蚁。仅止如此。」
「是喔。」
阿兄是指父亲吗?这个称呼好怪,但说出口的话又会被敲头,所以我闭上嘴。我变得更聪明了。
利落地替我缠好绷带后,姑姑马上离开了房间。我还以为狗儿们会跟着离开,它们却仍留在原地休息。有四五只,彼此不会吵架,感情融洽,或许是姑姑教得好。我和妹妹也没吵过架,或许是父母教得好吧。
「嘿嘿嘿。」
我皮笑肉不笑地笑着。就当作不是骗你的吧。
双手撑在地上,望向窗外发呆。
假如殴打我的人不是妹妹,那会令我很生气。但我想不到是谁,怒气无从发泄,渐渐越想越心烦。是那个连续杀人案的真犯人吗?这起案子看似妹妹所为,说不定另有犯人。既然这件事和妹妹无关,继续追查案件也没意义。
就算说失踪者是熟人,到头来也是外人。
那么,外人和自己人的差别在哪里?即使因人而异,在我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我从血缘之中无法找出任何价值。血就是血,是维系生命的流动。那么,差别是什么?会感觉到差别,就是两者之间决定性的差异吗?就是隔阂吗?
感觉到隔阂的人,以及不会感觉到隔阂的人。
对我而言,合乎后者条件的只有妹妹。
······妹妹现在在哪里?
仿佛在不透明的牢笼里,所有认知都被局限了。
我自暴自弃地当场躺下,「啊呜哇~啊呜啊呜啊呜!」随意翻身时压到肿包,痛到牙齿打颤并跳起身。现在比被打的当下更痛。
视野变得模糊,因此我伸手擦拭,发现眼角泛着泪水。
我缓慢慎重地侧躺下来。在疼痛平息前,只将精神集中在呼吸声上。
「全都是那家伙害的。」
都是妹妹不好,谁教她让人看不见。不对,看不见的是我吧。那么,是我不好?
不可能。绷带的触感否定了这个答案。
躺下后,几只狗狗不知为何也来到我身边,也许是把我当成同类了,和我一起蜷起身子。被狗骚味埋没,鼻子难受地抖动。
不同于姑姑,狗狗很亲近人。她们把姑姑视为母亲景仰、服从。或许是狗儿们本能地看出藏在姑姑内心的温柔。姑姑会说是为了当储备粮食而养狗,也许是她无法老实说自己喜欢狗儿,所以饲养它们的借口。我不知道她的真正想法。不过,那个姑姑怎么样也不可能坦率吧。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坦率是儿童的专利,大人们背负着坦率会受伤。
因为不扭曲,所以维持着尖锐,让彼此感到痛楚。
「···································································」
对我而言,正直的象征?
浮现脑海的,果然是妹妹。
稍微看着狗尾巴在我面前摇晃,不知不觉间,眼皮向下合起。
被超越温暖的温热空气包围着,意识逐渐渗入地板。
「唉······」
好想变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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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圣言成为血肉 于 2019-8-6 09:30 编辑

第三章   「Remember」

我曾问过很多人。
「你幸福吗?」
有着一对胸部如蛋糕般丰满柔软的女性用沙哑声音说:「还算幸福吧。」
已成年的少年少女含糊地笑着说:「或许吧。」
没在工作的医生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腮帮子,手抠着脚底板说:「幸福~」
依旧勤奋不懈的刑警则不假思索地回答:「毫无怀疑余地。」
「吼~~」妹妹咬了我。
没啥名气的钢琴家明明没被问到,却擅自跑来回答:「一点也不。」
意外地,我熟识的人们人生似乎满顺遂的。
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真的。
最后,我问离我最近的她:
「你幸福吗?」
她扑了过来,令我痛切地感受到她。



以前,我曾用椅子殴打别人的头。对方是我的小学同学。
不知他是从何处听到的,我猜八成是从他父母那边听来的,并被叮咛别靠近我吧。他并不是被叮咛说「别靠近那孩子。」就会乖乖照办的小学生。一知道我的出身,那名同学立刻来嘲笑我。
赤裸裸地,毫不客气地提起我父母的过往来挑衅我。
当然,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暴跳如雷。我早就明白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做过许多充耳不闻的练习。我无视他并继续看书。但不只那个同学固执纠缠,其他人也跟着加入战局,等到连妹妹也被当成辱骂对象时,我再也无法维持理性。
要嘲笑我的父母可以。虽然听着令人很不舒服,但他们确实过着这种生活。即使他们的人生悲喜交织,或许还净是悲惨之事,但他们肯定是那样活过来的。即使是父母与孩子,各自都有自己的人生。
别人要怎么判断或评论,那是别人的自由。
但妹妹不一样。
妹妹就是我,我也等于妹妹。
尽管两人的性格脑袋及品行都是天壤之别,但我们确实有共享的事物。
因此——
『难怪你妹妹脑袋有问题。』
被人如此随意羞辱,我无法沉默下去。
妹妹的确很笨,但绝不是疯子。
而我也不是。
我站起身,满腔怒火地回头,恰好见到一张没人坐的椅子,忍不住抓住椅背就朝对方挥去。现在想来,真亏小学生的小手抓得起来。多半是血气冲脑,刺激了脑中未知领域,发挥出力量吧。我清楚感受到血液驱策着身体。
被椅子横扫倒地的同学太阳穴割伤,鲜红液体渗出。就算能将椅子挥去,也没有多大破坏力,所以那个同学并没有受重伤。但教室里像被洪水冲刷一般,引起大骚动。周遭根本没受伤的女生发出尖叫,退到墙边瞪着我。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接下来要不要连这些家伙也一起打倒。
有人去找班导来,被殴打的同学哭着被带去保健室,我则是被带去教职员办公室。班导联络我的父母,要我在办公室里等着,我哇的哭了,恨不得从窗户逃到操场。在父母来前,班导脸色凝重地责备我:
『是个男子汉的话,就用拳头解决。』
我是女生啦。
接获通知,赶来学校的是父亲。似乎是从工作地点赶来的。听老师说明了状况后,他低头道歉。父亲和我不同,毫不排斥向人低头道歉。
这代表他比我成熟吧。
『嗯,别紧张别紧张。』老师的态度意外地有点暧昧。不久后,对方家长也和被我殴打的同学一起过来。他的太阳穴上多了OK绷,眼眶含泪地瞪着我。
我得对这种家伙道歉吗?太聪明有时反而很吃亏。
『这次发生这么丢脸的事,真是抱歉。』
先道歉的是对方家长。父亲也相当讶异。
『听说是这孩子先挑衅令嫒······还说了十分难听的话······』
似乎真的觉得很可耻,家长掩面叹气。
被我殴打的同学对自己父母低声下气的态度好像很不满,气鼓鼓地嘟着嘴巴。
『对不起喔。』
对方家长屈膝弯腰,配合我的视线高度道歉。比班导更像个老师。
『································································』
姑且不论躲在家长背后的讨人厌同学,要我坦诚地对这个人道歉是无妨。
『对不起,我也不该动手打人。』
『是啊,不应该使用暴力,但你生气的理由很正当。』
我用眼神问:是吗?
『你是为了妹妹生气的吧?』
被一语道破,我倒抽一口气,急忙否定。
『哪有,我才不是······』
在说出口前,父亲把手放在我头上,半张开的嘴紧闭起。
意思是要我别说出口吧。
同学也接受了我的道歉。这次的战斗······不,和解圆满结束了。
纵使今后我也不可能和被我殴打的同学交朋友。
『你用椅子打人吗?』
离开教职员办公室,走在游廊上时父亲这么对我说。我担心会被责骂,肩膀僵硬得要和后背书包的肩带黏在一起。
『真让人怀念呢······』
『咦?』
父亲只看着游廊上的窗户玻璃,半眯着眼。
就这样,我和父亲一起回到公寓家中。一路上父亲都没说话,努力地看着前方,但在途中等红绿灯而停下来时,伤脑筋似的闭眼搔头。
『抱歉。』
在抵达公寓入口时,父亲对我道歉。
从刚才就一直被人道歉。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道歉,我只觉得没被骂很幸运,松了一口气。父亲个性沉稳,但一旦惹怒这种人会很可怕。
话说回来,他不回去上班吗?······算了,也好。
『对了。』看着父亲往前走的背影后,我回过头。
『真难得,你今天居然这么安静。』
跟在我背后的妹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刚才妹妹没有回家,一直留在教职员办公室外等我们。
『我不想打扰你们父女间的和乐融融嘛~』
什么父女。
『你自己也是爸爸的女儿吧?』
『是是。』
我拎着妹妹的脖子,把她带回家。
也许是用椅子揍人发泄过了,心情感到很轻松。
发生过这段往事。



早上要出门前,姑姑又帮我重新包扎伤口。因为在教室里很醒目,其实我不想包扎,但姑姑不由分说就开始重新包扎,所以我也随她去了。我讨厌被当成在装中二病,被人以为我是跟别人打架也很麻烦。算了,就装作不知道吧。
只要对别人视若无睹,一切终究会变得无所谓。
毕竟地球上绝大部分的他人都不会见到,只要将看不顺眼的事物当成其中之一就好。
姑婆经过房间时探头望进来,看到我头上的绷带后皱起眉。
「别弄得像你爸一样全身是伤。」
姑婆叨念了这句话就回去打扫。看来年轻时代的父亲被身边所有人认为是伤兵。名声真差。
是说最近都没和父亲碰面了。在路上也没偶遇过。真和平。
母亲今天也安心睡着嘛?
「····································································」
我们以为母亲是睡美人。她总是在睡觉,也算美丽。但是,想在童话故事书外当个公主好像非常困难,父亲却满心欢喜地背负起这个艰困任务。根本只是个被虐狂。
重新包扎完成后,我出门上学。外头天色阴暗,听说午后会下雷阵雨,所以带了一把折叠伞。希望妹妹也不会忘了带伞,但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提醒她。
走在上学路上,茫然地想象自己或许又会遭到袭击。不过,我平安无事地穿过正门,在鞋柜更换室内拖鞋。今天似乎有点早到,其他鞋柜大多还没更换鞋子。
话说回来,虽然为时已晚,不讨论犯人是谁,我为何会成为袭击目标?
那个透明殴人魔是随机挑选下手对象吗?还是冲着我个人而来?假如袭击是针对我,多半与杀人事件有关吧。不只是我周遭的人们,说不定我终究成了目标。这样的话,假如当时汤女不在附近的话,我恐怕早已丧命。
我有点烦恼下次见到她时,是否要道个谢。
「嗨~」
有人对我搭话,我抬起头······似乎是同年级的女同学。她是谁啊?
「你怎么了?」
她指着头部说。我不清楚对方是谁,摸摸绷带回答:「你说这个啊。」
「头部突然肿了起来。就快炸掉了。」
「嗯?」
女同学稍微歪了头,随即想通似的苦笑。
「啊,抱歉。我认错人了。你是姐姐。」
从她的说法听来,似乎是妹妹的朋友。不过,会把我和妹妹搞混很少见。
虽然我们学年相同,穿的制服应该也是同款式,但不至于搞错吧。
「我和她不像吧。」
「是吗?我觉得满像的。不过你感觉成熟稳重得多了。」
「是喔。」
「不过,因为我有近视,没看清楚啦。」
我就知道。既然不是我的朋友,也没有必要再和她闲扯。我换好室内鞋后快步前往教室。但途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
「你是我妹的朋友对吧?」
不知其名的妹妹朋友一边拿出室内鞋,一边点头。
「算吧。」
「见到我妹的话,请帮我转告她别太胡来。」
妹妹的朋友起初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也是,任何人都会疑惑我为何不直接告诉妹妹,然而我就是办不到才拜托她。
「我明白了。」
虽然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但只要点头就对了吧——我感受到这种气息。
我也不想多解释,和她道别后走上楼梯。
和平常一样,今天我在学校也静静地上课。进教室时,感觉有几个人看着我的头部,但我低头不管他们,也没人硬是过来逼问。真和平的一天。
放学后,我在出教室前趴在窗户上确认正门。没见到浴衣女子的身影,放心地离开教室。假如她今天也在校门口埋伏,我实在不想直接和她碰上。
走出校舍,实际来到大门口时我也确认四周,确定没有那名身穿紫衣的花俏女人······我快步离开学校,没到处乱逛,直接回家。回到家时我才发现,今天到目前为止还没被殴打。也许昨天只是被人心血来潮袭击了。
心血来潮啊。
向在后院和名为「味噌腌菜」的褐色小狗玩的姑姑打声招呼后,回到房间。一边爬楼梯一边想着:真是和平啊。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有。
和平与没任何事是同等的吗?
两者之间的界线很模糊。
父亲、母亲、妹妹、寥寥可数的熟人。
我身边失去了很多事物。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或许那也不错。」
从手肘、手臂到头顶,从肩膀到身体,我有时会觉得全身上下都很沉重,难以伸展。
那种时候我总是会想:好想突然消失,变得轻松一点。
但不管我多么期盼,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能继续过着喘不过气的日子。
「唉······」
一星期后,事情发生了。



黑压压的天空上密布着乌云。我仰头望着让人联想到鞋底的凹凸云层,继续向前走。今天在回家路上没见到姐姐大人,所以一个人回家。
「嘟噜噜~」
自己一个人的话,说话也很无趣,果然没有姐姐大人就不行啊。
这时,一道比乌云更有压迫性的巨大影子罩住我。我扭曲帽沿抬起头。
是几天前表演扒手魔术的怪叔叔。
在逆光中,他的嘴巴与鼻子柔和地蠕动。
「午安。」
「嗨~」
和上次一样在超商停车场碰见了。他的手腕上挂着购物袋。
「今天没和姐姐大人一起回家吗?」
「今天啊,我家姐姐大人······」
······等等。
「你怎么知道她是姐姐大人?」
我的名侦探脑犀利地发现矛盾。我记得自己不曾在这个叔叔面前称呼姐姐为「姐姐大人」。叔叔惊呼一声,感到有点有趣地笑着回答:
「因为你们两个长得很像,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姐妹。」
「咦~骗人~」
我和姐姐大人可是以长得不像闻名。
「骗子逃不过我的法眼。」
「喔喔~」
事实沉睡在谎话的反面。这个叔叔很了解姐姐大人和我。
换句话说,他叫住我们并不是偶然。
「这样下去会变成可可疑的叔叔喔。」
「可疑不行吗?」
「嗯~也不错吧。还差一点。」
我瞥了一眼购物袋。
「······要吃点心吗?」
「变成好叔叔了!」
我轻易就被点心收买,有说有笑地跟着叔叔走。
两人来到超商后头墙边的阴影处蹲下,一阵和煦的风吹来,吹动耳殻。
仿佛轻触皮肤后离去的羽毛。
「挑你喜欢的吧。」
叔叔拉开购物袋,里头的零食看得我晕头转向。
「那我要这个。」
我选择杯装冰淇淋,叔叔则拿出甜面包,拆开包装。
两人肩并肩吃了起来。虽然我是快速吃着。浓郁的香草口味。
「用不着吃得那么急,冰淇淋不会马上融化。」
「不~不不······不吃快点会被姐姐大人发现。」
「被她发现会被骂吗?」
「大概会被骂到冰淇淋融化。」
应该会生气三小时以上,接着连骂我笨蛋一百次。
姐姐大人超激愤。
「姐姐大人会觉得不敢置信,我竟然拿陌生叔叔的东西。」
「她的见解很正确。」
「见解?」
叔叔轻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
「虽然由我来讲很没说服力,不过被陌生人叫住的话,最好拔腿就跑喔。」
嚼着甜面包的叔叔对我说出忠告。他眯起眼睛说:
「虽然我是个怪叔叔,还是很担心你。」
「现在是可疑叔叔。」
「啊,抱歉。」
坦率地道歉了。看来是个有礼貌的可疑叔叔。
这么说来,姐姐大人似乎从来不曾对我道歉呢。
「可疑叔叔,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叫住我和姐姐大人?我有点好奇。」
不解决这个疑问就无法对他视若无睹。
因为他可能会危害姐姐大人。
「你的目标是姐姐大人吗?」
他一开始就问了姐姐大人的去向,所以我很轻易地如此推测。
叔叔嚼着面包,正面望着我说:
「假如是的话,你打算如何?」
「那我只好打倒你了。」
我举起塑料汤匙,表现出对抗的意志。
发现我的意图,可疑叔叔像坏蛋一般俯视我,无畏地呵呵冷笑。
「你能干什么?」
「我什么都敢做。」
将固态的冰淇淋放在舌头上,卷进口中。骤然的温度变化使脸颊紧缩。直接吞下还没完全融化的冰淇淋,尖锐地冷却喉咙到胃部的通道,令我痛苦挣扎。想耍帅却失败了,所以我静静等着冰冻的感觉消逝。
等待,忍耐,我看着叔叔。
我奋力握紧的拳头比叔叔的手指还虚弱,从同样蹲着的膝盖粗细就知道我根本无法与他对抗。叔叔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能轻易捏碎我这种弱鸡。
「我当然打不赢你,必然会输,会一败涂地,可是呢······啊,冰淇淋杯子可以丢袋子里吗?」
「可以啊。」
我把冰淇淋被子放进袋子里后,对叔叔说:
「人生啊,过程最重要了。」
不用心堆叠,就无法用积木建立起城堡。偶然永远不会创造出理想。
因此,顺序和事物的摆放方式很重要。
在正确地堆叠之后,自然会显出结果。仔细地摹画之后,就会有答案。
「这是阿姨或姑姑的亲戚说的。」
「嗯。」
因此,为了守护姐姐大人,我要战斗。
既然明白了结果,就只能讲求过程。
叔叔把最后一块甜面包放进嘴里,用力咀嚼吞下后望向我。
「你喜欢姐姐吗?」
「是是,超喜欢。」
叔叔沉思着什么般闭上眼。虽然没吃冰淇淋,他似乎也被沁心的冰凉渗入身体里。而我也用舌尖刮取残留在臼齿缝隙中的冰淇淋,享受甜味。
「她恐怕是你这世上最需珍重的对象之一。」
「是啊~」
我的世界非常狭隘,和我的母亲一样,非常狭隘。
在这当中,只有一个要素庞大得足以扛起世界的一半。
这叔叔很聪明嘛。
「小妹妹,要好好珍惜你的姐姐喔。」
「是是。」
「······小妹妹,不管遭遇多大的痛苦,都不能轻言认输喔。」
「可是我没有黄金宝珠。」(注:出自电玩《勇者斗恶龙ⅴ》)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哏······」
「啊,姐姐大人来了。」
我抬起脸,看向学校的方向。直线距离不算远,只隔了两块田地。
叔叔也眯起眼睛,跟着一起望向该处。
「我没看到半个人啊。」
「我能感觉到。」
「是喔。」
叔叔把塑料袋里剩下的红豆面包送给我。
「和姐姐分着吃吧。」
「是是。」
「那么,后会有期了。」
也许是想避免和姐姐大人碰面,叔叔匆忙离开了。比起叔叔,姐姐大人应该会对我感到更生气,所以叔叔先离开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也背起后背书包后,走出阴影处。在有日光照射的停车场伸懒腰,等着姐姐大人来。
结果没有问到叔叔为何找我们聊天。看似语重心长,其实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果然是个可疑叔叔。下次得撕下他那张假面具,让他变成不可疑的叔叔才行。而他要是变成危险叔叔,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不过,我喜欢那个叔叔。
他的声音轻柔,对话也恰如其分。
而且还会给我冰淇淋和面包。
除此之外,还有些地方很令人在意,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所以算了。
「那么,接下来······」
该怎么给姐姐大人红豆面包呢?她肯定会先质问面包怎么来的。这时,乖巧的我要是老实回答说是叔叔给的,会被姐姐大人教训一顿。老实的人基本上会树敌。因为会把长枪直直地竖起,贯穿对方。
「怎么办怎么办换作是你会怎么办?」
「你在干嘛?」
就在我一边烦恼一边跳舞的期间,姐姐大人来了,但我继续问自己该怎么办。
「请收下这个。」
我二话不说地献出红豆面包。
「这是什么?」
「我去买的!送给姐姐大人的生日礼物!」
谎言当场被揭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不善尽外形与年龄所赋予的职责,我从一早就到处乱逛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庞。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我,看着我扛在肩上的金属球棒露出浅笑。是小路坂,只是因为很喜欢她的名字就交到的朋友。
我们凑巧在市民运动场前相遇,乌鸦在空无一人的运动场上走动。
「小~路坂~」
「别卷舌。」
「小路同学。」
「别让我当机械人。」
不论我说什么都能立刻吐槽的平均值女人,这就是小路坂,不是个坏人。
虽然也不算积极为善的好人,她就是这种中庸的感觉很好。
「你还是一样闲呢。」
「你还不是一样~一大早就出门干嘛?」
彼此对遇到的时间揶揄一番后,小路坂耸耸肩。
「我有事要办,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我也是在执行例行公事啊。」
小路坂瞥了一眼金属球棒,冷笑问:「去打业余棒球?还是抓强盗?」不中亦不远矣。接着,她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对了,你姐要我传话给你······她说什么来着?」
「姐姐大人?你遇到她了吗?」
「嗯,不久前······嗯~忘了。」
「真没用。」
小路坂嘟起嘴唇。
「不然你自己去问啊。」
「如果办得到就不用麻烦了。」
啊哈哈。百感交集地用笑着带过去。小路坂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轻声叹气。
「你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姐妹。」
「唉~是啊。」
是很奇怪的姐妹。扭曲得无可救药。
「但你怎么会称呼你老姐为『姐姐大人』?真有趣。」
「咦,哪里有趣?」
我装傻地左顾右盼,乌鸦们飞往田里抓蚯蚓。
「所以你姐都叫你『妹妹大人』嘛?」
仿佛能听到姐姐大人生气地抗议说:「对妹妹为何要加敬称?」
「不,她都叫我笨蛋。」
小路坂露出苦笑,「喔,是喔。」
没进一步深究。
对话中断,独特的尴尬气氛逐渐压迫脸部。
似乎到了道别的时候。
「那么,我先走了。」
「嗯。虽然不太清楚,总之加油吧。」
「是是。」
彼此微微举起手,毫不留恋地离开。
这件事与小路坂没有什么关系。
与人生没什么重大关系,不会带来影响,单纯的擦身而过。
真是一瞬的交集。
但这种缘分也许意外地非常值得珍重。
「好。」
和他人交流会让我稍微打起精神。
趁着这个机会,快点把事情办完吧。



「好久不见,伤势好点了没?」
早晨下楼时,汤女坐在客厅里喝茶。姑姑坐在她对面一脸无趣。虽然姑姑向来脸都很臭,但现在最主要的理由好像是狗。有只狗靠在汤女身边。味噌酱菜背叛姑姑了。
「······早安。」
相隔的时间要说好久不见似乎略嫌夸张,一个星期不算长也不算短。
「为了调查一些事,我到处去探访,所以晚了。」
「调查什么?」
汤女放下茶杯,露出带给人厌恶感的笑容。
「我不是说要让你见妹妹吗?」
「······你在开玩笑吧。」
汤女拿出古老的手机,故作神秘地让我看待机画面。
我抱着类似警戒的情感探头确认。
「······她是谁?」
画面里显示出一位不认识的女孩子······似乎没有年幼到能这么叫。
「呵呵呵,这是我妹妹喔。」
照片里的女性眼神锐利,身穿运动夹克,咬着指甲不可思议地仰望着。
「她怎么了吗?」
「我让你见到妹妹了啊。」
「····································································」
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揍女人,但让我握起拳头的机会不多见。
「至于下一张照片呢······」
「抱歉,我还要上学。」
「今天请假吧。」
我想站起身的瞬间手被拉住,被强迫坐下后,汤女把手机收回袖袋里。然而,袖袋配合手部动作优雅地晃动,感觉不到里头装了东西。
「乖,去吧。」汤女推了一把味噌酱菜的屁股,它很懂事地跑去姑姑那里。
「背叛者。」
姑姑抱起味噌酱菜,表情超臭地带着它离开客厅。
「动物不知为何都很喜欢我。会讨厌我的动物只有人类。」
「似乎是这样。」
我也是其中之一。实在无法喜欢上这个人。
说到底,我没有喜欢的人就是了。
「·····································································」
没有就是了。
汤女端正坐姿,挺直腰杆。因为穿和服,跪坐起来有模有样。
「首先,你的妹妹现在就坐在这里。」
汤女用手在自己身旁的空间比出人的形状,大致和跪坐着的妹妹一样大吧。但我屏神凝望,只能看见后方的墙壁。
「能看见吗?老实说,这是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妹妹喔。」
明知我看不见却故意挖苦我,真令人不爽。虽然被人拐弯抹角地骂笨很不愉快,但无从分辨她是在嘲笑我,还是妹妹真的就在那里。
无法判断令我更烦燥。
「这样······就算她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做?」
就算说我们这样就算相见了,我也很困扰。我知道妹妹在我附近。
「这就得看你接下来的反应喽。」
汤女像这样开场,然后说:
「某时某地,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像在弹奏不存在的乐器般,手在半空中移动。
她装模作样地用晦涩的方式述说:
「姐姐对妹妹的评价如下:『她比我笨。』」
「······你这种故意兜圈子的说法很烦耶。」
我的口吻不经意变得像妹妹一样。
「妹妹对姐姐的评家则是:『很能干的姐姐。』」
「······嗯,当然。」
人在现场······也说不定的妹妹也这么说吧?
「姐姐很像父亲。」
「饶了我吧。」
「你和令尊真的很像喔。」
汤女恢复正常语气后强调。
「妹妹笑起来则与母亲神似。」
我在脑中比对两人的容貌。妹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笑,所以很容易比较······她们很像吗?母亲也笑的话,在热情奔放的部分中也许能看出共通之处。
「两人非常珍重彼此。」
「啥?」
在我对她宛如梦呓般的话语感到疑惑时,汤女继续说着:
「喜欢狗儿。」
「还好。」
「也喜欢猫咪。」
「······还好。」
汤女留意着我的表情变化,不怀好意地笑着盯着我瞧。
「讨厌父母。」
「当然。」
「但其实最喜欢爸爸妈妈了。」
「没这回事。」
唯有这时,仿佛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呵呵呵。」汤女故作高雅地以袖掩嘴。
净是让人感到烦躁,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能进入主题吗?」
「这个步骤也很重要喔,因为要让你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
意思是别人比我更懂我自己吗?
「至少比你自己更明白。」
汤女似乎看穿了我的心声,对话成立。我想起她的外号是魔女,在心中否定她只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反驳她:我才不是那么单纯的人。内心的想法转来转去,真忙碌。和这个人在一起会激起我心中的涟漪。也许是因为她是大人的缘故。汤女转向一旁,表情严肃并收起常挂在嘴角的玩笑说:
「确定吗?」
向别人做确认。
对妹妹吗?
「这样啊。」
「要开始喽,别哭喔。」如哼唱似的说完后,汤女重新面对我。
「要说我查到了什么,就是关于你所说的杀人案。」
她从袖袋里拿出之前用的大笔记本。
仿佛卷轴般举到面前,摊开页面。打开的页面是一面白纸。
在雪白的纸张背后,魔女笑了。
「关于那个案件······」



「······嗯?」
世界宛若蒙上一层薄雾,我揉揉双眼。不久后,融成一片的轮廓恢复明晰。
除了我以外,客厅里空无一人。再揉了揉眼,类似轻微睡意的感觉完全消失,头脑清晰起来,但完全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记得自己在家跟汤女说话,可是对话突然中断,她本人也消失了······我等了一会儿,但她还是不出现。也许是在我发呆的期间回去了吧。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感到不可思议,抬头看时钟,确认时间。没有经过多久,但再不出门的话会迟到。虽然无法释怀,但我决定不去深究,前往学校。姑姑和姑婆也不见了······算了,没关系。
我不忘拿起书包走向门口。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虽然一头雾水,但没有发生什么事就要做日常该做的事,就像义务一样。
做出决定后,我穿上鞋子准备出门。霎时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因为突然有一团热气包覆手臂,引来寒意。
有某种见不到的物体抓住了我的手臂。
类似冰冷的虫子顺着背脊往上爬,强烈的寒意使身体不停打哆嗦。我甩掉那个抓住我的透明物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肩膀撞上半开的纸门,光是头部前后甩动,意识就逐渐模糊。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才好,景象不断切换。觉得自己快晕了,如游泳般划动手臂,仓皇逃离。
我在逃避什么?杀人魔?过去?还是······妹妹?
来到马路上时,头部受到冲击。仿佛在重演一个星期前的情景,我倒上地面。头上的肿包已消退得差不多,但伤口疼痛加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仿佛心脏无视身体结构,在体内随意跳动。
这次我看得见袭击自己的物体真面目。
似乎有飞来的鞋子打中我的后脑勺。仔细一瞧,掉在地上的不是鞋子,而是草鞋。
「竟然突然冲到马路上,真是愚蠢。」
是汤女的声音。但我无法掌握是从哪里传来的。
看不见汤女。
「你似乎还能听见我的声音。」
身体自行站起身——被透明异物搀扶起身。我惊愕于事情的发展,喉咙紧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变成透明人的汤女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看~我现在在挥手喔。就在你的鼻尖。」
突然感觉有手指在我的鼻尖。后脑勺被一阵寒气拉扯。
明明就在眼前,声音却仿佛从别的方向传来。
与刚才不太相同的温热触感包覆住我的手腕。我感到害怕,但那个触感紧紧地抓住我,无法硬是甩开。
「趁我也被迫消失前先告诉你吧,杀人案的真相。」
我现在没有心思管什么杀人案,但汤女执拗地继续说下去。
「你所列举的被害人全都活着喔,没被卷入任何事件。」
在混乱之中,从她口中说出的事招来更多混沌,完全无法承受。她甚至不肯给我整理资讯的时间。
「会对你造成危害的事物,你都会变得『看不见』。」
透明人揭穿自己消失的真相。
把原因归咎在对方身上。
我首先联想到妹妹的长相。但那是很久以前的模样。
现在我的妹妹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只存在于回忆里。
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干哑。
「你淡然地假装自己很聪明,自以为明白这世间的一切。而只要有事物威胁到你的世界观,你就会从自己的认知之中把对象抹杀掉,并且也会遗忘理由。即使如此,却对这样的状况毫不感到疑问。多么方便的脑袋啊。」
「真想向你学习。」有声音说着。
但我已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这样的人生态度算是积极的吧。不过,只要能活下去,这也不错。至于我之所以会被委托来和你接触,也是因为若不是像我这种没有瓜葛的外人提起,你会立刻忘记,使对话无法成立。竟然说如果是我,被你忘记也没关系,真过分。」
汤女继续说着。但是她的声音像在水中被泡泡包裹住,有一半没有听见。
自己因屏住呼吸而喘不过气,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曾遇过一件你想当作从未发生的事件。」


记忆空白。

「为此,你必须割舍令妹。」


                                            就让它空白吧。


「                                         」

                                                                   听不见。


「那么,有缘再会。」
从这句话后,甚至再也感觉不到汤女的热度。



「喂~」
「····································································」
「呀呵~」
「····································································」
「咩咩咩咩~」
「你在干嘛?」
走在前面的姐姐大人回过头来。现在是早晨的上学途中。
「有猫。」
围绕在公寓外头的盆栽上有猫坐着。是只不怕生的猫,被我们注视着也完全不想逃,反而一副「看什么看?」厌烦地瞪了回来。我觉得它的态度很有趣,忍不住和它对看起来。
「那你最后为什么要咩咩叫?」
「我在学猫叫啊,像吗?」
「不,完全不像。」
姑且不论惯例的那句「你是笨蛋吗?」,我满面笑容地说:
「既然这样,请姐姐大人示范一下。」
「咦?为什么我要示范?」
「姐姐就是这样啊。」
被人这么一说,姐姐大人就无法逃避了。尽管姐姐大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皱起眉,瞪着猫咪,不断发出声音,调整嗓子后,不怎么成功地发出叫声。
「呼······呼······呼呀~」
很难相信是姐姐大人的声音,愚蠢的高亢声音在高级公寓的墙壁反弹。发声方式似乎失败了。听起来实在不像猫叫。呼呀只是呼呀。呼呀 is 呼呀。
姐姐大人受到侮辱似的发出低吟声。她好像很擅长模仿鹅的叫声。
「原来如此~重点是呼呀呼呀地叫。」
「不对,忘了这件事。」
「呼呀呀~」
「就叫你别学了,笨蛋。」
被敲头了。在我被敲头的时候,猫咪走了。
「要保重喔~」
我挥手目送猫咪离开。姐姐大人也和我一起目送它一会儿,但说着:「要迟到了。」就拉着我的手往前迈进。
「那是野猫吗?」
「没戴项圈。应该是吧。」
「真辛苦呀~」
「呀~」的部分是刻意模仿姐姐大人。被发现我在偷酸,姐姐大人回头瞪我。印象中,父亲大人好像有教过我遇到这种情况该说什么。我回想起来,付诸实践。
「生气的脸也很可爱呢。」
默默地被揍了。
走了一段路,又聊起猫的事。
「那只猫没有爸爸妈妈吗?」
「应该死了。野猫的寿命很短。」
「这样啊。」
悠哉地走着,被姐姐大人握着的手变得很热。
「它也没姐姐大人吗?」
「我哪知道啊,去问猫吧。」
「好。」
「等我不在的时候再问。」
这很难。因为我几乎都和姐姐大人在一起。
「我们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也有个家,今日与未来能理所当然地永续下去。
我们的寿命也会不断变长吧。
「······或许吧。若是如此就好了。」
「而且我有姐姐大人。不用想着要变幸福,从一开始就很幸福,真是太棒了。」
明明寿命很长,我是否有想做的事呢?
看我在烦恼,姐姐大人疑惑地望着我。
「是是?」
「难得看你不笨,吓了我一跳。」
虽然语气冷淡,但我感觉得到姐姐大人有点紧张。
这样不好。
「轰尬噜噜批~」
调整一下。于是,姐姐大人放心了。
「抱歉,果然是个笨蛋。」
「啊哈哈哈。」
这样~就好~
来到学校,姐姐大人催促我说「快进教室吧。」,我向她道别。
「呼呀呀~」
在走廊上没走几步,我练习姐姐大人亲授的猫叫声。
「唔咦!」
原本朝反方向走的姐姐大人面目狰狞地冲过来,巴我的头。



确认一大早就出门后,隔了一段时间,谨慎地走到门口。
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把信放进门旁的邮箱即可。
这样就准备好了。我姑且确认四周。一楼是有印章店的公寓右后侧的房间。这里看得到有一整排餐饮店的大马路,车水马龙,和姑婆家附近截然不同。在这里引发骚动的话,立刻就会被察觉。我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事情一完成就马上离开了。
亲眼目睹到那家伙,我拼命忍耐着迸发出来的情感。下次见到时,就是杀他的时刻。
我想要缓缓地、彻底地、不被妨碍地杀死他。



仿佛从睡梦中醒来般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令我吓得震了一下身子。
在我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在夜晚······不对,在纯粹黑暗之中的海洋。
和我过去见过的印象相同,但我住的县市明明不靠海,这里是哪里?
瞬间移动并不切实际。但问题是,我到底被丢到哪里了?若要说这片海是我脑中的意象,那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吗?解释为梦境比较好吗?
我自认脑袋一向冷静,也没有幻觉的毛病,为什么我会来到这种地方?我坐在沙滩上观察四周。头上没有云朵也没有星辰,无法确定压在我头上的那片黑暗就是夜晚,像是被漆黑的浓雾包围着。
海上没有任何波浪,保持平静。感觉沉入这片黑色水面之中就再也无法浮起来。说是海洋,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海。想走过去把脚伸进海中,却又犹豫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情况。
在附近走走,踩着沙滩的脚步声像走在高级地毯上一样深深沉入其中,听不太清楚。四周幽暗,看不清沙滩通往何方,因此走了几步又折回原处。
光像这样短暂移动,身体就变得有点沉重。
「··································································」
色调令人静不下心的海。
没有任何人在。什么也看不见。但仔细一听,感觉能隐约听见人潮或车流的声音。声音无止尽地在脑中喧嚣,很不舒服。
不经意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虽然摔倒在地,却不怎么痛。坐下后,感觉声音逐渐远离。在脑中蠢动的事物也稍微退去,使得我犹豫是否该立刻站起身。
能减少一点厌烦感是件好事。
继续将烦燥一个个去除的话,也许就能使自己消失不见。
我经常期望着,自己能舍弃这颗令人窒息的脑袋与皮囊。
近在咫尺的海洋,仿佛在回应我的期望般静静地存在着。
只要跳进这里头,似乎就能与它融合为一。
海洋的奇妙颜色与理科实验中使用的药品相似。
觉得脑袋变得越来越重。也许是周遭一片黑暗,变得爱困起来。思绪散漫。试着凝聚意识,也像沙堆般崩塌流逝。感觉就算不踏进海中,只要长期待在这里,也会被海洋吞没。也许移动到别处比较好。但就算要走,也会想着要去哪里?只要回顾起不久前的记忆,也许就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但头脑否定这点。
后颈像抽筋一般疼痛,虎钳将试图运作的脑夹得死紧。
我究竟是怎么了?
低头一看,视野中忽然产生小小变化。淡淡的光芒无中生有地出现了。
在人群声中,能听见一道较明显的声音。
有人在呼唤我。宛如飞虫的小小光点在空中飞舞。以眼睛追寻光点,光点仿佛在等待我似的在空中飘动。我稍微靠近光点,它就开始移动。
果然是在等我。
有人,愿意等我吗?
在疑惑与不可思议的回顾引导下,我追寻着光点。
背对仿佛要吞没我的藏青色海洋,追逐光点而去。
朦胧光点在黑暗中创造出窄小难行的道路。



背后传来姐姐大人的声音,我后退几步,抬头看楼梯,果然是姐姐大人。
长长的影子落在我身上, 面无表情的姐姐大人也发现我,隐约觉得她加快了脚步。
「午安~姐姐大人。」
「听到了啦。」
「一起~回家吧~」
「今天轮到我当图书委员,你先回去吧。」
「咦~」
「不会吧~」我表示不满,但立刻被姐姐大人压头。
她离开前郑重地叮咛我:
「听好,如果有陌生人向你搭话,绝对不可以理他喔。」
「是是。」
「认真回答。你那种态度听起来很嚣张,收敛一点。」
「是是是。」
感觉会被敲头,所以我马上逃走。
姐姐大人跑得很快,立刻追上我,敲了三次头。
姐姐大人最讨厌我那样说了。



「阿姐,你在看什么啦?」
「你。」
「好害羞喔!」
和我一同坐在公园板凳上享用中餐面包的女高中生夸张地扭动身体。今天没有特地和她约,只是在街上偶遇。不过,生活圈本来就几乎重叠,这也不稀奇。
「话虽如此,明明是平日却在街上碰见你,真令我吃惊。」
「阿姐没资格说别人吧?」
「是回力镖啦。」她用手势比出三角形。
「没说服力吗?」
「阿姐觉得有吗?」
「啪哩啪哩。」
我模仿撕开第二个甜面包包装的声音,女高中生露出折弯眉毛的傻眼表情。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空中云层密布,气温也维持在低温。在寒天中静静咀嚼面包,喉咙超乎必要的干渴。同时购买的矿泉水马上被我喝掉半瓶。
「我有点羡慕阿姐。」
「是吗?别看我这样,我有很多事要忙喔。」
「是喔。」
有气无力的回答。
「对了,阿姐今天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是去哪里啦?」
「嗯,有点事。」
只是去投递挑战书。
今晚要一决胜负。
我咀嚼着面包,茫然地观察女高中生。
我对她怀有复杂的情感。
注意到我的视线,女高中生腼腆起来。
「阿姐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啦。」
不必每句话都硬加「啦」啦。
「呵呵呵······因为是有秘密的女人。」
「阿姐指谁?」
「我们两个都是。」
「喔喔?」女高中生感到困惑。
「我也是啦?」
「当然。」
我露出「你不知道吗?」的眼神看女高中生,她则回以「不知道喔」的视线。
「原来我有超级强的秘密啦······」
女高中生双眼发亮。唉,要说有的确是有,但在知道真相后,她眼里的光芒也会消失吧。
「嗯,算是中等秘密吧。」
「咦~······意思是只有普通等级?」
「还好。」
「原来很普通啦。」
「尚可。」
或许放弃了,女高中生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伸长脚放松。偶尔望向公园内的秋千,喃喃细语或哼唱。厌倦这些后,她又开口:
「不过我想,我应该真的有些秘密啦。」
「唔咕?」
这个咖喱面包的红葡萄根本是生的嘛。
「我真的只有偶尔会思考······自己为何会出生啦?」
女高中生面对密布于天空的乌云吐露心情。
如此凝重地话题,不适合在吃咖喱面包时提起。
「看来是正值青春期的孩子。」
「啊哈哈。」
甩动打直的脚,女高中生笑了。
「我没见过亲生父母,所以详细情况也不清楚啦。」
仿佛下楼梯一般,话题变得越来越沉重。我最怕这种阴暗沉重的话题了。
但也不能打哈哈带过。与小路坂大不相同,这个女高中生是我必须认真面对的人物。有时会想,和那家伙在一起时的轻松感很宝贵。
「你想见亲生父母吗?」
「嗯~」
女高中生更使劲甩脚,抓着板凳的手背上隐约浮现血管。
「当然想见个一面啦。」
说得好像期待见到动物园或水族馆的明星动物一般。
「······是这样吗?我不太懂。」
我整理好袋子收拾。对方也看完书,似乎要起身离开,所以我也准备跟在她后头移动。应该正适合结束这个沉重话题。
保持一定距离走在对方背后,顺便当作饭后运动散步。虽然应该不用保持太远的距离,但或许是怕女高中生的说话声被听到。
女高中生和我并肩走着,提出今天不知第几次的疑问。
「为什么要一直跟着那个人背后走啦?」
「秘密。」
「告诉我嘛~」
女高中生开玩笑地戳我侧腹。本来想戳她胸部作为反击,但是······嗯。
我戳戳肩膀。
「反正戳肩膀跟戳胸部差不多。」
「阿姐好过分。」
女高中生拍拍肩膀及其他部位强调「才没这回事啦。」但那里不是胸部,而是肚子。
似乎是因为两人有点吵而引起前面那个人的注意,转头望向后方,但不以为意地转回前方。
「阿姐在玩侦探游戏啦。」
「错。正确答案是骑士游戏。」
「骑士?」
「当那个人面临危机时,我必须马上赶到。」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我莫名模仿骑士语气,严肃地回答。
「我都不知道阿姐是骑士。」
「去帮我大肆宣传吧。」
「才不要啦,根本是惩罚游戏。」
之后女高中生放弃追问理由,又提出另一个疑问。她客气地指着背影问:
「所以说她是谁?」
「我的姐姐。」
专属于我,却看不见我的姐姐大人。
今天也独自随兴所至地逛着。
「喔~是阿姐的阿姐吗?」
「······是啊,虽然很复杂。」
「所以是大阿姐?」
「····························································」
听起来像大食蚁兽。还有,那是加法还是乘法也很让人在意。
「你和大阿姐感情不好吗?」
「怎么这么问?」
「没有,她好像不理你。」
她的观察很敏锐。姐姐大人眼中没有我的存在。
「但是」和「可是」两句话在舌头上像小石子一样滚动。
「我们感情很好喔。」
为了挤出这一句谎言,我觉得自己就快吐血了。
就这样直到确认姐姐大人平安到家为止,我们一直陪在背后。
「今天也平安回家了。」
紧握球棒的手指松懈下来。相对的,女高中生似乎很失望。
「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啦。」
「那样很好啊。」
以只是散步作结很好。有女高中生跟在身旁的话更好。
现在不适合打斗,多个必须守护的对象我会处理不来。
女高中生对姐姐大人似乎抱有一丝兴趣。
「大阿姐有危险吗?」
「有这个可能性。」
所以耗费宝贵的人生时光,也要留在她身边守护的价值。
骗你的。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宝贵的时间了。
「喔,找到了找到了。」
传来另一道声音。在家旁埋伏的人影露出脸来。
「嗨。」戴绿色帽子的叔叔开朗地举起手来。
「唔噁噁~」
我毫不隐瞒自己的欢迎之意。叔叔露出苦笑。
「他是谁啦?」
「不认识的叔叔。」
所以身为好孩子的我无视他,想躲得远远的。
「我们好歹有聊过几句吧。」
我的肩膀被抓住,并被强迫转回去。以一名年长者而言,他的动作很敏捷。
「我受人之托,所以在暗处监视你。」
「·································································」
「是变态吗?」
「不完全是。」
「也就是超级变态啦。」
「听起来更严重了耶······」
正当叔叔感到困惑,女高中生跟着起哄的时候,我思考该怎么办。既然他在跟踪我,代表他也知道今天早上那件事吧。
要杀了他吗?
观察情况一阵子吧,假如他想妨碍我,我也不会客气。
「我完全没发现你耶。」
「盯梢和跟踪是我的拿手绝活。」
听到他这么讲,女高中生的双眼发亮。
「难道你是警察?」
「完全不是。我反而最怕警察了。」
「变态(上标:Hentai)真辛苦(上标:Taihen)。」
「很辛苦的变态啊。」
「啊哈哈哈。」
叔叔和女高中生意外地合得来,恐怕是因为两人的本性都很良善。
真羡慕。
「暂且不论这些。我大致明白你想做什么。」
叔叔拉回正题。辛苦(上标:Taihen)的变态(上标:Hentai)的正题(上标:Hondai)。好像绕口令。
似乎是因为我和叔叔表情都很严肃,女高中生一脸不安地看着我。
「阿姐?」
「我们是在讲镇内的棒球大会。」
我上下挥舞球棒。「这不是平常的挥棒练习啦。」女高中生笑着吐槽。
「你忘了加个『夜间』。」
别人难得说谎却来插嘴。这个叔叔果然很碍事。
碍事叔叔(注:与动画《面包超人》中的果酱叔叔只差一个字)······明明改一个字就能变成厉害的面包师傅了。
「夜间棒球大会吗?镇上很少有夜间比赛耶。」
想法过于天真,令我有点担心。明明这世上的恶意比善意更多。
「是啊。不过在棒球界并不算稀奇喔。」
这时,仿佛在预告全垒打,我将金属棒前端对准叔叔的鼻尖。
「你想妨碍我站上打击区?还是要为我加油?」
叔叔默默地举起随身携带的铝合金公事包。过去似乎也发生过相同状况。
「这位叔叔是阿姐敌对队伍的球员吗?」
而旁边有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在。
每当这家伙插嘴,对话就会偏离主题。不,虽然这样也好。
不小心被她得知真相就麻烦了。我只希望她永远不知道真相。
「我不妨碍也不支持。这个问题必须由你自己解决,否则就没意义了吧?」
「······嗯。」
从他的话听来,看得出来他真的知道一切。既然如此,不打算阻止我的话······
「你明白就好。」
我收回球棒。为了准备夜晚的战斗,能减少一项无谓的行动算帮了大忙。
「虽然我其实应该阻止你的。」
「为什么?」
我打从心底不明白,所以歪了头。
叔叔见到我的反应,只丢下一句「你多想一点就会懂了」就离开了。
思考真麻烦,那是姐姐大人的工作。
至少以前是如此。
因为我和姐姐大人形影不离,才能毫无烦恼地活到现在。
「结果潇洒地离开了呢。」
「难说喔。」
不同于帅气的外表,那个家伙会死缠烂打,似乎还会再来。
「是喔,你们两个对棒球大会太认真啦。」
「我赌上了性命。」
「呼咦~」
「所以我要练习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不管地点就开始挥球棒。「咿咦咦~」女高中生逃跑。
「比赛时我会确实去加油啦。」
「谢了。」
你来加油真的好吗?
我隐约这么想着。
我挥动球棒,忍不住对在我后面的女高中生开口:
「对了······」
回过头,看到她温柔的眼神后,我改变主意。
「不,还是算了。」
「喔,阿姐在故作神秘啦。」
「滚。」
「好过分!」女高中生嘻嘻笑着跑开,脚步轻盈。
平常就晃来晃去,看起来毫无牵挂,无忧无虑。
「真好。」
真想替她换颗脑袋。
如此一来,她会变得如何呢?
目送她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准备要做的事有何意义。
「想见父母吗······」
抱歉,女高中生。
你的愿望有一个不会实现了。



当晚,我打算在洗澡前解决事情,扛着金属球棒,不和任何人打照面就出门。
好,走吧。
这将是我最后的杀人。



追着光点,四周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直到刚才都听不见的脚步声产生回音,地面也变成能供人通行的模样。把光点置于视野中心,摇晃不稳的视野逐渐稳定起来,开始能思考自己要往何处了。
双手四处摸索寻找墙壁,逐渐开始能触摸到东西。才觉得像洞窟中凹凹凸凸的墙壁,转眼间又变成轻柔松软的触感。感觉地面也一点一滴地形成了。这表示我的意识逐渐清晰吗?还是,我只是躲入内心的更深处罢了?
感觉类似把脸稍微露出水面,一时忘却了快窒息的痛苦。
渐渐地,自己的脚步声变得明确起来。喀······喀······大声回荡着。我或许是在狭窄封闭的地方。我想象自己在类似回廊的场所,意象越来越鲜明。接着,光量增强,黑暗也随之渗入。视野的变化令我疑惑,就在我眨眼的瞬间,状况为之一变。
浮现出无数个窗户。窗户并非嵌在墙壁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刻意转头看去,就能见到想象中的颜色。移动目光,绚丽的色调渲染景色。不同于彩虹的无数色彩层层堆叠,挑动视线和意识。
突然变得明亮,我在也习惯这个亮度后,重新确认四周。这些浮着的窗户意味着什么?靠近窗边,凑过去就能见到外头,虽然我不确定是否有外头。此外,在我头上也有窗户高高悬挂在难以触及之处。从那里能看见什么?那些窗户似乎在故意远离我。我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但我没有能让身体浮起的方法,只好放弃,窥探身边的窗户。窗框上积了厚厚的灰尘。
在稍微呼气就会在空中飞舞的灰尘另一端,我见到了妹妹。是那个年幼,我认识的妹妹。
妹妹正在学校庭院里玩躲避球。我从教室窗户看着她,看厌了就翻开书本。通风良好的教室里也有其他同学,但我不想和其他人交谈。
在我看书时,每听到妹妹的吆喝就会抬起头望向窗外。妹妹在内场里左躲右闪,因此通常会留到最后。她挑衅地闪躲,其他同学似乎感到火大,追加好几颗球乱丢一通,即使如此,仍被她奋力躲过。最后,妹妹被球山埋没,倒在地上,开心地放声大笑。
躺在土地上会弄脏衣服,我不喜欢。
当时的我低头看着妹妹时,如此心想。
这样的情景持续着,不久后景色倒带回到开始,重新播放,妹妹再度活力充沛地奔跑起来。
我也窥探另一扇窗。窗内映出的景色是傍晚。我和妹妹两人并肩走在外头。茫然地看着,总算想起这是什么。有一次放学后,我出门想买书,闲来无事的妹妹也跟了上来。之后,她的钱包掉在路上。
窗内的影像也清楚地重现出钱包掉落的瞬间,我不禁指着地上的钱包说:「啊,快看背后~」妹妹很喜欢那个白色海豹脸部造型的钱包。大大挥动手臂走着的妹妹完全没注意到,而她身旁的我也只觉得这家伙好吵。
在书店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件事。两人急忙跑回去,但没有找到钱包。比起里头的钱,遗失钱包本身更令妹妹惆怅。因为那个钱包是非卖品,再也无法买到。
妹妹那天直到睡觉前都很失落,但第二天又恢复原样了。
对她而言,睡觉似乎能让大部分的事情重置。见到如此乐天的性格,映照在窗户上的我莞尔一笑。
发现自己倒映在窗上的笑容,与看到父亲时展露天真欢笑的母亲如出一辙的瞬间,我离开窗边。过了一段时间再窥视窗户,在另一扇窗中只见到晚霞映照的天空,橘红色的云朵像被钓绳牵引着,悠悠地在空中游泳。这个景象虽然也让人心灵祥和,果然还是有点美中不足。踏着有些清脆的脚步声,我再去窥探其他窗户。每当我移动,窗户数量似乎也逐渐增加,甚至不久后就会把地板、天花板都填满。
我见到远足那天、小小庆生会、两人一起跳进泳池的事。
不管在哪个景象里,都有我和妹妹。身为双胞胎的我们学年当然一样,住的房子、房间也相同,没有分开行动的机会。妹妹总是自由奔放地乱跑,而我对她的活力感到傻眼。
不管哪个窗户都积了灰尘。恐怕是因为这些回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被想起了。
但是,仍像这样确实保存了下来。
这里果然是我的内心世界吧。
对了,我的目光离开窗边,回头望去。刚才追寻的光点消失了。左右的景色看起来都一样,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窗户数量也比我刚来时增加了不少,搞不清楚该往哪儿走。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既然如此,我决定笔直地随意前进。虽然被关于妹妹的回忆围绕着,度过时间也不错,但好像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是留在这里无法达成的事。
我踩着窗户——踩着回忆前进。不,不对······不对吧。这些窗户或许正支撑着我。回忆形成地面,指引我的去路。到目前为止踩在脚下的,似乎都是如此模糊的回忆。是模糊又没什么大不了······忘怀不了的回忆。
我确定不管怎么用力踩,这些玻璃都不会碎掉。
这些回忆就是如此强韧,但同时也表示我无法逃避到回忆之中。
走着走着,窗户数量渐渐减少,光芒也逐渐消失,回到类似洞窟的场景。我走回来了吗?不对,我改变想法,认为这样没问题。窗户减少就代表和妹妹的回忆很少,证明我正朝未来前进。
和妹妹一起行动的时光在小学六年级时结束。所以以此为分界,回忆骤减,不知道地面何时会中断,即使如此,我不能停下脚步。
就在脚步声变得不透明时,听见了空气流动声,还有某人的呼吸声。这些感觉有点熟悉的细微变化,不断刺激着沉滞意识的表面。
不久后,我看到遗失的光点正漂浮在远方,我再度于黑暗之中追寻光点。
由于除了光点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也无法掌握自己走了多远,和光点的距离缩短了多少。回过神来,正前方有一扇门。那颗小光点被吸进孤立于黑暗中的那扇门里。被灯光吸引,我的脚也缩短与门扉的距离,在伸手可及的位置停下脚步。
我试着抚摸门扉表面,手指像流泪一般被濡湿。
窗户通往的是回忆,那么,门会带我去哪里?
我以湿滑的手推开门扉。
门上的合页尖锐地哀嚎。
身体与黑暗浸淫在门扉外缘的长方形光辉中,表面的湿滑似乎被去除了。
穿过那扇门的前方是晕眩感,以及勾起我乡愁的房间。
引发乡愁的理由,或许是两张并列的书桌及排列在书架上,以前读过的书籍。这里是我的房间吧。不是姑婆的家,是我的老家,上国中前生活的房间。
房间内飘荡着我和妹妹离开时的气息。
吸入几口后,感觉轻飘飘的身体变得踏实。
静寂的房间里充满着寂寥的冬日痛楚。寒意令我瑟瑟发抖时,赫然看到了某个人的脚。对于待在同间房里的这双脚,我意外地不觉得恐怖。眼底一阵剧痛。
抬起头来。
穿着制服的妹妹站在我的面前。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看着,然后确定。
虽然她长大了,与小时候的模样不太一样,但确实是我的妹妹。
「姐姐大人。」
如今,妹妹的称呼也令我怀念。妹妹感到刺眼似的眯起双眼,苦等着我的到来。这里是哪里?用手触碰墙壁,确实有触感。
房间里没开灯,一道淡淡的光芒从窗帘后方延伸。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地板上铺着两人份的棉被。这一切都充满着熟悉、令人怀念的气息。
在这个房间之中,只有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奇怪······我明明看不见你。」
汤女揭露的事实,和不明确的回忆掺杂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男人,也好像看到了昏暗的房间。就像从天花板俯视着正在哭泣的自己。
我想一一回顾时,头痛得像被针刺到一般,无法抑制。
······不,不对。埋在脑中的利针就快从脑袋里冲出来了。
「姐姐大人。」
妹妹再度呼唤我。她朝我走来,想拥抱我时我的双腿发软,与妹妹瘫坐在地板上,她像在哄小孩似的抚摸我的背。我枕着妹妹的大腿,理解了这个情况。
「这是······梦里吧?」
妹妹的脚颤了一下,似乎被我说中了。
弥漫在脑袋里的雾气也是因为这里是梦境吧。
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妹妹肯定我的话。
「是的,这里是姐姐大人的梦中喔。」
「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能看见妹妹,正在与她交谈。
突然发生这种事非常超脱现实。
被妹妹拥抱着,趴在她的腿上获得安息。仿佛装满了蚊虫,四处喧闹跑跳的脑子笼罩在奇妙的热度中,渐渐平息。我用鼻子吸一大口气,缓缓绵长地吐出后,全身上下,似乎都被重组了。
以梦境而言,连身体不舒服的感觉都细腻地重现,使我身心俱疲。
「姐姐大人似乎很累呢。」
「嗯······学校该怎么办呢?」
「今天就别去了。」
虽然妹妹没大没小的语气令我不爽,但现在不想打她,所以原谅了她。
「一天不上课应该还好吧。」
「岂止一天,一直不去也没关系喔。」
妹妹温柔地呢喃。我觉得那也不错,但是办不到。
「一直待在梦里也没意义吧。」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思想也很古板,无法一直沉浸在这种幻想世界里。
「若是如此就好了。」
妹妹语重心长地说。以妹妹而言不像个笨蛋,不愧是梦中。
包括手脚及身体,久违地触碰到的妹妹长大了不少。虽然是我想象中的产物,现实中应该差不多也是一样吧。和我的身材很接近。虽然我们这对双胞胎常被说不怎么相似,但最终抵达的地点是一样的也说不定。
「姐姐大人,你头上的伤还好吗?」
妹妹戳戳我额头上稍微缩小的肿包。窜过一股刺痛。
「我以为这个伤的犯人是你。」
「真没礼貌。」
妹妹感到愤气。
「我才不会伤害姐姐大人。」
「是吗······是说,我刚才看到很多景象。」
「刚才?」
「都是往事。像是去远足时你迷路的事之类的。」
虽然对话好像不太连贯,但毕竟是梦,随意就好。
反正醒来后就会忘了。
「亏你还记得呢。」
「本来忘了,但稍微想起来了。我为了找你,根本没办法享受远足。我原本很期待水族馆,最后却发现你站在龙虾的水槽前,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哈哈哈。」妹妹尴尬地笑了。
「只记得感动的重逢,前面都忘掉就好了。」
妹妹很自私地说。她就是这种地方很愚蠢。
「就算忘记,已经发生的事也不会消失喔。」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不管是事物还是人心。
然而,那并非全都是坏事。
当时的想法、感觉到的重要事物也不会消失。这些回忆会构成现在。而现在的行动或想法将来也会产生结果,以别的形式留下来。
只要有事物存在于某处,一切都没办法当成没发生过。
「······真的呢。」
妹妹抚摸我的头发,手心滑到我的背上。
「另外还看到了什么呢?」
「净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出来太麻烦了。」
「说给我听嘛。」
明明都说很麻烦了,妹妹还抓着我的肩膀轻轻摇晃,央求着我。
「别那么早睡嘛。」
「睡?」
「在姐姐大人睡着前,我想跟姐姐大人多说一点点。」
妹妹的这句话真莫名其妙。梦境不是睡着后才能见到吗?在梦中睡着的话,又会去哪里?回归现实,还是会沉入其他领域?
从梦中醒来是什么状况,越想越不明白。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想起很多事,觉得很怀念,然后······」
「······然后?」
「很无趣。」
我坦白地笑着说。
「到头来,全都是和你的回忆啊。」
我们两人一直一起活到现在,所以这是理所当然。
「一成不变的回忆······很无趣。」
但是,那曾是我的一切。
明明有那些就足够了才对。
我现在却失去了一切。
片刻之间,妹妹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共享所有记忆,说不定妹妹也想起了相同的情景。感觉就像一起看着照片,我也回想起记忆。
不久后,妹妹说出奇怪的话:
「我会守护姐姐大人的。」
守护?为何要守护我?而且,她说得太嚣张了。
「你太嚣张了······」
我表示抗议,妹妹却挑衅地摸我的头。
没大没小。
要是默不吭声,她似乎会一直摸下去。要不是我太累了,一定会咬她一口反抗,算她运气好。
「明明还有很多事想说才对,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
妹妹的声音在头上如雨水或泪水般纷落。她的语气不应该这么感性,应该是更喧嚣,像冬日的静电一样噼啪作响的······吵闹的家伙。
「没办法,因为你是个笨蛋。」
「嘻嘻嘻······」古怪的笑声传来。
「对喔。」
「就只有身体成长······」
接下来的话在舌头上像线头一样缠绕着,无法形成完整的语句。
妹妹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沉稳地抚摸。她的手势感觉很成熟,不像妹妹。虽然想叨念几句,但身体受到安稳的气氛影响,充满沉落的睡意。
我在梦中再次入睡。
深沉地,被掩埋起来。
妹妹意味深长地低喃,声音仿佛是对着天花板说的。
「姐姐大人作了个好梦呢。」
「嗯······」
思考逐渐融化,无法好好地回答。
意识像渐渐被剥离身体,游荡在轻盈与危险之间。
姐姐大人。
好像不断被这么叫着。



既然人类连一秒也无法回到过去,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切。所以偶然并不存在,一切都是归于应在之处的必然。
记得姐姐大人之前说过这种话。
若是如此,这场相遇恐怕也是必然吧。
「啊,在超商前的可疑怪叔叔。」
放学后又遇到那个叔叔。今天他出现在比超商更前面许多的农田附近。我明明很有礼貌地称呼他,叔叔却不太满意。
「能说得简短一点吗?我怕你会咬到舌头。」
「可疑叔叔。」
「结果还是这样称呼我啊······」
叔叔耸耸肩。今天他没有提购物袋,换言之,没有甜点。人生真辛苦。我抬头看为难的叔叔,他一脸困扰地把头转开。
「叔叔很怕羞呢。」
「常有人这么说。」
看他说得理直气壮,感觉是骗人的。
「所以我要先努力成为普通叔叔吗······」
叔叔点点头,接着俯视着我。
「你意外地不和姐姐一起回家呢。」
「这个嘛······啊哈哈哈。」
我笑着打马虎眼。
「那么,我先走了。」
「好好好,回家小心喔。」
我们挥手道别,快步离开。
「··································································」
来到转角处后,我躲在墙角观察叔叔。他从上次就很在意姐姐大人的动向,让我很在意。其他学生陆续放学回家,我一直监视他时,叔叔也像在等待什么似的留在原地。不久后,姐姐大人过来时,叔叔也展开行动。
「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态度比起喊住我的时候更和蔼。对于装出稳重态度的叔叔,姐姐大人回以锐利的瞪视,随即转头不理他。
「你妹妹刚才才经过这里,加快脚步或许就能追上。」
也许是因为提起我的事,姐姐大人停下脚步。假如这正是叔叔想要的反应,实在很高明,也很不妙。我感觉到自己放在墙壁上的指尖僵住。
「你果然比较······嗯。」
叔叔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姐姐紧张起来,我也一样。
倘若叔叔想对姐姐做什么,我得立刻冲出去救她。我找找身旁是否有能当成武器的物品,但这一带不可能刚好放着方形木材或球棒,勉强能当武器的只有插在后背书包上的直笛。
只有直笛!
想象双手握住直笛砍劈的模样。
不可能击中大人的头部,要攻击的话,还是要瞄准小腿吧。
此外,依照我的观察,那个叔叔似乎有个弱点。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明明可以逃跑就好,姐姐大人却逼问叔叔。和姐姐大人之间有段距离也是个问题,跑过去时会被发现。我只能尽可能地贴在墙上,不只是叔叔,也不被姐姐大人发现地缓缓靠近。我心急如焚,觉得脚趾尖和鞋子之间冒着强烈热气。
空气黏在喉咙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呢?要从哪里说起呢?」
关于跟踪行为,叔叔没有否定。
叔叔表情僵硬地开口,说不定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似的询问与低语。
「知道吗?这个小镇曾发生过一樁非常悲伤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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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圣言成为血肉 于 2019-8-6 09:31 编辑

第四章   「Sister」

有时会想,如果我没诞生在这个世间就好了。
但是,我有妹妹。
同日同时看着同样东西。
同日同时有着同样感受。
就像将两面相同形状的镜子正对着,永远反射彼此一般。
没有我就没有妹妹。没有妹妹的话,我也······
假如否定自己会害妹妹也跟着消失,我······做不到。



我有资格与他人有所交集吗?
我有资格活着吗?
以前曾偷听到父亲独自说着这些话。
年纪还小时没有特别的感受。
但现在的我会这么回答:
既然活着,只能告诉自己有那个资格。
我会活下去,和姐姐大人一起。



有扇窗户。只有半圆形窗框与窗内映出的景色漂浮在半空中,我的脚没有着地。窗户位置非常高,有种用指尖凑近纸张,翻面后就飞走的不确定感。不久后,我了解到我正看着自我意识的内侧。
我在接近梦境的地方窥视自己的记忆。窗框像有意图似的锈蚀,没有钥匙孔。我看着窗外,一开始妆点景色的是旭日,逐渐变为黄昏。没有白昼期间。
小时候,我以为晚霞是宇宙在燃烧。
我和妹妹这么说后,她说想吃烤肉,所以我感觉到彼此感性的差异。
这时,正好在窗户的另一端看到我和妹妹的模样。我感到很怀念,入迷地盯着看。无趣的对话,司空见惯的晚霞,如今,我却期望着这份安稳能滋润干渴的喉咙。被刮开的橘红色渗入西方天际,火烧般的云霞零碎地散落在其中。在暖色系的温柔中夹带夜晚凉爽的晚风中,我替妹妹擦掉口水,妹妹忍不住爆笑出来。
假如我至少能忆起这些景色就好了。
但遗憾的是,在我醒来之后,恐怕就再也想不起来这些事。
我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
移开目光,窗内变昏暗。再次窥探时,里头的景色成了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公寓房间。比可以说是我们老家的公寓还新。我马上明白这里是哪里,感到恶心。尽管想要舍弃,但讨厌的记忆没办法舍弃。
这是2026年,距今七年前的事情。我和妹妹就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我们被绑架了。
犯人是名相貌温厚的男子。不管是说话方式还是态度,都很容易潜入人的内心深处。也许是因为很擅长暴露出破绽,虽然抱有戒心,一不小心就会和他聊起来。
然后,那天来临了。
放学路上,我先被抓住,连跑来救我的妹妹也遭殃了。
我们被绑架到那间公寓,男人语气沉稳地对我们说明状况。虽然变态的说词我完全没在听,但似乎就是这名男子把我的身世告诉之前被我殴打的同学。他因为很在意那个事件,逐渐对我们姐妹俩感兴趣。虽说是感兴趣,他的眼神与行动中却只有单纯的兽欲。
我们的衣服、身体的自由及感官被剥夺了。
我的尊严与身为姐姐的自尊轻易地崩溃了。
监禁生活开始后,我老早就放弃抵抗,努力讨好男子,精神耗损,自我意识彻底混浊。即使之后像这样客观地回顾,也无法正确地理解当时的心态。
那片在黑暗中到来的深蓝色海洋,完全诠释了当时感觉到的印象。
身体被波浪吞噬,随波摇曳。不知道何时,意识的混浊成为常态。
和我形成对比,妹妹则是持续怒吼、嘶鸣、绝不屈服。她的心灵似乎比常人更柔软,不论是伤痛或痛苦,都能柔韧地承受一切,持续抵抗。
我与妹妹的灵魂也许进错了身体。
外表与父亲相似的我,内心却近似母亲。
笑容和母亲别无二致的妹妹,却继承了父亲的强韧心灵。
妹妹每一次都对犯人说:
『下次再对姐姐出手,我就杀了你。』
犯人每一次听到她这么说,都会大为兴奋。
接着一定会在妹妹面前奸污我。
我欣然接受了。
我认为自己会受到更残酷的对待,是因为我是姐姐,以为是因为自己比妹妹优秀。由于我更优秀,所以能承受许多苦难,且忍耐下来。因为这是姐姐应做的,而我就是这样的存在。事实上怎么想都是相反,但我若不这么相信,会无法撑下去。
而绑架犯的一句话,让我的小小自尊分崩离析。
光是想起,就令我眼前变得鲜红,布满血丝。



『妹妹比较舒服呢。』


2026年,我的世界崩毁了。
第一个来救我们的不是警察,而是自称侦探的男子。我那时早已丧失自我,而妹妹因为受到惨绝人寰的对待而失去意识,所以印象很模糊,只隐约记得他是个带着绿色帽子的男子。而犯人似乎抛下我们逃走了。
被救出来后,我们剩下的是扭曲的精神和残破的肉体,以及前端破碎的未来。
无数的时间与可能性静静地死去了。
妹妹恢复得比较快。纤瘦衰弱的身体在住院后逐渐康复,很快就出院了。父亲透过熟识的医生,送我们到她介绍的精神科医生那里。精神科医生也对妹妹天真无邪的模样感到惊讶。妹妹经常欢笑,食欲和活力都很旺盛,而且能完全掌握事件的来龙去脉。
正因妹妹很正常,所以异常。
父亲时常带妹妹来看我。她完全不在乎我是否有反应,自顾自地讲话、欢笑、画鱼儿的图。鱼毫无特征,分不清楚是鲔鱼还是沙丁鱼,但她本人似乎自认是在画香鱼。
她不断拿来给我看,说自己有到处涂鸦练习,想让我看她练习后的成果。
妹妹在镇上到处涂鸦,也许是想被我责骂那愚蠢的行为。然而,我无法对妹妹或鱼儿的图画做任何反应。
时间一到,妹妹就会被父亲带回家。
父亲自己独自过来时会握着我的手,默默地低着头。
一直静静地动也不动。
在我失去自我的这段期间,妹妹为了新的目标进行准备。对于警方,妹妹一五一十地将事件始末交代出来,却只有一件事说谎——她坚称自己记不得犯人的长相和模样。由于乱说犯人的模样可能会产生矛盾,所以一直坚称没有记忆。
理由是如果犯人先被其他人逮捕的话,会很伤脑筋。
我们虽然得救了,但犯人还没被逮捕。
妹妹由此找到了灿烂生辉的生存希望。
『因为我要亲手杀了犯人。』
妹妹本来就有些疯狂。这样的疯狂并没有摧毁妹妹。
她一直自由奔放地活着。
我想起以前······说是以前,是比这个梦境更早以前,汤女对我说过的事。她说我是个毫无破绽,硬邦邦的人。她说的或许是对的。我是如此被建构而成,也能重新让自己恢复成如此,将认为是多余的事物舍弃又舍弃,愚蠢而老实。
2027年,我靠着自己的力量缝合世界的裂缝复活了。至今丧失自我,毫无反应的我突然活生生地恢复到事件发生前的情况。彻底忘记了那起事件,就像刻意将破损布娃娃的棉花弃之不顾,我舍弃了对自己不利的所有记忆。
······不过,似乎没办法简单地舍弃一切,所以以这种形式存留在我的内心世界里。
重新缝合时,有许多内容物被舍弃了。我能好好地区分何为必要,何为不必要吗?被舍弃的事物中,说不定也包含了与父母、妹妹之间的亲情。我为了维持身为姐姐的自己,把妹妹从世界之中排除掉了。
妹妹依旧对那个事件记得一清二楚。如果我和她对话、和她交流,会令我再想起那个事件。
我会无法维持身为一个姐姐。
这股恐惧及抗拒感使我看不见妹妹,听不见她的声音。
不,不只妹妹,和过去有关的事物都不分青红皂白地逐渐消失了。我顶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绝不肯追究理由,装作淡然地活着。这就是我。
我的手从窗框移开。混浊的玻璃另一头看不见任何景象。
意识想从内心深处浮起。
心灵的水面现在仍旧是大风大浪,让人怀念深处的平静。我闭上眼,纯白的景色反转,拉下夜幕。在黑暗的另一端,能感觉到对面有泪水汩汩流出。
我很常哭。妹妹则像要取得平衡似的从不哭泣。
平常除了打呵欠以外都不流泪的妹妹,见到这样的我后哭了吗?
为了维持自己理想中的自己。
为了作为姐姐,而否定了妹妹的我······
曾发生过这段往事。



如果能改变过去,要在何时杀死那个男人呢?
我没有其他选择。是那个时候比较好,还是这个时候呢?我屈指计算憎恨与痛苦。
「不,不对,不是这样······」
我摇摇头,把无意义的想象甩出去。
重要的是在这个无可救药的现实中活下去,我所期望的是什么?答案自那天起就没变过。我必须为这件事做个了结。
第一次在晚上来到神社。驻足在中央的石板地上,抬起头后一阵晕眩,产生自己的双脚逐渐沉入夜晚深处的错觉。
场地勘察是在白天,没想到只是光影变化就会有那么大的变化,让人吃惊。白天时,长在寂寥神社中的树木瘠瘦,看似凄凉;一到晚上,夜色融入枝叶,形成有些浩大的景色。黑夜在风中剧烈摇曳蠢动着。
我背靠着大树,思考该在哪里等候对手。对方不见得会正面迎战,所以最好遮挡住背后。此外,种植树木的那一边没有铺石板,所以地上有长草。就算有人接近,也能听见声音。之前我也曾为了以防发出脚步声,而占领水田。虽然当时被人从水田外丢石头,策略被攻破,差点害死自己。
他应该不会逃吧。就算逃,只要我去报警,他就玩完了。即使他知道我「不会那样做」也难以摆脱恐惧。如此一来,他应该不会逃,会前来收拾我。
「································································」
一瞬间想起女高中生,我摇摇头,把这想法赶出去。
既然我决定要杀了他,就不该三心二意。
放空内心,将杀意浮现表层的同时等着。
静待脚步声从神社正面传来。
······不久后,那家伙来了。披着黑夜,背负着时间,应挑战书的邀请,堂堂正正地来了。
无法忘却的过去追上了我。
「嗨,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中也带有浓浓夜色。我握紧拳头,指甲都快陷入手心的同时抬起脸。
总算从正面看到这个男人。
血液快速流动,甚至带来晕眩。
风吹来男人的恶心气味,使我翻肠搅肚。
第一印象是有点邋遢。虽然每被逮捕,但毕竟是罪犯,应该很难安稳度日吧。眼神迷茫,皮肤粗糙。至今我只有远望过他,而且愤怒遮蔽了我的双眼,不曾仔细观察他的模样。
当年的叔叔,如今成了半个糟老头了。
假如那时他是这副模样,我们肯定不会被骗。
「你长大了呢。」
听到他像在夸奖亲戚小孩成长的口吻,感觉血管一一迸裂开来。
「以前你明明是拿直笛打我,现在却改拿那么危险的东西啊。」
我无视缅怀往事的男人。
「你知道我为何不去报警吧。」
「大致上明白。你想亲手杀了我吧?」
「没错。」
我举起金属球棒,直对着他。男人手中什么也没拿。
「之前被你打的时候,真让人怀念呢。那时我还以为眼睛会被你打烂呢。」
男人轻轻捂住右眼周遭。四周阴暗,无法确认他的表情,只看到一口白牙。
「你说过『敢对姐姐大人动手就要杀了你』,到了该实行的时刻吧?」
男人语带讥讽地复述我的宣言。我自然地向前踏出一步。
「你那时为何还来袭击姐姐大人?」
「因为我听到传闻,想试试看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我。轻松就打倒了,好像真的看不到。但我也没发现你躲在附近,吓了一跳,连忙逃走了。那就是所谓的败兵溃逃吧。之后我有反省,决定不再对你姐动手。」
男人像在说笑话般说着。他的笑容和以前一样。
恰到好处,能让我脑中血管迸裂。
「为了找你,我花了很多时间。」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和这种家伙对话,也不该如此。
坚定地巩固决心。只要将他殴打致死。
「哎呀,你真的长大了。」
即使手持球棒的我逼近,男人也毫不紧张。
「如果是现在的你,不用怎么放水,直接杀死也可以吧。」
我似乎已经不合乎这个犯人的口味了。
耶~
杀了他。
连同姐姐的份,得杀两次。
「最后我能问一件事吗······你为什么选神社当决斗场地?」
算是一种约定俗成吧。但我没回答,将金属球棒高举过头。
以使头盖骨凹陷、脖子断裂的气魄握紧。
彼此都没有同伙,两人之中也没有守护或牺牲的对象。
暴露在外且撕裂的性命,都是要自己带来的一切。
尽管看到男人将暗藏的小刀举到前方,我仍不停冲刺。
自己死了也无妨,只要杀死他就够了。只要这个顺序没出错,那就够了。
带着终结过去的气势,全力挥下球棒。
男人紧盯着球棒的轨迹,用左手臂挡下,牺牲手腕下方的部位挡下攻击。即使那一击足以粉碎骨头,但当然无法造成致命伤。男人的左半边脸部因痛楚而抽搐,同时用手抓住球棒,球棒失去自由,遭到控制。我放弃挥开他,将球棒丢出去,顺势挥出另一只手臂,正好接触到男人刺出的刀子,手背被贯穿,血肉被压迫流出,滴在身体上。从喉咙到锁骨一带抽搐,浑身起鸡皮疙瘩。
即使如此,这也在我的预料中。如此一来,男人无法立刻刺出刀子。我打算抬脚踢向男人的肚子,但他的手肘先打上我的喉咙。呼吸受阻,原本要呼出的空气逆流,使肺部膨胀起来。在我喘不过气来而眼冒金星的期间,男人上下挥动小刀。
我发出宛如空气从耳朵中泄露的哀嚎。
有异物在肉里作乱。冰冷刀刃在掌心乱搅的感觉让我差点腿软。也许疼痛超越极限后,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是个救赎,使我有些微力气行动。我咬紧牙根,用额头撞上近在身旁的男人鼻梁。前齿撞到眉心,感觉到剥下了一层皮。在头顶上方听到仿佛事不关己的撞击声,两人摇摇晃晃地拉开距离。男人后退的同时确实地拔出小刀。
脸部下方满是鲜血的男人比较快恢复。一步,两步,他取回稳固的步伐接近我。我手上没有武器,不知道能否抢走小刀刺杀他,就算同归于尽也行。在我担心地视线游移而眼花缭乱的时候。
有东西掉在男人头上,发出一道意外沉闷的声音,使男人的双眼剧烈地晃动。他反射性地想确认头上,抬起了头。
这害了他。
掉下的东西不只这样。
接着从树上掉下的物体在黑暗中看似沙子,但不像沙子一样柔软温和。掉在男人脸上的东西使他发出没用的惨叫,在地上打滚。
我也沾到了一点,触碰到的皮肤产生火烧般的热度,但是,现在可以办到。
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球棒后,我一蹬地面。不先捡起球棒,而是扑向男人小腿。男人流着泪低头看我,丢出小刀。小刀斜斜地掠过我的头部,划上一道伤口后飞向后方。男人被我扑倒在地,淌着口水,因闷痛而呻吟。。
我挥舞喷出鲜血的手,同时发现击中男人头部的瓶子掉在附近。
立刻抓起瓶子,往他的脸部砸去。空瓶打断男人的鼻梁,陷入皮肤。我再用肩膀继续使力按压,瓶子轻易地碎了。碎片从指尖刺进手指根部,肉被翻起,只是轻轻挥手就痛得让我快发狂。
即使如此,我仍握紧碎瓶子。
伴随着泪水挥下拳头。每次殴打,瓶子碎片就同时挖起男人的脸和自己的手,我一边殴打一边大叫。每当男人的脸和我的拳头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时,就传来动物的低吟声。尖锐如鸟,彼此的肉像被啄走般炸裂四散。
每次殴打,我感觉到支撑自己活到今天的某物正在逐渐死去。
不久后,诡异嘶鸣声也用尽力气似的停止了。
看到男人的脸颊像冻伤一般肿胀,不再出声,我流下斗大的泪珠。胃囊渗入一阵温热,我吐了出来。吐出混有血丝的呕吐物后,又哭了起来。
我完成了某事。
但没有登上高处的昂扬,也没有获得宝物的兴奋。
冷静下来后,我拔出刺进手指的瓶子碎片,看清刚才落下的神秘粉末是什么。
是辣椒粉。
接着,一道人影降落。从树上跳下来的并非天狗,而是戴绿色帽子的男人。
「晚安。」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用捆在肩上的绳子灵巧地绑住男人的手脚。动作非常熟练。
不愧是辛苦的变态。我看着他这么做,捡起球棒。
从被小刀划开的伤口中流出血液,遮蔽左眼视线,很难完全擦干净。
「原来你不是花咲爷爷(注:日本童话人物,能撒灰使枯木开花。),而是辣椒粉爷爷啊。」
「咳咳。」
不知为何,绿帽男子听到花咲两字时呛到。
「我妨碍到你了吗?但我也无法坐视不管。」
他单膝跪地,确认我的反应。
我没想到他会追到这里来。
过程被人干扰了。
但感受到气喘吁吁,无法敷衍过去的我摇摇头说:
「不······帮了大忙。」
照刚才那样下去,我会被杀,也无法杀了他。
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顺序颠倒了。
这次就遵守姐姐大人的信念吧。
「没什么,这也是委托之一。」
「好了不起~侦探的工作范围好广喔。」
我夸他,但绿帽男子没有开心,而是一脸讶异,眼睛和嘴巴扭成问号形状。
「是从你父亲那里听来的吗?」
「不,只是觉得你的帽子和打扮很像。」
没想到是这么容易发现的侦探。
侦探震惊地愣了一会儿后,望向侧边发出「哈哈哈」的干笑。
先不管他。
我走向被绑缚的男人。
「我早就说过,下次再对姐姐大人出手,我会杀了你。」
终于能实现许久以前的宣言了,我要守住我的承诺。眼中闪烁着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憎恨的火花,或许是因为大量血流蓄积在心脏,只要前进就差点因心跳而晕眩。
感受着呕吐感,但身体无法停止行动。
「到此为止了。」
不,停下来了。侦探从一旁抓住我的手,制止了我。
「到目前为止我会帮。但如果你想杀人,我会阻止你。」
「你如果妨碍我,我会把你当成坏蛋。」
是坏蛋就一起杀了。
「浑身是伤的你办不到吧。」
的确,现在和这个侦探对打也只会被轻易击败。因此,倘若他要妨碍我,真的会很伤脑筋。愤怒逐渐昂扬,双眼自然地瞪大时,侦探调整帽子位置说:
「我不打算说杀了他没有意义。」
「不,那是事实。就如你所说,杀了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已然结束的故事。是梦想与人生被啃蚀过后的残篇。
所以不管我或姐姐大人做什么,都不会产生任何结果。
都不会有任何未来。
「但是,杀死这家伙能让我的头脑轻松舒爽起来······」
不如说,不那么做的话,我的脑子会永远混浊。腐败,淤积,我想快点洗净。
只要冲刷干净,把过去的痕迹都舍弃,也许姐姐大人也能重新看见我。我的姐姐大人被夺走了。我失去了唯一能与自己永远对望的存在。
这果然是我最无法原谅这家伙的原因。就是姐姐大人啊,嗯。
「所以,放开我。」
不管我如何恳求,侦探也不放手。不同于温和的表情,手臂顽固有力。
「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要是变成杀人犯,也会给家人带来麻烦。」
话语像静电一般窜过。
侦探真诚的视线贯穿了我。
「这样好吗?」
我很想回答我才管不了那么多。
说到底,我才是自出生以来一直被添麻烦的那方。光想到这件事就使脑子愤怒沸腾,憎恨父母到差点发狂,眼袋附近像不断着火一般炙热。
自然地挥出球棒,朝侦探的脸挥下。侦探用铝合金公事包的表面,流利地卸下缓慢的挥棒攻击,毫不犹豫地顺势挥出,命中我的肩膀。
被公事包的一角击中,仿佛脸也被打飞似的,身体扭转过去。肩膀痛得我以为碎掉了,连脚步也摇晃踉跄。
摸着公事包击中我的地方,侦探静静地说:
「牵连到今天白天遇到的那个孩子也没关系吗?」
语气沉稳,内容却如针一般锐利地贯穿我。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过来,他却让我忆起这件事。
那是姐姐大人的······
以及这家伙的······
「说那么多,你没办法弃于不顾吧?」
侦探自以为了然于胸的态度挑起我满腔怒火。想杀了他,但我知道刚才的过招输了,我没办法出手,束手无策而愤慨不已,只能让裸露而出的牙龈随着呼吸平静下来。幸好现在是冬季。吸入肺部的冷冽空气救了我。假如现在是夏天,激昂早就炙热倍增了。
侦探放开我的手。想杀的话,现在是个机会。
「································································」
弯下腰来。
额头贴在立在地上的金属球棒握把,一再缓缓地调整呼吸。
倘若我真的成了犯人,姐姐大人会悲伤吗?
会对无法阻止妹妹干蠢事的自己感到自责吗?
肌肤像暴露在雨中一般,汗水毫无止境地溢出,随着心脏的激烈声响,女高中生的天真笑容在脑中闪动。那孩子真的很烦人。
讨厌,不想再看到她的脸。
但我就是无法弃之于不顾,最后会像父亲一样甘于半途而废。
不管是一把推开还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都讨厌。
结果变成任性的平凡人物。
「······唉。」
觉得自己放下了肩上的重担,呼出的气息也变轻了。
与其说是变轻松,更像连自己的内容物也一并吐出了。
「你说的对······我不想再变得更像父亲了。」
「······是吗?对他本人别这么说喔。」
「我明白。」
舍弃随意对待自己,活下去的道路。
我应该也稍微成长了。嗯。我对惯用的金属球棒笑了。
······好,那就让复仇在此结束。但在结束之前······
「我至少想让他流血,可以让我多打一下吗?」
侦探瞥了犯人一眼。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清楚看见不只被殴打一下的伤。至于血,也从鼻孔和被割伤的伤口中流出。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要的是了结的最后一击。
「好吧。」
他答应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我决定毫不客气地给他重重一击。
以站上打击区的心情,举起金属球棒。犯人在肿胀的脸颊另一边,局促地转动眼球凝视我。也许是无法完全合上眼皮,从干燥的眼中掉出泪水。眼泪透明无色,任何人的眼泪都一样。
过去一直抬头看着这个男人,有时从远处,有时紧贴着。
这是我第一次俯视他。
感慨着自己的成长,也终于明确地感觉到岁月的累积。
眼前的肉块没有一处能够原谅。手、脚,身上的一切。
其中最不能原谅的,是那张嘴。
会发出恶心与羞辱的丑陋之井。
「······竟敢舔遍我和姐姐大人的身体,把我们咬碎!」
太用力地咬着牙根,臼齿碎裂的声音传到脑袋里。
想起姐姐大人哭着恳求时的表情,眼前瞬间一片鲜红。
等到红幕退去时,发现犯人的嘴唇已经像香蕉一样扭曲了。迟了一拍,才见到金属球棒与全力挥下的手。犯人用反折起的舌头发出听不懂的言语,门牙也断了几颗,交叠地黏在嘴唇上。
「······没有揍到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到震惊。光是感觉到肩膀很痛,也不能证明我有出手。难得有一次机会,却完全不过瘾。我举起球棒,准备再偷偷赏他一击时,侦探抓住我的手,微微摇头。
「接下来就等警察来吧。虽然要说明这个状况很麻烦······希望来的是熟人,但那个人还在当刑警吗?我想想,他几岁了······超过十五岁我就没兴趣计算了······」
侦探喃喃自语,同时屈指计算。但似乎是腻了,折起第三根手指时就放弃了。我对自己轻率地提出只揍一次的承诺感到后悔,放下球棒。
垂下手时,身体被夜晚的寒风冻僵。不断出血的部位明显失温。
到了现在,牙齿才开始打颤。
明明吐出来的空气寒冷如冰,却不是白色的。
我是一片漆黑。
「你的伤势还好吧?哎呀,看你浑身是血,不太可能没事。」
想起父亲以前的每个传闻,我好像继承了奇怪的地方。
「给你添麻烦了。」
「嗯?喔,没关系喔,毕竟这家伙是个坏萝莉控。」
有好的萝莉控吗?没有喔。
「受父亲大人委托这种事,真辛苦呢。」
我打起精神,试着找话题,但侦探静静地否定了。
「不是喔。」
「咦?」
「虽然我有守密义务。」
侦探以此作为开场白,揭露真相。
「我啊,是令姐所托。她要我帮她找到妹妹。」
「······咦?」
「一开始我以为她在说笑,因为妹妹就和她在同一个镇上生活,根本不需要找。但稍微调查之后,我得知了原因······然而,我得烦恼该如何达成这个委托。毕竟就算把你带到委托人的面前也看不到。」
「································································」
「附带一提,这是她第五次委托我这件事。」
「································································」
我蹲在犯人身旁,确定他有些微呼吸后,将手指插入被球棒打肿的脸颊。掰开较浅的伤口,撕裂颊肉。伤口裂开的同时,犯人吐出混浊的血沫。
「喂,你干什么!」
无视于侦探的制止,用手指撕裂伤口。肉意外地坚韧,我死命挖开血路。犯人的眼珠子忙碌地时而翻白眼,时而充血。一下子红,一下子白,好像举旗游戏。
就这样,男人的脸部被我挖出一个大洞。我用手指沾起从那里溢出的血,涂在自己脸上。男人的血和我血混在一起,腥臭味使鼻子快烂掉了。胃部一阵颤抖,我吐了一些出来。
憎恨对象的血。满溢着生命力。
他死了,他死了,他接近死亡,濒临死亡。而感受到他死亡的我活着,无比充实。啊啊,生命多么辉煌。
我明白自己已经得到在无可救药的现实中,能获得的最佳成果。
「咯咯咯······喀喀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
我在小镇、人类与自然之间失去界线的黑夜里解放自我。
感觉到驱动自己的疯狂逐渐从边缘开始坏死。
泪水像雨珠一般不停滴落,融入血中。



从那个可憎的事件起,过了十七年的岁月。
2044年,我像刚出生的婴儿,沾满犯人的血。
不停歇的咆哮并非新生的啼哭,而是临终的哀嚎。



感觉就像反复做着短暂的梦。
自从我看不见妹妹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忆不起往事,视野和记忆也像一一堆起照片碎屑般零碎。分不清自己的意识处于梦境还是现实,人格逐渐崩解。
再过不久,我也许就会忘记这个世界。
一直都是如此。我总是在即将结束时,发现自己陷入的状态。
理解了无数次,也放弃了无数次。
就像重新粉刷公寓外墙。
我持续踏着这种步伐。
有人说过,只有狂人才会重复做着相同的事,却期望能有不同结果。我完全同意这句话。然而,这世上不可能有相同的事。即使走在同样道路上,也没有相同的空气。阳光会改变,草会生长,星辰会转到另一个彼方。围绕自己的事物正在确实地改变。所以,现在也许会有什么不同,也许会有什么变化。
我如此相信着,继续前进——自以为有所前进,来到了现在。
那么,有什么改变了吗?
有让自己或别人感受到我活着的意义吗?
就算过程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到达结果。
所以,我选择忘记。
忘记自己失去的事物,也假装没发现自己不再有可期望的未来。
真正不能忘记的事物,只剩一个或两个。
「································································」
想到「不能忘记的事物」时,手用力握紧。
我是姐姐,有个有点笨的双胞胎妹妹。虽然会给我添麻烦,但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笨妹妹与聪明的我。
能与我对望,彰显出我的唯一存在。
即使看不到她,不管哪一方死去或发生意外,也无法改变彼此确实存在过的事实。无法忘怀,也必须永远记得才行。
浮现在脑海中的景色碎片逐一被清除,重新建构成只有我的世界。这次混杂了太多有妹妹的场景,说不定需要比平常多好几倍的时间。我好像太接近记忆的底层了。花太多时间在这上头的话,会更跟不上其他人的步调。
而且,以无法察觉的形式发疯,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了对了。
我还欠妹妹一些恩情,必须向她道谢。恩泽如从手心满溢而出的甘泉,喝也喝不完。可以的话,我想记得这些恩情,但应该办不到。因为只要承认了其中一项,过去就会化为洪水袭来。如此一来,我又会马上舍弃那个世界逃走。
自己真是无敌呢。
因为除了妹妹以外,不会有人理我,所以无敌。
我躺在某人的大腿上,连呼吸都忘了。
2033年,在这颗不断自转的球体上,我仍然没遇见妹妹。



「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怪叔叔朝姐姐大人踏出一步。巨大的人影笼罩姐姐大人。
见到姐姐大人的脚往后退的瞬间,我紧握直笛冲了出去。
我知道和他们两人之间有段距离,这么做会被发现,但我无法按兵不动。
立刻察觉到我的脚步声,怪叔叔没有什么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喝呀!」
我挥出直笛,砍中怪叔叔的膝盖。我不确定有多少效果,但叔叔抬起被打中的脚跳起来。
「好痛!」
「离开姐姐大人!」
我不停挥动直笛,姐姐大人也回过神,抬起头和我一起打叔叔的小腿。用直笛和姐姐大人的脚轮番袭击他的脚,叔叔跌坐在地。我不断绕道另一边,优先攻击右侧。
因为这个怪叔叔从来不使用右手。
「好痛、好痛,喂!啊啊啊,住手。」
咚咚砰。
咚咚砰砰。
······咦?
中间多了一条修长的腿。
「喝呀~」
「去死吧,变态!」
「嘿呀~」
果然多了一次攻击。虽然那声吆喝声有气无力,踢击却是最狠的。像刺出长枪一般,脚底板毫不留情地深入叔叔的要害。我和姐姐被吓到,只趁着间隔用直笛或手掌拍打或敲击。叔叔痛苦地呻吟。
「等等、等一下!」
「唔喔~」
「等······」
他的下巴被踹。
「咕啊~」
「喂!」
「开什么玩笑~」
脚用力踩着叔叔的右手。
「你才别开玩笑!」
叔叔勉强站起身,用手指捏住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阿姨双颊,阿姨的嘴巴被挤成立起的鳕鱼子形状,说着「唔哟~」。她不知为何穿着浴衣,与周围格格不入。
「实在不能放任你继续打下去。」
「哟荒嗯咿啊嘛。」
似乎在说「就放任一下嘛」。就在怪叔叔的注意力被浴衣阿姨的怪表情吸走时,和服阿姨用膝顶攻击他的腹部,怪叔叔忍不住再次瘫软倒地。
「喔~好厉害~」
从浴衣中延伸而出的白皙大腿,夸耀着胜利般扭动。
「真是的······」
怪叔叔瘫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看我们的眼神很和蔼。
「呵呵呵,要拉你一把吗?」
「明明是你把我踢倒的。」
怪叔叔一脸傻眼,但还是借助和服阿姨的手起身。在这期间,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们呆愣地抬头看着两人。但姐姐大人不着痕迹地挡在我的面前,表现出姐姐风范。
「说到底,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只要有合法踹飞人的机会,我就会立刻赶到。」
「法······?什么是合法?」
「就是你经常忽视的那个。」
「对不起。」
怪叔叔摸摸红肿的下颚,不好意思地搔搔脖子。
「我只是想和她们稍微交个朋友,却被当成可疑叔叔了。」
「嗯,非常可疑。」
「哪里可疑了?」
「灵魂。」
「这么根本的地方啊,那没救了。」
「先不说笑,你根本就是个可疑人士。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原本还在开玩笑的叔叔支吾其词,辩解也有气无力。
「呃,那个······我向来不习惯和小孩子接触······」
「你的做法不只那种程度。」
「我记得以前这样做就好了啊。」
「时代变了呢。」叔叔看着道路和住宅低喃。
我想起妈妈说过,这条通往小学的道路在不久前都是田地。
······先不管这个,觉得现在差不多是个开口的好时机,我踮起脚尖。
「哎哎,阿姨。」
「阿姨?嗯?」
和服阿姨一脸疑惑地环顾四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大姐姐。」
「什么事~」
露出美丽的笑容看我,紧紧抱着我并转了一圈。
「等等,别绑架我妹妹。」
姐姐大人拉拉浴衣袖子抗议。和服阿姨笑着放我下来。
「我才不会绑架这种死小鬼。」
「唔唔。」
「喂。」
怪叔叔不知为何也生气了。和服阿姨看着她的反应,愉快地眯起眼睛,以袖遮嘴。怪叔叔看到她的视线,害羞地搔搔头,现场充满难以言喻的氛围。
我环顾四周。
嗯,完全搞不懂。
但是,我从怪叔叔和和服阿姨身上感觉不到恶意。
「难道,叔叔不是坏叔叔吗?」
「我是自认如此。抱歉,害你们误会了。」
怪叔叔向我道歉。被人乱打一通却道歉,应该是个好人。
既然不是坏人,就不必特别防范。
换句话说,事情解决了。
「虽然不太懂,总之没事就好。」
2055年。
一樁事件防范于未然。
「呼~」
表现得像解决了一件大事,我用手抹过额头。姐姐大人冷漠地看着我,一脸想说「你在干嘛啊?」的表情。
「辛苦啦。」
两只手放在我和姐姐的头上。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我抬头望去。
「哎呀呀?是妈妈。」
「啊,真的耶。」
不知不觉间,妈妈站在我们的背后,我一如往常地满面笑容,问了声好。
妈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上学路上?
「妈妈,今天没有班亲会喔。」
「我知道啦。」
「不用煮饭吗······(擦口水)」
「今天不用煮也没关系啦。」
「为啥?」
「呵呵呵。」妈妈故作神秘地回避问题,接着对叔叔露出苦笑。
「你表现得太差了,我都快哭了啦。」
「哎,可是我有给她们点心耶,点心。」
妈妈一脸震惊。
「只有戏剧或电影里的绑架犯才会那样做啦。」
叔叔惊讶地睁大双眼。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双手掩面,肩膀微微地颤动。我还以为他在哭,结果声音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好像是在大笑。叔叔放下双手,露出一张虚脱的木然表情。
感觉他每眨一次眼睛,都能听到啪唧啪唧的声音。
「我说错话了吧。」
「不,嗯······别在意······啦。」
妈妈生气地嘟起嘴。
「喂喂,对别人的说话方式有什么意见啦?」
「没事,只是你的说话方式······」
「怎样啦怎样啦?我可不接受什么年纪老大不小还是这么不稳重的说教喔。」
「不是那样啦······呵······呵呵。」
叔叔又忍不住什么般笑了出来。也许是不习惯笑吧,他的笑脸和哭脸几乎一样。有点恐怖,我和姐姐一起后退一步。妈妈察觉我们的动作,出面说明:
「呃~咳咳,这位是你们的外曾祖父。」
妈妈为我们介绍怪叔叔。
「曾祖?」
我捏捏手肘(注:手肘与曾祖父谐音)。
「是外公外婆的父亲啦。」
姐姐大人告诉我。我的冷笑话被姐姐大人完美破坏了。
「这个人是······?」
姐姐大人确认妈妈的反应。
「真的吗?」
「喔,嗯。」
「是真的啦。」
妈妈挂保证。
「既然妈妈这么说,应该就是吧······可是,外曾祖父怎么这么年轻?」
姐姐大人说出我也很疑惑的事。虽然爸爸那边的祖父祖母看起来也很年轻,但外曾祖父应该更年长才对。那边的爷爷们都很温柔,具体来说有多温柔,是都会给我点心。耶~
外曾祖父一脸困扰地看着妈妈,叹了一口气。妈妈也暧昧地笑了。
「有很多苦衷啦。」
「喔。」
大概是不想多说的事,或者一言难尽的事。这两者我都不喜欢,所以就不多问了。接着,我面向全身紫色的人影。
「那这位大姐姐呢?」
「外曾祖母吗?」听到我这么问,妈妈伤脑筋地歪着头说:
「呃~我也不太清楚。」
「正确的评价。」
不知为何,和服阿姨一脸愉快地说。嗯······感觉和姐姐大人有点像。
「来,快跟外曾祖父打招呼。」
妈妈的手放在我和姐姐大人的背上,催促我们。我和姐姐大人互看一眼。
他好像不是徘徊在超商外的可疑怪叔叔。之所以给我们点心,是因为他是外曾祖父,所以不可疑。剩下的是徘徊在超商的怪叔叔。妈妈很信任他,所以不奇怪,剩下徘徊在超商的叔叔,完全变成一个普通叔叔了。
既然是友善的普通外曾祖父,得好好地打招呼才行。
「我是长濑麻由。」
今年小二。我比出胜利手势。和服阿姨也比了回来。真配合。
我应该会喜欢这个阿姨。
「······我是长濑爱。小学四年级。」
慢了一拍,姐姐也自我介绍。听到姐姐的名字。外曾祖父闭上眼睛。
为什么呢?
在一旁看着的和服阿姨浅笑着问:
「到现在还讨厌这个名字?」
被这么询问,外曾祖父马上想回答而张开口,但改变了想法。他深呼吸,闭上眼睛,垂下双肩,将某些事物集中在颤抖的睫毛和舌头上。
带着至今发生过的许多事物。
百感交集地。
说出这句话:
「喜欢。」
外曾祖父露出似哭又笑的表情。
「毕竟是很重要的名字。」
「······这样啊。」
呵呵呵。外曾祖父和和服阿姨满足地扬起嘴角。
「这种对话我早就想来一次了。」
外曾祖父点头同意后,接着催促大家:「差不多该出发了。」
「要去哪里?」
我或姐姐大人其中之一问。
外曾祖父笔直地望向远方回答:
「去见你们的外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自从姐姐大人看不到我后,我头也不回地一路奔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脸颊涂上那个男人血液的触感。说到底,我曾忘记过什么事情吗?即使扛起所有无法舍弃的记忆,仍继续奔跑。虽然这也不错,但我有点累了。
完成复仇后,我的灵魂失去跃动,这十年多静静地沉眠着。我深刻地感受到对我而言,所谓有意义的人生早已被消化殆尽,狂潮消退,沉入心海深处,再也不会被打捞起来。
然而,就算失去意义,人生仍会继续。我必须与跨越结局后留下的惰性,一同度过余生。成为累积在这颗星球上的一粒尘芥。
不过。
即使只有一瞬间,既然具有意义,这或许就是有价值的人生。
因为一般人似乎连意义都没有。
「·································································」
电话声响起。
是来自父亲的联络。我从椅子上起身。
向母亲和不可能听见我声音的姐姐大人说:
「我去接大家。」
从那个无聊变态引发的事件后,过了几十年。
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也牵动了许多人。
像鞭痕一般在我们身上留下痕迹,与我们一起走过时代。
但那也有点令人放心。
这个故事总算能松一口气,坐下来休息了。



带着遇难般的心情抬起头,我仍然在刚才的房间。
这里是我以前的房间。环顾四周也只有我一个人······看来这里是现实。
背部非常冰冷,触碰趴着的脸颊后感觉得到热度。这个热度不是由我自己产生的,而是外部带来的。
虽然记忆中有许多杂讯,但我记得自己枕着别人的大腿。
「······怎么可能。」
室内随着温度降低,日照也转弱,一丝夕阳出现在窗帘的另一端。我站起身,走向窗边。直到刚才为止,好像看到了很多窗户。这是其中之一吗?
收起窗帘,看向外头。能从公寓欣赏到的壮阔景致,有些低矮的小镇包裹在晚霞的浪潮中。放学回到家中,我总会看着这片风景。
虽然当时看腻了,现在却有点新鲜。
也感到寒意,但不想立刻行动。
我闭着嘴,听见时钟滴答声,转头望去。房间的壁挂时钟还健在,精准地刻划时间。它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看着的房间里,究竟转了几圈来到现在?我的思绪驰骋在规律转动的秒针上。时针的图案是紫苑花,我查过图鉴,所以肯定没错。
我的今天似乎不同于这个时钟,并不连贯。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最后遇到的是汤女······还是妹妹?妹妹应该是在······梦中。另外,我为何会出现在老家?和汤女见面的时间是早上,现在已经黄昏了。我睡了多久?脑袋和双眼模糊茫然也是这样吗?
这就是所谓的半梦半醒之间吧。分不清楚两者。
不过,醒来时有种自己似乎搞丢了什么的焦急感。站在窗边一会儿,明白到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后,我离开房间。我想找寻失物,但我不清楚遗失了什么,也只能左右张望。
经过客厅时发现厨房里有人影,我走向里头。
母亲站在厨房里。她竟然没在睡觉,真难得。母亲回过头来看我。
她小巧的嘴冷漠地嗫嚅。
似乎在说「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我慢了一拍,生涩地打招呼。打完招呼就走也怪怪的,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母亲似乎在做点什么,距离晚餐的时间还很早。
「妈,你在做什么?」
我试着问后,母亲平淡地回答我。
说有人拜托她做点心。
她这么说完,递给我一个装了牛奶冻的盘子。这是要做给谁的?真难得。我心里涌入几个疑问。一起放在盘子里的汤匙是我小时候的最爱,有可爱熊角色的汤匙。银色汤匙上似乎多了一点伤痕。
我开始有点怀疑这是梦,试着吃了一口。牛奶冻很有弹力,用汤匙按压会弹回来。我将柔软有弹性的食物送入口中······好甜。比想象中甜了好几倍,甜得我牙龈发颤。但或许因为很顺口,我又吃了一口。也许是渴了,每当冰冰凉凉的食物通过喉咙就有种快感。
我的旁边也有盘子。视野像撞到了墙壁,有一半被覆盖住。
妹妹也在这里吗?
但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
好像在梦里见到了妹妹。妹妹和我一样是高中生。连细节都被清楚描写出来,脸颊贴在大腿上的触感也重现了。一想到妹妹的腿似乎比我的粗一点,就感觉自己勾起了笑。
我和妹妹说了许多话,到头来几乎都忘光了。
这就是梦吧。
她的嗓音变得比较成熟,但有时尖叫的声音还是很孩子气。
尤其是称呼我为「姐姐大人」的嗓音,完全没变。
在我回想时,要吃牛奶冻的手停了下来。母亲沉默地看着我。我赶紧又将奶冻送入嘴里。甜到会让牙齿生疼的滋味,浓郁又具有渗透力,从喉咙推升到眼底。
也许是这过于甜腻的滋味害的。
我咀嚼着,几滴眼泪滑下脸颊。
「好吃吗?」
母亲温柔地问我。
我也坦率地回答:「很好吃。」
好像能听到异口同声的回答。



姐姐大人、妈妈、外曾祖父和我,一起并肩走过斑马线。
和服阿姨说能踹到外曾祖父就满足了,所以先回家了。
「我不打算打扰你们一家团圆,祝你幸福。」
撑起手中的和伞,一溜烟地消失在远方。
「真是个怪人啦。」
「唉,真的。」
妈妈和外曾祖父各自耸耸肩。
我们朝与家完全不同的方向走。行经倒闭的咖啡厅、器材放置厂、通风良好的废弃停车场、有鲤鱼泅泳的小型储水槽、倒闭的寿司店。四个人一起走过许多地方,不论新旧,接受了夹在我们与道路之间的事物。
这个世界是如此宽大,不管怎样的矛盾都能包容。
外曾祖父感慨万千地望着姐姐大人的后脑勺。注意到他的视线,我捏捏姐姐大人的脖子。姐姐大人打了我的头,接着回头,发现了外曾祖父的视线。
「怎么了吗,那个······外曾祖父?」
因为还不习惯,姐姐大人有点尴尬地说。而且依照姐姐大人的个性来想,也许是对刚才殴打外曾祖父的事情耿耿于怀。而我当然没放在心上。大部分的事我都不放在心上。
「你果然和你的外婆比较像。」
「······是吗?」
姐姐大人拨掉耳朵上的头发。外曾祖父会一直注意姐姐大人,似乎是因为这样。嗯嗯嗯。
「那我呢?」
我举手发问。外曾祖父缓缓地上下打量我。
「你和姑婆小时候很像。」
「姑婆!」
喔喔~没遇过耶,跟她讨到目前为止的压岁钱吧。
姐姐大人又回过头,抬头看外曾祖父。
「嗯?」
「我觉得,我和你也有点像。」
姐姐大人这么说。外曾祖父将手指放在脸颊上,认同地点点头。
「这个嘛,对了······一定是。」
像吗······眼睛和嘴角也许像吧。那种很倒霉的弧度。
瞥了一眼外曾祖父红红的下颚,姐姐大人再次面向前方。
「用正常一点的方式和我们接触不就好了。」
「正常吗······明白何谓正常是件好事。」
外曾祖父的回答像是独白,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后走着走着,途中姐姐大人侧眼看我。
「嗯?」
「你啊,除了直笛以外,没有更有用的武器吗?」
「我什么都没有!」
打破汽油罐,并不会出现日本刀或小刀。
姐姐大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笨蛋。」
姐姐大人嘴里责骂我,却摸摸我的头。力道有点强,在我痛得哇哇叫后,似乎听到姐姐大人低声说了「谢谢」,听不太清楚。
继续走着,之后我们抵达一间公寓。虽然很大,但建龄似乎有点久,墙壁明显很老旧,虽然好像有重新粉刷过,但和其他建筑相比,缺乏清新的印象。有点昏暗,围绕着的时间既老旧又锈蚀。
来到这间公寓的入口处时,妈妈对我和姐姐大人说:
「外婆有点健忘,别在意这点,要和她好好地相处喔。」
「老人痴呆吗?」
「太直接了啦。嗯~该怎么说······算是幸福病吧。」
「······幸福病?」
「嗯。」母亲笑了。
「人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放弃寻找获得幸福的方法。我们从出生起就拥有这种性质。那或许就像一种不治之症,也正是生命的本质。」
「听不太懂!」
「······嗯呵呵呵,我喜欢诚实的孩子啦。」
被母亲称赞了。母亲很爱夸奖人,姐姐大人则很少这么做。我从来没被姐姐大人称赞过。而我问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懂吗?」
姐姐大人本来想装懂,但看到我被母亲夸奖后很犹豫。姐姐大人在想什么,只要看一眼就能马上猜出来。
「不告诉你。」
「我讨厌不诚实的孩子啦。」
我学妈妈的语气说完,后背就被用力打了三下。「喂,不行这样啦。」妈妈连忙阻止。我在痛楚中闭起一只眼睛仰望,外曾祖父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一行人走进公寓的入口大厅后,妈妈威风凛凛地说:
「会有人来迎接我们,所以先在这里等一下啦。」
「等一下啦。」
「······啦。」
在妈妈旁边排排站的我们依序模仿。外曾祖父站在我们背后一步,正在和某人联络。我发现他比爸爸更高。
「不知道妈妈还有没有机会和她的妹妹重逢。」
母亲转头看向外曾祖父。外曾祖父收起电话,眼神游移。
「要以令人安心的说法来说,是我也不知道。」
「那不叫安心,而是谎言吧。」
母亲有些尖锐地说完后,外曾祖父自嘲似的扬起右边嘴角。
「不管经过几年,我还是不擅长说谎啊······」
搔搔头后,外曾祖父想甩掉谎言般地面对前方。
「······曾经毁坏的东西无论怎么做都无法修复。要勉强堆起残骸活下去。」
我与她,以及许多人都是如此。
外曾祖父这么说完后,看着电梯。
电梯门打开了。



「欢迎。」
我下楼迎接我的家人。不对,与其说家人,呃,嗯,算关系复杂的亲戚吧。
走出电梯时,一群人由小到大地排排站着。其中,前女高中生看见我后,眉开眼笑地喊:
「是阿姐来接我们吗?」
「当然。」
「她就是奶奶吗?」
姐妹之中的姐姐——小爱向母亲确认。
「不是啦。她算是······呃~你们的姑婆啦。」
「你要亲昵地叫我麻衣也可以喔。」
「麻衣(上标:Mai)?好像麻由(上标:Mayu)和爱(上标:Ai)合体的名字喔。感觉像把姐姐大人和我的名字黏起来一样。」
「唔呵呵。」姐妹之中的妹妹——麻由笑了。还以为长相很像,似乎连语气也很相似。
「嗯~说不定她······」
我伸出食指。麻由察觉到,也伸出食指指尖和我相碰。
由于手指大小不同,只要由我承接,就能轻松结合。
「E~T~」
「嗯嗯,果然······」
「发现同类了吗?」
小爱的冷漠视线让我联想到以前的姐姐大人。我向她挥手,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能确实看见我呢。
父亲大人窥探电梯内后问我:
「妈妈醒着吗?」
「嗯,非常难得地。」
「那太好了,大概。」
让人不敢确定就是母亲大人的「美妙」之处。
我带着一群人,鱼贯进入电梯。这栋老旧公寓若不插入住户的卡片钥匙,电梯就不会动。父亲曾说「要偷偷潜入时很麻烦」,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知不觉间,年华老去。
「父亲大人也是这种感觉吗?」
「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感觉,不过当然是。毕竟是女儿说的话。」
哈哈哈。父亲大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他对家人特别溺爱。
在这样的父亲身边有我、前女高中生以及她的两个女儿。
身高渐渐变矮,就像楼梯一样。这样的高低差让我觉得很有趣。
一阶一阶地,随着时间攀升。光是能往上走就算赚到了。
电梯抵达目标楼层。姐妹俩静不下心地张望着没有任何有趣事物的外侧走廊。妹妹似乎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好动。
因为和我很像。
我们走进老旧公寓的一间屋子,我们的老家。走进家里,玄关处有两双鞋子。
「打扰了~」
姐妹脱下鞋子摆好,进入家中。玄关连接的走廊静悄悄的,即使接近夏天也有点冰凉。我今天久违地回来老家,照样被父亲整理得很整齐,打扫得很干净。母亲会做饭,但从不整理打扫。
「因为有人拜托我打扫得干净一点啊。」
父亲说。
「谁?」
「我女儿。」
我不记得有拜托过他这种事。这么说来,就是另一名爱干净的人吧。
大家一起走到客厅,母亲大人独自坐在沙发上,身形细瘦,肩膀窄小。娇小的身躯套在略大的睡衣里,凸显她的稚嫩感。双眼有些迷濛,似乎有点爱困。
和以前一样。
难以相信她和父亲同年。她身上似乎失去了成长的概念,没有变化。
「啊。」
母亲大人看到父亲,露出灿烂的笑容后,马上恢复冷漠的木然神情。是我熟悉的母亲大人。她不感兴趣地逐一看着其他人的脸。麻由与母亲大人四目相交后,放下书包走近她。
「你是外婆吧?」
她直接走到母亲大人的面前说。母亲大人一语不发,父亲大人则替她订正错误。
「不是喔,她是你们的外曾祖母。」
「咦?」
「外曾祖母也年轻得不可思议。」
小爱也跟着靠近,深感兴趣地抬头看母亲大人。竟敢毫无防备地接近母亲大人,真佩服孩子的稚气。话虽如此,我和姐姐大人也不曾被母亲大人伤害过就是了。虽然她没有给我们什么,称得上对我们多好,但也许光是如此就够了。
「外曾祖母你好你好!」
麻由天真地打招呼后,母亲大人有反应了。虽然表情几乎没变,却温柔地抚摸着曾孙女的头。麻由似乎觉得很痒,母亲大人垂下眼帘。
以控制力道的能力彻底坏掉的母亲大人而言,这样的动作很温柔。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她们是谁呢?有感觉到特别之处吗?从母亲大人的样子无法得知。
「嗯~这算怎么样呢?」
「好像很开心啦。」
前女高中生来到我身边,戳戳我。
「那边似乎感慨更深呢。」
她用下颚指的方向,是父亲大人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背对我们。
「嗯,的确是。」
他应该是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现在的表情吧。
果然还好母亲醒着。
感到很满足。像是观望着在海上漂流的一叶扁舟幸运地着岸。
最后还剩下一个人。
「好热闹。是哪来的孩子?」
姐姐大人不以为意地走进房间。
没扎起来的长发、不健康的苍白肌肤、残留在脸上的细微睡痕。
全都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幼小。
明明年纪相同,度过相同岁月,我的姐姐大人开始和我出现老幼差距了。
给人的印象和母亲大人变得越来越相似。
姐姐大人把我和自己的女儿当成幽灵,直接经过我们,往母亲和曾孙的方向走去。刚才待在家里时,她也完全没感觉到我,我戳了戳她的脸颊恶作剧也没反应。
麻由和爱凝视着姐姐大人。
「这位应该就是外婆吧?」
「什么?」
姐姐大人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见,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孙子。
我提心吊胆地看着,担心她们也会被姐姐大人从认知中抹消。
但是——
「我们要好好相处喔。」
麻由走向姐姐大人,向她伸出手来,想要握手。
姐姐大人虽然对此感到疑惑,最后仍叹口气,握住她的手。
大手与小手握在一起。
宛如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姐姐大人,时间叠合在一起。
我舍弃从出生以来一直没有舍弃过的话语,静静地凝视这一幕。
「阿姐,你似乎很开心啦。」
前女高中生戳我的侧腹。我能了解刚才父亲的心情。
「那边似乎感慨更深呢。」
那边是哪边?
「不不不。」前女高中生挥挥手。
「这次阿姐也不输喔。」
「······说得也是。」
不知道坦率是否算是美德,但现在充满的气氛让我不由得想这么做。
前女高中生在一旁静静地凝望我。
「干嘛?」
「没事,没想到阿姐真的算是我的阿姐,偶尔还是觉得很惊讶啦。」
「咦?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才这么叫的吗?」
「不,我完全不知情。我只觉得你是住在隔壁,很爱照顾人的大姐姐而已啦。」
我对这名形式上算是我外甥女的女性,大致上说明过她的出生秘密。
但隐瞒关于她的父亲已经被逮捕的事,以及我所做过的事。虽然她主动去搜寻一下,应该也能推知端倪就是了。
「当初听到时,我很惊讶······但我意外地很快就接受了。」
「因为人类是一种适应力绝佳的动物啊。」
这或许就是刚才所说的,幸福病的副产物吧。
继承了我恨不得杀死的人之血脉的对象就在眼前,我也几乎能够原谅。
「哎嘿嘿嘿。」前女高中生眯着眼,腼腆地笑了。
「那你呢?开心吗?」
女儿与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对面,却完全没被看见。肯定是千头万绪吧。
「嗯······」听我这么问,前女高中生思忖一会儿后说:
「就像是······活着真好吧?」
「································································」
我知道自己正笑着。
姐妹和姐姐大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刚才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大人现在躺在地板上,父亲大人见状就抱起她。父亲大人只靠左手,歪七扭八地撑住她,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笑着。
那张只对父亲大人展露的笑容被纯化,充满了光辉灿烂的事物。
这就是对母亲大人而言的真实。
扭曲的母亲大人,以及同样坏掉的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肯定一辈子都无法恢复了吧。
破碎的物体彼此穿刺堆叠,产生新的事物。扭曲地,脆弱地,不稳定地。姐姐大人怀抱着不会伤害自己的世界活着,逐渐死去。
而我绝对不可能进入她所见到的景色中。
即使如此······
光是看到长得像姐姐大人的孩子与长得像我的孩子,相亲相爱地坐在一起,我就已经······
吸吸鼻子后,我对姐妹开口:
「麻由,你来一下。」
「是是。」
「可以帮我问外婆一件事吗?」
「是是?」
我压低声音拜托她。妹妹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麻由跳到姐姐大人身上。姐姐大人吓了一跳,但还是对她微笑。
「哎哎,外婆。」
「我还没那么老啦。唉,算了,什么事?」
「就是啊,姐姐大人真的不觉得我是犯人吗?」
我试着询问姐姐大人我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借由小小的嘴。
姐姐大人起初微微歪着头,接着······
「那当然了,谁会怀疑像你这样的妹妹啊。」
姐姐大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谎。
不是对着孙女。
而是朝向我。
就算那是偶然,就算是片刻的理智。
仍让我忍不住捧着肚子放声大笑。
姐姐大人是我不可能赢过的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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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圣言成为血肉 于 2019-8-6 09:33 编辑

后记

简单说来,这部作品的主题是「活着」。但我并没有特别想透过宛如对比的双胞胎姐妹的人生来描写这个题材。今后应该也不会基于这样的想法来创作。
购买本书的人当中,也有人是久违的老朋友吧?也许有呢。有的话就太好了。好久不见了,我还在当作家喔。
十年前,我作为一名作家出道了。
而现在,我仍走在作家的路上。虽然走起来不轻松,但我不讨厌这段路程。
各位好,我是入间人间。本书是久违的《谎坏》系列。用《勇者斗恶龙》来说算是《勇斗2》的感觉,虽然本书的集数是11。《勇斗》正好也出到第十一代了,真巧呢。我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十年前好像是像这样创作的,并试着写了这个故事。由于我的记忆很模糊,如果和过去的作品或发表过的短篇有相互矛盾之处,还请不要太在意。附带一提,虽然不以为然地标为第11集,但没有续集的计划,也没有二十周年纪念。
对了,我久违地看到了左老师的插图呢,恐怕。
不对,这篇后记是在决定插画家前写的······
有点觉得十年终于到来了啊。
走过十年,由十一年开始。有种承先启后的感觉呢。
当然,我别无他意。



今后我也会继续加油。
感谢各位的购买。
                                                                       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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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5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有後續啊!!!!大歡喜!!!!!!
发表于 2019-8-5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猫伏景子的個性不錯呢
发表于 2019-8-5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9-8-5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到还能再看到这部的新作啊
发表于 2019-8-5 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what,这部竟然有新作了啊
发表于 2019-8-5 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也有人入录了,不过各位书迷别看这本,和原作基本没什么关系,剧情也一言难尽,与原作已经不是一个道上的
发表于 2019-8-5 20: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经典竟然还有后续!!!不过我猜前面第一视角的双胞胎姐姐应该不是天野爱的女儿,可能是入间在欺诈读者的,毕竟叫枝濑亚由,既不姓天野也不姓宫园。不过我更想看麻由和女儿之间的描写呀。
发表于 2019-8-5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893686878 发表于 2019-8-5 20:59
这部经典竟然还有后续!!!不过我猜前面第一视角的双胞胎姐姐应该不是天野爱的女儿,可能是入间在欺诈读者 ...

你说啥呢?天野爱不是被姑姑领养了,然后改姓枝濑了吗?
发表于 2019-8-5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BenjaminTed 发表于 2019-8-5 21:37
你说啥呢?天野爱不是被姑姑领养了,然后改姓枝濑了吗?

卧槽,好像是啊。我最后看的天野一家的快乐生活那卷,搞忘了主角改姓了。搞了半天这个第一视角真的是天野爱的女儿呀,看来是真的可以期待女儿和麻由的互动了。
发表于 2019-8-6 04: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原谅我不是真爱粉,嘘男坏女的后续???
发表于 2019-8-6 11: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哦哦哦哦噢噢噢哦哦。感谢开坑
发表于 2019-8-6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几个问题没搞懂呐
1.“「人类主要透过视觉来获得信息。所以,化为有形的形式就是最近的快捷方式喔。」
「是喔······」
「这是以前某个混账教我的。」
「因为有用,所以更可恨。」”
这段是汤女讲的,那汤女到底对阿道抱持怎样的态度
2。「只学到你爸妈无关紧要的地方。」
呵呵呵。姑姑拿我们相比较,觉得有趣地笑了。姑姑的口吻向来很有攻击性。
的确,印象中我也没看过自己的父母挺直背脊地走路。
原作有提到阿道小麻是弯腰驼背的吗。。
发表于 2019-8-6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列~這本書不是完結了 還有11集阿 謝謝大大的收錄
发表于 2019-8-6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小说原来还有后续阿 谢谢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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