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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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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蜗牛くも]GOBLIN SLAYER! 哥布林杀手1[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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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5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iaoshuyan123 于 2019-8-5 09:53 编辑

  哥布林杀手 1
  ——————————————
  作者:蜗牛くも
  插画:神奈月昇
  译者:邱忠仁
  录入:xiaoshuyan123
  校对:xiaoshuyan123
  EPUB制作:xiaoshuyan123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与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
  「哥布林以外的与我无关。」
  ★出版当周裸书空降AMAZON轻小说榜!TOP30内唯一原创新刊,首集力压榜上当季新番与游戏改编作!
  ★人气爆发撼动编辑部,同周宣布大量再版、续刊确定!
  ★2016年日轻大黑马,GA文库年度重点书──这是一个,专杀哥布林的男子的故事。
  
  「我不拯救世界,只管杀哥布林。」
  据说这间边境公会里,有个只靠讨伐哥布林就升上银等(位列第三阶)的罕见案例……
  一名女神官成为冒险者后,首次加入团队,就在冒险中陷入了危机。
  而拯救了她的,正是这名人称「哥布林杀手」的男子。
  他不择手段,不辞劳苦,潜心扫荡哥布林。
  女神官被这样的他牵着走,公会的柜台小姐感谢他,儿时玩伴的牧牛妹等候他。
  一名森人(Elf)少女听闻他的事迹,也现身委托任务……
  博得压倒性人气的网路小说作品,终于正式书籍化!
  由蜗牛くも X 神奈月昇联手推出的黑暗系奇幻作品──隆重开幕!

  作者简介
  蜗牛くも
  「其实是最终头目的师父,纳命来!」
  「唔,来吧,傻徒弟!」
  摆出必胜架式掷出的两个1点。
  「刚刚那是空挥练习。」
  「好啦我就当作没看到……」
  面对心地善良的师父……
  当然是围起来痛殴一顿。
  对付最终头目是不需要慈悲的!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某批冒险者的结局』
  间 章 「神」
  第二章 『牧牛妹的一天』
  第三章 『柜台小姐的思索』
  第四章 『山寨火劫』
  间 章 「柜台小姐」
  第五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间 章 「重战士」
  第六章 『旅伴』
  第七章 『杀小鬼者』
  第八章 『剿灭哥布林』
  第九章 『强者们』
  间 章 「勇者」
  第十章 『瞌睡之中』
  第十一章 『冒险者的飨宴』
  第十二章 『越过小鬼群的山丘』
  第十三章 『某个冒险者的结局』
  后记

评分

参与人数 82轻币 +963 收起 理由
南方烟尘 + 5 工作辛苦
loklok829 + 10 工作辛苦
魂魄妖夢 + 13 工作辛苦
Johnston + 12 工作辛苦
tt18tt + 10 工作辛苦
shadowkira + 11 工作辛苦
sd13467 + 15 工作辛苦
1525053111 + 10 .
是啥来着 + 10 工作辛苦
AmberL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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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很久很久以前,星光远比现在更少的时候。
  光明、秩序与宿命的诸神,与黑暗、混沌与偶然的诸神,哪一方会支配世界?
  他们决定不互殴,而是以骰子决胜负。
  诸神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掷骰子掷得天昏地暗。
  然而始终有输有赢,无论比了多久,就是分不出胜败。
  很快的,诸神对只掷骰子已经腻了。
  于是他们创造了各式各样的活物,以及他们居住的世界,做为棋子与棋盘。
  凡人、森人、矿人、蜥蜴人、哥布林、巨魔、巨人、恶魔。
  他们进行冒险,有时获胜,有时落败,有时找到宝物,有时找到幸福,逐一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冒险者出现了。
  想必他不会拯救世界。
  想必他无法改变什么。
  因为他,终究也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棋子──……
================

评分

参与人数 14轻币 +159 收起 理由
魂魄妖夢 + 13 工作辛苦
Johnston + 12 工作辛苦
kuilei + 10 工作辛苦
书法风格 + 5 工作辛苦
河岸丷 + 13 工作辛苦
s1368998263 + 10 工作辛苦
amazingT + 12 工作辛苦
ykchen0412 + 12 工作辛苦
流年の忘川 + 11 工作辛苦
LY3105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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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某批冒险者的结局』

  他打完一场令人作呕的仗,蹂躏着这些已经杀死的哥布林尸体。
  穿戴脏污铁盔、皮铠与链甲的全身,都被怪物的血染成深黑色。
  左手绑着用了多年而满是伤痕的小盾,握着通红燃烧的火把。
  空出来的右手,从牢牢踏住的尸骨头盖,随手拔出插在其上的剑。
  一把沾满了黏腻脑浆,未免太要长不长、要短不短,款式廉价的长剑。
  少女肩膀被箭射穿,瘫坐在地上,苗条的身躯因害怕而发抖。
  她有着一头黄金色的透亮长发,纤细的面孔清纯可人,如今却在泪水与汗水中皱成一团。
  覆盖在娇小身躯与纤瘦手脚上的,是显示她神官身分的圣袍。
  握住锡杖的手频频颤抖。
  ──眼前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想着想着,甚至觉得这个人也许就像哥布林,再不然就是一种更加来路不明的怪物。
  他的模样,散发出来的氛围,以及言行举止,就是如此异样。
  「……请、请问,你是……?」
  少女忍着恐惧与疼痛,出声询问对方身分。
  而他回答了。
  「专杀小鬼之人。」
  ──不是杀龙或吸血鬼,而是最弱的怪物。专杀小鬼,的人。
  换做在平时听到这个滑稽的名号,几乎会令人忍不住发笑,但现在的她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

  §

  对于在神殿长大的孤儿来说,十五岁生日就意味着成年,意味着非得选择自己未来要走什么路。
  是要继续留在神殿侍奉神,抑或离开神殿,在俗世中活下去。
  女神官选择后者,为此她采取的手段,就是来到冒险者公会。
  冒险者公会──据说从前是由一群聚集在酒馆里的人,为了支援勇者而创办的。
  冒险者公会和其他的职业公会不同,不像是互助会,比较像是工作仲介站。
  在这场无止尽的「有言语者」和怪物之间的战争里,冒险者担任的角色就像是佣兵。
  如果不是经过妥善的管里,又如何能够允许这些武装游民存在呢?
  这栋分部盖在进了镇门后没几步远处,女神官的目光受到这壮丽的建筑吸引,先停下了脚步。
  接着她走进大厅,看见明明还一大早,现场就已经被许多冒险者挤得水泄不通,又吓了一跳。
  一栋像是将大型的旅店与酒馆──虽然这两者往往不做区分──再加上公所组合而成的设施。
  实际上这里也的确是由这三种功能组成,理所当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有身穿铠甲的凡人,也有拿着魔杖、穿着厚实外套的森人施法者。
  另一边有带着斧头、留着大胡子的矿人,另外还看得到小个子的草原民族圃人(圃人:读法由英文之野兔(Hare)转化而来,为原作者创义。)。
  这些武装、种族与年龄都五花八门的男女,各自三五成群地谈笑,女神官就从他们之间穿越而过,走向柜台。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来接委托、来报告还是来委托的,只见柜台前面大排长龙。
  「那,山岭上的蝎狮好不好赚?」
  「也没那么好赚。从实际进帐来看,还是去翻遗迹之类的比较好。」
  「也是啦,你说得对。可是只翻遗迹,又不能算成贡献啊。」
  「说到这个,听说都城那边最近有些魔神还是什么的出现,正是好赚的时候呢。」
  「如果是低阶的恶魔,姑且还有办法搞定啦。」
  扛着枪的冒险者,与穿着厚重铠甲的冒险者在闲聊。
  他们的谈话内容是女神官作梦也没想到的,让她紧接着又第三度吃惊,满怀决心地将锡杖往身前抱拢。
  「……以后我也……」
  她很清楚冒险者这个职业,并不如大家说得那么轻松。
  这些年来她亲眼看过无数受了伤,来到神殿寻求治愈神迹的冒险者。
  但地母神的教义,就是要给予受伤的人们治疗。
  她又如何能厌恶为此犯险的行为?
  自己是蒙神殿拯救的孤儿,所以这次轮到自己报恩了……
  「您好,请问今天有什么事呢?」
  想着想着,排队人潮已经消化,轮到了女神官。
  负责接洽的柜台小姐,是个有着柔和表情,比她年长的女性。
  她将充满清洁感的制服穿得整整齐齐,把浅咖??啡色的头发编成辫子垂下来。
  虽说是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小姐,只要看看这大厅,一眼就能明白这项工作有多么繁忙。
  但她并未散发出才女特有的紧绷气氛,证明她明白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女神官觉得紧张稍稍得到舒缓,吞了吞口水。
  「呃,我是想成为……冒险者。」
  「这样、啊。」
  尽管外表给人的印象俐落,这位柜台小姐却有一瞬间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欲言又止。
  女神官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往身体,不禁有些难为情,忍不住低下头。
  虽然这种感觉也因为柜台小姐立刻换上一张盈盈笑脸,而逐渐淡去。
  「我明白了。那么请问您会读写文字吗?」
  「呃,会。因为在神殿学过……多少会一些。」
  「那么就麻烦您填写这些资料。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请尽管问我。」
  那是张冒险记录单。烫金的文字跃然于浅咖啡色的羊皮纸上。
  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发色、瞳色、体格、技能、法术、神迹……
  须填写的事项非常简要,甚至令她忍不住怀疑只填这些真的可以吗。
  「啊,能耐分数和冒险履历栏位请空下来喔,因为那边要由我们来审核。」
  「我、我明白了。」
  女神官点点头,用紧张得发抖的手拿起笔,泡进墨水瓶里,写下一板一眼的文字。
  她把填好的记录单递出去,柜台小姐逐一点头查阅,拿起一枝银尖笔。
  她用这只笔,在一块白瓷制的牌子上,刻下笔触柔美的文字。
  女神官朝对方递出的这块牌子一看,发现上面用细小的文字,记下了与冒险记录单同样的内容。
  「虽然兼作身分证明,但这就算是所谓的能力审核。」
  说完她又慧黠地补上一句:说实在的,上面也只看得出从外表就能判别的事情。
  看到女神官连连眨眼,柜台小姐嘻嘻一笑。
  「遇到什么万一时,还会用来比对身分,所以不要弄丢了。」
  ──遇到什么万一时?
  对方加重语气吩咐的这句话,让女神官一瞬间冒出问号,但随即想通。
  非得比对身分不可的时候,也就是死状凄惨得令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时候。
  女神官心想,但愿自己点头答应时的声音并未颤抖。
  「不过,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当上冒险者呢……」
  「也是啦,只求当上,的确是很简单──」
  柜台小姐表情暧昧。女神官分辨不出她是在担心,还是已经看开。
  「若要晋级,就必须针对打倒的怪物、社会贡献度以及人格进行审查。这点可就相当严格啰?」
  「人格审查?」
  「偶尔就是会有这样的人嘛。那种觉得『我很强所以全都交给我来解决就好!』的家伙。」
  虽然也有另一种怪人就是了──柜台小姐低声说出这句话时,表情忽然放松下来。
  那是一种非常柔和、仿佛感到怀念且温暖的微笑,令女神官产生某个想法。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柜台小姐注意到自己被她观察,赶紧清了清嗓子。
  「委托都贴在那边,基本选法就是照自己的等级来挑……」
  她说着指向的,是一块嵌在墙上的巨大软木板。
  尽管因为被待到刚才的大批冒险者看过、扯下取走,让软木板上钉的纸张变得十分稀疏……
  但会需要这么大一块告示板,应该就表示委托数量真的有这么多。
  「只是,我个人推荐先从清理下水道或水沟慢慢习惯。」
  「?所谓的冒险者,不是应该要跟怪物战斗吗……?」
  「猎杀巨大老鼠也是不折不扣的斩妖除魔,一样能为社会做出贡献喔。」
  况且若要找新人也能处理的委托,剩下的就只有剿灭哥布林了。
  柜台小姐喃喃说到这,表情中仍散发出一股欲言又止的气氛。
  「那么,这样就注册完毕了。我谨在此祈祷您日后的活跃。」
  「啊,好的,谢谢你。」
  女神官一鞠躬,离开了柜台。她放下挂在脖子上的白瓷识别牌,松了口气。
  总之既然注册完毕,代表她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了冒险者。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要说有什么家当,也就只有手上这把兼作圣印的锡杖、包含换洗衣物在内的一些行李,以及少许金子。
  听说公会二楼,设有供低阶冒险者使用的住宿设施。
  那么,先去订个房间,今天这一天就用来看看有些什么样的委托吧……
  「我说啊,可不可以跟我们一起来冒险?」
  「咦?」
  忽然找她说话的,是一名穿着全新的胸甲,绑着头带,腰间挂着剑的年轻人。
  他和女神官一样,脖子上挂着一块全新的白瓷牌子。
  白瓷──从最高阶的白金等级算起,一共十等当中的最低等,也就意味着是才刚注册的新人。
  「你不是神官吗?」
  「啊,呃,是。是这样没错。」
  「那正好。我的团队里没有神职人员……」
  往前一看,剑士身后有着两名少女。
  一名是绑起头发,身穿武斗服,显得很好胜的少女;另一名则是拿着手杖,以冰冷的视线看过来的眼镜少女。
  想来多半是武斗家与魔法师吧。
  剑士似乎察觉到女神官的视线:「是我的小队。」他点头说道。
  「可是这委托很赶,至少希望能再多一个人。可以拜托你吗?」
  「你说很赶,是指……?」
  「就是剿灭哥布林!」
  仔细询问下,原来打从不知何时起,有哥布林在村子附近的洞窟住了下来。
  哥布林──只能以数量取胜,是人们眼中最弱小的一种怪物。
  个子和孩童差不多,力量与智慧也同等级。要说有什么特征,顶多也只有能在夜间视物。
  除此之外则和一般怪物一样,会做出威胁人类、攻击村庄、掳走女子等等行动。
  就算再怎么弱小,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怪物。
  起初村民也都不予理会……但没过多久,情况开始生变。
  一开始,是为了过冬而储备的谷物被偷走。
  连种子都被抢走,让愤怒如狂的村民们修好栅栏,开始拿起火把巡逻……
  而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被摆了一道。
  那些哥布林偷走了羊,还顺便把牧羊妹以及发出声响的村女给带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村民当然不可能还有心思选择手段。
  村民凑足仅有的财产,来到了公会──有冒险者聚集的冒险者公会。
  他们相信只要对冒险者们提出委托,一定就错不了。
  ──嗯,这……
  女神官听剑士很快地说明完这一大段,以手指按住嘴唇,陷入思索。
  拿剿灭哥布林做为第一次的冒险,也是常有的事。
  有人邀她参加这次冒险。能够有人来邀请她,会不会也是一种缘分呢?
  她本来就不认为只凭自己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办得到。
  神职人员单独行动,无异于自杀行为,迟早总是要组成团队的。
  但和陌生人一同行动,还是令人很不安。
  既然如此,加入主动前来邀约的人,是不是还比较能放心?
  受到男性邀请,也同样是她的第一次经验,但既然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女性……
  ──那么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明白了……只要几位不嫌弃的话。」
  过了一会儿,女神官坦率地点了点头,剑士高兴得喜形于色。
  「真的吗!太棒了各位,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冒险了!」
  「请问……几位打算就四个人去,是吗?」
  柜台小姐看不下去而插嘴,但剑士对此似乎并未抱持疑问。
  「我想,再等一下,应该就会有别的冒险者来了……」
  「哥布林这种怪物,有四个人不就够了吗?」
  剑士以令人放心的态度环顾同伴,问了一声:「对吧!」爽朗地笑着。
  「被掳走的女孩子还在等我们去拯救呢。不能再花更多时间了!」
  然而,听到剑士这么告知后,柜台小姐的表情依然欲言又止……
  「……」
  女神官心中因此产生一丝莫名的不安,却也是事实。
  
  §

  一阵腥臭的风呼啸而过,令火把的火显得无助地摇曳。
  白昼的阳光,在踏进洞穴入口后被满满的黑暗遮住,根本照不进里头。
  随着火焰摇晃,粗犷的岩石影子仿佛成了壁画上的怪物,在岩壁上蠢动。
  男女合计共四名的年轻人,各自身穿简陋装备。
  他们在深沉的黑暗中,战战兢兢地组成队形前进。
  打头阵的是握着火把的剑士,接着是女武斗家,殿后的是担任后卫的女魔法师。
  而被夹在中间的第三人,则是手持锡杖、畏畏缩缩前进的神官服少女。
  提议采??这个队形的是女魔法师。
  她认为只要不在中途遇到岔路,应该就不需考虑来自背后的奇袭。
  只要前锋好好扛住攻势,身为后卫的她们就很安全,只要负责支援就好。
  「……真的,不要紧吗?」
  但女神官的喃喃自语中,仍带着浓厚的不安。
  打从进入洞窟后,她的不安变得愈来愈显著。
  「我们连对手的情况都不清楚,就这么贸然闯进来……」
  「你实在很会操心耶。不过这样也的确很有神官的样子啦。」
  剑士那与洞窟的空洞很不搭调的爽朗嗓音,碰出回声而渐渐消失。
  「哥布林这种东西,连小孩子也知道吧?我还曾经赶跑过跑来村子里的哥布林呢。」
  「打倒哥布林根本没什么好得意的,别拿来说嘴,多难为情?」
  何况那也不算真的打倒过吧?
  女武斗家讽刺地这么一说,剑士就噘起嘴唇:「我又没说错。」
  女武斗家一副拿他没辙,却又有些开心地叹了一口气。
  「也是啦,就算这个笨蛋砍漏了,我也会一拳把哥布林打飞,你就别这么担心了。」
  「喂喂,说笨蛋也太难听了吧……」
  剑士沮丧的脸被火把照亮,但随即转而悠哉地举起剑。
  「没关系啦,凭我们的本事,就算有龙跑出来,也总会有办法的!」
  「……你还真心急。」
  女魔法师轻声这么一说,女武斗家就嘻嘻笑了几声。谈笑声在洞窟中回荡。
  这些回声又让女神官觉得会从黑暗中吸引某些事物过来,让她连开口都有所迟疑。
  「可是,迟早还是希望能成为屠龙者呢。你们说是不是?」
  剑士与女魔法师点了点头,女神官也默默微笑附和。
  她藉由阴影,遮掩住和柜台小姐同样暧昧的表情。
  ──真的是那样吗?
  女神官绝口不提如此疑问,哪怕不安已经在胸中翻腾。
  『凭我们的本事』。他是这么说的。
  但萍水相逢的一行人,又如何能相信彼此真有这种本事?
  女神官也看得出他们不是坏人。看是看得出来,但……
  「可是,还是多做一点准备比较好吧……我们连药都没有。」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既没钱也没时间去张罗啊。」
  剑士对女神官发抖的嗓音也不放在心上,英勇地说了。
  「而且我又很担心被掳走的女孩子……要是她受伤了,你应该会帮忙治疗吧。」
  「我的确蒙地母神赐予了治愈和光的神迹,可是……」
  「那就没问题啦!」
  只能用三次啊……女神官含糊其辞的这句话,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
  「自信满满是很好啦。不过你应该不会迷路吧?」
  「喂喂,走到这里明明都只有一条路,是要怎么迷路啊?」
  「谁知道呢。你这个人动不动就得意忘形,得时时看着才行。」
  说是同乡的剑士与武斗家,就和先前一路走来时一样,一团和气地开始拌嘴。
  女神官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轻轻用双手抓住锡杖,口中无数次念诵地母神的名讳。
  ──还请保佑我们,让这一切平安结束。
  她的祈祷并未形成回音,落在黑暗中而渐渐消失。
  也不知道是祈祷传进了地母神耳中,还是她为了祈祷而仔细倾听。
  「喂,你落后了。不要拖垮队形。」
  「啊,好的,对不起……!」
  最先注意到的,果然就是女神官。
  就在女神官因祈祷而被女魔法师超前,经她这么一催而小跑步赶过她时。
  只听见轻微的喀啦一声──像是岩石滚动的声响。
  「……!」
  「又来了?这次又怎么啦?」
  见女神官全身一震停下脚步,走在最后面的女魔法师不耐烦地问起。
  她以优秀的成绩从都城的学院毕业并学会法术,很受不了女神官这种人。
  女神官胆颤心惊、畏畏缩缩,给她的第一印象就糟透了,而进入洞窟之后又变得更糟糕。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响……」
  「哪里传来的?前面吗?」
  「是……后面。」
  ──真希望她不要太过分。
  这样根本就不是慎重,而是胆小了。对一个冒险者而言,那岂不是致命的缺陷?
  因为女神官停下脚步,让她们与走在前面的两人已经拉开一大段距离。
  他们聊得热络,显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异状。
  女魔法师在因为光源远离而浓度更增的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喔,我们可是从入口就一直线走来的耶?后面怎么可能会有什么……」
  说着女魔法师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转过身去,冷静的嗓音当场……
  「哥布林!?」
  ──转为尖叫。
  岩石的确崩塌了。不,是被挖开了。
  一群丑恶的怪物从岩壁上的横坑跳出来,大举涌向不幸待在最后排的她。
  手上握着简陋武器,有着骇人表情、个子接近孩童的──躲在洞窟的小鬼。
  哥布林。
  「咿、咿!?」
  女魔法师喊得口吃,举起了做为毕业证明的石榴石法杖。
  她打结的舌头能够编织出咒语,简直是种奇迹。
  「『沙吉塔……印夫拉玛拉耶……拉迪乌斯』!」
  她涂消刻印在脑海中的咒语,能够窜改世界、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从口中迸出。
  一道火红的「火焰箭」,从拳头大的石榴石射出,命中了哥布林的脸。
  传来把肉烧焦的恶心声响与臭味。
  ──解决了一只!
  确切的胜利,让一种昂扬感随着剽悍的笑容而生。
  她足足能够施展两次法术,这带给她莫大的自信。
  「沙吉塔……印夫拉玛拉耶……拉迪──呀!?」
  但敌人远比他们要多。
  女魔法师尚未咏唱完下一次法术,细瘦的手臂就被哥布林抓住。
  她甚至来不及用力抗拒,整个人就被重重摔到岩石地面上。
  「啊,呜!?」
  眼镜飞了出去,当场摔破。
  她视野立刻陷入朦胧,法杖转眼就被抢走。
  「啊、啊……!还、还给我!那不是你们这种东西可以碰的……!」
  法杖或戒指等魔法的发动体,是施法者的生命线,更是她的尊严所在。
  但法杖就在歇斯底里大喊的女魔法师面前被折断了,仿佛故意要折给她看。
  女魔法师立刻表情扭曲,名为冷静的面具已经完全被扯了下来。
  「混帐……混、帐!」
  她摇动丰满的胸部,甩着没怎么锻炼过的脚疯狂乱踢、挣扎、抗拒。
  但这个举动害了她。小鬼不耐烦了,毫不留情地将生锈的短剑往她腹部插了下去。
  「呜啊啊啊啊……!?」
  一声五脏六腑被割开而悲痛的女子尖叫。
  其他同伴……不,应该说女神官当然并未袖手旁观。
  「你、你们!离她远一点!住手……!」
  女神官用她纤瘦的手臂拼命地来回挥舞锡杖,试图赶走哥布林。
  神职人员当中,当然也有人擅长武术。
  相信也有人在长期的冒险之中,练就出了像样的力量。
  但女神官的攻击软弱无力。
  何况在恐怖驱使下莽撞挥动的武器,自然不可能有效击中对手。
  锡杖的杖头不断砸中岩石或地面,发出轻响。
  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些哥布林迟疑地退开了一步。
  不知道是提防她有可能是武僧,还是不想被这种杂乱无章的攻击打中。
  女神官抓准这一瞬间的空档,把女魔法师从大群哥布林里拖了出来。
  「你振作点……振作一点……!?」
  没有反应。她一边呼喊一边摇动女魔法师,手却沾到一种黏腻的深红色液体。
  女魔法师肚子上仍然插着那把生锈的刀刃,而且已经惨不忍睹地被割开、搅动过一番。
  这幅惨状太凄惨,让女神官的喉咙发出细小的深深吸气声。
  「啊……啊……」
  但她还活着。即使频频痉挛,仍尚未死去。
  还来得及。非得来得及不可。女神官咬紧了嘴唇。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她将锡杖拉回胸前,一手像要压住内脏以免破肚而出似的按着不放,恳求神的神迹。
  若说魔法是窜改世界的定律,那么「小愈」无疑是诸神的作为。
  女神官的手掌接收到了这磨耗灵魂的祈祷,发出淡淡的光芒,转移到女魔法师身上。
  随着这阵光芒起泡似的消失,破开的肚子开始渐渐愈合。
  这群哥布林当然不会任由她悠哉地治疗,然而……
  「你们这些该死的哥布林!竟敢把她们!」
  既然剑士总算察觉到后方异状,冲过来保护同伴,哥布林也就无法随心所欲。
  他丢下火把,双手牢牢握住长剑,往前就是一刺。刺穿了哥布林的喉咙。
  「Guia!?」
  「下一个……!」
  他强行拔出剑,转身之际一剑斜斜劈出,砍中另一只哥布林的上半身。
  剑士在骇人的怪物鲜血飞溅下,威武地吼叫:
  「好啊,怎么啦!来啊!」
  有句话说,杀红了眼。
  他──剑士,是个农村家庭的次子,从小时就梦想能够成为骑士。
  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成为骑士,但至少可以确定,太弱小就当不上骑士。
  因为床边故事里描述的骑士,都会打倒怪物,讨伐邪恶,拯救世界。
  而自己像这样击溃大批小鬼,拯救无力的女性、拯救同伴的模样,实实在在就是个骑士。
  想到这里,剑士脸上露出了笑容。
  挥剑的手上也充满了力气,沸腾的血液冲脑引发耳鸣,一切都集中到眼前的一只敌人身上。
  「慢着!你一个人不行的!」
  女武斗家这句话尚未传进耳里,就有一把生锈的短剑插上剑士的大腿。
  「!啊!?臭、臭家伙!」
  是只胸前有着一道极深伤口的哥布林。沾上鲜血与油脂而变钝的刀刃,就差了那么一点,没能彻底杀死他。
  剑士严重失去平衡的同时,挥出了第二剑,这次哥布林终于无声无息地断气。
  但下一瞬间,又有别只哥布林朝剑士背上扑了过去……
  「少、碍事!」
  为了回身砍去而挥到底的长剑──发出喀的一声闷响,卡在洞窟的岩壁上。
  他的气数就到这里。
  掉在地上的火把烧完,一涌而来的黑暗中,闷浊的哀号响亮得令人吃惊。
  剑士因为嫌不好看又没钱买,既没有盾牌也没有头盔,只有薄薄一件胸甲能够保护自己。
  他被拉倒而一刀刀凌迟,已经无从回避就这么毫无价值死去的命运。
  「……!怎么会……!」
  女武斗家未能来得及出手相救,目睹这名她其实并不讨厌的男子之死,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发愣。
  光是能握紧发抖的拳头摆出架式,或许已经算是很了不起。
  「……你们两个,赶快走。」
  「可、可是……!」
  女神官反驳女武斗家这句平静的指示,但她也看出事态已经无可挽回。
  女魔法师明明在她怀里接受了「小愈」的神迹,但呼吸仍然浅而急促,反应也很微弱。
  仔细一看,大群哥布林正朝着剩下的猎物慢慢逼近。
  现在他们多半还在提防女武斗家,但显然再过不久就会一拥而上。
  女神官看了看女魔法师与女武斗家,以及还在凌迟毙命剑士的哥布林们。
  女武斗家见她们两人不动,微微啐了一声。
  「嘿,呀……!」
  她做好觉悟而发出的吆喝声显得十分坚毅,主动冲进大群哥布林当中。
  锻炼得强健有力的四肢,使出的是亡父传授的格斗技精髓。
  自己不能死在这里。亡父的武术,不可能会败给这些小鬼。
  ──最重要的是,你们杀了他。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原谅!
  身心都锻炼到极致的这记正拳,漂亮地打进了一只哥布林的心窝。
  她甩开吐得满地都是而往后倒地毙命的敌人,回身手刀一闪。
  致命一击。
  哥布林的颈子受到强烈的损伤,往不应该弯折的角度折断。
  同时她朝因此空出的间距猛力一跨步,右脚横空扫去。
  这是一记精纯无比的回旋踢,踢得两只哥布林一起重重撞在岩石上断气……
  「啊……!?」
  但这一脚被第三只哥布林轻而易举地挡下,脚踝更被抓住。
  人们说哥布林的个子只有孩童大小。然而……
  「HURGGGGGGG……!」
  这只喉咙咯咯作响,吐出腐臭气息低吼的哥布林,却很巨大。
  体格差距大得连绝对不算娇小的女武斗家,都必须抬头仰望。
  被抓住的脚痛得像是骨头都要散了,让她发出哀号。
  「!啊、痛、痛死了……!放开,我──啊!?」
  这一瞬间,巨大的哥布林就这么抓住女武斗家的一只脚,随手将她往洞窟的墙上摔去。
  干燥的物体碎裂的声响。
  女武斗家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接着又被摔向另一边的墙上。
  「咿、咕!?」
  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哀号。女武斗家呕出掺了血的呕吐物,被往地上一扔。
  剩下的哥布林立刻朝她一拥而上。
  「呜嘎!?咿呜!?嘎!?咳!?咦!?呜!啊!」
  女武斗家大声哭喊,却被无数棍棒毫不留情地殴打,衣服也被撕破丢开。
  哥布林对于来杀他们的冒险者,不抱任何慈悲心。
  受到骇人暴行的少女高声尖叫。
  女神官确切地听见了尖叫声中的话语。
  ──快、逃……
  「……!对不起……!」
  女神官捂住耳朵,不去听洞窟内回荡的凌辱声响,搀扶着女魔法师跌跌撞撞地举步奔跑。
  奔跑。奔跑。再奔跑。差点一跤摔倒,又拼命站稳脚步,继续往前跑。
  即使身在黑暗中,脚下又满是石块,看不清楚路况,女神官仍然拼命奔跑。
  「……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呻吟着张开嘴。
  即使明知自己被逼得不断深入已经没有灯光的洞窟内……
  「呜、呜、啊……!」
  哥布林留下回荡的哀号,脚步声慢慢地、慢慢地逼近,让她觉得比什么都要可怕。
  别说停下脚步,连回头都不敢。
  虽说即使回过头去,黑暗中也看不见东西。
  此刻,她终于理解柜台小姐之所以表情暧昧的理由。
  原来如此。哥布林的确很弱小。
  就连还是菜鸟冒险者的剑士、女武斗家、女魔法师,也都各自打倒了几只哥布林。
  无论体格、智力、力量,几乎全都和孩童差不多。就和人们说的一样。
  然而,如果有十名以上的孩童,各自怀抱杀意与凶器,发挥他们的狡猾展开袭击,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女神官他们想都不曾想过。
  他们弱小、不成气候、生疏,没有钱也没有运气,而哥布林的数目远比他们多。
  就只是这么一件……常有的事。如此罢了。
  「啊……!」
  女神官的脚被神官服的衣摆一绊,狼狈地摔倒在地。
  比起脸与手掌被沙土磨伤的痛,不小心把女魔法师摔了出去要更加严重。
  女神官赶紧跑过去,抱起才刚认识的同伴身体。
  「对、对不起!你还好吗!?」
  「呕、恶……」
  女魔法师不回答,而是吐出一口血。
  女神官只顾拼命奔跑,所以并未注意到,女魔法师已经全身痉挛,频频颤动。
  她全身发起高烧,汗水让这件厚实的魔法师长袍变得又湿又沉。
  「为、为什么……!?」
  女神官第一个就怀疑起自己。会不会是自己的祈祷,未能正确地送进神的耳中?
  女神官想到这里,于是花费宝贵的时间,掀开女魔法师的服装,摸索着检查她的伤势。
  但神迹早已正确降临。
  即使被血弄脏,但她的腹部很平滑,摸不到一处伤痕。
  「……呃、呃,这、这种时候,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她多少有急救的知识,相信也还施展得出神迹。
  但只要再施展一次治愈的神迹,就能治好她吗?是不是该试试别的方法?
  不,凭自己现在早已紊乱如麻的心思,有办法让请愿上达天听吗──……?
  「呜,啊啊……!?」
  而这一瞬间非常致命。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女神官痛得软倒在地。
  黑暗中才刚听到咻的一声轻响窜过,紧接着就是一阵火热的剧痛贯穿左肩。
  转头一看,肩上深深插进了一枝箭。红色的鲜血渗到了法衣上。
  女神官并未穿着铠甲。这枝箭贯穿衣服,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她娇嫩的肩膀。
  这固然是因为戒律禁止神官进行过度的武装,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没有钱。
  只要微微一动,痛楚就会扩大成几百倍,就像被火钳插进伤口似的又烫、又痛。
  「呜呜,呜呜呜呜……!」
  女神官能做的,就只有咬紧牙关,忍住眼泪,瞪着这些哥布林。
  拿着武器接近的哥布林,只有两只。
  他们咧嘴贼笑,口水从嘴角滴下。
  如果能够咬舌自尽,也许还比较幸运。
  但她的神不允许教徒自绝生命,让她眼看将无法避免地走上与同伴们相同的末路。
  会被一刀刀凌迟,还是会受到可怕的侵犯,又或者两者皆是?
  「咿、呜、呜……呜……」
  她的齿列咯咯作响,颤抖个不停。
  女神官把女魔法师拥进怀里,像是要保护她,忽然间却觉得自己的下半身传来一阵暖流。
  两只哥布林嗅出这股气味,露出下流的表情。
  女神官撇开眼睛不去看,拼命念诵地母神的名讳。
  神并未伸出援手。
  然而……
  「……啊……?」
  黑暗深处却有了光。
  就像被涌来的黄昏填满的天空中,一颗骄傲发出光芒的夜空明星。
  小小一丁点,却又鲜明的光芒,慢慢接近过来。
  同时一阵信步前行,却又充满决心、毫不犹豫的脚步声,响彻了这一带。
  两只哥布林不解地转过身去。是他们的同伴让猎物给跑了吗?
  下一秒,女神官隔着怪物的肩膀,看见了他。
  是一名实在太过寒酸的男子。
  他穿戴脏污的皮甲与铁盔,绑着一面小盾的手上拿着火把,右手握着一把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
  还是菜鸟冒险者的他们几个,身上穿着装备还比较像样。女神官这么想。
  ──不行……!不可以,过来……!
  要是能喊出这句话就好了。恐惧让她整个舌头都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
  自己没有女武斗家那样的勇气,让她无地自容。
  多半是觉得像她这种无力的猎物,大可晚点再来慢慢料理。
  转身面向男子的两只哥布林当中,其中一只弯弓搭箭,射了出去。
  这枝箭十分简陋,箭头是石制的,弓术也稚拙得不值一提。
  但黑暗站在哥布林这一边。
  从人类不能视物的黑暗中射出的箭,终究无从闪躲……
  「哼。」
  然而男子哼了一声,并以犀利挥出的一剑轻易拍掉箭矢,几乎是在同时。
  在无法理解这代表什么的情况下,另一只哥布林就扑了上去。
  哥布林飞身刺出的,同样是把生锈的短剑。短剑朝着肩膀的铠甲缝隙,深深插了进去。
  「啊啊……!」
  女神官发出尖叫。然而耳中却只听见自己这声尖叫,再来就是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挡住短剑的,是皮甲底下的链甲。
  哥布林大惑不解之余,仍然灌注力道试图刺穿。
  「GYAOU!?」
  这一瞬间非常致命。
  在一声闷响中砸上来的盾牌,把哥布林按到墙上压扁。
  「先是一只。」
  他淡淡地说道,女神官立刻听懂了意思。
  男子随手将火把的火焰──按上哥布林的脸。
  一阵肉烧焦的臭味,伴随浑浊得令人不忍听下去的哀号,弥漫在整个洞窟中。
  哥布林半发狂地挣扎,但遭到盾牌阻挡,连伸手去搔脸都做不到。
  男子确定哥布林很快地不再动弹,四肢无力垂下后,慢慢放开了盾牌。
  咚一声沉重的声响,脸被烧焦的哥布林从墙上软倒。
  男子随意一脚踢开,往前踏上一步。
  「下一只。」
  那是一幅反常的光景。害怕的不是只有女神官。
  也难怪手持弓箭的哥布林会忍不住后退,想抛弃同伴逃走。
  毕竟勇敢是与哥布林相距最遥远的一个字眼。
  但现在这只哥布林的背后,还有女神官在。
  「……!」
  女神官这次有了行动。
  即使身上中箭、失禁、腿软,还抓着垂死的同伴,狼狈到了极点。
  她仍然以还能动的一只手,朝哥布林挺出锡杖。
  这是一次没有多少意义的,小小的抵抗。而且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反射性的动作。
  然而,要引发哥布林一瞬间的迟疑,已经太足够了。
  哥布林这一辈子,就属这一瞬间用了最多脑袋,思考该怎么办。
  而哥布林得出结论前,这辈子最后一个答案,就随着铠甲战士掷出的剑飞散在岩壁上。
  隔了一瞬间后,头盖骨被击碎的哥布林毙命了。
  「这样就是两只。」
  他打完一场令人作呕的仗,蹂躏着这些已经杀死的哥布林尸体。
  穿戴脏污铁盔、皮铠与链甲的全身,都被怪物的血染成深黑色。
  左手绑着用了多年而满是伤痕的小盾,握着通红燃烧的火把。
  空出来的右手,从牢牢踏住的尸骨头盖,随手拔出插在其上的剑。
  一把沾满了黏腻脑浆,未免太要长不长、要短不短,款式廉价的剑。
  少女肩膀被箭射穿,瘫坐在地上,苗条的身躯因害怕而发抖。
  眼前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想着想着,甚至觉得这个人也许就像哥布林,再不然就是一种更加来路不明的怪物。
  他的模样,散发出来的氛围,以及言行举止,就是如此异样。
  「……请、请问,你是……?」
  少女忍着恐惧与疼痛,出声询问对方身分。
  而他回答了。
  「专杀小鬼之人。」
  ──不是杀龙或吸血鬼,而是最弱的怪物。专杀小鬼,的人。
  换做在平时听到这个滑稽的名号,几乎会令人忍不住发笑,但现在的她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

  §

  自己连肩膀的疼痛都忘了而发呆的模样,不知道这名男子──哥布林杀手是怎么看的?
  男子大剌剌地走到女神官身前蹲下,让她全身一震。
  即使在火把的火光下凑得这么近,遮住面孔的铁盔后方,还是看不见他的双眸。
  就仿佛铠甲当中也充斥着黑暗。
  「是菜鸟啊。」
  哥布林察看完她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静静地说道。
  将火把放到地上的他胸前,也有一块识别牌在摇动。
  在黑暗中仍反射出朦胧清辉的颜色,千真万确是白银的光。
  「啊……」
  女神官小声惊呼,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冒险者公会的十个等级当中的第三阶。
  白金等级是史上只存在过寥寥几人的例外,黄金等级则会参与国家规模的疑难案件。
  白银就仅次于这两个等级,是实质上最优秀的在野冒险者。
  「……银的,冒险者。」
  和最低阶的白瓷等级女神官天差地远,是不折不扣的老手。
  ──我想,再等一下,应该就会有别的冒险者来了……
  柜台小姐的话从女神官脑海中闪过。她指的该不会就是这个人……?
  「似乎还能说话吧。」
  「咦?」
  「你运气不错。」
  哥布林杀手手上的动作轻描淡写到了残酷的地步,让女神官甚至来不及开口。
  「呜、啊……!?」
  箭头的倒钩撕开皮肉,过度的痛楚让女神官发出呻吟。
  随着鲜血从被强行拔出箭的伤口溢出,眼眶含着的泪也一滴滴落下。
  哥布林杀手以同样轻描淡写的动作,从腰包中拿出一个小瓶子。
  「喝下去。」
  那是一种隔着玻璃发出淡淡燐光的绿色药水──治疗药水。
  是女神官他们一行人想要,却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钱而放弃购买的东西。
  女神官伸手接过,视线却在小瓶子与受伤的女魔法师之间来回。
  「请、请问!」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出了声,接下来的话就流畅地说了出来。
  「我、我可以,给她喝吗!凭我的神迹实在……」
  「她哪里,被什么伤到?」
  「呃、呃,是被短剑,刺中腹部,好像是。」
  「……短剑。」
  哥布林杀手仍然老实不客气,伸手就摸向女魔法师的肚子。
  手指用力一按,她就再度呕出一口血。
  对满怀盼望在一旁凝视的女神官看也不看一眼,他迅速诊察完之后,淡淡地丢下一句:
  「死心吧。」
  「……!」
  女神官脸色苍白,倒抽一口气,抱着女魔法师的手上加重了力道。
  「你看。」
  哥布林杀手拔出还陷在自己肩膀链甲上的短剑给她看。
  刀身上布满一层黏腻又浑浊,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黑色黏液。
  「是毒。」
  「毒、毒……?」
  「把山上采来的草,和他们的粪尿、唾液,随意掺在一起做成的。」
  ──你运气不错。
  女神官弄懂了先前哥布林杀手对她说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后,当场倒抽一口气。
  射中她的箭头并未涂上这种毒。所以自己才能像这样好端端的。
  当初若是两只哥布林之中,拿着短剑的一只先攻击她……
  「中了这种毒,会喘不过气、舌头发抖、全身痉挛、发高烧,意识浑浊,然后死亡。」
  他用哥布林的腰布擦了擦这把刀刃缺损的短剑,挂到腰带上,从头盔底下说话。
  「毕竟他们很脏。」
  「这、这么说来,只要能够解毒,她就……」
  「解毒剂是有,但毒已经行遍全身。来不及了。」
  「啊……」
  此时女魔法师空洞的眼神微微聚焦。
  她喉头的血沫发出咕嘟声,嘴唇颤抖,用分不清是嗓音还是杂音的声音,小声说出一句话。
  「……杀,呃……我。」
  「好。」
  下一瞬间,哥布林杀手毫不迟疑地一剑刺进女魔法师咽喉。
  伴随啊的一声呻吟,女魔法师全身一跳,随即喷出大量血沫,就此断气。
  哥布林杀手检查拔出的剑刃,发现因为沾到油脂而变钝,啐了一声说:
  「别让她多受苦。」
  「为什么!?她明明,也许,还有救……」
  女神官抱着女魔法师瘫软的尸骨,脸色发白地大喊。
  ──可是。
  下一句话却说不下去。她没救了。这是真的吗?
  即使真是如此,在这里杀了她,真的是为她好吗?
  女神官不懂。
  不管怎么说,女神官都尚未获得「解毒」的神迹。
  即使想喂她喝解毒剂,也只有眼前的男子才有,不属于女神官。
  女神官不喝药水,也不起身,只能坐在原地发抖。
  「你听好。他们虽笨,却不傻。」
  哥布林杀手以撂狠话的口气说了。
  「至少,还知道要先锁定魔法师攻击……看。」
  他指向挂在墙上的老鼠骷髅与乌鸦羽毛。
  「这是那些哥布林的图腾。换言之,他们有萨满。」
  「萨满……?」
  「你不知道?」
  女神官显得不安,但仍微微点头。
  「就是施法者。还比这丫头高段。」
  女神官从不曾听过哥布林会施展魔法。
  如果知道有这样的敌人存在,她的团队是否就不会全军覆没了?
  ──不。
  女神官死了心似的,在内心否定。
  即使他们听说了,想必也不会认为这有什么威胁性可言。
  哥布林是种冒险者第一次冒险时就能击溃的怪物,最适合让新手用来试身手。
  至少,直到刚才,他们都还这么认为。
  「有看见大个子的家伙吗?」
  哥布林接着就往瘫坐在地的女神官凑过来,看着她的脸。
  这次,她微微看见了他的眼睛。
  脏污的铁盔底下,有着像是机械的冰冷光芒。
  被他从头盔下盯着,让女神官不自在地全身一震,僵住不动。
  因为她突然想起下半身的温热与湿润。
  受到哥布林袭击,同伴转眼间都死了,团队当场瓦解,只剩自己活下来的事实。
  实在太没有现实感。
  相较之下,肩膀一阵阵的抽痛、失禁的感觉与羞耻,还来得确切多了。
  「我想,应该有,可是……我,光顾着逃命……」
  女神官拼命翻找因此而模糊不清的记忆,无力地摇了摇头。
  「是大家伙啊。多半是找了『过客』来当保镖吧。」
  「你说的是……乡巴佬?」
  「差不多。」
  哥布林杀手检查武器,察看完装备状况,站了起来。
  「我要从那个横坑过去。非得现在击溃他们不可。」
  女神官仰望他的身影。他已经不再看她,双眼直视前方的黑暗。
  「你要怎么做?回去,还是在这等。」
  女神官用使不上力气的手,重新握好锡杖。
  她往发抖的膝盖灌注力道,泪流满面,却仍站了起来。
  「我……也去……!」
  无论独自回去,还是独自被丢在这,女神官都承受不了。她别无选择。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那就喝了药水。」
  女神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喝完装在小瓶子里的苦涩药水,肩膀伤口的滚烫就渐渐淡去。
  这种用十余种药草制成的药水,不会让伤势急遽好转,但能够止痛。
  也难怪她会松了一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喝药水。
  「好。」
  哥布林杀手看她喝完药水,踏入了黑暗之中。
  他的脚步毫不迟疑,亦不曾回头看上女神官一眼。
  女神官赶紧小跑步跟上,以免被丢下。
  临去之际,她朝背后瞥了一眼,看向已经断气的女魔法师。
  「……」
  女神官紧咬嘴唇,深深一鞠躬。
  晚点我一定会来接你。

  §

  返回横坑所在处,距离也不算太远,莫名地就是没看见那群哥布林的身影。
  相对的,有些连本来是不是人都已经难以分辨的肉块,凄惨地被弃置在地上。
  令人作呕的血与内脏臭味,混在洞窟的空气里翻腾。
  「!咕、呜、恶恶恶……」
  女神官看了看剑士的尸骨,忍不住跪下呕吐。
  在神殿的最后一餐,享用了面包与葡萄酒,感觉已经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不,真要说起来,就连剑士找她一起冒险,也已经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九只吗。」
  哥布林杀手无视于凄惨的景象,清点哥布林的尸体,点了点头。
  「以这种规模的巢穴来说,剩下的应该不到一半。」
  他从剑士的尸体上捡起剑与短剑,挂到腰带上。
  哥布林的武器他也检查过,但似乎没找到满意的货色。
  女神官按住嘴角,用责怪的眼神看他,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几个人?」
  「咦?」
  「柜台小姐只跟我说,新人跑来剿灭哥布林。」
  「咦,啊,四个人……」
  说到这里,女神官差点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赶紧用双手按住嘴。
  「这、这个,我还有,另一个同伴……」
  为什么先前都一直忘了呢?
  哪儿都看不见那个替她承受可怕命运,受尽笔墨难以形容之暴行的武斗家。
  「女人吗?」
  「是……」
  哥布林杀手把火把拿近,仔细检查洞窟地面。
  地上有几个全新的脚印,血迹、污水,以及拖行某种物体的痕迹。
  「看来是被带进去了。不确定是否还活着。」
  哥布林杀手把几根还连着头皮的长发绕上手指,做出这样的结论。
  「那,我们得去救她……」
  女神官拼命振奋自己的精神这么说。
  但哥布林杀手不回答,把火接到新的火把,然后将旧火把往岔路上一扔。
  「他们在黑暗中也看得见。总之多点些火。黑暗是敌人。要听声音。」
  女神官照哥布林杀手的吩咐,静静倾听。
  从火把的光绝对照不到的洞穴深处,有着啪啪几道脚步声跑了过来。
  ──哥布林!
  多半是注意到火把的光而跑来察看的吧。
  哥布林杀手拔出系在腰带上的短剑,朝黑暗深处掷出。
  一声刺中物体的尖锐声响传来。火把朦胧的火光,照出了哥布林躺下的身影。
  哥布林杀手迅速扑了过去,朝心脏补上一刀。
  喉咙插着短剑的哥布林无声无息地断气。这一连串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十。」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数着。女神官朝横坑望进去,胆颤心惊地问:
  「……你也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吗?」
  「怎么可能。」
  哥布林杀手让沾上血与油脂而变钝的剑插在哥布林身上,并不伸手去拔。
  他改而换上先前剑士所持的剑,??对这在狭隘空间里太碍事的刃长咂舌。
  接着他从刚杀死的哥布林身上取走长枪。
  这是一把用兽骨制成的简陋长枪,但拿在人类手里,则只有标枪的长度。
  「我练习过。瞄准他们喉咙高度。」
  「练习?你练了多少次……」
  「很多次。」
  「很多……」
  「你一直在问问题。」
  「……」
  女神官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会什么。」
  「……咦?」
  女神官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图,但仍赶紧抬起头。
  哥布林杀手毫不松懈地监视洞口,继续问下去:
  「我是说神迹。」
  「……神授与我『小愈』和『圣光』。」
  「次数呢。」
  「一共三次……还剩下,两次……」
  尽管她从不曾拿这件事炫耀,但以菜鸟神官而言,她算是很优秀的。
  首先,光是能对神献上祈祷、恳求,得到神赐予神迹,就是一种才能。
  而多次让灵魂与神相连,更没有太多人能够承受。这需要经验。
  「比预料中好太多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无法将哥布林杀手的话当成是在「称赞她」。
  他的口气终归只有义务,平淡,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那就用『圣光』。反正『小愈』派不上用场,别浪费次数。」
  「知、知道了……」
  「刚才那家伙是斥候。这个洞果然没错。」
  标枪的枪尖,指向哥布林跑来的洞穴深处。
  「但斥候没回去,杀了你同伴的家伙也没回去。因为我杀了他们。」
  「……」
  「怎么做?」
  「咦?」
  「如果你是哥布林会怎么做?」
  问题来得突然。女神官把纤细的手指抵在下巴,拼命思索。如果她是哥布林,会怎么做?
  那双想必过去都在神殿担任义工的手,白得怎么看都不像是冒险者。
  「……我会,埋伏。」
  「正是。」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道。
  「我们就是要去硬闯埋伏。做好觉悟吧。」
  女神官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哥布林杀手拿出一捆绳索与木桩,开始在脚下架设。
  「这就像个小小的幸运魔咒。」
  哥布林杀手说话时,目光仍不曾从手上移开。
  「记清楚。就在岔路入口。别忘了,会死喔。」
  「好、好的。」
  女神官双手用力握紧锡杖。
  岔路的入口。岔路的入口。她拼命在口中复诵。
  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位来路不明,自称是哥布林杀手的男子。
  一旦被他抛弃,无论是她、女武斗家,还是被掳走的村女,都将不再有望得救。
  她还想着这些,哥布林杀手就已经把机关设置完毕。
  「我们上。」
  女神官拼命跟上他,跨过绳索,踏进洞穴。
  这洞穴意外牢固,一点都不像是挖来进行奇袭用的。
  除了每走一步,都会有泥土从长了树根的洞顶落下外,并不需要担心崩塌。
  但慢慢往下的平缓坡道,却让女神官不安。
  这里,已经不是人──不是凡人的领域。
  这是她从一开始就非得知道不可的事。虽然现在总算察觉到,也已经太迟了。
  ──因为哥布林,就是住在地下的生物……
  只要试着思考,就应该想得到。即使不如矿人那么彻底。
  为什么他们会只因为哥布林身体瘦弱,就如此小看哥布林呢?
  ──虽然现在后悔也已经迟了……
  女神官一边靠着火把微弱的火光看清楚地面,一边悄悄窥视男子的背影。
  他的动作里,看不出丝毫迷惘或恐惧。
  他是否知道再过去会有什么事物等着他……?
  「差不多了。」
  哥布林杀手忽然停下脚步,让女神官差点跌倒。
  女神官赶在他以无机质的动作转身前,赶紧端正姿势。
  「准备『圣光』。」
  「好、好的。我随时,都能祈祷。」
  她深深吸气,吐气,然后牢牢握好锡杖摆出架式。
  同样的,哥布林杀手也用双手重新握好火把与标枪。
  「动手。」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哥布林杀手蹬地飞奔,女神官朝黑暗伸出锡杖。
  她举起的锡杖杖头亮起了有如太阳般灿烂的光芒。这是地母神的神迹。
  哥布林杀手背负着这光芒,毅然闯进小鬼群埋伏的大厅。
  相信他们是直接沿用了洞窟中最大的空间。
  圣光照出在简陋大厅内守株待兔的小鬼们那丑恶的样貌。
  「GAUI!?」
  「GORRR?」
  大厅里的哥布林有六只。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大个子,以及一只坐在椅子上、头戴骷髅的角色。
  这群小鬼突然被纯净的光芒直射而觉得刺眼,眯起眼睛,狼狈地惊呼。
  除此之外,大厅里还躺着几名一动也不动的女子。
  不用说也看得出,先前这里正在进行惨不忍睹的行为,然而……
  「六,外加大个子一、萨满一,剩下八只。」
  哥布林杀手语调并未因此发颤,淡淡地数清楚剩下的敌人数目。
  当然哥布林也并非只会闭着眼一味尖叫。
  「OGAGO……GAROA……」
  在王座上睥睨的萨满,高高举起手上拿的杖,开始咏唱来路不明的咒语。
  「GUAI!?」
  但哥布林杀手的标枪飞了过去。
  萨满的躯干被标枪刺穿,发出垂死的哀号,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来。
  族长的惨状,让小鬼们一时无法反应。哥布林杀手并未放过这个空档。
  他在唰一声响亮的拔剑声中,抽出了系在腰间的剑士长剑。
  「好,撤退。」
  「咦!?啊,是!」
  哥布林杀手一说完,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女神官被他的转变之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照做。
  跟在他们后头的,是一群从光线消失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的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丢下拼命在坡道上奔走的女神官,一口气爬上了坡道。
  这会是前锋与后卫的职业差异,又或经验与锻炼所带来的差距吗?
  然而他身穿皮甲与链甲,视野被铁盔遮住,竟然还能那么敏捷地活动。
  看到他在横坑的出口??轻轻一跳,女神官也得以想起一件事。
  「咦,呀……!」
  当她好不容易跳过机关,哥布林杀手已经背靠在墙上。
  女神官见状,也赶紧有样学样,把背贴到另一边墙上。
  「GUIII!」
  「GYAA──」
  渐渐接近的怒骂声与脚步声,证明这些哥布林正沿着坡道跑上来。
  女神官偷偷一瞥,便看见带头的大个子──大哥布林。
  「再一次……动手!」
  哥布林杀手一声令下。
  女神官点点头,将挂着圣符的锡杖往坑道伸出,毫不迟疑地念出祈祷的话语。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慈悲的地母神再度赐予的光,毫不慈悲地烧灼着大哥布林的眼睛。
  「GAAU!?」
  大哥布林视野被强光断绝,必然无从注意到脚下的绳索,当场狼狈地一绊……
  「十一。」
  哥布林杀手扑了上去,毫不留情地把剑朝他脑干上一插,用力一剜。
  大哥布林口齿不清地喊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痉挛几下之后就死了。
  「下、下一只要上来了……!」
  神迹已经用尽。连续进行磨耗灵魂的祈祷,让女神官脸上失去血色,一片惨白。
  「我知道。」
  哥布林杀手迅速从腰包取出一只瓶子,用力砸在大哥布林的尸体上。
  陶器碎裂,装在里头的一种黑色污泥般黏稠的液体溅了开来。
  不单气味冲鼻,女神官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是一种来路不明的毒。
  「再见啦。」
  哥布林杀手把这弄得又黑又脏的巨大身躯,朝坑道里踢了下去。
  从后方跟来的这群哥布林,朝着突然滚下来的肉块用力刺出武器。
  毕竟事出突然,因此当这群哥布林发现肉块就是他们的保镖时,当然慌了手脚。
  小鬼们好不容易拔出深深刺进尸体的武器,正要擦去沾在上头的黏稠液体……
  「十二、十三。」
  却是为时已晚。
  哥布林杀手残酷地将火把扔了过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两只哥布林连同大哥布林的尸体,一起被笼罩在火焰中。
  「GYUIAAAAAAA!?!?!?!?」
  尖声哀号。两只哥布林被火焰烧灼,挣扎着往坑道底部滚落。
  肉烧焦的气味与浓烟充斥在洞窟内,让女神官连连咳嗽。
  「刚、刚刚那是……」
  「美狄亚之油,或叫石油之类的,是一种会燃烧的水。」
  跟一个链金术士买来的──哥布林杀手轻描淡写地说。
  「卖这么贵,效果却挺弱的啊。」
  「啊、里、里面!那、那些被掳走的女性还在……」
  「只有两三具尸体,延烧不了多大范围。就算她们还活着,也不会就这么死了。」
  而那些哥布林也不会全军覆没。听到他补上的这句话,女神官用力咬了咬嘴唇。
  「……那,我们,要再闯进去吗?」
  「不。等到没办法呼吸,他们就会自己出来。」
  哥布林杀手的剑插在哥布林身上并未拔出,已经无剑可用。
  相信他本来也就不打算拿着被脑浆弄得黏呼呼的剑应战。
  他捡起从大哥布林手上脱落的石斧,紧紧握住。
  这件武器就只是把石头绑在树枝上,从各方面来看都非常粗野,但也正因如此,不需要讲究用法。
  他空挥几下,检查石斧的状况。看来单手挥起来也没问题。
  哥布林杀手下一步就伸手翻找腰包,拿出新的火把。
  「啊。」女神官拿出打火石,但他看也没看一眼。
  「看来那些家伙作梦也没想到会中埋伏。」
  「……」
  「放心吧。」
  哥布林杀手一边灵活地用拿着石斧的手敲击打火石,一边说话。
  「很快就会结束。」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从火焰与烟雾中跑出来的哥布林。
  一只是趁他被绳索绊倒时击碎头盖骨。
  第二只是在他跳过绳索时的落地处挥出石斧。第三只也一样。
  第四只毙命时,石斧陷进他额头,于是哥布林杀手抢走了他的棍棒。
  「十七只了。我们进去。」
  「好、好的。」
  哥布林杀手踏进烟雾弥漫的坑道内,女神官拼命跟上。
  大厅里的景象极为凄惨。
  有烧得焦黑,不成原样的大哥布林与哥布林尸体。
  有被标枪刺穿而仰倒在地的哥布林萨满。
  还有一群浑身污物,倒在地上的女子。
  哥布林杀手说得没错,浓烟位于比她们高的位置。
  然而,即使没死,却未必称得上幸运。
  当女神官找出女武斗家时,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呜,呜咕!恶恶恶……」
  女神官从空荡荡的胃里,大声吐出胃液。
  喉头难受得不得了,火烧似的作痛,让她眼角再度渗出泪水。
  「好了。」
  哥布林杀手不理她,踏熄了靠地板上的油持续燃烧的火焰。
  他大剌剌走向被标枪刺穿而仰躺着毙命的萨满。
  萨满脸上仍挂着为自己的死震惊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他那玻璃珠般的眼球,照出了哥布林杀手低头看着他的模样。
  「果然啊。」
  哥布林杀手立刻举起棍棒。
  「GUI!?」
  萨满惊吓地想跳起,但下个瞬间就被一棒打得脑袋开花,这次真的死了。
  「十八。高阶种就是无谓地命厚。」
  说着,哥布林杀手将这张名实两方面都空了出来的王座,粗暴地一脚踢倒。
  这张应声垮掉的椅子,是由人类的骨骼拼合而成,让女神官又反胃起来。
  「还真老套……你看。」
  「……呜,恶?」
  女神官擦擦眼角,再擦擦嘴角,抬起了头。
  王座后头,钉着快要腐朽的木板来代替门板。
  是隐藏的仓库──不对,会有这么单纯吗?
  听到内侧传来的推挤碰撞声,让女神官用力握紧了锡杖。
  「你,运气不错。」
  哥布林杀手一扯开木板,就听到里头传来好几声尖锐的惨叫。
  仓库里除了掠夺来的财物,还躲着四只一脸害怕表情的哥布林幼童。
  「他们繁殖很快,要是再晚一阵子,多半已经增加到五十只左右而展开攻击了吧。」
  女神官想像那样的光景,再想像自己将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不由得毛骨悚然。
  自己被多达几十只哥布林一拥而上,成了哥布林之母。
  哥布林杀手面对这些缩起身体发抖的小鬼,重新握好棍棒。
  「……连小孩,也要杀吗?」
  ──也许连问都不必问。
  女神官留意到自己说话的嗓音冷漠得惊人,打了个寒颤。
  是心灵,或是心情,面临到现实──因而麻痹了吗?
  希望是这样。她心想,只有当下这个时刻,她希望是这样。
  「那还用说。」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点了点头。
  相信他已经反覆看过这样的光景很多很多次。
  女神官对于他为何自称是「专杀小鬼之人」──并非无法理解。
  「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仇恨。巢穴里活下来的小鬼,就会学到教训,学聪明。」
  哥布林杀手随手举起棍棒,萨满的脑浆一滴滴往下滴落。
  「没有任何理由放他们活命。」
  「……即使里面有善良的哥布林……?」
  「善良的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由衷感到不可思议似的喃喃复诵,然后唔了一声。
  「如果去找,也许会有。但……」
  「……」
  「只有不会出现在人前的哥布林,才是好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说了。
  「这样就是,二十二只。」
  
  §
  
  说来这都是常有的事。
  包括村庄受到哥布林袭击,以及女子被掳走。
  包括新手冒险者选择剿灭哥布林做为第一次冒险。
  包括他们被哥布林逼得无路可逃,全军覆没。
  包括女子被冒险者从哥布林的巢穴救出来。
  包括被救出来的这些女子,因为成了哥布林泄欲的工具而绝望,辗转进了神殿。
  包括失去同伴的冒险者茫然自失,躲回故乡。
  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都是家常便饭,是常有的事。
  女神官不太明白。
  像这样毁掉一个人一生的事件,真的是常有的事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自己……面临这个现实时,还能够继续信仰地母神吗?
  到头来,她明白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自己仍然继续当着冒险者。
  至于另外一件──
  就是哥布林杀手,至今肯定把所有哥布林都杀掉了。
  然而就连这件事,同样也只不过是件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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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间 章 「神」

  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一个很远很远,又很近很近的地方。
  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掷骰子。
  这个神有着惹人怜爱的少女外表,被称为『幻想』。
  骰子一再掷出还不错的数目,让『幻想』也笑咪咪的。
  但骰子这种东西,并不会照神的意思运作。
  天啊,这是什么数字,简直惨不忍睹。
  无论『幻想』多么美丽又和善,唯独无法改变骰子掷出的数字。
  即使备妥装备,确实构思好战术,仍然无能为力。
  毕竟正因是偶然,是宿命,才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幻想』失望地垂头丧气,却有别的神指着她大笑。
  这个神叫作『真实』。 『真实』拍手大乐,说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
  毕竟『真实』是毫无慈悲可言的。是残酷的。
  『真实』会准备所有想像得到的困难,告诉对方「你接的委托失败了」。
  『幻想』不甘心地沉吟,但这也无可奈何。
  因为『幻想』自己也一样,和受命运引导的冒险者战斗时,绝不会放水。
  所以即使自己的冒险者偶然死去,也不能抱怨。
  因为规则就是这样。
  说起这样的事情,也会有人生气地指责:神拿人当玩具。
  然而,不受命运或偶然左右的道路,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不管怎么说,既然冒险者全军覆没,那就再无他法。
  虽然遗憾,但冒险到此为止。
  就准备一群新的冒险者,再来一次吧。
  这没什么,不用担心。这次的冒险者,一定会好好──……
  此时,两位神注意到盘面上出现了新的冒险者。
  『真实』「呃」了一声。 『幻想』「哇」了一声。
  因为,『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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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牧牛妹的一天』

  她作了个怀念的梦。
  梦到她还很小的时候,一个夏日的梦。那时的她,应该是八岁左右。
  这一天,她为了帮忙母牛分娩,独自前往叔叔的牧场过夜。
  当时她年纪还小,从未想到过可以拿这样的名目,让大人允许她出去玩乐。
  但她要帮忙母牛分娩。这是了不起的工作!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要离开村子,一个人去镇上!
  还记得她理所当然地炫耀这件事,他就露出一脸闹别扭的表情。
  他虽然比她大两岁,但对于自己居住的村庄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村外……别说是都城,连镇上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根本都无从想像。
  虽说本来她当然也是一样……
  到头来,她已经不记得导火线到底是什么事。
  总之她惹火了他,两人吵了一架,然后两个人都哭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对方是男生,让她有点不客气,说得太过分了。
  也许过分到会让他真心发怒的程度,不小心伤害了他。
  她作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终究是太年幼而犯下的错。
  很快的,他的姐姐来接他,牵着他的手回去了。
  其实她本来想邀他「一起去」。
  当她坐上前往隔壁镇的马车后,就从篷车里回头望向村庄。
  来送别的只有父亲与母亲,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朝双亲挥手道别。
  在摇个不停的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打起盹儿之余,她产生了些许的后悔。
  到头来,自己都没对他说对不起。
  她心想,等我回去,一定要跟他和好……
  
  §
  
  牧牛妹的一天开始得很早。
  因为他会在天刚亮,鸡尚未告知早晨来临前就起床。
  起床后,他会先在牧场周围巡视一圈,这是他从未有任何一天间断的工作。之前牧牛妹一问,他才告诉她说,这是在检查脚印。
  「哥布林会在晚上四处活动。一到早上他们就会回巢,但在攻击前必定会先来侦察。」
  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每天检查足迹,以免忽略哥布林来袭的征兆。
  查完脚印后,为防万一,又绕了一圈。
  这次他一边巡视,一边仔细检查牧场的栅栏有无松脱或破损。
  若检查到有什么地方损坏,就径自拿着修补用的木桩与木条,埋头修理。
  牧牛妹会醒来,是因为听见他从窗边走过的脚步声。
  晚了一会儿,鸡才总算叫了。
  听到这阵大剌剌的脚步声,她从稻草床爬出来,露出了裸体。
  她大大地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在健康丰润的胴体上穿上内衣裤,打开窗户。
  早晨的风冰冷而干爽地吹了进来。
  「早安!你还是这么早起啊。」
  牧牛妹把丰满的胸部放到窗框上,朝窗外探出上半身,朝他检查栅栏的背影呼喊。
  「嗯。」
  他回过头来。
  脏污的链甲上套着皮甲与铁盔,左手绑着盾牌,腰间佩着剑。
  他的模样一如往常。牧牛妹眯起眼睛看着太阳,说道:
  「今天天气真好。太阳好刺眼。」
  「是啊。」
  「叔叔起来了吗?」
  「不知道。」
  「这样啊。可是,我想他应该差不多要起来了。」
  「是吗。」
  「你肚子饿了吧。我马上准备,一起吃早餐吧。」
  「好。」
  他缓缓点头。牧牛妹心想,他还是一样沉默寡言,笑了一笑。
  虽然小时候的他并非如此。
  尽管会随着每天的天气而略有不同,这段对话仍一如往常。
  但他是冒险者。从事的是一种以冒险为业的危险职业。
  光是早上能像这样平安地和他说说话,就不该再有什么怨言了。
  牧牛妹面带笑容,把身体塞进工作服里,轻快地走向厨房。
  原则上,准备每天的饭菜是采轮班制……说是这么说。
  但烹饪是牧牛妹的工作。

  因为从一起生活算起的这几年来,他几乎从来不曾下厨。
  ──大概只有两、三次吧?她记得,是在自己感冒时。
  虽然当时总觉得要是嫌炖汤没味道、炖得不够,他多半会生气,所以并未说出口。
  牧牛妹也曾想过,他这么早起,如果肯做饭该有多好。
  但冒险者的生活并不规律。她明白这也没有办法,所以不曾责怪过他。
  「早安,叔叔,饭菜马上就好了。」
  「嗯,早。今天也好香啊,我愈闻愈饿了。」
  过了一会儿,身为牧场主人的叔叔起床了,已经检查完的他这时也回到屋内。
  「叔叔早安。」
  「唔……早。」
  他的招呼可说是有礼貌,也可说是公事公办,让叔叔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含糊口气点了点头。
  排在餐桌上的有乳酪、面包,以及加了牛奶的汤。全都是牧场生产的食材。
  他把菜从盔甲的缝隙间塞进嘴里进食。牧牛妹笑咪咪地看着他这样。
  「这是这个月的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出这句话。然后从挂在腰上的腰包里拿出一个皮袋,放到桌上。
  袋子发出十分沉重的声响。从松开的袋口,看得见里头装着金币。
  「……」
  叔父对于要收下这笔钱,似乎有些迟疑。
  少女心想,这也难怪。
  他根本不必寄宿在这种牧场里的马厩,大可去住好的旅店。
  叔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叹了一口气,收起了皮袋。
  「当冒险者,还挺好赚的啊。」
  「因为最近工作很多。」
  「……是吗?我说啊,你,这个……」
  叔叔还是一样吞吞吐吐。
  人很亲切的叔叔,每次跟他说话都会变成这样。
  牧牛妹就很不能理解是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叔叔以像是害怕,又像是死心的表情,对他说下去:
  「……今天也要去吗?」
  「是。」
  他回答得很平淡。一如往常地,缓缓点了点头。
  「我要去公会。因为工作很多。」
  「是吗……可别太拼了。」
  「是。」
  他平淡的声调,让叔叔露出苦涩的表情,端起温过的牛奶喝了一口。
  对话就这么中断,也是每天早上都有的事。
  所以牧牛妹为了驱散这样的气氛,尽可能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那,我也要去送货,我们一起去吧!」
  「我没差。」他点头答应。而叔叔见状,一张严肃的脸更加皱起了眉头。
  「……不,要送货的话,我驾马车去……」
  「不要紧不要紧,叔叔对我保护过度了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有力气的。」
  牧牛妹说着卷起袖子,手臂用力弯起,秀出肌肉。
  该怎么说呢,手臂的确比镇上的同年姑娘们要粗,只不过终究没有太多肌肉。
  「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很干脆地解决了早餐。连一句吃饱了也不说就起身。
  「啊,等一下,你喔,太急了啦。我也需要准备啊,等等我嘛。」
  然而就连这种举动,其实也是家常便饭。牧牛妹不顾形象地张口大嚼自己的早餐。
  由于需要大量劳动,她用牛奶把分量稍多的餐点硬灌进胃里,再把他的餐具一起收拾好,拿去洗碗槽。
  「那叔叔,我去去就回来!」
  「……好,你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不用担心啦,而且我们是一起去。」
  叔叔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张脸皱成一团。仿佛想说:「就是这样我才担心。」
  叔叔既亲切又和善,是个心地善良的牧场主人,这点牧牛妹也很清楚。
  但叔叔似乎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也许说是怕他会更贴切。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说。
  吃完饭来到屋外一看,他已经越过牧场栅栏,走到道路上了。
  她心想不能再磨蹭下去,不慌不忙地跑向放在屋子后头的台车。
  货物在前一天就已经装载好,所以接下来只要抓起横杆,用力踏出脚步就行。
  车轮喀哒喀哒地响起,推车上的食材与酒也跟着碰出声响。
  他大步走在有着成排行道树、通往城镇的路上。牧牛妹拉着台车从后追去。
  每当台车在沙路上摇动,牧牛妹丰满的胸部也同样跟着摇晃。
  她并不会这样就累倒,不过仍额头冒汗,喘起气来。
  「……」
  他的步调忽然放慢。但也只是放慢,绝对不会停下来等待。
  牧牛妹心情急切,脚步同样加快了些,来到他的身边。
  「谢谢你喔。」
  「……不会。」
  他话不多,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戴着头盔,动作硬是显得很大。
  「要换手吗?」
  「不用,我可以的。」
  「是吗。」
  冒险者公会兼营旅店与酒馆,送食材过去就是牧牛妹的工作。
  而他也要去冒险者公会接委托。这是他的工作。
  牧牛妹无法帮忙他工作,所以才觉得若要他帮忙就太过意不去了。
  「最近怎么样呢?」
  牧牛妹一边拉着喀哒作响的台车,一边从大步行走的他身旁偷看他的侧脸。
  说是侧脸,其实他醒着的时候都一直戴着铁盔。
  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哥布林变多了。」
  他的回答还是很短。短归短,但有时的确这样就够了。牧牛妹开朗地点点头。
  「这样啊。」
  「比平常多。」
  「很忙吗?」
  「对。」
  「毕竟你最近经常出门嘛。」
  「对。」
  「工作变多,是好事吧?」
  「不对。」他静静摇了摇头。 「不好。」
  「是喔?」
  牧牛妹问了,而他回答。
  「没有哥布林才好。」
  「……说得也是」
  ──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错。
  牧牛妹点了点头。
  
  §
  
  等渐渐来到铺设过的路段,四周开始听得见喧嚣,耸立在门后头的建筑物也渐渐映入眼帘。
  听说冒险者公会多半都盖在城镇入口附近,这个镇也不例外。
  不但盖在路口,还是镇上最大的建筑物,楼层也高,比兼设养护院的地母神神殿还大。
  据说是因为也有很多从外地来委托的人,才要特意盖得醒目。
  牧牛妹心想,简单明了是好事。
  除此之外,听说还有个理由,是希望赶快把这种叫作冒险者的游民限制在同一处。
  ──也是啦,如果只看外表,的确有很多人显得很粗鲁呢。
  看着街上佩挂齐全武装、来来往往的人们,以及明明在镇上仍穿戴盔甲的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啊,等一下,我去卸个货。」
  「好。」
  牧牛妹匆匆将台车推到后门的进货入口,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她摇响摇铃,把请款单拿给走出来的厨房主厨比对,请他盖了确认收货的章。
  之后只要拿着请款单到柜台去,再盖一个确认章,送货工作就结束了。
  「久等了。」
  「不会。」
  牧牛妹赶紧跑回去一看,发现他果然留在原地等待。
  两人一起推开摇摆门,走进大厅,便看见多得足以把阴凉处的凉爽赶得消失无踪的人潮。
  冒险者公会今天也是人山人海。
  「那,我去盖个印章。」
  「好。」
  虽说刚才请他等待,但到头来还是要在这里道别。
  他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向墙边座位,就像订下了这个位子似的重重坐下。
  牧牛妹朝他轻轻挥手,走向访客大排长龙的柜台。
  有冒险者,有委托人,也有除此之外的相关人士。
  也有很多锻冶师、收购商与药贩等业者。毕竟冒险者需要很多用品。
  「然后啊,我就这样卸开了巨人当头劈来的一击,抓准千钧一发的空档切了进去!」
  「原来如此,您辛苦了。如果不介意,还请买些活力药水」
  牧牛妹一看,发现在帐房前热心对柜台小姐攀谈的,是一名使枪的冒险者。
  光是那身锻炼得精瘦到极点的躯体,就足以述说他的强悍。
  看他脖子上挂着一块银牌,想来多半是银等级。
  牧牛妹早就知道那是十等位阶当中的第三阶。因为那也是他的等级。
  「不不不,我可是只靠一把长枪就只身对抗巨人,怎么样,厉害吧?」
  「是。我明白巨人是强敌……」
  就在这个时候。
  柜台小姐为难地撇开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墙边的他身上。
  「啊!」
  柜台小姐的表情立刻转为明亮。
  「……呃,哥布林杀手!」
  长枪手也顺着柜台小姐的视线望去,认出他后,露骨地啐了一声,口气显得十分嫌恶。
  大概是因为他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
  公会内顿时一阵交头接耳。
  冒险者们的视线,又或者是委托人的视线,都接连刺向他身上。
  「那家伙竟然和我们一样是银等级啊。」
  摆出一副没辙表情摇摇头的,是位外表十分亮丽的女骑士。
  但她一身白银的骑士盔甲上,布满了看得出身经百战的伤痕,散发出一种非泛泛之辈的风格。
  「明明连有没有本事和厉害的怪物打都很难说,只会专杀喽啰,等级审查变得可真松散。」
  「别管他了。反正不会和我们扯上关系。」
  一脸无关紧要地对女骑士摇摇手的,是名身穿大型铠甲的重战士。
  也不知是耍帅或装模作样,尽管顶着一身厚重得让人感到中看不中用的装备,却仍显得若无其事。
  从脖子上都挂着银色识别牌来看,两人似乎都具备该有的实力。
  「喂,你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寒酸的装备咧。」
  「连我们的装备都还比较好一点……」
  另一边则有穿着薄皮甲、拿着短剑,以及身穿长袍、拿着短杖的少年面面相觑。
  尽管一样廉价,但那毫无损伤的全新质感,的确说得上是比较「好」的装备。
  「别说了。他一定和我们一样是新人,要是被听见多不好意思?」
  一名和这两人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少女神官战士,制止了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举动。
  这些菜鸟少年少女的语气中,透露一种看出对方比自己低阶而松了口气时会有的嘲弄。
  他们三人挂着白瓷的识别牌,显然并未注意到他脖子下摇动的银识别牌。
  「呵、呵呵……」
  略显开心地看着这些情景的,是名把长袍穿得十分妩媚,戴着尖帽的魔法师。
  这位人称魔女的银等级魔法师,以妖媚的姿势抱着法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当她的壁花。
  无论是听过这号人物的资深冒险者,或是没听过的新手冒险者,都压低音量窃窃私语着。
  他处在这样的情势下却不显在意,默默坐在椅子上。
  没有兴趣──并非赌气或虚张声势,真的就是没有兴趣。
  ──所以,就算我生气也没用。话是这么说啦。
  虽然没什么话好说,但就感觉不是滋味。
  牧牛妹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忽然和柜台小姐对看了一眼。
  她一如往常笑咪咪的,眼神中却透出了和牧牛妹同样的感情。
  死心。烦躁。傻眼。以及──一种觉得无可奈何而产生的宽容。
  ──你的心情,我懂。
  柜台小姐一瞬间闭上眼,叹了口气。
  「那个,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咦?啊,喔、好。拜托啰,毕竟我的英勇事迹、更正,我的报告还没说完呢!」
  「好的,我明白。」
  柜台小姐走进里头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后,又回到大厅露了脸。
  双手捧着一大叠光看就觉得很重的纸张。
  她费力地将这一大叠纸张搬到告示板前。
  「来喔,各位冒险者们!早上的贴委托时间到了!」
  她那响亮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公会之中,盖过了大厅里的喧嚣。
  柜台小姐大动作挥动双手这么一强调,辫子也跟着活力充沛地弹跳起来。
  「就等你这句话啊!」
  冒险者们当场眼神一变,大声欢呼,接连踢开椅子起身涌向柜台。
  毕竟冒险者这种职业,一旦没分到工作,很可能就连今天的饭钱都成问题。
  况且还会根据委托内容与得到的酬劳,计算出他们身为冒险者的评价。
  想提升俗称「经验值」的社会贡献度,迈向更高的等级,这点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毕竟冒险者的等级,就等同于他们的社会信用。
  无论多么有实力,重要的委托都不会交给白瓷或黑曜等级的冒险者处理。
  「适合白瓷等级的委托有……好廉价啊。我不想再去清理水沟了说。」
  「我们可没本钱太挑剔喔?啊,这个怎么样?」
  「剿灭哥布林啊,不错嘛,感觉就很适合新人。」
  「啊,真好。那我们也去打哥布林……」
  「不行啦,柜台小姐不是说过吗?我们要从下水道开始!」
  「给我龙,都没有打倒龙的委托吗!?我要好好扬名立万……!」
  「劝你死心。你装备不够,还是挑个讨伐山贼之类的吧,酬劳也不坏。」
  「喂,这委托是我先看上的!」
  「先拿到手的是我们。你去找别份吧。」
  冒险者们争先恐后从告示板扯下委托书,只见柜台前骂声一片。
  慢了一步的长枪手被挤出来而坐倒在地,随即大吼一声,再度冲进人群。
  「好好好,各位,不可以吵架喔。」
  柜台小姐看着他们这样,将笑咪咪的表情贴到脸上。
  「……哼~?」
  牧牛妹莫名觉得有些不痛快,从柜台前走开。
  她压根不想被卷进去,再说看这样子,大概暂时是盖不到确认章了。
  无事可做的她,把视线从柜台转往墙边。
  「……」
  他仍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以前她曾经有一次问他:「不快点过去,工作都会被抢光喔?」
  他则简短回答:「剿灭哥布林的委托没人抢。」
  因为是农村的委托,酬劳也就相对低廉;因为适合新手,老手也不太会考虑。
  所以他在等待柜台净空。因为他不必着急。
  此外……牧牛妹不说出口,但心里想着。
  ──他多少还是有在客气,至少会等新人拿完了以后,才去接委托吧。
  虽然如果向他确认,他多半也只会一如往常地回道:「有吗?」
  「嗯……」
  牧牛妹微微犹豫,心想反正都要等,是不是干脆去他身边一起等。
  而这迟疑非常致命。
  「啊……」
  因为有人迅速抢在前头,比她更早走到他身前。
  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冒险者。她娇小的身上穿着神官服,手握挂有地母神圣符的锡杖。
  「……你好。」
  女神官站到他面前,不高兴地开了口。接着以不服气的表情,朝他一鞠躬。
  「嗯。」
  他只应了一声,随即闭上嘴。由于戴着头盔,连他在想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似乎并未察觉,女神官因为他连像样的回礼都没有而更加闹起别扭。
  「我照你,上次教的,去买了,护具。」
  这种一字一句分开来说的口气,实实在在就是闹别扭的小孩会有的态度。
  女神官说完,掀起了神官服的衣摆。
  一件全新的链甲反射出朦胧的光,包裹她苗条的身躯。
  「不坏。」
  如果只看状况跟这句话,相信对女性而言十分侮辱人,但他的声调中丝毫没有这种迹象。
  这时他才终于面向女神官,把她苗条的身体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后点点头说:
  「就算链孔大了点,有这个就挡得住他们的刀。」
  「我被神官长冷嘲热讽得可惨了。说侍奉地母神的神官竟然穿起铠甲,成何体统。」
  「这个人应该不了解哥布林吧。」
  「不是这个问题,是戒律的问题……!」
  「如果穿铠甲会让你无法引发神迹,要不要改宗?」
  「对地母神的祈祷照样有效!」
  「那,又有什么问题。」
  他这么一说,女神官就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不说话了。
  「……」
  「……」
  「你不坐吗?」
  「啊,不,我、我要坐!我当然要坐!」
  女神官红了脸,赶紧在他身旁坐下。没有肉的屁股碰出一声轻响。
  她把锡杖放到膝上,用双手握住,缩起身体。她似乎很紧张。
  「……呣。」
  尽管忍不住低吟,但牧牛妹并非完全没听说她的事。
  据说是从大约一个月前开始,有个和他组队的新进冒险者。
  两人在她的第一份工作中认识,后来他就一直在照顾她──这些当然并未提到。
  把有一句没一句的只字片语拼凑起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牧牛妹一直担心他总是单独行动,所以听完后的确放下了心,但……
  ──……真没想到会是个女孩子呢。
  和他一起来到公会,是牧牛妹每天的例行公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女神官的脸。
  女神官的身体轮廓娇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折断,自己的身体则很有肉。
  对比之后,她小小叹了一口气。
  「对、对了,前几天,那件事!」
  女神官自然不知道牧牛妹内心这些天人交战,满脸通红、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她说话有些破音,有些急促,纯粹是因为紧张……大概吧,一定是这样。
  「我觉得用火焰秘药弄垮洞窟,还是太过火了!」
  「那又怎样。」
  他声调丝毫不变,像在强调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讨论。
  「远比丢着哥布林不管要好多了。」
  「难道,不应该,多想想之后的事吗?毕竟,说不定,还会造成山崩,之类的……」
  「哥布林的问题才严重。」
  「我就是要说!这种想法不好!」
  「……是吗。」
  「还有,还有!那种消除气味的方式,实在应该再、再想点别的办法……!」
  女神官探出上半身逼问,他则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回应:
  「那,袭击的时间你记住了吗。」
  女神官当场哑然。
  他话题转得十分露骨。牧牛妹在一旁有意无意地听着,不由得嘻嘻一笑。
  ──真的是,从小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要在早晨,或是傍晚。」
  女神官拼命用表情表达自己并不是被说服了,但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说出理由。」
  「是、是因为对哥布林而言,那就是他们的『傍晚』或『早晨』。」
  「没错。大白天,也就是他们的『深夜』,戒心反而会很重。下一题。攻坚时的步骤。」
  「呃,如果可以,就点火把他们熏出来。因为,巢穴里面,很危险。」
  「没错。只有别无他法,时间不足,再不然就是要确实杀个干净的时候,才闯进去。」
  他对边想边回答的女神官接连提出问题。
  「工具。」
  「以药水和火把为中心,尽量备齐。」
  「就这些?」
  「还、还有,绳子。绳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派得上用场……应该。」
  「不要忘了。法术,神迹。」
  「法、法术和神迹,可以用工具代替,所以要省着用,遇到该用的时候,就不要迟疑。」
  「武器。」
  「呃,武器……」
  「从他们身上抢。剑枪斧头棍棒弓箭都有。至于发动体之类的我不清楚。我是战士。」
  「……是。」
  女神官点了点头。就像被教师责骂的小孩子一样。
  「要持续换招、换方法,别连续用相同的战术。会死的。」
  「呃、呃,我可以……抄笔记吗?」
  「不行。一旦被偷走,他们会学起来。要记在脑子里。」
  他淡淡讲述,女神官则拼命学习,想跟上他的步调。
  这实实在在,就是老师与受教学生之间会有的互动。
  ──他,本来有这么多话吗?
  牧牛妹脑中忽然浮现这样的疑问,不自在地动了动。
  「好。」他忽然站起。
  转头一看,聚集在柜台前的冒险者正好渐渐散去,闹哄哄地准备出发。
  调度装备、采买粮食和消耗品、事先收集情报。要做的事情一大堆。
  他大剌剌从忙碌的冒险者身旁走向柜台,女神官赶紧跟上。
  「啊……」
  牧牛妹又慢了一步而发出的这声,和她伸出的手一起扑了个空。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早安!您今天也来光顾了啊!」
  相反的,柜台小姐则表情发亮地迎接他。
  「哥布林。」
  「好的!今天有点少,但还是有三件委托。」
  他平淡地宣告后,柜台小姐就以熟练的动作拿起文件。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西边山坡上的村庄有中等规模的巢穴,北边河流沿岸的村庄有小规模的巢穴,南边的森林有小规模的巢穴。」
  「村子吗。」
  「是啊。还是老样子,都是农村。哥布林是不是也专挑农村下手呢?」
  「也许。」
  听柜台小姐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他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有没有已经接走的?」
  「有的。南边的森林有新人接了,应该是附近村庄的委托。」
  「新人。」他喃喃道。 「阵容呢?」
  「我看看……」
  柜台小姐舌头轻轻在大拇指上一舔,迅速翻阅文件。
  「战士一名,魔法师一名,神官战士一名。所有人都是白瓷等级。」
  「唔,还算均衡。」
  「刚才待在大厅的……只有三个人太勉强了!」
  他说得若无其事,女神官却以迫切的表情插了嘴。
  「我们当初也是四个人……」
  她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用??力握紧锡杖。
  牧牛妹觉得心中一股不痛快的感觉在翻腾,悄悄撇开了视线。
  ──我为什么会没发现呢?
  新手冒险者孤身一人,在第一份工作中遇见他。
  明明只要稍微想想,就该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有好好说明过啦……不过他们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才……」
  柜台小姐显然知道女神官的情形,以为难的表情说明。
  对冒险者而言,一切责任都该自负。
  女神官哀求般仰望着他。
  「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得立刻去救他们才行……!」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随你便。」
  「咦……」
  「我要去毁掉山上的巢穴。里头应该至少会有乡巴佬或萨满。」
  女神官茫然看向他的脸。他的脸被铁盔遮住,看不出表情。
  「迟早会发展成大规模的巢穴,到时就麻烦了。没理由不趁现在毁掉。」
  「你、你要见死不救吗……!?」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误会……但我不能放着这巢穴不管。」
  他平淡地说完,摇了摇头。
  「所以,你尽管照自己的意思做。」
  「这样的话,你不就又要独自去闯有一大群哥布林的巢穴!」
  「我做过很多次了。」
  「……啊啊,够了!」
  女神官用力咬紧嘴唇。
  即使看在牧牛妹眼里,也能察觉她在发抖。但她的表情中并无惧色。
  「你这个人,真的是让人没辙……!」
  「你要来吗。」
  「我要!」
  「……她这么说。」
  「哎呀,真的是每次都承蒙您帮忙……!」
  被他把话锋转到自己头上,柜台小姐合掌朝两人一鞠躬。
  「愿意好好接下剿灭哥布林委托的老手,就只有您了呢。」
  「……我是白瓷等级。」
  女神官不满地喃喃说道。她噘起嘴唇,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啊哈哈哈,没有啦,这个,呃……那,这件委托就由两位负责,没错吧?」
  「是啊,虽然我很不情愿……!」
  女神官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他无论何时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两人一处理完签约事务,似乎立刻就要出发。
  大步走向出口,途中两人来到牧牛妹身前。
  要出去就一定会从她身边走过。她该说什么?还是不该说呢?
  犹豫的她,好几度欲言又止地张开嘴。
  到头来,牧牛妹什么都没说。
  「我要走了。」
  但他却在她面前完全停下了脚步。就和平常一样。
  「咦?啊……嗯。」
  她点了点头。
  「……你要小心喔。」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回答。
  「你回去路上小心。」
  牧牛妹以含糊的笑容,目送擦身而过时朝她一鞠躬的女神官离开。
  直到身影消失为止,他都没回头。
  
  §
  
  牧牛妹拉着空的台车,独自回到牧场,默默做完了照料家畜的工作。
  当太阳慵懒地升到天顶,她便在牧草地上吃了三明治当午餐。
  等到太阳总算下山,她就和叔叔两个人围着餐桌用餐。
  吃完有些食不知味的饭菜后,牧牛妹来到屋外。
  蕴含夜气的冷风轻抚脸颊,抬头望去,满天星斗中挂着两轮月亮。
  她对冒险者或哥布林这些事情,都不太清楚。
  十年前,村庄受到哥布林攻击时,她不在场。
  那一天,她为了帮忙母牛分娩,独自前往叔叔的牧场过夜。
  当时她年纪还小,从未想到过可以拿这样的名目,让大人允许她出去玩乐。
  她幸运地躲过了灾难──想来就是这么回事吧。
  她不知道双亲怎么了。
  只记得两具空的棺材并列在一起下葬。
  也记得神官讲了些煞有介事的话。
  爸爸,还有妈妈,不见了。这就是一切。
  起初她觉得寂寞,但丝毫不认为这是真的。
  然后,如果……如果那一天,没和他吵架的话。
  ──如今是不是会有些不一样?
  「……你这样熬夜,明天会很累的。」
  背后传来踩踏树下矮草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嗓音。
  牧牛妹回头一看,叔叔就和早上一样,一张脸皱成一团。
  「嗯,我再等一下就去睡了。」
  她这么回答,然而叔父仍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是离谱,不过你也很离谱。他有付钱,所以我让他在这里过夜,但你别太常和他扯上关系。」
  「……」
  「我知道你们从小就认识,不管以前如何……」
  叔叔说了。
  「现在的他,已经『脱缰』了。」
  你应该也明白吧?
  「……可是啊。」
  听叔叔这么说,牧牛妹笑了。
  随后她抬头望着星星。看了看两轮月亮,以及月亮底下往前延伸的道路远方。
  还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要再等一下。」
  这天晚上,他并未回来。
  等到他回来,已经是翌日中午。之后他在床上睡到下个清晨。
  到了隔天,他丝毫不显疲态,和女神官一起前往南方森林的巢穴。
  后来她听说,那几个前去剿灭哥布林的新手冒险者,到最后都没回去。
  这天晚上,牧牛妹又作了令她怀念的梦。
  到头来,她还是没能把那句对不起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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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柜台小姐的思索』

  「救救咱们啊!救救咱们啊!咱们村子里跑来了小鬼啊!」
  「好的,您要委托工作是吧?那么麻烦在这份文件上填写必填项目。」
  农夫激动过度,把她递过来的文件捏成一团,柜台小姐于是递出一份新的文件。
  这种事情在冒险者公会每天都会上演,对柜台小姐而言是家常便饭。
  冒险者的工作经常要花上一整天,所以早晨和傍晚会有最多冒险者来到公会。
  但委托人这方面就未必如此。
  诸神的战事长年持续,世界充满怪物的情形发生已久。
  有村庄遭到攻击,乃是司空见惯的事,甚至还曾在村庄附近发现有怪物栖息的古代遗迹。
  中午刚过就来到公会的他,也是这些状况迫切的人们当中的一个。
  「再这样下去,连牛都会被干掉,田都会被烧掉的啦……」
  农夫以颤抖的手振笔疾书,连连写错好几次,每次柜台小姐都会递出新的文件。
  没错,每当有怪物出现,攻击哪个村庄,就会轮到冒险者们出场。
  龙与恶魔等亵渎神的名称比比皆是,有时则是些显得无力的山贼。
  对有言语者而言不共戴天的仇敌──不祈祷者。
  只不过其中也包含侍奉邪神的神官,所以这个称呼其实不算太贴切……
  而其中数目最多的……不用说也知道,就是哥布林。
  「而且咱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就只有咱家女儿啊……!」
  柜台小姐眯起眼,看了看他那像是蚯蚓爬行似的差劲字体。顶多只能说不至于看不懂。
  会读写的农村重量级人物,也只能勉强达到这个程度。
  不知为何,那些哥布林盯上的,尽是这种边境的村庄。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出于刻意。也许是因为村子多,也许是因为哥布林多。
  柜台小姐无从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文件的内容没有问题。请问您带酬劳来了吗?」
  「嗯、嗯。听说小鬼会强暴女人,然后吃掉她们,是真的吗……?」
  「确实有这种案例。」
  农夫血色尽失,顶着苍白的脸拿出一只布袋。
  柜台小姐不改脸上笑咪咪的表情,接过了袋子。非常沉重,然而……
  里头几乎全是铜币,银币只有几枚,金币则一枚都没有。
  柜台小姐从桌下拿出天平,用规定的秤铊测量金额。
  「……好的,已经检查完毕,没有问题。」
  金额换算成金币,顶多只有十枚左右。
  勉强符合公会章程,雇得起几名白瓷等级冒险者的金额。
  考量仲介委托时要抽的手续费,也许会是赤字。
  然而,考虑到这些沾满泥土、生锈、新旧掺杂的大堆货币背后隐含的意义……
  无法了解这种意义的人,多半站不了公会的柜台。
  「请您放心。几天之内,一定会有冒险者前往讨伐。」
  柜台小姐在内心的每一个面都贴上笑容。农夫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
  相信他一定想着,会有一群光鲜亮丽的冒险者出现,潇洒地解决问题。
  柜台小姐知道事情不会这样发展。会被送去的都是白瓷等级的新手冒险者。
  而他们之中大部分会受伤,运气不好的话还会丧命。村庄毁灭的最坏情形,也有可能发生。
  正因如此──尽管有可能只是聊以慰藉,但所有酬劳都是事成之后才给付。
  小鬼──哥布林不会绝迹。甚至有句话说,每当有人犯下什么失败,世上都会诞生一只小鬼。
  他们就只有数量多,在攻击村庄的怪物物种之中最为弱小。跟巨人完全没得比。
  没错,哥布林的智慧、力气和体格,都只有小孩子的程度。
  反过来说,也就表示他们有着和小孩同等的智慧、力气与狡猾。
  而剿灭哥布林的酬劳很低廉。老手嫌麻烦,不会接这种委托。
  到头来,还是只能送新人去解决。
  让他们去剿灭哥布林,弄得非死即伤。
  即使第一批冒险者全军覆没,到了第二次或第三次,哥布林也一定会被剿灭。
  没错。正因最终都会被剿灭,所以国家不会采取行动。
  因为国家有其他更需要处理的大事。例如恶魔。例如混沌的势力。
  「那,就拜托你们啦……万事、万事拜托你们啦。」
  农夫办完各种手续后,连连行了好几个礼,这才离开公会。
  柜台小姐一边笑咪咪地目送她离开,一边强忍叹息。
  「这样就是今天的第三件了。」
  是要把三组新手冒险者送进死地,还是等待三个村庄灭亡呢?
  光是想到这,就觉得胃一阵绞痛。心情好不起来。
  柜台小姐当然也会对新手冒险者讲解,强调任务的危险,并介绍其他委托。
  但剿灭下水道的老鼠这种「冒险」,似乎不合他们的意。
  相对的,老手冒险者则乐于剿灭深山里的怪物。
  会前往剿灭哥布林,并平安回来的冒险者……非常少。
  爱作梦的初学者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一小撮老手。
  人才青黄不接,永远是冒险者公会的一大烦恼。
  乐意去对付棘手到了极点的哥布林,经验又丰富的冒险者,是不存在的。
  「……虽然也只是几乎不存在啦。」
  柜台小姐对自己的想法发起牢骚,头趴到了桌上。
  擦得一尘不染的桌板冰冰凉凉的,让发烫的额头与脸颊觉得十分舒畅。
  她非常清楚,无论考虑到她这个家世良好的千金小姐所受的教育,还是做为一位公务人员,这样都很没规矩。
  但有时候,就是会想像这样不顾一切地放松一下。所幸现在也没有客人上门。
  ──不知道他会不会早点来……
  这时忽然听见一阵摇铃声,公会的门开了。
  柜台小姐惊觉不对,猛然抬头。
  「小姐!我去剿灭盗贼团啦!」
  跑进来的是那位使长枪的冒险者。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一张脸都笑垮了。
  柜台小姐和扭腰摆臀走在他身后的魔女对看一眼。
  对方闭起一只眼睛,像在对她说「真对不起」。柜台小姐立刻把笑咪咪的表情贴到脸上。
  「辛苦了。那么可以请您报告吗?」
  「哎呀,真的很辛苦啊!毕竟他们整团人盘踞在干道上呐。」
  「辛苦了。详细情形还请记录在报告书上提出喔。」
  「虽然他们人多,但又有什么了不起?管他二十个还是二十一个,我就直接杀了进去!」
  「辛苦了。要恢复体力,这边推荐您活力药水喔。」
  「……请给我一瓶。」
  「好的,谢谢您的惠顾!」
  出入公会的业者帮忙仲介的商品,品质终究不怎么高。
  这种提神饮料也不是什么魔法药物,而是由数种药草混合而成。
  即使如此,还是有助于恢复体力。让冒险者带在身上,需要时就喝,应该有益无害。
  再说只要能像这样推销给冒险者,这些收入也就可以用到各方面去。
  ──不过,我以后再也不要把脸贴到桌子上了。
  柜台小姐笑咪咪地看着长枪手趴在桌上,一边暗自下定决心。
  这时摇铃又响了。
  「啊!」
  「呃……!」
  看到从门口出现的人物,柜台小姐表情一亮,长枪手露骨地啐了一声。
  这人大剌剌走来,步调随意又粗暴。
  他穿戴脏污的皮甲与铁盔,是名装扮显得廉价而寒酸的冒险者。
  不用去看他挂在脖子下的银色识别牌,待在这个分部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哥布林杀手。
  「辛苦了!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问题。」
  先前贴上的笑容,被一种花朵绽放般的微笑由内冲破。
  哥布林杀手不理会长枪手难以言喻的表情,点点头说:
  「虽是小规模巢穴,但有乡巴佬。费了点工夫。」
  「详细情形我马上听您说,还请先坐下来休息……啊,我顺便去泡个茶!」
  柜台小姐活力充沛地甩动辫子,像只陀螺鼠(又称舞鼠,一种基因突变的玩赏鼠类,因三半规管先天异常,具有在原地转圈的习性。)般跑来跑去,钻进柜台后头去了。
  哥布林杀手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不经意和身旁的长枪手目光交会。
  他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对方瞪,唔了一声。
  「如果插了队,我道歉。」
  「……也没有。我都报告完了,没差啦。」
  「是吗。」
  使长枪的冒险者暗骂,从座位踹了一脚站起。
  而他走向的一张长椅上,则有贼笑兮兮,仿佛看透这一切的魔女在等着他。
  「毕竟,盗贼,这种货色……只要,不走那条路,他们自己,就会饿死了。」
  「少啰嗦!都我不对可以吧!就算炫耀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嘛!」
  「你说炫耀……」她嫣红的嘴唇弯成弧形,小声说:
  「也有,靠,我的法术,耶?」
  「……这我当然知道。」
  「好啦。边境,最强,别闹别扭……」
  长枪手闹起脾气,双手抱胸。魔女看他这样,又笑得十分开怀。
  柜台小姐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哼了一声,在内心吐了吐舌。
  她当然明白,剿灭盗贼团也是像样的工作。
  那位长枪手同为银等级──名声也很响亮,说到「边境最强」指的就是他。
  所以她并未轻忽他,也不打算对他失礼。是没这么打算,但……
  一个就只是很强的冒险者,另一个则会率先接下没人想接的工作。
  ──面对这样的两个人,会有不同的应对,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这并不是私情。绝对。大概。
  
  §
  
  一只漂亮的陶瓷杯轻轻端到他身前,淡色的红茶冒着热气。
  哥布林杀手从头盔的缝隙把茶往嘴里灌。他根本不管茶香或滋味如何。
  要知道这可是她私人从都城叫货的茶叶,再滴上几滴活力药水而成的珍藏好茶……
  「呃,总之,您辛苦了。」
  这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柜台小姐也不放在心上,尽量说得委婉。
  「最近您都有组队,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独行动,会不会觉得辛苦?」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总会有办法。」
  他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光是看他喝得一滴也不剩,她就心满意足了。
  ──至少他从不曾拒绝自己泡的红茶。
  「这样啊。」
  只是……她也并非全无其他想法。
  本来已经放弃的女神官,蒙他救回一条命,对此她是纯粹觉得高兴。
  光是平常总是单独行动的他得到了同伴,就让她感到放心。
  ──不过,跟女生独处就有点,唔唔……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想必就是他为人硬派到不行,而那名少女是个虔诚的神职人员了。
  ……她想相信,这当中没有任何差错。
  哎,真要说的话,打从他寄宿在牧场那时开始,就该比现在多担心好几倍了呢。
  实际上,女神官表示有身为神职人员的工作要做,大约从三天前就一直在神殿里闭关。
  听说她这两天就会回来,与哥布林杀手会合。
  而他就连这几天的空档都会来接委托,然后解决掉,真的很像他的作风。柜台小姐想到这不由得笑了笑。
  「怎么了。」
  「没有……还请您千万不要勉??强或逞强喔?」
  「逞强就能剿灭哥布林,我当然会逞强。但若事情这么简单,就用不着辛苦了。」
  他一如往常,用淡然的语气贯彻剿灭哥布林的话题。
  柜台小姐一边把他的话整理成记录,一边假装低头看文件,却在偷瞄铁制头盔。
  当然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看是看不到,然而……
  柜台小姐认识他……记得已经有五年了。
  在都城研修完而刚被正式分发到这里的时候。
  他也突然以一个新手冒险者的身分,出现在公会。
  当时她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特别……应该是。
  只不过,每当她分发不完剿灭哥布林的委托时,他一定会出现。
  而他一定会回来,也一定会达成委托。无论什么时候,一定。
  他不拿实力压人,也从不炫耀功绩。
  就只是一直淡淡地做着该做的事,一路升到银等级。
  不枉她提醒哪些行为太危险,并不着痕迹地关心他,提心吊胆地等他回来。
  ──打从认识开始,他的装备就不曾变过,但这模样也早已见惯了。
  柜台小姐察觉脸颊因怀念而笑开,但并不试图绷紧。
  「真的,每次每次都承蒙有您帮忙。」
  「是吗?」
  「是!」
  「……是吗。」
  柜台小姐轻轻舔了舔拇指,翻阅文件,一如往常地确认剿灭哥布林的委托。
  这段期间,包括今天在内,他也去剿灭了哥布林。其他初学者当中,也有些团队顺利成功。
  究竟是冒险者变多,就会形成小鬼的巢穴;还是小鬼的巢穴形成,冒险者才会变多?
  「为什么哥布林会这样三天两头攻击村庄呢?」
  柜台小姐临时想起似的,忽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还补上一句,如果只是像蜥蜴人那样有着文化差异,大家就可以轻松点了。
  「……哥布林,攻击人时都很乐在其中吧?」
  对柜台小姐而言,这终归只是闲聊。
  就只是有着哥布林这个共通点。有一半像在发牢骚,她就只是如此看待这个问题。
  「怎么,原来是要问这个吗。」
  他开口了。说这件事很简单。
  「……你想想,如果有天,你们的住处受到怪物攻击。」
  柜台小姐双手放到膝上,端正坐姿。
  她将意识集中在双耳。这是要听他说话的态势。他侃侃而谈的情形不太常见。
  ──没错,某天,自己住的地方突然受到一群怪物袭击。
  他们把这里当自己家似的昂首阔步,杀了朋友,杀了家人,到处劫掠。
  除此之外,假设还有自己的姐姐之类的亲人被攻击,被强暴,被当成玩物,被杀了。
  假设这些家伙放声大笑,为所欲为,还把家人的尸体随意弃置。
  假设自己躲起来,屏气凝神,从头到尾看着这样的光景。
  不可能原谅得了这些家伙。
  一定会拿起武器,锻炼自己,思考,成长,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报复,然后化为行动。
  搜索,逼得这些家伙无路可逃,开战,攻击,杀,杀,杀个不停。
  当然了,有时会成功,但多半也有失败的时候。
  那么下次要怎么杀?要怎么杀才好?就这么一直思考好几天,好几个月。
  当然如果有机会,还会把想到的点子都一一试过。
  试着试着──……
  「就变得乐在其中了。」
  柜台小姐吞了吞口水。
  「请、请问,您说的,是……」
  柜台小姐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哥布林。
  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说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但她尚未提出这个疑问,对方就说了下去。
  「有些糊涂的『善良』家伙,摆出一脸自鸣得意的表情说要放过小孩。」
  ──作梦也没想到这些小孩会为了活下去而攻击村庄,抢走家畜。
  柜台小姐觉得自己微微发抖,但仍点了点头。这番话很容易理解。
  志愿成为冒险者的年轻人,以及白瓷等级的冒险者,常会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说自己曾经赶走过跑来村庄的哥布林。说那只是小角色,不用怕。
  那些村子里喜欢炫耀蛮力的人所赶走的小鬼,说穿了,也只是住处被烧毁而逃出来的难民。
  这些人类因此产生自信,去当冒险者。
  相对的,累积经验而生还下来的哥布林,则被称为「过客」,继续成长。
  用不了多久,「过客」就会成为巢穴的族长,抑或保镖。
  最终究竟会是哪一方获胜……想来并非取决于实力,而是运气。
  「说起来,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他说得很平淡。
  「换言之,我等于是对他们而言的哥布林。」
  柜台小姐说不出话来,倒抽一口气。
  该如何接受心中这股翻腾的情绪?不,更重要的……是他。
  柜台小姐呼出一口气,心想:这个人真是的。
  ──真的是喔。
  「……我说啊。」
  「怎么?」
  比起怜悯、悲伤,甚至同情……
  「照您这个说法,把委托仲介给您的我们,会变成什么呢?」
  「唔……」
  ──莫名地就是有股怒气抢先涌起。
  柜台小姐一如往常,把笑咪咪的表情贴到脸上,手指用力敲了敲柜台。
  「难道是魔神或邪神之类的东西吗?好过分,我的脸有那么恐怖吗?」
  「……我倒没这意思。」
  「听起来就是这样啊!」
  柜台小姐用力一拍桌,他就为难地「唔」了一声。
  「你要老是说这些话,公会的风评会变差的!」
  「……唔。」
  「要是事情弄成那样,到时候我可不帮您介绍委托喔?」
  「……那样,我会很困扰。」
  「对吧?」
  他老实承认困扰的模样,有点像是青涩的少年。
  贴在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差点笑开。
  「您在做必须有人去做的事情。这点还请您抬头挺胸。」
  不然可是会拖累公会和我们的评价喔──她摇摇食指,如此暗示。
  本来就是这样嘛。再怎么说,他都是自己负责的冒险者。何况还不只如此。
  「毕竟你可是银等级的冒险者。」
  「…………」
  这次换哥布林杀手不说话了。
  没错,他戴着铁盔,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都认识五年了,即使看不到表情,也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
  「……那,哥布林在哪?规模呢。」

  「好好好。」
  ──今天就这样放你一马吧。
  柜台小姐嘻嘻笑了几声,同时迅速将手上的委托书叠起来递了过去。
  她递出三张文件,他从中选择了一张。
  这从数天前就留着没人接的委托,不用说也知道,是剿灭哥布林。
  「是在北边的深山上。村子旁就有个老旧的堡垒,还是该叫作山寨?」
  「哥布林赖着不走?」
  「是啊,已经发生灾情了。除了委托人的妹妹被掳走……」
  柜台小姐翻动纸页,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样不太好。
  「好心前往救助的路过冒险者,也尚未归还。」
  「……已经迟了啊。」
  哥布林杀手平淡而冷静地说了。
  「考虑到往返的天数,应该已经没救了。」
  但他站了起来。一如往常,毫无迟疑。
  「不能放着不管。只要趁现在剿灭,就不会变得更大。」
  「……是。」
  啊啊,就是因为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是银等级,边境最优秀。
  要和强大的怪物战斗而且打赢,相信总会有人办得到。
  但能够持续抗战的人,又有多少呢?
  有人多亏他的努力而得救。
  他为社会做出了贡献。
  ──至少,我,就得到了解脱。
  那么,自己该为他做什么?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那么,就拜托您了……哥布林杀手先生!」
  得让他能够抬头挺胸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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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山寨火劫』

  结束一场为时三天三夜的盛宴,这群哥布林大为满足。
  被污物、腐臭与尸体彻底污染的壮丽大厅里,猎物们的残骸散了一地。
  这阵子本来只有一只瘦巴巴的猎物,后来却有足足四只新鲜的猎物上钩。
  而且全都是母的。凡人自不用提,连森人和圃人都有。
  也难怪这群哥布林会兴奋,这是一场无拘无束──虽然他们本来就不拘束──的盛宴。
  这群可怜的女子,遭到数目远超过她们的哥布林群起蹂躏。
  她们有什么下场,相信已经不必多说。
  然而她们并非只是单纯的村姑。
  尽管程度有别,但她们衣服被撕得残破不堪而露出的肢体,都显示经过充分锻炼。
  她们皮肤晒黑,留有伤痕,每次遭受玩弄,裹在柔软脂肪中的肌理就若隐若现。
  而在大厅角落,则有劫掠来的盔甲与剑盾堆积如山。
  她们是第八阶的钢铁等级冒险者──不,应该说曾经是。
  相信她们当中已经没有一个人还有呼吸。
  ──为什么事态会弄成这样?
  率领团队的贵族千金临死之际,脑中浮现了这样的疑问。
  为了拯救被掳走的村中少女,义愤填膺而展开冒险,是如此错误的事吗?
  她们挑准哥布林睡觉的正午,无声无息地潜入,不能说她们有所怠慢。
  过去森人以老树盖成的山寨,对冒险者而言是一处未曾踏足的遗迹,一座没有地图的迷宫。
  所以,她们并未掉以轻心。
  她们在小小的村子里,尽可能备妥了装备,也早已理解到哥布林有数量优势。
  她们非得从盘踞在山寨当中的那些哥布林手中,救出被掳走的少女不可。
  她们经过多次冒险而锻炼出来的实力,不是刚出道的初学者所能相比。
  她身为前锋兼队长,拿起武器摆好备战架式,遣圃人猎兵查探四周。
  后卫森人魔法师准备法术,凡人僧侣祈求神迹。
  她们组成队伍,毫不松懈,一步步进行探索,这当中到底有哪个环节错了呢?
  如果要冷酷地告知真相,那么她们,就只是运气差了点。
  第一,这说来有些理所当然,那就是山寨中存在许多机关陷阱。
  讽刺的是,当年森人为了击退哥布林而设置的陷阱,现在却转而保护了这些哥布林。
  为了找出并解除这许许多多缜密、细腻又致命的陷阱,让猎兵精疲力尽,也是一大要因。
  她们虽然进到了山寨最深处,猎兵却在最后关头,忽略了警报机关。
  「大家准备应战!」
  梆子声剧烈响起,队长一声令下,她们迅速组成圆阵。
  魔法师站在中央,队长、猎兵、僧侣三人守在外圈。
  即使称不上铜墙铁壁,仍是充分牢固的战斗态势。
  但包围并涌向她们的哥布林多得超乎想像。
  说穿了就是数量暴力。
  猎兵有着天纵英才的射击技术,但终究无法射杀比箭还多的敌人。
  魔法师施展多达第四次、甚至第五次法术,但随即气力放尽。
  僧侣所带来的神迹与加持,也在她疲惫得无法再维持祈祷后,就消失无踪了。
  过不了多久,挥剑杀得全身是血的队长也精疲力竭,被哥布林拉倒,围猎就此结束。
  现场尸横遍地──想必还花不到一个小时吧。
  接着盛宴就在这一大堆被箭射穿,被砍杀、被焚烧的尸体上开始了。
  「咿、咿……!」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森人害怕得发出抽搐的叫声,圃人一张脸哭得皱在一起。
  僧侣只能无声地祈祷,队长紧咬的嘴唇甚至渗出了血。
  面对这几个相互依偎、拥抱,全身发抖的猎物,小鬼们舔了舔嘴唇。
  第三个运气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敌人是哥布林这点。
  换做平常,小鬼只会拿俘虏当食物或孕母,而且多少会省着用。
  但今天不一样。
  他们有许多同伴遭到冒险者杀害,完全不打算让她们轻易解脱。
  对哥布林而言,牺牲同胞而打赢、活下来,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他们绝对不会为同胞的死哀悼。只有同胞遭到杀害而产生的愤怒与仇恨,会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
  「GARUURU──」
  「GAUA──」
  由于从女人们身上抢来的粮食当中还包括了酒,让这群哥布林大为亢奋。
  喝醉的哥布林那小而毒辣的脑袋,接连想出各种残忍的游戏。
  而且他们打算就在近日内,大举进攻并劫掠山腰上的村庄,所以盛大地把俘虏用完就丢,也不会吃亏。
  毕竟那个被囚禁的可怜村姑,应付不了几十个小鬼,早就已经断气。
  希望已经断绝。
  衣服被剥开、身体被哥布林按住的队长,放声嘶吼:
  「混帐东西!要凌辱就从我开始!」
  她生为贵族千金,侍奉司掌法律与正义的至高神,当了游历各国的自由骑士。
  早有觉悟无论面临多么邪恶的拷问,都绝对不会屈服。
  然而,前提是牺牲的人是自己。
  首先猎兵就在她眼前,被当成弓箭的靶乱箭射杀。队长抓住哥布林不放,求他们饶了同伴的命。
  僧侣被杀前试图咬舌,所以哥布林把同胞的内脏塞进了她嘴里。
  魔法师在眼前被活活烧死时,她的心已千疮百孔,灵魂更破碎四散。
  等到这些哥布林一拥而上,实现队长的愿望,已经是过了三天三夜的时候。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早已麻木。要是她神智清醒,相信这段时间对她而言无异于人间炼狱。
  直到第三天,她那不成人样的尸骨被丢进河里为止,她所遭受的对待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
  漂流下来的冒险者尸体,以及回荡在山谷中的哄笑声,让山腰上的村民们吓得直发抖。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说,在夜风吹过的外墙上,拿着简陋的长枪站哨的哥布林。
  他,就只有他,并未发笑。
  当然不是因为他对这些可怜的女子起了同情心。
  就只是因为被排挤未参加宴会,让他觉得很没趣。
  监视山腰村庄的任务被推到这个哨兵身上,让他无法参加这次的「狩猎」。
  既然并未参加狩猎,当然也就没资格加入「享乐」。
  被同胞这么一说,他也无从反驳,于是就顺理成章被赶到外墙上了。
  刺骨的山风呼啸而过,让哨兵在寒冷的外墙上肩膀发抖。
  真的是抽到了下下签。
  他分到的就只有一根烧焦的手指。既然都是手指,他更希望能分到圃人的手指。
  哨兵哥布林叼着这根手指来排遣没东西吃的感觉,依依不舍地品味之余,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不会想到,如果没来站哨,说不定已经在山寨里和冒险者交战而死。
  毕竟所有哥布林,都打算让同伴先上,自己则躲在安全的地方伺机扑上去。
  然而一旦有同伴被杀,他们又会愤怒,所以这种个性实在棘手……
  「GUI……」
  真要说起来,如果是去勘查要攻击的村庄也就罢了,为了警戒外敌而站哨,真的有意义吗?
  这些哥布林对此不感兴趣,但这座山寨是很久很久以前,由森人所建立的。
  随着森人离去,这座山寨被遗忘,成了空壳,后来住进来的就是哥布林。
  对小鬼来说,重要的就只有这座堡垒非常坚固、安全,而且适合捕捉猎物。
  于是前人打造出来的陷阱、机关、壁垒,这一切都成了哥布林的东西。
  这座堡垒根本不需要哨兵。担任哨兵的哥布林大感不满。
  所以,当他注意到那个时,内心充满了喜悦。
  「Grrrr?」
  ──是冒险者,而且有两个。
  一名穿戴脏污皮甲与铁盔的战士,大剌剌地从树林间现身。
  他手上绑着一面小盾,背上挂着箭筒,腰间佩着剑。
  但这种看起来就很弱的家伙根本不重要。
  哨兵哥布林看上的,是站在战士身旁的另一个人。
  是一名表情不安,双手紧握锡杖,以生硬姿势站立、身穿神官服的娇小少女。
  她的锡杖不可思议地发着光,在昏暗的森林里照亮了她清秀的眉目。
  哨兵哥布林舔了舔嘴唇。这女子虽然没什么肉,但既然是新的猎物,自己也就有得享受。
  他丑陋的脸一歪,流着口水,转过身去呼叫同伴。
  这是非做不可的行为,但即使如此,他仍不应该将目光从冒险者身上移开。
  战士弯弓搭箭,拉出满弦。
  箭头上裹着事先泡过美狄亚之油的布。女神官用打火石往箭头上一敲。
  「GAAU!」
  「GOURR!」
  被叫到而往外涌出来的一大群哥布林,纷纷指着冒险者叫嚷。
  ──然而他们已经迟了。
  「真不是普通的多啊。」
  哥布林杀手在头盔下喃喃说完,射出了箭。
  火焰箭插在木造的墙上,让火舌迅速延烧,哥布林发出哀号。
  接着第二枝火焰箭飞去,转眼间火势更增。
  「GAUAUAAAAA!?」
  想逃走的一只慌了手脚,一脚踩空,拖着同伴从墙上重摔而亡。
  那名哨兵也包含在内,但哥布林杀手对他没有兴趣。
  「三。」
  他淡淡地数着,又射出下一枝火焰箭。
  当然了,火对森人而言是天敌。换做在过去,相信无法这么轻易地进行火攻。
  然而能祈求精灵让火势衰减的森人,已经不在这里。
  想来自古就架设完备的防火结界,早已消失无踪。
  耸立在眼前的,就只是座无比坚固,却为木造的堡垒。
  「不用再帮我点火了,做好准备。」
  「啊,好、好的!」
  女神官听到拉弓的哥布林杀手指示,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不放似的,双手握紧锡杖摆好架势。
  磨耗灵魂来对神恳求的祈祷开始了。
  护着她的哥布林杀手,用弓箭射穿了想从缝隙间逃跑的哥布林眉心。
  这只哥布林仿佛头上长出一枝箭,往后一仰,就这么倒向开始燃烧的山寨内。
  「蠢货。四。」
  下一瞬间,石子发出一声闷响,打在他的头盔上。
  「──!你还好吗!?」
  「……别嚷嚷。」
  女神官专注的精神一乱,大声呼喊,他嫌麻烦似的回应完,轻轻摇了摇头。头盔上多了个凹陷。
  咂舌后转头一看,只见一只站在缝隙间的哥布林拿着一条绳索。
  投石索是种威力强大的武器。
  尽管就只是把用绳索套住的石头甩出去,却能产生致命的速度与威力。
  最重要的是弹药几乎不会耗尽,对哥布林杀手而言也是很棒的优点。
  还有,哪怕投石索落入哥布林手中……
  「若是洞窟就罢了,这种距离能干么。」
  既然不是在封闭空间里被迫进行接近战,那么以哥布林的力气,根本算不上威胁。
  他们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技术瞄准,刚才那一下应该当作凑巧。
  即使如此,换成会在意头盔难看而不保护脸孔的新手,现在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哥布林杀手做事十分彻底。
  他随手一箭回敬哥布林投石手,箭头射穿了目标的喉咙而致命。
  面临熊熊燃烧的火焰,夜间能否视物,已经完全不构成障碍。
  「五……差不多要来啰。」
  他这句话说得没错,山寨入口的火焰散去,已经有几只哥布林赶到。
  这些哥布林把酒、猎物和战利品都抛开,争先恐后地推开同伴想逃走。
  然而在住惯了的山寨里拼命跑了一会儿,他们的恐惧似乎就变成了愤怒。
  他们丑陋的脸上,充满了对守株待兔的哥布林杀手与女神官的杀意。
  脑中充斥邪恶的妄想,心想等离开这熊熊燃烧的山寨,一定要把他们两个狠狠凌辱一番再杀死。
  这些哥布林各自拿起武器,扑向站在入口的女神官……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于是他们扎扎实实地一头撞上隐形的墙壁,滚回山寨之中。
  一道神圣的力场耸立,封锁了山寨入口,堵死了这些哥布林的去路。
  是慈悲为怀的女神以「圣壁」神迹遮盖,保护了她虔诚的信徒。
  「GORRR!?」
  「GARAAR!?」
  这些哥布林注意到他们的出路被堵死,陷入恐慌状态。
  他们用手、用棍棒敲打这堵隐形的墙壁,但仍然出不去,随即发出悲痛的哭喊声。
  没过多久,这些哥布林的身影渐渐被烟雾与火焰阻隔,从入口处再也看不见了。
  「因为我听说你得到了新的神迹啊。」
  哥布林杀手随手杀死想从缝隙间逃生的哥布林,然后说出这句话。
  「六。多亏你,才能这么省事。」
  「……竟然把『圣壁』的神迹这样用……」
  女神官说话的嗓音都沙哑了。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吸进了烧灼活物的烟。
  这几天来,她之所以不出神殿一步,就是为了通过获得新神迹的考验。
  「圣壁」就是她通过考验,而得到授予的两种神迹之一。
  在野的神职人员,会随实力与位阶提升,蒙神恩赐新的神谕与神迹。
  看来她的信仰,要比她自己认知中更为坚定。
  只不过神官长夸赞她数度冒险成果的这段时间,让她感到极为不自在……
  但她相信只要有新的神迹,就能扶持哥布林杀手,于是决心参加考验。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真不知道地母神是为什么把这种神迹赐予我……
  女神官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不定有后门,或其他逃生路线。别松懈。」
  「……真亏你想得到这种事。」
  「想像力是武器。」
  哥布林杀手说话之余,仍毫不大意地弯弓搭箭。
  「没有想像力的人会先死。」
  「……就像先潜入的那几位,是吗?」
  「没错。」
  山寨在燃烧。
  相信亡者的灵魂,也都将蒙各自所信仰的神宠召。
  哥布林、冒险者与被掳走的村姑肉体尽皆化为焦炭,黑烟往天空窜升。
  「灭火的准备也做好了。等烧完,我会去把漏网之鱼清理干净。只不过……」
  哥布林杀手毫无感慨地仰望黑烟,淡淡地说了:
  「……要有银等级的样子,果然很难啊。」
  女神官心痛地看着他。
  他的脸被铁盔遮住,看不出表情。明明看不出来,但……
  女神官不知不觉地将双手在小小的胸前合拢,跪下来祈祷。
  火焰的热气与黑烟凝成乌云,掩盖天空,过没多久,化为一滴滴黑雨落了下来。
  她全身被雨滴打着,圣袍也被染黑,但仍不断祈祷。
  就只是希望能有救赎。
  虽然她不明白,这救赎是针对谁,针对什么事物──……
  
  §
  
  「小鬼杀手犀利的致命一击,破空划过小鬼王的颈部。」
  吟游诗人拨响鲁特琴的琴弦。
  「噢噢,看啊。那燃烧的刀刃,由真正的银锻造而成,绝不背叛其主。」
  傍晚时分,这样的音色在大道上响起。雄壮又悲戚的旋律,让人们不知不觉驻足倾听。
  「小鬼王的野心终于溃败,美丽的公主被救出,于勇者怀中倚伏。」
  客群不分男女老幼,贫富贵贱,这也正合吟游诗人之意。
  这段叙事诗有些另类,能否引起所有人的兴趣,全看自己的实力。
  「然而,他正是小鬼杀手。既誓言流浪,就不容他觅得归宿。」
  前排的人们听得起了兴趣,年轻女子发出热切的叹息。
  吟游诗人按捺住差点得意得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始终一派庄严。
  「公主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勇者头也不回地迈步。」
  泪水潸然落下。
  「边境勇士,小鬼杀手的故事,山寨火劫之回,就先到此告一段落……」
  聚集在都城大道上的听众,在一阵阵交头接耳的声浪中纷纷离去。
  吟游诗人站在观众们大声丢进帽子里的零钱前面,优雅地一鞠躬。
  在危险的边境,愿意不计得失,接下剿灭哥布林委托的银等级冒险者。
  对于饱受哥布林之苦的各个村庄而言,他简直就像白金勇者。
  一位来去如风的勇士。
  拿偶然听到的传闻编出的英雄故事,似乎颇受好评,对吟游诗人而言是再好不过。
  「……我问你。」
  一道清新的嗓音传来。诗人突然被人叫到,维持弯腰捡赏钱的姿势,就这么抬头看去。
  尽管听众们已经散去,却有名用外套把整个头部都罩住的人物站在那儿。
  「你刚刚唱到的冒险者,真有其人吗?」
  「是啊,当然了。」
  诗人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回答。
  这年头,诗人所歌咏的英勇事迹,都会被视为真相。
  他自然说不出只是拿传闻编排而成这种话。
  最重要的是,诗人至今仍靠这位他素未谋面的剿灭哥布林高手,赚进大把银子。
  若不回报这份恩情,就是在败坏诗人这一行的名声了。
  「就在从这里往西的边境,走个两三天就会到的一个镇上。」
  「这样啊」穿外套的人物点点头,缓缓掀起了兜帽。
  这人修长的全身都穿戴着猎人装束,背上背着一张大弓。
  现身的是一名貌美的苗条女子。
  吟游诗人不由得瞪大眼睛。这并非只针对她的美。
  更是因为她的耳朵就像竹叶一样尖且长。
  「……欧尔克,博格。」
  轻轻唱出不可思议旋律的她──是森人冒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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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间 章 「柜台小姐」

  您好,欢迎来到冒险者公会!请问是要委托吗?是的话……
  咦?采访?呃……这算是业务没错吧?可以?太好了。
  咳。
  冒险者公会──呵呵,常有人说游民怎么也有职业公会,真是太奇怪了。
  事实上,据说最早最早的起源也不是什么公会,而是有冒险者聚集的酒馆。
  还传说当时的国王,为了支援勇者──后来的白金等级冒险者,才叫人整建成公会。
  现在本公会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公家机关。像我也确实通过了考试才任职,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务员喔?
  我是才女呢,才女……呵呵,虽然我身边的同僚也都是,所以没什么好得意的。
  不管怎么说,成立公会可是大大押对了宝。
  冒险者只要好好努力,就能确实获得受公开认证的信用,而信用能够带来好的工作。
  委托人可以用等级来判断冒险者的实力,也不会被迫付出不合理的酬劳。
  还有,你想想,故事里不是常常有那种桥段吗?
  就是某个流浪的冒险者忽然冒出来,自称「被传说的武器选上了!」或是「受到神的加持!」等等,然后大显身手。
  这种事其实不太可能发生。对于那些还没做出成绩,而且任性妄为的人,??我们也没办法随便推荐给客户。
  毕竟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数字,可以让我们一眼就了解这个人具有怎样的能力。
  就是有那种人嘛,觉得自己是大爷,理所当然会受女生欢迎,就乱摸人家胸部或屁股……真是够了。
  所以呢,本公会会针对三项基准来进行评价。
  对社会的贡献度,获得的酬劳总额,以及透过面谈审查人格。
  也有人把这些统称为「经验值」。
  第一阶:白金。这已经不能用规格去套了,史上也只出过寥寥几人,我认为想了也是白想。
  第二阶:金、第三阶:银、第四阶:铜。兼具实力与信用的一群最出色的人。很厉害喔?
  第五阶:红宝石、第六阶:绿宝石、第七阶:蓝宝石,他们算是中流砥柱。最近都不太有人能进到这些阶层。
  第八阶:钢铁、第九阶:黑曜、第十阶:白瓷则是新人。事实上,逐渐开始习惯的时候往往最危险。
  果然每隔三个等级,就有一道高墙很难跨过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基准?
  咦?是否曾经有委托都没人接,就这么被置之不理……不能说没有。
  像剿灭哥布林就是。哥布林数量多,但委托者往往都是农村,所以,嗯。
  真的很不热门呢。毕竟做起来费工夫,酬劳又少,哥布林数量又多。
  的确也不是不能说适合初学者啦。嗯嗯~……唉……
  啊,对不起,有冒险者来了。我们先中断一下啰。
  咳!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今天有什么事吗?
  「哥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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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

  「是欧尔克博格。」
  这名森人,以咏唱咒语似的清新嗓音,抢先这么说。
  上午,晚起床的冒险者,为了寻求剩下的委托而在公会现身的时段。
  虽说人比早上少了些,但大厅里仍然充满喧嚣,而现在人群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哇啊……喂,你看看,她超漂亮的。」
  「……你喔。」
  还是个新手战士的少年忍不住吹起口哨,随即被团队中的见习圣女顶了一下。
  少年笑着说:「抱歉抱歉」,但视线仍不时瞥向森人。
  这也难怪。毕竟森人这种生物,本来就有着脱俗的美貌,而她又更加鹤立鸡群。
  去揣测森人的年龄也没有意义,但她外表看起来大约是十七、八岁。
  她体态修长,一身猎人装束服贴地穿在苗条的身上,举手投足就像鹿一样轻快。
  从背上背着大弓这点来看,不是猎兵就是弓手。挂在她脖子下的识别牌,是一块银牌。
  「她应该是上森人啊……是真正的妖精后裔喔。」
  「的确,她的耳朵很长呢。比其他森人还长……」
  重战士队上的圃人督伊德少女,与半森人轻剑士悄声交谈。
  在一旁听着的少年斥候,摆出一脸知情的表情装懂地说:「错不了。」
  柜台小姐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尽管并不紧张,仍为了她所提到的陌生字眼而歪起头。
  「呃,请问……您是指橡木吗?」
  冒险者一来到柜台就指定怪物名称的这种举动,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这个字眼她却不曾听过。
  当然怪物的种类成千上万(并非夸饰!),所以相信世上也有可能存在着这么一种未知的怪物。
  还是说,这是她的名字?虽然森人的语言,发音都会像是咒语或歌曲。
  「不是,是欧尔克,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重复一次后,自己也歪头觉得纳闷,小声说了句:「这就奇怪了。」
  「我听说是在这里。」
  「呃,所以您指的是冒险者啰?」
  冒险者多如牛毛,即使是柜台小姐,也并非全都记在脑子里。
  她转过身去,正要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名册时……
  「蠢材,所以我才说长耳人心高气傲不懂事。」
  站在妖精弓手身旁的一名矮咚咚圆滚滚的矿人插了嘴。
  隔着柜台看去,勉强可以看见这人滑溜的秃头。只见他捻着一大把白胡须。
  他身穿东洋风的奇装异服,腰间挂着装满各种像是破铜烂铁的大腰包。
  柜台小姐判断他应该是施法者──矿人道士。他的脖子下也同样挂着银的识别牌。
  「这里是『高个儿』的领域,长耳话怎么可能会通?」
  「哎呀,那请问我该怎么称呼那人才好呢?」
  妖精弓手以不像上森人会有的表情哼了一声,带着嘲讽反问。
  听她这么说,矿人道士自豪地捻了捻胡须。
  「想也知道是『啮切丸(かみきり丸。改写自J·R·R·托尔金所着之《哈比人历险记》系列名剑「兽咬剑(Orcrist)」,此剑亦被哥布林称为「Biter(日译:かみつき丸)」。汉字经原作指定为啮切丸。)』! 」
  「不好意思,叫这种名字的人……」
  柜台小姐的语气很过意不去。
  「……没有吗!?」
  「说来抱歉,呃,是的。」
  妖精弓手刻意摆出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摇摇头,就等这一刻似的耸肩叹气。
  「果然矿人就是搞不定。顽固又古怪,总以为只有自己是对的。」
  「你说啥!?」
  矿人道士逼上去追问,但他与她的身高差了快一倍。
  即使跳起来也构不着妖精弓手。妖精弓手显得更加得意了。
  矿人道士低吼几声,但似乎注意到一件事,露出剽悍的笑容。
  「……实在是喔,森人的心灵这么狭隘,跟铁砧身材搭调得很呐。」
  「你!?」
  这次换妖精弓手满脸飞红。她不由得遮住胸部,瞪着矿人道士:
  「这、这和这件事无关吧!要、要说身材的话,矿人女性根本就是水桶吧!」
  「那叫作丰满。至少比铁砧要好。」
  吵吵闹闹。
  森人与矿人水火不容,似乎已经是从神纪就持续到现在的传统。
  但真要说起来,理由却不太清楚──就连没有寿命概念的森人,都不确定答案。
  是从太古时代的战争持续到今日的恩怨,还是尊木厌火的森人与伐木焚火的矿人之间原本就合不来?
  无论原因何在,都不是能够轻易阻止的,柜台小姐拼命把笑容往焦急的心情上贴。
  「呃……那个,请不要吵架……」
  「不好意思,你们二位,要吵架麻烦去贫僧看不到的地方吵。」
  忽然间一个巨大的人影遮住众人,打断了这场争执。
  这人的身躯高大得令人必须仰望,全身长着鳞片,尖锐地呼出腥臭的气息。
  这名让柜台小姐也差点忍不住发出「哇」一声的男子,是一名蜥蜴人。
  他穿着前所未见的民俗服装,脖子底下除了挂着银牌,还挂着一种奇妙的护符。
  蜥蜴人僧侣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对柜台小姐鞠躬。
  「贫僧的同伴闹了事,真是对不住啊。」
  「啊,哪里!冒险者都是些很有精神的人,所以我早就习惯了!」
  只是话说回来,他们一行人实在奇妙。
  并不只是因为种族各不相同。
  上森人固然罕见,但高洁的森人当中,也有些好奇心较强的「年轻人」会跑出来当冒险者。
  顽固的矿人也和凡人一样,喜好武勋与财宝的天性很强,所以冒险者也很多。
  蜥蜴人有时会被当成怪物看待,但某些部族态度友好,有极少数会当上冒险者。
  但这样的人却同时出现三个,而且三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象征第三阶的银牌。
  就连柜台小姐,也从未见过由这样的异种族人士组成的团队阵容。
  「呃……」
  柜台小姐朝还在继续唇枪舌战的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瞥了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蜥蜴僧侣身上。
  尽管外表凶恶得像是随时都可以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
  「那么,请问您要找哪位……?」
  到头来,她还是认为蜥蜴僧侣最好说话,于是决定向他问起。
  「唔,不巧的是,贫僧也不熟悉人族的言语。」
  「是。」
  「他们说的欧尔克博格、啮切丸,是这个人的名字。意思就是……」
  蜥蜴僧侣回应她的期待,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小鬼杀手。」
  「啊啊!」
  一听到这句话,柜台小姐立刻表情一亮,接着忍不住双掌一拍。
  然后猛力压抑住想大声称快的冲动。
  ──为了他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个人我认识,我跟他非常熟!」
  「喔喔,原来如此啊!」
  蜥蜴僧侣睁大眼睛,频频从嘴里吐出舌头。看样子他是在笑。
  柜台小姐面对他这狰狞的笑容,却毫不动摇。
  「啊,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贫僧……喂,你们两个,我们要找的人物似乎就在这喔。」
  「看吧,果然就跟我说的一样嘛。」
  「你根本辞不达意,有什么好神气的?」
  「轮不到你来说我。」
  「你说啥!?」
  蜥蜴僧侣咻的一声呼气。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互看一眼,不再说话。
  「……那么,这位小姐,小鬼杀手兄人在哪里呢?」
  「呃,他三天前出发去剿灭哥布林……」
  「喔喔……原来如此,不负其名啊。」
  「我是觉得差不多该要回来了啦。」
  柜台小姐朝公会大门悄悄瞥了一眼。
  尽管担心,但她确信他一定会回来。
  这事已经不用再多说,但那个人,不可能输给哥布林。
  「啊!」
  就在这时,两名冒险者推响门上摇铃走了进来,柜台小姐立刻对他们喊了一声。
  蜥蜴僧侣、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也跟着看了过去……结果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一名在娇小身躯上穿着神官服,双手握住锡杖的年轻女子。是女神官。这边还不要紧。
  问题是毫不犹豫,大剌剌走在她前面的男子。
  他穿着脏污的皮甲与铁盔,佩挂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手上绑着圆盾……模样十分寒酸。
  即使是刚出道的冒险者,多半也会穿得像样点。
  他笔直往柜台信步走来。
  女神官得要小跑步才追得上,他放慢步调,两人才总算能够并肩而行。
  「欢迎回来,哥布林杀手先生!两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柜台小姐朝他们两人大大挥手,辫子也跟着活力充沛地甩动。
  「平安结束了。」
  「……是,总算,平安。」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完,女神官就以有些疲惫的模样接着道。
  她露出坚强的微笑,然而……柜台小姐点了点头,心想这也难怪。
  哥布林杀手夙夜匪懈,几乎是全年无休地一直在执行委托。
  要跟上他,想必十分辛苦。
  「啊,那么晚点再让我听您报告啰。不用急着现在说。」
  「是吗。」
  「是啊。有访客喔?来找哥布林杀手先生的。」
  他仿佛听她这么说才注意到似的,看向并列在身旁的一支队伍。
  森人弓箭手、矿人施法者、蜥蜴人僧侣。
  女神官或许是吃了一惊,赶紧按住差点惊呼出声的嘴。
  「……哥布林?」
  「才不是。」
  妖精弓手摆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狐疑表情,他则很干脆地点点头说:「是吗。」
  「……你就是,欧尔克博格?看起来实在不太像……」
  「那当然。不曾有人这样叫过我。」
  妖精弓手噘起嘴,矿人道士强忍笑意捻了捻胡须。
  看来经常劳心的蜥蜴僧侣,也早已习惯他们两人这样。
  他以奇妙的手势合掌,接着用缓慢的动作,对哥布林杀手一鞠躬。
  「贫僧有要事相谈。可以耽误小鬼杀手兄一点时间吗?」
  「无妨。」
  「既然这样,二楼有会客室,如果各位不介意……」
  柜台小姐这么一招呼,蜥蜴僧侣就合掌表达感谢。
  女神官本来一直默默看着他们的互动,然而……
  「那,走吧。」
  「请、请问,我、我呢……」
  哥布林杀手正要迈出脚步,她就赶紧以哀求般的嗓音开口询问。
  「我一起列席……比较好吧?」
  哥布林杀手从上到下看了看她纤瘦的身体,然后摇了摇头。
  「你去休息吧。」
  他这句话说得冷漠。女神官微微点头。
  接着哥布林杀手头也不回,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上楼梯。
  「那么,我们就借用一下啰。」
  妖精弓手对女神官打了声招呼,从她面前走过。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也跟上前去。
  女神官被留在了原地。

  §

  「唉……」
  孤零零的一个人。
  女神官在大厅角落墙边那张已经成了他固定座位的椅子上,缩起身体坐着。
  双手捧着的,是柜台小姐帮她泡的红茶茶杯。
  相信柜台小姐是费心特地泡的。她轻轻将茶端到嘴边。
  「啊……」
  不由得松了口气。一阵暖意慢慢行遍全身。
  女神官最近才总算习惯这种感觉,这是活力药水。
  柜台小姐在红茶中滴了几滴的这种药水,让累积疲劳的身体觉得十分舒畅。
  ──我是不是,碍手碍脚?
  他是银等级,自己则是白瓷等级。她始终觉得,纵使有这段差距,自己也不至于只会拖累他。然而……
  女神官一再揉着眼睛。她的眼睑十分沉重。
  听得见冒险者们的声浪。今天公会也聚集了许多人。
  耳边传来一些声音。但听不懂每个字眼的意思。女神官打了个呵欠。
  「诶,你。」
  「哇!?」
  再度听到有人说话,女神官跳了起来,赶紧端正姿势。
  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名神情有些紧张的少年──白瓷等级。
  是名偶尔会看见的新手战士。另外还有一名见习圣女也站在他身旁。
  圣女脖子底下挂的是天秤剑,是司掌法律与正义的至高神圣符。
  「请问,你……就是跟那家伙在一起的女生吧?」
  「那家伙?」
  「就是一~直戴着头盔的那个家伙。」
  女神官本来睁大眼睛,歪头纳闷,但听态度带刺的见习圣女补上这句话后,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两位指的是哥布林杀手先生吧?」
  「没错,就是他……我说啊。」
  新手战士忽然压低音量,担心似的窥看四周情形,然后说:
  「……你不也一样是白瓷吗?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行动?」
  「──」
  女神官倒抽一口气。
  无数难以言喻的感情在胸中翻腾,几乎就要一举爆发。
  女神官用双手使劲捏紧这些情绪,拼命忍耐。
  隔了短短一瞬间,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不了。」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他都银等级了,却老是在打哥布林。」
  新手战士噘起嘴唇,继续强调。换成是正常的银等级,应该会挑更强大的猎物。
  「而且还拖着新人跑来跑去……我还听说有人怀疑他是在拿你当诱饵呢?」
  见习圣女说完,甚至担心地凑过来仔细打量她。
  「我还听到奇怪的传闻,说他剿灭哥布林时,都对其他冒险者见死不救……」
  「没有这……!」
  女神官忍不住就要拉开嗓子大吼……
  「哎,呀。不可以,这么粗鲁喔……」
  忽然有个柔软而甜美的嗓音插了进来,轻轻抚平了她的情绪。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不,应该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场的。
  这位扭动丰满的身体,挂着银印记的魔女,就站在她身边。
  「粗鲁?才没有,我们只是……!」
  「不要,说了。到一边,去,懂了吗?」
  新手战士还想再说,见习少女就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
  看到他们这样,魔女温和地眯起眼睛,嘻嘻笑了几声。
  「之后,就交给我,好吗?」
  结果就是这句话使整件事落幕。
  两人互相示意「我们走吧」,眼带关心地看着女神官,离开了现场。
  女神官又被留了下来。她坐在椅子上,捧着红茶茶杯。
  魔女溜到她身旁坐下。
  「那么……你,跟他在一起,没错吧?」
  「啊,是!承蒙他让我一起。」
  女神官把捧着茶杯的双手放到膝上,坦率地点了点头。
  「『让你一起』,是吗?」
  魔女若有深意地笑了。女神官歪头纳闷。
  没关系──魔女挥挥手说。
  「他,很难搞,吧。毕竟他,那么迟钝,对不对……?」
  「……?呃──」
  「你,不懂,我的意思,吧?」
  女神官过意不去地难为情起来,魔女怜爱地看着她。
  接着她不知从哪取出一根长烟管,以优美的动作塞起了烟草。
  「可以抽个烟吗……『印夫拉玛拉耶』。」
  魔女不等女神官回答,用食指在烟管前端一敲。
  随即传来一阵淡淡的甜香,冒出桃红色的烟雾。
  「这是在浪费,蕴含真实力量的话语,浪费法术……对吧?」
  魔女对愣住的女神官嘻嘻一笑。
  「你,能用,几种神迹……?」
  「呃……之前是两种,后来增加到四种。虽然,可以祈祷的次数大概是三次,左右。」
  「你是白瓷等级,没错吧?这样会用四种,算是很有才能,啰。」
  「谢、谢谢你的夸奖……」
  女神官把娇小的身体缩得更小,低头道谢。魔女不改脸上的笑容。
  「我也是,呢。之前,我曾经,接过奇怪的委托。是来自他。」
  「咦……」
  女神官忍不住看了魔女的脸一眼。魔女维持勾人的表情,歪了歪头。
  「你想像了,怪怪的事,没错吧?」
  「没、没有……!」
  「我是帮他,弄了很多,卷轴……很辛苦,吧?跟他『一起』。」
  「哪里,这……是的……毕竟,他是银等级。」
  女神官让疲惫的脸微微松弛下来。一低下头,就看见捧在双手手掌上的小小茶杯。
  她透过红茶淡淡的颜色看着杯底,言语一滴一滴地,从嘴唇滑落。
  「凭我这点本事,光是跟上他,就已经费尽全力……一直都在给他添麻烦。」
  「何况他也,已经相当紧绷了,说。」
  魔女从烟管深深吸了一口,吹出了烟圈。
  这些轻飘飘的烟圈,碰到女神官的脸而消散。
  女神官连连咳嗽。对不起喔──魔女笑着说。
  「毕竟,啊。虽然只剿灭哥布林,但他已经好几年,几乎没休息过,了。」
  白瓷等级根本没得比──魔女喃喃说出这句话,手上烟管一转。
  「剿灭哥布林这件事本身,的确对社会有贡献,对吧。比随便找些怪物打,要有贡献多了。」
  魔女用烟管头,朝聚在公会里的冒险者们一指。
  看得见长枪手打了个喷嚏。魔女眯起眼睛盯着他。
  「但话说回来,也并非,只要专打,哥布林,就好。」
  「……」
  「在都城,有一大堆恶魔。这世上,也还是一样四处充斥怪物,对吧?」
  不用说也知道。若非如此,哪怕剩下再多遗迹,冒险者这一行都无法成立。
  在广大范围内分散地发生各式各样的威胁,只靠军队是应付不完的。
  本来他们就应该要去应付邻近诸国,或是邪神、死灵咒术师之类的敌人。
  哥布林是明确的威胁。然而,并非只有哥布林才是威胁。
  「除此之外……如果是助人,之类的,跟刚刚那两个人一起,也一样,办得到,吧?」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
  女神官忍不住拉高音量,探出上半身──之后的反驳却说不下去。
  这句话愈说愈小声,愈来愈含糊,最后完全消失。
  「……呵呵,路,有很多条。没有所谓,正确答案。这,很难……」
  魔女对缩起身子的女神官说声「对不起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到了这一步,连那轻飘飘的甜香烟味,也不可思议地让她觉得有助于安宁身心。
  「至少……若要『一起』,的话,就该好好,由自己,决定。」
  虽然这可能是在多管闲事。
  魔女留下这句话,然后就和出现时一样,悠悠地起身离去。
  「啊……」
  「那我走啰……我等一下要跟他,去冒险。」
  说着轻轻挥手,她就扭腰摆臀地消失在人群中。
  「自己,决定。」
  女神官再度独自被留下,轻轻啜了一口手上的红茶。
  到刚才都还有的温暖,已经消失无踪。
  
  §
  
  「……所以,你真的是银等级?」
  另一头,进了会客室的妖精弓手,才刚把大弓从肩上解下,劈头就问出这句话。
  椅子铺有红铜色的布,桌子擦拭得能够照出脸孔。
  摆设在架上的怪物头盖骨或牙齿,是冒险者们留下的战利品。
  「公会认定我是。」
  一名身上脏污皮甲与铁盔都和这一切毫不搭调的冒险者,重重坐到椅子上。
  「坦白说,我没办法相信。」
  妖精弓手始终未发出脚步声,走到他对面坐下后,摇了摇头。
  「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弱啊。」
  「少说傻话了,长耳朵。」
  嗤之以鼻的矿人道士则和她相反,老实不客气地盘坐在地板上。
  虽说已经考虑到不同种族的身材,但凡人的椅子,对圃人与矿人来说仍旧太大了。
  「无论宝石或金属,琢磨前都是石块。这世上没有一个矿人,会用外表来判断事物。」
  「……这样喔?」
  「就是这样。在我看来,选皮甲是因为重视灵活度,链甲则是为了防止被小鬼用短剑突袭……」
  矿人道士睁大眼睛,鉴定起哥布林杀手的装备。
  矿人多半担任主教,但在武具这方面,连矿人的小孩都足以令老工匠落荒而逃。
  「……头盔也是如此。剑和盾牌都偏小,但我想应该是考虑到要在狭窄的地方挥动。」
  哥布林杀手不回答。
  妖精弓手用打量可疑人物的视线盯着他。
  「至少,应该把头盔或铠甲弄干净点吧?」
  「这是为了消除金属气味必须做的处理。」
  哥布林杀手嫌麻烦似的答道。因为那些哥布林鼻子很灵。
  「受不了,你们就是只会用弓箭,见识才这么狭隘。」
  「呜……」
  被矿人道士嘲笑,让妖精弓手气得咬牙。说来懊恼,但这的确是事实。
  森人们是天生的猎人,对于消除气味的方法,多少也知道一些。
  但她在上森人当中年纪较轻,才正因为无聊而跑出故乡的森林。
  虽说已经在俗世生活了几年,但对森人而言仍然十分短暂,经验还太少。
  矿人道士自豪地捻了捻胡须。
  「如何?要不要趁这机会,稍微向年长的人看齐一下啊?长耳朵。」
  「……哼嗯?」
  但妖精弓手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她就像找到了猎物的猫一样眯起眼睛。
  「我两千岁,你多大?」
  「……一百零七。」
  「哎呀哎呀。」
  这次换妖精弓手嘻嘻直笑,矿人道士则表情一转,闹别扭地捻着胡须。
  要是放着不管,相信他们会拌嘴拌个没完。
  哥布林杀手心想,也许差不多该回去了,蜥蜴僧侣立刻急忙挥手。
  「你们两个,别再扯年龄了。只能活到定寿的贫僧等人,听了可不是滋味。」
  至于他,则靠在墙上站着。
  蜥蜴人之所以不坐凡人的椅子,似乎纯粹是因为长尾巴很碍事。
  「那么,找我何事。委托吗?」
  哥布林杀手说话的口气还是一样平淡。
  「……是啊,你说得没错。」
  妖精弓手点了点头。她的表情很正经。
  「我想你应该知道,都城那边的恶魔变多了……」
  「不知道。」
  「……原因是魔神复活。他正率领大军,试图毁灭世界。」
  「是吗。」
  「……所以我们,来找你帮忙──……」
  「另请高明吧。」
  哥布林杀手十分干脆地一口回绝。
  「哥布林以外的与我无关。」
  妖精弓手的脸猛然僵住。
  「……你懂不懂啊?」
  她以紧绷的表情低声说道,清新的嗓音中透出了怒气。
  一对上森人特有的长耳朵频频颤动。
  「恶魔的大军都逼近了耶?事关世界的命运,你真的有理解吗?」
  「理解是没问题。」
  「既然这样……!」
  「但在世界毁灭前,哥布林会先灭了村子。」
  哥布林杀手以冰冷、呆板而无机质的嗓音回应。
  「世界的危机,不构成放过哥布林的理由。」
  「你这人……!」
  这一瞬间,妖精弓手一张雪白的脸涨得通红,踢开椅子站起。
  她上半身探到桌上,伸手就要去揪哥布林杀手……
  「慢着慢着,长耳朵,你先想想。」
  按住她的是矿人道士。
  「……干么啦?矿人。」
  「我们也不是打算要叫他来解决混沌吧,那是白金等级的领域。」
  「话是这么说,没错……」
  「既然明白你就冷静点。不然怎么谈得下去?」
  矿人道士摇了摇他那小而粗犷的手掌告诫森人。
  「……好啦。」
  妖精弓手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坐了回去。
  矿人道士看看她,再看看丝毫不为所动的哥布林杀手,心满意足地笑了:
  「小伙子,你不愧是『啮切丸』,很有胆识。」
  「那么,我们就这么拜托他,可以吗?」
  蜥蜴僧侣问起,矿人反倒吊人胃口似的沉吟了几声。
  「……我是无所谓。」他说着捻了捻胡须。 「比起胆小鬼,要好多了。」
  「小鬼杀手兄,请你不要误会。贫僧等人,是来委托你剿灭小鬼的。」
  「原来如此,果然是哥布林吗。」
  哥布林杀手说了。
  「那我就接。」
  「……」
  「在哪。数量呢?」
  妖精弓手的表情明显抽搐,蜥蜴僧侣眼睛瞪得老大,矿人道士愉悦地大笑。
  「小伙子,你别这么急。可不可以先让这个长鳞片的讲几句话?」
  「当然。」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情报是必要的。巢穴规模,有无萨满或乡巴佬?」
  「……贫僧还以为你会先问起酬劳金额呢。」
  蜥蜴僧侣连连吐信,舔了舔自己的鼻尖。这多半相当于人伸手遮脸的动作?
  「……首先就如贫僧的同伴所言,如今,恶魔大军正要展开侵略。」
  「……」
  「被封印的魔神王之一觉醒,企图驱逐我们,不过呢……」
  「我没兴趣。」哥布林杀手说。 「十年前,也有过这种事。」
  「……唔,贫僧也料到你没兴趣。」
  蜥蜴僧侣眼睛转了一圈,苦笑似的点了点头。
  其间妖精弓手仍在表演变脸。
  简直难以置信。
  她带着这种含意,眼角上扬地瞪着他,但他的脸被铁盔遮住。
  完全看不出他现在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贫僧的族长,人族诸王,还有森人与矿人的领袖,就聚集在一起开会。」
  「圃人不适合战斗这点姑且不谈……总之我们,就是被派来跑腿的。」
  矿人道士伸手一拍肚子。
  「毕竟我们是冒险者嘛。再说又有给旅费。」
  「……我想迟早,会发展成一场大战。」
  虽然你想必没兴趣吧。妖精弓手似乎终于放弃争执这件事了。
  「问题是最近,森人的土地上,那些坏心眼的小鬼活动变得频繁起来。」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继续说道。
  「……有英雄,或王诞生了吗。」
  哥布林杀手小声这么一问,矿人道士便回答:也许是。
  这几个字眼很陌生。妖精弓手好奇心旺盛地动了动一对长耳朵。
  「Champion……还有Lord,是什么?」
  「那些哥布林的英雄,还有王。相当于对他们而言的白金等级吧……」
  哥布林杀手双手抱胸,沉吟思索,显得极为正经严肃。
  看在妖精弓手眼里,总觉得他似乎已经在盘算些什么。
  「……算了。情报不够,继续说下去。」
  「而贫僧等人查探后……找到了一个大巢穴。不过,之后就牵扯到政治了。」
  「无法为了哥布林调动军队。常有的事吧。」
  听蜥蜴僧侣说完,哥布林杀手用分不出是提问还是征求同意的口气说了。
  「毕竟凡人的王即使会把我们当成同等的个体,却不会当成同胞看待。」
  妖精弓手耸了耸肩。
  「如果这个时候擅自出兵,又会被人质疑是心怀不轨。」
  「因此,他们决定送冒险者去解决……只不过,倘若只有贫僧等人,那凡人又会面目无光。」
  「所以啰,欧尔克博格……这令箭就插到你头上来了。」
  「长耳朵这句话,可就不是玩笑话了。」
  矿人道士在喉头闷笑。妖精弓手瞪了他一眼,但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有地图吗。」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问起。
  「在这边。」
  蜥蜴僧侣从僧衣的内襟取出卷轴。
  哥布林杀手用草率的动作摊开。
  地图是用染料写在树皮上,这种抽象但正确的笔触,是森人地图的特征。
  荒野的正中央,画着一栋古风的建筑物。哥布林杀手用手指划过。
  「遗迹吗。」
  「多半是。」
  「数量。」
  「只知道规模很大。」
  「我马上动身,要付给我的酬劳你们决定就好。」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随手卷起地图,粗鲁地站起。
  接着他把地图塞好,迅速检查完装备,就大步走向门口。
  「给、给我慢着!」
  这举动让妖精弓手也慌了手脚。她一双长耳一震,和先前一样踢开椅子伸出手。
  「听你刚刚的口气,似乎要一个人去……」
  「对。」
  哥布林杀手答得简短。
  妖精弓手皱起眉头,要他别开玩笑了,蜥蜴僧侣则兴味盎然地沉吟一声。
  「就贫僧所见,那位地母神的巫女小姐,不是小鬼杀手兄的队友吗?」
  「你打算一个人解决……疯了吗?」
  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缓缓说道:
  「我是这么想。」
  接着他头也不回,离开了会客室。
  他这句话究竟是在回答哪一个问题?
  被丢下的人们自然不会知道。

  §

  他吸气,呼气。停滞只有一瞬间。
  哥布林杀手信步下了楼梯,劈头就走向柜台。
  该说的只有一句话。他一如往常,淡淡说道:
  「哥布林。」
  「果然是别的地方来委托的吧!」
  柜台小姐正在办公,听了后猛一抬头。
  待在附近的长枪手露骨地咂舌。他正准备找柜台小姐说话。
  「那么,请问是什么样的委托内容?我这边会先帮您受理。」
  「晚点那个蜥蜴人会拿来,我要动身了,需要预算。给我上次的酬劳。」
  「嗯嗯……虽然都还没报告……可是,既然是哥布林杀手先生,应该没关系吧。」
  柜台小姐笑咪咪地说要保密,于是在文件上签名,从保险箱取出皮袋。
  即使是连一个白瓷等级团队都未必雇用得起的金额,若是孤身一人完成委托,金额倒也不少。
  哥布林杀手能够只靠剿灭哥布林的微薄酬劳购置装备,正因为他是单独行动。他把贫村农夫拼命赚来的那些沾满了泥土的货币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收进怀里。
  「……剩下的帮我交给她。」
  「好的……等等,咦,您一个人去吗?她──……」
  「我叫她休息。」
  哥布林杀手只对歪头纳闷的柜台小姐说完这些,就大步往前。
  长枪手冷眼旁观从自己身前走过的他,皱起了眉头。
  「那小子是怎样?真会装模作样。」
  但哥布林杀手并未听见他这揶揄似的低语。这些对他不重要。
  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他一边行走,一边在脑里计算装备的剩余量。
  绳索、木桩、油、解毒剂、药水等各式各样的消耗品,都得去添购一番才行。
  出了公会后,就应该随便找间店,把粮食也买一买。身体也要养好。
  露营用具没有问题。一个人行动,只要有最低限度该整顿好的环境就够了。
  卷轴方面没有问题……
  「哥布林杀手先生!」
  这时一阵脚步声,朝正要走出公会的他接近。是一阵轻快的皮鞋声响。
  哥布林杀手哼了一声。
  「请、请问!有委托对吧!」
  是女神官。
  尽管只是大厅中的一小段距离,但或许是因为小跑步赶来,她有些脸红气喘。
  「对。」哥布林杀手说了。 「要剿灭哥布林。」
  「……我就觉得,是这样。」
  女神官答完,死了心似的微笑。要对他的行动逐一吃惊,自己会先受不了。
  「那,我马上去准备──……」
  「不。」
  哥布林杀手用他粗犷的手,制止急忙握紧锡杖的女神官。
  「我一个人去。」
  「哪有这样的……!」
  也难怪这句说得平淡的话,会让女神官惊呼。
  这接近哀号的呼喊,让还留在公会里的人们一口气把视线集中过来。
  虽然其中有几个人发现原来是哥布林杀手,就立刻撇开了目光……
  女神官直视他,继续说下去。
  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即使他一定会回来,也不可以,这样。
  「至少,怎么说呢,决定前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的话……!」
  「……?」
  哥布林杀手以由衷觉得不可思议的模样,歪了歪他的头盔。
  「我不是正在做吗。」
  女神官连连眨眼。
  「……啊,这个……是在商量对吧?」
  「我是这么想。」
  唉。又有谁能怪她会忍不住叹气呢?
  「……看似有选择,其实没有,这可不叫作商量喔?」
  「是吗。」
  ──真拿他没办法呢。这个人。
  「我一起去。」
  她坚强地说了。说得明明白白,毫不犹豫。
  哥布林杀手隔着铁盔的面罩,看着女神官。
  女神官让他那脏污且满是伤痕的头盔映照在自己的眼睛里。
  「因为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两人视线交会。
  「……」
  「……」
  「……随你便。」
  过了一会儿,哥布林杀手重重呼出一口气,一句话说得似乎很嫌麻烦。
  但女神官双手牢牢握住锡杖,露出花朵盛开似的微笑。
  「好的,就随我便。」
  「那,你先去领酬劳。」
  「好的!那么,请你等我一下喔……啊,报告呢……」
  「说是之后补也行。」
  「我明白了!」
  哥布林杀手站在门边,等候跑走的女神官。
  几名异种族人从楼梯间的平台,透过天井低头看着他这副模样。
  妖精弓手、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等三人面面相觑,有人先舒了一口气。
  「连我们的个性也没那么难懂啊……这小伙子实在有看头。」
  矿人道士第一个走下楼梯。边走边笑着捻须。
  「……身为冒险者,若只提出委托,自己却不随行,贫僧可也无颜去见先人啊。」
  接着蜥蜴僧侣重重点头,对妖精弓手合掌。
  然后他就摇着尾巴,一阶一阶踏稳了脚步往下走。
  「……」
  妖精弓手哑口无言。
  欧尔克博格,专杀小鬼的冒险者。
  他的样貌与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样,非她所能理解。
  没错,无法理解。是未知的事物。
  ──事到如今,我怎么还会被这种事情吓傻?
  妖精弓手笑了。
  自己之所以离开森林,寻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检查大弓的状况,重新在肩上牢牢挂好。
  「实在是,难道都没有一点敬老尊贤的概念?」
  她说完踩着轻快的脚步,沿着楼梯往下跑。
  团队的结成,往往就是这么令人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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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间 章 「重战士」

  啊啊?要采访……剿灭哥布林……怎么会问这种奇怪的事情。
  哥布林袭击了村庄,麻烦你们去巢穴里剿灭他们,请救救我们,求求你们。
  所以我们就扛着武器溜进去,宰了至少十只哥布林,领钱。
  很好懂吧?这是典型的斩妖除魔。
  那些工作适合刚出道的新手去做。虽然我不否认我们运气好……
  可以累积探索和战斗的经验,而且公会对这种工作的社会贡献度硬是给得很高。
  不过我也不是不懂啦。像我的故乡,也曾经被哥布林攻击。就在最近。
  那个时候,有冒险者帮了他们一把……对,就是拯救了他们。
  只是,该怎么说呢……冒险者剿灭哥布林的情形,分为三种。
  有人轻松搞定,有人从惨痛的教训中学习,有人掉以轻心而全军覆没。
  我?我们是轻松搞定……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应该算是第二种吧。我们就是受到了惨痛的教训。
  我们带了油灯进洞窟,结果队里的斥候跌倒,打破了油灯,当场伸手不见五指。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家伙在脚下拉了绳索。是陷阱啊,陷阱。
  然后灯光和声响让我们的位置暴露,才刚变暗,就有一大群哥布林一拥而上。
  我心想不妙,所以要我们队里的小鬼……要魔法师小鬼把法术保留下来。
  不要浪费,留着对付大猎物。这只有一发,用在小兵身上没有意义。
  之后根本就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哥布林一拥而上。我们把武器挥来挥去,砍了又砍。去死。嘎。
  连武器是砸到岩石还是砍到肉都不知道。我也被砍到了。我当时穿的铠甲是便宜货。
  在狭窄的洞窟里挥着大刀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怎么?你在贼笑什么?可恶。
  听说就连传说的骑士,一开始去剿灭哥布林的时候也差点没命啊。想成为圣骑士的你可别当作笑话。
  不好意思啊,刚才那个女骑士,是我队里的人。虽然原则上队长是我啦……
  ……我要拉回正题啰。那个时候,率领整群哥布林的是个大家伙,我在他面前一刀砍到别的地方卡住。
  他举起斧头,就在我觉得这下要没命的时候,来了一发『火焰箭』。敌人当场烧成黑炭。
  我们之中的女骑士可以呼唤神迹,也不缺钱,装备和解毒剂之类的东西也都买了。
  换算下来,我们根本没赚到……但也多亏买了那些东西,我才捡回一条命。大家都捡回了性命。
  所以大家才会这么说。说「只要小心留意,哥布林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啊,假设有很强的冒险者,跟哥布林打一百次,可以赢九十九次。
  那输掉的一次,也许就会是当下这一次。没有人可以保证不会这样……也就是所谓的机率。
  如果都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死,至少希望是死在龙的手下。
  况且我们现在已经是银等级的冒险者,要维持团队运作,可不能接便宜的工作。
  怪物多半都比哥布林还强。所以,哥布林还是留给初学者去对付最好。
  即使他们会死……活下来的机会也比跟龙打要大。
  ……虽然,也只是机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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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旅伴』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
  挂着两轮明月的星空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
  五名冒险者围成一圈,坐在原野当中。
  一道细长的烟,从中央的火堆升起。
  背后远方的黑暗中有一处隆起,是森人居住的森林。
  「说到这个,大家为什么会当冒险者?」
  「想也知道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吧。长耳朵呢?」
  「我就知道……我应该算是向往外界吧。」
  「贫僧是为了杀异端来提升位阶,变成龙。」
  「咦!?」
  「为了杀异端来提升位阶,变成龙。」
  「是、是喔……呃,怎么说呢,宗教因素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
  「把哥布林……」
  「你的原因我们大概都懂,所以不用说了。」
  「喂,长耳朵,你自己问起却不让人提,这是怎样?」
  火堆的火势有些微弱,矿人道士一边咂舌,一边把撕扯过的枯草丢进火堆。
  森人讨厌火,因此会架设避火结界。即使离森林这么远,仍然受到结界的影响。
  去程的最后一顿晚餐,是由蜥蜴僧侣与女神官烹调。
  「好吃!这肉是怎么回事……!」
  矿人道士对这又香又脆的口感十分满意,一片又一片地大快朵颐。
  「喔喔,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
  矿人道士大呼过瘾,让蜥蜴僧侣自豪地露出牙齿。
  「是沼泽地野兽的肉干。香料也是用了这里没有的种类,所以还挺稀奇的吧?」
  「所以我才讨厌矿人。老爱吃肉,是有多贪婪?」
  妖精弓手皱起眉头,不屑地嗤之以鼻。
  「只吃青菜的兔子,不会懂这种美味!喔喔,好吃好吃!」
  「呣……」
  矿人道士刻意舔着手上的油脂,大口嗑肉给她看。
  看到有人吃着她不能吃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让妖精弓手懊恼地低吼。
  「那个,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喝汤?弄得有点像是杂烩的东西就是了。」
  「我要!」
  至于女神官,则熟练地混合好几种干燥豆,煮出了汤。
  妖精弓手不能吃肉,所以对这个提议高兴得连耳朵都在弹跳。
  递过来的碗里装得满满的汤,调味很清淡,却美味得无以复加。
  「嗯,这下我也得回报一下才行了啊……」
  妖精弓手这么说完,就从行李中拿出一种又小又薄、包在叶子里的面包,发给众人。
  这种面包有种轻柔的甜香,但香气并非来自砂糖或水果。
  「这……不是干面包吧?和饼干似乎也不一样……?」
  「是森人的干粮。其实我们极少拿给别人吃,这次是特别优待。」
  「……好好吃!」
  女神官才刚咬了一口,就忍不住对这不可思议的风味惊讶得喊了出来。
  尽管口感酥脆,内侧却很柔嫩,又带有嚼劲。
  「……是吗?那太好了。」
  妖精弓手故作冷漠,却有些开心地闭起一只眼睛。
  「唔!既然森人都祭出压箱宝了,我也得对抗一下才行啊……!」
  矿人道士拿出来的,是一个封得很严密的大瓶子。
  噗通。只听得水声震荡,他拔开瓶塞而倒在碗里的液体,有种淡淡的酒精气味。
  「哼哼,这是在我们的地窖里酿出来的秘方火酒!」
  「火……的酒?」
  妖精弓手兴味盎然地凑过去,看着矿人道士斟的这碗酒。
  「没错。长耳朵,你该不会讲出你没喝过酒这种小孩子说的话吧?」
  「少、少瞧不起人了,矿人!」
  妖精弓手话一出口,就从矿人道士手上一把将碗抢了过去。
  然后瞪着这大碗的酒。
  「这酒是透明的,但应该是用葡萄酿的吧,我喝过。又不是小孩子……」
  她含了一口火酒。
  「……?──!?!?!?!?!?」
  紧接着妖精弓手就被辣得连连咳嗽。
  「哇、哇,你、你还好吗!?请、请喝水……!」
  妖精弓手接过女神官手忙脚乱递出的水壶喝水,白眼连翻,连哀号都发不出来。
  「哈哈哈哈,小丫头要喝这个还太早了啊。」
  「别灌她太多了。要是猎兵醉倒,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啰,长鳞片的。我知道,我知道。」
  看着两名女性的模样,矿人道士笑得愉悦,蜥蜴僧侣则尖锐地弹响舌头警告。
  「来啊,怎么啦?啮切丸,你也喝啊!」
  「……」
  哥布林杀手默默接过火酒,喝了一口。
  他在晚餐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默默从头盔的缝隙吃完饭,就匆匆埋头去忙自己的事。
  他打磨剑、盾与短剑,检查刀刃的状况,再收进鞘中。对皮甲与链甲也上了油。
  「呣──……!」
  看到他这样,妖精弓手发出不满之声。她的脸红得像是煮熟了。
  「……干么?」
  「……你为什么,连吃饭,都不脱头盔?」
  「因为要是遇袭,脑袋被敲上一记,就会失去意识。」
  「……不要只顾着吃,你也拿些东西出来啊。」
  她发言没有脉络,说话也口齿不清。食指指向旁边一块大岩石。
  「……」
  被这种模样的妖精弓手瞪着,哥布林杀手仍不为所动。
  矿人道士小声说:「喔喔,她两眼都发直啦。」
  女神官在一旁看着这情形,脸颊柔和地一松。
  ──看他那样,是在思索呢。
  尽管仍看不见表情,却多少猜得到。
  过了一会儿,哥布林杀手嫌麻烦似的伸手到杂物袋里掏摸。
  他扔出来的,是一块干燥后变硬的乳酪。
  「这样可以吗。」
  蜥蜴僧侣好奇地用舌尖舔了舔鼻子。他似乎没见过乳酪,伸长了脖子直盯着。
  「请问这是什么?」
  「乳酪。让牛奶或羊奶发酵,风干变硬。」
  「怎么?长鳞片的?原来你不知道乳酪?」矿人道士说话了。
  「唔。贫僧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你们不养家畜吗?」
  女神官感到不可思议地问起,蜥蜴僧侣就重重点头回答:
  「对贫僧一族而言,野兽是拿来猎的,不是拿来养的。」
  「给我,我帮你们切。」
  妖精弓手半讨半抢地拿走了整块乳酪。
  她拔出用石头磨成的小刀,转眼间就照人数切好。
  「既然要吃,还是用火炙过比较好吃。如果有什么串签就好了……」
  「啊,要串签我有。」
  矿人道士一提议,女神官就从行李中拿出细铁签。
  「喔喔,小丫头准备真周到,和某人大不相同啊。」
  「你在说谁,大大方方讲出来啊。」
  妖精弓手以清新的嗓音表露怒气。
  「你就按着自己胸口想一想吧。按着你的铁砧想。」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大笑。
  妖精弓手噘起嘴,女神官红了脸低下头。
  「算了,总之交给我。用火是我们矿人的领域。」
  矿人转而把乳酪刺到串签上,拿到火堆上头。
  他以施法者特有的不可思议动作,慢慢炙烧乳酪。
  黑烟中开始混入一丝淡淡的甜香。
  「喔!这可是上好的乳酪啊!」
  转眼间乳酪就融化了。
  冒险者们纷纷把矿人道士发下去的乳酪送进嘴里。
  「甘露!」
  大呼痛快的是蜥蜴僧侣。他长长的尾巴拍打地面。
  「甘露!甘露!」
  「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的乳酪够美味,的确值得庆幸啊。」
  矿人道士愉悦地咬了一口乳酪,大口喝着火酒。
  「喔,喔,很下酒呢。」
  他擦了擦滴到胡须上的酒,打了个嗝,妖精弓手皱起眉头。
  她振作起来,从乳酪的角微微一舔。
  「……嗯。虽然有点酸,但是甜甜的。就像甘蕉的果实一样。」
  一双长耳朵大幅度上下摆动。
  妖精弓手喉咙作响,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请问,这乳酪是那间牧场生产的吗?」
  女神官吃了一半左右,笑咪咪地表情一亮,问起这个问题。
  「没错。」
  「真好吃呢。」
  「是吗。」
  哥布林杀手静静点头,随口将乳酪塞进嘴里。
  他嚼了嚼,喝了一大口火酒之后,伸手摸索自己的杂物袋。

  明天就要去闯哥布林的巢穴,不能不仔细检查装备。
  杂物袋里被各式各样的小瓶罐、绳子、木桩,以及各种看不出什么用途的小工具塞得满满的。
  妖精弓手的醉意被乳酪的甜美驱散,兴味盎然地凑过来看。
  哥布林杀手这时正好在检查一卷用细绳绑了奇妙绳结的卷轴。
  妖精弓手看准他检查完绳结,塞回杂物袋的这一刻──
  「不要碰。」
  哥布林杀手说得斩钉截铁。妖精弓手连忙缩手。
  「很危险。」
  「我、我没有要碰……只是想看看。」
  「不要看。很危险。」
  哥布林杀手一口回绝,让妖精弓手不高兴地发出呜呜声。
  她似乎还不肯完全死心,频频瞥着卷轴,继续追问:
  「……可是啊,你这是魔法卷轴吧?我第一次看到说。」
  听到这句话,不只女神官,连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也都把头凑了过来。
  魔法卷轴极为罕见,是一种从古代遗迹中发掘出来的遗物。
  这是一种奇迹的道具,一旦解开卷轴,连婴儿也能施展出法术。
  卷轴的制法失传已久,连上古的上森人也无人知晓。
  施有魔法的物品本身就很稀有,但卷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话说回来,如果问到卷轴对冒险者而言是否方便好用……却又不是这么回事。
  卷轴上写的法术,从派得上用场的种类到无用的种类,可说五花八门,而且用过即丢。
  大多数冒险者都会选择以高价卖给收藏家或研究者。
  想要法术,只要拉魔法师入队即可。他们更需要的是钱。
  哥布林杀手,则似乎属于不选择这么做的极少数冒险者。
  女神官也不知道他拥有卷轴。
  「那,我不摸,也不看,至少告诉我是什么法术嘛。」
  妖精弓手探出上半身,火热发红的肌肤飘散出森林的芬芳。
  「不行。」
  哥布林杀手仍然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口回绝。
  「……你,根本就讨厌我吧?」
  「我不挑剔。」
  「你这话,是拐了个弯在说你根本不在乎?」
  「我不会话中有话。」
  妖精弓手气呼呼的,一双长耳朵不服气地上下摆动。
  「长耳朵,没用的没用的。这小子比我们还古怪。」
  矿人道士笑得十分愉悦。
  「毕竟他是『啮切丸』嘛。」
  「是欧尔克博格。」
  「……我是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杀手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他这么说,妖精弓手皱起眉头,矿人道士又开心地捻起胡须。
  「请问……」
  这时女神官插了嘴。
  「欧尔克博格,是什么意思?」
  「是森人的传说中提到的一把刀。」
  妖精弓手回答。她略显自豪地竖起一根手指:
  「是一把只要有欧尔克……有哥布林接近,就会发出淡蓝色光芒的,专杀小鬼的宝刀。」
  「只不过这刀是我们矿人打造的就是了。」矿人道士接过话头。妖精弓手哼了一声。
  「啮切丸这种名字多么糟糕?你们除了会做精工细活,根本一点品味也没有。」
  「原来就连爱逞强的长耳朵,也承认精工细活不如我们啊?」
  矿人道士丹田发力地大笑。妖精弓手鼓起脸颊。
  蜥蜴僧侣故意让一对大眼睛转了转,对女神官使了个眼色。
  她也已经渐渐习惯,知道这是他幽默感的表现。
  而对于其他两人没有恶意的拌嘴也一样。森人与矿人就是这样。
  女神官起初固然对这几位异人的言行举止傻眼,但怕生的神官是应付不来信徒的。
  她积极向三位异人攀谈,结果转眼间就打成一片。
  蜥蜴僧侣的父祖信仰,与慈悲为怀的地母神教义,也并非完全相反。
  而且至少他看起来就像有个和她同年纪的女儿,让她觉得相处起来非常轻松。
  相对的,哥布林杀手则对谁都几乎不改态度。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举止似乎让矿人道士十分欣赏。
  他成天让妖精弓手生气,矿人道士每次都愉快地帮他打圆场。
  哥布林杀手、女神官、妖精弓手、矿人道士、蜥蜴僧侣。
  这仓促成军的奇妙团队,却也正在培养出奇妙的一体感。
  ──我说啊,可不可以跟我们一起来冒险?
  尽管她无法否认,胸中仍有一根小小的刺……
  「说到这,贫僧也对一件事十分好奇。」
  蜥蜴僧侣甩响尾巴,张开下颚。营火霹啪作响。
  他在提出问题前,先以奇妙的姿势合掌。他说这是餐后的礼仪。
  「那些小鬼,究竟打哪来的呢?贫僧的父祖说,是地底有个王国。」
  「我们是听说……」
  矿人道士打了个饱嗝。
  「……那是堕落的圃人,再不然就是森人。」
  「这偏见真过分。」
  妖精弓手狠狠瞪了矿人道士一眼。
  「我倒听说那是迷上黄金的矿人沉沦的结果。」
  「我们扯平。」
  矿人道士一脸得意地点点头。妖精弓手却缓缓摇头:
  「哎呀,蜥蜴人可说他们来自地底呢,那不是矿人的领域吗?」
  「唔……」
  这下连矿人道士也不由得咬牙。妖精弓手讲赢了他,自豪地哼哼两声,挺起平坦的胸部。蜥蜴僧侣用舌头轻轻舔过鼻间。
  「贫僧一族认为是地下,森人与矿人就先不提,人族的传承又是如何解释的呢?女神官小姐。」
  「啊,好的。」
  女神官正好在收拾众人的餐具,仔细擦拭、清洁。
  她清理完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姿。
  「我们相传,每当有人失败,世上就会冒出一只哥布林。」
  「什么跟什么啊?」
  妖精弓手嘻嘻笑了几声。女神官也微笑着点点头。
  「会有这种传说,应该是为了管教小孩吧。说一旦失败,就会有哥布林跑出来。」
  「不对不对,慢着慢着,这样的话问题可严重了。」矿人道士说话了。
  「那不就表示,一旦放着这边这只长耳丫头不管,就会冒出一大堆哥布林?」
  「你!」
  妖精弓手的耳朵猛然竖起。
  「真没礼貌!明天我就会让你清清楚楚见识到我弓术上的本事!」
  「喔喔,好可怕好可怕。要是站在你前面,感觉会被从背后放冷箭啊。」
  「……也好,矮小的矿人就躲到我背后吧。」
  「那当然。毕竟你是猎兵嘛,你自告奋勇当斥候,可帮了我们大忙。」
  矿人道士贼笑兮兮地捻着胡须。
  妖精弓手挥起手臂,正要反唇相讥。
  「我──」
  却被这短短一句低语打断。
  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集中过去。
  「我听说,他们是从月亮来的。」
  是哥布林杀手。
  「月亮?月亮指的是天上那两个月亮?」
  对于蜥蜴僧侣的提问,哥布林杀手点头回答:「没错。」
  「绿色那个。哥布林就是从那由绿色岩石构成的地方而来。」
  「从天而降?这倒是没料到。」
  矿人道士深深呼出一口气。
  妖精弓手兴味盎然地问起:
  「那,流星就是小鬼了?」
  「不知道。只是,月亮上头,没有草,没有树,也没有水,只有岩石,是个冷清的地方。」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述说。
  「他们就是想要、羡慕、嫉妒除此之外的东西,所以才来。」
  「来到这里?」妖精弓手问了。
  「没错。」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所以,只要有人嫉妒,就会变得像哥布林那样。」
  「这也是用来教育小孩的说法呢。」
  妖精弓手不感兴趣似的应了一声。
  「请问,这是谁告诉你的呢?」
  女神官微微探出上半身问起。
  他的作风始终实际又彻底,难得听到他谈起这样的话题。
  「我姐姐。」
  「原来你有姐姐呀?」
  「嗯,有过。」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女神官嘻嘻一笑。
  一想像起这个硬派冒险者挨姐姐骂的光景,就觉得有些愉快。
  「所以,你相信哥布林是从月亮来的啰?」妖精弓手问了。
  哥布林杀手静静地点头。
  「至少……」
  他茫然仰望月亮。仰望第二个月亮。
  「姐姐应该从不曾失败过。」
  他只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营火啪一声迸出火花。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捕捉到了轻微的呼气声。
  她悄悄把脸凑向哥布林杀手的铁面罩。
  看不出哥布林杀手的表情。
  妖精弓手像??猫似的笑了。
  「真没意思。他睡着啰。」
  「呵,火酒后劲太强了吗?」
  矿人道士正从瓶子里喝干最后一滴。
  「对喔,他之前都喝那么大口。」
  女神官从行李中取出毛毯,殷勤地盖到他身上。
  她轻轻抚了抚皮甲的胸口处。她自己也累了,但仍觉得他的确该休息一下。
  「贫僧等人也休息吧。」
  蜥蜴僧侣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哨就照先前讲好的顺序。不好好睡觉,可真的会失败。」
  女神官、妖精弓手,矿人道士,三人以三种不同的方式回应他。
  妖精弓手一边钻进被窝,一边朝哥布林杀手瞥了一眼。
  她小小唔了一声。虽然听说有戒心的野生动物,绝对不会在人前睡着。
  ──一想到自己忍不住有点开心,总觉得有些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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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杀小鬼者』

  巢穴看似忽然出现在辽阔的原野中。
  不,称之为巢穴,真的正确吗?
  白石砌成的方形入口,像是一处被大地埋住一半的隆起。
  这不是洞窟类的构造。显然是人工物。是古代的遗迹。
  这座入口反射出快要西沉的太阳,闪出血色的光芒。
  站哨的哥布林有两只。
  他们分别站在入口两旁,手上拿着长枪,穿着简陋的皮甲,并排站立。
  一旁还有着一只狗,不,是狼在待命。
  「GURUU……」
  「GAU!」
  其中一只朝四周一瞥,就要坐下,但被另一只责怪。
  哥布林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忿忿地瞪着太阳。
  趴在大地上的狼忽然耳朵一动。野兽即使休息,也不会怠忽戒备。
  ──而妖精弓手就从远方的树丛里看着这一切。
  「哥布林竟然还带看门狗,真够嚣张。」
  「证明这个群体有余力。」
  趴在一旁的哥布林杀手回答。
  他视线始终向着哥布林,同时拿出一段细绳,一圈圈地缠到一块小石子上。
  「别大意。里面的数量可是很多的。」
  「顺便问一下,换作没有余力的群体会是怎样?」
  「不养动物,看到就抓来吃。」
  妖精弓手摇摇头,心想不该问这个问题。蜥蜴僧侣不出声地发笑。
  「不过,要不要紧啊?很快就到晚上了,要不要等一天,隔天中午再行动?」
  「现在对他们来说是『清晨』,不要紧。」
  「……好吧。那我就动手了。」
  妖精弓手叹着气,从箭筒抽出箭。
  森人不用铁器。
  他们的箭,是由树枝自然成形。以芽为箭尖,以叶为箭羽。
  由紫衫树枝系上蜘蛛丝弓弦而成的大弓,比妖精弓手的身高还长。
  但她驾驭起来却是轻而易举,只见她在树丛中单膝跪立,弯弓搭箭。
  蜘蛛丝紧绷得发出声响。
  「……你应该不会中看不中用吧?」
  矿人道士对只用木头的器具无法信任,狐疑地问起。
  「算我求你,你可别射空啊。我们的法术跟箭不一样,没办法补充的。」
  「安静。」
  妖精弓手严厉地制止。矿人道士乖乖闭上嘴,再也没有人说话。
  大弓拉得咿呀作响。风咻的一声吹过,妖精弓手微微动了动她的长耳朵。
  右边的哥布林打了个呵欠。她放出箭矢。
  这枝无声无息射出的箭,却射向比两只哥布林所在位置往右偏了几分的方向。
  矿人道士露骨地啧了一声。
  妖精弓手却在笑。她手上已经抓起一枝新的箭。
  下个瞬间,箭划出一道大大的弧线,从正右方射穿右边哥布林的颈椎。
  箭顺势从脸颊穿出,射中左边哥布林的眼窝,刺了进去。
  狼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跳了起来,正要张嘴发出咆哮……
  「太迟了。」
  紧接着射出的第二箭射穿了狼的喉头,令它往后翻倒。
  两只哥布林晚了一步,才像稻草似的倒地死去。
  那一箭的轨道超乎常理,实实在在不是人类使得出来的技艺。
  「好厉害!」
  「漂亮,可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魔法吗?」
  女神官看得眼神发亮,蜥蜴僧侣则将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问出这句话。
  妖精弓手自豪地哼了两声,缓缓摇头。
  「当技术充分熟练,就会令人分不出是魔法还是技术。」
  森人特有的长耳朵得意地上下摆动。
  「你在我面前讲这个?」
  以技术与魔法见长的矿人道士皱起眉头。
  「二……不对劲。」
  哥布林杀手从树丛中站起。
  他本来打算如果妖精弓手失手,就要用投石索补上,再朝敌人扑上去。
  「怎样?你有意见吗?」
  妖精弓手似乎以为他对自己的技艺不屑,上前逼问。
  哥布林杀手嫌麻烦似的摇摇头。
  「他们在害怕着什么。这世上怎可能有勤奋的哥布林?」
  「……不就是因为在森人的森林附近筑了巢吗?」
  「但愿如此。」
  他回答得不起劲,大剌剌走向哥布林的尸体,在他们身旁跪下。
  「啊,呃……」
  女神官多半是看出他要做什么,笑容变得僵硬,以微小的声音问起:
  「要……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
  哥布林杀手回答得极其干脆。
  女神官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有些苍白。
  「……他要做什么?」
  这么一弄下来,妖精弓手自然好奇得不得了,以轻快的脚步走近,凑过去看他在搞些什么花样。
  不知不觉间,哥布林杀手手中已经握着一把小刀。
  他将小刀刺向哥布林的腹部,大剌剌翻动内脏。
  「……!?」
  妖精弓手表情僵硬。她赶紧拉住哥布林杀手的手臂。
  「等、等一下!就算敌人是哥布林,又何必对尸体做这种……!」
  「他们对气味很敏感。」
  「……啥?」
  哥布林杀手平淡地说出答非所问的话语。
  他让皮制的护手沾满黏腻鲜血,从哥布林体内拉出了肝脏。
  「尤其是女人、小孩和森人的气味。」
  「咦,等、等一下……我说啊,欧尔克博格,我想你应该不会──……」
  哥布林杀手不回答,而是用手巾包住肝脏,用力一拧。
  妖精弓手想通他盔甲上的脏污是怎么来的,当场脸色苍白。
  
  §

  过了一会儿,一行人将哨兵尸体藏到草丛内之后,踏进了遗迹。
  围绕着白垩墙壁的狭窄通道,似乎是缓缓的下坡。
  担任前锋的哥布林杀手,用手上的剑轻轻敲打去路上的地板与墙壁。
  然后他把小石子绑在绳索上掷出,确定石子顺利滚完,才迅速拉回手上。
  「没有陷阱。」
  「……唔,在贫僧看来,这里多半是神殿吧。」
  「毕竟听说这附近的平原,在神纪曾发生过战争。」
  女神官回答蜥蜴僧侣的疑问。她轻轻摸了摸墙上雕刻的壁画,点了点头。
  「多半就是当时的堡垒之类的……虽然从构造看来……似乎是出自人族手笔。」
  「士兵离去,改由小鬼栖息,是吧?还真是残酷。」
  蜥蜴僧侣摇动尾巴,重重点头,双手合掌。
  「说到残酷……长耳丫头要不要紧啊?」
  「呜恶恶……好恶心……」
  森人传统的装束沾满红黑色脏污,让妖精弓手一直在啜泣。
  她被抹得满头满脸都是从哥布林生肝拧出的汁液。
  就连矿人道士,似乎也无意再捉弄如此凄惨的她。
  哥布林杀手在妖精弓手身旁淡淡说道:
  「你要习惯。」
  他用绑着盾牌的左手握着火把,右手早已拔出剑。
  妖精弓手也随着将大弓挂回肩上,一边拿出短弓,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是她眼角含泪,长耳朵没出息地垂下,所以一点魄力也没有。
  「……回去以后绝对要让你好看,给我记住。」
  「我会记住。」
  哥布林杀手冷冷地点点头。
  他手中的火把微弱地摇曳,火焰似乎仍然受到结界压抑。
  古代森人的结界,直透到这遗迹的深处。
  不,说不定在很久以前,这个地方也住着森人。
  只是对他来说,问题就只有「无法用火攻」。
  「凡人这种生物可真是不方便啊。」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这么说。
  一行人之中,只有哥布林杀手拿着可以做为光源的东西。
  无论矿人、森人,还是蜥蜴人,多多少少都能在暗中视物。
  「没错。所以才得耍手段。」
  「至少想些好一点的办法吧……」
  妖精弓手厌恶地说了。
  她的模样实在太凄惨,让女神官看不下去,从她身后轻声出言安慰。
  「这个,洗得掉的……多少可以。」
  「……你也吃了不少苦嘛。」
  「呃,我已经,习惯了。」
  女神官为难地笑了──她身上的圣袍也沾上了红黑色的脏污。
  用双手轻轻握住锡杖的女神官,走在队伍前面数来第三个的位置。
  队形从前到后,依序是妖精弓手、哥布林杀手、女神官、矿人道士、蜥蜴僧侣。
  由于通道的宽度够让两个人并肩行进而有余,女神官的位置像是被前后各两人包夹。
  毕竟她是白瓷等级,是一行人当中最没有实力,最脆弱,非得保护不可的一个。
  但话说回来,即使女神官自身有些心虚,却没有人觉得她是包袱。
  毕竟施法者各自所能施展法术的次数,都不算太多。
  他们并不是一天能施展数十次法术或神迹的白金等级。
  有没有一个能够治伤的人,有没有剩下一次法术──
  光是这么一点差距,就会让全队得救的可能性大不相同。
  不,或许应该说,能够节省法术的人,才有办法生存下去……
  「……」
  女神官留意着前后的同伴,双手悄悄握紧了锡杖。
  ──简直像是一场普通的冒险……
  而自己又站在倒数第二排。
  ──就和第一次,一样。
  女神官以颤抖的嘴唇,一再悄悄念出地母神的名讳,暗自祈祷。
  她心想,最好是什么事都不要发生。但她也早已知道,这个要求是强人所难。
  铺了石板的通道上,只有几名冒险者的脚步声格外响亮。
  感觉不到哥布林存在的声息。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是早就习惯待在地下了……不过这种恶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矿人道士擦掉额头的汗水咒骂。
  从踏入遗迹以来,这缓缓的斜坡就一直没完没了。
  本以为是直线的通道渐渐弯曲,看样子是形成螺旋状。
  一圈一圈往下降的路程,令人平衡感失调。
  「总觉得,就像待在一座塔里面……」
  「既然说是古代堡垒,也就有可能是这种构造吧。」
  女神官说完也呼了一口气,蜥蜴僧侣回答她。他就走在队伍的尾巴,摇动自己的尾巴。
  「要不是处在这种状况,真想花点时间四处看看呢。」
  妖精弓手小声发着牢骚。
  过了一会儿,下坡道总算结束,通道分为左右两条。
  乍看之下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差异的通道,呈T字形往两旁延伸。
  「慢着。」
  此时妖精弓手尖锐地出声示警。
  「怎么了。」
  「不要动。」
  她短促地制止哥布林杀手,整个人趴到地上。
  她用纤细的指尖轻轻摸过前方石板的缝隙,仔细搜索。
  「梆子吗。」哥布林杀手问了。
  「大概。因为是全新的,我才能注意到,一个大意就会踩上去,要小心。」
  原来如此,妖精弓手所指的地板,确实微微高了些。
  一旦踏上去,就会触动机关而发出声响,里头那些哥布林立刻就能察觉到有人入侵。
  女神官吞了吞口水。
  他们才刚走下那令人厌恶的螺旋坡道,专注力与知觉都已经走样。
  经她说明后的确看得出来,但若不是她提醒,肯定已经忽略过去。
  「那些臭哥布林,真会耍小聪明。」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咒骂。
  「……」
  哥布林杀手用火把照亮地面,然后又将火把凑到左右墙上检查。
  绵延不绝的白石通道上,除了远古人们留下的灯火余烬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怎么了?」女神官问。
  「找不到图腾。」
  「啊,对耶……」
  听到哥布林杀手这句话,让唯一能理解的女神官以外所有人都歪了歪头。
  「……」
  但哥布林杀手不说话。
  ──他在思考。
  女神官察觉到这件事,赶紧环顾众人:
  「这,呃,也就是说,里头没有哥布林萨满。」
  「哎呀,没有施法者?那不是轻松多了吗。」
  妖精弓手笑着一拍手。
  「不对。」
  咻的一声响,蜥蜴僧侣发出尖锐的呼气声。
  「照这情形推断……没有施法者才是问题所在吧,小鬼杀手兄。」
  「没错。」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用剑尖指向梆子。
  「若只有一般哥布林,做不出这种机关。」
  「毕竟既然是全新的,多半也就非遗迹原有的机关啊。」
  「我本来考虑弄响梆子引他们出来,迎头痛击。」
  哥布林杀手静静地说道。
  「看来最好别。」
  「贫僧听说小鬼杀手兄,以前也曾击垮过大规模的巢穴。」
  蜥蜴僧侣一边抬起尾巴以免碰响梆子,一边问起。
  「当时你是怎么做的?」
  「熏出来、个个击破。放火。灌河水进去。方法有很多。」
  妖精弓手在一旁听着,露出有口难言的表情。
  「……在这都不管用。分辨得出脚印吗?」
  「对不起。如果是洞窟也还罢了,石板我就……」
  「来,让我也看一看。」
  「是没关系啦……你可别踏响梆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
  矿人道士上前来,弯下腰。妖精弓手乖乖让出了空间。
  他往T字路两端来来回回走动,不时踢踢石板,又仔细凝视。
  过了一会儿,矿人道士自信满满地捻着胡须说:
  「我看出来了。他们的巢穴在左边。」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女神官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了。
  「我是看地砖磨损的程度。不是从左边来然后往右绕回去;就是从左边来,再往外走。」
  「确定吗。」哥布林杀手问。
  「我好歹是个矿人啊。」
  矿人道士拍着肚子挂保证。
  哥布林杀手微微点头,说声:「是吗」之后就不说话了。
  「怎么了?小鬼杀手兄。」蜥蜴僧侣问。
  「我们从这边过去。」
  哥布林杀手说着挺出剑,指向右边的通道。
  「那些哥布林不是在左边吗?」
  妖精弓手歪了歪头。
  「对……但会太迟。」
  「什么事情太迟?」
  「去就知道。」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淡然地说道。
  进了右边的通道后没走多远,就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空气十分湿黏,一种奇妙的酸味随着呼吸而附着在喉咙上。
  「呜!」
  「唔……」
  矿人道士捏起鼻子,蜥蜴僧侣也狐疑地转动眼珠。妖精弓手忍不住一手从短弓上移开,捂住了嘴。
  「这什么东西……好臭……诶,你还好吗?」
  也难怪她会忍不住开始关心起女神官。
  因为女神官的牙齿震得喀喀作响。她对这个气味,并不陌生。
  「有意识地用鼻子呼吸,马上就会习惯。」
  哥布林杀手头也不回。
  他大剌剌地大步走向深处。
  一行人赶紧跟上。女神官也勉强往前走。
  臭气的来源很近。前方嵌着一扇即将腐朽的木门,隔开了遗迹的一块空间。
  「哼。」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踹开了门。
  门发出咿呀声,结束了自己的职责,倒向室内。
  地板上的污水被门板一砸,啪的一声四散溅开。
  这里是那些哥布林用来弃置各种秽物的地方。
  吃剩的渣、沾黏腐肉的骨头、遍地横流的粪尿、尸骨还有大堆破铜烂铁。
  本应是白色的墙壁与地板,几乎全被垃圾掩盖,沾满红黑色的脏污。
  其中可以看见一头弄脏的金发,以及被铁链绑住的脚。
  瘦弱的四肢上有着惨不忍睹的伤痕。肌腱被挑断了。
  是一名森人。
  虽说全身满是脏污,面容也十分憔悴,但她的左半身仍保留了美丽的容貌。
  右半身则不然。
  女神官心想,简直像是被人把葡萄塞进体内。
  整个右半身满是瘀青肿痕,几乎看不见白嫩的肌肤,包括眼睛与乳房,全都被打得溃烂。
  这意图非常明白,就只是为了嘲笑她。
  啊啊,又来了。这样的念头冰冷地从女神官心中掠过,让她愣愣地站着不动。
  「呜恶、呕恶恶恶恶恶……」
  连一旁的妖精弓手弯下腰,大口呕出胃里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是很遥远的世界发生的事。
  「……这是怎样──」
  「小鬼杀手兄。」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但掩饰不住表情的僵硬。
  连不容易看出表情的蜥蜴人脸上,都透出了厌恶。
  「第一次看到?」
  听见这句平静的话,妖精弓手也不擦拭嘴边的脏污,点了点头。
  她眼泪直流,耳朵垂下。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是吗。」
  「……了……杀了……给杀了……」
  听到这微微发出的啜泣声,女神官惊觉地抬起头。
  遭到囚禁的森人还有气息!
  女神官赶紧跑过去,扶起了她,全不在意手上沾到秽物。
  「给她喝药水……!」
  「不,虚弱成这样,说不定会噎住。」
  蜥蜴僧侣也立刻上前,用他长了鳞片的指尖,检查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伤本身不会致命。可是,很危险啊,她已经憔悴到了极点。用神迹。」
  「好的……!」
  女神官将锡杖拉回胸前,一手放上受伤的森人胸口。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哥布林杀手也不管眼前有神职人员正带来神的奇迹,走向妖精弓手。
  「认识吗。」
  妖精弓手仍弯着腰,无力地摇摇头。
  「大概……大概跟我一样,是『无根草』森人,是冒险者……多半是。」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大剌剌走向森人。
  他的手上握着剑。蜥蜴僧侣以狐疑的眼神抬头看他。
  「啊……!」
  ──已经,来不及了。
  女神官苍白着脸站起。
  「请、请等一下……!」
  她摊开双手,挡在森人身前。
  哥布林杀手并不停步。
  「让开。」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
  哥布林杀手嫌麻烦地说了。
  他不动声色,残酷而淡然。
  「我,只是来杀哥布林。」
  剑挥了下去。
  血沫飞溅之中,传来嘎的一声哀号。
  「三。」
  身体重重倒下。
  那是一只后颈脊椎被剑捅入的哥布林,手上的毒短剑应声落地。
  没有人发现他潜伏在森人背后的大堆秽物里头。
  不对,不是这样。女神官摇了摇头。他,还有她,都注意到了。
  「那些家伙……把他们,全杀了……!」
  遭到囚禁的森人冒险者,呕血似的如此呼喊。
  哥布林杀手踏住尸体,拔出剑。
  他用哥布林的衣服,擦了擦沾到血与油脂而反光的刀刃。
  「那当然。」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回答。众人一句话也不说。
  他一直以来看到了些什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理解了。
  女神官也回想起魔女评论这个男人的话。
  你应该自己决定──魔女这么告诉她。
  女神官现在彻彻底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所有的冒险者,就连在第一场冒险中就挫败的冒险者,都经历过杀或被杀。
  相信也都看过暴虐而残忍的光景。
  被怪物毁灭的村庄或都市,并不是那么稀奇。
  即使如此,其中必然有着「法则」。
  连游民、山贼、黑森人、龙或史莱姆,行动当中也都有着理由。
  然而,可是,就只有哥布林,不一样。哥布林有的,就只是恶意。
  一种对包括凡人在内的所有生物都抱持的恶意。
  不断猎杀哥布林,也就等于是不断挺身对抗这种恶意。
  这绝对不是冒险。
  自行选择这条路,勇敢迈进。
  这样的人,甚至已经不是冒险者。
  是他。
  这个身穿脏污的皮甲与铁盔,拿着不长不短的剑与小盾的人。
  「专杀小鬼之人……」
  有人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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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剿灭哥布林』

  自告奋勇负责将这名森人俘虏送去森林的,是蜥蜴僧侣。
  他从挂在腰间的袋子里拿出几根小小的牙齿,撒到地上。
  「禽龙之祖角为爪,四足,二足,立地飞奔吧。」
  应声撒到地上散开的牙齿,沸腾冒泡似的迅速膨胀。
  过不了多久,牙齿化为直立的蜥蜴骷髅模样,对蜥蜴僧侣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这是父祖授予的奇迹『龙牙兵』。」
  「战力如何。」
  「贫僧也有相当位阶,所以不至于连一、两只小鬼都打不赢。」
  蜥蜴僧侣对哥布林杀手这么说明。
  他们让龙牙兵带上说明事情原委的信,随即扛起森人出发。
  这样一来,包括「小愈」在内,算算他们已经耗用了两次神迹。
  但没有一个人抗议。
  「真是够了……这种事,根本莫名其妙……」
  妖精弓手蹲着啜泣,女神官轻轻摸着她的背。
  尽管置身于充满秽物的房间,但不可思议的是,一行人对臭气已经不在意了。
  ──多半是,习惯了吧。
  女神官以一种仿佛天昏地暗的心情,死了心似的微微一笑。
  矿人道士皱起眉头捻着胡须。
  他说有些不舒服,站在房间门口。
  扛着森人的龙牙兵,从他身旁走过。
  哥布林杀手背对这一切。
  他在垃圾堆里翻找、检查、捣垮,过了一会儿,从秽物中拖出了一个物体。
  那是个用帆布制成,显然很合冒险者用途的坚固背包。
  相信哥布林多半也在里头翻了好一阵子,找得腻了才丢掉。
  只见背包相当脏。
  哥布林杀手也和哥布林一样,伸手到背包里翻来翻去。
  「果然有啊。」
  接着他拿出一张被胡乱揉成一团的纸。这张纸相当老旧,微微泛黄。
  「……请问,那是什么?」
  女神官一边摸着妖精弓手的背,一边轻声问起。
  「想必是那个森人的东西吧。」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回答,将纸张──不,是将干燥的叶子摊开。
  他用指尖顺着那以流利笔触画出的图形抚过,想通了似的点点头。
  「遗迹的地图。」
  「她就是靠着这张地图,一路潜到这里来的吧……」
  不幸的是,她铁定作梦也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了哥布林的巢穴。
  涉足未知的遗迹,也是只有在进行冒险时才会发生的事态。
  因此,他们能够赶上,算是她运气好。虽然女神官不想这么认为。
  「左边的道路通往回廊。」
  哥布林杀手一边仔细检查地图一边说道。
  「往上是打通的。十之八九就在那。没有别的地方大得能让他们睡觉。」
  哥布林杀手随手折起地图,塞进自己的杂物袋。
  「似乎是左边没错。」
  「……哼。」
  矿人道士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哥布林杀手又从森人的行李中,拿出软膏等几样物品。
  然后随手将这背包扔向妖精弓手。
  「……?」
  「你拿着。」
  妖精弓手本来一直低着头,接住背包后,睁大眼睛抬起头。
  似乎是因为揉过,她水润的眼角红肿,表情十分令人心疼。
  「我们走。」
  「等一下,你这么……」
  「……没关系。」
  妖精弓手制止拉高音量的女神官,摇摇晃晃地站起。
  「毕竟,非去不可,不是吗?」
  「没错。」
  哥布林杀手答得十分平淡。
  他的脚步大剌剌又粗暴,一如往常地肆无忌惮。
  踏在踹倒的门板上,他理所当然到了极点似的离开了垃圾场。
  头也不回。
  「啊,请、请等一下!」
  「……」
  女神官与妖精弓手小跑步跟上。
  剩下的两名冒险者悄悄对看一眼。
  「……实在是,这小子真够离谱。」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叹气。
  「竟然有这样的家伙,凡人这种人种,该怎么说……」
  「看来他媲美黎明暴君(黎明暴君:始暴龙。暴龙超科下的一属恐龙,成年身长超过四公尺。)的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蜥蜴僧侣转了转一双大眼睛。
  「半走火入魔的高手工匠,就是那副模样。」
  「不管怎么说,我们非去不可。贫僧也饶不了这些家伙。」
  「我也是啊,长鳞片的。说起来,这些小鬼对矿人而言,本来就是不共戴天之敌。」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也点点头,朝哥布林杀手身后跟去。
  左边的通道大不相同,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
  这是堡垒特有的构造。
  要是没掌握住地形,连前进都办不到。
  但他们拥有森人留下的地图。
  面对陷阱,也有两名探索者可以应付。
  途中虽然遇上几次巡逻的哥布林,不过大致可说行进得十分顺利。
  哥布林由妖精弓手以短弓射杀,一旦失手,就换哥布林杀手扑上去。
  到头来,遭遇这群人的哥布林当中,没有一个活下来。
  女神官悄悄窥看妖精弓手那有如绷紧弓弦的脸。
  她曾在遗迹入口露了一手奇迹般的弓术,竟然会失手这么多次……
  相较之下,哥布林杀手则一如往常。
  他以大剌剌的脚步往前迈进。
  「剩下几次法术?」
  过了一会儿,他们且进且休地来到回廊前,进行最后一次小憩。
  哥布林杀手靠在墙上,一边更换自己的武器,一边平静地问。
  女神官走向蹲下去的妖精弓手身旁,一边揉着她的肩膀,一边点头回答:
  「呃,我只用了那次『小愈』,所以……还剩两次。」
  「贫僧也只用了一次『龙牙兵』。应该还能撑个三次,但……」
  蜥蜴僧侣摇动尾巴翻找自己的行李,抓起一把牙齿。
  「『龙牙兵』的神迹需要触媒。就这个法术来说,各位最好当作只能再用一次。」
  「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点头。他将视线转到矿人道士身上。
  「你呢?」
  「我想想……」
  矿人道士弯起他小而短的手指,低声细数。
  「我也得看是什么法术……不过大概四、五次吧。四次肯定有。放心。」
  「是吗。」
  愈是高阶的施法者,能施展法术的次数也愈多,但绝非急遽上升。
  追根究柢来说,所谓施法者的实力,就取决于能够施展的法术种类与难度。
  除非天赋异禀,成为最高阶的白金等级冒险者,否则一天顶多用上数次。
  正因如此,每一次法术的价值极高,最先死的都是浪费法术的人。
  「请问,要喝吗……喝得下吗?」
  「……谢谢。」
  女神官悄悄递出水袋,妖精弓手静静地啜饮。
  她一路走来,几乎不发一语。
  每次女神官关心地询问,妖精弓手就勉强露出笑容摇头。
  女神官心想,这也难怪。
  毕竟她亲眼目睹自己的同胞遭遇了什么样的下场。
  女神官自己,也不时会梦到以前那群同伴的末路。
  当时他们只剩两个人,毫无喘息余地,一直拼命移动。
  现在回想起来,没有时间静下来,反而是种幸运。
  「别往肚子里装东西,血流会不畅通。」
  动作会变迟钝。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着。
  他不是关心妖精弓手,单纯只是极为义务性的确认。
  女神官忍不住护着妖精弓手似的站起。
  「哥布林杀手先生!请你,多顾虑一下……」
  「没必要掩饰。」
  他缓缓摇头回答。
  「能就来,不行就回去。如此罢了。」
  「……别说傻话了。」
  妖精弓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滴说道。
  「我可是猎兵。只靠其他人……靠欧尔克博格一个人,做不来斥候和搜索陷阱的工作吧?」
  「尽力而为就是了。」
  「我是在说,这样战力会不足啦。毕竟我们本来也就只有五个人。」
  「人数不是问题,放着这里不管才是问题。」
  「啊啊,够了……!」
  妖精弓手用力搔了搔头,长耳朵笔直竖起。
  「到底是怎样嘛,真是的!莫名其妙……!」
  「……那,你要回去?」
  「我怎么可能回去!森人被那样凌虐!附近又有我的故乡……!」
  「……是吗。」
  哥布林杀手对愤慨的妖精弓手点点头。
  「那,我们上。」
  说着他站了起来。
  这是宣告休息时间结束的信号。
  哥布林杀手就这么默默开始前进。
  妖精弓手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瞪着他的背影。
  「长耳朵,你冷静点。不要在敌人的阵地里大呼小叫。」
  「……也对。」
  矿人道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垂了下来。
  「对不起。虽然听矿人的话实在令人不爽,但你的意见是对的。」
  「呵!你总算恢复精神啦。」
  妖精弓手执起短弓,往前迈出步伐。女神官也对矿人道士点头表示谢意,然后跟了上去。
  矿人道士一边翻找杂物袋,一边跟在后头。而蜥蜴僧侣走在最后面。
  「……万万不能大意啊。」
  「唔。贫僧也得做好祈祷的准备才行。」
  蜥蜴僧侣以奇妙的手势合掌。
  
  §
  
  一行人根据地图行进,很快来到了回廊。
  妖精弓手挥手表示自己要先去探一探,然后就踮起脚尖,用猫一般轻盈的脚步上前。
  她看见的,是一处宽广的空间。
  回廊就如地图所示向上挖通。
  抬头可以看见天井,多半直通到地面上。
  除了能活上几千年的森人以外──不,就连森人在内,都无人能胜过岁月。
  即使如此,白垩岩的墙上仍留着以优美笔触画出的神纪世界战争。
  壮美的诸神与凶煞的诸神,各自挥舞宝剑、掷出雷锤,随后更伸手去拿骰子。
  创世图。
  若说这里曾是堡垒,那么过去的士兵们看着这些图,又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不是处在这种状况下,妖精弓手或许早已看得赞叹出神。
  然而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她从回廊上的扶手探头,悄悄自天井往下窥探。
  有如悬崖般耸立的壁画底下,果然遍布一大群哥布林。
  而且不是一、两只,甚至不是一、二十只。
  数目多得令人想到就眼前一黑。
  即使把五名冒险者双手手指全部加起来,也不够数。
  妖精弓手吞了吞口水。闷在她心中燃烧的愤怒火焰,当场冷却下来。
  那个森人就是被这么多的小鬼拿来泄欲。
  要是一个轻忽,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
  她没有勇气独自面对这个挑战。
  为了压住差点碰出声的齿根,妖精弓手用力咬紧了嘴唇。
  「如何。」
  「…………!?」
  妖精弓手全身一震,耳朵垂直竖起。
  是哥布林杀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她身旁蹲下。
  有一部分是因为妖精弓手正专注地观察着下方。
  但仍不改他一声不响就来到她身边的事实。从他平常粗暴的步伐简直无法想像。
  或许是考虑到会被哥布林发现,他手上并未拿着火把。
  「不、不要吓我好不好……!」
  「我没这个意思。」
  妖精弓手忿忿地瞪着他的铁盔,擦掉额头冒出的汗水后点点头。
  「你也看到了,相当多。」
  「根本不成问题。」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了。
  他招手叫来剩下的同伴,迅速告知他拟定的计画。
  没有人反驳。

  §

  最先注意到异状的,是一只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哥布林。
  换班的时刻快要到了,但上一班哨兵似乎还没回来。
  唔,就再去折磨一下那个长耳朵的森人吧。
  最近她愈来愈不叫,玩起来没意思,但只要赶快抓一只新的来代替就好了。
  因为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他大大伸了个懒腰,伸展那饿鬼似的身躯。
  这只哥布林打呵欠时,在回廊上头看见了异样的东西。
  是矿人。
  矿人含了一口手上红色壶里装的液体。
  「GUI……?」
  接着矿人就朝无法理解而歪头纳闷的哥布林,将液体一口喷了出来。飞沫就像雾气似的散开。
  哥布林吸了吸鼻子。这是酒。那个矿人喷出的是酒。
  「『喝吧歌唱吧酒的精灵,让人作个唱歌跳舞睡觉喝酒的好梦吧』。」
  接着又来一次。酒水飞沫洒向发着呆抬头仰望的哥布林头上。
  这个行动令他无法理解,但总之他张开了嘴,想通知同伴。
  「──」
  但他发不出声音。不,舌头会动,呼气也泄得出去,但就是不成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仔细一看,矿人身边站着一名娇小的凡人女子,正挥动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哥布林完全无法理解她那小而纤细的声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哥布林拼命用他小小的脑袋思索,但硬是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舒畅得不得了。
  反正上一班卫兵还没回来,再睡一会儿应该也没关系吧。
  他大大打了个呵欠,再度钻进被窝。
  于是他死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酩酊」与「沉默」。
  哥布林杀手已经用手上的短剑,割开了哥布林的咽喉。
  他毫不留情地按住睁大眼睛、喉头涌出血沫的哥布林,静静将之杀死。
  此外妖精弓手与蜥蜴僧侣,也都无声无息地下了回廊,来到广场挥动武器。
  他们必须趁女神官与矿人道士还维持住法术效力的期间,迅速解决这些哥布林。
  这件事本身进行得平淡无奇。
  对睡着的哥布林一一割喉,并按住对方,直到对方不再动弹,然后去杀下一只。
  但这说不上是轻松的工作。
  「……!」
  等到割开第三只哥布林的咽喉,妖精弓手已经掩饰不住疲劳。
  她额头冒汗,石制的小刀刀刃被血与油脂沾黏而变钝。她心急地拼命擦拭,但就是擦不去油脂。
  她蓦然往旁一看,心想不知道其他同伴现在状况如何。
  蜥蜴僧侣用的是一把用兽牙磨制成的刀,白色的刀刃已经染成深红色。
  刀丝毫没有变钝的迹象,肯定是以神迹创造出来的武器。
  至于哥布林杀手,则一个接着一个,割开哥布林的喉咙。
  ──他身上只有普通的武器吧?
  妖精弓手凭着森人猎人特有的视力,注视他手上。
  他又杀了一只哥布林后,击碎尸体的手指,抢走短剑,随即将变钝的刀扔开。
  ──原来如此。
  妖精弓手将小刀收回鞘中,效法哥布林杀手的做法。
  睡着的小鬼们浑然不知同伴正遭到屠杀,一行人不断割开这些小鬼的咽喉,将之杀死。
  杀着杀着,妖精弓手察觉到自己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
  她并非忘了同胞悲惨的模样。忘是没忘,但……
  「……」
  内心有着的,是一种不明所以、机械式的,无机的冰冷。
  不知不觉间,她吞了吞口水,视线往旁游移。
  转向那个穿着廉价皮甲与铁盔,若无其事逐一割开哥布林咽喉的人身上。
  ──他,是怎么会想一个人做这种事……不对,是只有独自一人,仍一直做到现在、吧。
  自己该怎么看待他才好呢?
  妖精弓手不明白,而且看旁边的同时,仍持续在从哥布林的手中抢走小刀。
  结果他们花不到三十分钟,就把广场上的哥布林全都杀了。
  无论白石砌成的广场,还是美丽的神话壁画,全都沾满了哥布林的血。
  ──真的是一片血海呢。
  妖精弓手认为这个说法非常贴切。
  过了一会儿,留在回廊上的女神官与矿人道士,也都喘着大气下到广场。
  哥布林杀手环视众人,将剑尖朝广场深处一指。
  他本来就脏污的全身,沾染得更黑更红,但妖精弓手也差不了多少。
  而手中的地图,揭晓了再过去还有别的房间。
  他们必须仔细探查、搜索,若发现有剩下的哥布林活着,就非得杀光不可。
  妖精弓手和他的目光──虽然他戴着头盔,所以不敢确定──交会。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踩着大剌剌的步伐迈进。
  他还是一样,头也不回。
  此处是个寂静的世界,要是其他人没注意到,他打算怎么办啊?
  ──真是的。
  众人对看一眼,默默相视而笑。
  妖精弓手也用沉重得像是铅块的手臂拿起短弓,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就在所有人不约而同正要离开广场时……
  空气忽然间传来轰的一波震动。
  一阵寂静之中,只有这阵冲击撼动了空间。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
  瞪向他们正要前往的去路。哥布林杀手迅速举好盾牌,毫不大意地拔出剑。那是从哥布林手上抢来的剑。
  接着又是轰的一波震动。比刚才要近。正在往他们逼近。
  然后,对方从黑暗中现身了。
  巨大的身躯是深蓝色的,额头上长着角,口中吐出腐败的臭气,手上拿着巨大的战锤。
  妖精弓手震惊地瞪大眼睛,喃喃挤出一句话。
  「巨魔……!」
  总算恢复声响的世界之中,最先响起的就是这个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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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强者们』

  「才想说那些哥布林怎么这么安静,原来连喽啰该做的事都做不好……!」
  巨魔从裂开的嘴泄出气息,说话的嗓音有如咆哮。
  「你们几个,和先前那森人不一样呐。明知这里是吾等的堡垒,却还敢来撒野。」
  一股令人发麻的杀气穿刺在冒险者们身上。他的金色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冒险者们各自拿起武器,放低姿势,采取随时都能做出反应的姿态。
  就在这样的情势下,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
  「……搞什么。不是哥布林啊。」
  「那是巨魔啦!你竟然不知道……!?」
  妖精弓手一边拉紧搭上箭的短弓,一边脸色大变地呼喊。
  巨魔。食人鬼。
  若说哥布林有的是对有言语者的恶意,那么巨魔有的则是猎杀猎物的狩猎欲。
  巨魔是不祈祷者,在冒险者们的认知中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遭遇过巨魔的冒险者,都会众口一辞地谈起这种怪物的强大与可怕。
  有人说,一名骑士拿着坚固的盾牌,挡住巨魔的攻击,结果被自己的盾牌埋进头部毙命。
  有人说,一名勇士挑起百日决斗,结果每天都非得和无伤的巨魔对战,最后力竭而亡。
  有人说,一名广纳多种法术的魔法师和巨魔斗智,最后反倒被施展法术烧死。
  即使是由第三阶的银等级冒险者来对抗,仍然是个骇人的强敌。
  何况是最低阶的白瓷等级,想必根本不堪一击。
  众人脸上都透出浓厚的紧张神色,女神官的颤抖沿着苗条的手臂传递过去,让锡杖碰得喀哒作响。
  但哥布林杀手以由衷嫌麻烦似的口气说:
  「没听过。」
  这时一声物体碎裂般的声响传来。是巨魔咬牙的声音。
  他瞪着眼前这名身穿廉价皮甲与铁盔的战士,仿佛在看一种离谱的事物。
  「你这家伙!是在藐视蒙魔神将授予兵权的吾吗……!」
  「我很清楚有高阶种存在。」
  哥布林杀手「唔」了一声,摇了摇头。
  「但你,还有你所谓的魔神将,我没听过。」
  巨魔盛怒之下,咆哮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
  任凭激动的感情驱使而砸下的战锤,将白垩地砖砸得粉碎,撼动了遗迹。
  「那你就亲自尝尝这威力吧!」
  他苍白的巨大左手伸向一行人。
  『卡利奔克尔斯?克雷斯肯特……』
  他的手掌微微发光,光点翻转为火焰。
  火红燃烧的火焰迅速转为橘色,接着变成白色,随即化为蓝色……
  「『火球』要来啦!」
  「『──雅克塔』!」
  矿人道士以丹田喊出警告的同时,巨魔发出了法术。
  达到致命温度的火球呼啸生风,拖着尾巴凌空飞来。
  「散开!」
  妖精弓手破声呼喊。对于广范围有效的法术,散开以免被一网打尽,乃是惯用手段。
  冒险者们各自散开,却有个人直线往前冲。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女神官以她娇小的身躯拦在火球前方,伸出锡杖,发出磨耗灵魂的祈祷。
  而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听进了她这酝酿着恳切愿望的祈祷。
  是「圣壁」的神迹。
  猛烈燃烧的火焰在空中被隐形的屏障挡住,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欲将屏障烧毁。
  「呜、呜呜……!」
  余波与余热涌向女神官,毫不留情地炙烧她的皮肤与头发。
  女神官伸出的锡杖连连颤动,额头上冒出汗水。
  「慈、慈、『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她嘴唇干涩、肺部火烫,仍拼命继续祈祷。
  但面临这强大的热能,隐形障壁一寸一寸被熔开……
  「啊、啊啊!?」
  「圣壁」的神迹,终于在尖叫声中遭到「火球」突破。
  尽管致命的火焰与高热已经消散,仍有强烈的热风席卷整座大厅,扑向了冒险者们。
  空气中的水分转眼间消灭,哥布林们的血池全都干了。
  然而这并未造成损伤。
  「呜,哈啊……!吁、呼……呜,啊……!」
  代价就是女神官膝盖一软,伸出舌头喘着大气。
  超过承受极限的过量祈祷。
  磨耗灵魂而与上天相连的少女,脸蛋失去了血色,全身冰冷得吓人。
  「……对、不……起,我……!」
  「……不,多亏有你。」
  哥布林杀手举起盾牌,上前一步这么说。
  「辛苦了……不用担心,之后交给我们。」
  女神官拼命点头,抓着锡杖软倒。妖精弓手靠过去扶住她。
  「耍小聪明的丫头……!别以为你可以像那个森人一样轻松苟活!」
  「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妖精弓手把女神官护在背后,将拉紧的短弓指向巨魔。
  巨魔见状,举起战锤发出战嚎。
  「叫出『龙牙兵』,人手不够。」
  哥布林杀手一边毫不松懈地举盾护着身体,一边吩咐。
  他的铁盔始终面向巨魔,并以从哥布林手上抢来的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指向对方。
  「明白了,小鬼杀手兄!」
  蜥蜴僧侣以奇妙的手势合掌,接着撒出了小小的牙齿。
  「『禽龙之祖角为爪,四足,二足,立地飞奔吧』!」
  转眼间牙齿沸腾,一名骷髅士兵站起。
  「『伶盗龙的钩翼呀,撕裂、飞天,完成狩猎吧』!」
  接着是「龙牙刀」的祈祷。
  他封在合掌姿势内的牙齿,转眼间膨胀、研磨锐利,化为一把漂亮的弯刀。
  蜥蜴僧侣将创造出来的牙刀拿给龙牙兵握住,自己也从刀鞘中抽出小刀。
  「贫僧、龙牙兵和小鬼杀手兄站前排!麻烦大家支援了!」
  「明白了!」
  矿人道士以槌子敲打般的声音回答,同时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沙尘,朝空中洒去。
  「『上工啰上工啰,土精灵们。哪怕只是一粒细沙,滚久了也会变成石头』!」
  「区区矿人,想得美!」
  巨魔举起战锤,大大跨上一步。碎裂的大厅地板更加剧烈地震动。
  巨魔似乎打算撞开前锋,一举击溃后卫。他也的确具备了足以实践的蛮力。
  「矿人动作就是慢……!」
  妖精弓手不让他称心如意,拉紧弓弦,一箭快似一箭地射出木芽制成的箭矢。
  「呜、咕喔喔喔!?」
  巨魔被精准地射穿右眼,不由得停下脚步,伸手遮脸。
  「不好意思啊,我们有我们的战法!」
  矿人做事牢靠,当然不会不知道活用这一瞬间的手段。
  刹那间,飘散在空中的沙尘转变为石砾,接连朝巨魔高大的身躯射去。
  这是「石弹」法术。
  「呶唔唔!别以为这扔石子的雕虫小技打得倒吾!」
  接连多次冲击,让巨魔高大的身躯一瞬间踉跄。
  但也只是如此。食人鬼立刻挥开石堆,逼向冒险者们。
  迎击他的只有哥布林杀手一个人。
  他将盾牌举在身前,迅速跃上前去,一剑砍向巨魔的脚。
  这一剑动作小而快,一如往常地精准又毫无怜悯……
  「唔……!」
  却在一声金属声响中,轻而易举地被弹开。即使是脚腱的位置,巨魔的皮肤依旧有如岩石般坚硬。
  「耍小聪明!」
  「嘎……!?」
  战锤由下往上,朝着失去平衡的战士挥了过去。
  铠甲严重凹陷,哥布林杀手的身体高高飞起,重重摔落地面。
  「欧尔克博格!?」
  「哥布林杀手先生!?」
  妖精弓手大喊,女神官苍白着脸发出尖叫。
  「别以为吾和那些哥布林一样好对付!」
  巨魔吼叫着将插在右眼上的箭拔出、折断、扔开。
  他的右眼照理说已被射瞎,却转眼间就冒泡、愈合,开始燃烧出熊熊的仇恨之火。
  巨魔可怕的不是只有蛮力,还包括治愈力。妖精弓手咬了咬牙。
  「然而,你们阻挠吾的法术,射瞎吾的眼睛,此等屈辱,吾会全部讨回来!」
  战锤乘胜追击,朝着哥布林杀手举起。
  「吾就先击碎你的四肢,然后在你面前上了森人和凡人的小丫头!」
  「食人鬼啊,没这么容易!」
  从向下挥击的战锤下救了他一命的,是受蜥蜴僧侣指示的龙牙兵。
  这名忠实的化石随从,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了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杀手先生……!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拖着踉跄的脚步,跑向被拖到墙边避难的哥布林杀手。
  「巫女小姐,他就交给你了!」
  「可恶,沼地的蜥蜴,别来碍事!」
  蜥蜴僧侣将哥布林杀手托付给她,自己和龙牙兵一起拦住巨魔的去路。
  战锤朝下砸来,蜥蜴僧侣甩动尾巴巧妙地躲开。
  「术师先生、猎兵小姐,支援我!」
  「矿人,赶快施法!」
  「我知道!」
  妖精弓手应声,迅速在被砸碎的大厅中奔驰,接连拉动短弓。
  箭矢凌空射去,插在巨魔青色的高大身躯上,然而……
  「飞虫似的小丫头,烦!」
  「呜、呀、啊!?」
  也就只是这样。巨魔毫无体力衰减的迹象,将战锤往墙上一砸。
  妖精弓手的立足处被冲击与震动一晃,失去着地点,整个人离了地。
  没有翅膀的生物到了半空,就肯定无法动弹。巨魔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跨前一步,一锤挥去。
  「没、什么!」
  但森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她以杂耍般的动作,在空中扭身闪过这当头砸来的战锤。
  然而巨魔这一锤的目的,并非只为了攻击森人。
  「唔……!」
  「喔!?」
  与先前那一锤相反,因冲击而崩塌的天花板,洒下了大堆瓦砾。
  蜥蜴僧侣以爬行般的动作迅速退开,矿人道士急急忙忙打滚躲过。
  但没有肌肉的龙牙兵,动作并未快到能够因应这种攻击。
  土石雨倾盆而下,动作停滞之际,铁块般的战锤迎面而来。
  龙牙兵被击得粉碎,变回了原形──骨骼碎片。
  他已经充分尽到分散对方攻击目标的职责,但……
  「这可不成!」蜥蜴僧侣大喊。
  「你们以为靠骨头、树枝和石子,就阻止得了吾吗!」
  巨魔用战锤挥开、折断插在全身的箭,同时大声吼叫。
  妖精弓手不想重蹈覆辙,赶紧从因战锤冲击而崩塌成的大堆土石上跳开。
  「这样下去会被干掉的!」
  她大声嚷嚷之余,将下一枝箭搭到弓上,往后跳开同时仍继续发射。
  尽管箭伤不痛不痒,却也没有别的方法──况且就连箭的数量也是有限的。
  「我的法术也只剩这一发了!」
  矿人道士接着再度洒出沙尘,将「石弹」射在巨魔身上。
  但巨魔尽管全身挨了石弹而一晃,气势依旧不变。
  「真孱弱啊,妖精们!」
  「 可恶,果然该去学个『火焰箭』吗……!」
  矿人道士挥着空空如也的手,猛力咂舌,皱起眉头。
  「还是应该用『酩酊』才对?」
  「现在说这个已经迟啦。」
  蜥蜴僧侣轻快地说完,转了转眼睛。
  「……要开溜吗?」
  「别说这种话。」矿人道士愉悦地回应。 「我会被祖先拔掉胡子啊。」
  「我有同感。龙是不会逃避的。」
  蜥蜴僧侣一边开玩笑,一边不死心地举着小刀。矿人道士在他身旁以投石索掷出石子。
  「哈哈哈哈哈!怎么?冒险者啊,你们就这点本事吗……!」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巨魔的一锤撼动了广场。好几只哥布林的身体被砸得稀烂,一起飞散开来。
  哥布林杀手被身旁横飞的血肉溅到,呻吟一声,微微一动。
  「…………唔。」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眼眶含泪地呼喊,从脑袋底下轻轻捧起似的撑住他。
  哥布林杀手靠着她的搀扶,才总算抬起了头。
  「……我,看不清楚……现况,如何。」
  「大家都,还在应战……!」
  「是吗……给我治疗药水──还有活力药水。」
  哥布林杀手一边迅速检查装备状态,一边淡淡地吩咐,僵硬地坐起上身。
  盾牌与皮甲胸口凹了一大块,头部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而伸手一摸,发现铁盔上也有凹陷。
  全身像要散了似的,每次呼吸都会刺痛。但……
  会痛也就表示活着。没有问题。
  尽管伤势绝对不轻,但就是这身廉价的护具救了他的性命。
  「……好的!」
  「抱歉。」
  女神官从行李中取出瓶子,拔开瓶塞,殷勤地递过去。
  哥布林杀手随手接过,大口大口地喝了一罐,再喝第二罐。
  他扔掉的空瓶,在烧焦的白垩地板上刮出新的损伤,应声碎裂。
  药水和提神剂不像神迹,药效绝对不算强大。
  尽管疼痛多少得到了缓和,全身上下仍重得像铅块一样。
  然而身体能动了。那就不成问题。
  「……我要上了。」
  哥布林杀手用碎裂的剑支撑,缓缓站起。
  「我的,杂物袋在哪。」
  「在这里,可是……」
  要说双手无力,疲惫至极的女神官也不例外。
  但她不说丧气话,也不示弱,把他的杂物袋拉了过来。
  「……好。」
  哥布林杀手将自己的行李翻找一通,迅速抽出一份卷轴。
  女神官脸色苍白,哭得整张脸皱在一起,望着哥布林杀手。
  「千万不要逞强……」
  「如果逞强就能赢,我会逞强。」
  女神官这么说,哥布林杀手则摇摇头。
  「但若事情这么简单……就用不着辛苦了。」
  他挥开她的手,站起身,走上前去。
  从他伤口一滴滴落下的血,将脚下的地板染成红黑色。
  但,只要不至于一脚踩滑,那就够了。
  「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注意到他而呼喊。
  「要动手了。我有对策。」
  「知道了!尽管上!」
  妖精弓手也不要求哥布林杀手说明,随即点了点头,弯弓搭箭。
  「好,啮切丸,我相信你啊!」
  「毕竟我们也快撑不住啦。」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相视颔首,与妖精弓手的箭一起冲上前。
  然而──……
  「……!」
  妖精弓手咬了咬嘴唇。
  哥布林杀手踏上前去,举着快要碎裂的盾牌,把姿势压得很低。
  怎么看都觉得他受的伤很严重。只要再挨上一击,肌肉与骨头势必都会被砸个稀烂,就这么死去。
  ──不对,不是这样。
  妖精弓手摇摇头。在心中否定。
  ──他那么做,只是在看准机会……
  照他的作风,一定会有所作为。一定会搞出不得了的事情来。
  ──那么,我就只管做好我的工作……!
  矿人道士拿着投石索,捡起脚下石块,朝巨魔投掷。
  蜥蜴僧侣一溜烟从巨魔身前飞奔掠过,一刀砍在他脚掌上。
  当然也不能忘了妖精弓手毫不间断的箭雨。
  「一群虾兵蟹将!烦人至极!」
  巨魔全身中箭,不耐烦地将战锤挥得有如风暴肆虐。
  他挥出的每一锤,都打得大厅震荡碎裂、尸体血肉横飞。
  即便如此,哥布林杀手仍然一寸一寸地,慢慢拉近间距。
  巨魔不满地看着这名摇摇欲坠的战士,表情下流地一歪,笑了笑。
  「对了,记得人族的小丫头已经用尽神迹,筋疲力竭了啊……」
  他再度将巨大的手掌往前伸。
  「『卡利奔克尔斯……克雷斯肯特……』」
  他哼出咒语,转眼间就创造出一颗白炽的火球。
  每个人都吞了吞口水。
  「呜、啊……!」
  女神官勉力想站起,但膝盖又是一软,锡杖从她颤抖的手上松脱。
  「无须担忧。若运气好活下来,吾会大发慈悲留她活口。」
  火焰渐渐转白,发出纯青的光芒照亮冒险者们,开始将周遭的一切烤焦。
  他们没有手段能够阻止。
  「当饲料也好,孕母也罢──毕竟小鬼少了,总得繁殖回去才行呐。」
  这时,哥布林杀手就像一枝箭,跃向熊熊燃烧的火球前方。
  巨魔嗤之以鼻。这么虚弱的战士又能做什么?明明早已命在旦夕。
  「那吾就如你所愿,把你烧个精光,连焦炭也不留……!」
  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迸发而出,轻易地改写了世界的定律,转化为强大的热能。
  「『雅克塔』!
  火球燃烧着大气,飞掷而出。
  死亡直逼而来。
  女神官,又或者是妖精弓手,发出了尖叫。
  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上前想护住她们。
  接着……
  「蠢货。」
  迎击的男子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巨响。
  闪光。
  随后回归寂静。
  「啊……喔……?」
  这一瞬间,巨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先是一阵轻微的飘浮感,接着他巨大的身躯重重撞在大厅的土石堆里。
  是因为火球威力提升得太强,才被反作用力震得脚步不稳?还是说,是那些家伙动的手脚?
  两种猜测都错了。
  「……!?」
  巨魔受到一阵冲击,一口气喘不过来。视野中可以看见自己的双脚。
  这双脚──缺了腰部以上的部位。
  哥布林杀手全身冒出烟雾,走了过来。
  事到如今,巨魔才总算理解到自己被砍成了两截。
  「嘎,咳噗……!」
  巨魔想说话,但开口瞬间,就有黑而稠的血块往上冲。
  吐出血块的同时,巨魔的鼻子里嗅出了一种参杂在铁锈气味中的奇妙香气。
  是海潮。
  海水灌满了大厅。
  掺入巨魔的血,以及哥布林杀手的血,染成淡淡的红色。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他究竟……做了什么!?
  巨魔肚破肠流,剧痛令他说不出话,结果一个无机质的嗓音解答了他的疑惑。
  「是『转移』的卷轴。」
  哥布林杀手将已经解开系绳、正被超自然火焰逐步焚毁的卷轴扔了过去。
  卷轴浸到海水,仍被火焰慢慢吞噬,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把它接到海底。」
  哥布林杀手的话,令妖精弓手──不,是令在场每个人都哑口无言。
  冒险者一拿到卷轴就会立刻卖掉,但其中却有一种是他们不想放手的。
  那就是记载了失传法术「转移」的卷轴。
  这种古代遗物在使用前,必须以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加注去处,就能够创造出一个通往远方的传送门。
  这种工具对冒险者来说既可成为王牌,也可成为救命绳,但几乎从来不会流到市面上。
  想得到这种东西,就非得亲自去闯荡遗迹搜索一番不可……
  若非白金等级的冒险者,除非幸运到了极点,否则是拿不到的。
  哥布林杀手毫不吝惜,且不是用来逃脱,而是用来攻击。
  事先还对冒险者公会的魔女支付了高额的酬劳,请她把传送门接往海底。
  于是从传送门喷出的高压海水,瞬间就把火球连同巨魔的肉体给一刀两断。
  「喔,咕,喔啊,嘎,啊啊啊啊……!?」
  巨魔茫然看着跪下软倒的下半身,呕出鲜血,在海水池子里挣扎。
  伤口没有痊愈的迹象。巨魔的再生能力虽高,却绝非不死之身。
  ──死。死……?死……!?
  「喔,啊啊啊啊啊!?喔啊啊啊啊啊!?」
  似乎因为脑部缺血,巨魔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狼狈地哭喊。
  他无法理解。
  「好了,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这个人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向巨魔的上半身。
  ──不是哥布林啊。
  这名步步逼近的男子说过的话,在脑中回荡。
  这也就表示,也就表示……
  他竟然只为了杀哥布林,就准备了这种东西!?
  「算了,不重要。」
  连巨魔自己,也不晓得是想求饶,还是想咒骂。
  他试图吐出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喉咙却被哥布林杀手的鞋底践踏。
  巨魔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气喘吁吁地反覆张口闭口,茫然看着那无机质的铁面罩。
  「比起你这种家伙。」
  哥布林杀手举起手上的剑。
  在这最后一刻,巨魔从他那被铁盔遮住的黑暗之中,看见了一双闪出光芒的冰冷眼眸。
  「哥布林还难缠得多了。」
  巨魔的意识因剧痛、屈辱、恐惧与绝望而沉入黑暗中,很干脆地消失了。

  §

  当他们回到遗迹入口,等待着他们的是森人们准备的马车。
  龙牙兵把俘虏送到他们的居住地,于是他们才赶紧派人来迎接。
  仔细一看,伴随马车前来的森人战士们,全都披戴着闪闪发光的装备。
  真没想到只用木头、皮革与石头等天然材料,能够做出这么好的装备。
  「各位辛苦了!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还有那些哥布林怎么……」
  但几名冒险者默默上了马车。
  就连平常会想说话的矿人道士也始终闭着嘴。
  他们都累了。
  「……总之,我们要开始探索内部。到镇上的路上,还请各位好好休息。」
  森人战士狐疑之际这么说完,就走进遗迹内。
  驭者见状后对马喊了一声,马车发出声响开始前进。
  不知不觉间夜晚过去,太阳再度升起。
  从苍白的天空与地平线另一头投射过来的黎明之光,刺在众人身上。
  他们搭马车穿越辽阔的原野,离城镇的路程算来大概要一个晚上吧。
  旅伴们依然在车篷里抱着武器,缩起身体。
  众人各自采取舒服的姿势,没有人想动──不对。
  妖精弓手悄悄凑到女神官耳边,说:
  「……问你喔。」
  「……怎么了?」
  女神官抬起一脸茫然的头。
  她灵魂饱受磨耗,精疲力尽……但仍坚强地微笑。
  「他,一直在做那种事情吗?」
  妖精弓手也和她大同小异。全身染成红黑色,只想马上倒头大睡。
  在她所指的方向,哥布林杀手背靠木箱,低头不动。
  他仍身穿凹陷损坏的铠甲,抱着快要折断的剑……总算,在睡了。
  蜥蜴僧侣的「治疗」,让他的伤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到治疗能力,白瓷的女神官和银等级的他自然没得比。
  问题在于──蜥蜴僧侣摇着尾巴这么说。
  ──问题在于累积的疲劳。
  打倒巨魔后,他仍想巡遍整座遗迹,把生还的哥布林赶尽杀绝。
  明明比在场的每个人都更疲惫。
  而他丝毫不想表现出来……
  「……是啊。」
  女神官以为难的表情回答。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样啊。」
  「……可是,别看他那样,对周遭还算满关心的喔。」
  她用纤细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这名一动也不动的男子身上的铠甲。在那脏污的皮甲上温柔一抚。
  「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教我这么多事情。」
  这样啊。妖精弓手又说了一次,点了点头。
  她在生气。
  她不能接受。
  这种事不能叫作冒险。怎么说都不能。
  「……嗯,我还是,讨厌欧尔克博格。」
  因为……
  ──对我而言,冒险是件开心的事。
  这种做法,不算冒险。
  没有体验前所未有的经历或发现新事物的喜悦,也没有兴奋感与成就感。
  留下的,就只有空虚的疲劳。
  有个家伙根本不懂冒险的美好,没完没了地持续猎杀小鬼。
  她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她是冒险者。是个喜欢冒险而离开森林的冒险者。
  妖精弓手以下定决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即使短时间内办不到。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这家伙『冒险』。」
  不然,他也好我们也好,岂不是每个人,都得不到救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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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间 章 「勇者」

  好的,辛苦您了!我来报告剿灭哥布林的情形了~
  咦?为什么吓一跳?哥布林这种东西,照理说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总有办法搞定吧。
  ……怎么好像有个地位高到不行的人在?
  都城的贤者?这么小只?
  啊,抱歉抱歉,不要生气嘛。我只是觉得好厉害而已。
  报告……呃,嗯,那我从头说起喔。
  我刚满十五岁,所以离开养育我长大的神殿,然后就决定要当冒险者……
  我接了一份委托,是说村子附近有个很古老的洞窟,里头跑出了哥布林,要我去剿灭。
  你们想想,剿灭哥布林不是很王道的委托吗?
  那不太像是洞窟,大概比较像是古老的遗迹吧。就跟我从故事里听到的感觉差不多。
  一走进里面,就愈来愈──该怎么说,对了,愈来愈像镇上的神殿。
  咦?哥布林?有啊。有是有。嗯,数量是很多啦。
  他们接二连三跑来攻击,所以我也随便嘿呀嘿呀地砍一砍,解决掉他们。
  他们的血会把很多东西都弄脏,而且又很臭,真的是苦了我了。
  毒?解毒剂当然要买吧?头盔?我戴了脑袋会很闷热,再说我头发又长。
  后来,呃,我说到哪里了?对了对了,说到闯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愈来愈像神殿。
  毕竟最里面有个台座,上面还有个好像很跩的老大。
  还说什么「我乃来自冥府的十六将之一」……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只哥布林。那是哥布林没错吧?
  可是,还真的是有这种很强的哥布林说。他会一直施展法术,吓了我一跳。
  于是我也咏唱刚学来的「火焰箭」法术。
  呃,大概咏唱了五、六次?我没仔细数啦。
  我实在咏唱得累了,想说补上一剑要了他的命,结果剑就折断了。
  这时他便嚷着什么:「看我吃了你的肠子!」冲了上来,这个,怎么说呢──嗯。我的内衣……
  总、总之!我没了剑,慌了手脚,想也不想,就把手往台座上一伸。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倒插着一把剑。就像至高神的圣符那样。
  我想说就算是很旧的剑也好,伸手一抓,结果这把剑就飞到我手上。
  而且剑还发出有够强的光,我想说这样应该搞得定,就拿着这把剑乱挥一通。
  结果啊,老大被我一刀两断,发出有够大声的惨叫,然后就倒了下去。
  还说什么:「即使打倒了我,剩下的十五将也会盯上你。到这个世界毁灭为止,你将永无宁日。」
  就算被哥布林盯上,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
  如果有哥布林来找麻烦,我当然是打算一个一个宰了啰。
  ……咦?古代的魔神要复活了?我打倒的是魔神将?这是光之圣剑?
  哎呀少来了。竟然说我是传说的勇者,怎么可能嘛。
  毕竟,我可是女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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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瞌睡之中』

  还很小的时候,被姐姐严厉责骂的那次,到现在都还记得。
  因为他惹哭了她。
  理由他很清楚。
  因为她谈起要离开村子跑去镇上玩,还要在牧场过夜。
  她开开心心地说着这些,让他羡慕得不得了。
  他从未去过村外。
  远方的山叫什么名字,山的另一头有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虽然知道只要沿着道路,就能去到镇上,但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镇。
  更小的时候,他一直想着等自己长大,就要成为冒险者。
  要离开村子,杀个一头龙,再回来。
  要当上勇者──白金等级的冒险者。
  当然了,等到过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生日,他很快就明白这是痴人说梦。
  不,真要做的话,并非办不到。
  只要丢下姐姐离开。
  只要丢下代替死去的父亲与母亲养育他长大的姐姐离开。
  他心想,那样一来,至少当得上冒险者。
  然而,他的选择是──不选这条路。
  所以,他对她生气了。
  被姐姐牵着手回家途中,姐姐是这么责骂他的:
  「嫉妒别人,会变成哥布林喔。」
  还说「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才行喔。」
  姐姐很聪明。
  并非知识渊博,而是头脑好。他认为姐姐应该是全村头脑最好的一个。
  而姐姐之所以能在村庄里赚钱,也就是靠着教孩子们读写。
  即使是小孩,在农村里也是宝贵的人手,但会不会读文字,差别非常大。
  他自己也是一遇到什么事,姐姐就会教导他动脑筋的重要。
  说只要一直想下去,一定会想到好主意。
  相信姐姐一定很想去镇上读书。
  但姐姐选择留在村里。就为了照顾他。
  所以,他也留在村里。为了姐姐。
  他认为对他而言,这是很自然的想法。
  回到家一看,姐姐已经为他煮好加了牛奶和鸡肉的炖浓汤。
  他最喜欢姐姐炖的汤了。
  明明吃过那么多碗,却已经不记得滋味了。
  想必是因为从那次之后,就不曾再尝到了……

  §

  ──他缓缓醒来。
  从稻草床上起身。熟悉的天花板。
  他慢慢伸展四肢,舒展还很僵硬的身体,随手拿起衣服。
  那是一件朴素的麻上衣。虽然因为多次洗晒而磨破,仍飘出了微微的肥皂气味。
  总是穿着这件上衣而很少晒到太阳的皮肤,上上下下都留有伤痕。
  他穿上用麻织成的平凡衣服,再披上加了棉的铠甲内衬。
  然后正要穿戴铁盔与铠甲,才总算想起他已经把这些护具送去修理了。
  连盾牌也毁了。那只巨魔的一锤,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如此的致命。
  「……唔。」
  无可奈何之下,他把剑佩挂在腰间,做为最低限度的装备。
  视野显得格外宽广、轻快而鲜明,让他觉得非常不自在。
  「早安!今天睡得真好呢。」
  有个开朗的声音突袭似的喊住了他。
  转头一看,她把胸部放到开着的窗户上,身子往室内探进来。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初夏早晨的空气,暌违许久地抚过他的脸。
  她身穿工作服,额头上微微冒汗。射进来的阳光角度已经相当高了。
  「抱歉。」
  他淡淡地为了睡过头而道歉。
  她似乎已经开始照料家畜,他完全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难得休假。」
  但她语调轻松,挥了挥手,显得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不就是困得连每天要做的巡视都跷掉了?睡得好吗?」
  「嗯。」
  「可是今天阳光会很强,你穿这外衣不热吗?」
  「……也对。」
  他缓缓点头。她说得没错。
  仔细想想,穿着鼓起的棉袄,也只会妨碍工作。
  他粗鲁地脱掉才刚穿上的铠甲内衬,丢到床上。
  「真是的,这么粗鲁。你这样会把衣服弄皱喔?」
  「无所谓。」
  「还真是老样子……」
  她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就像看着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似的眯起了眼。
  「算了,没关系啦。其实我肚子都饿扁了,叔叔也起床了……我们赶快去吃早饭吧。」
  「知道了。」
  他淡淡地回答她,走出房间,大剌剌地在走廊上前进。
  已经先在餐厅就座的牧场主人看到他,瞪大了眼睛。
  「早安。」
  「嗯、嗯……」
  他毫不在意地轻轻一鞠躬,在牧场主人对面坐下。牧场主人尴尬地动了动。
  「今、今天……你起得,还真,晚啊。」
  「是啊。」
  他点了点头。
  「我睡过头了。晚点,我会去巡视。」
  「是吗……」
  牧场主人似乎微微沉吟了一声。他张开嘴,又闭上,揉着眉心。
  「……你多少,要休息一下。身体是资本,不是吗?」
  「……」
  他静静点了点头。
  「是。」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像样的对话。
  他一直都知道牧场主人为人善良,也知道牧场主人将只是姪女的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扶养。
  然而,他也早就知道牧场主人讨厌他,或者至少觉得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
  人的喜恶各不相同。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啊啊,抱歉抱歉,我来晚了!我马上上菜喔,吃吧吃吧!」
  过了一会儿,她跑进餐厅,把菜色逐一端上餐桌。
  乳酪与面包、加了牛奶的汤。全都是牧场生产的。
  他一如往常地大口嚼食。
  吃完饭后,他把空了的餐具叠起来,碰响椅子站起。
  「我要走了。」
  「啊,这样啊。糟糕,送货的时间已经到啦……!」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赶紧收拾餐具。
  牧场主人看着她没规矩地咬着面包站起,有些迟疑地插了嘴:
  「……需不需要马车?」
  「叔叔太担心了啦。我说过多少次了,别看我这样,力气可是多到有剩……」
  「我来搬。」
  他简短地说了。她与牧场主人的视线随即刺了过来。是自己的意图没让他们听懂吗?
  「让我,来搬。」
  他又说了一次。她困惑地视线乱飘,摇了摇头。
  「咦,不用啦,这样……多不好意思。你难得休假……」
  「身体会变钝。我也有事,要去公会。」
  他淡淡地继续说明。
  他有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寡言。至于是否从以前就这样,便不得而知。
  但他晓得是她一直在多方照顾着这样的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他认为该好好说清楚的事,就必须明白地说出来。
  「不成问题。」
  淡淡地回答完后,他离开了餐厅。
  听脚步声,就知道她急忙小跑步追了上来。
  来到外头一看,台车已经停在玄关前。
  要送去冒险者公会的食品,似乎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打包完毕。
  他用力拉了拉绳子,确定货物都绑紧后,便拉着横杆开始往前走。
  车轮转动得喀哒作响,在沙石路上轻轻一弹,沉甸甸的重量压到双手上。
  「……你还好吗?」
  走到要穿过牧场栅栏时,她才总算喘着气用跑的追上来,接着就凑近去盯着他的脸。
  「嗯。」
  他默然地点点头,用力拉着台车。
  有着成排行道树的路通往镇上。他牢牢踏在泥土上,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她说得没错,今天天气多半会很热。随着正午将近,日照非常强烈。
  转眼间,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这时他才想到,自己忘了带手帕。
  正想说只要汗水不流进眼睛,倒也不用在意,忽然就有个柔软的物体轻轻抚过头部。
  「真是的,你这样根本就没有休息到吧?」
  她开玩笑地鼓起脸颊,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汗。
  「你一回来就倒到床上去,昏睡了好几天,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露出略加思索的模样,然后摇了摇头。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吧。」
  「是『不过才』三天。」她这么说。
  「所以我才说你不可以太操劳、太逞强。」
  她一边伸手擦着他的额头一边说。
  「毕竟你累倒是事实,得好好休息才行!」
  他拖着台车,叹了一口气。
  「……你的个性。」
  「怎样?」
  「很像叔叔啊。」
  她嘟起了嘴,露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的表情。
  「……只是过劳,不用担心。」
  但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于是他嫌麻烦似的补上一句。
  不,他并不是真的嫌麻烦。
  只是要重新体认自己连健康管理都做不好的现实,未免太没出息。
  ──不过,我应该好好地重新审视。
  为了不再犯下同样的失误。
  「……你说的这些,是那个女神官小姐的诊断?」
  她的嗓音有些尖锐起来。他目光往旁一瞥,只见她闹起别扭似的,微微鼓起了脸颊。
  「不是。」
  他再度瞪向前方,用力拖动横杆,说道:
  「是另一个冒险者。」
  「是喔?」她以渐趋柔和的声调,小声应了一句。
  「……跟你一起冒险的人,变多了说。」
  「也才只有这次。」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还打算再去呢。」
  「……」
  他不回答。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要说没有这样的打算,就是在骗人。上次那趟,没有那么差。
  只不过,如果要问到他有没有意思主动邀约……
  这时,一阵风轻轻吹过。
  枝叶摇摆的婆娑声,加上从叶子缝隙间洒下的阳光,是那么耀眼,让他眯起了眼睛。
  对话中断了。
  风吹过的声响。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台车行进的喀哒声。
  一阵鸟鸣传来。还听得见孩童嬉戏声。离镇上的喧嚣还很远。
  「很放松。」
  他忽然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咦……?」
  「比猎杀哥布林,心情要轻松些。」
  「拿这个当比较对象,好像不太对吧……」
  「……是吗。」
  看来自己不擅长好好表达。
  多半还是不要乱说话比较好吧。
  他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她伤脑筋的表情,一边默默拖着台车前进。
  「……呵呵。」
  她忍俊不禁似的笑了笑。
  「怎么?」
  「没~什么啊?」
  「是吗。」
  「是啊是啊。」
  她哼着听不太出是什么旋律的歌曲走着。
  虽然搞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她心情好,应该就是好事。
  他们把台车停在后门,进了大厅一看,发现公会内空荡荡的。
  毕竟快要中午了,相信大部分的冒险者都已经出发了。
  说不定也和最近都城那边很乱有关?他不知道。
  扣掉状似委托人的人以外,就只有几个熟面孔冒险者留在这里。
  等候用的椅子上只零星坐了几个人,排在柜台前的队伍也很短。
  「啊,太棒了,这样应该很快就可以把交货手续办好。」
  她开心地拍起手。
  「我先去把手续办一办……你有事要办,对吧?」
  「嗯。」
  「那,结束之后我们先会合,然后一起回去……就这么说定!」
  「知道了。」
  他目送笑着跑走的她离开,转过身来,放眼望向大厅。
  还看不到他要找的人物。似乎来得太早了些啊。
  于是他大剌剌地走向墙边那个平常固定坐的位子……
  「……啊?」
  结果和先待在那的人碰了个正着。
  这个以狐疑表情看着他的,是那名使长枪的冒险者。
  长枪手把长枪和手脚都随意一摆,慵懒地坐在那儿,不客气地盯着他打量。
  「你这家伙体格很好,却都没晒黑啊……我没见过你,新来的吗?」
  「不是。」
  他摇头回答。他们应该不至于没见过,而且他也不是新来的。
  但看来对长枪手而言,就是无法把现在的他与平常穿铠甲的模样划上等号。
  长枪手的口气,与对陌生同行说话的口气完全一样。
  「我想也是啦。如果是想以冒险者身分大捞一票的家伙,现在应该都跑去都城那边了啊。」
  这么说来,是来休假的啰?长枪手点点头,心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于是笑了笑。
  「都城那边可乱了,会有人想逃出来,我也不是不懂。」
  长枪手以轻巧的身手重新坐好,把长枪拉过来抱住。
  「听说那边闹魔神闹得可大了。什么这一战是为了世界而战,要扬名立万也不是梦想云云。」
  「你不去吗。」
  「我?别开玩笑了。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战,什么钱啊和平啊,这些东西我没兴趣。」
  再说──长枪手若有深意地看向柜台。
  他也跟着看去,只见熟识的柜台小姐正像只陀螺鼠似的跑来跑去。
  即使冒险者变少,公会的忙碌程度似乎也不会因此下降。
  「不过终归只是很个人的理由。到头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好听的口号。」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说着长枪手轻巧地下了椅子。
  他也注意到魔女正以肉感的动作,扭腰摆臀走了过来。
  「再见啦。我要去遗迹冒险了,祈祷我武运昌隆吧。」
  「我会的。」
  他静静地点头,长枪手就笑着说「真是个不苟言笑的家伙」。还说「但我不讨厌就是了」。
  他们两人相偕离去之际,魔女转过来面向他,意深旨远地闭起一只眼睛微笑。
  「你慢坐,啰。」
  「嗯。」
  于是他在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
  茫然仰望着冒险者公会那很高的天花板。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长枪手和魔女是同个团队的。
  虽然他本来自认和这两个人都算常打照面。
  「请问一下,哥布林杀手先生!这里有没有一位哥布林杀手先生!」
  这次是个有点畏缩的呼喊声。他戴头盔时养成了习惯,只把视线转过去。
  一看之下,来人披着沾满醒目油污的皮围裙──是工坊的少年学徒。
  「是我。」
  「啊,太好了。我就算看到脸也认不出来说。师傅找你过去,说已经完工了。」
  「知道了,我马上去。」
  冒险者公会,和许多商店都有合作。
  是公所,是旅店,是酒馆,是杂货店,也是武具店。
  当然倒也不是说除了公会以外,就没有商店存在。
  但就国家的立场而言,多半不想让这些游民四处游荡。
  如果可以,自然会希望把这些人集中在一个地方,这种想法也并非无法理解。
  他所去的地方,也就是这种设置在公会内的工坊之一。
  公会深处的一个房间里,熊熊燃烧的火炉前,有一名老人一心一意地挥着锤子。
  从只是把铁浆灌进模子里的劣质剑,到经过扎实锻打的剑。
  当然这些都是以量取胜的量产品,和天下无敌的名剑自然没得比。
  但能分毫不差地锻造出很多把性能相同的剑,相信也可说是一种天赋。
  「……你来啦?」
  这名脸皱蓄须,乍看之下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矿人的老翁,瞪了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一直看着炉火,他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瞪得格外大的模样,显得相当凶恶。
  「你要求很多,却只买便宜的东西,实在是很会给我找费工的事情做。」
  「抱歉。」
  「觉得抱歉,就小心点用。」
  「我自认用得很小心。」
  「……实在是,连讽刺都听不懂。」
  好啦,过来。老翁招了招手,他走上前去,结果就把皮甲和铁盔重重往他双手塞了过去。
  「我想是没问题,但你还是穿穿看。我帮你调整。不多收你工钱。」
  「帮了大忙。」
  先前如此脏污、凹陷、变形的盔甲,已经修复得还算能看。
  虽然未能恢复原状,仍比修复前好得多了。
  至少值得把性命托付在这副盔甲上。
  「……对了,卷轴采买到了吗?」
  「钱我是收了,所以我会帮你问,但那玩意本来就很缺货,而且很贵。」
  老人没趣地哼了一声,转身重新面向火炉。
  他拿起自己锻造的一把粗犷而粗劣的铁剑,检查状况,啐了一声,又拿去加热。
  「要是有哪个冒险者找到了以后拿来卖,我会帮你留着,不过也只能这样。」
  「我明白,这样就好。」
  他把装满金币的袋子交给学徒后,就为了避免碍事而走向工坊角落。
  老师傅很贴心,还送了新的棉质内衬。令人感谢。
  护手、护胫、铠甲、胸甲,以及头盔。
  他以熟练的动作,机械式地整理好装备,就听到学徒不可思议地问起:
  「师傅,请问一下……他,是银等级的冒险者,没错吧?」
  「是啊,似乎是。」
  「他为什么穿那样的铠甲?如果不想发出声响,可以穿真银的链甲……」
  「你不懂吗?」
  「是。我有说错吗?比起那种卷轴,一把魔剑还有用得多……」
  「对哥布林挥起传说魔剑挥得开开心心的家伙,就只是个大蠢蛋(大蠢蛋:TRPG用语,指喜欢钻规则漏洞来博取强大资源、在游戏中欺负弱小敌人取乐的玩家。)罢了。」
  老翁使出浑身力气敲打铁剑,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今天是个很容易遇到人的日子。
  他从工坊回到大厅后,看到朝他小跑步靠近的人影,心怀感慨地这么想。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来人娇小的胸部晃动,脸上满是笑容。
  「哥布林杀手先生!」
  这名大动作挥手,脚步仿佛随时都会弹跳起来的少女,是那位女神官。
  「怎么了。」
  「这个,请看,这个……!」
  女神官似乎连答话都心焦,手伸进神官服的怀里,拉出了识别牌。
  挂在那儿的一块小牌子不是白瓷,换成了亮丽的黑曜石。
  ──啊啊,是这么回事啊。
  他对开心得笑脸盈盈的女神官点了点头。
  「……你从第十阶,升上第九阶了吗。」
  「是!我顺利升等了!」
  冒险者的等级基准是贡献度……也有人称之为经验值,但说穿了就是获得的酬劳。
  冒险者获得一定额度的酬劳后,接受经过人格加权的审查,若没问题,就能顺利升等。
  以她的情形来说,相信人格是完全不成问题的。换言之,就是她的实力受到肯定了?
  「我本来有点不安,但跟巨魔打过,似乎有很大的影响……」
  女神官用手指搔了搔害羞得发红的脸颊这么说。
  「是吗。」
  ──她说的巨魔是什么来着。
  接着他想起前阵子地下遗迹的那个敌人就叫巨魔,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相信那次探索有着足够的意义。
  他想了一会儿,冷淡地加了句:
  「……太好了。」
  「这也全都多亏有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率真的视线,清澈的眼神,深深刺在他身上。
  他一口气卡在喉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不。」
  过了一会儿,他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像是硬挤出来似的沙哑。
  「我什么都没做。」
  「不对,没有这回事。」
  女神官笑咪咪地回答。
  「我们一开始认识时,你不就救了我一命吗?」
  「……但,你的同伴全军覆没了。」
  「那是,这个……」
  女神官表情微微一僵,显得支支吾吾。
  他心想,这也难怪。
  毕竟即使在他的记忆之中,留下的也只有一幅血淋淋的残酷光景。
  无论剑士、女魔法师、女武斗家,拥有的一切都被夺走、践踏。
  女神官吞了吞口水……但仍下定决心,说道:
  「但我还是蒙你救了性命。我认为至少应该要好好向你道谢。」
  说着女神官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就像绽开的花朵一样灿烂。
  「谢谢您救了我一命……!」
  她深深一鞠躬。而他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女神官说接下来她要去神殿,向神官长报告升等的消息。
  他目送双手牢牢握住锡杖,小跑步跑开的女神官离开,自己也站了起来。
  「……」
  朝柜台一看,她似乎还忙着处理各种手续。
  「我先去卸个货。」
  他这么一说,她就大动作挥手回应。
  他离开大厅,绕到公会入口。
  将堆在台车上的蔬菜与食材一一搬下来,运到厨房门口附近。
  在温暖的气候与阳光中大肆活动,转眼就让他头盔下的额头开始冒汗。
  但保护头部很重要。万万不可大意。就在他这么说服自己时……
  「诶,可以打扰一下吗?」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这道清新的嗓音,让他放下货物,慢慢转身。
  「欧尔克博格……你在做什么?」
  是妖精弓手。她的长耳朵竖得笔直。
  「什么?是啮切丸?喔,你已经可以活动啦?」
  「听说小鬼杀手兄昏睡了三天左右……看来身体已无大碍了啊。」
  「咦?听脚步声也知道吧?」
  妖精弓手这么回答并肩站在她背后的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
  看来在剿灭哥布林后,这三名异人还留在这个镇上。
  冒险者本来就是有如无根野草一般的游民,变更据点也是家常便饭。
  「这里真是个好市镇。待起来很舒服……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在做什么?」
  妖精弓手凑过来看得津津有味。
  他拍了拍放在台车上的木箱,淡淡地回答:
  「我在卸货。」
  「哼~……我说,你该不会是缺钱,所以在兼差──之类的?」
  「不是。」
  他嫌麻烦地说了。
  「有事吗。」
  「啊啊,对了对了。这个人啊,有点事情要找你。」
  妖精弓手若有隐情地故意含糊其词,用拇指朝蜥蜴僧侣一指。
  蜥蜴僧侣用舌头抚摸鼻间,频频动着双手。
  「小鬼杀手兄。这个……该怎么说呢……」
  「什么。」
  「贫僧,呃──想跟你买那个。」
  「我就是问你要什么。」
  他淡淡地一问,矿人道士就贼笑着说:
  「长鳞片的家伙啊,是想要乳酪啦。」
  「老老实实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妖精弓手也像猫似的眯起眼睛接话。
  蜥蜴僧侣咻一声从嘴巴喷气,但两人似乎毫不介意。
  多半是因为在平常负责整合意见的严肃角色身上,找出了意外的一面吧。
  所以没有理由放过这个欺负他的机会?他和这三人来往没多久,有太多事情他还不清楚。
  「这个行吗。」
  他开了一个箱子,拿出一块乳酪,扔了过去。
  「喔喔!」
  蜥蜴僧侣一双大眼睛瞪大转动,同时用双手接住。尾巴不断拍打地面。
  「钱就付给公会。」
  「唔、唔,知道了,小鬼杀手兄!喔喔,甘露!这种货色,足可值上一袋金币!」
  蜥蜴僧侣已经高兴得冲昏了头,张开下颚,一口咬上整块乳酪。
  妖精弓手笑着说:真拿他没办法。
  「他这人很正经,但要是不偶尔放松一下,会喘不过气来的。」
  「是吗。」
  他并不觉得不悦,静静地点了点头,开始搬运下一箱货物。
  抓住木箱,扛起来,放下。反覆这样的过程。他并不讨厌单纯、重复的工作。
  但重复了几次后,忽然抬头一看,却看见妖精弓手还站在那。
  她闲着没事做,扭扭捏捏地换了个位子,盯着他看。
  「……怎么,你还在啊。」
  「我、我不能在吗?」
  「没有。」
  他缓缓摇头。
  「可是,今天会变热喔。」
  「……我、我说啊!」
  她说起话有些破音,长耳朵频频上下摆动。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
  「……这次又怎么了。」
  「呃,我们,现在,在调查,遗迹。」
  「遗迹。」
  「你想想,就像上次那样嘛,我们又不知道魔神在打什么主意。」
  「是吗。」
  「可是,我们团队,几乎没有前锋不是吗?」
  毕竟我是猎兵,他是僧侣,矿人又是施法者。
  她用指尖把鬓发绕成一圈一圈地拨弄,撇开视线说道。
  说得极有道理。
  「的确。」
  「所以,那个……」
  妖精弓手欲言又止,低下头去。他等待着她把话说完。

  「也许,我们,会找你参加。」
  「……」
  原来是这种事啊。他默默抓起木箱,扛了起来。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无力地垂下。他放下木箱。
  「……我会考虑。」
  「──!」
  不用看也知道她的一双长耳朵正笔直竖起。
  「是啊,也对,你考虑一下吧!」
  妖精弓手轻轻一挥手,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公会入口。
  矿人道士拉着只顾吃乳酪的蜥蜴僧侣衣袖从后追上,捻着胡须说:
  「……长耳丫头也真难搞。老老实实邀请不就好了?是不是啊,啮切丸。」
  「闭嘴啦,矿人。小心我射你一箭喔?」
  「喔喔,好怕好怕……」
  看来似乎被妖精弓手听见了。他默默目送这两个愈吵感情愈好的人离开。
  不知不觉,卸货的工作也大致结束了。
  他轻吐一口气,摇了摇头盔。
  阳光的角度变得很高,夏天已经近了。
  就在这时。
  「嘿!」
  「喝!」
  忽然间,他听见了吆喝声,以及金属与金属剧烈碰撞的清脆声响。
  ──刀剑交击声。
  不,多半只是他先前没意识到,这些声响肯定早就响个不停。
  因为当他转头寻找,发现声音来源就在公会后门──就在眼前的广场上。
  「看招,看招,怎么啦!你们这样可是连哥布林都杀不了啊!」
  「呜!可恶,这家伙这么大只,我们要找空档攻击!从右边迂回。」
  「好我来啦!」
  仔细一看,身穿铠甲的重战士正举重若轻地挥动大剑,和两名少年对练。
  是重战士团队里的斥候……以及前阵子前往下水道的新手战士吗?
  两人终究是白瓷等级,动作还很莽撞,但从会试图合作这点来看,资质似乎不差。
  「这对策不错……但是讲出来就没戏唱啦。」
  「唔哇!?」
  「哇~!?」
  只是由于经验与实力差距太大,两人还是被重战士耍着玩。
  多半是他站着不动看人练武的模样意外地醒目吧。
  「……怎么,这不是哥布林杀手吗?」
  有人以狐疑──不,是面对可疑人物说话的低沉声调,朝他开口。
  是身穿骑士盔甲的女子。记得她应该是和重战士同一队的人物。
  「这两三天都没看见你。听说你被巨魔打扁了,原来还活着啊?」
  「对。」
  「……你,一直都穿这样吗?」
  「对。」
  「……是吗。」
  女骑士忍着头痛似的按住眉心,一副觉得他无药可救的模样摇了摇头。
  他虽然觉得也没这么奇怪,但特意不问下去。
  「不过,我印象中那个战士不是你们队上的人。」
  「嗯?啊啊,想说可以和我们队里的小毛头对练。」
  说是看见他在角落拿剑空挥练习,所以就找他攀谈,拉了进来。
  像这种从乡下立志来到城市的少年冒险者,剑术多半都是自修。
  只要像这样好好锻炼他们一次,就连这个新手战士,也多少能增加些活命的机会。
  「好了,还得去教两个小丫头该怎么行动呢……」
  斥候与战士,两名新人少年果敢地对抗重战士。至于另一头……
  圣女与督伊德少女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仿佛恨不得一口咬上栅栏。
  「再说,那个体力呆子应该也愈来愈喘了,我就去参一脚吧。」
  女骑士露出剽悍的笑容,执起自豪的大盾与剑,跃过了栅栏。
  「来,我们一决高下!既然你平常动不动就发下豪语说自己可以以一当千,相信不会嫌我卑鄙!」
  「啥!?你这家伙,亏你还立志当圣骑士!」
  「废话少说!」
  重战士虽然嚷着这样根本不是在训练新人,但仍正面迎击,看来人实在很好。
  大剑虎虎生风,大盾挡了下来,精妙的滑步溜过尖锐的反刺,趁隙而入。
  从两名少年趁机喘了口气,两名少女跑向他们的情形来看……
  「骑士小姐也一样爱管闲事呢。」
  嘻嘻两声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不觉间,柜台小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身旁。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如果不介意,要不要来一杯?毕竟天气很热……」
  「不好意思。」
  柜台小姐是从厨房走出来的,这时朝他递出了手上拿的杯子。
  他不客气地接过,从头盔的缝隙中大口喝完杯子里的液体。
  冰冷,甘甜。
  「我放了一点柠檬和蜂蜜。」
  听说对消除疲劳很有效的。听她这么一说,他就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
  应该考虑做为携带食品的可能性。他牢牢记在脑子里。
  「最近啊,似乎有在考虑成立训练所,专门像那样培育新人。」
  「哦──」
  他擦去了嘴角的水珠。
  「雇用退休的冒险者来运作……毕竟新人当中,往往有很多人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能多习得一些知识,不就更有可能活着回来?
  她说着望向远方,笑了一笑。
  虽说只是透过文件,但相信柜台小姐这些年来,见证了许多冒险者的死。
  她会这样想的心情,也不是不能了解。
  「而且啊──」柜台小姐又说。
  「就算退休了,也要努力活到死为止。我想不管对谁来说,这都是有必要的。」
  「是吗。」
  他把空了的杯子还给柜台小姐。
  「是啊,就是这样。」
  柜台小姐一如往常,活力充沛地点了点头,辫子大大甩动。
  「所以,哥布林杀手先生也得小心顾好身体才行喔?」
  「……感觉最近,老是听到有人这么对我说。」
  「先声明,在您把身体确实休养好为止,我大概有一个月不会帮忙仲介委托。」
  「唔……」
  他小声沉吟。
  「下次再昏倒,就禁止您冒险半年。」
  「……那样,我会很困扰。」
  「对吧?所以,请你好好记取教训。??」
  柜台小姐嘻嘻一笑,然后告诉他点收货物的手续已经办妥。
  新进冒险者们攻向前辈。他背对这些声响,走向公会入口。
  台车旁边,儿时玩伴的她正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
  她一注意到哥布林杀手,立刻表情一亮。
  他静静地说了声:
  「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吧。」
  回程的台车,感觉轻得多了。
  等他回到牧场后,就拿起晒干的石头,开始搭建石墙。
  虽然已经有了篱笆,但对付哥布林,防范再怎样都不嫌多。
  牧场主人也说:「算了,大概可以阻挡野兽吧」,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他默默工作,等到太阳通过正上方,她便提着篮子走来。
  他和她两个人一起坐在草地上,吃着有三明治与冰凉葡萄酒的午餐。
  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悠闲。
  等石墙大致搭建完毕,将明天要送去的食材堆放到台车上后,太阳也下山了。
  他和说要去准备晚餐的她分开,漫无目的地在牧草地上四处走动。
  初夏的风轻轻吹响牧草。
  头上有着满天的星星与两轮月亮。
  对他而言,星星就只是用来找出方位的工具。
  换做小时候,他倒是曾经听着英雄的传说而满心雀跃,想把星座的故事背起来。
  然而现在……
  「……怎么啦?」
  「嗯?」
  背后传来踏在草地上的轻微声响。他并未回头。
  「我是来跟你说,吃饭了。还有就是,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以自然的动作,在仰望星空的他身旁坐下。
  他思考一下,也在她身边坐下。链甲发出轻微的声响。
  「……想未来。」
  「未来。」
  「没错。」
  「这样啊……」
  对话中断,两人默默看着星空。
  然而……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讨厌。这是他们两人想要的沉默,想要的寂静。
  要说有什么声响,也就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远方镇上的喧嚣、虫鸣,以及他们两人的呼吸。
  他们自认知道彼此想说什么话。
  他是凡人。
  会衰老。会受伤。累了就会倒下。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即使不死,再也杀不了哥布林的一天,必定会来临。
  到时候,他该怎么做才好?
  他不明白。
  ──比我想像得还要沮丧呢。她看着他的侧脸这么想。
  「……对不起喔?」
  忽然间,她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地说了这句话。
  「什么事。」
  他睁大眼睛,纳闷地歪了歪头。
  由于带着铁盔,动作硬是显得很大,很孩子气。
  「不,什么事都没有。没~事。」
  「你真奇怪。」
  她嘻嘻窃笑,于是他没好气地这么说。
  ──是不是在闹别扭呢?
  她觉得他的这些小地方,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于是用力一拉他的手。
  「唔……」
  他的视野一转,后脑勺被轻轻接住。
  放眼望去,有着满天的星斗,和两轮明月。接着,他与她目光交会。
  「……会被油弄脏喔。」
  「没关系。反正都要洗,而且也要洗澡。」
  「是吗。」
  「是啊。」
  她把他的头放到自己的膝上。一边摸着头盔,一边把嘴唇凑过去轻声细语地说:
  「我们慢慢来,慢慢想嘛。」
  「慢慢来,是吗。」
  「对,不用那么急。」
  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在。
  感觉就像紧绷的弓弦慢慢松开。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得知她脸上的表情。相信她也清楚他的表情。
  这天的晚餐,是炖浓汤。

  §
  
  就这样,悠闲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左右。
  当然在这段期间内,冒险者与魔神的战斗仍持续进行,而且愈演愈烈……
  但战斗的尾声却突兀地降临。
  据说后来有一名新进冒险者受到圣剑的引导,在冒险的最后,终于讨伐了魔神王。
  这位冒险者──是名年纪轻轻的少女──受封为史上第十名白金等级冒险者。
  都城里召开了盛大的庆祝典礼,连这个边境的小镇上,似乎也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典。
  但话说回来,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
  在他的生活中,留意的就只有天气、家畜、农作物与身边的人。
  时间缓缓流逝。
  这是一段打着瞌睡般的日子。
  但凡事都不例外,结束总是来得唐突。
  一种黑黝黝的骇人迹象,从被朝露沾湿的牧草地上浮现出来。
  那是许多沾上泥土与粪便的,小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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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冒险者的飨宴』

  「要我去逃命?」
  她──牧牛妹站在厨房准备早餐,突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睁大眼睛。
  「……这是为什么?」
  「出现,脚印了。」
  牧牛妹隐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换做是毫不知情的人,多半会觉得是小孩,又或者是妖精的恶作剧。
  沾上泥土与粪便的小小赤脚踏出的脚印。一种践踏牧草却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傲慢。
  但是她一直都知道。他也一直理解那是什么。
  该来的时候来了。没错,他和她都这么想。虽然他们都希望这一刻不要来。
  「……小鬼。」
  他,哥布林杀手,谈起哥布林的事,是家常便饭。
  他身穿盔甲站在餐桌旁。模样虽然反常,却和平时一样。
  然而,他丢下每天都不忘的巡视工作,对她说出:「快逃」这种话,却是第一次。
  她停下烹饪的工作,目光落到手上。该说什么话呢?她在摸索遣词用字。
  「……可是,凭你的本事,应该打得赢吧?」
  她要的是一如往常的那句话。
  相信他一定会淡淡地说:「没错」、「对」或是「我是这么打算」。
  他应该会说,但……
  「……我,办不到。」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非常小,嗓音颤抖,像是硬挤出来的。
  咦……牧牛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发出这么一声。
  她震惊地回头一看,他一瞬间全身一震,显得有些动摇。
  「哪怕有一百只,如果是在洞窟里,我就打得赢。不管怎么打,我都会赢。」
  他在害怕?
  他会害怕?
  牧牛妹震惊地睁大眼睛。
  牧场四周早已根据他独特的计算,架设了坚固的栅栏与石墙。
  也有两三个以驱赶野兽为名目而装设的陷阱。
  离完美还很遥远。
  但这些年来他已经竭尽所能地思考,极力加强防守,这点牧牛妹也是知道的。
  他被她盯着看,一瞬间迟疑似的低下头,但随即正面承受她的视线。
  不,他一直努力在承受。
  「敌人,是王。」
  哥布林杀手这么断定。
  脚印约有十种。
  这个群体决定袭击防守坚固的设施,因此派出十只前往勘查。显然是有头目在指挥。
  是乡巴佬,还是萨满?不,从这规模来推敲,多半是……
  小鬼王。
  若是毫不知情的人听了,多半会一笑置之。
  但他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明白地理解到,这是什么对手。
  这群哥布林的数目多半超过一百只。
  既然已经派了先遣队来勘查,那么袭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没有时间去找诸侯或国家求救。
  不,即使有时间,王公贵族也不可能为了哥布林这种小事费心费力。
  这点哥布林杀手一直都知道。
  牧牛妹也一直都知道。
  因为十年前,也是这样。
  「……哥布林的,群体。」
  要在原野上,迎击超过一百只心狠手辣又邪恶的怪物?
  「我不是白金等级……不是,勇者。」
  人手不够。
  他没有力量。
  也就是说──
  「……我,办不到。」
  所以他才会那么说。
  才会要她逃命。
  现在,还来得及。
  牧牛妹轻轻走到他的正前方,隔着铁盔,正视他。
  等到看出他不会再说话,就微微点了点头。
  「……好。」
  「你决定了吗。」
  「嗯。」
  她吸气、呼气。胸中需要的,是为了说出短短三句话所需的,勇气。
  「……对不起喔。」
  一旦说了一句,之后就轻松了。
  「我,不走。」
  她强行动起有些僵硬的脸颊,甚至还成功地挤出了笑容。
  她不让他问为什么。因为这事就是再明白不过了嘛。
  「谁叫你打算留下来。」
  「……」
  他,什么话都不说。
  「看吧?果然。你每次为难的时候就会不说话,从以前就是这样。」
  「……不会只是没命这么简单。」
  「嗯,我想也是。」
  她尽力装作平静,点了点头。
  他也尽可能装得平静,以更加平淡的嗓音说:
  「我,看过。」
  「……嗯。」
  她并不是不懂他话中的含意。
  他是为了什么而战,又是为了什么而一直做着这样的事?
  她并不是不懂。
  「相信这个群体,迟早会被讨伐。」
  他以开导幼童似的口气说了。
  「……可是,别以为能得救。就算到时候还活着,心也会死。」
  ──我也,不认为自己救得了你。
  他的言外之意是如此明显的威胁,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此,即便他说的当然是实话。但……
  没错,但──
  「所以,你必须走。」
  「就说我不要了嘛。」
  为什么即使处在这样的状况下,知道有个人挂念着自己,还是会如此令人高兴呢?
  所以,她非得回报他不可。非得让他了解不可。
  「因为,我就是不想再有第二次嘛。」
  话语自然而然地逸出。

  「这样岂不是会弄得无家可归……会让你无家可归。」
  她接着在心中暗自补上一句。
  ──虽然也不只是你一个人啦。
  她也已经没有别的地方了。
  除了这里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称为故乡的地方。
  没错,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称呼这里,但,即使是过了十年之后的现在……
  「……」
  他茫然看着她。
  从铁盔里头,从黑暗中,视线直指她的眼睛。
  被他这么直视,她心中突然涌出一种火烧般的羞耻。
  她忍不住撇开双眸,胡乱张望,脸红地低下头。
  尽管觉得没出息,但还是接连冒出许多像是在辩解的话。
  「而、而且,你想想,就算去避难,要是家畜、牛啦、羊啦,都没了的话,你懂吧?」
  「……」
  「之后就会,呃,所以,这个……」
  「……」
  是吗?他喃喃说了这句话。嗯。她也小声应了一句。
  「真的,对不起喔。其实,我也有自觉,知道自己是在任性。」
  「……别露出这种表情。放心吧。」
  牧牛妹忍不住笑了。那是一种眼角还噙着泪水的,窝囊的笑容。
  他竟然会说这种话,相信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糟。
  「我会尽力而为。」
  他──哥布林杀手,说完就转身背向她。
  他关上门,走过走廊,去到屋外。
  他把整个牧场巡了一圈,牢牢记住,然后走上通往城镇的道路。
  他心想:真是离谱。
  只要逃到镇上去就好了。
  又或者是,只要把她打昏、绑起来,送去别的地方就好了。
  之所以不这么做,不让自己这么做……
  全是因为他不希望这么做。
  因为他再也不想,让她哭泣。
  「男孩子得要保护女孩子才行……是吧。」
  「……喂。」
  他自言自语,却有人应声。
  哥布林杀手的去路上,有着一脸严肃不语、双手抱胸的牧场主人身影。
  不小心被听见了……不,也许本来就听得见。
  「……至少打声招呼,再走。」
  牧场主人瞪着他,忿忿地撂下这句话。他心想:有道理。
  自己一直在给他们添麻烦,一直在依赖他们。
  「对不起,我──……」
  「那丫头,是个好孩子。」
  他正要道歉,牧场主人就制止他,一脸严肃地说了。
  仔细一看,牧场主人的表情苦涩,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
  「她长成了一个好孩子。」
  「……是啊。」
  「所以,不准惹她哭。」
  哥布林杀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不说话。
  如果只是用言语回答就可以,要怎么说都行。只要动动舌头,让喉咙震动就行。
  但他一再犹豫,最后仍避免说出谎言。
  「……我会,努力。」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地方──他背负着这句低喃,迈出了脚步。

  §
  
  冒险者公会再度恢复热闹。
  熙熙攘攘的喧嚣,武具碰出的声响,笑声。
  因为赶赴对抗混沌之战的人们回来了。
  当然也有些人并未归来。
  但这些事不会被人提起。
  没现身的人,是在遗迹、洞窟、原野或荒山上,死在怪物的攻击下。
  又或者是去到别的土地发展,再不然就是捞了一票之类的然后决定退休。
  没有人问起这些。消失的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被人遗忘。
  冒险者的末路,往往就是这样。
  所以当这个人碰响摇铃走进来,倒也没有太多人注意他。
  一名身穿廉价皮甲与铁盔,手上绑着小小的盾牌,腰间佩着一把不长不短铁剑的男子。
  「哥布林杀手……怎么?竟然还活着喔?」
  长枪手朝他瞥了一眼,调侃了一声。
  其他冒险者的反应也大同小异。
  这阵子他并未现身,不知道是接了长期的委托,还是在休假。
  每天都会出现然后去猎杀小鬼的人,已经有点像是这个公会特有的风景之一。
  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踩着大剌剌的脚步,却并非走向他固定坐的那张椅子。
  他甚至也不是走向柜台,而是大剌剌踏进等候室的中央。
  坐得近的冒险者狐疑地抬头看着他。
  他的脸被铁盔遮住,看不见表情。
  「不好意思,大家听我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但一片喧嚣之中,他的嗓音却清楚地回荡在整个公会内。
  这时许多冒险者才终于看向哥布林杀手。
  「我有事情要拜托大家。」
  一片交头接耳的声浪。
  「哥布林杀手要拜托人?」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啊。」
  「而且,他不是专门单独行动的吗?」
  「不,听说他最近跟一个女??孩子组队。」
  「啊啊,那个瘦瘦的女生啊……说到这,他是不是还跟几个人组了队?」
  「像是蜥蜴人还有矿人之类的。我还以为那家伙只对小鬼有兴趣呢。」
  「除了女神官以外,听说还带了个漂亮的森人女孩呢。」
  「可恶,我也干脆去猎杀哥布林吧……」
  哥布林杀手环顾四周,依序看向每一个面面相觑、小声交谈的冒险者。
  有些人的名字他知道,也有些人的名字他不知道。但,所有人的长相他都见过。
  「有一大群哥布林要来了。会来到镇外的一个牧场。时间多半就在今晚。数目我不清楚。」
  他对这样一群人淡淡地说明。冒险者们的交头接耳声更大了。
  「但从斥候的脚印很多这点推断,应该有王在……换言之,应该不下一百只。」
  一百只哥布林!由王率领!?
  这可不是开玩笑。大部分的冒险者,都会接剿灭哥布林的委托做为第一件工作。
  虽然也有很多人失败而死,其中靠运气或靠实力活下来的人,此时此地才会待在这里。
  他们对于哥布林的可怕──不,应该说是对哥布林的棘手,已经有过切身的体认。
  谁会想没事找事,去跟一大群这种怪物打?
  何况还有王……专精的不是战斗力,也不是魔力,而是强在统率力的变异种。
  这不只是单纯的怪物群体,已经可以称之为哥布林的军队了。
  相信就连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也会拒绝这种工作。
  乐意挑战这种事的,也就只有哥布林杀手了。
  但就连这个哥布林杀手,都不想单独应付,这么说来……
  「时间不够。如果是洞窟里就罢了,既然是野战,凭我一人实在寡不敌众。」
  哥布林杀手环视一圈,睥睨四周的冒险者。
  「我想请大家帮忙,拜托了。」
  他说着一鞠躬。
  一瞬间,冒险者公会里充满了一片窃窃私语。
  「怎么办?」
  「哪有什么怎么办?」
  「哥布林啊……」
  「他自己上不就好了?」
  「我可不干。」
  「我也是。而且哥布林脏得要命。」
  谁都不直接对哥布林杀手说话。
  他也始终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喂。」
  所以,当这个低沉的嗓音响起时,冒险者们再度交头接耳起来。
  「你啊,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是那名使长枪的冒险者。他以犀利的眼神瞪着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杀手静静地抬起头。
  「要知道这里是冒险者公会,我们可是冒险者耶?」
  「……」
  「我们才没理由听你的什么鬼请求。提出委托啊。换句话说,得要有酬劳。大家说是不是?」
  长枪手向四周的冒险者们寻求同意。
  「对啊,没错。」
  「没错,我们是冒险者!」
  「哪能拿命去做白工!」
  接二连三有人对哥布林杀手喊话。
  他站着不动,环顾四周。倒也不是在求助。
  坐在靠里头一张桌旁的妖精弓手满脸通红,正要站起,却被矿人道士他们给拉住。
  魔女坐在角落的长椅上,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朝柜台一看,熟识的柜台小姐正赶紧跑向里头的办公室。
  他察觉自己在寻找女神官的身影,随即在铁盔底下,闭上了眼睛。
  「嗯,这意见有道理。」
  「那当然。所以你就说来听听啊。说说你会给出什么酬劳,让我们去对付一百只哥布林。」
  已经不再需要犹豫。这种东西,他早在十年前就舍弃了。
  听他问起,哥布林杀手明明白白地说了:
  「一切。」
  公会内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不太清楚哥布林杀手这句话的意思。
  「酬劳就是我拥有的一切。」
  他淡淡地说下去。
  这名冒险者说,只要大家愿意去跟一百只哥布林战斗,他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
  使长枪的冒险者耸耸肩膀,说道:
  「那,如果我叫你把柜台小姐给我,你肯吗?」
  「她不是我的东西。」
  哥布林杀手面对这句令人嗤之以鼻的台词,同样回答得正经八百。
  即使长枪手说「这家伙真是听不懂玩笑话」,他也不放在心上。
  「酬劳是我的东西,我可以自由定夺的东西。例如装备、财产、能力、时间,还有──」
  「性命?」
  对。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没错,性命也算。」
  「那,如果我叫你死,你会怎么做?」
  长枪手不禁傻眼,以像是在看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物体似的神情这么说。
  他本以为不用想也知道哥布林杀手会怎么回答,但……
  「……不,这我办不到。」
  啊啊,果然啊。紧绷的气氛微微松弛下来。
  众人心想,这个人虽然疯了,但还是会怕死啊。
  「要是我死了,也许有人会哭。有人吩咐过我,要我别让她哭。」
  吞着口水听得入神的冒险者们面面相觑。
  「所以我的性命,似乎不能由我决定怎么处置。」
  使长枪的冒险者吞了吞口水。
  他瞪向哥布林杀手的脸。这张脸被铁盔遮住,看不出表情。
  但他仍将视线笔直对上了盔甲里头的一双眼睛。
  「……我根本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
  「但你,似乎是玩真的,这我看得出来。」
  「对。」
  哥布林杀手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是玩真的。」
  「……臭混蛋。」
  长枪手发出低吼,用力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他在哥布林杀手面前踱来踱去,还拿枪的底端敲打地板。
  就这样烦恼了好一会儿,接着叹了口气,死心似的开了口:
  「我要你的命有屁用……你这臭小子,事后请我喝一杯。」
  说着他在哥布林杀手的皮甲上「咚」的打了一拳。
  哥布林杀手脚步踉跄。接着只见这顶铁盔茫然转向长枪手的脸。
  长枪手回瞪他,像是在说:「怎样啦?」
  「行情就是这样好不好?银等级的冒险者好心愿意帮你打哥布林诶。你应该感到高兴,委托人。」
  「……对。」
  哥布林杀手生硬地点了点头。
  「……抱歉。谢谢你。」
  「别说了别说了,这种话等到我们打赢了再说。」
  长枪手瞪大眼睛,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因为他作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听见眼前这个人对他说「谢谢」。
  「我、我也去!」
  一道坚毅而清新的嗓音回荡在公会内。
  冒险者们的视线一口气转了过去。
  妖精弓手踢开椅子起身,这时却「呜」的一声发起窘来。一双长耳朵在摇动。
  「……我也,去打哥布林。」
  即使如此,尽管说话嗓音变得沙哑,她仍明白地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妖精弓手似乎涌起了勇气,直线走到哥布林杀手身边,朝他一指:
  「相对的……下次,你要来跟我一起冒险!因为我找到了一个遗迹!」
  「好。」
  哥布林杀手极其干脆地点了点头。妖精弓手的长耳朵竖了起来。
  「只要到时还活着,我就接受这要求。」
  「这种话不用讲出来啦……」
  妖精弓手瞪着铁盔,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
  「你们两个也会来吧?」
  矿人道士被她问到,一副没辙的模样,捻着胡须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我可不会只要一杯啊,啮切丸。我要酒桶。给我一整桶酒呗。」
  「知道了,我会安排。」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好啊!」矿人道士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还有,我也可以跟着去冒险吗?长耳朵。」
  「那当然!我们不是一队的吗?」
  妖精弓手笑了。矿人道士也哈哈大笑。
  「这么说来,贫僧也非去不可了啊。」
  接着蜥蜴僧侣缓缓站起。他用舌头迅速舔了舔鼻尖。
  「啊啊,这没什么,不必在意。毕竟是朋友的请托。不过,如果要说酬劳……」
  「乳酪吗。」
  「唔。那玩意实在美味。」
  「那不是我的东西。但是,那种乳酪,是那座被盯上的牧场生产的。」
  「此话当真?既然如此,可就没道理要放过那些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了啊。」
  他点点头,一双大眼睛转了转,以奇怪的手势合掌。
  哥布林杀手已经知道,这是蜥蜴人特有的幽默。
  于是四名冒险者聚集到了哥布林杀手身旁。
  长枪手、妖精弓手、矿人道士、蜥蜴僧侣,以及哥布林杀手。
  没看见女神官的身影。
  「这样就是五个人了啊……」
  「不对,是,六个人。」
  魔女早已无声无息地站起。
  她悠哉地摆动肢体走过去,站到长枪手身旁。
  「虽然,搞不好我已经是第七个人了……对吧?」
  魔女意深旨远地说完,从胸口拔出一根长烟管。
  「……『印夫拉玛拉耶』。」
  她将烟管一转,塞进烟草,用手指点火,然后叼住。
  一阵甜腻的烟雾弥漫在整个公会之中。
  剩下的冒险者们心浮气躁地窃窃私语。
  当然他们倒也不是想对牧场见死不救。
  然而,也有很多人不想为了微薄的酬劳卖命。
  这也难怪,每个人都会爱惜自己的性命。
  还需要有人再推一把……
  「公、公会方面也有!公会方面也有委托!」
  一个活力充沛的声音,推了这一把。
  只见柜台小姐抱着一大叠文件冲了出来。
  她辫子剧烈摆动,喘着大气,满脸通红。
  柜台小姐在冒险者们的注目之下,高高举起了抱来的大叠文件。
  「每杀一只哥布林,我们就给予一枚金币的悬赏金!这可是大好机会呢,各位冒险者!」
  喔喔……!冒险者们兴奋了起来。
  悬赏金当然是由公会支出。这可不只是普通的大方。
  她花了多少力气来说服上司,显然已经不必多提。
  「……啧,真没办法啊。」
  在这个情势下,终于有一名冒险者──重战士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坐在他身旁的女骑士似乎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他。
  「你要去喔?」
  「我对什么哥布林杀手看不顺眼……不过既然都有酬劳了,是吧?」
  「你这家伙真不老实。」
  女骑士美丽的脸颊一松,露出慧黠的微笑。
  「你直说出现在你故乡的哥布林是他剿灭的,不就好了?」
  「啊啊,少啰嗦!这不重要,我是想赚那一只小鬼一枚金币的酬劳!」
  我也是。没错,我也是。我欠他人情。几个人相视点头,站了起来。
  「那你自己又怎样?你先前不是嫌得要死?」
  「我可是立志要成为圣骑士耶?既然有人向我求助,当然不会拒绝。」
  女骑士贼笑兮兮,让重战士也死了心似的笑了。
  「没办法。既然大哥哥和大姐姐都要去,那我们也去吧?」
  「是啊,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们几个,这种话可不能说出来喔。」
  重战士的团队纷纷互开玩笑,全都站了起来。
  「…………我说啊。」
  「什么啦?」
  看到他们这样,新手战士对见习圣女开了口。
  「我,还没打过哥布林。」
  「……是啊。毕竟听说很危险嘛。」
  「可是,我想,差不多该打一打了。」
  「……你喔,实在是。」
  真拿你没办法。听少女闹别扭似的这么说,少年举起了手。
  看到众人纷纷加入,有人忽然松懈了似的轻舒一口气。
  「……我好歹也是跟他同一天当上冒险者的。这大概也是所谓的缘分吧。」
  「少了这个每天一定会露脸说:『哥布林』的家伙,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有这个家伙在是觉得很烦,但……少了他,也不太对劲呢,是吧?」
  「再说我正好缺钱……一只哥布林,一枚金币,不坏。」
  「真是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脾气这么古怪的委托人。」
  有人说话。有人点头。冒险者们接二连三站了起来。
  没错,他们是冒险者。
  胸中有梦想,有志气,有野心,想为人们而战。
  只是没有踏出第一步的勇气。然而,有人推了一把。再也没有理由迟疑。
  剿灭哥布林?好啊。这是他们的工作。既然有委托,那就接吧。
  「虽然我们不是伙伴,也不是朋友,但我们是冒险者嘛。」
  有一名冒险者举剑高呼。其他冒险者也跟上。
  不拿剑的人,也举起法杖、长枪、斧头、弓或拳头,一起呼喝。
  有新手。有老手。
  有战士。有魔法师。有神职人员。有盗贼。
  有凡人。有森人。有矿人。有蜥蜴人。有圃人。
  聚集在公会的冒险者们异口同声地大声呼喊,踏响地板。
  哥布林杀手笼罩在这阵怒吼中,缓缓环顾四周。
  他和柜台小姐对看了一眼。她满头大汗,慧黠地闭上一只眼睛给他看。
  哥布林杀手对柜台小姐一低头。他认为应该要对她低头。
  「……真是太好了,对吧?」
  身后的人嘻嘻笑了几声。
  回头一看,女神官如影随形地来到哥布林杀手身边。
  这没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跟来。
  「……是啊。」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这一天,第一次有一大群冒险者,抢着接剿灭哥布林这种稀松平常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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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越过小鬼群的山丘』

  漫长的夜晚即将开始。
  「GRARARARARA!GRARARARA!」
  哥布林王看准月亮升起,「大白天」来临的时刻,一声令下。
  叽叽叽的叫嚷声转眼间就传达开来,哥布林军开始前进。
  他们本来躲在草长得很高的草原上,这时一起起身,同时举起盾牌。
  哥布林称之为人肉盾牌──把捉来的女人或小孩绑在木板上的盾。
  这些衣服被剥光的俘虏,一共有十人左右。
  他们不时发出呻吟、痉挛,其中也有些人一动也不动。
  然而,哥布林对于他们百般凌虐过的俘虏是生是死,根本不当一回事。
  重要的是,只要举起这种盾牌,那些冒险者就会根本不敢发射弓箭或魔法。
  即使那些冒险者捉住哥布林,然后同样拿来当盾牌,其他哥布林也不会有所迟疑。
  他们会把敌人连同同伴一起杀了,再大发这股怒气,把那些冒险者大卸八块。
  哥布林王大声怪笑,心想那些冒险者实在是笨得可以。
  视线所向之处,有着牧场的灯光。更远方照得灯火辉煌的,则是镇上的灯光。
  那个镇上有冒险者──冒险者!这个字眼是多么可恨!
  哥布林王早已下定决心。
  要将他们一个个,活生生地用木桩串刺杀死。
  要先让他们深深体认到自己对哥布林做了什么事,然后才杀了他们。
  就像那些攻击他的故乡,然后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就丢到荒野上的冒险者一样。
  他们将要拿牧场当滩头堡,进攻市镇,把那些冒险者杀个精光,繁殖出更多的数目。
  最后更要前往那些人族的都城,灭了他们,就在那儿建立哥布林的王国。
  这些念头像是痴人说梦,但对哥布林王而言,却无疑是很实际的计画。
  哥布林王是高阶种,低阶种的哥布林无法理解他的思考。
  然而,他们心中仍然有着汹涌翻腾的愤怒、仇恨与欲望。
  先前的侦察,让他们得知那座牧场里除了牛羊等肉类来源之外,还有个年轻女子。
  他们拨开草原前进的脚步,也就显得血气方刚。
  很快的,牧场的灯光近了。之后只要一口气进攻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
  「GRUUUU?」
  忽然间一阵气味甜腻的雾气笼罩住草原,打头阵的举盾哥布林冲了进去。
  举着肉盾的哥布林身体忽然倾斜,往前扑倒。
  一只,又是一只,举盾的哥布林接连倒下。
  哥布林王吓了一跳,一眨眼间,有个黑影从牧场栅栏后头冲了出来。
  ──是冒险者!施魔法!
  「GAAAU!」
  哥布林王以尖锐的声调大喊。
  「GAUGARRR!」
  哥布林萨满挥动法杖,大喊了几句话,就施放出一道闪电,击中冒险者胸口。
  但趁着一名冒险者倒地的当下,剩下的冒险者们转眼间就拉近距离,扛起了人肉盾牌。
  他们对哥布林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拔腿就往后跑。
  萨满再度挥动法杖,开始咏唱咒语,想攻击逃走的冒险者。
  「GAAA!?」
  一枝尖锐的箭插上了他的胸口。
  萨满连连张嘴,往后一倒,就此毙命。
  哥布林晚上看得见东西,立刻找到了射手的身影。
  就在牧场内的一棵树上──是个森人。是森人射手。
  一群哥布林弓兵连忙以短弓回射,但她嗤之以鼻,往下跳进草丛中。
  等扛起人肉盾牌的冒险者们越过栅栏撤退后,接着上前的则是一群武装冒险者。
  他们带响身上的武具,放低姿势,直线往哥布林军冲锋。
  「GORRRRR!」
  哥布林王赶紧喝叱部队,下令迎击,但他们的意识仍是一片朦胧。
  断断续续有「眠云」飞来,哥布林意识不清,随即被箭射中。
  「真是的,竟然用这种『盾牌』,品味是有多糟糕……」
  妖精弓手一边以透出厌恶的表情冷嘲热讽,一边奔驰在原野上,有如风一般地放箭。
  对森人而言,射箭就和呼吸一样,即使闭上眼睛也射得中。
  哥布林士兵就像稻草迎风,接连遭到射杀。
  就整体而言,射杀的数量没什么大不了,但仍然确实地逐步削减着他们的战力。
  「我干掉了几个施法者!」
  「好啊,大捞一笔的时候到啦,大家上!」
  「呀喝!金币自己送上门来啰!」
  哥布林军陷入混乱,尚未重整态势,冒险者们就完成了接敌。
  这样一来,双方都再也无法使用有可能把自己人牵连进去的魔法。
  冒险者这方面本来就不愿意牵连自己人,但就连那些哥布林,也不例外。
  他们不介意同伴当盾牌而死,但保护自己的盾牌变少,就会觉得伤脑筋。
  而且即使想施法术,哥布林终究是哥布林,他们本性胆小又卑鄙。
  于是一场乱战开始了。
  刀剑交击声响彻四周,血腥味飞过夜晚的草原。哀号、惨叫、战吼。
  其中掺进了武具碰出的响声,每当一只或一人倒毙,影子就减少一个。
  「真是的,多成这样,实在令人烦躁呐!」
  长枪手哈哈大笑,扫过好几只哥布林的脚。
  蜥蜴僧侣以跳舞般的动作,扑上去刺死被放倒的哥布林。
  「也是,毕竟连小鬼杀手兄都举手投降,当然会这样了。」
  「这些都,无所谓……可是,不要跑出『避箭』的范围,知道吗?」
  拿着法杖的魔女,喘得丰满的胸部不断晃动,接连施展法术。
  她身旁则有早已用光「酩酊」的矿人道士,正在甩动投石索。
  「受不了,啮切丸说得没错,这要是只有一个人,手脚和法术都不够用啊。」
  从甩到底的投石索掷出的石头,画出美妙的抛物线,击碎了一只哥布林的头盖骨。
  「呵,这下可就连瞄都不用……唔!」
  矿人一句话说到一半,犀利地眯起眼睛。妖精弓手最先察觉他的异状,吼道:
  「矿人,怎么了!」
  「长耳朵,骑兵要来啦!是那些哥布林的骑手!」
  两轮明月之下,远方传来的狼嚎回荡在草原上。
  一群跨坐在灰色巨狼身上的哥布林,挥着剑冲了过来。
  「射击!不要让他们接近!」
  「好啊,排枪阵!不要让他们跨过来!」
  长枪手一声令下,待在附近的冒险者们就组成队伍,各自举起自己的武器。
  狼群无视箭雨跃起。冒险者们朝着狼群露出的腹部,猛力挥出刀刃。
  刺耳的惨叫。噪音。
  「喔咕啊啊啊!?」
  一名冒险者抵挡不住冲锋而被按倒,咽喉被咬住。
  但许多狼都被武器刺杀,背上的哥布林也被甩下。
  「各位,我们上!」
  蜥蜴僧侣发出吼声挥刀砍去,砍掉了落狼的骑手首级。
  他身为战斗民族的僧侣,不时以尖锐的声调呼喊像是蜥蜴人祷词的话。
  ──若从结论说起,冒险者们的这场战斗进行得极为有利。
  本来只要是正面迎敌,那么除非运气太差,否则冒险者没有理由会打输小鬼。再者……
  他说:『要埋伏。他们习惯奇袭,却不习惯被奇袭。 』
  他说:『要压低姿势。瞄准脚下攻击。他们个子小,但是不会飞。 』
  他说:『他们肯定会用人肉盾牌。先施展催眠法术,然后趁机救人。 』
  他说:『当下就算觉得杀得了这些小鬼,也别出手。一旦醒来反而麻烦。 』
  他说:『别施展攻击法术,把次数留给其他法术。 』
  他说:『剑、枪、箭、斧,各种武器都杀得了他们。法术留来做武器做不到的事。 』
  他说:『一开始就要先击溃施法者。 』
  他说:『不要被绕到背后。要随时移动,挥武器的动作要小。要维持住体力。 』
  他说──……
  哥布林杀手的战术悉数收到立竿见影的功效,让冒险者们都不禁咋舌。
  冒险者虽然不是士兵,却也懂得战术。但他们从来不曾「彻底针对小鬼」来研拟战术。

  虽然一再强调,但老手自不用提,即使对新手冒险者而言,小鬼都是弱小的敌人。
  「真是的!不但能赚钱,还能好好表现给她看,那我怎么能不干!」
  因此只要像这样拟定对策,营造出一对一的战况,哥布林根本不是对手。
  只要长枪手与其他战士们挥动武器纵横冲杀,小鬼们的首级就接连飞起。
  但这时他们看见远处有个背负月亮站着的影子耸立起来。
  「出来啦!乡巴佬──不对,是别的!?」
  「GURAURAURAURAURAU!」
  这阵低沉的吼叫,回荡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
  一个身躯高大得几乎令人误认为巨魔,手上棍棒沾满鲜血与脑浆的──小鬼英雄。
  出现的虽是哥布林,却强大得有可能左右整场战斗的走向。
  但看到这种大猎物还不心动,就有辱冒险者的名号。
  「好啊!大猎物来啦!我正好打小兵打得烦了呢!」
  重战士露出凶猛的笑容,背着武器率先上前。
  女骑士举起盾牌,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跟在他身后。
  「真是的,我正忙着数拿下的哥布林首级呢……」
  「别说那么多,陪我就对了!」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
  他们一边拌嘴,一边高高兴兴地投身于战斗之中。
  武器呼啸飞舞,血花四溅,平原上四处上演大同小异的光景之下……
  「不过啊,说要打的当事人自己跑哪儿去啦?」
  长枪手略做喘息,用狼的毛皮擦拭沾满血的长枪,呼出一口气。
  毕竟草原的远方,又有新的黑影隆起。
  是那些哥布林的增援。要是不调整好呼吸就危险了。他将长枪一转,重新摆好架式。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对吧?」
  魔女以勾人的声音轻声细语,从长烟管深深吸一口烟,轻轻一吹。
  桃色的甜腻气体乘着风飘去,扰乱嗅到这些气体的哥布林五感。
  从这么远的地方看去,也看得出增援的哥布林动作变得迟钝。
  「是啊,想也知道吧。」
  妖精弓手一边对那些昏昏沉沉的哥布林拉弓,一边笑着说了。
  「──当然是去杀哥布林了。」
  
  §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哥布林王连滚带爬地奔跑。
  一看出没有胜算,他立刻拔腿就跑,离开战场。
  背后传来刀剑交击声、惨叫声、魔法的声响。
  相信也有些惨叫是冒险者发出的,但大多都来自哥布林。
  本来这场战斗,是一次为了确实拿下滩头堡而进行的奇袭。然而……
  ──本来我们应该是掠夺的一方。为什么却会弄成这样?
  那个群体已经不行了。既然受到那支部队阻挠,再待下去也没有好处。
  只要自己活下来就好。
  就先回到巢穴,用那些女俘虏来繁殖,然后再度挑战吧。
  就和第一次一样。
  这个被称为哥布林王的哥布林,是「过客」。
  是一个被冒险者歼灭的巢穴中,唯一的生还者。
  可以说他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死冒险者而存在。
  ──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困难。
  那个因为他是小孩就轻忽大意,转身背向他的女冒险者,就被他第一个下了毒手。
  他学到只要拿一块石头全力殴打头部,他们就会立刻安分下来。
  知道棍棒更好用之后,就改用棍棒。接着更学会运用武器,穿戴铠甲。
  知道那些冒险者们会组队后,也构思了有效指挥群体的方法。
  那段流离失所的漫长日子,将他的身体与智慧,都锻炼到了足以胜过凡人战士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被称为王者。
  这次的事,也是一样。
  哥布林王在两个月亮下,背对战场,拼命飞奔。
  他拨开草原上的草,蹬着地,跑向森林。跑向森林之中。里头有洞窟,有他的巢穴。
  他失败了。可是,只要自己活下来,就还有下一次。
  记取教训,用女人繁殖同胞,下次要做得漂亮。下次一定要……
  「……我早知道你在打这个主意。」
  一个冰冷而无机的平淡嗓音,挡在他的去路上。
  哥布林王不由得停下脚步。他慢慢举起手上的战斧。
  这人就伫立在眼前的暗处。
  来人身穿廉价的皮甲与铁盔,左手绑着小小的盾牌,右手拿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
  全身沾满了红黑色的血,站在令人作呕的血泊上。
  「蠢货。大军就该用来当声东击西的幌子。」
  王虽非精通,但仍听懂了这句共通语。
  他不知道这个冒险者是什么人。
  但他清楚理解到这个人做了什么事。
  「你的故乡,已经没了。」
  「ORGRRRRRRRRRR!」
  王发出咆哮,朝哥布林杀手扑了过去。
  战斧以恨不得劈碎头盖骨的力道挥出,哥布林杀手用盾牌挡住。
  金属猛力撞击的剧烈声响。
  哥布林杀手盾牌重重一甩,弹开斧头后,尖锐地挺剑一刺。
  「唔……!」
  一声低呼。

  剑尖埋进王的胸口,传回的却是坚硬的手感。是胸甲。
  他并未因此动摇,但仍一瞬间动作僵硬,战斧已经横扫而来。
  他急中生智,往旁跳开后滚倒在草地上,躲过这一斧。接着单膝跪地,重重呼出一口气。
  「……」
  哥布林杀手站起来,把剑握在手上一转,举盾摆好架式。
  「GRRRRR……」
  王下流地笑了笑,用双手握紧战斧。
  力气与武器,都有着压倒性的差距。
  先前的负伤。一个月的休假。虽说是不可或缺的,然而……
  哥布林杀手充分理解到自己的身手已经生疏。
  但这不成问题──不可以当成问题。
  站在眼前的是哥布林。光是这一点,对他就太足够了。
  「……!」
  哥布林杀手就像离弦的箭,朝王飞奔过去。
  他压低身子,左手扯下一把草,撒了过去。
  王挥开铺满整个视野的草叶这瞬间,他挥出了剑。
  鲜血四溅。惨叫。
  「GARUARARARA!?」
  王眉心流血,大声哀号,胡乱挥动战斧。
  哥布林杀手还来不及咂舌暗骂这一剑砍得太浅,身体就受到一阵冲击。
  一种双脚离地的飘浮感,以及冲击与剧痛。
  「嘎,哈……!」
  他背部重摔在地,空气从肺里泄出。低头一看,盾牌已经半碎裂。
  即使感觉变得生疏,身体却不会忘记已经记住的动作。
  反射性举起的盾牌,再度救了他的命。
  「……我不擅长,正面对打呐。」
  哥布林杀手喃喃撂下这句话,拿剑当拐杖撑起身体。
  「GAROOO!」
  王不放过这个破绽,举起战斧,踏开草叶冲了过来。
  哥布林杀手微微点头。
  他高高举起剑,将半碎裂的盾牌举到身前,剑尖指向王。
  下个瞬间,哥布林杀手蹬地飞奔。
  王的战斧直逼而来。他主动迎上去硬碰硬,同时刺出了剑。
  剧烈撞击。
  哥布林杀手的盾牌完全碎了。
  王的战斧顺势半砍进他的下臂,再度将哥布林杀手打得离地。
  相对的,哥布林杀手的剑则在交错之际,撕裂了王的腹部。
  鲜血溢出,飞溅在夜晚的草原上。
  「GAU……」
  然而,离致命伤还很遥远。王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呜、咕……!?」
  哥布林杀手再度重摔在地,挣扎着想站起。
  然而,他站不起来。即使想找东西支撑,剑也已经拦腰折断。
  「GURRR。」
  王觉得无趣地哼了一声。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杀死同胞的仇敌。就砍下他的手脚,钉到柱子上示众,直到他没命为止吧。
  哥布林王想像出这黑暗的未来,大声狂笑,故意吊人胃口似的走上前。
  哥布林杀手一动也不动,王朝他的头盔踢了一脚。
  「……」
  要说不顺眼,的确看不顺眼。猎物死到临头时,总该觉得害怕。
  然而,算了,不重要。
  死了就会结束。一切都会结束。今晚只要残酷地给予死亡,就这么算了吧。
  王缓缓举起战斧……
  ──嘎。
  下一瞬间,战斧卡到了东西。
  「GAU……?」
  是碰到树干了吗?王狐疑地察看背后。
  然而,那儿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只剩稍远的距离外才有树。
  「GA、RRRR……!?」
  王心想这次真的就要劈下去,却察觉到斧头一动也不动。
  不,连王的躯干本身都变得一动也不动。
  全身被某种物体用力挤压。
  就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墙壁夹住。
  「GA、GAO……!?」
  王无法动弹,混乱中视线乱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回答他的,是一段有如神迹般朗朗念诵,听来十分清新的祈祷。
  一名娇小的少女,从草丛中走出来。
  她额头冒汗,颤抖的手上握着锡杖。
  一名拼命向地母神祈祷的女神官。
  ──原来是这丫头干的好事吗!
  「GAAAUAUAUAUAUAUA!」
  哥布林王把所有他会的难听话,都朝女神官吼了出去。
  看我拔掉你四肢豢养起来,让你求死不能。不,看我用木桩从你的屁股直穿到嘴巴。
  看我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折断。还是干脆烧了你的脸?
  这小丫头看起来就很软弱,只要稍加威胁,多半立刻就会屈服……
  「……!」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女神官仍然苍白着脸,咬紧嘴唇,拼命挺出颤动的锡杖。
  王急了。
  「GA、RO……?」
  ──这小丫头,也许不可貌相。
  王想到这于是改口,以哀求的声音求饶。
  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是我们错了。
  我会回到森林森处,安分地度过余生,再也不会出现在有人居住的地方。
  还请饶了我。求求你。
  王用生涩的共通语说个不停……如果可以,相信他已经拜伏在地。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是一名女冒险者,放过了王──放过那时还只是寻常哥布林的他。
  她对还只是个孩子的王说:「以后再也不可以做这种事啰」,然后就放了他。
  只是就在她转身瞬间,他理所当然地扑了上去,把她千刀万剐。
  以为自己是强者的女子哭嚷着求饶的模样,让王心中阴暗的情绪迅速沸腾。
  只要活下去,复仇的机会迟早会来临。
  ──到时候我就第一个凌虐这小丫头吧……!
  「想得美。」
  一道冰冷的嗓音,就像把刀砍在他身上。
  「GA、RR……!?」
  这句话宛如从地底吹过的风,让王的身心都冻僵了。
  哥布林杀手已经缓缓站起。
  他一滴滴流出鲜血的左手绑着碎裂的盾牌,右手握着折断的剑。
  他以大剌剌的脚步,走了过来。
  王动弹不得,一把剑从侧面伸来,抵住他的喉咙。
  「GA……GO……!?」
  折断的剑砍不了东西,也无法突刺。
  然而──王的气管被压扁,只能以不成声的咳嗽嚷嚷。
  「王……?可笑。」
  王拼命挣扎,试图逃脱。
  「你,就是只哥布林。」
  王拼命张开嘴,想吸取空气。
  「只不过是,肮脏的──」
  但这些愿望不会实现。
  「哥布林……!」
  王缺氧而发黑的脸伸出舌头,嘴角不断冒泡,眼球跳出眼眶。
  「而我,则是……」
  王在沉入黑暗的意识中开了口。
  ──这小子,是怎样?
  「专杀小鬼之人……!」
  王的双眼当场一翻。
  成了小鬼之王的怪物痉挛了两三次,随即死去。
  「……小鬼的首级,一个。」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剑从哥布林的手上落地。
  而他整个人就像断了线似的,往前软倒……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抛开锡杖,跑过去抱住了他。
  这个沾满鲜血与泥土,全身穿戴护具的男子身体,沉甸甸地压在她苗条的手臂上。
  「圣壁」晚了一步消失,王的尸体倒在哥布林杀手身旁。
  她全不放在心上,检查哥布林杀手的身体。
  左手的伤很深。搞不好已经砍进骨头。
  「请你,不要逞强……!」
  「……呜、咕……」
  女神官不顾双手被血弄脏,也不管他在呻吟,手掌按上伤口。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一种像是在磨耗灵魂,拼了性命、发自内心,且十分迫切的祈祷。
  ──过去,第一次冒险时发生的那种事,我再也不想看到了。
  地母神温和地接受了她的请求,将指尖伸向哥布林杀手的下臂。
  她剩下的最后一次神迹,就在这里完成。
  他事先吩咐过女神官,要她趁他当诱饵时,用「圣壁」把王堵死。
  双重祈求本来属于防御性神迹的「圣壁」来做为牢笼,这样的作战在她眼中已经不足为奇。
  但要她施展三道「圣壁」的指示,女神官并未确实遵守。
  不能把神迹用光──也能说她正是受到了这则启示。
  否则,这个奇特、古怪又正经八百的男子的性命,肯定已经在这里结束。
  「……你啊,我之前,不也说过吗。」
  「哥布林杀手,先生……!」
  他以沙哑的嗓音应了声。女神官眼泪直流。
  「我不认为,逞强,就能赢。」
  哥布林杀手试着慢慢坐起身。
  女神官制止他,用身体从他手臂下方撑起。
  女神官拼命支撑住这光是搀扶都很困难的重量。
  她以苗条而娇小的体格,千辛万苦地把他扛到肩上,拼命站起来。
  「……你还说,你没逞强。哥布林杀手,先生……」
  「……」
  「请你多,对很多事情……!更留心一点……!」
  「这样啊。」
  「……」
  「……是我不好。」
  女神官眼泪流个不停,哽咽着,连连摇头。
  泪流满面的少女??,一步又一步,牢牢踏稳脚步往前走。
  哥布林杀手一边尽可能不造成她的负担,一边淡淡地说道:
  「因为我一直很信任你。」
  女神官一边哭泣,一边用哭皱的脸笑了。
  「……你这个人,真让人拿你没辙。」
  她想到在第一次冒险中死去的同伴。
  也想到现在还在受伤、死去的冒险者们。
  想到被杀的哥布林。想到在眼前被杀的哥布林王。
  这种种都浮现在女神官的脑海中,但女神官意识到的,是身旁这个人的分量。
  搀扶他行走,对她疲惫至极的身体而言是沉重的负担。
  她脚步迟缓,寸步难行。战场的喧嚣很遥远,镇上的灯光则在更远方。
  ──然而这段路程,走来却很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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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某个冒险者的结局』

  「为我们的胜利、为牧场、为这个镇、为冒险者……」
  妖精弓手的视线,往聚集在冒险者公会里这群浑身是伤的冒险者上扫过一圈。
  「还有,为了那个每~次每次开口闭口就是哥布林长哥布林短的怪人,干杯~!」
  在妖精弓手的带领下,冒险者们齐声欢呼,接连举起酒杯喝光。
  这已经是第五次或第六次干杯,但冒险者们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在大战中溅到身上的血都还没干,就聚集到冒险者公会来,大肆欢呼庆祝。
  这是一场大胜。
  一百只小鬼全军覆没。虽然有着各式各样的高阶种,但自然比不上人数充足的冒险者。
  当然了,冒险者这方面也并非全无死伤。永远都有人运气不好。
  正因如此,冒险者们才更加大肆庆祝,这也是为了凭吊几名战死者。
  因为既然所有人都是自愿投身于「冒险」当中,明天可能就轮到自己。
  他们把收到战事结束消息的牧牛妹与牧场主人也拉了进来,宴会开得非常盛大。
  至于他,则一如往常,坐在大厅角落,墙边的那张长椅上。
  他的左手垂挂在颈子下面,但几乎不会痛。
  他透过一枚金币的光辉,看着热络的酒宴。
  矿人道士拿出秘方火酒给大家喝,新进冒险者喝了一口就呛得瞪大眼。
  他身旁则有龙牙兵跳着奇怪的舞蹈,炒热宴会气氛。是蜥蜴僧侣在控制。
  柜台小姐就像陀螺鼠一样跑来跑去,长枪手想伸手,却被魔女用长烟管一敲。
  「呀喝!今晚的我可是五枚金币的女人!有什么好料尽管端上来!」
  「肉!拿肉来!要霜降肉!」
  「你、你明明要我陪伴你到最后!难道忘了吗!我们得去和故乡的双亲请安……」
  「啊啊!够了!你根本喝醉了吧!」
  「各位冒险者~!我拿追加的酒来了!」
  「好啊!你也一起喝吧!今天我们可是……!」
  「啊,要不要买个解毒剂来解宿醉呢?」
  「……请给我一瓶。」
  他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毁了哥布林的巢穴,但对哥布林军的战果只有王一个。
  因此他的酬劳就只有一枚金币。
  哥布林杀手将这枚金币,轻轻交到坐在身旁的女神官手中。
  起初还笑咪咪的女神官,现在已经把头靠到他肩膀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一定很累了吧。」
  坐在女神官另一边的她──牧牛妹,轻轻摸了摸女神官的头发。
  牧牛妹帮她擦去脸颊上污渍的模样,就像姐姐在照顾妹妹似的。
  「她是女孩子,你可别让她太操劳了。」
  「嗯。」
  他淡然地点点头。她则噘起嘴唇「哼~?」了一声。
  「你可真体贴……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他静静摇头。
  「跟平常一样。」
  「……这样啊。」
  两人默默望向其他冒险者们。
  冒险者们大吃、大喝、大吵、大笑。
  无论是受伤的人、没受伤的人、立了功的人、没能有任何表现的人。
  所有活下来的冒险者,都为了自己达成的冒险成果而欢喜。
  「……谢谢你喔。」
  她轻轻说了这么一声。
  「谢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什么都没做。」
  他说得十分冷漠。
  两人之间有了一阵沉默。并非令人不悦的沉默。
  他们都自认了解对方的心意。
  「虽然……」
  「嗯?」
  脱口而出的低语,令她自然而然歪了歪头。
  「虽然,我还没得出结论……」
  「嗯。」
  「但我慢慢想清楚了。」
  她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他,想了又想,断断续续地说了:
  「我想,我大概,是想当,冒险者。」
  「这样啊。」
  看在她眼里,他简直就像个十岁的少年。
  但她已经和八岁那时候不一样,能够微笑着点点头。
  「你当得上的,一定可以。」
  「是吗。」
  「嗯,是啊。」
  虽然那多半得等到有朝一日,这世上不再有哥布林……
  「……嗯,呀……啊……?……!?」
  这时,女神官忽然动了动,眼睑一颤。她眨了眨眼。
  「咦、啊!?我、我睡着了,吗……!?」
  女神官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看到这模样,她──牧牛妹嘻嘻笑了几声。
  「啊哈哈,毕竟大家那么努力,就算累了也是没办法啦,没办法的。」
  「咦,啊,呜……对、对不起。」
  「我不介意。」
  「……那么,我去道个谢啰。」
  牧牛妹最后轻轻一摸女神官的头发,然后从椅子上起身。
  听到她离去前说的「今天你们就慢慢聊吧」这句话,他点点头,女神官则红着脸垂首。
  「……你不过去大家那边,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因为我,很开心。」
  对于哥布林杀手的这个问题,她也只是连连摇头。
  ──这样下去,不太好。虽然不太清楚,是哪里不好,但就是不好……!
  女神官想也不想就先拍了下手。这也是之前从他身上学到的。
  那就是无论任何时候,与其迟了才想出好的计画,还不如立刻展开行动。
  「别、别说我了,哥布林杀手先生,你才没关系吗?」
  「哪方面。」
  「像、像是……钱之类的?」
  「没有问题。」
  她的话题转得未免太露骨。也不知哥布林杀手是否有留意到,他点了点头回答。
  「一开始交涉的酬劳,已经付完了。」
  「……?」
  「我,请他喝了一杯。」
  「啊。」
  女神官不由得遮住嘴。
  她视线所向之处,正好看到长枪手拔开加点的名酒瓶塞。
  魔女则在他身旁一点一点地啜饮,慢慢享受这上等好酒最先倒出的一杯。
  ──……那个人很懂呢。想必。大概吧。
  「……你还真是,很会精打细算呢。」
  「剿灭哥布林的酬劳行情,本来就很低廉。」
  「这样好吗?」
  「当然好。」
  反正剿灭哥布林的酬劳本身是由公会支出,所以他不会吃亏。他这么喃喃道。
  女神官半翻白眼地瞪了他一眼,但他似乎不放在心上,她当然也不是真心责怪。
  女神官觉得心情变得很放松,轻飘飘的,满心雀跃。脉搏怦怦然跳得很快。
  「……问你喔,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
  「你为什么,呃,不马上……委托大家呢?」
  何必要在公会做出那么夸张的举动?
  只要正常地贴出委托,不就好了吗?
  她想到这,问了出来,哥布林杀手随即板着脸不说话了。
  「啊、当然,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他对赶紧补上一句但书的女神官缓缓摇头,说道。
  「我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来。」
  他把视线转向喝酒喝个没完没了的冒险者们。
  挺身而出的人们。为了剿灭哥布林而拿起武器搏命的人们。
  又或者是没能回到这里,就这么死掉的人们。
  「这次说不定也会这样。没有任何可以肯定的成分。是在碰运气。」
  理由就只是这样。他低语着,说因为我似乎是个「怪家伙」。
  铁盔就此沉默。女神官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拿这个人没办法呢。
  「──你这么说就错了。」
  所以女神官开口了。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帮忙。」
  在说什么傻话呀,她埋怨道。
  「不只是我,这个镇上的冒险者,全部,全~部──」
  尽管暗自心想,这个人还真令人没辙。
  「下次,还有下下次,从今以后一直都是。只要你开口,大家就会帮你。」
  但仍蕴含由衷的心意。
  「──所以,这才不是碰运气。绝对不是。」
  她露出花蕾绽放似的缅腼笑容。
  他喃喃说了声是吗。
  女神官挺起小小的胸膛回答是啊。
  ──现在,应该就说得出口了吧。
  她的胸口跳得就像一阵急鼓,把握紧的手靠到胸前,呼气。
  「……我说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自己多半醉了。
  因为醉了,所以也没办法。
  嗯,就当作是这样吧。这样就好。
  「难得有这机会,我也可以……跟你要酬劳吗?」
  「你要什么。」
  啊啊,地母神呀,还请赐给我勇气。
  我想要的,就只有足以让我把短短一句话说出口的勇气。
  吸气,呼气。
  她直视他的脸孔,然后说:
  「请你,脱掉头盔给我看。」
  「……」
  他不发一语。
  但最后又死了心似的呼出一口气,手慢慢伸向头盔。
  他解开扣具,脱掉头盔,把他结束战斗后的脸孔,暴露在酒馆的灯光下。
  「……嘻嘻。」
  女神官也不遮掩发红的脸颊,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这样比较帅气喔?」
  「……是吗。」
  就在他点了点头的这时──
  「啊啊──!」
  一声几乎震聋耳朵的大叫,响彻整个公会大厅。
  「欧尔克博格脱掉头盔了──!?太贼了!我都还没看过他的脸呢!」
  转头一看,是满脸通红的妖精弓手。她甩动一双长耳朵,手指了过来。
  「什么!?」
  「你说什么!?」
  会错过这种好机会的人,根本当不了冒险者。
  因为要是眼睛不够利,就无法生存。
  喝得正起劲的他们拿着酒杯与餐点,大举涌了过来,乃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哇、哇、哇!?这实在有够难得的耶!」
  「咦,是吗……也许吧。毕竟他也只有头盔坏掉,或是睡觉的时候,才会主动拿下来。」
  「喔喔?这可真是张战士的脸孔。」
  「呣,不愧是啮切丸。面相不错啊。」
  「?好像在哪见过……?啊啊──可恶!总觉得越看越不顺眼!」
  「呵呵,果然……意外的,是个美男子……对,吧?」
  「喂,哥布林杀手露脸了耶!?」
  「把之前的下注表拿来!」
  「……明天该不会又有魔神复活吧?」
  「亏我还押了大冷门,猜他是女的……!」
  「我以为里头绝对是哥布林呢……」
  「喂~有人押中吗?请客请客!」
  家人、朋友、伙伴、认识的脸孔,不认识的脸孔,全都涌了过来,把他推来挤去的。
  身旁被牵连进来的女神官瞪大了眼睛,露出为难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向他求救。
  大家吵闹、喧哗,毫不客气。
  到了明天,多半又会开始过起一如往常的日子。
  没有任何事物改变。一样都没有。
  然而,
  ──下次,还有下下次,从今以后一直都是。只要你开口,大家就会帮你。
  「……是吗。」
  ──所以,这才不是碰运气。绝对不是。
  「真是如此,就太好了。」
  他说完──微微一笑。

  §

  很久很久以前,星光远比现在更少的时候。
  光明、秩序与宿命的诸神,与黑暗、混沌与偶然的诸神,哪一方会支配世界?
  他们决定不互殴,而是以骰子决胜负。
  诸神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掷骰子掷得天昏地暗。

  然而始终有输有赢,无论比了多久,就是分不出胜败。
  很快的,诸神对只掷骰子已经腻了。
  于是他们创造出各式各样的活物,以及他们居住的世界,做为棋子与棋盘。
  凡人、森人、矿人、圃人、蜥蜴人、哥布林、巨魔、恶魔。
  他们进行冒险,有时获胜,有时落败,有时找到宝物,有时找到幸福,逐一死去。
  诸神看着这些过程,也跟着喜悦、悲伤、欢笑、哭泣。
  曾几何时,诸神开始会期待棋子们的活跃,衷心喜爱这个世界与他们。
  诸神透过打从心底热中一件事,才首次知道自己拥有「心」。
  虽然有时会因为骰子掷出的数字太差而失败,但这是另一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冒险者出现了。
  这名冒险者是个平凡的年轻人。
  才能、素质、身世、装备,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什么特色可言。
  是个随处可见,多不胜数的凡人,战士,男性。
  无论哪个神都很喜欢他,但并未特别对他寄予厚望。
  想必他不会拯救世界。
  想必他无法改变什么。
  因为他,终究也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棋子。
  然而,这名冒险者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他随时都在拟定计策、思考、行动、锻炼、临机应变,而且做事非常彻底。
  他绝不让诸神有机会掷骰子。
  身世、能力或作弊之类的,都和他无关。
  他觉得这些都是狗屁。
  就连诸神都对他退避三舍,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然而,有一次,诸神注意到了。
  想必他不会拯救世界。
  想必他无法改变什么。
  因为他,终究也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棋子。
  但他绝不让诸神有机会掷骰子。
  正因如此──就连诸神也无从得知这个冒险者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的战斗还在继续。今天,仍在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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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5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叫蜗牛くも。
  这是我以差劲的文笔拼命写出的作品。如果能让各位读者看得开心,那就太令人欣慰了。
  首先我要说一句话。
  这个冒险者受了特殊的训练。未经GM允许,好孩子请勿模仿。
  哥布林杀手这个「有点怪的」冒险者,是从闲聊中诞生的。
  在奇幻世界里只打哥布林的冒险者,会是个什么样的冒险者呢?
  在闲聊中写下各种点子,点子串连起来成了作品,再把作品写成小说投稿……
  因为这样而诞生的作品,能在两年之后有幸出版,只能说人生实在是充满了宿命与偶然。
  有些人说当初那段闲聊中诞生的点子很有趣。
  有些人支持我,要我写成小说。
  有些人对这部作品给予肯定。
  若不是有大家的支持,我想我应该没有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要再次表达由衷的感谢,真的很谢谢大家。
  虽然我作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出版前就确定要推出漫画版这样的事态。
  人只要活着,就是会发生一些很不得了的事啊。吓了我一大跳。
  要说作梦也没想到的事,其实还有一件。
  有种游戏叫作TRPG,是一种以纸笔与骰子来进行的游戏。
  拿我自己玩了十年以上、往后也多半会一直玩下去的游戏当题材,写成小说。
  而且这还成了我的出道作,要是过去的我听到有人这么说,想必也不会相信。
  过去产生出许许多多的玩家角色,有的活下来,有的死了;有的成功,有的退休。
  他们的存在,是我走到这一步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谨在此由衷献上感谢。
  虽然我以前从来不曾写过所谓的谢辞,而且要感谢的对象也多到数不清……
  首先我要感谢从网页版就开始看的各位读者。要不是有你们,我就走不到这一步。
  再来是创作方面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支持我、给予我评论。多亏大家帮忙。
  然后是十年来的游戏伙伴。谢谢你们,改天我们再来打个僵尸吧。
  为本作赋予美妙插画的神奈月升老师。角色全都很可爱。太棒啦!
  负责漫画版的黑濑浩介老师,还请多多指教。
  给予我各式各样指导的责任编辑,还有GA文库编辑部的各位。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参与了本书出版与宣传工作的各位,非常谢谢你们。
  感谢Steve Jackson先生与Ian Livingstone先生(英国企业家与游戏设计师,前者曾设计TRPG名作《泛用无界角色扮演系统(Generic Universal RolePlaying System,缩写为GURPS)》,两人一起创办Games Workshop,并自美国引进《龙与地下城》。)。
  感谢Gary Gygax先生与David Arneson先生(两人合力设计出TRPG经典名作《龙与地下城》。 )。
  感谢小太刀右京先生与三轮清宗先生(两人合力设计出TRPG《异界战记Chaos Flare》。)
  感谢游戏书《Sorcery》与TRPG《龙与地下城》、《异界战记Chaos Flare》,这些都是曾经改变我人生的作品。
  也要感谢现在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我会继续努力,以便日后还有机会相见。还望各位读者继续支持。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
  蜗牛くも

附上我自制的哥布林杀手的EPUB:链接:https://pan.baidu.com/s/1fZ3kJzj54i9NmZI_z-9s2w  提取码:lb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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