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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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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井上堅二、綾里惠史、庵田定夏、久遠侑、更伊俊介、竹岡葉月、野村美月、御影瑛路、森橋賓果 等20人]短篇小說創作集 妳我之間的15公分[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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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9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7-29 00:46 编辑

  短篇小說創作集 妳我之間的15公分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井上堅二、綾里惠史、庵田定夏、石川博品、伊東京一、岡本タクヤ、くさなぎそうし、久遠侑、九曜、佐々原史緒、更伊俊介、三田千惠、田口仙年堂、竹岡葉月、築地俊彥、野村美月、羽根川牧人、御影瑛路、水城水城、森橋ビンゴ
  插畫:竹岡美穗、閏月戈、kona、NOCO、葉賀ユイ、フルーツパンチ、ミユキルリア
  譯者:呂郁青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目錄
  In the Room 作者:綾里惠史 插畫:NOCO
  十五公分一次定勝負 作者:庵田定夏 插畫:kona
  七月的微小告別 作者:石川博品 插畫:kona
  跳躍者日記 作者:伊東京一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從地面僅僅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故事 作者:岡本タクヤ 插畫:閏月戈
  花道女孩與書道男孩的混合展覽會 作者:くさなぎそうし 插畫:閏月戈
  漸變的風景與不變的約定 作者:久遠侑 插畫:NOCO
  Xp ; 15cm 作者:九曜 插畫:閏月戈
  甜蜜獎盃 作者:佐々原史緒 插畫:フルーツパンチ
  十五夜同學偏移了十五公分 作者:更伊俊介 插畫:kona
  唯一的客人 作者:三田千惠 插畫:フルーツパンチ
  口袋中的女神 作者:田口仙年堂 插畫:フルーツパンチ
  星期五去惠比壽屋 作者:竹岡葉月 插畫:フルーツパンチ
  冰棒,與時空重疊的箱子 作者:羽根川牧人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順利地被女孩子甩掉的夏天 作者:御影瑛路 插畫:閏月戈
  青春期美眉與小小老頭 作者:水城水城 插畫:kona
  隔壁的○○○小姐 作者:築地俊彥 插畫:NOCO
  她開始創作繪本 作者:森橋ビンゴ 插畫:閏月戈
  我與你們與15公分之間的那些事 作者:井上堅二 插畫:葉賀ユイ
  「文學少女」後日談 獻給冷淡編輯(繆斯)的招牌之作 作者:野村美月 插畫:竹岡美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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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In the Room 作者:綾里惠史

  Section. 1

  我和她面對面地站在未知的房間裡。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是十五公分。她的手上,拿著刀刃長約七公分的短刀。
  也就是說,我們之間的正確距離,是八公分才對。
  不,加上刀柄長度的話,距離應該更近才是。假如她打算把刀子向前推,我們之間的距離應該會趨近於零吧。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品嘗被刀子刺中的那種劇痛。
  這就是目前我身處的緊張狀況。不過,眼前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為什麼我會陷入這種狀況之中呢?我完全無法理解。
  「──這是個單純的遊戲。」
  她突然說道。看來她已經察覺我的困惑了。我完全不認識她,不過我初次聽到她的聲音就覺得和她的外表非常相襯。
  有種典雅含蓄的美。不只外表,連聲音也給人相同的感覺。除此之外,如果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地方,應該就是「色彩」吧。
  她非常白。雪一般的皮膚與頭髮,只有眼睛是鮮紅色的,看起來就像從試管中誕生的實驗動物。雖然她給人纖瘦、虛弱的感覺,但是握著短刀的手指,卻異常地有力。
  「這個房間裡,有兩個人和一把刀。只要殺死對方,就能離開房間。這就是遊戲規則。」
  哦哦,原來如此。我點點頭。死亡遊戲是嗎?房間裡有一男一女,我和妳。還有一把短刀。儘管這規則單純到令人在意,但是在漫畫、小說或電影裡經常可以看到這種場面。我如此說道。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有看過創作作品?」
  當然看過啊。我答道。在回答的同時,一些片段的場面浮現在我腦中。
  純白,重視功能性的金屬置物架。排滿在架子上的娛樂小說的書背。鑲嵌在純白牆壁上的高畫質螢幕。最新型的藍光播放機。色彩濃豔刺眼,在地板上堆積如山的光碟收納盒。品味太差了,所以應該不是我自己布置出來的房間。
  想到這裡,我總算察覺一個可怕的事實──除了這些可有可無的片段場面之外,我沒有任何與自己有關的記憶。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更基本的問題,我是誰?就連如此基本的問題,我都沒有答案。不論是Who,或Why,或Where,我全都不知道。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凝視著眼前的她。現在的我,能獲得資訊的對象,只有眼前這名想殺死我的她而已。
  必須與她好好談一談。而且要盡快。

  Section. 2

  等一下。我說道。我似乎喪失記憶了,我不知道妳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當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場面。我到底是誰呢?
  「我沒有什麼好跟你說的。」
  她冷淡地回道。她手中的刀刃正迫不及待地想衝進我的肚子裡。之所以沒有立刻行動,應該是在衡量時機吧?畢竟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而且我會抵抗。
  假如我加以抵抗,也許會換成她陷入危險之中。儘管如此,她仍然沒有和我好好談談的意思。真是太頑固了。可是,既然她不打算改變態度,我也拿她沒轍。
  我慎重地把目光移向房間的其他地方。
  我需要更多資訊。房間裡應該有什麼能阻止她行動的要素才對。
  在死亡遊戲中,經常會在乍看之下「只有這個可以選了」的限定條件裡設下陷阱。反過來說,空白的地方也都是事先設定好的。
  第一個提示通常會藏在房間的某處。這是為了讓角色得知犯人的第二、第三個訊息,或使角色得到反抗的能力。因為,不這麼做的話,電影根本撐不到八十分鐘。
  我環視整個房間,有點洩氣。
  我們所在的,是全白的立方體房間。房間裡沒有電視,沒有管線,沒有馬桶,沒有洗手臺或排水口,也沒有屍體或謎般的數字。唯一存在的,只有掉在地上的刀盒。
  刀盒。
  我一面看著她,一面慢慢地朝刀盒伸手。她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就像膽小但警覺性高的草食動物。我趁機把盒子從地上撈起來。
  盒蓋的內側被打磨成鏡面,放刀子的凹槽部分貼著天鵝絨。盒子和凹槽之間以某種方式固定得死緊,沒辦法徒手破壞。
  我靈機一動。可以試試看讓必須相殺的兩人合作的套路。
  刀子借我一下。我向她說道。說不定這麼做可以帶來什麼希望。
  「那裡面什麼都沒有。」
  她斷然說道。武斷的程度令我難以理解。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連試都沒試過,就斷定絕對行不通,實在是太不講理了。不過刀子特地裝在刀盒裡,肯定有什麼重要的意義。我試圖說服她,但她仍然一味地搖頭。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
  因為,眼前的情況是,比起刀盒實際上能帶來什麼效果,她的想法更是重要。
  必須想辦法和她好好談一談。我試著尋找其他的突破方式。

  Section. 3

  妳呢?妳還記得自己的事嗎?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嗎?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麼的嗎?知道自己是誰嗎?
  就算多一秒也好,我想盡量延遲自己與刀尖親密接觸的那一刻。我努力地改變話題。目前可知,她對我的興趣比對死蚯蚓還低。不過,假如聊的是她的事,說不定會引起一些興趣。
  看樣子,這個話題是正確的。只見她的臉凍結在驚訝的狀態。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回話。就在我準備放棄這話題時,她總算揚聲說道:
  「你對我有興趣?」
  太怪了。事到如今,我當然也察覺了。
  『你會看創作作品?』、『你對我有興趣?』
  這兩個回問,都帶著意外的成分。顯然她不但知道我是誰。而且她想法中的我,和眼前的我,似乎存在著相當大的落差。傷腦筋。我更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了。
  妳是誰?我是誰?
  我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發揮出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忍耐力,硬是吞下這些疑問,繼續問道:
  可以告訴我,妳為什麼會被帶來這裡嗎?
  「………被帶來這裡進行實驗前,我正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睡覺。原本應該和平常一樣迎接早晨的到來,可是我卻被白色的氣體包圍,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在這個房間裡了。我趁著你醒來之前,拿起刀子。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實驗。
  我沒有聽錯。她剛才確實說了「實驗」。也就是說,我的前提錯了。
  所以,這並不是單純的「遊戲」?
  這樣一來,剛才的故事就有明顯的怪異之處。一如往常地入睡,醒來時人已經被帶到某處去了。這是常見的劇情。可是她醒過來後,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離開這裡。儘管如此。她卻毫不遲疑地想刺殺我。
  我凝視著她,以及她手上的刀子。
  我們之間的距離大約十五公分。加上刀子長度的話,距離剩不到八公分。離我這麼近的她,立場真的和我一樣嗎?到目前為止,我一直沒有懷疑過這件事。
  如今,我開始懷疑。和她談話,真的有意義嗎?
  眼前的情況,究竟又是什麼樣的「實驗」呢?

  Section. 4

  這是個單純的遊戲。
  房間裡,有一男一女和一把短刀。只要殺死對方,就能離開房間。
  規則極為簡單易懂。換句話說,就是沒有能夠曲解的空間。儘管如此,她卻不想和我好好談談,以求打破現況。現在的情況是,因為我沒有記憶,所以遊戲無法成立。而且我也看不出來,把我們關進這房間的那些人,有多少想主導遊戲的幹勁。
  難道說,對方的目的不是死亡遊戲,而是拍凶殺紀實電影嗎?假如真是那樣,雖然環境簡樸到異常,但是反而說得通。可是這樣一來,就比死亡遊戲更絕望了。
  不過,假如這是一場「實驗」,就另當別論。
  雖然聽起來還是很不祥,但如果這是「實驗」,主導者就應該有某種目的。
  我眼前的她,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實驗對象。
  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她應該是以某種形式和這個「實驗」有關聯吧。
  我也一樣,她也處在可能會死的情況下。我不知道她本身是否希望處在這種情況下。但是至少,她絕對比我知道更多的資訊。而且,她對我的態度絕對稱不上友善。
  現在,我最該優先採取的行動究竟是什麼呢?是停止思考,直接搶下她的刀子嗎?她那麼白又那麼瘦弱,假如我真想動手,應該能成功才對。可是,她握著刀子的手指卻莫名地強而有力。如今,我已經能看出那其中的感情了。
  「殺意」。沒錯。她懷著堅定的殺意,與我對峙。
  想和這種對象好好聊聊,我真是想得太簡單了。就像嘗試和飢餓的獅子溝通一樣。可是,現在不是反省的時候。想從渾身殺氣的對手那兒搶奪武器,應該非常困難吧。既然如此,我究竟該怎麼做呢?
  我考慮到後來,問道:
  實驗的目的是什麼?
  「…………實驗?」
  沒錯。妳剛才提到『在被帶來這裡做實驗之前』。所以這不是遊戲,是某種實驗。既然如此,做實驗的人應該想追求某種成果才對。那成果究竟是什麼?
  妳知道對方的目的嗎?
  我的疑問似乎超出她的預期。這問題意外地有效,只見她的嘴唇開始抖動。我以為她因此動搖了,但是,我錯了。
  是更誇張的情況。
  她咧開嘴,縱聲大笑起來。

  Section. 5

  瘋狂的笑聲迴蕩在房間裡。我第一次感受到強烈的恐懼。
  這是當然的。有個拿著刀子,對自己抱持殺意的人,在自己眼前狂笑。假如有人和我同樣立場,但是不覺得害怕的話,我能很肯定地說。
  你的腦子一定有問題。
  她不只張嘴大笑,而且還瞪大了雙眼。但是。有短短的一瞬,那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我悄悄看向她偷瞄的方向,發現了某樣物體。
  無機質的,攝影機的鏡頭。那「眼睛」巧妙地隱藏在全白的牆壁之中。
  我們果然正被某些人監視著。可是,那些人為什麼要監視我們呢?
  把我和這瘋女人關在一起,究竟想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呢?
  「哈哈!太好笑了!真是太好笑了!沒想到你居然能讓我笑成這樣!這就是開心的感覺吧?我生平第一次湧起想感謝什麼人的心情呢!」
  笑到眼角帶淚的她,總算停止大笑。看來她心情頗好。相對的,我對她的警戒心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已經不能期待與她溝通了。正當我警戒萬分時,她突然做出令人意外的行動。
  刀尖,從我身上移開了。
  我跟不上這突如其來的改變。那行動與對我的「殺意」完全相反。完全無視在這種情況下會有的固定套路。
  她凝視著我。我突然難以保持冷靜。
  為什麼呢?因為她的眼中充滿了憐憫之色。
  「真可憐。你誤會了哦。而且是致命的,無可挽回的誤會。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了。」
  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完全不懂她的意思。可是,聽不懂瘋子說的話也是當然的吧。
  沒錯,正當我準備接受這個結論時,她不但不再把刀尖指著我,而且還張開雙臂。一反先前纖瘦柔弱的印象,大模大樣地問道:
  「你是誰?」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我又是誰?」
  這問題,剛才我也問過了。但是妳沒有回答。
  我正想如此回嘴,但是她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你沒有一開始就確認我們的名字呢?」

  Section. 6

  名字。我重覆著她的話。我們的名字。
  的確。名字是很重要的記號。沒有比這更方便辨識個體的記號。在得到名字的時間點上,我們就得到了認識自我的最有效方法。可是現在,我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我只是「我」,她只是「她」。不過這也是當然的。
  因為我喪失記憶了。
  「所以你就覺得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失去記起自己名字的欲望了嗎?」
  她問道。我將雙手交岔在胸前,思量起來。的確,我的反應確實不怎麼自然。可是,也不算奇怪吧?
  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在那個時間點,我放棄取得與自己有關的資訊,也是很自然的反應,不是嗎?
  我到底是誰呢?我如此問過。
  我沒有什麼好跟你說的。而她如此回答。
  一陣寒意忽地竄過我的背脊。我事到如今地發現,她那個回答,可以有兩種解釋。
  第一種:「我不想和你多廢話」。
  第二種:「你本身沒有任何事能讓我告訴你」。
  也就是說,有種可能,我本身就是虛無的。
  她仍然以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我差點崩潰大叫。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我存在於這裡,被捲入毫無道理的死亡遊戲裡,面臨生死危機。我是被害人,也是被實驗的對象。
  關於我,她是知道某些資訊的。
  可是,她為什麼會說『我沒有什麼好跟你說的』呢?
  這句話太詭異了。沒有邏輯。儘管我這麼想,可是心臟仍然狂跳不已。她沒有提到任何關於這方面的事情。但是,我的負面思考還是停不下來。
  我是被害人,是被實驗的對象──真的是這樣嗎?
  假如真的是這樣,「實驗」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噹啷。硬物碰撞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仔細一看,她鬆手讓短刀掉在地上。原本指著我的利刃,現在躺在全白的地板上。明明是該高興的狀況,可是不知為何,我完全高興不起來。她往前踏步。
  十五公分的距離,一下子消失了。
  接著,她從我手中搶過刀盒。

  Section. 7

  「我說,這裡面什麼都沒有。你說,不是把刀子拔出來,而是把刀子裝在刀盒裡,才會有什麼重要的意義。其實就是這樣。所以,讓我問問你。你為什麼不覺得奇怪呢?」
  我不懂她的意思。我推測盒子與凹槽的部分可能存在著什麼機關,但是拒絕讓我做確認的,不就是她嗎?
  她再次以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盒子和凹槽的部分有機關什麼的,一點也不重要。這盒子不是有更明顯的異常之處嗎?你為什麼無視『盒蓋的內側是鏡面』這個事實呢?」
  哦,說的也是。我總算理解地點頭同意。
  刀盒不是化妝盒,沒必要把盒蓋內側做成鏡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特地做成鏡面呢?
  我正猜測著,她已經把盒子遞了過來。力道遠比剛才用刀尖指著我時強烈許多。我不由自主地別過臉。
  剛才也是這樣。我一面談論著鏡子的事,一面徹底無視映照在鏡子上的影像,不提,也不說。
  等一下,是在對誰?
  從剛才起,我究竟是在對誰詳細說明現況?
  「你每次都這樣。雖然這次稍微有了點變化,可是到頭來還是老樣子。所以實驗才會一直重覆下去。這全都是你的錯…………不對,應該說,我想當成是你的錯?」
  她開始叨叨絮絮起來。強烈的恐懼感籠罩我全身。為什麼是我的錯呢?我明明是被害人,是被實驗的對象。應該是這樣的。不這樣反而奇怪。
  我是和這實驗無關的人。而且我擁有與這房間無關的記憶。
  純白,重視功能性的金屬置物架。排滿在架子上的娛樂小說的書背。鑲嵌在純白牆壁上的高畫質螢幕。最新型的藍光播放機。色彩濃豔刺眼,在地板上堆積如山的光碟收納盒。品味太差了,所以應該不是我自己布置出來的房間。
  ──既然如此,是誰布置出那房間的?
  而且,鑲嵌著螢幕的牆壁,是純白的……
  「啊啊!夠了!我受不了了!」
  她大叫著──
  把刀盒的內側對著我。

  Section. 8

  我看到白色的頭髮、白色的肌膚以及鮮紅的眼睛。那是一張雖然美,卻顯得虛弱的臉龐。
  鏡子裡映照出她的臉。不對,正確來說,是映照出長相和她如出一轍的我的臉龐。
  「我只說房間裡有兩個人。是你擅自把自己當成男人,把我當成女人的。執著在『男女』這件事上的,是你。」
  她以陰沉的聲音說道。啊啊,沒錯。我點頭。確實是這樣。因為我們──
  「我們沒有性別。」
  可是我不肯承認這件事。我是男人,她是女人。不這樣不行。因為我從漫畫、小說和電影裡學到的,就是這樣。
  這個世界上有男人和女人。沒有我或她這種無性別的人造生物。所以我把她當成「女人」。既然如此,我就應該是「男人」。這樣一來,就算我們沒有能辨識個體的名字,至少可以用性別來做區分。
  她說,我沒有什麼好跟你說的。而且對於我對她有興趣的事感到驚訝。
  那也是當然的。因為我們是完全相同的存在。
  這就是實驗。
  房間裡,有兩個人和一把刀。只要殺死對方,就能離開房間。
  但是,兩人是同一個人。
  我們是人造的,人類的複製品。目前,所有國家都在研發我們這種人造人,以取代人類作為士兵使用。可是在投入實戰之前,必須進行各種測試才行。這個實驗也是測試的一環。在重覆著彼此殺戮的行為之中,我們會產生同伴意識嗎?會對人類產生反抗心嗎?求生的欲望能持續到什麼程度?能承受多重的精神負荷?
  活下來的人將會接受下一個實驗。被殺的人則會報廢。或者把已死的人的意識移植到其他個體上,藉此研究記憶缺損的程度,以及在求生時能增加多少學習能力等等。我的情況,屬於後者。
  為了這個單純的實驗,我已經死了五百三十四次了。對方說不定一直是她,或者也有別人。但是這並不重要。我是我們,是沒有男女之別的孩子們,是被回收利用,重覆進行實驗的被實驗者。
  這次,他們讓我看了許多創作品。他們應該很期待得到許多資訊的我,能如何打破這簡單的現況吧。可是,結果還是失敗了。我只能循著得到的資訊,照本宣科地採取行動。所以,當我面對鏡子時,就徹底陷入混亂。
  最後,我總算開口。喏,所以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就連自己的記憶也全部消除的缺陷品,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Section. 9

  她並不回答,只是彎下腰。以理所當然的態度撿起刀子。
  啊啊。我可以理解。她想活下去。這也是當然的。我也不想死。死的時候很痛,很可怕,讓人覺得很討厭。實驗者們真是太笨了。在給我新資訊的同時,又不給我能夠辨識自我的線索。重覆做著這種事。
  反正,我們是沒辦法成為你們理想中的士兵的。
  反正實驗結束後,你們會解讀我的記憶,還有我心中對這過程的詳細自述吧。
  你們也差不多該明白了。
  今後,不管多少次──
  我們也只會重覆類似的互動而已。

  「──再見。」

  我和她的距離大約是十五公分。她的手上,拿著刀刃長約七公分的短刀。也就是說,我們之間的正確距離,是八公分左右才對。假如她打算把刀子向前推,我們之間的距離應該會趨近於零吧。
  可是,從一開始,我和她之間,就不存在著距離。
  因為我不是我,她也不是她。

  不論何時,我們之間的距離都是零。
  ──────就連現在也是。

  隨著劇痛,我的意識中斷了。

  Section. 10

  我和她面對面地站在未知的房間裡。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是十五公分。她的手上,拿著刀刃長約七公分的短刀。
  也就是說,我們之間的正確距離,是八公分才對。
  不,加上刀柄長度的話,距離應該更近才是。假如她打算把刀子向前推,我們之間的距離應該會趨近於零吧。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品嘗被刀子刺中的那種劇痛。
  這就是目前我身處的緊張狀況。不過,眼前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
  為什麼我會陷入這種狀況之中呢?我完全無法理解。

  「──這是個單純的遊戲。」

  她突然說道。我和她面對面地站著。

  我們之間的距離,仍然有十五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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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公分一次定勝負作者:庵田定夏

  放學後的教室。我好不容易把被硬塞給我的運動會執行委員的文書工作做完,正準備回家時。
  從打開的窗口吹來的強風,吹起原本疊放在桌上的紙類。
  「噢噢!」
  我連忙朝桌子衝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搶在文件被吹散到地上之前,把紙類按回桌面。
  我安心地吁了一口氣──風又吹了起來。
  「嗚!」
  「等一下!」
  在場的另一個人,和我一樣被迫成為運動會執行委員的女孩──朝比奈陽葵也發現慘狀,衝過來幫忙。
  就結果而言,她成功阻止紙類被吹散。
  不過,我,夕川太陽,正身體前傾地以雙手按住桌上文件。
  朝比奈也同樣身體前傾,按住其他文件。
  於是我們正面對上了。
  距離大約是──

  十五公分。

  好近。太近了。不管怎麼說,都近到豈有此理。
  更豈有此理的是,我們兩人都沒有立刻後退,而是定格在同樣的姿勢。
  一秒、兩秒、三秒。
  兩人都以雙手按住文件,屏住呼吸,凝視著對方。
  我眼前是朝比奈的超近距離特寫。
  長長的睫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精緻的鼻形、水嫩的嘴唇,以及被晒得略黑的臉頰,占據了我的全部視野。除此之外,我什麼都看不到。
  有人會在國三,十五歲時和女生的臉靠得這麼近嗎?
  「你靠得太近了啦。」
  「那是我要說的。」
  而且還在這種距離之下開始說話。
  那是說話時,氣息會吹到對方臉上的距離。
  我當然不想讓女生聞到自己的氣息,所以盡量小聲地,不大力吐氣地說話。
  雖然說我應該沒有口臭,不過還是有點擔心。
  因為,要是事後被問為什麼當時不退開,我會非常傷腦筋的。
  但是不知為何,我和朝比奈還是維持同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一旦陷入膠著狀態,隨著時間經過,就會愈來愈難抽身。
  「你快退開啦。」
  「妳才快點退開啦。」
  而且還互相催起對方,要對方快點離開。
  開始在十五公分的距離之下展開攻防。
  「你想幹嘛啦?」
  「沒有想幹嘛啊。我只是把紙按住,免得被風吹走而已。」
  「我也是。你先退開,我就可以把這些紙整理好了。」
  「不用,我做就好。」
  「那是我要做的。」
  「只要我一動,這邊的紙堆就會垮下來。」
  「我動的話,這邊的紙堆也會垮下來。」
  「……妳那邊的話,稍微把手移開也不會怎樣吧?」

  「你那邊才是吧?」
  「就說我來做就好。」
  「換成我做就不行嗎?」
  「妳啊……」
  「你幹嘛在那邊鬧脾氣啊!」
  「妳也是吧!」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已經無法退讓了。
  因為我是不能對朝比奈讓步的。
  「唉……所以說意氣用事的陽陽最傷腦筋了。」
  「不要那樣叫我啦。」
  我和朝比奈是,青梅竹馬……周圍的人都這麼說。
  但是我從來不認為我們算青梅竹馬。朝比奈八成也這麼想。
  小學二年級時,朝比奈家搬到我家隔壁,因為孩子同年,兩家的父母很快就熟了起來,我們也因此交流到現在。
  由於我們都是獨生子,所以雙方父母很愛有事沒事就拿我們來做比較。
  有這麼容易比較的對象,對父母來說似乎是很開心的事。
  「隔壁的陽葵妹妹考試考了~~」、「陽葵妹妹在社團裡~~」這種話聽多了,自然就會想和對方比。
  應該說,因為太煩了,所以會想以「我考得比朝比奈好」來堵他們的嘴,結束話題。
  因此,在我心中,朝比奈是非贏過不可的對象。
  而且我也很少和她玩在一起,所以絕對不能說是青梅竹馬。
  在我們的認知裡,就算現在這種情況,也是要比輸贏的。
  因為太熟了,所以我們很清楚對方在想什麼。
  假如在這種情況下別過臉,「哈哈──你意識到我是女生,在害羞了對不對──伯母──太陽進入青春期了哦──」她一定會在老媽面前這樣說。
  這場比賽,我絕對不能輸。
  朝比奈噘嘴,翻起白眼。
  「……妳在幹嘛?」
  「快點笑啊。」
  「我還以為妳在瞪我咧。」
  看來她打算逗我笑,讓我先退開。
  這種程度的鬼臉,我當然不為所動。
  接著,她吐了吐舌頭。
  「你為什麼不笑啦?」
  「因為不好笑啊。」
  應該說那樣子有點可愛。
  當然,我指的是一般人的看法。就女孩子來說,那樣做鬼臉算是可愛的動作。
  接下來換我攻擊:
  「在這種距離對看,會被誤會哦。」
  被夕陽染上一層淡橘紅色的教室裡,沒有其他人。
  但是不能保證不會有人突然闖進教室,或是經過走廊。
  「被誤會?」
  「……以為我們抱在一起,或者以為我們在交往。」
  既然臉靠得這麼近,身體當然也近到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雖然說穿著白色夏季制服的朝比奈,不知為何,有種清涼的感覺就是了。
  「我們又沒有抱在一起,而且也沒有在交往。」
  「是沒錯……不過可能會被亂傳哦。」
  「像棒球隊的隊長那樣?」
  朝比奈挺受男生歡迎的。
  她的個性直率又活潑,讓人覺得很可愛。當然,我指的是一般人的看法。

  雖然她拒絕過很多男生的告白,但是在去年夏天,傳出了她和當時的三年級學長交往的說法。
  不過其實真相是,怎麼可能會有女生拒絕三年級數一數二受歡迎的學長的告白呢?「學長告白」等於「女生答應交往」。因為所有人腦中都有這樣的公式,所以自動認定兩人變成一對。
  「對象是你的話沒有人會信吧……不對,應該會被取笑吧。」
  朝比奈苦著臉:
  「好像會被其他人說『你們這對夫妻總算開始交往啦?』似的。」
  「對吧?」
  只因為住在隔壁,就被其他人擅自當成青梅竹馬。不知為何,周圍的人常常取笑我們是「夫妻」。搞不清楚狀況也該有個限度。
  「被別人以為你是我第一個交往的對象嗎──」
  「妳從來沒和男生交往過嗎?」
  「你就有嗎?」
  「……沒有。」
  「遜斃了──都國三了耶?」
  「妳不也是國三?」
  「都十五歲了,還沒有接吻的經驗喔──」
  「…………」
  「欸……你幹嘛不說話?難道你有經驗……?」
  「才、才沒有。」
  「就是說嘛──」
  我忍不注凝視起朝比奈的嘴唇。不過這是不可抗力。
  因為,那麼水嫩的嘴唇就在我面前嘛。

  「想不想接吻看看?」

  我一陣暈眩。
  八成是因為初夏的陽光把教室晒得太悶熱的緣故。
  「妳幹嘛,突然說那種話?」
  居然沒有移開視線。我還挺佩服我自己。
  朝比奈閉上眼睛。
  默默地等待著。
  只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兩人維持在這種狀態差不多十五秒。
  「──呿,沒用嗎──」
  朝比奈睜開眼睛,嘟噥道。
  「我本來以為你會難為情地退開哩。」
  「妳不要這樣啦。」
  發現自己的聲音沉了下來,我有點驚訝。
  「幹嘛?」
  「這麼做很不好。」
  「這麼做?」
  「要是真的被親了怎麼辦?」
  「又不會真的被親,沒關係啦。」
  「妳要懂得保護自己啦。」
  「欸──你生氣了?」
  「是啊。我生氣了。」
  我說完,總算明白自己正在生氣。
  「……有什麼好氣的啊?」
  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因為……這樣太危險了。就算對象是我……畢竟也是男生啊。」
  我希望朝比奈能多保護自己一點。
  「因為是你,所以沒關係。」
  「不,有關係。」
  「訂正。如果是你,就沒關係。」
  時間好像暫停了一下。
  十五公分的距離,沒有改變。
  「這種說法……意思會變得不一樣哦?」
  「就是因為意思不一樣,所以才訂正的──如果我這麼說的話呢?」
  朝比奈正面看著我,問道。
  這些話中,究竟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多少開玩笑的成分?
  雖然住得很近,但並不是青梅竹馬。只是單純的鄰居,關係其實很遠的異性,問了這種問題。
  「快回答啊。如果我這麼說的話,你會怎麼做?」
  「那不然,妳要和我交往嗎?」
  既然對方使出這種招數,我當然就以同樣的招式反擊。怎麼能單方面被攻擊呢。
  「……『那不然』是什麼意思?」
  我的反擊很有效。
  朝比奈的臉色變了。可是──
  「『那不然』不是很沒誠意嗎?」
  她發火了。
  不只很生氣,看起來還很受傷──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我混亂了。
  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狀況本身就很奇怪。
  從剛才起,我們一直在十五公分的距離之內幹嘛啊?
  我突然覺得這樣子很蠢,有種想放手退開的衝動。
  只要我把按著的文件稍微整理一下,放手後退,讓朝比奈做其他的部分,一切就全解決了。
  根本沒有必要和朝比奈做意氣之爭不是嗎?
  向後退,拉開距離,就能結束這場鬧劇。
  明明應該那麼做才對,可是又覺得,現在不能那麼做。
  不能逃避。
  假如現在逃開了,我有預感,我和朝比奈之間的距離就再也無法拉近了。
  「……總覺得我們之間一直是這個距離呢。十五公分左右的距離。」
  這些話只能在腦中想,不能說出來的。儘管明白,我還是說出來了。
  「不想靠得更近,或拉得更遠……」
  「繼續說。」
  朝比奈說道。
  「那麼做的話,我怕會破壞現在的關係。」
  「我也是……只要不改變距離,就不會破壞現在的關係。」
  沒有改變,就不會造成破壞。我原本認為這是真理。
  但是相對的,就無法得到對方的溫度。
  朝比奈很可愛。
  我必須承認這點。
  她在奇怪的地方很講義氣,個性認真但是又很有趣,和她在一起時很快樂,我跟她共度了許多時光。
  她是很有魅力的女孩。不是一般人的看法,是我個人主觀如此認為。
  ──也就是說,我喜歡朝比奈。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我就必須改變現在的關係,以及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想,和妳交往。」

  為了讓位在我正前方十五公分之處的朝比奈知道我的想法,我說道。
  「你是真心的嗎?」
  朝比奈以極為認真的表情問道。
  「……是,是啊。」
  我突然覺得有點暈眩。
  難道說朝比奈其實是為了欺騙我,才裝出那種表情,而我卻把它當真了?其實她完全沒有那個意思?
  「該怎麼跟伯母和媽媽說才好呢?」
  「拜託不要讓我現在想到她們。」
  我突然覺得很難為情。
  「哈哈,說的也是。」
  一陣風吹過,拂起朝比奈的髮絲。
  夏天的氣味中,摻雜著朝比奈的氣息。
  「然後呢?妳的回答是?」
  「回答……啊,話說回來,你覺得是誰先鼓起勇氣的?」
  「……是妳。」
  我沒有不要臉到非把輸說成贏不可。
  「好!我贏了!」
  「可是直到最後,我都很拚哦。」
  我必須強調這一點。
  「一般來說,有人會自己講這種話嗎~~」
  「有、有什麼關係。這樣就是一勝一敗了。」
  「原來如此。那麼最後是比誰先動了?」
  「還要繼續比嗎……」
  真是沒意義……不,考慮到因此踏出的一步,這應該是改變我們命運的,非常有意義的勝負之爭……
  「話說回來,妳到底要不要回──欸!」
  十五公分的距離……
  我原本只想著要拉開的距離……
  ──變成零。
  朝比奈閉著的雙眼,真真正正地近在眼前。
  有什麼東西塞住了我的嘴巴。
  也就是說,我們接吻了。
  時間只有短短一瞬。朝比奈離開我,向後退了幾步。
  「看樣子,回答已經出來了……」
  她得意洋洋地笑道:
  「這下子,是誰贏呢?」
  我雖然有點迷亂,但是也只能承認了。
  「……算我輸,可以了吧?」
  幾張紙片翩翩然地從桌面飄落到地上。
  下次我一定不會輸。我在心裡如此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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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月的微小告別 作者:石川博品

  「康太,要是有空,就去幫忙拜一下可達瑪大人。」
  祖母對從一升上高中的四月開始,就拒絕上學的我說道。
  我家後院有個倉庫。倉庫本身不是很古老,但是倉庫裡有一座非常古老的小型神社。聽說祖母還是小女孩時,神社就已經歷史悠久了。所以應該是非常非常古老的神社吧。
  我家把那座迷你神社稱為「可達瑪大人」,沒有人知道裡面供奉的是什麼。我家附近有一間很大很有名的神社,每七年舉辦一次的慶典非常盛大,熱鬧到甚至會出現死人,不過我家的迷你神社和那間神社似乎沒有任何關係。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我來到廚房時,祖母已經把供品準備好了。
  「咦?這是……?」
  餐桌上有放著咖哩麵包的盤子和裝著麥茶的玻璃杯。
  一般來說,不是應該要用白飯和酒來拜拜嗎?
  「沒關係啦。可達瑪大人什麼都吃。」
  祖母從以前就說過「可達瑪大人會把供品吃掉」,我曾經想見識一下那是什麼場面,但是卻被警告「不可以接近倉庫」所以沒能真正看過。
  「不可以偷看神社裡面哦。因為那裡面住著保護我們家的神明。」
  我帶著供品離開廚房,祖母在身後叮囑道。這是發生什麼超自然事件的前兆嗎?如果真的要發生,應該發生在深山中的偏僻村子才對。我家可是位在都會區,而且離我家最近的車站(徒步四十五分鐘)是有特急列車停靠的大站哦。
  倉庫位在主屋的後面。通往倉庫的路上有木製的長椅,上面放著裝有鳥飼料的盤子。每天早上麻雀都會聚集過來吃飯,吱吱喳喳地非常吵。不過現在這個時間,周圍整個很安靜就是了。
  我打開倉庫的鎖,推開門,厚重的門板發出唧──的聲音。我走進倉庫,一股茶葉的味道襲來。
  說到倉庫,說不定會讓人聯想到藏寶庫。不過我家的倉庫裡什麼寶貝都沒有,只堆放著幾件種田的農具和我老爸的魚竿而已。
  也許該這麼說吧。光是神社,就已經占據了一半的倉庫,所以沒有多餘的空間收納其他東西。迷你神社的高度大概到我胸口,造型非常正式,主要建築物的兩端各有一棟比較小的建築,建築物之間有走廊作為連接,而且還有外廊和迷你樓梯。由於正面的木門是關上的,我看不到神社內部的情況。雖然倉庫裡燈光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還是看得出來梁柱和屋簷上都施加了精細的雕刻。如果拿去參加鑑定節目,應該會被認定為寶物吧。
  我把咖哩麵包和麥茶放在神社的正門前,對神社拍了拍手,拜了一拜,聊表敬意。不過我沒有特別想對神明祈求的事。
  放好供品,我來到倉庫外頭。天氣晴朗舒服,離午餐還有一點時間,而且就算回到家裡也沒什麼事好做,所以我靠著倉庫外牆坐下,打算晒一下太陽。
  我滑著手機,看起社交網站。國中時的朋友現在全在學校上課,只有我在家裡無所事事。我也知道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可是也提不起勁在那種令人窒息的教室裡度過三年時間。
  鳥叫聲響起。我把視線從手機移開,看向放鳥飼料的盤子,但是沒看到鳥。我把視線移到院子裡樹木的枝椏上,還是沒有看到鳥。我突然想到附近街坊這一帶有株大樹,那裡周圍的地面總是被鳥糞染成白色。但是我家的院子卻非常乾淨,沒有任何鳥糞。
  總覺得鳥叫聲是從倉庫裡傳出來的。我把耳朵貼在牆上,不過牆壁太厚,我什麼都聽不到。
  我繞到正面,悄悄推開倉庫的門。黑暗中,有光芒從神社裡透出。
  這下子可乖乖不得了。我腦中閃過「偷看神社內部時不小心發出聲音,『你看到了吧!』被神祕老人抓包臭罵一番後被迫轉學」的場面。我也不知道這是從誰的角度看到的場面就是了。
  聲音是從神社裡傳出來的。而且不只一個聲音。但不是鳥叫聲,有複雜的音階,還會高低呼應。
  我凝神細看,一條電線從天花板延伸到神社裡。所以那光芒應該是電燈吧?
  我雙手交叉在胸口,在黑暗中琢磨了起來。我想看看神社裡有什麼東西。我不怕天譴,應該說那正好可以當成請假不去上學的藉口。可是乖乖地被天譴也沒什麼意思。話說回來,天譴特地送咖哩麵包過來的我,不是很沒道理嗎?
  我愈想愈生氣。我一定要看看神社裡的情況。
  我躡手躡腳地朝神社走近,聲音數量眾多,彷彿好幾窩的幼鳥聚集在一起鳴叫似的。
  我拿開咖哩麵包和麥茶,把手放在神社的木門上。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我一口氣打開木門。
  聲音戛然而止。
  神社分為三個樓層,裡面排滿了袖珍桌椅。許多大約十五公分高,穿著水手服的美少女公仔坐在椅子上。
  房間前方的牆上有黑板的袖珍模型,一名看似女老師般的公仔站在黑板前。
  公仔們一齊朝我看來。

  「欸欸……這是什麼東西……」
  我一說話,女高中生公仔立刻發出尖銳的吱喳聲,起身逃往教室後方,抱著頭躲在牆邊。從天花板延伸下來的LED燈,發出沒什麼超自然感的冷色調燈光照耀著神社周圍。
  「這些……是活著的啊?」
  我傻眼地道。一樓的女老師公仔大步朝我走來,她的身高和女高中生差不多。
  「說話時要輕聲細語。」
  她仰頭對我說道。
  「咦?啊啊……不好意思。」
  我低頭道歉。雖然她很迷你,但是穿著套裝,很有老師的威嚴,所以我不由自主地畢恭畢敬向她說話。
  「你是誰?」
  女老師問道。
  「我?我是這個家的人……」
  因為剛剛才被罵過,所以我輕聲回答。「妳們是那個……可達瑪大人嗎?」
  「沒錯。人類把我們稱為可達瑪。」
  女老師點頭。
  「所謂的可達瑪,是漢字寫成『木靈』,意思是空谷回聲的那個KODAMA嗎?」(註:「可達瑪」的發音與日文的「回聲」同為KODAMA。)
  「不對。漢字是寫成『蠶靈』。在古代,我們會幫人類照顧蠶寶寶。」(註:「蠶靈」的日文發音也同為KODAMA。)
  我聽說大戰之前,家裡以養蠶為生。所謂的蠶,是一種白色的毛毛蟲,尺寸和人類的食指差不多大,從這些可達瑪大人的角度看來,蠶寶寶應該和豬差不多大吧。是說,如果我看到像豬那麼大的毛毛蟲,一定會嚇到屁滾尿流。
  「可是我們家已經沒有在養蠶了哦?」
  「所以現在把這裡改成女子高中使用。」
  女子高中……多麼讓人心浮氣躁的詞彙啊。我家居然有女子高中呢。
  我突然發現,原本因為巨大的我而感到害怕的學生們,在不知不覺間開始笑著吱吱喳喳地高聲說話。
  女老師也高聲對她們說了什麼,從肢體動作看來,似乎是在訓誡她們。
  「妳們在說什麼?」
  「她們說,我和你說話的樣子很好笑,說我說得太慢了。」
  「我覺得還好啊?」
  女老師回頭笑道:
  「這是為了配合你的速度哦。我們平常的說話速度是非常快的。」
  也就是說,我聽到的那些吱吱喳喳的聲音,是她們快速說話時的聲音。
  「那我也說快一點好了。」
  我盡可能地加快說話速度。
  女高中生們笑了起來。神社的每層樓大約有三十人。三層樓總共九十人。被這麼多人看著,讓我心中有種麻麻癢癢的感覺。雖然大家都很迷你,但是全都長得很可愛。
  我想更受到她們的注意,於是把原本移到旁邊的咖哩麵包拿到正門口。
  「難道說,這是妳們的營養午餐嗎?」
  一看到咖哩麵包,女高中生們立刻歡呼起來。一名一樓的女孩朝我走近,仰頭道:
  「我想吃波羅麵包。」
  那是在一群原本就很可愛的小人兒中,長得特別可愛的女孩。
  其他學生為她拍手喝采。
  各層樓的老師聚集在一樓,交頭接耳討論起什麼,最後三個人一齊朝我看來:
  「已經沒辦法上課了,直接吃午餐吧。」
  男老師一說完,女高中生們立刻朝咖哩麵包衝過去,搬出巨大的刀子開始切起麵包。她們以燒水壺裝起麥茶,倒進米粒大的馬克杯裡。才一眨眼,盤子和玻璃杯裡就空空如也了。
  「一直以來,受你們照顧了。」
  女高中生們說道。
  「沒有啦,因為這是我家的傳統嘛。」

  我收回盤子和玻璃杯,關上神社的門。
  剛才的場面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就算告訴朋友,他們八成只會以為我在瞎掰。假如把她們的身影拍下來,傳到網路上,應該能被很多人按讚吧。但是超自然力量說不定會把我的網路帳號自動變成看著聲優照片打手槍的帳號,太可怕了所以我不敢那麼做。
  回到家時,祖母已經把午餐準備好了。祖母看著我手上空了的杯盤:
  「咦?已經沒啦?今天真快。」
  我無言地點頭,在餐桌前坐下。

  幫可達瑪大人「送餐」,變成我的日常功課。
  每天早上,她們會騎著麻雀來上學。麻雀會從氣窗進入倉庫,把學生放在神社門口,接著到外頭長椅吃鳥飼料後回去。可達瑪大人似乎能和麻雀溝通,所以學校附近不會有鳥糞。
  可達瑪大人喜歡吃各種鹹麵包。我曾經照她們說的,帶波羅麵包給她們吃,不過卻被嫌「太甜了」。
  五月的某一天,我在附近的麵包店買了披薩,拿去倉庫。
  我一打開神社的木門,就聽見尖叫聲。
  一樓有許多只穿著內衣的女孩子以雙手遮著上半身,躲在桌子下面。
  「啊!對不起!」
  我趕緊關上門。在過白的LED燈光的照射之下,十五公分的身體化為殘影,烙印在我眼皮底下。不是說她們的動作有問題,是整個光景給人煽情的感覺。
  最後,一名穿著運動服的女孩子推開木門。
  「變態。」
  那女孩仰頭對我說道。不過口氣中帶著點取笑的成分,所以我應該不至於被當成色情狂,被禁止進入倉庫,或者像格列佛那樣被可達瑪大人們釘在地上作為報復。
  那女孩是我第一次見到可達瑪大人時,說想吃波羅麵包的女孩。她的名字是本條雫,和我一樣,是高一生。
  「明天不用準備午餐哦。」
  她一面打量著披薩,一面說道。
  「為什麼?」
  「因為是畢業典禮。」
  「畢業的時間還真奇怪呢。」
  我從門縫看向神社內部。
  「因為我們和人類不一樣。」
  雫一面瞄著披薩,一面快步經過走廊。右手邊的建築物是體育館,所以下一堂應該是體育課吧。
  由於神社是學校,所以有體育館,也有畢業典禮。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這間脫離現實的迷你學校裡居然有這種時間流逝的情況,我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進入六月之後,雨一直下個不停。
  某一天,雨下得非常大,雨勢激烈到讓人懷疑雨水會不會打破玻璃窗的程度。
  我穿著雨衣,拎著裝有帕里尼的塑膠袋出門。從地面濺起的雨水很快地把膝蓋以下的部分全都濡溼了。
  倉庫裡漏水漏得厲害。而且好死不死,水柱還直接打向神社屋頂。幸好上面有塑膠布罩著,所以神社才沒有被淋溼。
  「喂──妳們還好嗎?」
  我打開木門問道。教室裡的學生疏疏落落,不到平常的一半。大家都穿著運動T恤和短褲,溼掉的制服則攤在前方缺席同學的桌椅上晾乾。從屋頂落下的水滴,在地板染出水漬。
  本條雫的身影在二樓。她的朋友們也都在。秋田美樹、前野奈緒。春日流華今天請假吧?我有時候會和她們聊天。
  「把那邊打開,溼氣好重,很不舒服。」
  雫一面用墊板搧著臉,一面說道。
  「今天很多人請假?」
  雫和她的朋友們笑了起來。
  「因為麻雀不喜歡在雨天飛行。」
  「流華家的麻雀特別討厭下雨天。」
  「不過,這種天氣的話,不特地上學也沒關係吧。我光是走來這裡就溼成這樣了。」

  她們的聲音轉變成尖銳的吱喳聲,似乎開始聊起天了。
  我從滴著水的塑膠袋中拿出帕里尼:
  「這個要怎麼辦?只有這些人應該會吃不完吧?」
  「你吃一半好了?」
  對啊對啊。雫說完,其他人紛紛附和起來。我把帕里尼撕成兩半,學生們開始聚集過來切麵包。
  「明天不用準備午餐哦。」
  雫一面咬著起司塊,一面說道。
  「為什麼?」
  「因為是畢業典禮。」
  「又來了?」
  不是上個月才辦過嗎?
  「上個月二年級的人這次要畢業了。」
  「咦?可是才經過一個月而已耶?」
  「人類的一個月,相當於我們的一年。」
  我無法理解她的話。
  「什麼意思?」
  「我們對時間的感覺和人類不一樣。我們的時間比你們快了大約十倍。雖然說會為了配合你們的作息來進行日常作業就是。我們不管說話或動作,對你們來說都快到聽不清楚看不清楚哦。不過對我們來說,那才是正常的速度。」
  「既然如此,妳們下個月就會畢業了?」
  「是啊。」
  「不會太快嗎?才三個月就畢業。」
  「要是像人類一樣念三年書,我們就變成老太婆囉。」
  雫笑道。
  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時間可以永遠持續下去。所謂的學校,是一直存在於那裡的,重覆著無聊的事情的場所。
  可是學校卻突然動了起來,把站在原地不動的我遠遠拋在後面。
  從屋頂漏下的雨水打在塑膠布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聽著聽著,我開始覺得聲音愈變愈快。我急躁地吃著,還來不急細細咀嚼,就把麵包吞了下去。

  雫她們說想去湖邊。
  我家附近有一座環湖周長十六公里的大型湖泊。
  「只有我們去太危險了。要是被人類看到就不好了不是嗎?」
  放學後,我騎著腳踏車,她們則騎著麻雀,約好在湖邊集合。
  酷暑的七月,下午三點是最熱的時候。我滿身大汗地踩著腳踏車前進。
  湖邊有個名為湖畔公園,可以玩水的場所。那兒是我們的集合地點。我在草地上鋪了野餐墊,等她們過來。
  四隻麻雀停在草地上。背上坐著雫等人。
  「那個人有沒有問題啊?會不會走過來這邊?」
  雫指著打赤膊躺在長椅上睡午覺的大叔說道。
  「如果他走過來,妳們就快點裝成公仔的樣子。我會說『我帶妹妹們來湖邊玩』蒙混過去的。」
  「你的社會人格會因此死亡哦?沒問題嗎?」
  她們在我帶來的籃子裡換起泳衣。
  換上比基尼的她們朝著滿是小碎石的湖邊跑去。在水邊掀起小小的水花,玩了起來。比海洋平穩的波浪打在岸上,聽得到輕微的歡笑聲。
  我坐在草地上看著湖水。遠遠延伸到對岸的水平面。那是波濤不起的安穩景色。
  這景色映在她們眼中,會是什麼樣子呢?我閉眼想像著。對她們來說,這座湖有如海洋。附近據說是上杉謙信的女兒的銅像,看在她們眼裡,應該和金氏世界紀錄級的大佛像差不多吧。
  不過三年,就會變成大嬸的人生,太快了。
  我把麥茶拿給從岸邊回來的她們。她們躲在抱膝而坐的我形成的陰影下方,躺平。
  「你的學校在哪裡?」
  雫問道。我指著正前方:

  「在湖的對面。」
  其實我想要念離家更近的學校,那裡是我的第一志願,但是我不意外地落榜了。
  「騎麻雀的話,很快就能到了呢。」
  雫她們笑道。
  「真的。」
  騎腳踏車的話,必須繞半座湖才能上學。從地圖看起來是不遠,可是實際騎起來就會覺得很煩。
  「妳們畢業之後要做什麼?」
  我問道。
  「我要去東京的醫療機器工廠上班。」
  「我要去宮城縣的水產加工廠。」
  「我要做音樂盒。」
  春日流華說道。
  「在湖的對面做嗎?」
  「是啊。」
  「很近呢。」
  「我要去瑞士做手錶。」
  雫說道:「機械式的,一個賣一千萬圓的那種。」
  「好貴!」
  「我們做的東西都是高級品哦。如果你將來買得起就好了。」
  「除非我家倉庫的地底下冒出石油,不然不可能啦。」
  「你高中畢業之後要做什麼呢?」
  流華發問。我聳了聳肩。
  「不知道。我還沒想過那麼久之後的事。」
  「可是高中生活一下子就會過完哦?」
  雫說道。我點點頭。
  風吹了起來,掀起了野餐墊的一角。雫她們小小的身體彷彿乘著波浪似地飄浮起來,逗得她們高聲大笑。正在做日光浴的大叔以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們。我看了回去。也許是太羨慕能和十五公分高的妹妹們一起玩的哥哥吧,他又尷尬地別過臉。

  雫她們在炎熱的七月中畢業了。
  畢業典禮在神社的體育館裡舉行。由於一個學年只有三十名學生,而且可達瑪大人的說話速度很快,畢業生和在校生致詞,還有授與畢業證書的流程,轉眼之間就結束了。
  我一面喝著麥茶,一面聽著典禮的流程。
  畢業典禮結束後,學生回到教室,又笑又哭地抱在一起,依依不捨地互相道別。
  麻雀們從氣窗飛了進來,並排在神社前。畢業生們魚貫地走出教室,騎在麻雀背上。
  雫騎著麻雀,跳到我面前。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午餐。」
  「不會。」
  她踢了一下麻雀的腹部,麻雀跳了一下。雙方默契良好。
  「妳要怎麼去瑞士?騎候鳥嗎?」
  「是搭飛機。那邊會有人過來載我。」
  「真好。我還沒搭過飛機呢。」
  雫摸了摸麻雀的頭。
  「要是哪天能再見面就好了。」
  「是啊。」
  在校生也從神社出來,向畢業生做最後的道別。
  我打開倉庫的大門。
  在聽不懂說什麼的在校生的吱喳中,畢業生起飛。
  麻雀們朝著外頭飛去。

  「再見!」
  雫叫道。
  「再見!」
  「再見!」
  「再見!」
  「再見!」
  流華和美樹、奈緒,以及所有畢業生的聲音從我身邊穿過。
  「再見!」比她們大了十倍的我,以十倍大的聲音,十倍慢的速度喊道。
  我目送著她們,等她們的身影消失在眩目的天空之後,關上倉庫的門。接近正午的陽光烤著我的頭頂,我坐在長椅上,可是椅子是燙的。
  「要是哪天能再見面就好了。」雖然雫這麼說,但我們肯定再也無法見面了。沒有人會在畢業後回學校。我畢業之後,也沒再回過小學或國中。
  再說,世界很廣大──尤其對她們而言。沒辦法那麼簡單回來。
  她們每個人的再見聲雖然輕,但是三十人份的再見,就變得很沉重,壓得我無法動彈。
  我看著地面。強烈的陽光在發白的地面製造出清晰的黑影。圍繞在我腳邊的黑影很巨大。我一個人,沒辦法前往任何地方。

  興起上學的想法,是暑假前的最後一個上學日。
  那天早上,我穿著制服,在餐桌前坐下。雙親和祖母都很驚訝。
  我告訴祖母,今天沒辦法幫她把供品送給可達瑪大人。祖母笑著點頭:
  「康太去送供品,可達瑪大人一定很開心哦。我們家從以前就一直祭拜可達瑪大人,以後康太和康太的孩子也會繼續祭拜下去呢。」
  我聳了聳肩,咬了一口土司。等到我有小孩時,可達瑪大人應該已經繁衍到雫的孫子或曾孫那一輩了吧。
  一大早就很熱,光是騎到湖邊就滿身大汗,白襯衫都黏在身上了。
  朝陽在湖面上閃閃發光。溫熱的風從湖面吹來,從我身後吹拂而過。也許是因為我很少運動吧,光是騎腳踏車,我的腿就開始痠了。但是離學校還有七公里。
  如果家裡還在養蠶,也許我就不必上學了。只要能在家裡勤奮工作就好。
  但是時代變了。不能靠著家業維生。就連照顧蠶寶寶的可達瑪大人也必須到外頭找工作。
  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這裡到外頭討生活吧。
  考慮到今後的事,我就開始覺得煩──離學校還有一半遠的路,班上的同學,所有的一切,全都很無聊。而且今天是休業式,校長的演講一定也很無聊。
  雖然很無聊。但是我不想因逃避而後悔。我想像雫說的那樣,在轉眼之間度過高中時光,向眾人說再見。
  在視野邊緣閃爍的湖光頗為刺眼。還是買個腳踏車用的太陽眼鏡吧?我一面想著,一面朝著那個無聊的場所加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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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27 | 显示全部楼层

  跳躍者日記 作者:伊東京一

  我手機的通訊錄裡只有十六個聯絡人。沒有任何優點,外表也不起眼,社交能力又差,無法融入班上任何小團體中,只能孤單地在教室的一角吃便當的學生──那就是我。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想改頭換面,所以在國中畢業後,選擇了離家十二站遠的高中就讀。改變髮型,穿上短裙,在沒人認識我的環境中不停地把假笑掛在臉上的結果,我交到了幾個朋友,手機中的聯絡人也多了三倍。
  而且,在第一學期的結業式後,我被同校的三年級學生──初見學長告白了。
  和清爽型的帥哥談戀愛。我原本以為這是一輩子與我無緣的事。

        ◆ ◆ ◆

  放暑假後的七月二十九日,是S町的夏日慶典。
  我上午就特地前往離家很遠的美容院,盡可能地把自己弄得漂亮一點。
  我已經和學長在圖書館約過兩次會,今天是第三次。我們說好,以晚上九點前回家為條件,中途從熱鬧的廟會離開,開車到附近的海邊兜風。由於學長是四月生的,所以雖然還是高中生,但是已經有駕照了。
  「真夜,妳有被爸爸之外的男生載過嗎?」
  我用力搖頭。「既然如此,我就是妳的第一次了呢。」學長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
  學長一面說著電視劇中才會有的臺詞,一面把車子從收費停車場開到馬路上。
  「……等……一下。停……車……」
  有人冷不防地從人行道竄出。「啊!」我不禁大叫。
  對方是個瘦小的少年,應該是國中生吧?雖然說天氣很熱,但他流的汗還是多到異常,溼漉漉的瀏海貼在額頭上,彷彿被整桶水淋過似的。短短的一瞬間裡,我能看清的,只有這麼多了。
  少年以極快的速度朝著車身──我坐著的副駕駛座這邊的門衝來。
  就在少年即將撞上車子的同時,學長緊急煞車──
  隨著砰!的一道輕微聲響,少年的身體向後彈開,躺在我們剛才還在的停車場內。場面有如好萊塢的動作電影。
  「咦?為什麼……?」
  我之所以這麼說,不是因為這個場面,而是少年接觸到車子的那一瞬間,他的左手好像伸進了車子裡。
  伸進了關得密密實實,沒有任何縫隙的車窗內側──
  「學長!你看到了嗎?」
  「我、我可沒錯哦!是他自己撞上來的。他想製造假車禍吧!」
  學長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緊握著方向盤,劈里啪啦地說道。
  果然是我眼花?不對,現在該做的是看那少年的情況才對。
  就在我從副駕駛座下車時,有什麼東西從我大腿上的手提包上掉到腳邊。直到剛才為止,明明沒有那種東西──
  那是不屬於我,也不屬於學長的,從來沒看過的灰色手機。

        ◆ ◆ ◆

  時間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我沖過澡後,倒頭栽在床上。
  「初見學長的LINE和郵件都還是未讀……他該不會還被留在警察局吧?」
  車禍發生後,警察先是做現場勘查,又分別對我和學長問話。之後媽媽接我回家,把我念了一頓,直到剛剛才讓我去洗澡。
  就算我們對警察說是那少年自己撞上來的,而且撞上來時,車子已經幾乎完全停下來了,警察仍然以學長有錯的口氣如此說道:
  「每個肇事者都會這麼說,除非警察把證據擺在他們面前。」
  這全都是那個瘦小少年的錯。對了,不知那少年現在怎麼樣了?
  被撞飛後,那少年仰天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讓我很介意的左手,也好好地連在身上。他似乎還有意識,看著我,呻吟似地說道:
  「花……店──……」
  花店?停車場附近又沒有花店。是撞到頭所以錯亂了嗎?我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把少年送到醫院。
  臥房很安靜。我把灰色手機拿在手上。這是車禍時從我包包上掉下來的,持有人不明的手機。
  少年的身體撞上車子時,我似乎看見他的左手穿過車窗伸進車裡。雖然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但假如這手機是那少年掉下的呢?

  可是,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用了什麼花招?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撞學長的車子?
  我有一種感覺,答案就在這手機裡。而且我總覺得手機裡應該有能證明學長沒有錯的關鍵證據,所以我沒把手機的事告訴警察。
  我朝灰色手機雙手合十,對不在場的持有人道歉:
  「對不起,請讓我偷看一下。」
  我開機,隨便輸入四個數字。當然手機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被我解鎖,不管怎麼試,畫面仍然固定在鎖定畫面上。
  「果然不行嗎?如果知道他的生日,說不定就能解鎖了……」
  出師未捷。我嘆著氣,滑起自己手機中的聯絡人清單,想找人求救。滑著滑著,我注意到某個名字。對了,如果是她的話──
  我點了一下那個人名,打電話給對方。電話只響了一聲,立刻被接起來。
  『自從五月時在電車上偶然碰面後,好久沒見到妳了,織江真夜同學。妳想找我商量什麼?』
  「啊,川瀨同學,好久不見……是說妳為什麼知道我有事找妳商量?」
  『至今為止,妳不都是有事時才會找我嗎?』
  一針見血地點出事實的這女孩名叫川瀨瑠衣,是我從國小到國中的同學。她是公認的天才少女,但是從不驕傲自大,不論與誰相處,都能平等以待,是相當奇特的人。我國中時代僅有的十六個聯絡人名單裡,她的名字簡直會發出聖光。
  川瀨同學目前就讀於名門女子大學附設、可直升大學的高中。由於她習慣叫對方全名,所以五月在電車裡忽然被她搭話時,我覺得有一點點尷尬。
  「不好意思,每次都是有事才找妳。而且這麼晚了……」
  『反正我醒著,用不著道歉,再說我也不討厭被朋友拜託。』
  聽到「朋友」兩字,我覺得有點開心,把白天發生的事告訴川瀨同學。
  我省略了少年的左手穿過車窗的事,改成在少年身邊撿到手機。
  『也就是說,妳留下那手機,是為了從裡面找到什麼能證明學長無罪的證據。就算會因此被依侵占遺失物罪或竊盜罪起訴也在所不惜嗎?』
  「嗚……是啊。」
  『好,我明白了。妳用8、7、8、3試試看。』
  我照著川瀨同學的話,輸入這幾個數字,各種App的小圖示立刻出現在螢幕上。
  「啊,進去了。妳是怎麼知道密碼的?」
  『我只是猜,那少年說的「花店」,應該就是8783的諧音吧。』(註:在日文裡,花店(はなやさん)的發音與8783相近。)
  川瀨同學輕描淡寫地道。真不愧是天才少女,託了她的福,我總算突破第一道關卡了。同時,我也因此確定這灰色手機是那少年的東西。
  『話說回來,他為什麼要告訴妳密碼呢……就算要妳幫忙叫救護車,也說不太過去──』
  川瀨同學喃喃地道,隔空指點我如何找出手機裡的資訊。
  君島優一──這似乎是那瘦小少年的名字。我也知道電話號碼和電子信箱了。通訊錄裡只有十三人,比以前的我還少。信箱裡也幾乎沒有信件,讓我有點擔心這少年過的是什麼生活。
  『總之,知道名字也算是前進一大步了。我也會幫妳調查的。』
  川瀨同學說完,切斷電話。

        ◆ ◆ ◆

  隔天早上,我再次前往警察局做筆錄。
  警察告訴我,學長堅持自己沒有錯,而且說君島少年是「故意製造假車禍」。警察怕學長會湮滅證據,所以扣押了車子,也不讓學長離開。
  至於君島少年,頭上傷口縫了十七針,目前還沒恢復意識。
  「要是被撞的少年有什麼萬一,肇事的嫌疑人有可能會被移送少年法院。所以妳也要老實說出當時的事哦。」
  做完筆錄,我在回家的路上想起警察對我說的話,覺得很不甘心。
  警察已經直接認定學長有錯了。我一定要想辦法救學長才行。
  我走進車站前的速食店,打開君島少年的手機。
  他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要往學長的車子撞過來?我必須知道這些事。
  我逐一檢視起手機中的圖示,發現某個App。
  「簡單日記」──看來是個日記軟體。雖然我有點猶豫要不要打開來看,但是把學長和少年放在天秤上一比較,我還是啟動了App。
  螢幕上出現月曆畫面,有寫日記的那天,格子裡會有標題。日記是從今年的四月十日開始寫的。是才剛使用不到四個月的小豆芽等級日記。
  我一面在心中說「對不起」,一面看起君島少年的第一篇日記。

  《4月10日(一) 葡萄風信子的花期結束》
  今天是打從高中入學典禮以來,第二次上學。搬到這邊後,病情也穩定了很多。
  之所以搭電車上學,是因為家裡的車子送去定期檢驗了。在車上,有個女生把座位讓給媽媽。是其他學校的女生,笑起來就像天使一樣。我好像在她背上看到翅膀。
  為了紀念遇見天使,所以我打算從今天起開始寫日記。偶爾才會寫就是了。


  高中?因為他很瘦小,我還以為他是國中生呢,沒想到居然和我一樣是高一生,讓人有點驚訝。不過他提到生病什麼的,有可能是因為生病才會那麼瘦小吧。
  我想像著標題的「葡萄風信子」是什麼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文章有點條列式,而且內容也很幼稚。天使?也未免太單純了吧?
  男孩子對會讓座的女生真的很沒有抵抗力呢。我再次體認到這件事。
  是說我也有讓座過啊,忘記是哪時候的事了,對方是個老太太。不過其實是因為對方就站在我正前方,所以我只好起身讓座的。可是對方卻說「不用了、不用了」,不肯坐下。我覺得很尷尬,最後僵著臉走到其他車廂。
  同樣是讓座,有人被當成多管閒事,有人被當成天使,差別真大啊……我嘆著氣,看起下一篇日記。

  《4月18日(二) 菫花怒放》
  天氣很好,我的身體狀況也不錯。為了遇見天使,我今天第一次一個人搭電車上學。媽媽說有搬家真是太好了,還高興到喜極而泣(笑)。不過今天沒能碰到天使,真可惜。


  看來君島少年完全迷上天使了。這天的標題也有花,第一天的標題也是花。再加上手機的解鎖密碼,也許他是個愛花少年吧。
  之後的日記裡,君島少年提到天使「睡翹了的頭髮」、「一面看著手邊,一面小聲地念經」等各種瑣事,最後都是以「真可愛」做結。
  每個人都有頭髮睡翹的時候,而且天使應該不是在念經,而是在背英文單字吧?我看著日記,很想吐槽。
  除此之外還有「S高中的制服非常適合她」的感想。既然天使和我同校,表示君島少年應該和我搭同一條線的電車,這樣一來就能縮小學校的範圍了。
  話說回來,君島少年的日記還是一樣可愛,會讓人不小心忘了他是害初見學長被警察抓走的元凶,不行不行,不能心軟。
  思考到這裡,我想起自己對川瀨同學說過君島少年是國中生,連忙傳訊息向她做訂正,順便把從日記中得到的資訊也一起告訴她。短短二十秒後,我得到了『瞭解,我也正在向補習班與其他學校的學生收集消息,有結果的話再通知妳』的回應。
  「速度也太快了吧……」
  總算可以休息一下了。我才剛這麼想,手機卻震動起來。是媽媽打來的。我想起和媽媽說好做完筆錄後會直接回家,趕緊起身離開店裡。

        ◆ ◆ ◆

  回家後,我奉命陪著媽媽去買晚餐的食材,直到吃完晚餐,才終於有個人時間。
  初見學長還是沒有回應。離昨天的車禍已經整整一天了。
  早知道就不要答應去海邊兜風的事了。我愧疚地想著。
  我再次打開君島少年的手機,繼續看起他的日記。連續四篇沒遇到天使的日記後,她總算在五月下旬再次登場。

  《5月22日(一) 繡球花季將至》
  隔了好久,終於又見到天使了。她還是一樣像天使,讓我大飽眼福。
  而且今天我還知道了天使的名字。感謝神明,下次我會去拜拜的。
  她的名字很好聽,而且名字裡有花。那種花會讓人聯想到紫色,所以從今天起我要叫她「紫小姐」。如果寫本名的話,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日記,會很難為情的。


  天使的名字裡似乎有花。我在腦中翻找起名字裡有花的同班同學。
  菊池由衣同學、遠山桃香同學、清原菫同學、神谷櫻子同學。
  這些花裡是紫色的──應該是菫同學吧?而且有一種紫色就叫菫紫色。
  菫同學是可愛型的美少女,對我總是笑咪咪的,而且我們也一起出去玩過好幾次。如果是她,應該很符合君島少年日記中的天使形象吧。
  那天的日記之後,直到七月中為止,總共有十三次的不定期日記。其中碰到紫小姐的次數只有三次,不過我還是從日記中知道了新的資訊。
  君島少年得的是名為心室中膈缺損的心臟病,而且還有氣喘,所以每週只能上學一到兩次。日記都是搭電車上學時才會寫的,因此很不定期。
  看著君島少年的日記,我也漸漸被他對紫小姐的思慕之情感動。例如這些句子。
  ──她是高嶺之花,像我這種長在路邊的狗舌草是絕對無法生長在她附近的。
  ──胸口好痛。不是因為心臟病引起的病,而是因為想她,所以心痛。
  ──這就是所謂的戀愛病嗎?雖然我在書上和連續劇中看過,沒想到真的有這樣的病呢。
  在這之前,君島少年沒有談過戀愛吧。我也一樣,直到遇見初見學長為止,都只能憧憬遙不可及的愛情世界。所以我很懂他的心情,忍不住想替他加油。不過,日記中令人在意的事情也變多了。
  ──一想到紫小姐,就會有一種輕飄飄的,好像浮在半空中的感覺。
  ──飄浮感結束後會覺得很累。戀愛就是這樣嗎?還是因為紫小姐太有魅力了呢?
  除此之外還有「因頭暈而坐倒在地上」、「視野瞬間晃了一下」之類令人擔心的句子。
  我難以冷靜地繼續看下去,在某天的日記中看到奇怪的現象。

  《7月20日(四) 長春花盛開》
  今天是結業式。明天起就是暑假。直到九月為止,都無法遇見紫小姐了。好失落。
  紫小姐。紫小姐。紫小姐。
  神啊,求求你,就算只看一眼也好,請讓我有機會見到紫小姐。除此之外,這個夏天我別無所

  《追加》
  剛才寫日記時,我突然覺得一陣暈眩,向後栽倒在榻榻米上。
  雖然身體和左手拿著的手機都沒事,可是右手拿著的茶杯卻摔碎在走廊上。
  為什麼?因為媽媽在樓下叫我,所以我一面寫日記,一面拿起茶杯準備走出房間。我明明還沒拉開拉門,為什麼茶杯會摔碎在走廊上?
  神啊,這是超能力嗎?還是穿牆術呢?


  本來以為日記寫到一半中斷了,沒想到追加的內容如此奇妙。
  「這什麼?超能力?穿牆術?聽起來就像有中二病一樣……」
  我才剛和君島少年起共鳴,就馬上有種被騙了的感覺。
  忽地,某個畫面從我腦中閃過。
  車禍的那一瞬間,我似乎看見他的左手伸進車子裡──
  我心臟狂跳,覺得自己總算找到關鍵了。
  這時,川瀨同學的電郵也正好寄來。

        ◆ ◆ ◆

  郵件的內容是川瀨同學目前打聽的,關於君島少年的資訊。
  君島少年的住處、身家背景。他是K高中的學生。父親在建築公司工作,母親是高齡產婦。由於天生患有心臟病,經常請假無法上學,所以沒有朋友……等等。
  不過因為沒有打聽到與學長或車禍有關的事,所以她會繼續調查。川瀨同學以此作結。
  K高中離我的學校只有兩站遠。原來他是那所學校的學生啊?
  我拿起灰色手機,繼續閱讀君島少年的日記。接下來的內容無關對紫小姐的思慕,而是簡潔地記述他花了整週時間研究「超能力」的結果。
  ──看樣子,只要我強烈地想著紫小姐,就能稍微瞬間移動。
  ──重覆實驗後可知,十五公分是瞬間移動的極限。我有用尺量過,所以絕對沒錯。
  ──移動的方向似乎是固定的。我想應該是朝著紫小姐的方向跳躍吧。
  ──瞬間移動非常消耗體力,跳躍完會很累,對心臟很不好。
  ──假如跳躍方向上有障礙物,我的身體會被彈開,物體本身不會有事。
  ──之所以被彈開,是因為就物理學而言,同一個空間裡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物體?
  ──茶杯之謎也解開了。是因為我在瞬間移動時,右手穿過了薄薄的拉門。我在那時鬆了手,茶杯因此摔碎在門外。
  「十五公分的瞬間移動?朝著紫小姐的方向跳躍……?」

  假如沒有那場車禍,我應該不可能相信這些話,但是現在的我已經能全盤接受了。因為,如果不是那樣,這手機就不可能被我拿在手中。
  ──要是能直接跳躍到紫小姐的身邊就好了。那樣一來,我就隨時能去見她了。為什麼是這種半吊子的能力呢?因為我的心臟太弱嗎?還是神明太壞心眼呢?
  七月二十七日,君島少年難得地在日記裡爆發負面情緒。他的日記只剩最後一篇了。因為再隔一天的七月二十九日,是夏日慶典──也就是車禍的當天。
  看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朝學長的車子做瞬間移動。我仍然沒有掌握到任何關鍵線索。我以發抖的手指,點開最後一篇日記。

  《7月28日(五) 整片的雜草》
  接下來要開始進行實驗。之所以在實驗前就先寫日記,是因為怕我等一下有什麼不測。
  實驗內容:在瞬間移動時,前方有障礙物的話,身體被彈開的距離會依物體的重量而改變。到目前為止的實驗中,碰撞的最重物體是房間的拉門,雖然拉門很輕,但我還是被彈開了一公尺。我想確認障礙物是人的情況下,會被彈開多遠。
  我的房間太小,做這種實驗太危險了,所以改在附近沒有神主管理的神社做實驗。
  神社裡有石燈籠和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我要朝著那石燈籠做瞬間移動。
  這裡很少人來,我可以放心做實驗。雖然地上有一些菸蒂,讓我有點在意就是。
  我把手機設置好,以錄下被彈開的距離。好,要開始做實驗了。

  《追加》
  我似乎在草地上昏迷了將近四十分鐘。被彈飛的距離居然有八公尺那麼遠。之所以沒有受傷,是因為雜草很厚,成為緩衝的緣故。
  但最驚人的,不是實驗的結果。我在回顧錄下來的影片時,發現手機拍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面。不對,應該說是錄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聲音。
  糟了。明天就是S町辦夏日慶典的日子。我一定要去救紫小姐才行。
  明天一早就去找紫小姐的家吧。瞬間移動的話,就能知道她家的方位。去找她,說服她不要去夏日慶典。
  我一定會保護妳的。請等我,紫小姐。
  ──不,是織江真夜小姐。


  手機差點從我手中滑落。
  「為什麼會出現我的名字?我是紫小姐?就當成是這樣好了,要救我?這又是什麼意思?」
  由於日記已經到底了,為了尋找答案,我打開手機中的相機軟體,以確認昨天拍到什麼。相簿中幾乎都是花的照片,不過最後一個檔案應該是影片檔才對。影片很長,好像看到一半就會放棄。
  我檢視檔案。那是全長四十五分鐘的影片,一開始就是君島少年在看似神社空地開始錄影的影象。
  頭上戴著工地用安全帽的君島少年站在石燈籠前,把雙手放在石燈籠上。過了三分鐘,他整個人突然朝前方移動。
  這就是十五公分的瞬間移動吧?接著,他身體倏地朝後方彈開,消失在畫面外。和我在車裡看到的情況很像。
  君島少年似乎昏過去了,但還是繼續錄影著。一陣子後,畫面一角隱隱約約出現煙霧。雖然看不到身影,但是似乎有人在神社裡。
  我把音量調到最大,聽到了說話聲。雖然雜音很多,聽不太清楚內容,不過可以知道是一群男人在抽菸閒聊。
  『話說回來,今年的夏日慶典也要玩那個儀式嗎?』
  『儀式?什麼東西啊?』
  『這傢伙啊,去年夏日慶典時把女人帶到空地,假裝要接吻,然後把人推到事先挖好的洞裡,而且還把整個過程拍下來哦。你還真是沒心肝的壞蛋耶。』
  『我又沒有推人。是她自己靠過來抱我,才會摔下去的。而且拍影片的人是你耶?你也跟我一樣同罪啦。』
  我心臟猛地一跳。這聲音,我有印象。
  『我馬子說她班上有個很煩的女人。明明是個土妹,可是老愛跟著她出去玩,讓她很不順眼,要我教訓一下那女人,讓那女人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你馬子叫清原菫對吧?她明明長得那麼可愛,真是最毒婦人心。是說那個要被獻祭的衰鬼是誰啊?』
  『是一個叫織江真夜的女人。和她在一起實在有夠無聊的──』
  對話仍然繼續著,但是我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聽不進去。
  學長之所以約我出去玩,是為了整我。可是我卻傻傻地當真,一個人在那邊興高采烈……而且,清原菫同學才是學長的正牌女友。因為她討厭我,所以才要求學長來整我。
  本來,我還覺得她是最符合「紫小姐」天使形象的人……

  我腦中亂成一團,覺得自己又淒慘又難堪。我求救似地拿起自己的手機,打給川瀨瑠衣。鈴聲才剛響,電話立刻接通。

        ◆ ◆ ◆

  我抽抽噎噎地說出從日記中知道的一切。川瀨同學沉默地聽著,只有在我提到君島少年瞬間移動的事時回問過一次,接著就不再說話。
  我訴苦了將近三十分鐘,眼淚差不多流乾了。直到這時,我總算想起一個問題。
  「為什麼他會說我是『紫小姐』呢?我的名字裡沒有花啊。」
  『這個嘛,妳用羅馬拼音寫下織江真夜(ORIEMAYA)的發音,倒著念回去就知道了。』
  我雖然不懂,但還是照做了。
  把「ORIEMAYA」倒過來念的話,就是──
  「A、YA、ME、I、RO……啊!是『菖蒲色』!我的名字裡有花!」(註:漢字「菖蒲色」的發音為AYAMEIRO。「菖蒲」在日文中為一種鳶尾科的植物。)
  『鳶尾科的花都很美,而且會讓人聯想到紫色。』
  「所以是『紫小姐』……可是,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關於這件事──五月下旬時我曾在電車上遇到妳,和妳打招呼。我想,君島優一同學當時應該也在電車上吧。』
  是在搭電車時突然被川瀨同學叫了全名,讓我覺得有點尷尬的那天嗎?
  這樣一來,整件事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這麼說來,君島少年開始寫日記的那天,讓座給他媽媽的人,不就是我了嗎?我起身讓座時,說「不用了、不用了」的老太太,就是君島少年的媽媽?當時他也在場嗎?
  我想起他撞上車子時的模樣。之所以流了那麼多的汗,應該是為了找我,從一早就不斷瞬間移動,消耗了大量體力的緣故吧。瞬間移動時,只能朝著我所在的方位跳躍。只要連續跳躍,遲早可以來到我身邊。
  可是那天,我為了和學長約會,去了離家很遠的美容院。所以他找不到我家,而是來到夏日慶典的會場。他繼續使用瞬間移動的能力,總算找到我時,我已經搭上學長的車,準備到海邊了──
  所以他才會賭上一把。假如對著像車子那麼重的物體做瞬間移動,他的身體一定會被彈得很遠,看在旁人眼中,就像發生了嚴重的車禍。那樣一來,學長就沒有餘力整我了。
  又或者,是為了盡快把錄到學長真面目的手機交給我,才那麼做的。
  不論如何,那都是他賭命的行動。不顧自己安全,只想救我。以那麼瘦小的,患有心臟病和氣喘的身體,救我……
  『紫小姐。紫小姐。紫小姐。』
  『神啊,求求你,就算只看一眼也好,請讓我有機會見到紫小姐。除此之外,這個夏天我別無所求。』
  我想起日記中的句子,眼淚再次掉了下來。
  為什麼君島同學會這麼喜歡我呢?我明明沒有任何優點,又不起眼,只會打腫臉充胖子。為什麼要為了我這種人,做到那種程度……
  我不曾為他做過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他才好。我心中充滿歉意,覺得胸口很痛,就像被扯裂似的。
  「川瀨同學,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我能為君島同學做什麼呢?」
  『這種事,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織江真夜同學。』
  川瀨同學溫柔地道。她把君島同學所在的醫院告訴我後,就結束通話。

        ◆ ◆ ◆

  隔天早上,我到初見學長家按電鈴。雖然他沒有接我電話,不過昨晚LINE和郵件都變成已讀,表示警察已經放他回家了。
  「哦,是妳啊……真是受不了,警察完全不相信我的話。還好停車場有監視器,看過錄影畫面後總算可以證明我的清白。都是那個死小鬼害的。聽說他現在還在昏迷,根本活該。」
  學長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把錄到他說話聲的影片檔抵在他鼻子前。
  「這、這是什麼……又沒有拍到臉,不能證明說話的人是我。」
  「聽聲音就知道了。不然,把這影片拿到學校放給大家聽聽看?」
  「開什麼玩笑。這種程度的東西多的是蒙混過去的方法。像妳這種邊緣人說的話誰會信啊?沒有拍到我就不能當證據,警察也是這樣的哦。」
  「蒙混過去……是嗎?不過學長,這裡有拍到你哦。」
  我亮出自己手機,剛才的對話全被我錄下來了。學長啞口無言。
  「就像你說的,我是邊緣人,是只會打腫臉充胖子,很無趣的人。可是君島同學不是死小鬼。像你這種人,沒有資格批評他。」

  我說完,轉身離去。耳中傳入隱隱約約的蟬鳴。

        ◆ ◆ ◆

  我做了夢。很長很長,沒有結尾的夢──
  在夢裡,我不斷看到她的笑容。天使一般的笑容。清澈又帶著一點夢幻的眼神,嫻雅的說話方式,全都那麼可愛,讓我痴迷。
  織江真夜小姐──好想再看她一眼,好想見到她的笑容。
  這就是我的願望。是我對今年暑假的,唯一的願望。
  說到這個,她後來怎樣了呢?她有平安回家嗎?沒有被整吧?光是想像,我就擔心到胸口發痛。
  神啊,我可以改許別的願望嗎?就算見不到她也好,我會忍耐的。但是相對的,請祢保佑她,別讓她失去笑容。
  求求祢。求求祢。請祢一定要聽我的請求──我朝空中伸出手,向神明祈求。
  忽地,一股暖意包住我的手掌。這種舒適又溫暖的感覺,究竟是──?
  為了得到答案,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眩目的白光闖入我的視野。
  在光芒中,有什麼人在。那個人似乎正握著我的手。
  「快點醒來吧,君島同學。暑假還很長,我們可以創造很多回憶哦。」
  啊,這是怎麼回事呢。這一定是夢。是很長很長的夢的延續。
  因為,她就在我眼前。
  可愛的,哭皺了臉的,我的天使。就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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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從地面僅僅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故事 作者:岡本タクヤ

  「不宏大,也不誇張的故事。」
  出雲同學說完,以寶特瓶裡的茶水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
  「從地面僅僅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故事就好。那就是我在追尋的東西。」
  在午休的喧囂聲中,聽著出雲同學說這些話的,只有坐在她隔壁的我而已。
  「十五公分。」
  我複述著她的話,撕開鹹麵包的包裝袋。袋子上寫著「美味加倍!方便入口的新尺寸!」的宣傳詞。
  「分量縮水的變相漲價。這是用來掩飾商品實質漲價的修辭技巧哦。」
  出雲同學得意洋洋地賣弄沒必要說出來的知識。
  我一面咬著麵包,一面Google「從地面僅僅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故事」,不過找不到什麼典故,所以這應該是出雲同學的原創想法。她指的是日常中的小小非日常吧,我大概可以理解她的意思。
  「──對了,社群網站不是可以按『讚』嗎?我覺得除了『讚』之外,應該要有『去屎吧』的按鈕才對。重點是不能講明,要用諧音來表示。因為『去死吧』傷人的程度就像用又硬又冷的冰錐刺穿腦門一樣。但是用諧音表示的話,就像用布娃娃打人一樣,只是柔軟的暴力。」
  出雲同學說著無聊到死,不對是無聊到屎的話題。因為太無聊了,就連轉換話題的時間點都抓不到。
  「我想要有『無聊』的按鈕,而且很想現在就給它連按一百次。」
  我說著,Google起「宏大的故事」。這次跑出了沒聽過的哲學家和後現代主義之類,看起來很難懂的東西。
  從解說看來,「宏大的故事」是這樣的意思:
  ──把所有人捲進其中的,而且能正向共享其價值的故事。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個意思,那麼我們班上確實有強大、正確,而且應該相信的宏大故事。
  故事的主角,名字叫做花咲繪理奈。
  我把空了的塑膠袋揉成一團,看向教室的一角。
  那兒有一群明朗快活的少年少女。位於集團中央的她──花咲繪理奈正歡笑著。那畫面不但健全、乾淨清爽,而且極為繽紛,以她為中心拍照的話,根本可以直接放在學校的介紹手冊封面上作為廣告使用。我沒能成功加入她的宏大故事,因此認識了出雲同學。

  一切要回溯到兩個月前,我進入高中的四月。
  從小學六年到國中三年,只要是這九年來別無選擇地經歷過狹小教室內的權力遊戲的高一新生,全都懂這個道理:入學第一個月的表現,幾乎會決定接下來的高中生活有什麼樣的色彩。說的更直白一點,入學第一個月的表現將會決定──雖然我覺得這個詞彙不是好話──就是自己將會落在「校園種姓制度」的哪個階級上。
  一邊衡量彼此之間的距離,有時握手,有時刀刃相向,以爭奪稍微好一點的位置──這就是新生眼中的四月。
  不過,有極少數人不需要衡量對方的實力。不論面對誰,都不需要討好對方,也不需要裝腔作勢,藉著威嚇對方讓自己看起來很了不起。
  花咲繪理奈就是這樣的少女。
  她是在一群互相貶低對方毛皮或爪子的三花貓和乳牛貓群中,悠然現身的老虎。不輸給名字的亮麗外表,開朗活潑的個性,充滿智慧和幽默的談吐,最重要的是,儘管條件如此之好,卻不會令人心生反感的天生魅力。
  她沒有推開任何人,就站上了校園種姓制度的頂點。
  不管是男同學或女同學,所有人都覺得必須受她影響。班上學生很快地在以她為圓心的同心圓中,找到自己應處的位置。不到一星期時間,花咲繪理奈就君臨這個班級──不對,整個年級的頂點。
  話說回來,我並沒有親眼目睹那個過程。
  入學第一天,同學們才剛在班會做完自我介紹,被班導帶著參觀校內各種設施時,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來。當其他人開始排成行列,和剛好在自己身邊的人聊著剛才自我介紹的內容,製造聊天的話題時,我搖搖晃晃地前往還不知道確切場所的保健室,接著被救護車載到醫院。急性闌尾炎──俗稱盲腸炎,得的是這種不會要人小命的疾病,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話是這麼說,但生病基本上就是件不幸的事,而且,在這個時間點生病,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一般而言盲腸炎只要一星期就能出院,可是我的術後狀況不盡理想,拖了兩個半星期才總算出院。
  等我回到班上時,全班同學已經以花咲繪理奈為頂點,決定好大致的人際關係了。儘管我實際上算是新角色,但我不是轉學生,沒機會重新自我介紹,所以我的回歸被以「哦──我們班也有這樣的人呢」來做結。一開始,我還樂觀地認為應該有辦法改善現況,可是三天後,一星期後,直到黃金週假期到來為止,我還是沒交到任何朋友。直到這時,我終於產生了危機感。
  ──至少要在班上交到一個朋友,不然就真的糟糕了。
  窮途末路的我,不是亂槍打鳥,而是先找好目標再下手。

  我一直觀察著班上的人際關係,發現班上有兩個圈外人──簡單來說,就是在四月時沒有交到朋友,和我一樣孤立到現在的人。
  而且這兩人還正好坐在我前面和左邊。
  坐在我前面的是名為桑畑的少年。既然目標已經決定了,接下來只要鼓起勇氣和他說話就好。儘管我已經做好覺悟,但問題是桑畑同學這個人,有點古怪過頭。
  上課時,我以為他是看著黑板偏上面一點的位置聽課,沒想到是凝視著斜上方的天花板,直到下課鈴聲響起為止,整整二十分鐘一動也不動。數學課時,我以為他專心地抄筆記,結果是在筆記本上,從左上角到右下角寫滿「正義」兩個字。儘管如此,在小考時,他卻常常考滿分。
  桑畑同學和花咲繪理奈是相反意義上的引人注目。說白一點,就是讓人覺得少惹為妙的傢伙。
  我保留和他接觸的想法,把視線移到左邊座位。
  教室裡有不少拼桌吃飯的女孩集團,唯獨這個女生獨自咬著從超商買來的,麵條黏成一整團的蕎麥麵。
  這個女生也有點古怪,而且對於社交能力很低的我來說,找女生當自己的第一個朋友,這難度不是有點高嗎……雖然我有點猶豫,但是當我看到專心致志地在筆記本上寫滿「獨角仙」幾個字的桑畑同學後,我以消去法做出選擇。
  我全力動員臉上肌肉,裝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把身體稍微往左邊傾斜,說道:
  「那、那個,盒子裡應該有一包攪拌用的水吧?把那包水倒進麵條裡,麵條就會散開了哦。」
  我丟出去的對話之球沒有被立刻丟回,只見她身體一僵,定格了好幾秒之後──
  「我、我知道啦!」
  她小聲叫著,把正要咬下去的麵條團放回餐盒裡,拿起黏在盒蓋裡面的攪拌用的水。可是在撕開時手滑,大半包的水灑在桌上。
  我默默拿出面紙包,遞給狼狽不堪的她。她稍微猶豫了一下,搶過面紙包,像隻巢穴被人丟進鞭炮的野生動物一樣,以充滿懷疑和不安的眼神看著我。
  這就是我和出雲同學的第一次接觸。

  客觀來說,出雲同學長得不算差。仔細看的話五官相當端正,只要好好梳理打扮,一定非常吸睛。可是她全身散發的負面能量,自然飄散的古怪感,因邋遢而造成的不衛生感,總是嫉妒著現充人種的陰沉個性,一開口就是在貶低人的說話方式,全都讓人不敢恭維。說真的,會被孤立也是自做自受。
  雖然我們第一次接觸時,她對我充滿警戒,但出雲同學並不是自願成為孤獨的美食家的那種人,所以我們戰戰兢兢地開始丟起對話的球。在明白我沒有惡意或敵意後,出雲同學變得很多話。至於內容,就是對以花咲繪理奈為首的班上風雲人物的嫉恨和妒忌,對日常生活的不滿,除此之外,偶爾還會說一些「從日常飄浮十五公分~~」之類的,裝成文青少女的發言。
  雖然出雲同學是這樣的人,但她仍然是我在高中第一個交到的朋友。為了維持朋友關係,我在對話中努力地丟出容易讓她傳回的球(雖然有時會丟歪),而且也盡可能地飛撲接住她拋過來的球。
  「妳上次說的飄浮十五公分的故事,具體來說是什麼樣的故事?說到這個,五公尺的故事又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五公尺的話就累人了。比如莫名其妙地被抓去參加神祕的死亡遊戲,或是隱藏在身上的力量覺醒,不得不去和邪惡組織戰鬥,或是加入班上中心的小圈圈,過著現充的生活。那些事全都太不合理,飄得太高了,所以是五公尺左右的故事。」
  「前兩個例子和最後一個例子都是五公尺嗎……」
  雖然我這麼吐槽,不過仔細想想,最後一個例子反而是最有真實感的,完全無法達成的情況。
  「那十五公分的故事又是怎樣的故事呢?」
  「就是──被捲進快閃活動裡,隱藏在身上的可有可無的力量覺醒,或是看到野槌蛇之類的。不過只有看到而已哦,要是抓到了,就變成五十公分的故事了。」(註:野槌蛇是日本的一種長得像蛇的傳說中生物。)
  「什麼叫做隱藏在身上的可有可無的力量?」
  「嗯──比如把免洗雙生筷完美地掰成兩半的能力,或是封印住那種能力的能力。」
  「前者就算了,後者是要在什麼情況下,才會發現自己有這種能力啊?」
  不過的確,要說從日常飄浮十五公分的話,大概就是這種程度的超能力吧。
  「比如推理小說裡的日常謎團?」
  「是啊,順便一提,密室殺人的話是兩公尺左右。這種我們就沒辦法處理了。」
  「好像有點懂又不太懂妳舉的例子。該怎麼說才好呢?這算妳的興趣嗎?追求這種微小的不可思議──」
  總而言之,她想要的,就是能跳脫日常生活的力量,但是她只想跳脫十五公分左右,只想追求有一點點特別的非日常生活。
  「才不是那麼正面積極的想法呢。我只是覺得──如果真有那種力量,自己說不定就能得救吧。」
  出雲同學低著頭,看著自己桌面小聲地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不說話。她盯著桌面,繼續說道:
  「如果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如果能察覺其他人沒有察覺的東西,如果能在世界的角落發現這類的東西──你不覺得,就能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嗎?」
  「給他們一點顏色──」
  「沒辦法加入宏大故事的我,只能幫自己發現微不足道的,有一點點特別的故事。就是這種消極的心態啦。」
  出雲同學彷彿不願正視迴蕩在教室中的健全歡笑聲似的,趴在桌上。
  「……如果我真的可以得到超能力,最好是能折斷那些得意洋洋的傢伙們的免洗雙生筷的能力。」
  出雲同學又稍微抬起頭,喃喃說道。那模樣,看起來就像對拼桌吃飯,鬧烘烘地享受午餐時光的現充人群感到眼紅的妒婦似的。
  要是能做出文青式的結論,該有多好?我心想。

  出雲同學沒被抓去參加神祕的死亡遊戲,也沒看到野槌蛇,掰開免洗雙生筷的技術還是一樣爛。校園生活一直平穩地持續著。
  「──所以,校慶時我們班要開cosplay咖啡廳!」
  花咲繪理奈一說完,同學們紛紛開始鼓掌。
  在我及出雲同學無關的場所,班上的故事平穩健全地持續著。
  我們學校的校慶是在暑假結束後的九月初舉行。在期末考後的班會上,同學們討論起要在校慶時做什麼活動,好在暑假期間做各種準備。
  班會剛結束。考完期末考的解脫感,對於即將來臨的暑假,以及暑假後的校慶的期待感,使班上充滿浮躁的氣氛。
  雖然大部分學生都只會把心力放在社團成果發表上,但是感情非常好的我們班,除了極少數人之外,甚至還打算趁著校慶時做班服。這個消息是從哪裡聽說的?是從「極少數人」之一的出雲同學那裡聽說的。
  出雲同學的手機雖然是最新款,可是螢幕上卻長滿了細蜘蛛網。「128G!」雖然她對此感到得意,但是碎成那樣的螢幕,容量再大是有什麼用嗎?
  不論如何,她總是滑著那手機,仔仔細細地檢視班上同學的社群網路,特別是花咲繪理奈的推特和臉書和IG,對班上的大小事情瞭若指掌到令人感到悲哀的地步。
  出雲同學的手機螢幕上顯示出花咲繪理奈「要不要做班服?」的推特問卷。贊成的有八十七票。票數都比全班的人還多了──出雲同學不知為何,以關西腔如此吐槽。
  「而且他們等一下要去車站前的卡拉OK舉行考完期末考的慶祝會兼校慶準備會的囂張聚會哦。」
  「好像是呢。」
  「先不管他們了。等一下你要做什麼?」
  出雲同學一面收著書包,一面問道。
  「唔,我應該也會去慶祝會的角落坐著吧。」
  我說道。出雲同學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把頭歪了三十度:
  「Pardon?」
  「發音真好。不是啦,我是想去那個囂張的聚會打擾一下啦。」
  「……我說啊,在沒人邀請的情況下不請自來,可是會讓場面變得很尷尬的哦?不用在這種地方鼓起奇怪的勇氣吧……」
  「咦?沒啊,他們有邀我……哦。」
  「呃!」
  「不是啦,通常都會問一下『你要不要來』不是嗎?而且我想說全班同學幾乎都去了,所以──」
  「你、你也是加入宏大的故事後會很開心的那種人嗎!」
  出雲同學以錯愕又震驚的表情,握緊拳頭,渾身發抖地道。
  「啊,不是啦,所以說──」
  「去屎吧!」
  出雲同學搶劫似地抓起書包衝出教室。
  「啊,等一──」
  我還來不及制止,出雲同學就已經撞開聚在教室門口聊天的女孩集團,跑到走廊上了。糟的是,被她撞到的不是別人,正是花咲繪理奈,周圍的同學因此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這樣一來,出雲同學在班上的立場會變得更不妙的。
  我趕緊撥打她的電話,想把她叫回來,附近卻響起手機的震動聲。螢幕上長滿蜘蛛網的手機在出雲同學的桌上可憐地顫抖著。看來她離開得太急,忘記帶走手機了。
  「吶──」
  花咲繪理奈不知何時來到我面前。她伸出細柔的手指,難得的,面無表情地指著走廊。
  ──你們兩個,給我滾出這間教室,滾出我的故事。因為我生氣了。

  我本來以為她會這麼說。
  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但是不能參加聚會,有點可惜呢──我正這麼想時。
  「已經要放暑假了。要快點和好,拖太久的話可能會傷害感情哦。」
  等到我總算理解她的話時,這個人會不會太正直了?我心想。
  「對了。還有啊,追蹤我推特的帳號裡,有一個以攪拌用的水為頭像,上鎖的帳號。可以幫我問問那是不是出雲同學的帳號嗎?」
  啊啊,一切全被女王看穿了。而且完全無誤。

  也許受到出雲同學的負面氣場召喚吧,原本晴朗的天空被烏雲覆蓋,大顆大顆的雨水打在地上。出雲同學應該在沒有帶傘的情況下,衝進這種滂沱大雨中了吧。問題是,她是往哪個方向跑走的?
  離開學校的路線主要有兩條:從正門出去,或是從後門出去。一般來說,搭電車上學的學生會從正門,搭公車或騎腳踏車上學的學生大多會從後門離開。但是我不曾和出雲同學一起離開學校過,所以不知道她平常走哪條路離開。
  我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正門衝,突然被人抓住肩膀。
  我以為是假裝離開,其實留在學校的出雲同學,回頭一看,是比出雲同學更古怪的桑畑同學。因為他比所有人更早離開教室,所以我以為他沒打算參加慶祝會,已經直接回家了。
  桑畑同學把緊握的右手伸到我面前,左手指著某處。
  不過,我立刻明白他那古怪動作的意思。
  他的右手拿著傘,左手指著學校後門的方向。
  「謝、謝謝!」
  氣象預報明明說是晴天,卻依然帶著大直傘上學的桑畑同學的古怪,幫了我大忙。
  桑畑同學對我的感謝毫無反應,面不改色地在大雨之中朝正門漫步而去。我撐著桑畑同學的傘,朝後門跑去。一走出後門,就看到和出雲同學一樣大條的破毛巾躺在路邊。
  看樣子,因為出雲同學沒帶傘就在雨中奔跑,所以在離開後門時連摔了好幾跤,最後乾脆躺在路邊擺爛了。
  我朝她走近,以桑畑同學借我的傘遮住她的身體。
  也許是因為發現雨水不再打在自己身上吧,出雲同學緩緩坐了起來,接著發現我的存在。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以手指爬梳起自己溼淋淋的頭髮,仰望著我,小聲地說「攪拌用的水」。我沒有笑。
  沉默再次降臨在兩人之間。出雲同學蹲坐在原地,把拳頭伸到我眼前,緩緩打開。
  她手上,是揉得破破爛爛的,車站前某間家庭餐廳的飲料吧免費招待券。
  「我本來想……兩個人……一起去那邊盡情講班上同學的壞話的……」
  「──嗯。」
  那樣也不錯呢。我心想。
  「雖然那樣也不錯,不過──我想邀妳去參加那個囂張的聚會。」
  被雨濡濕的瀏海底下,出雲同學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出了教室之後,我一直在思考出雲同學追求的十五公分到底是什麼。
  日常生活中的重力,會因人而異。
  也許會被班上那些輕鬆飛在空中的同學笑吧──在班上同學全部出席的活動裡,當然不可能成為中心人物,不過,如果能窩在角落,小口小口地喝果汁的話──
  對我們來說,這不就是從日常飄浮十五公分的事嗎?
  不過是這種小事,我和出雲同學就能飄浮起來了。因為,在班上交到第一個朋友時,我有過身體飄浮了十五公分的感覺。
  說起來,藉著社群網路仔細收集班上各種消息,而且一直眼紅地說班上同學壞話的人,正是最想加入那個圈子的人,不是嗎?
  「對其他人來說,那種事也許很理所當然,和踏在地面上沒什麼兩樣──可是對我們這種人來講,就和看到野槌蛇一樣,是可以飄浮十五公分的非日常。」
  「……那種事,對我來說是三十公分啦。」
  出雲同學以又哭又笑的表情說道。
  「妳現在有十五公分埋在土裡,所以飄起來三十公分,反而剛好哦。」
  我說著,朝出雲同學伸出手。
  出雲同學仰望著我,緩緩回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
  我們並肩走在滂沱大雨之中。

        ◇

  暑假過了一半的某一天,我被出雲同學找出去看電影。是只有離家很遠的鬧區才有上映,而且只有一個廳的小眾電影。我一早就出門,幾經轉乘,來到電影院。
  要說粗心也好,耍笨也好,直到來到集合地點的那一刻為止,我都沒有想到這件事──
  「……咦?難道這是約會嗎?」
  一意識到這件事,我就覺得腹部的傷口──盲腸炎的手術疤痕差點裂開。如果沒有這道疤痕,我應該覺得出雲同學是個有點討人厭的女孩吧。這麼說來,這道疤痕也差不多是十五公分呢。
  「是說,離集合時間已經過二十分鐘了……」
  我打開手機確認時間,正打算直接打電話給出雲同學時,視野邊緣,遠遠走過來的一對少年少女吸走我的注意力。「啊?」我不禁暗叫一聲。
  那對少年少女維持著──雙方的右手和左手不會碰觸到的──大約十五公分的距離,走在一起。
  少年是我們班的獨行俠桑畑同學,少女是花咲繪理奈。
  兩人沒有交談,不走得更近,也不離得更遠。可是,那十五公分的距離之間,應該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吧。
  我覺得不能破壞他們的距離,所以沒有出聲和他們打招呼,只是看著兩人之間的空間。
  就在這瞬間,我覺得視野中所有的東西同時聚焦在一起。彷彿被他和她之間的故事的引力吸過來似的,各種東西都以鮮明的輪廓出現在我視野之內。
  鑽進自動販賣機和地面之間的十五公分縫隙裡的野槌蛇。
  手中拿著刀刃長十五公分的刀子,戴著草帽的少女。
  以時速十五公分的速度緩慢移動的,青銅像的指尖。
  地面上,直徑十五公分,正在發光的詭異魔法陣。
  從只能打開十五公分的門縫中看到的怪物之眼。
  放置在長椅上,裝了信紙的十五公分高的小瓶子。
  以秒速十五公分滾動的御飯糰。
  飛在空中,身長十五公分的妖精。
  漸行漸遠的兩人,手背和手背之間仍然保持著十五公分的距離。
  我眼前出現許多從日常飄浮十五公分的故事的片段。
  他的。
  她的。
  我的──
  和妳的。
  從日常中稍微飛躍起來的,各自的故事。少許的,片段的十五公分。作為麥高芬,被隨意扔出來的十五公分。
  要伸手去摸摸看嗎?──就在我稍微猶豫時,各自的故事又收了回去。
  刀子滑進少女的裙子口袋裡。青銅像的指尖瞬間靜止。野槌蛇躲進自動販賣機底下。魔法陣的光芒消失。失速的御飯糰不再滾動。小瓶子被狗兒叼走。怪物和妖精都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一切彷彿一場白日夢似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立食牛排店吃午餐,所以遲到了。」
  那漫不經心的聲音把我完全拉回現實。
  「哦哦,牛排啊,那就……為什麼?中午前集合的話,一般來說不是會一起去吃午餐嗎?為什麼妳一個人去吃那麼大分量又重口味的東西啊?」
  「五百公克的牛排吃到後來很撐呢。」
  「就是說嘛!而且妳穿那是什麼樣子!那不是在外頭穿的衣服吧!」
  老實說,我有點期待出雲同學會穿什麼衣服來赴約,但她穿的是校慶的班服T恤。
  「耶──同伴最棒了!」
  出雲同學拉著衣服上印有1─2的數字的部位,以令人火大的口氣說道。
  「妳居然那麼乾脆地融入班上的故事裡!真是讓人失望!」
  「不要老是說那種輕飄飄的話,要好好站在地面上生活哦。友情真是太棒了。」
  「妳到底是誰啊……這種角色不是出雲同學啦……而且變得有點吵……」
  我感嘆著,回想起剛才烙印在眼皮底下的光景。

  「這麼說來,妳常說的,從地面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故事,意外地到處都是呢。」
  「嗯?啊,對了。我把牛排的照片傳到IG上了哦。」
  出雲同學對我的話毫無興趣,滑起螢幕上長滿蜘蛛網的手機。發現她也有沒變的地方,讓我有點安心。
  現在的出雲同學,應該已經不需要日常生活中的謎團或野槌蛇、和免洗雙生筷有關的超能力了吧。
  儘管如此,等她習慣了現在的重力時──開始想抵抗宏大的故事的舒適感時。
  等到她再次需要從地面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故事時,我會再次陪著她,一起尋找下個小故事。
  就算沒辦法一下子飛躍到空中,只要一點一點地,十五公分十五公分地飄浮就好了。
  出雲同學的心情似乎很好,或者是太興奮了?她扔下我,以小跳步不停向前走。
  我追上那從地面飄浮十五公分程度的小跳步,走在她身邊,走在我的小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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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道女孩與書道男孩的混合展覽會 作者:くさなぎそうし

  春之章 花道女孩與書道男孩的混合展覽會

  花道。
  將鮮花直接插在容器裡,以映照出花兒本質的鏡子。
  插花有基本的形式。我喜歡記下各種花型。只要記住新的花型,祖母和母親就會拍手為我喝采。
  可是現在,我無法把花嵌進那些花型裡。自從見過他的書法後,我開始對一直以來的插花方式產生疑問。
  他的書法不拘泥於形式。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似的,把我過去堆疊、累積至今的東西,一口氣完全崩解了。

  ……我想要他。就算我知道他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女朋友。

  我以目光追逐著三公尺外的他的身影。在不斷的追逐中,我的心愈來愈往他靠近,日復一日地接近數公分。最後,我察覺到,他身邊有絕不讓人侵入的絕對空間。
  那是用來區隔朋友關係與男女關係的空間。寬度有半尺(十五公分)。

  ……雖然不甘心,但我也只能承認,自己的初戀對象是你──

        ◆ ◆ ◆

  「彩華,今天的作業妳寫好了嗎?」
  坐在我前面位子的唯雙手合十地向我問道。
  「現代國語的嗎?拿去吧。」
  我微笑著回道,她一臉抱歉地以雙手接過筆記本。
  「哇,好漂亮的字哦。妳有學過書法嗎?」
  「小時候學過一點。這種程度的字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我現在住在福岡縣沿海,名為宗像的城市裡。父親亡故之後,我跟著母親搬回她的娘家。
  轉到這間學校,已經滿兩個月了。
  「妳以前不是住在京都嗎?戶外教學時說不定可以回去看看老家呢。」
  「……是啊。」
  我應付地點點頭。
  我出生在名為瀧坊的花道世家。基於繼承人問題,父親亡故後,我和母親被趕到這種鄉下地方。我熟記各種花型,也順利通過升級考試,原本不出幾年就能繼承流派。但是在父親死後,這樣的機會就消失了。
  儘管如此,我仍然不能卸下這副面具。因為我母親還不打算認輸,一直在尋找機會,想再次回到京都。
  「真好耶。京都。」
  唯把筆記本攤開在桌上,看著我:
  「彩華的媽媽也是美人呢。京都一定是很華麗的城市吧。」
  「才沒有呢。而且還有點老舊哦。」
  儘管我不能接受現況,但是可以體諒母親的想法。因為我不討厭母親。
  對於母親,只有一件事我無法原諒。就是她勾搭了身為有婦之夫的父親,然後生下了我這個私生子。
  「彩華,妳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哦。」
  「太可惜了吧!妳這麼漂亮!」
  唯以發現珍禽異獸的表情看著我。
  「腦子裡只有插花的話,會交不到男朋友哦。」
  「我不需要男朋友。」
  ……失去自制力的話,會和母親一樣,使人生變調的。
  我早已決定要和花兒一起活下去。花兒不會背叛我,也不會以言語誘惑我。只要好好面對花,它們就會好好回應我。我已經做好一輩子投身在花道世界的覺悟了。
  「好了,大家快坐下。開始上課前,有件事要告訴大家。」
  班導古谷在黑板上貼了一張紙。
  「菊池的書法被選上,下次要幫花藝展覽會題字。」
  班上同學拍手恭喜名為菊池的人。
  「愛染,妳會參加那個展覽會對吧?」
  「是的。」
  「有空時給菊池一些建議吧。妳的意見應該很有用。」
  「……好的。」
  我點點頭,被周圍同學鼓噪的那個男生朝我看來,向我點頭致意。
  知道他就是菊池後,我把視線移回課本上。

        ◆ ◆ ◆

  「愛染同學,妳要去哪?」
  「練習。」
  「哦,對了,今天也有插花課呢。」
  菊池露出狗兒般親人的笑容,跟了上來。
  「上課前先跟我說一下嘛,該寫什麼樣的字才好呢?因為我對插花一竅不通啊。」
  「寫你想寫的字不就好了?」
  我想從菊池旁邊經過,但是他不肯讓我過去。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急啦。我可以去花藝教室觀摩一下嗎?我想多瞭解一點關於插花的事。」
  「……也不是不行。」
  ……但是我不想讓母親看到他。
  也許是對自己是小三的事感到自卑吧,母親無時無刻地監視我,想確認我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假如被她看到菊池,天曉得她會說出什麼樣的話。
  「要是妳什麼都不說,我就直接跟著妳去花藝教室了哦?」
  菊池以輕鬆的口氣威脅道。
  「不想變成那樣的話,就稍微分一點時間給我吧?我也是有截稿期限的,現在正急著呢。」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坐在唯的椅子上,把筆記本攤開在我桌上。
  「你的書法練多久了?」
  「十二年了吧。但也不是一直都很認真就是了。」
  「這樣啊。」
  我閉上眼睛,在腦中描繪出展覽會的場面。所謂的展覽會,最重要的就是把作品展示給一般觀眾看。所以,比起歪歪扭扭看不懂的文字,能一目瞭然的文字更具有震憾性。
  我把這想法告訴菊池。他皺起眉頭,雙手交叉抱胸。
  「嗯──真困難。總之就是只用一個字決勝負吧?」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許多漢字。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的「愛」字上。
  「『愛』染同學?」
  「啊,對不起。」
  我反射動作地移開視線。看到那個字的瞬間,我覺得自己的時間停止了。
  看著那個字,「父親的作品」在我腦內甦醒──
  「妳呢?學花道學多久了?」
  「也學十二年了。」
  「是嗎?那我們一樣呢。我家是開書法教室的,所以我才會從小開始練書法。妳也是嗎?」
  「是啊。對我來說,身邊隨時都有花,玩花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你也只要照著你的想法,寫你想寫的字就好。」
  「謝謝妳的建議。我會加油的。」
  菊池笑容滿面地道謝。就在這時,教室外出現一名嬌小的女孩。

  「啊,涼,你在這裡啊。」
  「我不是叫妳先回去嗎?花鈴。」
  「因為那個嘛,你看。」
  她拿出手機,把螢幕轉向我們這邊。
  「今天的海浪很棒哦。所以我想問一下,你要不要過去。」
  「海浪很棒?這是什麼意思?」
  我發問。她開心地說明道:
  「今天的海浪很棒,所以我們可以去衝浪。」
  「原來如此。」
  煩躁感莫名地升起。
  「那你就加油吧。菊池同學。」
  「啊,等一下。愛染同學。」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臉湊近:
  「衝浪和書法一樣,都需要感覺和速度,不是隨時都能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都不關我的事。可以請你放手嗎?」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學校。
  不知為何,那天的作品不理想到極點。

        ◆ ◆ ◆

  展覽會當天。
  我埋首在創作中,但是卻一直插不好。明明已經決定好花型了。
  今天的主角是芍藥,但是我的左手卻不肯乖乖聽話行動。

  ……只剩兩個小時了。

  我看著胸前的懷錶,心裡焦急不已。和服的腰帶似乎比平常勒得更緊。我不斷擦著頭上的汗水,可是無法擦去心中的不安。
  一定要完成作品才行。假如在這個展覽會上失敗了,我就沒有未來了。
  「哦,愛染同學,辛苦妳了。」
  我回頭,菊池站在我身後,手中拿著一面大牌子。
  「怎麼樣?妳好像陷入苦戰了?」
  我正想伸手拿花器,他卻以自己的雙手用力夾住我的雙手。
  「這是我家的家傳咒文。沒問題,妳一定做得到的。」
  「謝、謝謝……」
  就連只說過一次話的他都看得出我心中的動搖。在這種狀態下做出的作品,一定不能看。
  「深呼吸。」
  我照著他說的,調整起呼吸。也許是因為緊張吧,我的雙手不住地顫抖。明明以前從來不曾這樣。

  ……為什麼呢?

  因為這是來福岡後第一次參加展覽會嗎?因為沒有認識的人嗎?因為必須做出不讓自己流派丟臉的作品嗎?
  應該都不是。我心想。

  自從看過他的字後,我的花型就崩解了。

  「雖然妳還沒完成作品,但還是先休息一下,看看我的作品吧。」
  菊池帶來的牌子上,只寫著一個「花」字而已。可是那個字卻有如生了根莖似的,英偉挺拔。有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好厲害。

  我凝視著他的字,內心大受震撼。那不受形式束縛的字,使我的靈魂產生動搖。
  「妳覺得怎麼樣?」
  「挺好的不是嗎?」
  我調整心情,瞪著他說道。絕對不能輸給這個人。就算不在同一個領域,我也要用過去累積的一切來證明我比他強。
  我才不會輸給會不務正業地玩衝浪什麼的他。
  ……我一定要做出精采絕倫的作品。
  回過神時,手已經不再發抖了。我依著自己的心情,開始進行創作。

        ◆ ◆ ◆

  「辛苦妳了。愛染同學。妳的作品真是太棒了,芍藥很美哦。」
  「謝謝。」
  我笑著道謝。菊池以看到外星人的表情注視著我。
  「真意外。妳居然會對我道謝。」
  「真是沒禮貌。我一向是有話直說的哦。」
  「是嗎?那就好。」
  菊池笑著舉起牌子。
  「我也很高興自己寫出了好作品,這都是多虧了妳的建議。謝啦。」
  「我什麼都沒說吧?」
  「妳不是說寫一個字就好嗎?必須在一個字裡讓人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想通了這一點,創作起來就輕鬆多了。謝謝啦。」
  他說著,伸出手:
  「可以和妳握個手嗎?」
  「……嗯。」
  他的手掌沒有給我任何感覺。冰冷的溫度與大廳的空氣同調。
  「涼,你在這裡啊?我到處找你呢。」
  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名為花鈴的同年級女孩正大步朝這邊走來。
  「快點回去吧,爸爸已經在車裡等我們了。」
  「唉呀,不好意思。那麼愛染同學,再見。」
  「嗯。」
  我目送兩人離去,耳邊傳來不屬於心跳的脈動聲。胸口升起過去不曾經歷過的感情。

  ……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兩人維持著半尺(十五公分)的距離走遠,但是女方又再次回來。
  「怎麼了?忘了拿東西嗎?」
  「嗯。有件事我忘了跟妳說。」
  「什麼事?」
  「我和他在交往哦。」
  她說著,朝我伸出手。
  ……是這麼回事啊?
  我對他又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我和她握手,心想。
  「我對男人沒有興趣。」
  「是嗎?」
  「是的。」
  「那就太好了。我是遠藤花鈴。以後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遠藤同學。」
  「花鈴──妳在幹嘛?快點過來──」
  菊池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明明已經走遠了,可是卻很清晰。

  「就是這麼回事。下次再聊哦。愛染彩華同學。」

  ……是這麼回事嗎?母親。

  我目送她離去,生平頭一次對母親產生同情之意。在明白他已經名草有主的瞬間,我萌生了想得到他的想法。毫無疑問,這是我的感情。
  我的身上確實有母親的遺傳。

  ……這就是我的初戀嗎?

  我對他確實有特別的感覺。可是,我不知道這感情算不算戀愛。我在他身上感受到與父親同樣的東西,所以知道他很特別。但是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麼,我還不明白。

  ……算了。反正已經有收穫了。

  我環視著收拾完畢的會場,在心裡說道。
  雖然我不是自願來到這種鄉下地方的,不過有件事,我可以肯定。

  ──就算在這裡,我還是能以花道家的身分生活下去。

  夏之章 茶道女孩與花道女孩的靜寂茶會

  茶道。
  追求靜寂之道。
  我們配合著大自然,生活在日本的四季之中。見到春日原野怒放的花朵時,心中充滿愛憐。見到成熟於夏季的果實時,感到祝福與喜悅。於清秋思懷朦朧的月色,與家人團聚於凜冬的暖爐前,享受安寧。
  只有與自然共生的日本人,才能做到這些事。而這一切,全都被收納在名為「靜寂」的空間裡。
  這就是茶道的基本。
  可是現在,我完全沒辦法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不僅如此,還像是被拋入驚濤駭浪中似的。因為,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他,現在心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我也明白她十分有魅力。總是看著前方,毅然前行的人,不管是誰看來,都會覺得那姿態很美。
  話是這麼說,我也不能讓她因此奪走我的他。就算她對他無心,我還是不能容許她奪走他的身體。假如他被奪走,我的日常生活將會因此消失。

  ……非搶回來不可。搶回只有我能進入的,半尺的距離──

  曾幾何時,奪回理所當然的日常,已經變成我的日常了。
  雖然這樣非常悲哀,可是,不把雜質拿掉的話,靜寂就不能來到我身邊──

        ◆ ◆ ◆

  「唷,挺好的嘛。剛才很讚哦,花鈴。」
  涼把衝浪板放在沙灘上,為我拍手。
  「妳最近狀況超好的,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啦。」
  為了讓涼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所以我私下拚命練習。這種事我才不說。
  「接下來換我。」
  涼說著,划著水,移動到起浪區。
  我仰望天空,日光強烈,萬里無雲。雖然我把防晒乳塗得十足十,但是不想晒得更黑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外出。不過如果是和他一起衝浪,那就另當別論。
  「喂──我現在過去妳那邊──」
  我看著涼,他已經抓到浪,站在衝浪板上了。我無法不被平衡感絕佳,能自由操控身體的他吸引。
  「呼!怎麼樣?剛才很讚吧?」
  「……還不錯啦。」
  我不看著涼,說道。雖然不甘心,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衝浪技巧很好。從一開始,我們的幹勁就不一樣。我只要能和涼在一起就好,所以不怎麼在意自己的衝浪技術。
  「妳還好嗎?熱昏頭了嗎?」
  「沒事。」
  熱昏頭了的是你吧?
  兩個月前,涼在花道的展覽會上展示他的書法,廣受稱讚,成為話題。因為花道世家的人──愛染彩華轉到我們學校的關係。
  自從那場展覽會之後,他和她就要好了起來。我和她接觸的機會也變多了。
  「等一下愛染同學要來我家。妳要不要也一起來?」
  「不,我還有別的事……你們就開開心心地獨處吧?」
  「妳該不會……在嫉妒吧?」
  涼壞笑著:
  「我們才不是那樣的關係呢。是的話,我就不會把她要來的事告訴妳,也不會和妳一起衝浪了。」

  我的心熱了起來。沙灘的熱度轉移到腳上。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妳不是心情不好嗎?妳不肯看著我的時候,通常都是有什麼心事的時候。」
  ……既然發現了,就不要問我啊。
  「因為彩華同學她身材比我好,比我更有女人味嘛……」
  我摩擦著拇指說道。
  「我個子又小,皮膚又黑,又沒什麼女人味。所以比起我,你應該比較喜歡彩華同學吧。」
  「才沒有那種事呢。我喜歡的是妳啊。」
  涼說著,笑道:
  「而且她不也會去妳家?所以有什麼關係?」
  只要有興趣的事,彩華都會去插一腳。由於我家是開茶道教室的,雖然和她的流派不一樣,但是她也會來我家學習。
  「她後天會來我家。不過那是因為我們都是女生哦。要是我和其他男生一起喝茶,你會開心嗎?」
  「不,開心不起來呢……」
  涼介說著,想到什麼似地高聲道:
  「……對了,下次的煙火大會,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去玩吧。我會先和其他人打聲招呼的。」
  「咦?可以嗎?」
  「嗯。雖然我也覺得挺難為情的,不過我們也差不多該獨處了。」
  梗在心中的東西自然地消失了。在這之前,我們每年都是和他的朋友會合,一起去參加煙火大會。老實說,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玩。

  ……今年,我和他,兩人單獨去煙火大會。

  「嗯。我一定會去。」
  「要穿浴衣來哦。我想看妳穿浴衣的樣子。」
  「嗯。當然。」
  儘管如此,她的存在還是沒有從我心中消失。
  和他交往的人,明明是我──

        ◆ ◆ ◆

  我一面躲開盛夏的陽光,一面偷看涼介家的書法教室。涼和彩華穿著被汗濡溼的T恤,正全心投入地寫著字。
  「好難啊。這個『靜』字,很難抓好平衡呢。」
  彩華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只要思考過漢字的意思,就可以順暢地寫出來了哦。」
  涼握著毛筆說道:
  「讓爭執沉澱下來。也就是讓渾濁的水變乾淨。只要用這種感覺寫,就能寫得好了。」
  我再次被他拿筆的模樣吸引。就像之前看到的衝浪場面,自然地,但是強而有力地前進。衝浪能讓書法進步的說法,也許是真的吧。
  他的字裡有某種能吸引我的心的東西。
  「……真是厲害。我又學到一課了。謝謝你。該付你多少錢呢?」
  「我不收錢哦。」
  「這怎麼行……」
  彩華朝涼的方向移動。我的心動搖了起來。
  「我又沒教妳什麼了不起的事。這只是書法的基本而已。等、等一下,妳靠得太近了。」
  涼伸出雙手擋,想和彩華拉開距離。但是彩華仍然不停逼近,把他逼到紙門旁,接著起身,脫掉T恤。
  「這麼做的話,你就會教我更多東西了嗎?」
  「咦?愛染同學,妳在做什麼?」
  「在京都時,如果不這麼做,老師就不肯好好教我呢。男人都是這樣的吧?」
  ……這個女人在做什麼啊?
  無法理解她的行為,我只能傻眼地看著穿著裙子,上半身只剩內衣的她。

  「不不不,妳不要這樣。我沒有想過要妳做這種事。」
  「你在顧慮她嗎?我不會告訴她的。我對你本身沒興趣。我有興趣的,只有你的書法而已。」
  ……必、必須進去阻止她才行。
  雖然我這麼想,但是沒辦法把腳抬起來。身體跟不上狀況。
  「等一下。妳先聽我說話啦。我不知道妳是怎麼想的,但我並沒有隨便教教哦?而且可以的話,我不希望妳做這種事。」
  「為什麼?」
  「因為我想珍惜妳。」

  撲通。

  心跳聲讓我的心亂了套。剛才的話,是出於他的雞婆?或者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想珍惜我,就該更認真教我。為什麼要和我保持距離呢?」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涼介搖頭。
  「對我來說,有花鈴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日常。但是在認識妳之後,很多東西都變了。老實說,我不懂這樣是好是壞。可是,這樣的關係很奇怪。這點我還是懂的。」
  「只追求身體,不可以嗎?為了進步,我什麼都會做。你的書法裡有我沒有的東西,所以我想理解你。而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件事了。」
  「愛、愛染同學……」
  「教我寫書法吧。菊池同學。為了寫書法,必須瞭解女人的身體才行。京都的老師是這麼說的。」

        ◆ ◆ ◆

  「您的茶泡得真好。」
  彩華行了一禮,把茶碗緩緩放下。
  「真有趣。同樣都是茶道,表和裏的做法卻截然不同。我又學到了一課。」
  「是、是嗎……」
  兩天前,她明明在涼介家那樣子誘惑涼,可是現在卻完全看不出發生過那件事。對她而言,那種事真的無關緊要吧?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的是壞事。
  ……出身自世家的人,想法果然不一樣。
  那天,我只能選擇轉身逃走。除非和他們拉開距離,否則我就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悲慘,但是也只能落淚。
  「我總算知道祖母為什麼叫我來裏百家學習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問道。彩華咳了一聲:
  「拘泥於形式的話,就創作不出好東西了。」
  茶道的表與裏,有點類似不同流派。
  表是保守,裏是發展。雖然都是茶道,但是前進的方向不一樣。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傳統的事物經常會受到新時代的篩選。落語、能劇、歌舞伎……全都會隨著時代進化。為了活在花道的世界裡,我已經做好覺悟。因為那不是靠著半吊子的熱情就能待下去的世界。」
  我明白她的想法。為了流派,必須捨棄自我。這八成是必要的覺悟吧。但是假如因此把涼扯進來,我就不能接受了。
  彩華一定是純粹想得到他的書法吧。可是那種做法絕對有問題。不點出這點的話不行,但是我卻做不到。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不必這麼急吧?這樣就當不了普通高中生了。」
  「沒錯。因為競爭對手天天都會誕生,為了成為第一名,必須隨時把想做的事做到最好才行。」

  ……沒有勇氣面對的人,就連指出她有錯都做不到。

  我連和彩華爭論都做不到。她的精神年齡和成年人相同,明知有錯,也會照著自己的想法,強行去做想做的事。
  可是,我絕對不會把涼讓給她。不論如何,這想法都不會改變。
  「哦哦,妳們正在泡茶啊,真好。」

  涼一派輕鬆地進了茶室。
  「你怎麼突然來了?」
  「哦,對不起,是我叫他來的。」
  彩華若無其事地道。
  「因為我覺得三個人一起,比兩個人更有學習效果,這樣會對妳造成困擾嗎?」
  她是真的什麼都沒想,就把涼叫來嗎?這真的不是宣戰布告嗎?

  ……回想起靜寂吧。

  和平常一樣。涼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為什麼看到他時,我的心會亂成一團呢?
  「涼介,坐過來這邊吧。」
  彩華直接叫他的名字。光是這樣,我的心就波濤洶湧。

  ……快點安靜下來。我的心。

  我做著深呼吸,凝視眼前的茶碗。一直以來,我都在學習靜寂,可是現在卻控制不了自己。我是為了什麼才學茶道的?就連這件事,我都搞不清楚了。

  ……靜寂,靜寂,靜寂。讓爭執沉澱下來。讓水變得清澄。不想像那種場面的話,淚水就會湧出來。

  涼介會選誰呢?我們就像茶道的表與裏一樣不同。他最需要的,究竟是誰?

  ……求求你,只看著我吧。

  我求助似地看著涼,但是他眼中似乎沒有我。衝擊著我的心的巨浪,一個翻滾,吞噬了整間茶室。

  秋之章 書道男孩的一枚硬幣校慶

  書道。

  不是單純地以毛筆寫字,而是用來映照出自己的鏡子。
  以毛筆寫的字是旅行時的存檔點,但是不能把走過的路重新來過。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為了尋找專屬於自己的字,一邊迷路,一邊旅行。
  在旅途中,我遇見了兩個字,對此感到迷惘。
  「戀」與「愛」。
  雖然我有交往中的女朋友,但是後來又出現了一個讓我很在意的女孩。我對她們的感情,究竟是戀還是愛?我不知道。
  我一直相信的「戀愛」感情,被她們的聲音破壞了。到底該選誰呢?可是我又很害怕,在做出選擇後,說不定會因此失去什麼。
  我想要「愛」。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戀」了,所以我想瞭解其他種類的感情。話是這麼說,我對誰的感情才是愛呢?現在的我還不明白,只能被吞沒在黑暗的深海裡。我想,這問題的答案應該比墨還黑,必須下潛到很深很深的場所,才找得到答案吧。
  雖然我也想過三人行,但是那太困難了。追求光,一味追求燦爛的未來的她,不可能和追求影,一味依賴過去的她處得來。她們就像表和裏一樣,就算帶著同樣的東西,也會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前進。從一開始,就是背對背的狀態。
  假如有什麼讓她們合在一起的方法,就是讓她們成為同時具有正反兩面的硬幣吧。那樣一來,我也許就能順利地和她們交往了。
  雖然我還不知道自己期望的終點在哪裡,可是為了抵達那終點,我必須繼續游下去。
  為了前往終將抵達的終點,我必須跨過這道坎才行。

        ◆ ◆ ◆

  「唷,進展如何?」
  「哦,花鈴啊。嗯,應該還可以吧。」
  我放下筆,卸下肩膀的力氣。
  「是說這數量還真驚人。明明只要寫一個字,一般會寫到這麼多張嗎?」
  「因為只寫一個字啊。」
  我深呼吸,說道。
  「為了找到自己的字,不寫個上百張,是找不出來的。」
  「這樣啊?可是我覺得這些已經不只上百張了耶。」
  花鈴說著,環視書法教室。教室裡有兩兩並排的桌子,還有講臺、寄物櫃。儘管這些東西全被我的字掩埋了。但我還是不夠滿意。
  「因為不是寫滿一百張就一定有成果嘛。之後就是看自己能面對自我到什麼程度了。」
  書道是一瞬間的光輝,必須花上很多時間,才能達到那個境界。有時十分鐘就能寫出滿意的字,有時花上好幾天仍然無法滿意。現在的我,已經超過兩星期都處在低潮期裡了。
  剛開始寫時,楓葉還是綠的,現在已經帶著點紅色調了。
  「……你最近愈寫愈好了,好到讓我有點嫉妒呢。」
  「……是嗎?我覺得還不行,還看不到前方呢。」
  一定是因為在迷惘之下重覆地寫,所以看起來才像進步了。真正的我其實很醜陋,只想著該怎麼做,才能同時得到她們兩人。
  「涼,這次的主題為什麼是『愛』呢?這主題是你決定的吧?」
  「……妳是聽誰說的?」
  「是『愛』染同學說的。」
  從花鈴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我身體莫名地僵了一下。我一定問心有愧吧。正因為我隱瞞了真心話,所以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涼,親我。」
  她以小巧的手捏著我的肚子。絕不主動把嘴唇靠近,是她可愛的地方。
  我回應她的要求,輕啄了一下她的嘴唇,但是什麼感覺都沒有。過去和她接吻時所感受到的那些,似乎都不是真的,變成了單純的儀式。
  我和彩華接吻時,明明更熱烈,更心蕩神馳。
  「再一下下……」
  「對不起,等我這邊解決之後,再正式慰勞妳,好不好?」

  「……不會變成正式分手吧?」
  花鈴的話狠狠刺著我的心。
  「對不起……你不用回答。」
  「怎麼可能呢?我喜歡妳啊。」
  喜歡的感情是真的。可是,這是對青梅竹馬的「愛」呢?或是對戀人的「戀」呢?我不知道。
  「……謝謝。我相信你。」
  「……嗯。」

  ……我究竟,是對誰有戀,對誰有愛呢?

  我再次放下筆,解開纏在頭上的布條。連這件事都弄不明白的話,我是寫不出我的字的──

        ◆ ◆ ◆

  「妳還在啊?愛染同學。」
  「哦,涼介。」
  我回到教室時,彩華還沒離開。她正拿著巧克力波斯菊,確認花莖的方向。
  「妳似乎陷入苦戰了呢。」
  「沒你那麼嚴重。你還沒寫好對吧?」
  「……被妳發現啦?」
  我的肩膀再次垂了下來。
  「妳覺得戀和愛有什麼不同呢?」
  「愛是回頭看,戀是線纏在一起,對吧?」
  「我不是問字的原型,是想知道妳的想法。」
  「愛有很多,但戀是盲目的,會讓人看不到其他東西。」
  我明白她的意思。愛有很多種形式,但是戀只能有一個答案。我的戀是誰呢?
  「你為什麼要選這個字呢?」
  「沒什麼理由。因為我想知道愛是什麼。我已經知道戀了,所以這次,我想知道愛。」
  「這表示你戀過花鈴同學嗎?」
  「……恕難奉告。」
  「既然你不肯回答,我就來做個人解釋好了。我的初戀是你,所以如果你也戀上我,我會很高興的。」
  她朝我靠近,但是我退開。要是被她逼得更近,我們又會變成糜爛的關係。
  「不可以。我已經有花鈴了。」
  「為什麼有花鈴同學在就不行呢?愛不只一種哦,不需要執著在同一個人身上。」
  彩華的聲音融化了我的腦漿,她纖細的手指拂過我的脖子,在我的背上生根。
  「不要這樣。妳也還沒完成不是嗎?我也還沒寫好,所以不要這樣。」
  「所以完成後就能做了嗎?」
  「……不行。」
  我高舉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我的心被囚禁在她的牢籠裡。
  無法抗拒這魔力。
  「我可以哦。就算你和花鈴同學結婚,我還是能愛你。」
  她的倫理觀念果然有偏差。因為出身於花道世家嗎?只要能吸收的東西,全都毫不客氣地吸收,轉化為自己的養分。這種行為就像花一樣,看起來很美麗。
  可是,我不想看到花鈴難過的表情。
  「那是真正的愛嗎?」
  「愛是沒有形狀的哦,涼介。」
  彩華再次在我耳邊呢喃:
  「滿溢在這世界上的,全都是愛哦。因為有愛,才有形狀。不管是花,或是人,全都是因為有愛,才能活著。」

  她的身體和我的連繫在一起,聽得到心跳聲。
  「所以啊,涼介,求求你。」
  彩華舔著我脖子似地在我脖子上吹氣:
  「我的身體很想要你。所以……就算只給我身體也好……滿足我吧。」

        ◆ ◆ ◆

  校慶當天。
  也許是因為彩華的花藝作品很受注目吧,許多客人湧進來參觀顯得熱鬧不已,使我們班的教室失去展示室的功能。
  珍珠繡線菊和巧克力波斯菊。切中主題的作品,使來場的客人們陶醉不已。就連不會插花的我,也能充分明白她的主題。
  兩朵巧克力波斯菊交纏在一起,成為一體,朝著同樣的方向延展。這不是「戀」,是「愛」。我的直覺是這麼說的。
  「……很棒呢,愛染同學。」
  我一面收拾自己的書法,一面說道:
  「這是妳的『愛』吧?會讓人看得入迷哦。」
  我果然贏不過她。她的目標比我遠大太多了。就像接受陽光,筆直生長的植物一樣,同時具有頑強與純粹。
  「你的字也很棒哦。」
  「……嗯,謝謝。」
  到頭來,我還是沒能寫出令自己滿意的字,只能從之前寫的字中挑選,從許多的愛中挑選出一個。
  「你為什麼選了那張,讓我來告訴你吧?」
  我什麼都無法回答,她指著愛裡面「心」的部分。
  「心的語源有許多種說法,不過這個詞,因為肉眼看不到,所以也被稱為裏。你的心很正直,沒有表裏,所以點和點是分開的。」
  被彩華一說,我重新端詳自己的字。雖然我沒有意識過這點,但是心的點確實是分開的。
  「如果是我,會把點連在一起。但是你並沒有蒙混過去。這個點的部分也可以說是表與裏的兩個心。所以我認為,你只要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好。」
  我可以接受她的說法。儘管說要相信直覺,但是無法相信自己,而且還自以為陷入低潮。
  因為我想裝成自己生病了。
  「這,就是愛……嗎?」
  我再次看向自己寫的字,我一直認為自己必須同時具有表裏才行。表有表的解釋,裏有裏的領域。就算兩者不同時存在,也是一種愛,是戀。
  但其實不需要兩者兼具。就算只擁有其中一種,也沒有關係。
  「我好像恍然大悟了。謝謝妳。要不要開個慰勞會呢?和花鈴三個人一起。」
  「當然好呀。」
  「到時候,我有話要對妳們說。所以妳先做好覺悟吧。」
  我強勢地道。彩華笑了起來:
  「希望對我來說是好消息。」

        ◆ ◆ ◆

  校慶結束的一星期後,楓葉完全紅了。黃色的銀杏葉子隨風飄零。
  我們三人聚集在我家院子裡,一面賞月,一面發呆休息。我下定決心,站了起來:
  「我一直在思考……結論是,妳們兩人我都需要。所以我想用這枚硬幣來做決定。」
  「決定什麼?」
  「決定選誰對吧?」
  彩華冷靜地道:
  「這是涼介的結論對吧?既然如此,我就沒意見。」
  「愛染同學,妳是真心這麼想嗎?」
  花鈴看著她,瞪大雙眼。
  「涼,你在開玩笑吧?用丟硬幣來決定選誰?你打算用這種賭博似的態度和我們交往嗎?這樣太爛了。」

  「既然如此,妳大可不要參加。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決定權。」
  「我怎麼能不參加。我有多喜歡涼……妳怎麼可能知道。」
  「不知道的是妳。」
  彩華犀利地道:
  「妳太貪求他了。得不到的話就不如不要,只是戀著自己而已哦。」
  「被喜歡的人這樣對待,妳會高興嗎?考慮彼此的心情,才是真的互相喜歡,才是愛哦。不然的話雙方的關係會崩壞的。像妳那樣單方面的滿足就好的,那才是戀著自己哦。」
  「我只要能被選中就好。有必要知道全部嗎?愛是那樣的東西嗎?就算妳的愛害得他寫不出字,也無所謂嗎?」
  「……涼?這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突然做出這種結論。」
  我制止彩華繼續說下去,看著花鈴:
  「我知道妳會怪我。妳們說的,我都懂。可是不這麼做的話,我就寫不出字。」
  「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聽到雜音。那些雜音會使我無法專心寫字。雖然妳說我的字愈寫愈好,但是現在的我,沒辦法認同我的字。」
  書道是筆墨之旅。對旅行本身感到煩惱的話,就不可能看得到終點。更何況我才剛開始旅行。
  「我也想過和妳們分開。但是不可能。在分離的世界裡,我沒辦法成長。」
  如果能前往沒有愛的場所就好了。可是世界上沒有那樣的場所。這個世界充滿了愛。需要有人製作筆墨、紙,我才能寫字。假如糟蹋了那些人的心血,我就不可能繼續寫下去了。
  「……涼介,你真的很不會變通呢。我無所謂哦。妳呢?」
  「……既然涼都這麼說,我只好接受了。」
  花鈴按著快要哭出來的眼睛說道:
  「就算涼選的不是我,我還是喜歡你……如果這麼做能讓你平靜下來,我就接受。」
  「……謝謝妳們。」
  我把收回口袋的硬幣,再次拿出。

        ◆ ◆ ◆

  「涼!這裡有很好的波浪哦!要不要過去?」
  「好,妳先過去吧。」
  紅葉完全凋零,時序進入冬季。我和花鈴再次回到半尺的距離,一面聽著風聲,一面看著海浪發呆。
  「你不過去,我就不過去。」
  花鈴開心地隔著潛水服不斷摸著我的後背。
  「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就算你說想分手,也不可能哦。」
  「是是是,那換我過去好了。」
  「不行。」
  花鈴從背後抱住我,把體重壓在我身上。
  「害我嚇成那樣,所以你沒有發言權。」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了吧?」
  「那樣當然不夠啊。你要用一輩子補償我才行。」
  那時候,我在丟硬幣之前,就已經決定好要選誰了。這件事,被花鈴看穿了。
  「因為那枚硬幣,兩面都是正面對吧?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法了對吧?你啊,你啊。」
  花鈴一面捏著我的臉,一面笑道。
  「嗯。我喜歡的只有妳。可是要做個了結的話,就只能那麼做了。」
  我用的那枚硬幣,兩面都是正面。所以,我在彈起硬幣之前,就已經決定好要選花鈴了。
  「如果是你,應該會選我吧。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哦。嗯嗯嗯~~」
  花鈴說著,以臉頰蹭我。被她像動物似地求愛,讓我有點困擾,不過,假如這麼做能使她感到安心,就無所謂。
  那時候,我看著兩人的臉,相信直覺的結果,就是我愛花鈴。看著她快哭的臉,巧克力波斯菊浮現在我腦中,使我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她。於是,我把事先準備好的兩枚硬幣中,兩面都是正面的那枚拿出來使用。

  我不後悔。一直愛著第一個「戀」上,並且被「愛」的人,才是戀愛。對我來說,這個過程很重要。只要能讓我繼續旅行,我就不後悔。

  「涼!來了!曲線很漂亮!你快大展身手給我看吧!」
  「嗯!交給我吧!」

  書道不能重來。所以我必須自行開創看得到終點的人生。
  相信這答案的後面,有著能夠滿足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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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漸變的風景與不變的約定 作者:久遠侑

  「放暑假時,我會回來玩的。」
  小學六年級的那個冬天,她留下了這句話,搬到其他城市。
  一年半後的如今,那句話仍然存在於我的記憶一角。但我也不知道這約定是不是真的能實現。而且話說回來,這也不是什麼有明確時間的具體約定。就像我在沒有她的生活中,幾乎不曾想起這件事,她說不定也早就忘了我了。
  整件事,開始於小學六年級第一學期快結束的那天。我的手指受了傷。就算如今,我也能鮮明地回憶起利刃劃開皮膚的刺痛,以及從指尖湧出的鮮紅血液。
  美勞課時,雕刻刀狠狠劃過了我右手食指的側面。握著雕刻刀的左手不小心滑了一下,刀尖朝著按著板畫用木板的右手飛去。血珠從傷口滲出,轉眼之間滴在桌上、地上,形成大小不一的紅色圓點。旁邊的同學尖叫著呼喚老師,我們班的導師,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女老師很快地來到我身邊。
  「割到手了?還好嗎?」老師看著從手指不停湧出的鮮血,緊張地問道。「拿去用吧。」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從口袋中掏出面紙,抽了好幾張給我。我以那些面紙按住傷口,柔軟的白紙一下子變得殷紅,而且多了幾分沉重。
  「快點去保健室。衛生股長是誰?」
  「是我。」坐在離我有點距離之處的宇原夏美起身。「啊,對。」慌張到忘記這件事的老師說道:「陪他去保健室。」
  「是。」她冷靜地應道,率先走出美勞教室。
  「要把受傷的手指舉得比心臟高哦。」老師叮囑道,我點點頭,按著傷口走出教室。
  我來到走廊,宇原關上教室的門。與吵吵鬧鬧的教室相比,走廊很安靜。我們隔著一步的距離並肩快步走著,來到保健室。穿著白袍的保健老師立刻讓我坐在椅子上,從銀色的金屬容器中拿出紗布,快手快腳地幫我處理傷口。止血後,在傷口貼上能促進傷口癒合的OK繃,在手指纏上白色的繃帶。
  「這樣就行了。以後用刀子時要小心哦。」
  「謝謝。」我說道。保健老師幫我包紮時,宇原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的折疊椅上。
  「宇原同學,等一下記得在保健記錄簿寫上你們的班級,他的名字,還有『割傷』哦。」
  好的。宇原答道。就在這時,兩名穿著白色運動服的小女孩推門闖了進來。
  「老師!中野在體育館裡中暑了,宮島老師叫妳快點過去!」一名女孩緊張地說道。
  「哎呀,那可不好了。」
  保健老師拿出保特瓶裝的飲料和毛巾,從冷藏庫拿出保冷劑,「我先離開一下,你們也快回教室吧。」和另外兩人一起走出保健室。
  三人的聲音很快消失了。風從稍微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床舖周圍的奶油色窗簾晃動著。我甩了甩因為包上繃帶而稍微變重的手,疼痛像退潮般一下子減退了。
  「這樣一來就暫時不能練習了呢。」
  當時的我是硬式兒童棒球隊的成員,雖然我們球隊已經在夏季全國大賽的預賽中輸了,而且接下來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比賽,不過暫時不能戴棒球手套練習,比受傷還讓人心痛。聽到我的嘟噥,正在摳著指甲旁邊小肉刺的宇原抬起頭,遮住她臉的頭髮搖晃了起來。
  「北野同學,你有在打棒球對吧?在入澤棒球隊。」
  她把頭髮勾到耳後,一面問道。「對啊。」我點點頭。
  「守備位置是哪裡?」
  「投手。」
  「那你指頭受傷不就糟了嗎?」
  「不過我是左撇子,所以還好。」
  「是這樣嗎?」
  宇原有點激動地回問道。我被她的氣勢嚇到,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我都不知道──不過說的也是,一般都是以慣用手拿雕刻刀的嘛。」
  「宇原,妳喜歡棒球嗎?」
  知道手指對投手的重要性,還有剛才那種激動,讓我如此猜測。
  「是啊,我偶爾會和弟弟一起去看西武的比賽哦。」
  是這樣嗎?這次換我驚訝了。
  她點點頭,看了看保健室裡的時鐘,「差不多該回去了。」她說道。我們回去前,宇原打開厚厚的「保健記錄簿」,以原子筆在其中寫上我的名字和班級,以及受傷的情況。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在教室裡或放學回家時聊天,而且我也認識了宇原的弟弟慎司。他比我們小兩歲,因為是敏感性肌膚,很容易曬傷或發炎,所以雖然喜歡棒球,但沒辦法加入球隊,正式練習棒球。
  我們很快熟了起來。小學最後的暑假剛開始的某一天,我們三人在附近的公園裡玩傳接球。右手受傷的我沒戴手套,以左手接住慎司丟得太高的軟式棒球,再輕輕地丟給宇原。宇原的動作生疏,但還是成功接住了球。不過她似乎不太會投球,好幾次把要傳給慎司的球丟偏。每當丟偏時,慎司會一面抱怨,一面有些開心地追去撿球。
  玩了一陣子之後,「我累了。」宇原說完,脫下手套走到長椅邊坐下。「北野,投球給我吧。」慎司蹲在地上,如此說道。
  「咦?可是……」
  「現在是暑假期間,就算受點傷也沒關係。」慎司以認真的表情說道。我看向宇原。
  「他本人都那麼說了,所以沒關係。你就和他玩一下吧。」
  「好吧。」
  我以領口擦去下巴的汗水,以平常投球的方式擺出固定式姿勢,把球舉到胸前,把注意力集中在左手指尖上,以七成左右的力量朝慎司丟出直球。一開始,慎司因為緊張而漏接了,不過後來大概習慣了吧,開始順利接到球了。宇原坐在長椅上,發呆似地看著我們投接球。
  整整五分鐘,我一直對著蹲在地上的慎司投球。最後,「慎司,差不多該回家了。」宇原說道。慎司不情不願地起身,脫下手套朝我走來。「謝謝。」他以明朗的表情對我道謝。

  八月中,由於宇原的親戚送了她幾張職棒的兒童票,所以她找我一起去看比賽。開場時間是下午五點,我們約好四點在離家最近的車站集合。
  我提早五分鐘抵達集合地點,兩人已經先到了。慎司穿著防曬用的長袖上衣,穿著牛仔褲,戴著鴨舌帽。宇原揹著紅色的包包,穿著牛仔裙和白襯衫。長及鎖骨的直長黑髮,和白色的上衣很搭。
  「爸爸和公司的人去玩,媽媽對棒球沒興趣,弟弟的朋友不是去補習就是去旅行了。」
  來。在前往棒球場的電車裡,宇原笑咪咪地把票交給我。「謝謝。」我道謝後接過票。
  我們坐了大約十五分鐘的電車,抵達西武球場站,讓工作人員檢查我們的隨身行李和球票之後,在比賽即將開始前進入球場。我們在球場內的商店買了飲料和熱狗,宇原把帶來的塑膠布鋪在外野的自由席後方,坐了下來。比賽一開始,慎司立刻走到鐵絲網前觀看職業外野手的背影。宇原戴著有球團標誌的粉紅色手環,在燈光的照明下閃閃發光,看起來很漂亮。
  「妳常來看比賽嗎?」我問道。她雙腿併攏地側坐著,以悠閒的表情看著球場和周圍的景色。
  「這是第五次吧。四年級時,我第一次和爸爸還有慎司來球場看比賽。那時候的我完全不懂棒球,可是球場熱鬧得像廟會一樣,我覺得很開心,也開始對棒球有興趣。」
  「原來如此。」我說道,無意識地玩弄剛換的白色繃帶。
  「傷口還沒好嗎?」她有點擔心地問道。
  我告訴她,幾天前練球時,本來以為已經癒合的傷口又裂開了。因為手套裡面很悶熱,傷口因此變軟,而且我在接球時,球又剛好撞到那個部位。我覺得一陣刺痛,脫下手套一看,保險起見包著的繃帶又出血了。雖然當場就做了處理,可是教練說,我暫時都不能戴著手套練球,也不能練習打擊。
  「那還真糟糕。」
  「是啊……這樣一來,整個夏天可能都沒辦法出賽了。」
  我盯著直到現在還是沒辦法拆掉的繃帶,焦躁地道。我對當初不夠小心謹慎地使用雕刻刀的自己感到很生氣。
  「這樣啊。」宇原嘆了一口氣,改成抱膝而坐。就在這時,西武的選手擊出長打,周圍歡聲雷動,加油的人敲打起太鼓。我們兩人也把視線轉移到球場上。
  「說到這個,北野同學,你為什麼想打棒球呢?」宇原問道。
  「──也沒有為什麼,就是練練看而已,沒有想太多。但是到後來我有了想進步的念頭,所以就持續到現在了。」
  「你想當職棒選手嗎?」
  我稍微想了想,點了點頭。這件事。除了球隊裡的好朋友和教練之外,我還沒對其他人說過。我暗自把這想法當成目標,努力練習。我知道這個目標很困難,而且「我想當職棒選手」這種話聽起來很像小孩做大夢,我覺得說出來很丟臉,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別人。但是我覺得,如果是宇原,她應該不會笑我。
  「果然。」她的態度和平常一樣。
  「妳呢?有什麼目標嗎?」
  「我不像你有那麼遠大的目標。只要能在正中間偏上面一點點就好。」
  「哦。」
  宇原喝著從商店買的冰紅茶,看著我。

  「雖然你看起來很冷靜,但其實總是很緊繃呢。不學著放鬆下來的話,很容易受傷哦。光是被雕刻刀劃傷就能搞成這個樣子,以後要是肩膀或手肘受傷,不就更糟了嗎?」
  她瞄了一眼我手上的繃帶,說道。最近的我,確實因為不能像平常那樣練習而感到相當焦慮,所以才會傷還沒好就急著開始練習。假如我再忍一忍,這傷說不定早就痊癒了。我的躁進反而拖長了療傷的時間。
  「這次我一定會等傷完全好才戴手套的。」
  我說道。她的表情變得柔和,以半開玩笑的口氣道:
  「沒錯沒錯,要放鬆一點才行。聽說要慢慢來才能走得長久。」
  「聽說?」我問道。
  「我最近看的書上寫的。好像是義大利的格言。我很喜歡這句話,所以就記起來了。」
  她說著,把目光移回球場上。現在正在交換攻防,西武的投手正朝著投手丘走去。慎司也回到我們身邊,三個人一起看球賽。
  球賽在晚上八點多結束,我們混在人潮裡,搭電車回家。等我回到家時,已經九點了。和宇原他們分手後,一個人走回家時,浮現在黑暗的夜空中的月亮極為美麗。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

  「繃帶拿掉了呢。」
  第二學期的開學日,久違地在教室看到我的宇原說道。
  「嗯,這次真的全好了。」
  「我看看。」
  她像媽媽似地抓起我的右手,觀察指尖。
  「……有疤痕呢。」
  拖了超過一個月才總算痊癒的割傷,在我右手食指側面留下一條白線。
  「反正不怎麼起眼,而且我也不覺得有差。」
  這樣啊,她放開我的手。
  那年秋天,沒有發生任何大事,時間平穩地流逝。週六週日我會在球隊裡練球,平常日的放學後會在公園自己練球。宇原和慎司偶爾會來看我,來的時候,他們通常都是坐在長椅上看我朝練習網投球的樣子。慎司會拿著我沒用到的硬球向上丟,當小沙包玩,宇原則是看自己帶來的書。很不可思議的,有他們在的時候,我就更能集中精神練球。
  得知宇原要搬家,是在秋天結束邁入歲末年終,第三學期剛開始時。我不是直接從她那邊聽說,而是間接從傳聞得知這件事。在設立了許多公司和工廠的這個城市裡,因雙親換工作地點而搬家轉學的情況很常見。我的朋友裡有好幾人就是趁著升國中的時機搬家的,宇原也是其中一人。
  「宇原,聽說妳要搬家?」
  第三學期快結束的某個冬日,我向她問道。放學時,我們偶然一起離開,所以我朝她走去,向她搭話。
  「是啊。」她點頭,不再說話。我們無言地走在回家的共通道路上,走了很久。竟然沒有因為求證了這件事而心生動搖,就連我自己都很意外。我一直都沒有向本人求證過那傳聞是真是假,說不定是誤傳,我心中某處懷著這樣的想法。但是這想法,被否定了。
  我油然而生的,不是單純的寂寞,而是某種不甘心的情緒。我喜歡和宇原在一起。我喜歡和她聊各種話題。可是以後就不能做這些事了,讓我覺得很不公平。如果是大人,就可以自己決定住在哪裡,但身為小孩子的我們做不到。父母或命運之類巨大的存在為我們準備好的路,我們只能乖乖走上去。就算可以抱怨或耍脾氣,但是沒有能真正對抗他們的力量。我對這件事感到很生氣,也覺得很難過。
  最後,宇原在通往她住的公寓的岔路前停步,在和我分手前說道:
  「放暑假時,我會回來玩的。」
  說完,她踏上左右種著光禿禿的行道樹的岔路,進入她家所在的建築物裡。

  我們成為國一生的去年夏天,她沒有來。今年暑假,也看不到什麼她會來的徵兆,只是平淡地度過每一天。那個約定說不定會被淹沒在我們各自的人生回憶裡,就這樣變淡,消失吧。但是有一天,那一刻突然而至,出乎意料地到來了。
  國二的暑假所剩不多的八月二十七日。那一天,是我在目前待著的硬式棒球隊中練習的日子。做完基礎練習和防守、輕度的打擊練習之後,身為投手的我開始練習投球,最後以跑壘結束一天的練習。
  我脫下沾滿汗水與塵土的練習服,換上藍色的運動服;脫下釘鞋換上運動鞋,開始整理行李。就在這時,一名隊友向我問道:
  「北野,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啊。你怎麼會問這個?」
  「因為剛才有女生來,問說這裡有沒有北野同學這個人。」
  我有一種胸口受到重擊,無法呼吸的感覺。我吞了一口口水,「然後呢?」我追問道。

  「我說有啊,把你指給她看。接著她就站在鐵絲網後面看了一陣子你的練習。」
  「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們在練投球的時候。」
  那是最需要集中精神的練習。除了我的身體、球,還有捕手手套之外,我注意不到其他任何事,所以完全沒有發現。
  「不是你女朋友的話,那女生是你的誰啊?」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是小學時的朋友。」
  「什麼意思啊?」
  聽不懂。隊友說道。不過說真的,連我自己都搞不懂是什麼意思。唯一可以明白的,就是她今天為了完成當時的約定,來到這裡了。
  ──宇原她今天,在這附近。
  我不直接回家,而是衝往離球場最近的車站。雖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但是車站是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我把腳踏車停在車站旁的市營腳踏車停車場,在周圍繞來繞去。沒有太多人潮的小車站周圍,平交道的聲音,汽車的聲音,傍晚的蟲鳴,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很空虛,紫色的天空就像假的一樣,總覺得自己闖入了不一樣的世界。
  正當我想著這種事時,我遠遠地發現那身影。她極為自然地進入我的視野,由於逆光,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臉,不過整體感覺,還有走路方式,全都毫無疑問是她。
  我朝她走近,「宇原。」如此喊道。
  「咦?」她停步,抬頭看著我,露出困惑的表情。她該不會不記得我是誰了吧?我動搖了起來。走近一看,我也產生了強烈的異樣感。兩年前我看著她時,有這麼居高臨下嗎?
  「啊……」她似乎想說什麼,朝我伸出右手。我也無意識地,在自報姓名前,朝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她拉起我的右手,對於剛練完球的我來說,她的手很涼。
  她把我的手拉到自己眼前,觀察起食指的側面。兩年前的傷疤,仍然殘留著一點痕跡。
  「北野同學?」宇原驚訝地道。
  「……我聽說妳來了,想說妳應該還沒回去。」
  「……這樣啊。」
  沉默來到我們之間。我拚命想著擠出些什麼話,但是胸口和喉嚨收縮得死緊,讓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也困惑地一下看著自己腳邊,一下看著我。最後──
  「你長高了呢。」「好久不見。」
  我們同時說道。宇原苦笑起來,再次以沉穩的語氣說道:
  「你現在多高了?」
  似乎要融化在薄暮中的,輕微的一句話。
  「春天量身高時剛好一七〇。上了國中之後,我長高了十五公分。」
  「哦──」宇原驚訝地說著,再次仰頭看我,量身高似地分別把左右手放在我的頭與自己的頭上。她兩手之間的距離,是我們分離的時間。我心想。
  我們坐在車站前的長椅上,聊了一會兒天。過去和她在一起時的感覺漸漸回來了。奇怪的尷尬感也漸漸消失。
  「妳居然知道我在那裡練球。」
  「其實去年我有回來過這裡一次。那時我跟朋友問過你的事,所以我知道你們有打進全國比賽哦。恭喜,總覺得就像我自己的事一樣開心呢。」
  「不過第二戰就大敗而歸了。先發投手放火,後來換我上場救援,不過還是沒救回來。」
  我以輕鬆的口氣說道,宇原微微笑了起來,從包包中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寫了一些什麼後交給我。「要聯絡時……」紙上寫著她家的地址和電話。看著那不熟悉的地址,我再次體認到她住在遠方的事實。我把那張紙折起來,收進包包裡。做著這些事時,不知為何,手指一直微微顫抖不已。
  「我想到處走走。」因為宇原這麼說,所以我們在鐵軌旁的路上慢慢走著。夜晚很清涼。疏疏落落的路燈在柏油路上製造出白色的水窪。鐵軌旁的燈號交錯變換著紅色和綠色,平交道的警告聲從遠處一陣一陣地傳了過來。
  現在的我,和她差了一個頭左右。只要低下頭,就能看見宇原頭頂的髮旋,以及黑髮底下的白色頭皮。這兩年來,在不知不覺之間,我看到的世界漸漸改變了。我如此想著。而宇原應該也變了吧?即使她的身高好像沒變,但是服裝,還有說話的方式──雖然說不出變到什麼程度──但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而且今後,我們的生活將會累積更多的不同。身高拉開,使我們看到的景色出現落差,這個事實讓我覺得有點寂寞。
  最後,宇原看了一眼手錶,說道: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走回車站。我買了月臺票,送她進入車站。月臺的方型時鐘的指針指著晚上七點半,下一班電車大約五分鐘後到。我們一起坐在長椅上,沒有交談。月臺很安靜,時間就像靜止了似的。可是,與我的感覺或想法無關,世界確實地在轉動。電車隨著噪音滑入月臺,她起身,走進車廂裡。
  「再見。很高興你來找我。」
  宇原看著我說道。寂寞一下子湧了上來。「我也很高興可以和妳說上話。」我說道。雖然好像有其他想說的話,但是沒辦法完整地變成語言。
  電車門即將關閉的廣播響起,「那個,」她突然開口。電車門開始合起,「明年,再見。」她在門完全合上前,小聲地說道。
  我鬆了一口氣,看著宇原的臉。她站在車門旁,臉上掛著微笑,對我輕輕揮手。我也迅速地舉手向她道別。電車很快就出發了,車門另一頭的她,身影愈來愈小。載著宇原離開的電車車燈漸行漸遠,消失在黑暗之中。上下車乘客不多的月臺再次回歸寧靜。蟲鳴唧唧,冷風吹來,季節即將從夏天進入秋天。
  再見,是嗎?我心想。
  我腦中浮現一年後的夏天的景色。我昏昏沉沉地在灼熱的陽光下練球。因為汗水而黏在身上的練習服上沾滿泥土。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燃燒般的夕陽。淋浴之後暢飲的麥茶滋味。除此之外,比今天看到的宇原更成熟的她,也模模糊糊地浮現在我腦中。到那時候,我一定又長高了吧。累積了一年分的經驗,以比現在更高的位置看著世界的我。在明年的我的眼中,明年的宇原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呢?明年的她看著我時,又會有什麼感覺呢?
  和宇原一起度過的時光與回憶,今後也會一分一秒地遠去吧。我和她,會在不同的場所,各自累積不同的時光與回憶。
  儘管如此,我心想。「正中間偏上面一點點」,宇原在兩年前的夏天讓我知道有這種看世界的方式。當時,以及現在,我都不認為她的話有錯。與棒球相關的事也是,為了什麼而燃燒自己的全部,有時會害自己變成廢人。我在升上國中後明白了這件事。
  所以我不由得有一種想法。假如我那「想爬得比現在更高」的想法與宇原那「中間稍微偏上一點點」,可以享受各種樂趣地生活的想法同時存在的話,是最好的。我們一定能在各方面互補。告訴彼此我們在不同場所見到的,這個世界上的各種未知的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離開車站。走在飄著早秋氣息的夜晚道路上。
  今年夏天很快就要結束。不過明年,新的夏天又會到來。在那之前,我必須有更多的成長才行。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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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Xp ; 15cm 作者:九曜

  她說。
  「因為十五公分裡面可以裝很多東西。」
  ──她是這麼說的。

        § § §

  我──羽藤要,並沒有特別喜歡圖書館。
  當然更不可能因為自己就讀大學的圖書館藏書充實,所以就轉性喜歡上圖書館。
  但是,就念書的場所而言,我喜歡那樣的空間。與放滿了自己收藏與嗜好的自家房間不同,圖書館裡沒有什麼能造成干擾的東西,而且學習用的書還滿坑滿谷,念起書來很有效率。
  因此,我最近在上完課後,只要沒事,都自然而然地往圖書館報到。
  順帶一提,那圖書館的正式名稱是圖書資訊館,雖然我不知道多這幾個字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不能只叫圖書館就好呢。
  「那邊有什麼可愛的女生嗎?」
  由於我經常前往圖書館,所以被朋友這樣問。真是沒禮貌。我只是純粹地把圖書館當成用功的場所而已。
  不過,他說的其實也不算有錯……

  我進入圖書館,走上二樓,環視閱覽室。
  (今天也在……)
  我找到一個女孩。
  那是一個有文學少女氣質的文靜女孩。雖然不是引人注目的類型,但是仔細看會發現她也長得頗標緻。由於舉止很穩重,應該是高年級的學生吧,大三左右?
  自從我開始在圖書館看書後,不到幾天,就發現閱覽室裡總是有她的存在。雖然她不是固定坐在哪裡,不過只要環視一下室內,基本上都能找到她的身影。
  當然,應該也有其他每天來圖書館報到的學生吧,可是一旦在意起來,就會變得很在意。像這樣尋找她身影,變成我的日常習慣和小小的樂趣。
  不過,就算尋找她的身影,我也沒打算找她說話或坐到她附近。因為我不是跟蹤狂,而且我和她都是來這裡用功的。

  話說回來,基於性質,所有的大學圖書館在考試前都會有人變多的傾向。而且增加的速度不快,一開始很難察覺,要直到某一天,才會突然驚覺「怎麼這麼多人!」。一定是因為平常不來這裡的學生為了臨時抱佛腳,通通跑來圖書館念書的緣故吧。
  拜這些人所賜,我沒空理會平常的習慣與樂趣,光是擔心有沒有位子坐都來不及了。為了找空著的座位,我在放著許多六人用大桌的閱覽室中到處張望。每張椅子上都坐著人,我好不容易才發現一個空位,但居然是那文學少女前方的位子。
  「……」
  我不禁思索了起來。
  好了,我該怎麼做呢?就算這麼問,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在我猶豫的期間,那座位可能被其他人坐走,就連唯一的選擇也會消失。
  我遲疑了幾秒,決定在那裡坐下。
  沒想到自己居然不得不坐在至今為止一直避免接觸的對象附近。
  「我可以坐這裡嗎?」
  我走到她所在的桌子旁,問道。
  她抬起頭,在見到我後微露驚訝之色。
  「嗯,請隨意。」
  接著對我如此笑道。
  我鬆了一口氣,盡快坐下。
  我一面拿出書和筆記,一面裝成若無其事地看她,她已經低頭看起自己的講義和筆記了。
  剛才的笑容非常有魅力。不過更之前的驚訝是什麼意思呢?問她能不能坐下,果然太不自然了嗎?其實我也這麼想。閱覽室的座位誰都可以坐,「你高興就好。」她可能這麼心想吧。
  (不過也有可能是幫朋友占位子啊。)

  我找藉口說服自己。

  雖然我有點在意坐在正前方的她,不過開始念書後應該就不會尷尬了吧。我把心神集中在書本上,暫時忘了她的事。
  我沉浸在書本中,等到用功到一個段落,確認時間時,已經過了兩個鐘頭。
  我抬起頭,吁了一口氣。
  坐在我正前方的文學少女映入眼中。對了,今天人很多。我想起這件事。
  就在這時,正在寫筆記的她停下動作,放下自動鉛筆,卸下身上力氣似地呼了一口氣,抬起頭──與我四目相對。
  「這麼說來,你是第一次坐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呢。」
  她說著,露出笑容。
  「妳知道我的事?」
  意料之外的發言,使我反射性地回問。
  「你也知道我的事,不是嗎?」
  「咦?呃,是啊。」
  這說法就像每天尋找她身影的事被看穿了似的。我有些難為情,聲音不由得含糊起來。

  「所以,就是這麼回事。」

  「要不要到入口大廳?」
  基本上,館內禁止交談。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遵守規定,但是這規定也不至於有名無實。假如說話聲太大,就會被圖書館員警告。雖然小聲說話在許可範圍內,不過想久聊的話,還是該到外頭才行。
  也就是說,她是問我要不要到外頭聊天。
  她不等我回答,逕自起身。

  「我叫高坂泪華。朋友都叫我小泪或泪華……你呢?」
  「我叫羽藤要。」
  我們來到入口大廳,互相報上姓名。
  大廳設置了幾張小桌子和椅子,可以在這裡說話,甚至可以吃東西喝飲料。我們在大廳角落的販賣機買了罐裝咖啡,找了張桌子坐下。
  「你喜歡圖書館嗎?」
  她──高坂學姊向我問道。
  「沒有特別喜歡。我只是覺得這裡很適合念書,所以才來的。」
  「那還真可惜。」
  雖然她嘴巴這麼說,不過臉上沒什麼可惜的感覺,甚至還掛著微笑。也是有這種人呢。她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妳呢?」
  「當然是喜歡囉。圖書館是很棒的地方哦。」
  她毫不猶豫地回道。
  「哪邊很棒呢?」
  「這個嘛──」
  她停頓了一下,如此說道。

  「因為十五公分裡面可以裝很多東西,吧。」

  十五公分?
  那是什麼意思呢?我莫名其妙地看向高坂學姊,她只是掛著微笑,似乎不打算加以說明。
  「對了,這裡的全名是圖書資訊館呢。跟圖書館有什麼不同嗎?」
  我改變話題,問出了長久以來的疑問。
  「想明白這點的話,就必須思考圖書館能給我們什麼呢。」
  「能給我們什麼?」

  圖書館能給我們什麼?那當然就是──
  「書,不是嗎?」
  「當然也有書就是了。」
  高坂學姊道。
  那種說法,表示我的回答雖然沒錯,但是沒有全對。
  「圖書館裡不只有書而已。還有提供音樂CD或DVD的視聽資料室,除此之外還有可以上網的電腦、電子期刊的電子資料庫。」
  「也是。」
  雖然學校的其他單位也有資訊教室,不過圖書館裡有以資訊教育之名設置的電腦,這些電腦可以連上和大學簽約的各種電子期刊網站,但我沒有用過就是了。
  「綜合這些,再想想圖書館能給我們什麼──就是『資訊』了。」
  高坂學姊斷言。
  接著她再喝了一口罐裝咖啡,潤了潤喉:
  「雖然書也算資訊的一種──假設把有形的稱為圖書,無形的稱為資訊的話,近幾年來的圖書館,圖書和資訊的比例大約是四比六。據說是這樣。」
  「原來如此,為了符合現狀,所以才叫做圖書資訊館呢。」
  圖書館裡不只有書,也是接觸廣大資訊的場所。
  「就是這樣。」
  高坂學姊滿意地點點頭,喝了幾口咖啡後,把罐子放在桌上。碰撞聲很輕,應該是喝完了吧。
  「回去吧。」
  她以此為信號似地起身離去,我連忙跟著起身。還是一樣不等別人回答。
  我們把空了的鐵罐丟進垃圾筒,回到閱覽室。
  喝完一罐咖啡,大約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我先走了。」
  在那之後,我又看了一陣子書,用功到一個段落後準備回家。剩下的等回家之後繼續……就不一定了。我覺得今天已經充分用功過了,所以回去之後應該不會繼續看書了吧。但假如考試日期迫在眉睫,也許就不能這樣了。
  我收好隨身物品後向高坂學姊知會道。她似乎還不打算回去。平常的話她有時比我早走,有時比我晚走,不一定誰早誰晚。
  「我想了一下──」
  她因我的聲音抬起頭,說道。
  看書時,她安靜念書的身影時不時進入我眼中,原來她除了念書,還有想事情嗎?

  「可以的話,以後也坐在我附近吧?」

  「為什麼呢?」
  聽到美女學姊這麼說,當然會覺得高興。可是圖書館這種場所不能聊天,就算坐在一起,也不能愉快地一邊聊天一邊念書。就連現在,要是繼續聊下去,八成會引來圖書館員的關切。
  最重要的是,我有一種「這是陷阱」的想法。
  「因為休息時間很有意義。」
  「有意義,嗎?」
  「是。比逛文庫本區更有意義。」
  聽起來,高坂學姊似乎會在休息時逛文庫本區打發時間。看來她不只是把圖書館當成念書的場所,而是很喜歡書。
  「我會考慮的……再見。」
  「再見。」
  如此這般的,我在這天認識了高坂泪華,與她分別。

        § § §

  下次去圖書館時,閱覽室有不少空位。人不算多呢。我環視室內,心想。看來人多人少,還會依星期幾而不同。

  不需要擔心沒位子坐,讓我比較有餘裕了點。我一面找位子,一面尋找那位文學少女──高坂泪華的身影。
  (是她吧?)
  我立刻發現了她。她今天坐在背對我的位子上。雖然只看得到背影,但應該是她沒錯。
  接著──我仔細一看,她正前方的座位是空著的。
  我想起那天她說過的話。

  ──可以的話,以後也坐在我附近吧?

  為了讓休息時間有意義,所以希望我坐在她附近。
  (可是,對身為男人的我來說,只能覺得那是陷阱啊。)
  假如把她的話當真,坐到她附近,「這個人在自以為是什麼?」、「居然把客套話當真?」說不定她會這麼想。讓我很害怕。
  最後,我順從自己的想法,選了離高坂泪華有點距離的位子。

        § § §

  隔天,我又前往圖書館。
  今天雖然不愁沒有位子坐,但人還是滿多的。果然人多人少會依星期幾而不同。為什麼會有這種差別呢?因為當天的課程嗎?
  不過,有件事很稀奇。
  高坂學姊今天不在。
  (也是有沒來的日子吧。)
  而且我不是每天都特地來確認她在不在。如果真的那麼做,就變成跟蹤狂了。其實她也有不來圖書館的日子,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吧。
  我一面想著,在附近的空位坐下。
  六人坐的大桌子。我正前方的位子沒有人坐。反正很快就會有人坐下吧。
  我開始看書,不久之後──

  「可以坐這裡嗎?」

  清脆的聲音鑽入我耳中,我抬頭──是高坂泪華。總覺得她今天的表情好像有點凶?
  「請、請坐……」
  我有點被她嚇到,不過還是如此說道。她默默坐下……確實很快就有人坐下,但沒想到居然是高坂學姊。
  高坂學姊很快地從包包裡拿出講義和筆記本、電子字典等物品,做好念書的準備。不過,今天她的動作似乎有點粗魯……心情不好嗎?
  「……」
  總之敬鬼神而遠之。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傻傻地去惹對方,對方是女性的話更是如此。
  可是──
  「羽藤學弟。」
  高坂學姊突然發話。我朝她看去,她當然也正看著我,可是那眼神太犀利了,令我有些狼狽。
  「你昨天也有來對吧?」
  「咦?妳怎麼知道?」
  「我回去時有看到你。」
  「……」
  既然我會在圖書館發現她,她當然也會發現我。這種話說出來,就有一種打從一開始就是如此的感覺。彷彿尼采的深淵似的。
  「我不是說下次要坐在我附近嗎?」
  妳認真的喔?這下子還真正的變成陷阱了耶。不對,可是,一般男人不會把那種話當真吧?還是說只有我不會當真。
  「啊,這麼說來,妳好像有說過呢。」
  「……」
  高坂學姊默默地瞪著我。
  那眼神太過刺人,我差點以乾笑來裝傻。
  「……沒辦法,今天我來得比較晚。」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坐在早到的我前方。
  難道說,她心情不好和我有關嗎?我事到如今地用力反省自己不該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我去找書。」
  忍受不住尷尬的氣氛,我起身逃離學姊。

  但不久之後,我就搔著頭回來了。
  「怎麼了?」
  高坂學姊問道。剛才的怒氣已經平息了嗎?還是暫時放到一邊了呢?
  「我找不到要找的書。」
  「查過OPAC了嗎?」
  「OPAC?」
  從來沒聽過的詞。我傻傻複述她的話。
  「Online Public Access Catalogue。簡單來說就是檢索系統。」
  「哦,當然查過了。」
  既然是以找書為藉口逃走,當然不能兩手空空地回來。反正我剛好想找些書當參考資料,於是就以查詢書目專用的電腦找了一下。
  「被借走了嗎?」
  「應該沒有。」
  我當然有仔細看清楚,圖書狀態是「可借閱」,所以我才到書架那邊找書的。
  「配架的地方正確嗎?」
  「配架的地方?」
  我再次複述她的話。
  高坂學姊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在哪邊找書的?」
  「二樓的書架。」
  「你要仔細看清楚。找書時,會告訴你配架的地方和索書號。」
  這是基本知識哦。她道。
  「圖書館有許多配架的區域。比如教科書區、文庫本區、題庫區、參考圖書區等等……」
  參考圖書區的話我知道,在一樓。之前我在那邊看到不錯的古語辭典,本來想借出,不過櫃檯的人說「這是禁止外借的書,只能在館內閱讀,把需要的部分影印下來。」那一區的書似乎都不能借走。
  「連這些都不知道,你居然能混到今天。」
  「……」
  我無可反駁。
  老實說,我很少借書。是因為之前想借的書剛好都在二樓,所以才能被我找到吧。

  「你應該好好看清楚書目的部分,上面有很多資訊哦。」

  不知為何,那話聽起來頗有深意。
  「是這樣嗎?」
  「是啊,書目上會有出版年、出版者、頁數、分類、主題、附註等等。雜誌的話會有刊行頻率、變更前雜誌名、變更後雜誌名──」
  「……」
  不行了,她說的名詞我有一半以上都聽不懂。
  就在這時。
  「抱歉,要討論事情的話,請到大廳。」
  頗有年紀的女性圖書館員說道。她從剛才就在這附近把書擺回去。應該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來警告我們的吧。
  「啊,對不起……」
  我和高坂學姊異口同聲地道。我們確實說太久了。
  高坂學姊似乎也這麼想,她反省似地把視線放回講義與筆記上,再次開始用功。看來關於找書的講座已經結束了。這話題其實還滿有趣的,真可惜。

  我正這麼想,高坂學姊小聲地說了一句:
  「應該是在教科書區吧。你想找的書。」
  也就是說,我可能找錯地方了。
  「我等一下去看看。」
  「還有──」
  她繼續道。

  「關於圖書館的事,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盡量問我。」

  「……好。」
  開始對這棟名為圖書館的設施感興趣的我,有一種應該和高坂泪華長久交往的感覺。

        § § §

  幾天後。
  我在圖書館裡,以查詢書目專用的電腦找書。
  我找的不是和課業有關的書,而是文庫本尺寸的小說。我突然想起,以前曾經有本有點想看,可是沒有真的去找來看的暢銷小說。我猜,如果是那小說,應該可以借出來。
  「哦,這裡有呢。」
  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不愧是暢銷小說。
  配架的地方,當然是文庫本區。只要照著索書號去找的話……
  (對了,她叫我要看清楚書目的部分)
  順帶一提,因為當時有太多不懂的詞了,所以我不好意思發問。簡單說,書目就是書本的詳細資料的部分。
  「作者和……出版者?不是出版社啊?出版年是……」
  因為我曾對這小說有點興趣,所以這部分我已經知道了。除此之外還有……標題語言,日語。內文語言,日語。這啥?這種事有必要特地寫出來嗎?
  我正這麼想,突然看到。

  尺寸 354p ; 15cm

  頁數三百五十四頁……哦,文庫本的尺寸是十五公分啊?我以自己的食指比劃了一下,確實差不多是十五公分呢。
  「嗯?十五公分?」
  我不禁自語。
  高坂泪華說過的話,閃過我腦中。

  ──因為十五公分裡面可以裝很多東西。

  原來如此。她說的十五公分,是這個意思啊。
  如果是指這個,那麼確實能在十五公分裡裝入各式各樣悲喜哀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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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甜蜜獎盃 作者:佐々原史緒

  1

  我家是從郊外住宅區的車站徒步三分鐘就能抵達的蛋糕店「MIYOSHI」。靠著本身是老店,而且附近有超市這種地利優勢生存下來的蛋糕店。賣的是傳統的草莓蛋糕或泡芙,完全沒有現在流行的甜點店那種時尚感。
  我,三好幸介沒怎麼抵抗地決定繼承家業。因為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所以念了甜點學校,過著被學校作業與店裡打雜等事追著跑的生活。
  我與她的邂逅,是在去年春季尾聲……不對,說成「邂逅」應該有些過火吧。她只是普通的客人,雖然第一次來就對我造成很大的震撼。
  她的外表,除了比一般女生稍微高了一點之外,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穿著寬鬆的牛仔褲,一頭黑髮綁成馬尾,看起來很清爽。不過她盯著蛋糕櫃看的眼神卻相當凌厲。只見她皺起略粗的眉毛,和蛋糕有仇似地打量著它們。由於那模樣過於嚴肅,「難道是來突襲檢查的衛生局人員?」我有點害怕。
  「請問──」
  過了大約十分鐘,這位客人總算開口了。
  「這間店最小的圓形蛋糕,是這個嗎?」
  她以被曬黑的手指指著蛋糕櫃最上層左邊的白色圓形蛋糕,問道。
  「是。本店最小的就是這個。」
  我盡可能地擠出最親切的笑容陪笑道。
  好幾年前,「聽說最近迷你圓形蛋糕很好賣」所以我們店裡也試著做來賣過,但那種蛋糕的主力客群是「買來犒賞自己」或「和男朋友一起吃」的女性顧客。在我們這種傳統蛋糕店裡,一點也不好賣,所以後來就沒賣了。
  「這樣啊……」
  她一下子消沉下來。我本來以為她會就這樣離開。
  「請問,這個蛋糕寫著五號,這樣直徑有幾公分呢?」
  沒想到她還挺緊咬不放的。
  「十五公分哦。」
  蛋糕的號碼乘以三,就是蛋糕的直徑。四號蛋糕是十二公分,五號是十五公分,六號是十八公分。
  「十五公分……」
  她嘴唇微微顫抖著。
  「唔──一個人吃不完呢……」
  所謂的懷疑自己聽錯,就是這種情況吧。我們店裡的是傳統的濃郁口味,充滿奶油和鮮奶油的正統派蛋糕。像這麼苗條的女生,怎麼可能一個人幹掉那種甜膩的怪物呢。
  「如、如果您喜歡草莓蛋糕的話,也可以買切片的哦。」
  「唔──」
  「現在是草莓的盛產期,也有草莓奶凍和草莓塔哦。」
  「唔唔──」
  我委婉地提示草莓蛋糕之外的選項,但是──
  「果然還是該貫徹初心才行!我要這個!」
  那位女性客人斷然說道。
  真的嗎?雖然我也算商人,但還是傻住了。不過那位客人的腸胃和精神似乎都是鋼鐵製成的,不但不在意我的反應,還說:
  「啊,可以請你們在蛋糕上寫字嗎?」
  「……哦,沒問題,本店可以免費在巧克力片或糖片上寫您想要的句子。」
  「那麼,請幫我寫上『恭喜阿雪破紀錄』。」
  她燦爛地笑著提出奇怪的要求。剛才那種煩惱至極的表情,彷彿不曾存在過似的。

  2

  幾個月後,她再次出現在我家蛋糕店。時值八月的盛夏,是一年之中蛋糕銷量最差的季節。正當我看著櫃子裡完全沒減少的蛋糕嘆氣時,一名女性客人走了進來。當然,我不記得她是誰──

  「我要這整個草莓蛋糕!幫我在上面寫『恭喜阿雪破紀錄』!」
  直到她說出這句話為止。
  真的吃掉了?那整個蛋糕,一個人吃掉了?我打從心底傻眼,但同時也忍不住在心裡雙手合十。這種客人要是能多來幾個,店裡的收入就會好多了。
  又過了幾個月。她又來了。
  儘管店裡充滿了秋季的栗子和地瓜類甜點,她買的仍然是一整個的五號草莓蛋糕。而且要我們寫的句子依然是「恭喜破紀錄」。
  「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啊?紀錄又是什麼?」
  我站在正在製作巧克力片的老爸旁,沒想太多地問道。不過話一出口,我立刻開始反省。在重視個人資料的這個年代,對客人的私事感興趣不是什麼值得贊許的行為。
  可是──
  「她是田徑選手哦。」
  我家老媽(負責收銀和記帳)一面目送抱著大大的紙盒離去的客人背影,一面毫無顧忌地道。
  「河邊不是有個運動場嗎?聽肉店的老闆娘說,那是常常參加驛站接力賽的企業隊的場地哦。」
  「鄉下地方的商店街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就把客人的個資說出來!」
  「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什麼祕密。你有看上禮拜的地方雜誌嗎?那個人的名字就登在上面哦。」
  「真、真的嗎──?」
  休息時間一到,我馬上衝去打開手機。雖然說只有檔案很大的PDF檔可以看,讓我痛苦地奮鬥了很久,不過總算找到了老媽說的那一頁。
  『進軍東奧!備受期待的日本跳躍者!雪村沙由美』
  標題旁邊是那個人的笑臉。略粗的眉毛,認真時看起來很嚇人,但是一笑就變得很陽光的眼睛。
  「那個『雪』字,原來是姓啊?」
  我還以為她一定叫「雪子」或「雪菜」呢。
  她是跳遠選手。就是那種助跑後嘿地跳進沙坑裡的運動。
  哦哦哦,我看起內文,幾分鐘後不禁熱淚盈眶。
  對跳遠選手而言,體重輕才有利,所以她平常必須嚴格控制飲食。只有在破新紀錄時,才會去喜歡的蛋糕店買整個的草莓蛋糕回家,一個人吃掉。
  真是極端啊。記者如此吐槽。但是她說:
  『那間店的蛋糕很好吃,一下子就能吃完哦!』
  真是太令人感激了。
  我家那常常被說太大或太甜膩的蛋糕,居然能得到這種讚美。她不是客人,是女神才對。

  3

  去女神所屬的企業隊的運動場觀摩一下吧。
  我興起這念頭,是在隔了兩天的定期休息日。特地跟蹤對方的話是犯罪行為,不過散步時順便繞過去看看並不犯法。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得走三十分鐘的坡路才能到那邊就是。
  雖然空氣冷到使皮膚刺痛,但是相對的,很乾淨清新。運動場位在平坦的關東平原邊緣,以青空為背景,能清楚看見整座富士山的河畔。運動場雖然不大,卻有正式的看臺,上面零星地站或坐著一些觀眾。
  「比想像中的更正式呢……」
  我困惑地四處張望,最後在遙遠的運動場另一頭發現了她。
  總是綁著馬尾,穿著牛仔褲的她,現在穿著田徑短褲,露出令人眩目的細長雙腿。遠遠地也能看出掉到兩頰的幾撮髮絲隨風飄揚的模樣。
  「雪村又進步了呢!」
  「有辦法達成夢幻的七公尺跳躍嗎──」
  我一面側耳傾聽其他人的交談,一面凝視著站在風中的她。
  好瘦。
  比穿著便服時纖細了一圈。腹部尤其平坦,完全不像能收納直徑十五公分的蛋糕的身材。
  儘管如此,背影卻給人高大的感覺。
  在藍色的制服上有個看似隊章的,大大展開翅膀的標誌。那俐落的白色線條,看起來非常耀眼。

  「真的假的……」
  正當我因眼前充滿運動員風采的她,和出現在我家店裡的她,兩者之間的感覺落差太大而困惑時──
  嗶!
  她的身體配合著不知從哪傳來的哨音,有節奏地動了起來。修長的雙腿帶著身體前進。我立刻明白她要前往何處。裝滿黑色細沙的沙坑。白色的起跳板反射著淡淡的陽光。
  她的身體牽引著風,繼續加快速度。
  纖細的雙腿上的力量增強。下一瞬間。
  咚!
  她的肢體,被拋上了青空。
  冬陽照射在她胸口,雙腿在空中奔跑。一階、二階地上升,彷彿背上真的生了翅膀一樣。
  掌聲轟然響起。「阿雪!阿雪!」原本竊竊私語的那群人歡呼起來。她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下來,看向我們這邊。我不禁屏息承受她的視線,不過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那次跳躍似乎是她最後的練習。只見她在操場邊做了一陣子伸展操後,消失在建築物裡。我周圍的人們也開始漸漸消失,只有我仍然坐在原地,無法動彈。
  人類的動作──「跑」和「跳」,明明只有這兩個簡單的動作,卻能如此牽動人心。我第一次體驗到這種事。我低頭看向穿著舊運動鞋的自己腳尖。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腳能像她那樣活動。
  等我從無人的看臺上站起,已經是三十分鐘後的事了。我一起身,就片刻不停地朝店裡的方向狂奔,而且速度愈來愈快。我盡可能地以加速度衝上那個令人厭煩的漫長坡路,在下坡時以近乎滾動的方式回到店裡廚房。正在準備明天要用的材料的父親一臉疑惑地轉頭看我。
  「教我怎麼在巧克力片上寫字!」
  「我不是說直到你畢業為止,不能讓你做店裡的商品嗎?」
  蛋糕店「MIYOSHI」的老闆無情地拒絕了充滿幹勁的兒子的請求。
  「要賣給客人的商品,哪能交給你這種心態隨便的臭小子做啊?」
  「我已經從隨便的心態畢業了!而且,我只要寫一片就好,只要會寫『恭喜破紀錄』就行了!」
  我拚命低頭拜託。從出生到現在,我是第一次這麼低聲下氣地求人。
  說實話,我想做出整個蛋糕,但我也知道自己的技術還不夠格,所以,至少──
  「除非比現在努力十倍,不然是做不到的。」
  不知是為了讓在身邊哇哇大叫,吵個不停的兒子閉嘴,或是被不肖徒兒的熱情感動,總之,經過十五分鐘左右的攻防後,老爸的口氣稍微軟化了下來。
  「沒問題!」
  「道具和材料也不是免費的哦。」
  「直接從我薪水裡扣掉吧!」
  爭論了半天後,老爸總算屈服了。
  我自掏腰包,買了兩百片巧克力片做為練習用。老爸說,必須看成果如何,才能決定能不能讓我把巧克力片放在商品上。
  我二話不說地答應,當天晚上就開始練習。女神下次出場比賽是一個月後,假如她又創下新紀錄,我家的蛋糕就有出場機會了。
  然後,如我料想的,她出現了。
  比賽是在星期天。雖然我不能請假離開店裡,但是能藉著網路知道比賽結果。
  她,雪村選手跳出了比日本紀錄多了五公釐的成績,得到優勝。只要她繼續維持下去,肯定能代表日本參加奧運。所有田徑傳媒全都這麼說。
  「你好,我要這個蛋糕!」
  「要寫和之前一樣的句子嗎?」
  幸好我的聲音沒發抖。只見櫃子另一頭的她以和前幾次來時一樣的燦爛笑容點頭。
  我把顧店的工作丟給老媽,畢恭畢敬地把蛋糕捧進廚房,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後,拿起巧克力片。我屏氣凝神地,仔細地,但是一鼓作氣地把牌子寫好。如果是老爸,會在牌子邊緣畫上愛心,不過我畫的是翅膀。和她的制服上的隊章有一點點像的,小小的天使翅膀。
  「您、您覺得如何呢?」
  我端著放了巧克力片的蛋糕讓她做確認,她一如往常地端詳起來。平常的話,「很完美!」她會立刻這麼說,可是這次卻沒有任何反應。半吊子的人寫的字,果然一眼就看得出來嗎?
  「……那個……」
  她凝視著巧克力片,微微歪頭。

  「如果是我誤會的話就很不好意思,不過……你是不是常常到我們運動場看練習呢?」
  我差點手滑,讓重要的商品掉在地上。因為,怎麼可能?不會吧?雖然我覺得偶爾會和她四目相對,可是看臺離沙坑很遠哦?
  「因為之前……妳在地方雜誌上提到我們店裡的蛋糕,所以……」
  要怎麼解釋,才不會被當成跟蹤狂呢?我腦子轉動個不停,可是舌頭卻無法靈活運作。
  「所以我才想稍、稍微去參觀一下……沒想到那麼有趣……」
  「哦!」
  看我結結巴巴地說明,她不禁笑開了。
  「喜歡田徑的人變多了嗎!因為我的關係嗎?太好了!」
  嗯。真的。
  日本的女子跳遠紀錄,在這位雪村沙由美出現之前,一直是六公尺八六公分,而且已經十五年以上沒有人打破了。至於七公尺的女子跳遠選手,就算放眼全世界,也只出現過三人而已……這些知識我已經滾瓜爛熟,是不折不扣的田徑狂熱粉了。但是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能「啊啊嗯嗯」地含糊回應。
  對於行動如此可疑的蛋糕店年輕店員,女神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在連續說了好幾次「有空要再來參觀哦!」之後,抱著蛋糕回去了。帶著和之前一樣的,燦爛無比的笑容回去。

  4

  時光流轉。夏季。
  我難得在星期六休假,前往大賽會場。
  「有空的話要來哦!」雪村選手……最近她一直要我叫她「雪村」就好……我把她親手送我的門票在老爸老媽面前晃來晃去,於是「幫老顧客加油也是應該的」、「反正夏天店裡沒什麼客人」,他們就乾脆地讓我休假了。
  從那次之後,她的紀錄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突飛猛進,只有再來買過兩次甜膩的怪物。而且都不是在正式比賽中創下紀錄。
  「可是,今天……不贏的話……」
  想成為奧運代表選手的話,必須在各種大賽中得到一定程度以上的好成績才行。假如今天的比賽贏了,她就一定能獲選;但假如輸了……就必須在入秋之後繼續參加嚴苛的選拔賽才行。不用說,愈快獲選的話,能為奧運做準備的時間就愈長。
  所以。
  「一定要贏。」
  我以自己要參賽般的心情,前往大賽會場。
  會場內塞滿了人,觀眾與選手的體溫使空氣變得更悶熱了。運動場上正分別進行著各種競技,有些剛開始,有些已經結束了。
  她的身影出現在橢圓形戰場接近中央的場所。只見她看著前方,表情比平常比賽時更嚴肅。黑色的沙坑與白色的起跳板。盛夏的陽光毒辣地照射在她以命相搏的戰場上,灼熱的風毫不留情地幫戰場升溫。
  『背號十六號。雪村沙由美。日東通運。』
  擴音器傳出工作人員的清亮聲音,感覺就像引導人升天的喇叭聲。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紅色的指示燈鮮明地亮了起來,告知選手可以起跑了。不在一分鐘內起跑的話,就會失去資格。
  她的肩膀,大幅度地晃動了一下。雙腿強勁地蹬著地面前進。柔軟的肌肉在一瞬間爆發出最大的力量。助跑,跳躍。
  可是。
  「啊啊!」
  失望的聲音此起彼落。
  平常總是滑行般飛躍青空的身體、強而有力地追風的雙腿,現在看起來卻像溺水的人似的。
  接著,她的身體掉了下來。
  比我看過的,所有她的跳躍,都更早落下。
  紅燈再次亮起。不祥的色彩是警告與危險的信號──犯規。

  「犯規?那個雪村?」
  「沒關係,還有下一次。」
  連續跳三次,只採用最好的記錄。這就是跳遠。
  可是。

  這一天,雪村沙由美跳不起來。
  六公尺七三公分。比日本紀錄同時也是自己最高紀錄的六公尺八八公分,少了──十五公分。

  5

  隔天,河邊的運動場。
  我翹課跑去看雪村的情況,可是沒看見她的身影。隔天與再隔天也是。
  「說不定沒辦法參加奧運了,搞不好會直接退出吧。」
  經常來看練習的觀眾裡,有人如此竊竊私語。網路上的批評更是難聽,什麼「不行了啦」、「走下坡了」之類,充滿了過分的嘲笑和譏諷。
  事實上,雪村從小學之後,就不曾跳出那麼差的成績──意思就是,這是她開始練跳遠以來,頭一次出現那樣的成績。
  「每個傢伙都一樣愛亂講話……!」
  我不再逛網路和看報紙,改成瞪著店裡廚房的蛋糕模具。
  五號。如今看起來有如惡夢的直徑十五公分……可是。
  「也只有這個了嗎……」
  我嘆著氣,拿起傳承了三代的鋁合金製的,相當有分量的圓形模具……我把所有財產交給老爸,開始練習。這次我想學的,不是寫巧克力片,而是製作一整個蛋糕。兩者難度截然不同。「不是要做來賣的」也許是因為我一直如此強調,或者是因為過去一年來的表現還不差,直到目前為止,蛋糕店老闆除了給予建議之外,沒有說過其他的話。
  接著,在那場大賽的一星期後。
  我第一次來到位在河邊的企業總部後面的公司宿舍,並按下了門鈴。雖然我已經事先用郵件和LINE通知她我要來的事,但是她願不願意見我,我就不知道了。
  今天還是很熱。
  風像是要把人蒸熟似的,每向前走一步,體力就會大幅流失。熱到令人忍不住懷疑放了保冷劑的蛋糕盒裡面的東西是不是已經融化了。直到宿舍的門打開為止,我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當然,這不是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
  「……來了。」
  出現在老舊的門板後方的,毫無疑問是雪村沙由美的臉。不過,卻是我見過她臉色最差,最沒有活力,最異常的模樣。看著她那沒有生氣的臉,我事先準備好的說詞一下子從喉嚨蒸發。我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把盒子向前遞出。
  「這是……我做的。」
  「你做的?不是老闆做的?」
  「嗯。我做的。」
  她的目光落在蛋糕盒上,表情變得更暗沉了。和平常一樣的大盒子,適合全家共享的尺寸。
  「五號?」
  「嗯。五號。」
  沉默變得更沉重了。也就是說,那是……十五公分。
  「我知道妳只有在慶祝時才會吃這個,可是……偶、偶爾,為了打起精神,也可以吃一些吧……」
  我狼狽地說著,低下頭。
  「對不起,這些話我胡扯的。可是除了這個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幫妳打氣的方法……」
  抱著大盒子的手正在發抖。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不甘心,沒辦法在她面前抬頭挺胸。和在會場裡,一面承受眾多觀眾的視線與如山的壓力,一面把修長的身體拋向空中的她相比,我這種人真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我還是回去吧……對不起打擾妳了。」
  我勉強擠出這句話,一步、二步地後退,想就此倒車逃走。
  啪!
  纖細,但是有力的手指,抓住了我抱著盒子的手臂。我戰戰兢兢地朝她看去。她仍然低著頭,瀏海深深地蓋住雙眼,無法判斷她現在的表情。
  可是。
  「讓我看看。」
  我聽到她小聲地如此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做的蛋糕。讓我仔細看看。」

  她把我拉進房間裡,把我半拖半拉地帶到玄關旁的沙發上,解開盒子的緞帶,掀開盒蓋。
  在純白、平坦的圓柱體上,有六顆草莓,在周圍鑲上輕飄飄的鮮奶油花作為裝飾,正是蛋糕店「MIYOSHI」的基本做法。蛋糕的正中央有我熬夜做的天使糖霜人偶。人偶圓嘟嘟的手上捧著巧克力片,上面寫著我煩惱許久後寫下的句子。
  『相信阿雪!祈禱再破紀錄!』
  「不要輸」或「加油」之類的鼓勵的話,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我沒辦法把那些話輕易地說出來。
  不過,我相信。
  如果是妳,我相信妳一定能繼續飛翔。無視那些嘲笑和譏諷,相信總有一天能再次見到那麼動人心弦的跳躍。這是我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我想用自己的話,把心聲傳達給她。
  她什麼都沒說。
  嘴唇抿得緊緊的,盯著小小的天使人偶。
  「好可愛……可是,我不能吃。」
  她小聲地道。我心裡頓時一陣洩氣。沒有直接連著盒子把蛋糕推回來給我,就已經很好了吧。
  我正想起身離開。
  「因為,那是慶祝勝利的儀式,所以……」
  我看向她,目光與她的對上。
  「可以幫我吃一半嗎?」
  她的眼角微微反射著淚光。可是,嘴角確實漾起了平時的那種笑容──由於那笑容太美,和飛躍於運動場的她一樣美,所以直到現在,我仍然想不起來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她的。
  等我回過神時,我們已經吃掉六人分蛋糕裡的三人分了。「下午還有練習。」她說著,把我帶到宿舍門口。
  外頭比剛才更熱了。太陽還是一樣毒辣,坡路還是一樣陡。河邊不但沒有涼風,河面反射的陽光更是助長了特大型烤箱的威力。
  可是,我的腳步很輕快。
  「下午還有練習。是嗎?」
  沾著本店自豪的甜膩鮮奶油的嘴唇,確實是笑著那麼說的。她願意回到那個運動場上……就目前來說,光是這樣,就已經很夠了。
  我跨越又黑又濃的影子般地前進。走著。在腿上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道,在上坡路的盡頭用力一跳。身體像是被拋入空中似的,眼前廣大的夏日青空,讓我有種和她產生連繫的錯覺。
  不過──
  「果然還是平常的蛋糕比較好吃。你還要多練練!」
  這誠實的感想……讓我有一點點小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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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夜同學偏移了十五公分 作者:更伊俊介

  我班上有個姓氏為十五夜的女孩子。

  她有一雙秀長的眼睛和一頭又長又直的黑髮。給人的印象也和外表一樣,制服穿得整整齊齊,學習態度中規中矩,下課時不乏在一起的朋友,期中期末考試的成績不差,代表書法社參加比賽,也都能拿到不錯的成績。
  除了「十五夜」這個姓氏有點特別之外,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的十五夜同學。
  但是,我卻非常在意她。
  很難說明為什麼。但是我覺得十五夜同學的存在很怪,就像異物一樣。我無法不這麼認為。
  舉例來說,就像一群小孩中混進一個成年人,或者外星人混在地球人之中的感覺。或者是咖哩裡的竹輪。每當看到十五夜同學,我就會有這種異樣的感覺。
  她明明是極為普通的女孩子,但我卻無法不覺得她很奇怪。
  如果要我形容十五夜同學,我只能說──
  十五夜同學,是偏移的。

        ◆ ◆ ◆

  極為普通的,沒有任何異常之處的星期四的放學後。
  等到我把老師交代的差事做完時,已經接近學校關門的時間了。為了拿書包回家,我急急忙忙地跑回教室。
  「……啊。」
  十五夜同學,正一個人待在學生全走光的教室裡。
  她坐在教室後方靠窗自己的座位上,以憂鬱的眼神看著窗外的夕陽。
  「……怎麼辦?」
  總覺得不方便打擾如此像一幅畫的十五夜同學。可是沒有書包裡的定期票,我就沒辦法回家。
  我略微煩惱了一下,決定悄悄走進教室,悄悄拿走書包。一步。二步。三步。我以大概要走十五年才能走到自己位子上的緩慢速度,慎重地,不發出腳步聲地前進。
  「……?」
  可是,十五夜同學一下子就發現了我。
  畢竟她就坐在我隔壁,沒發現我反而奇怪。
  她朝我看來。由於背著光,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不過我知道她正在看我。
  「呃,妳好?」
  承受不住那種奇妙的壓迫感,我不由自主地向她寒暄。我一說話,十五夜同學立刻站了起來。雖然她背對著夕陽,可是卻以看到什麼眩目物體似的表情說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呃,我想,這應該是我想問的問題……」
  「是嗎?」
  「是啊。都這麼晚了,妳留在教室裡做什麼啊?」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有道理。」
  十五夜同學乾脆地回道。但是她並沒有看著我。
  不對,正確來說,雖然看著我,可是看的部位卻偏移了。
  而且偏移得很嚴重。
  她的視線朝上方偏移。
  十五夜同學正看著比我的臉高十五公分的場所說話。
  我的臉沒有特別長,而且背後應該也沒守護靈或鬼魂附身。所以,十五夜同學看著的位置,顯得很奇怪。
  不只如此,只有和我說話時,十五夜同學才會出現這種異狀。和其他同學說話時,她都是很正常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
  自從四月起坐在十五夜同學旁邊後,她就一直這個樣子。起初我以為是錯覺,但是像這樣偏移地看著我說話時,還是會發現不對勁。
  有好幾次,我想問她為什麼要偏移視線。可是總覺得很難問出口,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真的問出來過。話說回來,我該怎麼發問才好呢?
  『十五夜同學,妳的視線有點偏移耶?』

  可以這樣問嗎?是說我覺得這個問題本身也是偏移的。
  總之,這就是我和十五夜同學之間的關係。
  接下來的問題是,眼前的這情況。
  「…………」
  十五夜同學無言地站著。她的視線果然往上偏移了十五公分。
  怎麼辦?一言不發地直接回家。雖然我腦中閃過這個選項,但是總覺得會有可怕的下場在等我。我鼓起勇氣問道:
  「呃……十五夜同學?」
  「等一下。」
  十五夜同學急急地打斷我的話。
  「我正在想你的名字。」
  「妳不記得嗎!」
  鼓起勇氣攀談的結果,是連名字都沒被她記住的可怕下場。明明已經坐在她旁邊三個月了說。我原因不明地很想哭。
  不,她一定只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而已。我忍住淚水,把名字的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提示給她知道。這樣一來,她應該就能立刻想起我的名字了。
  「……我想起來了。」
  「……太好了。」
  整整過了十五秒之後,十五夜同學終於開口說道。我覺得好像有點久,不過有想起來就好。
  「你是十五夜同學對吧?」
  「那是妳的姓氏吧?十五夜同學。」
  多麼驚人的失誤啊。
  應該說,同一個班上怎麼可能有兩個人同時有這麼罕見的姓氏呢?又不是一出生就失散的兄妹,也不是一家人或親戚。
  「開玩笑的。我記得啦。」
  「說、說的也是。」
  十五夜同學認真地說出了我的名字。
  但是不知為何,不是我的姓,而是名字。
  「有錯嗎?」
  「不……沒有。」
  突然被叫了名字,讓我的反應慢了一拍。就連班上和我比較要好的同學都沒有那樣叫過我。會直呼我名字的,只有家人而已。
  「果然用叫習慣的方法稱呼,才比較對味呢。」
  「是、是嗎?」
  我可是覺得超彆扭的哦?是說叫習慣了什麼的,我可不記得被十五夜同學妳叫過名字哦。
  「不覺得兩人之間,互相叫名字,是最棒的關係嗎?」
  不確定她是否明白我的迷惑,十五夜同學繼續說道。
  「因為,要是比這更親近的話,就只能叫『喂』、『你啊!』或『你這隻豬!』了哦?」
  「我想應該不會有人這樣叫同學或朋友吧?」
  「你這隻豬!」
  「妳居然這樣叫我?」
  「……咦?你不開心嗎?」
  「妳覺得被這樣叫會開心嗎?」
  「上次明明那麼開心……」
  「我沒有開心!而且我從來沒有被人那樣叫過!」
  她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啦?老實說我有點受到打擊。

        ◆ ◆ ◆

  就算聊著這種可有可無的事時,十五夜同學的視線仍然偏移在上方。
  我本來也想看著十五夜同學上方十五公分的空間做對抗,可是下場只會變成在放學後的教室裡看著虛空的一男一女,感覺起來就像在進行什麼詭異的儀式似的,所以還是算了。我老老實實地正面看著十五夜同學。

  視野正前方,是十五夜同學毫無防備的細白頸子。我沒有什麼戀頸癖,不過還是看著那一掐就斷似的脖子,問道:
  「都這麼晚了,妳留在學校是有什麼事嗎?」
  「               有事嗎?嗯,要說有事,也算是有事吧。」
  嗯?
  怎麼搞的?
  「咦?剛才妳好像在奇怪的地方頓了一下?」
  「               那是你的錯覺吧?」
  「應該不是錯覺吧……」
  「               一定是因為你太累了。」
  「不對,一定不是因為太累!根本歪掉了!」
  說的具體一點,就是歪了十五個字左右!
  「你在說什麼啊?冷靜點吧。」
  「               咦?恢復……呃?欸欸欸!」
  「這次又怎麼了?」
  「               等一下!這次換我歪掉了?」
  雖然我不太會形容,但是這種情況太可怕了吧?
  「               總覺得好像出現了什麼致命性的偏差?」
  「放心吧。就算出現偏差,偏差的也不是你,而是這個世界哦。」
  「               就算突然說這麼帥的話也……是說妳那句話真棒,好像跟我感受到的什麼可怕東西有點關聯。」
  「假如一個字是一公分,那麼總共就偏移了十五公分。剛好可以當成標題的伏筆哦。」
  「               妳好像說了什麼非常了不得的話耶!」
  我不打算深入追究這件事,不過,這八成是不能跨越的一條線。碰觸這問題下場會很恐怖,所以還是當成沒發生過好了。
  我讓自己冷靜下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戰戰兢兢地開口:
  「呃,十五夜同學……?」
  「怎麼了?」
  「……太好了,恢復了。」
  沒有偏移的句子讓我鬆了一口氣。再那樣下去,一定會發生很麻煩的事。具體來說是哪裡麻煩,我就不知道了。
  「話說回來,妳為什麼留在教室裡呢?」
  「…………」
  「書法社今天休息,對吧?」
  「…………」
  「啊,之所以知道書法社今天休息,是剛才你們社團老師說的。」
  「…………」
  「其實我剛才被抓去幫忙搬書法社的東西。」
  「…………」
  「……那個老師常常找我做事呢。我又沒有很閒。」
  「…………」
  「……嗚吼嗚吼嗚吼嗚吼。」
  「…………」
  怎麼辦?十五夜同學完全不和我說話。因為她完全沒有反應,所以我模仿起游泳的大猩猩,但還是被她無視。
  正當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時,十五夜同學突然開口說話了。
  「嗯,因為想看看夕陽嘛。」
  「……咦?」
  「是啊。書法社今天休息。」
  「呃?呃?」
  「咦?是這樣啊?」
  「十五夜同學?」
  「這樣說來她確實在找可以幫忙的男同學呢。」

  「等一下。」
  「因為你很可靠吧?」
  「喂。」
  「突然學起大猩猩,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啊。」
  「欸欸?」
  與剛才截然不同,這次完全變成十五夜同學的回合。我還來不及插嘴,她已經把話說完了。
  「是說這次變成回答的時間有偏移耶?」
  十五夜同學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回應我剛才的話。具體來說,就是偏差了十五行吧。剛好偏移了十五行。
  「話說回來,游泳的大猩猩太正常了,一點也不特別。至少要有參加過猩猩奧運個人混合泳的程度,才有衝擊性啊。」
  這種吐槽倒是完全沒有偏差。猩猩奧運是什麼鬼啊?
  「放心吧。不會偏移十五頁的。」
  「妳那種話會造成恐慌的,還是別說了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剛才起,我就一直被十五夜同學耍著玩。
  可是不知為何,我不覺得她是在耍我。應該說,我覺得她很認真和我說話。
  所以,我也認真地對視線偏移了十五公分的十五夜同學問道:
  「那個,十五夜同學,我想問妳一件事。」
  「今天的晚餐是咖哩哦。」
  「我不是要問那個!」
  「明天的早餐是今晚吃剩的咖哩哦。」
  「隔夜的咖哩確實很好吃,不過我要問的不是那個。」
  「要來我家吃嗎?」
  「我不會去哦?」
  我原本就微弱的決心,被咖哩打發了。
  是說,我們又沒有熟到可以突然去她家吃咖哩。她和我不是家人,也不是住在附近的兒時玩伴。
  「放心吧,是加了竹輪的番茄雞肉甜咖哩哦。」
  「不是這個問題!是說妳為什麼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是令堂告訴我的。」
  「妳認識我媽?而且那是我家代代相傳,絕不外傳的祕密食譜哦?」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為什麼的。總有一天。」
  十五夜同學以別有深意的表情,說出分不清是敵是友的話。連我都不知道老媽的咖哩食譜的細節,她為什麼會知道啊。
  「總、總之,咖哩的事就先不管了!」
  都是因為提到咖哩,害我肚子突然餓了起來。還是趕緊言歸正傳,把這莫名其妙的偏移補起來吧。

  「十五夜同學,為什麼妳的視線向上偏移十五公分呢?」

  我問出來了。我終於問出來了。
  可是十五夜同學的表情卻沒什麼變化。
  「向上偏移,是指髮線嗎?」
  「不不不,我沒有哦?」
  我反射動作地摸了摸自己額頭。不對!這是我的頭髮!
  「你的髮線沒有偏移呢。對不起。」
  「那當然。真是的,突然說那種話。」
  「只是現在還沒偏移而已啦。」
  「為什妳能說得那麼肯定?」
  沒有人知道吧?沒有人能知道未來的事吧?
  雖然我爸每天早上都會一邊數著梳子上的髮絲數量嘆氣,而且叔伯輩的親戚的頭頂也都很耀眼!
  「可是不能說我也會那樣吧!未來的事沒人知道啊!」
  「是啊,未來的事沒人知道呢。一般而言。」

  對於忍不住滔滔雄辯的我,十五夜同學靜靜地點頭道。
  安靜地,深沉地,彷彿宣告了無可逃避的命運的預言者般地說道。
  十五夜同學再次抬起頭時,她眼中棲宿著與剛才不同的什麼。
  雖然她的視線依然偏移了十五公分,所以我沒辦法正面看著她的臉,可是,我確實感受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對不起。」
  感覺起來,就像坐在我隔壁的同班同學──
  突然變成了不認識的別人似的。
  「我不小心太得意忘形了。我不是故意要傷你心的。但這種想法說不定也只是我的任性吧。」
  「……咦?」
  「雖然我很清楚你的事。可是你還不清楚我的事。」
  十五夜同學認真地道。
  那視線,仍然看著我上方十五公分的場所。
  但不知為何,我很肯定她確實是在看我,儘管看著的是偏移了十五公分的場所。
  十五夜同學正面看著我。十五夜同學的雙眼,正直視著我。彷彿從一開始,偏移就不曾存在過似的。
  「我沒有故意偏移的意思,但是從你的角度來看,應該有種被腦袋有問題的女人無視,或被耍的感覺吧。」
  「才、才沒有……」
  才沒有那回事。我正要說話,又停了下來。
  理由之一是:就算被她無視或被她耍,很奇妙的,我都不覺得討厭。
  另一個理由則是:
  十五夜同學正緊抱著我。
  「咦?咦咦咦咦?」
  「沒問題啦。」
  不對啦我這邊很有問題啊!
  由於十五夜同學是仰著臉抱住我,形成我的臉直接抵在她的頸窩。可以感受到從她制服領子底下的細白頸子所散發出的氣味、溫度,還有柔軟。簡單來說就是非常有問題的狀態!
  「不需要那麼用力掙扎啦。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今後還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聞到女孩子身上的味道哦。」
  「嗯嗯──!」
  「要是動得太厲害,我會大叫哦?雖然學生應該都回家了,但還是有不少老師留在學校哦?」
  「…………」
  是。我不會再亂動了。
  應該說,基於某些原因,就算我想動,也沒辦法動。
  「哦,基於下半身的原因,所以不能動是嗎?真是對不起。」
  「嗯──!嗯──!」
  「看看這種生澀的反應。年輕真好呢。」
  「嗯嗯嗯嗯──!!」
  「對不起。其實我很想把殘留在你的中音笛裡的十六分音符全都演奏出來,讓你心情變清爽的。」
  「?」
  「不過,現在還不能那麼做。」
  「??」
  「目前我只能做這麼多。對不起。」
  十五夜同學略帶寂寞地說道。接著,我們沉默了下來。
  她在我自己無法看見的頭部上方,做起某些事。
  不,其實我馬上就知道她在做什麼。
  像這樣被她緊緊抱著,視野被她占據,即使原本不懂她在做什麼,自然也就懂了。
  「……咦?」
  某種溫熱的東西,觸碰了我的嘴唇。
  儘管隔了十五公分,但是鮮明的溫熱,還是觸碰到我的嘴唇。
  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雖然這是我的第一次,可是心中的某處,又很乾脆地接受了這件事。有種身體中充滿了自己不知道的經驗的奇妙感覺。彷彿自己正和雖然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某人連繫在一起似的。
  為什麼十五夜同學的視線總是偏移了十五公分呢?
  為什麼偏移的距離,是十五公分呢?
  因為她看著的是,比我高了十五公分的某種物體……或者是某人嗎?
  答案,應該會突然從十五公分的上方落下吧。我這麼想著。

        ◆ ◆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殘留在身體中的熱度,慢慢退開。
  「今天就這樣吧,我會忍耐的。」
  「……啊。」
  十五夜同學輕輕推開我的身體。萬分可惜似地微笑道。但她還是老樣子,看著我上方十五公分的位置說話。
  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對這件事感到奇怪了。
  「回家時不可以繞到其他地方,要多吃一點,多睡一點哦。」
  「幹嘛說那種和老媽子一樣的話啊……」
  「而且要多喝點牛奶哦。」
  「我不喜歡牛奶。」
  「我知道。但是偏食的話,會長不高哦?」
  「就算喝牛奶,也不一定能長高啊?」
  「不,絕對會長高。」
  十五夜同學斷然說道。語氣中沒有任何遲疑與迷惘,彷彿知道未來似的。
  「我想想,應該會長高十五公分左右吧。絕對會長高。」
  她說完,離開教室。
  留下傻愣在原地的我。

  「……呼。」
  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我看了看掛在教室前方的時鐘。整件事的過程其實沒有多久,但是我總覺得說了很久的話,有種做了很長的夢的感覺。
  「……十五公分,嗎?」
  十五夜同學還是一樣,偏移了十五公分。
  就算剛才和她說了那麼多話,我覺得這偏移應該還是調整不回來。
  今後,十五夜同學和我之間的偏移,應該還是會繼續下去吧。我覺得這偏移似乎沒辦法那麼簡單地調整回來。
  說不定,只要我們還活著,偏移就會繼續存在下去。
  由於我們看不見未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道路前方存在著什麼東西,所以不可能和什麼人一起,腳步完全一致地一路走下去。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就是這樣嗎?
  既然如此,倒不如反過來享受這種偏差好了。
  直到十五夜同學和我之間的偏差消失為止。
  要努力地喝下我討厭的牛奶,確實地把十五公分的距離填補起來。

  我想,恐怕要到十五年後,才能填補完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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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唯一的客人 作者:三田千惠

  時間已經是傍晚了,不過五月的天空還是很明亮。我正眺望著棉花糖般的雲發呆,門鈴叮叮噹噹地響起。
  「麻煩幫我剪頭髮。」
  我因那甜軟的聲音而回神,挺起身體。
  「小直──有你的客人──」
  媽媽在一樓叫道。我連忙應聲,緩緩下樓。

  我家是位在明咲商店街一角的小理髮店。
  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時髦髮廊,是充滿上個世紀感的老店。
  店門口放著現代罕見的旋轉燈──會一直旋轉的那種藍白紅燈筒──當看板,店裡放著招財貓和玻璃雪球等等沒啥統一感的裝飾品。老闆是挺著啤酒度的中年老頭(我爸),牆上掛著「篠崎理髮店」幾個字的單調招牌,陳舊又土氣的理髮店。
  「梨沙,讓妳久等了──」
  我的客人──適用於這句話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坐在我眼前的町田梨沙。
  和這間土氣的老理髮店很不搭的,充滿青春活力的女高中生。十五歲。
  我和她是從小到大的童年玩伴。出生在同一間醫院,從幼稚園起,小學、國中,以及春天起就讀的高中,念的都是同一所學校。
  「直,今天也要麻煩你了。」
  梨沙抬起頭,透過鏡子正面看著我。
  微微上揚的嘴角,瞇彎的大眼,是我看慣了的含蓄笑容。及肩的烏黑髮絲輕飄飄地搖晃不已。
  「今天的謝禮是你最喜歡的,梨沙親手製作的,滿滿鮮奶油,一整個的圓形蛋糕哦。」
  「感謝!」
  梨沙得意地說著,我雙手合十向她道謝,她嘻嘻笑了起來。
  她是與篠崎理髮店隔五間店的町田西點店的獨生女,很會做甜點。會覺得她做的甜點比身為職業甜點師傅的伯父做的好吃,是因為我這螞蟻人的味覺有問題吧。我把這感想告訴梨沙,她很開心地對我道謝,開始把店裡賣剩的商品或自己特製的點心送給我吃。
  「和平常一樣,修一下分岔就好了,絕對絕對不能剪太多哦。」
  以前我曾一口氣剪掉她五公分的頭髮。她應該到現在還在記恨吧。我對強調絕對兩字的梨沙苦笑,撈起一縷泛著豔麗光澤的柔順黑髮。
  「完全沒有分岔啊,根本沒必要修吧。」
  「我可是很認真保養的,當然不會有分岔!雖然我不想剪太短,可是也不想留太長。現在這種可以綁起來又不會太麻煩的長度最剛好。幫我剪吧。」
  梨沙愛憐地摸了摸自己頭髮,透過鏡子對我使眼色。我無奈地苦笑點頭,以左手手指固定住頭髮,右手的剪刀動了起來。
  「對了。」
  在這時對梨沙說這些話,並沒有其他意思。硬要說的話,就是剛好想到而已。
  「我交女朋友了。」
  話一說完,梨沙就猛地轉頭。喀嚓!直接衝擊鼓膜的。比想像中大了好幾分的金屬聲。不是略修一下髮尾時會發出的聲音。
  我一面聽著那刺耳的聲音,一面錯愕地看著飄浮在半空中的黑髮。

  十五公分。

  我看著在空中翩然飛舞的髮絲,無意識地想著。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長度,是平時訓練的成果。「想剪別人頭髮,就必須一眼看出長度。」自從知道我會幫梨沙剪頭髮後,老爸就常常念我,逼我練習看一眼就猜出頭髮長度。
  直到髮絲散落在地上,我才終於回過神。
  鏡子裡的,臉色蒼白的我。
  我眼前,比我臉色更蒼白的梨沙。
  梨沙的烏黑秀髮,在靠右邊臉頰旁的部分,有一撮變得極短。
  是我剪掉的。我的右手還確實地殘留著剪掉時的手感。
  「對不起。」
  我啞著嗓子道歉。梨沙的打擊一定很大。

  短成這樣的話,其他地方就不得不跟著剪短才行。
  「…………你交,女朋友了?」
  沉默了半晌後,梨沙說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話。
  「嗯,是啊。不過比起那個,妳的頭髮……」
  我說道。梨沙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件事,她瞥了自己頭髮一眼,隨意地抓起髮尾。
  「……直,幫我把其他部分也剪到這個長度吧。」
  「不行啦!我出錢,妳去好一點的髮廊剪吧!」
  我驚訝地搖頭。
  和以前只是修一下髮尾不同,剪掉十五公分的話,頭髮就碰不到肩膀了。可以說是改變形象的大工程。以我的技巧是做不到的。
  「……拜託你。」
  可是梨沙卻直視著我,以從喉嚨擠出來般的聲音說道。
  「真的,要剪嗎?」
  梨沙用力點頭,我勉勉強強地拿起剪刀。
  被梨沙以懇求似的眼神看著,我無法拒絕。
  我笨手笨腳地剪起頭髮,梨沙完全不挑剔我的動作,甚至根本不看向鏡子。
  「謝謝。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剪頭髮了。」
  茫然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的梨沙,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呢喃。
  對於犯下這麼大的失誤的我,她當然不想讓我剪頭髮了。我正想再次道歉,也許是看出我的想法吧,梨沙勉強地擠出笑容:
  「我不是在怪你哦。是剛才突然轉頭的我不好。」
  她以分外開朗的表情說完,頓了一頓,再次開口:
  「你不是交女朋友了嗎?所以不能再幫我剪頭髮了,你女朋友會不高興的。」
  對於總是不經大腦做事的我,梨沙時常會這樣出言提醒。平常的話我會坦率地聽進她的規勸,可是這次不行。
  「又沒關係。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啊。」
  就算交了女朋友,我的童年玩伴仍然只有梨沙而已。我們在同一條商店街長大,情同兄妹。就算被她看到自己的糗樣,也完全不會在意。而且媽媽總是燦爛地笑著歡迎她來我家玩。
  最重要的是,我喜歡幫梨沙剪頭髮。假如她覺得煩了,不想再讓我剪頭髮,就另當別論,但是只因為交女朋友就不能幫她剪頭髮,這種理由我不能接受。
  「不行。你真的是太不細膩了。好了,快點剪一剪吧。」
  她催完後,「一口氣剪下去。」追加了這句,把視線垂落在自己雙腿上。
  「就說沒有關係嘛。反過來說,為什麼不能再幫妳剪頭髮?」
  我問道。梨沙思考了一下,小聲道:
  「…………如果只是單純的童年玩伴,也許沒關係。但是我不行。因為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腦子一片空白,說不出話。
  「不用擔心,我會死心的。今天剪完頭髮後,一切就結束了。」
  梨沙淡淡地說著,我總算擠出話: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嘛,大概是小六時吧……不要再問了。」
  梨沙那愈來愈細的聲音,在我腦中不停縈繞著。
  她喜歡我三年了。可是我完全沒發現。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地剪著頭髮。梨沙一直低著頭,看不見她的表情。
  好一段時間,屋子裡只有剪刀的聲音。
  變成碰不到肩膀的短髮後。「謝謝。」梨沙對我說道。「以後我們就只是普通的鄰居了。」她追加了這句後快步走到門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茫然看著那背影。

  「請和我交往。」
  今天放學後,在腳踏車停車場叫住我的,是一名我沒看過的女孩。大眼豐唇,感覺很可愛,是非常女性化的女孩。
  從出生起,我第一次被人告白。雖然我高興得差點飛上天,但是眼前的女孩應該不知道我的內心感受吧。因為我是表情不外露在臉上的類型。

  「我是二班的岡本杏奈。偶爾看到你時覺得你滿帥的。看起來很酷很冷靜,有種神祕感。」
  其實我一點也不酷,但是看著笑咪咪的岡本同學,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被可愛的女孩子當面說很帥,令我心生動搖。
  岡本同學自下而上地仰視我,彷彿在催我快點回應她似的。她緩緩歪頭,長長的黑髮輕晃了一下,傳出甜甜的香味。
  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她很不錯。
  「呃……我也想和妳交往。請多指教。」
  我一邊說著,一邊用力鞠躬。
  我沒有想太多。我是青春期的高中生,只因為覺得對方還不錯,就可以和女孩子交往。十幾歲的男孩子,都是這樣的。
  我們交換了聯絡方式。請多指教,我們互相笑道。再見,接著我們揮手後道別。
  我一面哼著歌,一面輕快地踩著腳踏車回家。劃破梅雨季前略微溼重的空氣的感覺很痛快。我愉快地品味起一帆風順的高中生活。
  和岡本同學交往會讓我失去什麼。那時候的我完全沒有思考過這件事。

  「二班的岡本?真意外。」
  隔天,我說出和岡本同學交往的事。須藤吃驚地回道。
  「我還以為你喜歡四班的町田呢。她和岡本的類型完全不一樣。」
  「我不是說過嗎?我和町田只是鄰居而已。」
  我苦笑著,想起梨沙昨天臨走前說的話。
  在學校,我都是以姓來稱呼梨沙。梨沙也一樣,不在學校讓人看到我們親近的樣子。我們是很要好的童年玩伴的事,只存在於那不算長的商店街裡而已。
  「……哦,所以你的菜是岡本那種很有女人味的類型啊?町田雖然不致於到男人婆的程度,但是很男孩子氣呢。」
  須藤表示理解地連連點頭。我在心裡否定他的話。
  對岡本的感想,我和他一樣,但梨沙並不是他說的那樣。
  其實梨沙不像大家以為的那麼男孩子氣。她常因小事煩惱,而且很在意周圍的反應,在意到讓我想抱怨妳想太多了的地步。興趣是做點心,便服都是連身洋裝,房間裡充滿粉紅色。非常喜歡女孩子風格的東西。
  可是,自從小學六年級的秋天,運動會時,她帶著自己烤的蛋糕給我,被同學笑「裝可愛」之後,她就變成不像女孩子的女孩了。
  之所以能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那件事我也有責任。
  那天,梨沙帶來的是蒙布朗蛋糕。因為我很喜歡她做的蒙布朗,吵著要她帶給我,所以梨沙特地在袋子裡裝滿保冷劑,把蒙布朗帶到學校給我。
  在知道梨沙被女生集團的頭頭取笑後,「妳白痴喔?裝可愛的人做得出這種蛋糕嗎?」我為了幫梨沙講話而嗆了回去。對方在盛怒之下,取笑起我和梨沙之間的關係。
  在那之後,梨沙再也不在學校表現出女性的一面,我們也開始改用姓稱呼對方。
  男孩子氣的梨沙,是學校用的假梨沙。在這所高中裡,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而已。
  「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我的菜,不過我覺得岡本同學很可愛。」
  我想起昨天放學時,臉上泛著紅暈的岡本同學。那時候,我確實覺得岡本很不錯。我的女朋友是笑得很含蓄的可愛女孩。
  但是梨沙,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理所當然地在我身邊,像家人一樣,但不是談戀愛的對象。
  儘管如此,昨天的梨沙身影卻離不開我腦中。直到回家為止,我滿腦子都是岡本的事,但是在梨沙回去後,我腦中就只剩梨沙的事了。雖然梨沙說喜歡我,可是,我有喜歡上梨沙嗎?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很快地否定這個想法。
  之所以會一直想著梨沙,應該只是覺得寂寞吧。因為總是在身邊的人從此遠去了。
  「總之你就加油吧。岡本挺不錯的呢。」
  須藤說道。我用力點頭。下定決心。
  雖然我不清楚自己對梨沙的感情是什麼,但是對岡本同學確實是對異性的那種喜歡。既然如此,我和岡本同學交往應該是正確的決定吧。

  自從和岡本交往之後,午休時我都會和她在一起。晴天時在中庭,下雨時就在學生餐廳吃飯。今天是梅雨季中罕見的晴天,我們久違地來到中庭。
  聊著可有可無的話題的午休時間,別有一番樂趣。
  「小直──!」
  即使在學校,岡本也毫不猶豫地叫我的名字。「我是你女朋友,這樣叫你沒關係吧?」交往當天,她在訊息裡說道,而且從隔天開始,她也照著先前的宣言,開始那麼叫我。
  「我不是說別在我面前吃甜食嗎?」
  岡本看著我手上的巧克力,鼓著腮幫子道。
  「和我一起吃嘛。」
  「不要,會變胖的。」
  一星期下來,我知道岡本不吃甜食。雖然喜歡甜食,但是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會被拒絕。不只如此,因為看著會想吃,所以要求我別在她面前吃甜食。
  但餐後甜點對我來說是每餐的重頭戲,要我餐後不吃甜食,對我來說根本就是酷刑。
  話說回來,我完全無法理解找對方一起吃甜食,為什麼會讓對方不高興。
  一直以來,和我要好的女孩只有梨沙而已。梨沙也喜歡甜食,常找我一起吃。「你太賊了吧──」如果我一個人吃甜食,她會一面抗議,一面從旁搶幾口去吃。雖然我會做形式上的抵抗,可是和她討論感想很開心,所以就算如今,吃到好吃的甜食時,我都會下意識地想分給梨沙吃。
  「小──直──!」
  我聽著岡本責怪般的叫聲,不情不願地把巧克力收進包包裡。「胖一點又沒關係。」我依依不捨地道,岡本輕輕地在我頭上搥了一下。

  「你和梨沙吵架了嗎?」
  和岡本交往大約一個月後,媽媽突然問道。
  「沒有啊。」
  我若無其事地回答。「可是她最近都沒來我們家玩耶?」媽媽狐疑地問著。
  「因為上次我剪失敗了,所以她不想來了吧?」
  把梨沙頭髮剪短的事,我已經告訴媽媽了。怒氣沖沖的媽媽似乎跑去梨沙家道歉,不過梨沙反而幫我說話,所以事情沒有鬧大。
  「哪有那種事。你以前幹過更過分的事,她不是都原諒你了?」
  媽媽直視著我的眼睛,斷然說道。
  她所謂的「更過分的事」,是幼稚園時的事。那時我不但剪了梨沙的頭髮,而且還搞出了難以挽回的髮型。
  那天的事,直到現在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梨沙把幼稚園的黃色帽子壓得低低的,來到我家。她一看到我就朝我跑來,把我拉到沒有人的儲藏室。她拿下帽子,柔細的頭髮上黏著灰色的塊狀物體。雖然媽媽說不可以躺著吃口香糖,但梨沙沒有乖乖聽話,所以黏在頭髮上了。梨沙淚眼汪汪地道:「被媽媽發現的話,她會生氣的。你能幫我剪掉嗎?」我充滿自信地對跑來求助的梨沙用力點頭:「交給我吧!」結果,我把梨沙的一部分頭髮剪得像用剃刀剃過似的,兩人都被自己的爸媽臭罵一頓。
  ──雖然我覺得剪頭髮時很無聊,不過讓小直剪的話就不會無聊哦。下次再幫我剪吧。
  與被罵到垂頭喪氣的我不同,梨沙完全沒學乖。
  媽媽狐疑地打量著我。我別過頭,躲開她的視線。
  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最近我和梨沙完全沒有說上話。就算在學校碰面,梨沙也都對我視而不見,不像以那樣親切地笑著,以嘴型問候我「你好嗎?」
  「……我們真的沒怎樣啦。」
  我好不容易才對一臉不信的媽媽說出這句話。

  梅雨季結束,空氣整個清新了起來,岡本的頭髮也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原本泛著豔麗光澤的黑髮變成了明亮的栗子色頭髮。
  「好看嗎?」
  要問好不好看嗎?毫無疑問是好看的。
  和岡本相處兩個月下來,我發現她其實活潑到有點像野丫頭,不是大家以為的那種嫻靜的大家閨秀。
  明亮的髮色,和她活潑的個性非常相襯。
  「……你比較喜歡以前的髮色對吧?我知道哦,你沒有馬上回話,就表示你覺得微妙。」
  我還沒回話,岡本已經說破了。看來我們都已經發現彼此的真正個性了。
  「因為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所以給人很酷的感覺。不過內在其實很單純呢。」
  「很好看哦。」
  我只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而已。看著鬧彆扭似地嘟嘴的岡本,我一面苦笑,一面在心裡說道。我撈起一縷頭髮,髮尾頗為毛燥。
  「我可以幫妳修分岔哦。」
  我問道,想起梨沙的黑髮。那柔順的觸感,以及微微散發的甜香。
  「別開玩笑了。要修我會去美容院修。」

  岡本睜大了眼睛,半是驚訝,半是傻眼地道。
  我是外行人,所以她的反應很正常。雖然能理解,但這次我真的覺得有些地方很不對勁了。

  看著七月的天空,我想起小學時候的事。忘記當時幾歲,不過那時的天空也和現在一樣有著霜淇淋狀的積雨雲,所以應該是夏天吧。
  某個以前沒來過的客人,帶著從雜誌剪下來的照片,要求我爸剪出照片中那種奇怪的髮型。老爸笑著說好,讓客人坐在椅子上。「好看嗎?」客人心情很好地對剛好在旁邊玩的我發問。對於只是隨口問問的客人,我老實地回說:「我覺得很不好看。」客人非常生氣,老爸也痛罵了我一頓。
  ──可是我喜歡你的誠實哦。和這樣的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很放心。
  梨沙如此安慰因被罵而沮喪的我。誠實地說出感想,比起昧著良心說謊諂媚人好多了。她如此稱讚我。
  內在其實很單純呢。我想起岡本在白天時的感慨。我已經很習慣那種反應了。雖然我不怎麼受女生歡迎,不過女孩子對我的第一印象通常都不差。但是聽多了我不加修飾的發言後,對我的好感度就開始下降。
  會稱讚我的缺點的人,不論過去或現在,都只有梨沙而已。那時候的她,也同樣搖晃著美麗的黑髮,含蓄地笑著稱讚我。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略帶稚氣的表情。
  當時的梨沙的臉,浮現在純白的積雨雲中。我猛然驚覺。
  我總算明白了。
  為什麼我會覺得岡本很不錯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有點像梨沙。
  不是學校的梨沙,是商店街的梨沙。
  來我家玩時,梨沙不會把頭髮綁起來,會含蓄地笑著,慢慢地和我說話。
  第一次見到岡本時,她給我的感覺就和梨沙一樣。
  和岡本相處久了,開始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這種感覺一天比一天強。儘管我承認岡本活潑得很可愛,也覺得褐色的頭髮很適合她。
  之所以覺得不對勁,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不像梨沙。
  我想,自己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喜歡上梨沙了。
  吃到好吃的東西時,之所以會想分給梨沙吃;在摸到她頭髮時,之所以會覺得開心,全都是因為我喜歡梨沙的緣故。
  雖然說沒有自覺,不過我真是個爛人。不論對岡本,或者對梨沙都是。
  我大大嘆了一口氣,走進店裡,坐在那天梨沙坐著的位子上。
  做個了結吧。明天要向岡本提分手,然後去找梨沙告白。
  我看著鏡中一臉矬樣的自己,下定決心,拿起電動推子。

  「你的頭髮怎麼了?」
  我來到中庭,已經在等我的岡本一看到我,就瞪大眼睛問道。
  「雖然說這種話很突然,可是我想和妳分手。我知道自己是個大爛人,只能用頭髮聊表謝罪之意。對不起。」
  原本以為岡本會生氣或痛罵我,沒想到她卻哈哈笑道:
  「所以你就剃成光頭嗎?」
  是提分手耶?有這麼輕鬆嗎?我傻住了。
  「大爛人什麼的,也未免太誇張了吧!我們連接吻都還沒有過哦?你太認真了啦。」
  岡本拍著我的肩膀,滿不在乎地道。
  「沒關係啦,因為我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樣對吧?我也有同樣的感覺……而且啊,光頭實在太不適合你啦。你明明只有外表看起來很酷,剃成光頭就破功了。你的可取之處只有感覺好像很酷而已,要好好維持住這優點啦。」
  被她說成這樣,我整個人鬆弛下來,不再緊繃。我忍不住問道:
  「……如果有女生因為感覺很酷之外的部分喜歡上我,我該怎麼做呢?」
  岡本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接著一臉認真地斷然道:
  「那種女生太罕見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才行!」
  就像岡本說的,我應該更珍惜梨沙才對。

  和岡本提完分手後,我前往梨沙所在的四班。
  「梨沙,妳出來一下。」
  梨沙瞪大眼睛,僵住了。是因為我叫了梨沙的名字嗎?或是因為我理成光頭呢?或者更根本的,是因為我主動找她說話的關係嗎?
  我和她來到沒什麼人的倉庫後方。我直視著梨沙,慢慢說道: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因為我總算弄清楚,我喜歡的人是妳。」
  梨沙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小聲地道:
  「幹嘛現在才說這個……你以為我是花了多少力氣才死心的?」
  她眼中含淚,瞪著我,「你太任性了。」又追加了這句話。
  「有人說喜歡我。而且我也覺得,要是我能喜歡上對方就好了。」
  梨沙扔下這句話後就跑走了。我沒辦法追上去。
  幾天後,我看到梨沙和隔壁班的男生要好地走在一起的場面。
  一切全都太遲了。領悟到這件事,我忍不住咬著嘴唇。
  不論如何後悔,時間還是無法倒流。
  但我應該會繼續喜歡著梨沙吧。至少,梨沙喜歡過我多久,我就想喜歡她多久。

  十月,向梨沙告白的三個月後。溫度一下子降低,制服從短袖換成長袖。商店街充滿萬聖節的裝飾品,町田西點店開始擺放蒙布朗蛋糕。我回家時,天色已經很暗,可以說是夜晚了。我正眺望著在夜空閃爍的,金平糖般的星星發呆,門鈴叮叮噹噹地響起。
  「麻煩幫我剪頭髮。」
  熟悉的聲音使我一下子跳了起來。
  「小直──梨沙來了哦!」
  媽媽開心地叫道,我早已往樓下衝了。
  梨沙隔著鏡子看著我,勉強地擠出笑容:
  「……還來得及嗎?」
  我用力點頭。梨沙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的頭髮已經長回被我剪掉前的長度了。我輕輕撈起一縷髮絲,還是和以前一樣柔順亮麗,而且散發著好聞又令人懷念的香味。
  梨沙有點緊張地凝視著我。
  「爸爸啊,最近進了很多做蒙布朗用的栗子。看著那些栗子,讓我回想起當初喜歡上你的原因,然後就變得很想見你。」
  梨沙說過是小學時喜歡上我的,可是沒說喜歡上我的原因。
  她看著我,輕輕笑了起來,以懷念的口吻說道:
  「還記得嗎?我被同學取笑時,你不是拚命幫我說話嗎?」
  「當然記得了。因為原因出在我身上嘛。」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能幫我出頭,幫我講話。那是我第一次把你當成男生,喜歡上你。」
  梨沙臉上泛著紅暈,靦腆地笑著。「謝謝。」我小聲回應道。
  「幫我剪成之前的長度。對了……幫我剪十五公分好了。」
  我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留回原本的長度的說。梨沙找藉口似地嘀嘀咕咕道:
  「其實我喜歡短髮。可是伯父說短髮很難剪,所以我才一直留長髮。但是上次你剪得很好,所以……」
  上國中之後,為了不引人側目,在學校時,我和梨沙不再那麼常說話。雖然覺得寂寞,不過梨沙也從那時開始來找我剪頭髮。我很開心,特地拒絕朋友的邀約,空出每星期二的時間,拜託老爸讓我用假人頭練習剪頭髮。
  我只是沒有自覺而已。其實我早就喜歡上她了。
  「而且,就算失去了來這裡的藉口,我也隨時都能來了吧?」
  梨沙笑盈盈地道。我忍不住抱緊她的頭,把臉埋在散發甜香的頭髮裡,「當然。」我悶聲說道。
  從這天起,我唯一的童年玩伴,唯一的客人,町田梨沙她──
  成為了我唯一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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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h94163677 + 13 工作辛苦
SYW-LTC + 13 工作辛苦
huwhcu + 13 工作辛苦
银翼之羽 + 13 这个作者不认识,但这篇意外地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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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口袋中的女神 作者:田口仙年堂

  才、才不是那樣!聽我解釋啦!
  我才不是變態!
  不是啦。雖然我的手機裡有妳的照片,但不是偷拍的!
  大家不是都會拍一下班上同學嗎?
  咦?問題不在那裡?
  拍很多人就另當別論,只拍一個人就有問題?
  不是啦,雖然妳說的沒錯……
  所以說不是那樣啦!聽我說!
  不先打聲招呼就拍照等於偷拍?所以說不是那樣啦!
  對啊,那照片是我拍的。
  不過那是偶然拍到的。因為妳剛好在我的鏡頭前面嘛。
  妳看嘛,雖然這是最新的機種,但是畫面很模糊不是嗎?
  而且看看相簿的其他照片,也沒有什麼偷拍照不是嗎?
  除了妳那張照片,沒有其他的女生照片不是嗎?
  我手機相簿裡的女生,除了妳之外,只有這隻貓而已哦。
  再說,如果我真的要偷拍,我不會去拍內褲走光或換衣服之類色色的場面嗎?
  為什麼要偷拍妳笑得那麼蠢的樣子啊?
  好痛!不要打我啦!
  ──咦?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照片刪掉?
  拍照日期是四個月前──明明只要伸指一按就能刪掉?
  那是因為……
  ……呃,不是啦……那個……
  ……因為我不想刪掉嘛。
  存在手機裡沒刪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不可以嗎?說的也是。
  班上男生原因不明地隨身帶著自己的照片──
  啊──這樣描述起來,確實很噁心呢。
  咦?只要老實說明,就不會噁心?
  ……謝啦。還好妳願意聽我說。
  對不起,我會好好解釋的。

  ──這張照片真的是偶然拍的。我沒有騙妳。
  妳回想一下,之前學校裡的自動販賣機不是有賣期間限定,很少看到的果汁嗎?
  所以我想拍果汁的照片,PO到網路上給大家看。
  我買了果汁,繞來繞去找適合的地點拍照時,剛好看到妳。
  那時候和妳在一起的,是妳男朋友對吧?
  就是照片裡有拍到一點點,個子很高的男生。
  妳和他說話時的笑容──真的很蠢。
  應該說,除非和可以完全放下心防的人在一起,否則沒辦法露出那種表情吧。
  因為那個樣子和平常的妳差太多了,所以我就忍不住拍了下來。
  ──幹嘛那麼生氣啊?
  不然妳自己看嘛,看看妳這表情!
  這表情不管怎麼看,都還是很蠢啊!
  不只表情很蠢,整個人看起來還很散漫不是嗎!
  ……可是,這種表情很好。
  該怎麼說呢,這種樣子,就叫自然狀態吧?

  妳那毫不設防的表情,一直離不開我腦中。
  不是啦,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刪掉這張照片哦。
  不過,看到這張臉,我就覺得很輕鬆。
  所有讓人心煩或生氣的事,全都會變得無所謂。

  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是在考試之前。
  那次考試我沒有認真準備,所以覺得很緊張。
  就在那時,我無意間看到這張照片,緊張的情緒瞬間放鬆下來。
  而且還因此考得很好。
  從那次之後,只要有什麼事,我就會看這張照片。
  考試前是這樣,社團比賽前也是。用照片來消除緊張。
  被生活教育老師罵,覺得很消沉時,我也會看照片來振作精神。
  到後來,就連做不出選擇時,我都會先看一下這張照片再做決定。
  感覺起來,就像神明一樣?
  我是真心這麼覺得的哦。
  在我心裡,妳就像女神一樣哦。
  是手機裡面的,十五公分高的女神。
  一臉蠢樣的女神,真的幫了我很多忙哦。
  我現在可以這麼順利,都是多虧了這位女神的關係。

  用照片來妄想?
  沒有沒有!
  妳想說的是那種事對吧?
  把照片中的妳想像、改造成我喜歡的樣子,對不對?
  不是那樣的啦!
  這和偶像的照片完全不一樣哦!
  是因為我從一年級時就認識妳了,所以這照片才有意義哦!
  聽不懂嗎?
  我知道妳不怎麼聰明,也常因為說了不必要的話而和人吵架。
  我也知道妳總是全心全意地做眼前的事。別人有煩惱時,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幫忙解決,但妳還是會聽對方說話,讓對方訴苦。
  順便說,我還知道妳和吵架的對象會很快和好,而且感情變得比吵架前更好。
  因為我知道妳是這樣的人,所以妳的照片對我才有意義,我才會覺得像是被妳鼓勵了一樣。
  雖然這也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不過,我自認是很清楚妳的優點的哦。

  啊,不過我不只有被妳療癒、被妳鼓勵而已哦。
  每當我打從心底消沉時,只要看到這張臉,就會覺得生氣。
  我明明這麼難受,為什麼妳能笑成那個樣子?
  在男朋友面前笑得那麼開心。
  這傢伙幹嘛這麼帥啊!
  我是單身狗,你們卻在那邊放閃!
  人在悽慘落魄時,看到別人笑得很開心是會不爽的啊。
  雖然有被那張笑臉拯救的時候,但是也有因為那張笑臉發火的時候。
  這算是競爭心態嗎?反正就是不想輸。
  絕對不要輸給妳。這種憤怒的情緒會轉化力量。
  有時還能因此解決問題。
  改天重看照片時,又會再次被那笑容療癒。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總之,這張照片能以各種形式激勵我就對了。

  就是這樣。對不起啊。
  擅自拍了妳的照片,擅自用了妳的照片。
  妳會覺得受不了也是當然的啦。
  不過,既然被妳看到了,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比起被妳誤會,還不如讓妳知道真相後被妳討厭。
  但是,我很感謝妳哦。
  我很喜歡妳的笑容,一直很憧憬妳的笑容。
  真的很謝謝妳。
  ……總之就是這樣了。
  也差不多到了把這張照片刪掉的時候了。
  老是把這張照片當成護身符,妳應該覺得很噁心吧?
  那我要刪了。

        ※

  啊!等一下!
  呃……該怎麼說好呢……
  那個……呃……嗯……
  先讓我說三件事吧。
  雖然你堅持那不是偷拍──
  但還是不折不扣的偷拍啊你這個白痴!
  雖然我知道你是偶然拍到的,不過我還是要說!
  這張臉是怎樣啦!
  根本什麼都沒在想嘛!
  而且旁邊好像還會出現「欸嘿嘿」的智障狀聲字!
  你居然一直帶著這種照片~~
  唉……
  聽好了,不可以對我之外的女生做這種事哦!
  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都不可以偷拍!絕對不行!
  知道了沒有!
  真是的。因為不知道會把照片拿去做什麼事啊……
  咦?完全沒有用在奇怪的地方?
  你也不用氣呼呼地大叫吧……
  什麼?這個部分很重要?一定要解釋清楚?
  哦,反正你沒用在奇怪的地方就好……

  接著是第二件事。
  那個……你以為是我男朋友的這個人。
  這是我姊姊啦……
  你不知道嗎?她是女籃隊的隊長哦。
  因為很高,常常被誤以為是男生。而且看起來真的很帥對吧?
  對啊。超受學妹們歡迎的。
  因為是和自己家人講話,所以才會笑得那麼蠢嘛。
  我男朋友?哪有那種東西。
  要是我有男朋友,我現在才不會和你在這邊講話呢。
  你也未免誤會得太快了吧。

  呃,第三件事……
  你自己有沒有發現?
  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本人面前說女神啊喜歡啊什麼的。
  一般來說,不會在本人面前說那種話吧……
  很丟臉耶……
  是說,你幹嘛現在才在臉紅啊?
  難道你沒發現嗎?
  唉……你還真是呆耶。
  算、算了,反正我也不討厭你這一點啦……
  雖然不討厭……不過,那個,任何事都要有先後順序對吧?
  沒有用這種奇怪的方式說的吧。
  那個……嗯。
  ……………………

  對、對了還有一件事!第四件!
  你還是把那張照片刪掉吧!
  當然了。誰會想留下那種照片啊!
  而且又是偷拍的,刪掉也是應該的啊!
  ……不、不過相對的。
  你可以拍得更正式一點。
  偷拍是犯法的,而且我也不想留下有那種表情的照片。
  但是只要你先問過我,就可以拍照哦。

  ……下次,要把我拍得可愛一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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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星期五去惠比壽屋 作者:竹岡葉月

  「那個……各位,可以聽我說一下嗎?」
  不用補習的星期五,我在放學後前往「惠比壽屋休閒池」。
  惠比壽屋,是開在河的對面的商店街裡的釣魚場。
  為什麼商店街裡會有釣魚場,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在小學五年級的我出生前,不對,在今年四十歲的爸爸出生前就存在的老舊複合建築物的二樓,不知為何,有個釣魚場。
  一樓門可羅雀的電器行旁有一道僅容兩人擦身而過的狹窄樓梯,向上走,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就是惠比壽屋。
  惠比壽屋大約有學校教室那麼寬,正中央有一個深度大約到我腰部,游泳池狀的水池,裡面盈滿詭異的綠色池水。
  池水幾乎沒有透明度。雖然旁邊有空氣幫浦不停打氣,但是完全看不到裡面的魚。感覺起來,要是不小心喝到池水,好像會立刻長出鱗片。
  那個像是游泳池又像養殖池的水池周圍有幾張附椅墊的長椅,只要花兩百圓,就能從櫃檯的「阿婆」那兒借到釣竿和魚餌使用一小時(兒童價)。這是惠比壽屋的收費方式。
  平時泡在這裡的客人五根指頭就數得完,而且每個常客都有自己的固定坐位。這天,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這樣的「事件」。
  (怎麼這麼突然?)
  我心想,把目光從水面上的浮標移開。
  常客之一,上班族「山田」以異樣認真的表情看著我們。他想說什麼呢?
  「其實啊……我小孩前幾天出生了。是個女孩。」
  小孩,出生了。是女孩。這樣啊?
  雖然山田聽起來很像人名,不過這其實不是他的本名。單純是因為他總是穿著西裝,以疲憊的身影拎著有印「山田食品」商標的紙袋,所以被稱為山田而已。
  總是以不知道睡著還是醒著的模樣拿著釣竿的山田,第一次這麼突然地對周圍發布宣告。
  「……哦,那還真是恭喜了。」
  啪啪啪,第一個拍手的,是同為常客的「鬍子爺爺」。就如同他的綽號,是留著鬍子的老爺爺。
  被鬍子爺爺帶動,我也跟著拍起手來。總覺得有不這麼做不行的感覺。除了我,「眼鏡仔」也跟著拍手。這傢伙念的是隔壁學校,低我一個年級,戴著眼鏡,是普通的小學四年級學生。
  這時候,最後一個常客「貴婦」也跟著拍手了。
  被在場所有客人拍手恭喜的山田,「真是不好意思。」彷彿生日壽星似的,一臉靦腆地搔頭。
  「順便向大家說一件可恥的事。其實我真的是無能員工。之所以老是待在這裡,也是因為我拉不到客戶,才會在這裡打發時間。」
  哦。
  「你們會看不起我嗎?」
  ……不會啊。
  因為再怎麼看,山田都不像精明幹練的人,而且在平常日的下午三點跑來商店街釣魚,想當然耳不可能是事業有成的傑出人士。
  「但是呢,就像我剛才說的,因為孩子出生了,而且是很可愛的女孩子,所以我想,不能再這樣萎靡不振下去了,該怎麼說呢,所以我想,應該要從這個水池畢業了。」
  山田起身,深深鞠躬。
  「一直以來,受大家照顧了。」
  我們又產生了非拍手不可的感覺。
  山田在強制性的掌聲中,把釣竿還給櫃檯阿婆,把釣到的魚放回水池裡。做這些事時,還是不忘對我們鞠躬,最後,離開了「惠比壽屋休閒池」。
  ──至於被留下來的我們。
  感覺很怪。明明是平常日的下午,明明只是在相同的場所釣魚的成員而已,為什麼要對我們說自己家的事情,表演這種賺人熱淚的淡出戲碼呢?
  「……呃,我為什麼在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哦。我只是領年金過活的普通老人而已。」
  首先發難的是鬍子爺爺,搶第一個說話,真是太狡猾了。
  「眼鏡仔,你呢?反正機會難得,你就老實招了吧。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貴婦交疊雙腿,大模大樣地道。
  這女人的年紀和職業都是謎。她總是塗著很像外國貴婦用的大紅色口紅,戴著太陽眼鏡,打扮得很張揚。
  被點名的眼鏡仔,把原本瘦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了。

  「……我……有游泳晉級考試。」
  「啊?」
  「我已經受不了了。在水裡啪啪啪的,真像白痴。會自由式和蛙式不就夠了嗎?仰式和蝶式到底是用來幹嘛的啊?」
  以放在一旁的學校書包與游泳班的包包為背景,眼鏡仔闡述起對四種游泳方式的疑問。
  「什麼啊,也就是說,你的理由和山田一樣?」
  「水這種東西啊,不是用來游的,而是用來向下看的哦。這樣才能讓人安心呢……」
  呵、呵呵。眼鏡仔邊笑邊說,看起來很像神經病。
  貴婦接著看向我;
  「阿櫻,你呢?」
  「阿櫻」是只有在這惠比壽屋才會用到的,我的綽號。對我來說這名字太可愛了,但是也沒辦法。
  我想了一想,說道:
  「我媽說我不能一個人到電子遊樂場玩,不過沒說不能到惠比壽屋玩。」
  「哦,這麼說也有道理。」
  「對啊,我很機靈吧?」
  「只不過是賣弄小聰明而已。」
  貴婦澆了桶冷水在因為被稱讚而喜孜孜的我頭上。
  那不然貴婦妳又是為什麼呢?
  要說可疑的話,沒有人比這個人更可疑。
  遮住一半臉的太陽眼鏡不用說,茶色的大波浪捲髮,鑲著水鑽的長指甲,全黑的洋裝,全都很可疑。她總是坐在附椅墊的長椅上,交叉雙腿,釣著鯽魚和金魚。不把綽號取成魔女或大姊頭,而是叫她貴婦,我們真是溫柔善良。
  「那妳的原因呢?」
  「我……反正有諸多原因啦。」
  「諸多原因。」
  可疑,太可疑。
  「小孩子還是不要知道太多。這是為了你們好。」
  那是什麼意思啊?

  「──只有自己不說,有夠老奸的。」
  傍晚,我和眼鏡仔離開惠比壽屋。
  我們來到建築物旁的腳踏車停車場,把書包等東西放進籃子裡。
  我從後方抓住眼鏡仔的肩膀,把他用力拉到身邊,把我一直以來的懷疑說出來。
  「我想,貴婦應該是黑道老大的情婦吧?」
  「……情婦。」
  「是啊,晚上當酒家女這樣。所以白天才能在外頭鬼混。」
  和這件事沒關係。在極近距離看到的眼鏡仔,睫毛長得像女孩子一樣,讓我很不爽。
  「……酒家女是什麼?」
  「不知道,反正是把我爸從我媽那邊搶走的敵人。」
  詳情我也不知道。
  「……我想應該不是。」
  「不然是什麼?」
  眼鏡仔不說話了。什麼嘛,你果然也不知道嘛。
  「算了。我要回去了。」
  我跨上腳踏車。
  兩人的學區不同,所以在停車場就要分開了。
  「再見。」
  我們背對背,同聲說道。
  他即將回去的家是什麼樣子呢?我不知道。蹺游泳課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山田生小孩的事也是。全都是今天第一次聽說的內容。

  回到家,我坐在電視機前開始打電動。這時媽媽也回來了。時間抓得剛剛好。
  「我回來了。今天怎麼樣?」
  「普通──」
  「下課後沒有繞到奇怪的地方玩吧?比如電子遊樂場之類的。」
  「沒有沒有。」
  「也不能跟粗魯的男生一起玩哦,都已經五年級了。」
  我一面打倒螢幕上的魔物,一面點頭。我可以向神明發誓,我絕對沒有去電子遊樂場玩。而且一起玩的對象是鬍子爺爺和眼鏡仔和貴婦,完全沒有違背媽媽的話。
  媽媽一進門,立刻穿上圍裙,開始準備晚餐。
  「下禮拜五媽媽要去法院調解,所以會請半天假。到時候不可以像今天一樣繞到別的地方玩,要直接回家哦。」
  「好。」
  「功課呢?寫完了嗎?」
  「還沒。」
  「趁現在有空時快寫。寫完就可以吃飯了。」
  我正在打電動,真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會覺得我「有空」。
  要是回嘴的話只會被念到臭頭,所以我默默地忍痛關掉遊戲,起身離開客廳。
  我打開自己房間的門,見到衣櫃上的企鵝型撲滿。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之所以被稱為「阿櫻」的原因。
  這隻企鵝,是我在惠比壽屋釣到夢幻稀有魚時換來的獎品。
  ──粉紅色,尾鰭有三個分岔的金魚「櫻和金」。所以大家才會叫我阿櫻。
  爸爸帶著我到惠比壽屋玩,我在那裡釣到了夢幻的櫻和金。淡紅色的金魚很小,小到可以平放在當時的我手上,但是很美。
  當年和我一起去釣魚的爸爸,在不知不覺中不再回家。媽媽特地在平常日請假去法院調停,為了和爸爸離婚。
  沒在存錢的撲滿就丟了吧。媽媽這麼說。可是那樣一來,我就不是「阿櫻」了。
  所以我必須再次釣到那條魚才行。非釣到不可。

  一星期過去。我在星期五騎著腳踏車,前往惠比壽屋。
  (──這是怎麼回事?)
  商店街的路上,停著沒看過的黑色轎車。
  穿著西裝,長相凶惡的大叔,和穿著俗氣花紋的夏威夷襯衫的大叔,以及穿著有骷髏圖案T恤的光頭小哥,三個人正站在車邊說話。
  「有看到人嗎?」、「一定在這附近」、「千萬別讓她逃走」。這些話讓我毛骨悚然。
  我打開二樓的門。看到熟悉的老面孔們,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眼鏡仔看向我,我舉手和他打招呼,順便向貴婦問道:
  「貴婦姊,妳有看到停在外面的車子嗎?」
  「──啥?車子?」
  「有幾個看起來像流氓的男人在外面繞來繞去,好像在找人,該不會是在找妳吧?」
  我自以為說了一個超級好笑的笑話。
  可是貴婦那化著濃妝的臉,卻一下子變得面無血色,連紅豔豔的嘴唇都發白了。
  咦?咦?咦?
  「糟了……」
  「──找到了!在這裡面!」
  同時,我身後的門被猛地打開。
  闖進來的,正是剛才看到的流氓三人組。真的假的!
  「拜託你們,應該還來得及吧,放我一馬吧!」
  「這件事我可不能答應呢。在這裡被我們碰上,表示妳已經窮途末路了。乖乖認命吧。」
  穿著夏威夷襯衫的大叔笑嘻嘻地朝貴婦走近。
  骷髏T恤小哥和凶惡西裝大叔一左一右地抓起想閃躲的貴婦的手,準備把她拖走。
  等一下!光天化日之下擄人?未免太超過了吧?

  「沒辦法啊,阿櫻,因為有錯的是貴婦姊。」
  眼鏡仔在一旁小聲說道,我從來沒有如此真心認為他有神經病。
  「……你們是跳跳月刊編輯部的人吧?」
  聽到眼鏡仔的話,夏威夷襯衫大叔和正被架走的貴婦都停下動作。
  跳跳,是那個超有名的漫畫雜誌跳跳?從格鬥漫畫到戀愛喜劇漫畫,各種類型作品應有盡有的漫畫雜誌跳跳?就連我偶爾都會看的漫畫雜誌跳跳?
  貴婦恨恨地瞪著眼鏡仔。夏威夷襯衫大叔豪爽地笑了起來。
  「……猜對了。說的更正確一點,我是總編,那個光頭是責編,穿西裝的是行銷部的人。」
  「至於這位,是我們的招牌漫畫家牧島阿波羅老師。」
  骷髏T恤小哥架著貴婦,恭恭敬敬地介紹道。
  貴婦是……跳跳的漫畫家?
  「所以我才說小孩子不要知道太多。會破壞夢想的。」
  「只要您能按時交稿,就能抬頭挺胸地說自己是優秀的漫畫家哦。」
  「我又沒有開天窗!只有這裡才能讓我梳理靈感,所以你們不要管我啦!」
  漫畫家……確實是能在白天到處亂晃的職業呢。不過……
  貴婦哇哇大叫,最後哭著保證會按時交稿,總算把出版社的人趕走。「分鏡稿的截稿時間是今晚哦!」三人離去前如此叫道。
  該怎麼說呢,真的是很會找人麻煩的人呢。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不過我真的只是領年金過活的普通老人哦。」
  鬍子爺爺下結論似地從水中釣起一條大約七公分長的銀鯽。但是這不重要。
  「眼鏡仔,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早就知道貴婦是漫畫家,可是一直不說破。
  「……單行本的作者近照。」
  「啊。」
  「加上太陽眼鏡的話,就一模一樣了。」
  是說眼鏡仔,你是那漫畫的讀者嗎?
  「要是說出來,大家向妳要簽名,妳一定會不高興吧。所以我一直沒說。」
  聽到這些話,貴婦輕輕笑了,似乎很高興。
  「下次畫些圖給你吧。有喜歡的角色或什麼要求儘管說。」
  「不用了。我不需要。」
  「你不用客氣啦。」
  但眼鏡仔還是堅持拒絕。我想貴婦也是因為知道他會拒絕,才會這麼提議的。因為眼鏡仔是好傢伙。
  我也莫名地開心起來。因為這是惠比壽屋的,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這裡,大家都是對等的,不管是誰,不管有什麼背景,全都不重要。而眼鏡仔確實地守住了這條潛規則。
  「──總算被我找到了。」
  就在這時,一隻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回過頭──看起來比眼鏡仔更像神經病的媽媽,正橫眉豎眼地站在我身後。

  我心臟砰砰狂跳,心跳聲大到使我覺得害怕。
  穿著深藍色套裝的媽媽,正氣到渾身發抖地看著我。
  妳不是去法院了嗎?結束得比預定的早嗎?雖然我想問這些問題,但是沒辦法說話。
  「我不是說不可以繞到奇怪的地方玩嗎!」
  「這裡又不奇怪。而且我也沒有去電子遊樂場啊。」
  「不要強辯!媽媽太傷心了,今後我們兩個就要相依為命了,但是這樣根本不行……」
  媽媽按著額頭,深深嘆氣。我們兩個相依為命,這表示辦好了吧?離婚手續。
  真是太好了──我怎麼可能說得出這種話呢?
  「……那我……要和爸爸一起住。」
  媽媽太陽穴的青筋一跳。
  「什麼意思?」

  「我不想和媽媽一起住。妳不要擅自決定。我不喜歡和妳在一起。」
  「笨蛋!」
  媽媽甩了我一巴掌。
  「我、我是為了什麼……才那麼拚命調解……」
  「那關我什麼事!」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媽媽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就算我摔倒在地上,她仍然一邊哭喊「笨蛋」,一邊打我。
  「笨蛋!」
  「──請不要這樣,伯母。」
  一支「撈網」指在正要抬手甩我巴掌的媽媽的鼻子前。
  那是附有握柄,用來撈魚的網子。因為已經用過了,所以正滴著水,而且還滴了幾滴在我身上。
  阻止媽媽的,是眼鏡仔。
  「這裡是釣魚的場所,不想釣魚的話就出去。」
  貴婦在他旁邊雙手扠腰,以超級高高在上的態度說道。
  「來來來,這位太太,這邊的特等座位正空著哦。請坐請坐。」
  「……呃,好……」
  鬍子爺爺施展出寶刀未老的業務手法,把媽媽帶到附椅墊的長椅旁。

  池水還是老樣子,透明度零,而且有綠色的泡泡。
  我把魚餌穿在魚鉤上,將一支釣竿拿給媽媽,另一支則自己使用。
  「……把這個放進水裡嗎?」
  「對。朝喜歡的方向丟出去就好了。」
  媽媽的表情很困惑,似乎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自己也多少有這種感覺。
  我和媽媽一人一半地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其他人則坐在我們周圍。
  平常大家都是零零散散地坐在自己喜歡的位子上,不過由於剛才的事,他們特地坐在附近,以防又有什麼狀況。我覺得彷彿被打了一劑強心針。
  沒問題的。我說得出來。
  「……以前,爸爸帶我來過這裡。」
  「……我知道。所以才……」
  所以才怎麼樣呢?所以才知道我在這裡?所以才不能接受我在這裡?
  「我知道你們應該離婚。可是……在我心裡,爸爸仍然不是壞人。」
  雖然他拋棄了我們。雖然他再也不會回來我們這裡。
  「我也一樣……這麼想啊……」
  「爸爸說他不要我嗎?」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的浮標。
  這是最簡潔有力的回答。
  「……只有一件事,我要說清楚。就算要爭親權,我也絕對不會放手的。絕不。」
  媽媽堅定的決心,柔軟地刺痛我的心。
  「我才不要和孩子分開。不然我會寂寞死的。」
  我忍不住提起空著的手擦拭淚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傷心。
  接著,我注意到一件事。
  「……媽媽,釣到了。」
  「咦?」
  「妳看,浮標在搖對吧?快點拉起來。」
  媽媽趕緊拉起釣竿。我一看到被拉出水面的魚,立刻叫道:
  「眼鏡仔!快把撈網拿來!」
  不行來不及。為了不讓魚掉回水裡溜走,我探出身子,以雙手輕輕捧住在半空中扭動不已的牠。
  「咦──這魚真特別,是粉紅色的耶。」

  沒錯。
  原本只比我手掌大一點的櫻和金,正在我手中閃閃發亮。

  「有十五公分吧?」
  「應該更長啦。」
  「才沒有。就算把尾巴算進去,也才十五公分整而已。」
  眾人稀奇地看著水桶裡的櫻和金,七嘴八舌地道。
  在惠比壽屋,釣到的魚只能用來交換獎品,接著非放回池裡不可。我覺得有點依依不捨。
  「咦?可以把魚帶回家嗎?」
  可是去櫃檯換獎品的媽媽卻這麼說,讓我很訝異。
  「是啊。這間店到月底就要收了。想要的話就帶走吧。」
  阿婆皺著臉說道。
  ──要收了……真的嗎?
  所有人都傻住了。
  「……店,要關了……」
  「是說這裡已經很老舊了嘛。但是消失了,還是會覺得很寂寞呢。」
  「等、等一下!這間店收掉的話,我要怎麼想劇情啊!」
  在眾人的惋惜聲中,貴婦發出世界末日來臨的慘叫,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

  就算過了三年,我偶爾還是會想起那間店的特殊之處。
  我在今年四月升上國二。惠比壽屋收掉後,我就沒再見過那些常客了,不過「牧島阿波羅」的新刊依然順利地出現在書店裡。而且今天還遇見了令人懷念的傢伙。
  在飛舞的櫻花中,我在國一新生裡,發現那個眼鏡仔。
  雖然小學的學區不同,但是國中就變成同個學區。我第一次知道有這種事。
  「唷!」我以開朗的聲音向他打招呼。什麼?這人是誰?眼鏡仔露出疑惑的表情。看來他沒發現是我。
  「是我啊,是我。阿櫻。」
  「阿──櫻……」
  「至於你,是眼鏡仔。」
  經我這麼一說,眼鏡仔總算想起來了。他發出至今為止最大音量的叫聲,接著打量起我的穿著打扮。
  「──你什麼時候變性了?」
  「我一直是這個性別啊。」
  眼鏡仔看著我身上的水手服,嚇到眼鏡差點滑掉。明明能看破貴婦的真正身分,對我卻是這種反應,不會太過分嗎?
  我苦笑起來:
  「如果你還喜歡釣魚,下次要不要一起去海邊?向下看著水面,你才會感到安心對吧?」
  下次的目標是超過十五公分的魚。
  在那間店裡,我是阿櫻,你是眼鏡仔,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不是。不過世界比那間店寬廣多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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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冰棒,與時空重疊的箱子 作者:羽根川牧人

  「我才不要當什麼重箱師傅。而且第四層還要封印起來?真是莫名其妙──」
  從好幾百年前起,我家就一直以製作重箱維生。(註:重箱是總共二~五層的多層木盒。有方形或圓形、多角形等形狀。)
  在以前,這一行也許很吃香;但是在現代,重箱除了用來裝年菜之外,平常根本沒有使用的機會。
  本來就已經是跟不上時代的產業了,而且我家還有莫名其妙的規矩。
  製作四層重箱時,最下層必須封印起來,只能賣三層的重箱。
  由於數字的四和死發音相近,所以業界不把第四層稱為「四之重」,而是稱為「與之重」。
  可是特地製作四層,再把最下層封印起來,放眼整個業界,也只有我家有這種怪規矩。
  所以,對於說出「高中畢業後就繼承家業吧」這種話的老爸──
  「誰要繼承那種充滿迷信的古早家業啊。」
  我如此回道。爸氣得火冒三丈,把我趕去打掃倉庫。
  老爸的身材很魁梧,而且個性有如頑固兩個字的擬人化。假如不聽他的話,肯定會一拳直接揍過來,所以我只好乖乖前往倉庫打掃。
  我拿著吸塵器,打開位在屋子後方的傳統倉庫。迎面而來的,是長年累月被封印下來的,數量多到令人感到詭異的「與之重」。
  真是煩死了。我知道老爸打的是什麼主意。
  倉庫裡的重箱,全是祖先的心血結晶。
  只要讓我看到這些東西,我就會對繼承家業感到驕傲──他八成是打著這種算盤吧。
  就連這種對自己的想法充滿信心的想法,也都跟不上時代了好嗎。
  我絕對不要繼承家業!我把插頭插在昭和時代加裝的插座上,粗魯地吸起地板。
  倉庫裡滿是灰塵,地板有許多汙漬,而且還會吱嘎作響。這倉庫到底是什麼時候建造的啊?
  差不多該拆掉重建了吧──
  不對。我看到設置在牆邊的滅火器後,改變想法。
  應該失個火才對。因為這裡是重箱的墳場。
  幫這些重箱舉行火葬的話,它們不就能升天了嗎?
  「開玩笑的啦……嗚哇!」
  我被吸塵器的電線絆到腳,整個人栽進疊得如同小山的重箱堆裡。
  崩塌的木箱紛紛砸在我的頭和背上。
  雖然說箱子的邊角都被磨圓了,所以不怎麼痛,可是──
  這樣不就變成我被埋葬了嗎?
  因為剛才亂想著那種事,所以才會遭到天譴嗎?
  我難堪地挺起身體,想從重箱堆中站起來。
  「哇……」
  就在這時,我發現手邊的某個重箱,美得驚人。
  那是長寬五寸──大約十五公分的小型「與之重」。
  由於只有最下層,所以高度不滿十公分,當然也沒有蓋子。
  可是描繪在四個側面的蒔繪,卻讓我看一眼就著迷。(註:蒔繪是在漆器上以金、銀等色粉繪製的紋樣裝飾。)
  泛著黑色光澤的漆器上,翩翩飛舞的金色花瓣。宛如被月光照亮的夜櫻。
  「好美………」
  彷彿莫內的《睡蓮》。穿透了有睡蓮漂浮的水面的光。
  藉著黑與金的色調變化來表現的夜晚空氣,令人聯想起莫內的技法。
  我看著那蒔繪心蕩神馳了半晌,突然看向盒子裡,發現有點蹊蹺。
  「嗯……?箱子底部不見了……?」
  不,不對。
  箱子底部還在,但是似乎朦朧地映著什麼。
  我仔細凝視,影像漸漸轉亮──出現一名和我一樣,盯著箱底瞧的,穿著和服的少女。
  「你是誰?」
  那是我要說的話。

  「吾一啊?」
  她說著我告訴她的名字。
  用側面立在架子上的重箱,看起來就像一面鏡子,但是鏡子深處的景色不是倉庫,和我面面相覷的,也不是我的臉。
  大大的眼睛,分明的眉毛,齊平的瀏海。古典但是很有英氣的少女。
  那少女,正坐在鋪著榻榻米的房間裡。
  「我叫千代,今年十六歲。」
  「我今年十八。」
  「年紀比我大啊?不過,你的名字裡有的是『一』,我的名字裡有的是『千』。」
  「對啊,怎麼了嗎?」
  「所以我比你偉大對吧?」
  千代以神祕的理論說道。看來是個好勝的人。
  雖然那些話會令人感到不愉快,但既然是可愛的女孩子說的,就沒有關係。
  「話說回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盒子底部會有其他世界?」
  「不知道。我只是在畫重箱的蒔繪而已。」
  「畫蒔繪?妳在畫櫻花嗎?」
  「是啊,這房間是畫蒔繪的工作室。我家一直以製作重箱維生。」
  「真巧,我家也一樣。」
  聽千代說,她是明治時代的人。正在畫新作品的櫻花蒔繪時,重箱底部突然消失,出現我的臉。
  看樣子,這重箱似乎連結了過去與未來。
  簡單來說,她是我的祖先吧。
  不過對我來說那種事一點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她是這蒔繪的作者。
  「可以教我怎麼畫蒔繪嗎?我也想做出這麼美的重箱。」
  回過神時,我已經向她低頭求教了。
  光是「與之重」就這麼美。
  假如是完整的四層重箱,究竟會有多美呢?
  而且,假如我能自己做出那樣的重箱──她的作品甚至顛覆了我對重箱的認識,讓我產生這種念頭。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拿什麼當學費?」
  千代冷淡的態度讓我有點心寒。
  「居然跟這種命運般的邂逅對象收學費?而且我可能是妳的後代子孫哦?」
  「當然要收囉。別以為你可能是我的後代,就想得寸進尺哦?」
  「那不然,我把未來的事告訴妳好了。說不定可以靠這個發大財哦。」
  「咦──那種事只要多聊一下不就能知道了?這樣當不成交換條件哦。」
  傷腦筋,我一時半刻想不出可以當學費的東西。
  「……對了,妳等我一下。」
  我跑回家,從冰箱的冷凍庫拿出某樣東西。
  我本來打算打掃完後用這個犒賞自己。
  「喏。」
  我把手伸入長寬各十五公分的盒子裡。
  「這是什麼……哇!」
  千代似乎因冰涼的觸感而吃驚。她照著我的話,以生澀的動作把袋口撕開,拿出裡面的東西。
  「這是冰棒……在你們那個時代叫冰果吧?」
  在現代,沒有人不知道的國民冰棒──嘎哩嘎哩君,在明治時代應該很稀奇吧。
  千代戰戰兢兢地咬了一小口。
  「沙沙脆脆的,好甜!」
  如我預料的,她原本冷冰冰的表情融化了。
  「這是冰淇林吧?而且還以奇妙的紙包裝……這個在你們的時代,應該也很貴吧?」
  「哦──雖然最近漲價了,不過也只有七十圓而已啦。」
  「七十圓……果然是超高級品呢。」

  「咦……?」
  我們好像在雞同鴨講。
  啊,對了,以前的一圓和現在的價值不一樣。
  「真沒辦法……雖然我也很忙,不過就以一天一支冰棒為代價教你吧。」
  不過,讓她繼續誤會下去,對我似乎比較有利。
  「還有……以後要叫我師傅。」
  她揚起濃眉毛,臭屁地道。

  第一項修行,是以沾了漆的毛筆在木板上畫圖。
  蒔繪,是漆器工藝的傳統技法之一。
  在塗上黑漆的木箱上,以漆繪製圖案。
  趁著線條還沒乾,撒上金粉,突顯圖案。這種手法稱之為蒔繪。
  「醜死了。根本沒必要上金粉。」
  千代瞥了一眼我畫的圖,冷冷地道。
  我連抗議都做不到。因為就連我都覺得很醜。我學著千代畫櫻花,可是邊緣的部分不是被我的手劃到,就是整個糊掉。
  這也是當然的。雖然說我生在重箱世家,可是已經有三年沒碰過這些東西了,而且老爸從來沒教過我最後步驟的蒔繪該怎麼畫。
  「算了,你手藝愈差,我就能吃到更多冰淇淋。如果你不快點進步,可是會變成窮鬼的哦。」
  千代咬著冰棒,愉快地說道。
  「哇──好可怕。我會努力的──」
  我很沒誠意地回道,繼續練習。
  相處的時間多了,我很自然地聊起家裡的怪規矩。
  雖然時代不同,但都是同一家人,所以我想就算不特別說明,千代應該也知道這件事。
  「不賣與之重?為什麼?」
  可是千代卻一臉驚訝。
  「咦?你們的時代不會封印與之重嗎?」
  「當然。而且現在的主流是四層的重箱,我從來沒聽說過有那種事。」
  這麼說來,我們家封印與之重的歷史,其實不長囉?
  「為什麼要封印與之重呢……」
  我疑問道。千代歪著頭:
  「就算問我,我也無法回答啊。」
  「說的也是。應該在這邊的時代調查才對。」
  老爸應該知道詳細的原因吧。
  可是,問他的話,一定會被當成我對繼承家業感興趣。
  必須找個適當的時機,裝成若無其事地發問才行。

  「畫圖時不可以猶豫。手一停,圖就死了。」
  「不要把重箱當成平的。這樣一來圖就能沉浮自如了。」
  「把靈魂放進金粉裡。要以這種氣魄灑金粉。」
  千代的教學內容從技術升級到精神論。
  她是家裡手足中最小的,再加上是女生,一直以來,沒機會把自己的所知所學教給任何人。
  所以她教得很熱心,每天晚上,我都會到倉庫接受她的嚴格指導。
  一星期,兩星期過去。我的線條從歪歪扭扭,成為能行雲流水的流暢線條。
  又過了兩星期,我總算得到灑金粉的資格。
  我繪製的重箱上,出現清晰的櫻花花瓣。
  「你意外的有才能嘛。」
  千代一手拿著嘎哩嘎哩君,打量起我製作的重箱。
  「沒想到才一個月就能進步到這種程度。」
  「真的嗎?」

  千代第一次稱讚我。
  我當然非常開心。
  「不過完全敵不過身為師傅的我就是了。」
  她總是多說一句不必要的話。
  「啊,是因為我教得好嗎……我的才能真可怕。」
  這次是多說兩句話。
  「我不會因為這種程度而滿足的。接下來我也會進貢很多冰棒給妳哦。」
  雖然單支的價錢很便宜,可是天天買的話還是很傷荷包。
  不過,千代津津有味地吃著嘎哩嘎哩君的模樣,會讓人覺得荷包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最近我喜歡上看她的臉,和請她教我畫蒔繪一樣喜歡。
  千代吃完冰棒後,依依不捨地舔著木棍,這是她的壞習慣。不過這天的冰棒棍有些不同。
  「嗯?上面好像有寫字?……中獎?」
  我凝神看著她手上的冰棒棍,上面確實印著某些字。
  「哦!太好了,把這支拿去店裡的話,就可以換到新的冰棒哦。」
  我把手伸進重箱裡,想拿回冰棒棍。
  可是千代卻閃開我的手,而且還後退。
  「幹嘛啦?這樣可以讓我的荷包負擔輕鬆點耶。」
  我再次伸手想拿,千代乾脆把冰棒棍收進和服腰帶裡。
  「喂,給我啦。」
  「不要。中獎的是我,我要自己拿去換。」
  「慢著慢著。」
  這傢伙在說什麼啊?
  「在你們那個時代沒辦法換吧?這種冰棒在當時根本不存在啊。」
  「天曉得。如果我活得夠久,說不定就能活著見到你了。」
  「這……」
  嘎哩嘎哩君好像是昭和末年時才出現的產品?
  而且中獎的字體應該和剛發售時不一樣……誕生在明治時代的千代,不可能活到可以換冰棒的時候吧。
  雖然我想這麼說,但是在看到千代寂寥的表情後,不再說下去。
  她自己也是明白的。
  而且,提起中獎的冰棒棍不能交換新冰棒的事,就等於點明了「我和她永遠只能透過這小盒子見面」的事實。
  「……好吧,妳就自己換冰棒,和我一起吃嘎哩嘎哩君吧。直到那天來臨之前,妳就好好收著吧。」
  「不是妳,是師傅吧?」
  千代笑了起來。
  希望她真的有機會交換冰棒。我心想。
  就算這願望無法實現,但是想像是自由的。

  「你最近好像開始做重箱?有什麼心境變化嗎?」
  晚餐時,老爸問道。「沒什麼。」我裝傻。
  看來他早就知道我把毛筆和粉筒之類的道具拿出去的事了。
  「你總算想繼承家業了?」
  遇見千代後,我總算明白重箱的學問有多博大精深,但是那和繼承家業是兩回事。家業什麼的太沉重了,讓我倍感壓力。
  這種時候,最好的方式就是轉移話題。
  「老爸,為什麼我們家要把『與之重』封印起來啊?」
  這是個好機會,可以把我從以前就很在意的事問出來。
  說不定能成為今晚和千代聊天時的話題。
  「……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哦。」
  老爸瞪了我一眼,以這句話為前提,說道:
  「明治時代,家裡出了一名很有才華的少女。她做的重箱就像有生命一樣,又美又飽滿。」

  我立刻明白那少女是千代。
  「但是從某一天起,那少女變得很奇怪,開始天天對自己製作的『與之重』說話,就像被重箱迷住了一樣。」
  「所以才封印『與之重』?」
  也就是說,讓我家出現這種怪規矩的,是千代的聊天對象──我嗎?
  感覺真奇怪。假如我沒輕視這個傳統,認真打掃倉庫的話,這規矩不就不存在了?
  「故事還沒結束。」
  看著我充滿矛盾的表情,老爸大概以為我又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了吧。
  他以比剛才更微妙的語氣說道: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月,她的工作室發生火災。」
  「火災……?」
  我第一次聽說。
  「幸好當時沒有任何人在場,可是那少女卻說要救重箱,闖進火場裡──於是再也回不來了。」
  撲通,撲通。我心臟飛快地跳了起來。
  「在那件事之後,我們家就把與之重封印了。也算是為了憑弔那少女吧。」

  我顧不得晚餐,衝進倉庫。
  必須告訴千代今後會發生的事才行。
  要小心火燭!不要把重箱放在工作室!
  就算發生火災,也絕對不能闖進火場裡!
  只要告訴她其中一件事,就能迴避最糟的情況了。
  可是,我卻有股不好的預感。
  一打開倉庫,濃濃的灰煙就撲面而來。
  我一面咳嗆著,一面走進倉庫。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煙霧是從千代的重箱冒出來的。
  當年死在火場中的少女,果然是千代。現在正是決定這歷史的時刻。
  「千代!喂!回答我!」
  我抓著發燙的重箱邊緣,朝著另一頭大喊。
  「吾一……?」
  千代的聲音微微傳來。
  她似乎抱著重箱,倒在地上了。
  「為了救這個盒子,特地回到火場?說不定會死哦!」
  「可是,它燒掉的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以沾滿煤灰的臉說道。
  笨蛋!我很想大喊。因此死掉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不過現在不是罵她的時候,必須想辦法救她才行。
  我忍住想哭的心情,高聲叫道。
  「振作點!快離開倉庫!」
  真氣自己沒辦法把千代拉過來這邊的世界。
  或者,如果我能穿越到那邊,就能扛著千代出去了……!
  「妳不是要活到未來吃嘎哩嘎哩君嗎!不能死在這裡!」
  我把手伸進重箱裡,拍打她的臉頰。
  「好痛……身為徒弟,竟敢對師傅如此不敬。」
  「什麼啊,能這樣耍嘴皮子,表示妳還有力氣嘛。」
  「哼……我怎麼能死在這麼熱的地方呢?」
  千代說著,搖搖晃晃地起身。
  「就算要死,也要先洗過冰淇淋浴再死。」
  「很好!就是這種氣勢!」
  話是這麼說,但重箱的另一頭是全是火海,絕望的情況仍然不變。

  有沒有什麼東西,能不能找到什麼東西給她,讓她改變命運呢?
  「對了……!」
  我想起設置在牆邊的滅火器。
  「我現在把可以滅火的道具送過去,妳要照著說的方法使用它!」
  我拔下滅火器上的安全插梢,抓著瓶底,把滅火器塞進重箱裡。
  幸好滅火器的直徑小於十五公分,雖然管子稍微卡了一下,但我還是成功地把滅火器送過去了。
  「這個要怎麼用?」
  「抱住紅色的瓶身,把管子的開口對著火焰!」
  滅火器必須雙手同時使用。
  千代把重箱收在胸前,壓下滅火器的握把。
  滅火劑猛地噴出,撲滅了擋住走廊的火。
  「哇!」
  從來沒見過滅火器的千代被嚇了一跳,失去平衡。重箱另一頭的世界旋轉了好幾次。
  我知道這是因為盒子從她胸口滑下來,滾落在地上。
  與之重的另一頭,全是火焰。
  「吾一!」
  千代把滅火器的噴嘴對著與之重。
  「不要管了!快走!快點出去!」
  我大叫。要是回頭拿與之重,好不容易清出的通路就會再次被火焰封住了。
  而且滅火器裡的藥劑有限,不能輕易浪費。
  我知道千代正猶豫地看著我。
  不過她很快地下定決心,朝外頭跑走。
  我目送著千代離去,但是很快的……
  就連再見也來不及說──
  我手中的美麗重箱,已經變成全黑的焦炭了。

  我抬起頭,原本堆得像小山的重箱全都不見了。
  放在倉庫裡的,是祖先使用過的道具,以及完整的四層重箱。
  我向老爸做確認,就連封印與之重的傳統也消失了。
  老爸甚至沒聽過那場火災。
  歷史改變了──嗎?
  假如真的是這樣,千代應該成功逃出火海了吧?
  在沒人能告訴我答案的情況下,過了一個月。
  就算練習蒔繪,也沒有人會把我的圖貶得一文不值或誇獎我了。
  我懷著鬱悶的心情前往倉庫。
  假如以前的記錄有被保存下來,說不定就能知道千代後來怎麼樣了。
  我進入倉庫,從看起來最古老的區塊開始做確認。
  接著,我發現了美麗的金色花朵。
  那是四層的重箱。雖然畫的不是櫻花而是菊花,但毫無疑問,是千代的作品。
  我把重箱分開,把臉湊進與之重裡。
  可惜的是,那與之重無法接上明治時代。
  不過,箱子裡裝著塗了麥芽糖色的透明漆防腐的,中獎的嘎哩嘎哩君冰棒棍。
  「她活下來了……」
  擔心轉變為安心,期望轉變成確信。
  在那之後,千代一定頑強地活過明治、大正、昭和時代。
  我喜不自勝地握緊冰棒棍。
  太好了,妳活下來了。
  在意識到這個真實的瞬間,淚水從眼眶翻滾而出。

  我擦著臉上的淚水,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千代。
  對她的思念,今後也一定不會改變吧。
  ──就算今後再也見不到她。
  咚,咚……
  就在這時,我身後響起奇妙的聲音。
  咚,咚!
  聲音變得比剛才更強了。
  那聲音不但有規律,而且帶著催促的意思。
  倉庫裡除了我,沒有任何人。
  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前進──發現了一個被壓在其他物品下面的巨大重箱。
  大小足以讓一名少女通過的重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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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7-29 00:36 编辑


  順利地被女孩子甩掉的夏天 作者:御影瑛路

  1

  雖然很突然,但是讓我們來聊聊某個女孩吧。
  那女孩的名字是,上野亞珠美。
  她和我讀同所高中,比我高一個年級,是女高中生職業聲優,也是走紅中的聲優偶像團體「Beebit」的成員,在團員中年紀最小,代表顏色是橘色。粉絲對她的暱稱是亞珠妹。
  女高中生聲優!多麼魅惑人心的詞彙啊!身為一個阿宅,當然會很注意她。
  所以,在入學第一天聽說了學校有高中生聲優的我,毅然放棄了在班上交朋友的機會,在學校裡尋找起聲優上野亞珠美。犧牲未來的高中生活,努力找偶像的行為總算有所回報,我在入學第三天,在學生食堂找到了正和朋友談天說笑的她。
  啊啊,我看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
  臉比普通人小了一圈,但是卻擁有比別人還大的雙眼皮大眼。黑色的頭髮在腦後紮成馬尾,瀏海剪得很整齊,是時下偶像常見的髮型。比我人生中所有見過的人都好看好幾倍的,真真正正的大美人。
  但是我之所以被她吸引,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就算遠看,也明顯與其他人不同層次的氣場。她周圍真的會發亮,不騙你們。
  ──這是真正的聲優!
  老實說,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可是我卻轉過頭,和剛好在場的班上同學這麼說:
  「哦──她確實長得有點可愛啦,應該挺受歡迎的吧。可惜不是我的菜。她漂亮得太外放了,我比較喜歡楚楚可憐,有點紅顏薄命感的類型。」
  用這種超級高高在上的態度做起評論。不過阿宅本來就都是這種彆扭人(偏見),所以就不要太批評我了。
  但是,為什麼呢?亞珠美學姊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但不是我的菜。雖然這是事實,但我還是把所有她參與配音的作品,不管配的是多微不足道的角色,全都看完了。除此之外,所有與她有關的nico站直播、網路廣播節目、聲優雜誌等等,也全都看完了。得知她拿到戀愛喜劇動畫的主要女配角角色時,「太好了!」正在自己房間裡看雜誌美女照的我不知為何產生了同伴意識,握拳做出勝利的手勢。
  那部戀愛喜劇動畫的劇情很老套:普通又優柔寡斷,但是莫名受女生歡迎男主角,老是因各種不可抗力看到女性角色們的小褲褲的故事。
  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男主角的名字叫「佑司」這一點而已。亞珠美學姊演的青梅竹馬角色總是叫男主角「小佑」,而我的名字叫「祐一」,聽起來就像在叫我一樣。光是這一點,我就足以把那卡通當成神級作品了。
  既然有現成的材料,不做點什麼豈不愧對自己。所以我把那動畫中的聲音檔剪出來,做成自己專用的亞珠美學姊專輯,存在自己的iPhone裡。
  ──小佑!起床了!要遲到了哦!
  ──小佑,那個……你有接吻的經驗嗎?
  ──小佑,我最喜歡你。
  我每天都把這些對白放來聽。
  回過神時,我已經把一半的零用錢拿去買上野亞珠美的CD和週邊商品了。她明明不是我的菜,這樣也太奇怪了……對此感到疑惑的我,回顧起自己過去的行動,總算有了自覺──
  我該不會是無法老實承認自己喜好的那種噁心阿宅吧?
  其實我超喜歡亞珠美學姊的吧?
  難道說我很想被亞珠美學姊生下來嗎?不,我是真的這麼想過。讓我叫妳媽媽吧──!

  對了,趁機做個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棚橋祐一,現在高二。
  雖然自己說這種話有點囂張,不過就客觀而言,我的條件算很好的。皮相不差,光是走在澀谷,就會有星探想找我當模特兒。即使不認真念書,成績也是全年級頂尖。除此之外運動神經也相當優秀,國中時,雖然不是田徑隊的,可是卻被拉去參加全縣運動會,在短跑項目中拿到前幾名。
  但我有一個足以抵消這一切優點的重大毛病──就是我那渾然天成的噁心阿宅本質。
  而且我完全不懂該怎麼和女生相處,就連直視女生的臉都做不到。只要面對女孩子,我就會緊張到說不出任何話。最近一次和女生交談,是大約一個月前,坐在前座的山城對我說:「抱歉,可以幫我撿一下橡皮擦嗎?」而且那時候,我完全不敢看對方的臉,只能無言又毛毛躁躁地把橡皮擦塞給對方。「欸?好噁……」得到了這樣的回應。
  就算條件很好,仍然是「好噁」。

  只要正視這個現實,就能明白為什麼我沒發現自己喜歡亞珠美學姊──不對,是為什麼裝成沒發現自己喜歡亞珠美學姊的原因了。對我這種年齡=沒女友年資的階級社會最底層男生而言,就算念同一所學校,女高中生職業聲優仍然是遙不可及的仙女。就算喜歡她,也不可能有回報。假如產生喜歡她的自覺,只會讓自己痛苦而已。
  我們從來沒有交談過,亞珠美學姊會在不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畢業。這就是現實。
  所以對我來說,之後發生的事,可以說是奇跡。

  2

  「大家好,我是亞珠妹──」
  一切開始於快放暑假的七月初。放學後的文藝社社團教室。
  女高中生偶像聲優,上野亞珠美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為、為什麼亞珠美大人會出現在這種豬圈……嗚噢……是真人嗎?皮膚好白好嫩……就像上好的瓷器……」
  「……你明明是個帥哥,卻有辦法一秒讓人覺得你是個噁宅,真是了不起。」
  太奇怪了。為什麼她能一眼就看穿我是噁心的阿宅呢?
  幸好,亞珠美學姊臉上不但沒有厭惡之色,甚至有點愉快。
  「為什麼來文藝社,是因為我拿到了暢銷輕小說作家的角色,是第一主角哦!所以我也特別有幹勁!為了揣摩角色,才特地來文藝社觀摩取材。」
  原來如此,為了瞭解真正的寫手,特地來取材的嗎?雖然我正在寫的是以眼前這位亞珠美學姊為主角的色情小說,但毫無疑問,仍然算是取材對象之一。有加入文藝社真是太好了!
  我在心中擺出勝利姿勢,突然發現亞珠美學姊正上下打量著我。
  「怎、怎麼了?」
  「帥哥學弟,你是處男對吧?」
  美少女突然冒出驚人之語。
  「處、處男……唔,唔,要問是不是處男的話,雖然我是處男沒錯……可是,我不是沒機會脫處哦。不過因為,老實說,我不覺得非做那種事不可,應該說我還滿純情的,所以只要談柏拉圖式的戀愛就滿足了──」
  「嗚哇……這麼拚命解釋,果然是處男。」
  亞珠美學姊以比剛才更感興趣的眼神看著頭冒冷汗的我。
  「就算長得再帥,像你這種個性,一定很沒女人緣吧?」
  聲優一刀斃命地說道。
  「……不、不是哦?應該說還可以吧。小學時我和一起當值日生的女生聊得很開心,而且便利商店的女店員在找錢時,也都對我很有禮貌很客氣哦。」
  「嗚哇,有夠虛的證據……為什麼要把這麼虛的例子當寶啊?帥哥學弟,你這些珍貴回憶,全都是沒中獎的統一發票哦?」
  「亞珠美學姊,妳和我講話時好像特別毒耶!」
  「哈哈!因為啊,雖然網路上有『人帥真好,人醜性騷擾』的說法,不過你徹底顛覆了這個概念呢。『就算人帥,還是性騷擾』呢!」
  「欸……不但沒有停止攻擊,還繼續補刀?」
  我吐槽著,亞珠美學姊咯咯笑了起來。雖然她明顯在耍我,但是那打從心底開懷大笑的樣子實在太有魅力,可愛到什麼都無所謂了。
  她笑了半天,最後伸手朝我一指:
  「就決定是你了。」
  說完寶●夢般的臺詞後,她又冒出驚人之語。
  「你們這帥哥學弟,借我用一陣子!」

  為什麼亞珠美學姊會說出那麼勁爆的話呢?
  似乎是因為她擔綱演出女主角的動畫中的男主角和我一模一樣,是年齡=沒女友年資的處男,而且還有社交障礙。夠了不要管我。
  而且,就算我是個噁宅,仍然是文藝社的社員;而亞珠美學姊的角色是輕小說作家,所以能把我當揣摩角色的參考對象。
  基於上述原因,所以我們下星期天要去逛書店。
  是說,喂。
  這不就是約會嗎?

  獨占貢獻了我每個月一半零用錢的聲優?這樣真的可以嗎?在沒有課金的情況下,真的能觸發約會事件嗎?
  星期天。我心神不寧地在約好碰面的町田站小田急線剪票口等了一個小時後,亞珠美學姊準時從閘門的另一頭出現。儘管她戴著報童帽,還是無法蓋住身上那股可愛的氣場,仍然非常顯眼,非常吸睛。她穿的是所謂自然系服裝嗎?寬鬆的條紋T恤,輕飄飄的長裙。給人的感覺和穿學校制服或偶像服時截然不同。
  亞珠美學姊在發現我之後,穿過閘門,朝著我小跑步過來。
  「早啊。」
  她笑著對我使出手刀。
  我果然很喜歡她。
  真想和她滾床單。
  不過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我們是在約會(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所以我必須說些機靈的話逗她開心才行。
  「這件衣服真可──」
  「這件衣服真可愛。你可別說這種話哦。一聽就知道是參考少女漫畫還是什麼東西講的,很噁心。」
  我沉默了。她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參考了少女漫畫。
  這就是處男的想像力的極限嗎……我還是乖乖閉嘴吧。
  「喂。」
  亞珠美學姊再次給了垂頭喪氣的我一記手刀。
  「什、什麼事?」
  「你幹嘛不講話?應該要講點什麼回嘴啊,不然就是打斷我的話,直接說我很可愛才對啊。」
  「欸欸……!」
  對處男來說,這種事難度太高啦。
  「可是,用不著我說,妳應該早就聽慣好可愛這類的話了吧?」
  「對啊。」
  她乾脆地道。
  「但是就算聽過再多次,被人稱讚好可愛,還是很爽啊。呼……就和嗑藥一樣!所以不管粉絲再怎麼噁心,只要他們說我好可愛,我就能給他們殺必死。雖然我的粉絲裡有97%都是噁心宅,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們很值得疼愛哦!」
  這個人,一定不是因為喜歡表演才當聲優的,是想被人捧才當聲優的吧……
  「話說回來,自己的粉絲很噁心,這種話說出來不太好吧?」
  「是沒錯……但你也是聲優宅對吧?」
  「呃……我是不討厭聲優啦。」
  「就說吧?」
  「……那個『就說吧?』是什麼意思啊?」
  「嗯?就是聲優宅果然都很噁心的意思啊。就算繞著圈子說『我是不討厭聲優啦』還不是一樣噁心。聲優宅不知道在裝什麼,都不肯老實承認自己是聲優宅。」
  「這叫用詞委婉!」
  ……不過,連直視女生的臉都做不到的我,居然能自然地和亞珠美學姊說話。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女生聊得這麼開心。
  「對了對了,我自己也對輕小說做了一點功課。最近流行穿越到異世界的題材對吧?是不是有個作品叫:『在色情漫畫中尋求邂逅的我是否搞錯了什麼』?」
  雖然她搞錯了很多部分,不過我確實很想在名為色情漫畫的異世界中尋求邂逅。
  「好,我們去書店吧!」
  亞珠美學姊說完,牽起我的手──雖然沒有那麼做,不過她心情很好似地在我身邊轉來轉去。

  老實說,我覺得上次的約會就已經把我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完了,根本沒想過能有機會和亞珠美學姊再次獨處。但是現實卻是,我們在約會後互加了LINE,而且隔天還在圖書室見面。
  今天來圖書室的目的是閱讀昨天在書店買的輕小說……應該是這樣才對,可是亞珠美學姊卻連書都不翻開,一直戴著耳機玩偶●大師的手遊,噠噠噠噠的吵死人了。
  「呼──這麼珍惜粉絲的偶像很能讓人起共鳴呢──」
  妳還真好意思說咧!
  「亞珠美學姊,妳認真點看書啦!」

  「欸──可是看字很多的書很累耶──不然給我看你寫的小說好了。既然你是文藝社的,應該有在寫東西吧?」
  是啊,寫以妳為主角的色情小說。被逼著在錄音室說汙聲穢語,露出衣衫不整的淫亂模樣的故事哦。
  「好啦讓我看看嘛──」
  能讓妳看嗎!

  星期三。我和亞珠美學姊也是為了考試而用功,放學後前往家庭餐廳。
  亞珠美學姊一下子就膩了,她把課本扔到一邊,把下巴抵在桌子上。
  「……啊──帥哥學弟,你說點好玩的事給聽聽我吧。啊,處男應該沒辦法那麼機靈呢,對不起對不起。」
  她還是老樣子,仗著自己可愛講損人的話。
  「不然讓你問我的事好了。」
  「那,胸圍和罩杯。」
  「78C。」
  我只是隨便開個玩笑,沒想到亞珠美學姊卻滿不在乎地回答了。
  ……不過,C罩杯啊?算是大小適中吧。也就是說,胸部本身差不多是十五公分。
  我看著亞珠美學姊若無其事地把聖代送進嘴裡。什麼嘛,原來對女孩子來說,這種程度的話題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嗎?就在我這麼想時,我發現叼著湯匙的亞珠美學姊的臉變得愈來愈紅。也許是發現自己變得面紅耳赤吧,她把湯匙插在聖代上,以手遮臉。
  「啊啊真是的!我本來想說裝成若無其事說這些話,可以讓你害羞的!嗚哇啊!真是失算!居然被你這種人發現我有弱點!我要說清楚哦!清純派的我平常的反應是生氣或不回答的哦!」
  順帶一提,亞珠美學姊清純的地方只有髮型而已。粉絲之間是這麼說的。
  「那個……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不過……」
  「幹嘛啦!」
  「我有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可以問嗎?」
  也許是因為我表情太嚴肅了吧,亞珠美學姊也坐直了身體,等我發問。
  「經紀公司的網頁上寫的胸圍是82,是灌過水的數字嗎?」
  亞珠美學姊把用過的餐巾紙甩到我臉上。

  星期六。我們兩人一起去唱卡拉OK,亞珠美學姊搞笑地點了自己的歌來唱。我一開始也笑了,不過仔細想想,這首歌是亞珠美學姊在動畫歌曲演唱會Animelo Summer Live中唱給好幾萬人聽的歌,現在居然只唱給我一個人聽。過於豪華的狀況使我腦袋一片混亂,差點把鈴鼓敲壞。
  隔週的星期一。我在社團教室裡聽亞珠美學姊闡述她對表演的熱情,以及對聲優業界的牢騷。
  星期三。放學後,我們一起在公園吃冰閒聊。我一直注意著從亞珠美學姊那被汗水濡溼的襯衫底下透出來的水藍色內衣。可是被亞珠美學姊看穿,「你一直在偷瞄我胸部對不對?」回家時,她笑著這麼說道。
  星期五放學後的電子遊樂場,亞珠美學姊要我夾娃娃給她。我花了兩千圓,總算夾到她想要的玩偶。雖然錢包有點痛,但是能讓亞珠美學姊開心就值得了。而且她還出錢和我一起拍大頭貼。
  星期天,我們去了我一個人絕對不敢進去的時尚咖啡廳,聽亞珠美學姊聊自戀狂前男友的事。雖然她一直講前男友的壞話,不過講著講著,還是稍微哭了。
  之後,段考後的星期日,上野亞珠美跑來我那三坪的小房間玩。

  3

  現在有個問題。上野亞珠美喜歡我嗎?
  我們約過會,互加了LINE,每星期有一半的日子被她約出去玩。向我提起過去的感情,也告訴我她現在沒有男朋友。不只如此,還跑到我的房間玩,穿著短褲在我床上晃著雙腿。
  綜合以上線索,答案很明顯對吧?
  那麼,讓我們來對答案吧。
  「對不起。」
  老實說,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總是以筆直的視線看著我,甚至會讓我有些膽怯的雙眼,在聽到「我喜歡妳」的直球告白後,尷尬地飄向一旁。

  「……咦?可是……那妳為什麼願意和我──和男生在房間裡獨處呢?」
  「那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對我做什麼。」
  雖然她這麼說,但我的腦袋還是很混亂。
  「欸?欸?所以亞珠美學姊會去不喜歡的人家裡玩嗎?」
  「啊……我是喜歡你沒錯哦。不過不是對異性的喜歡,是對朋友的喜歡……」
  朋友。
  朋友,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原來男女之間有這樣的友情。
  「……亞珠美學姊,妳和我在一起時總是笑嘻嘻的,所以應該很開心吧?」
  「……是啊,很開心。不然我就不會找你玩了。」
  什麼啊?這是什麼意思啊?
  也就是說,亞珠美學姊對我展露的笑容,其實一點也不特別?其實她對任何人都能露出那麼有魅力的笑容?
  「雖然這麼說很像在找藉口……不過我一開始就說過吧?我是來取材的……而且,雖然這麼說有點那個,不過你喜歡的應該不是我本人,而是身為聲優的我哦。」
  「才沒──!」
  才沒有那種事!我有辦法如此斷然否認嗎?
  因為上野亞珠美是偶像聲優,所以才對她感興趣,開始收集週邊商品的我,真的能斷然否認嗎?
  「我……」
  可是,我還是不能接受。怎麼能就這麼接受呢?
  「可是!我、我是第一次能和女孩子處得這麼好!」
  只有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對我來說,亞珠美學姊非常特別。我敢肯定。
  「謝謝你,可是──」
  亞珠美學姊跪坐在我床上,面帶歉色地道:
  「──我對你……很普通哦。」
  …………啊啊,我總算理解了。
  對我來說,亞珠美學姊是我第一個能正常地說話的女生,也是第一個能輕鬆地相處的女生。再加上她又是我第一次約會的對象,總之,我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對象都是她。
  可是亞珠美學姊不同。她有很多和男生一起快樂地聊天的經驗,對她來說,和男孩子一起出去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果是安全的男生,甚至會去對方家玩。讚美她長得可愛的人太多了,喜歡她的人也多如繁星。這是她的日常,她的世界。
  從一開始,不就很清楚了嗎?
  沒女人緣的處男,女高中生職業聲優,兩者之間的鴻溝太寬、太深了。
  「…………可是──」
  我還是不死心地繼續開口。真是太愚蠢了,也因此,亞珠美學姊只好補上最後一刀。
  亞珠美學姊以苦澀的表情開口:
  「我說啊──我連你的全名都不知道哦?」
  衝擊。一種如入冰窖的感覺。
  和亞珠美學姊變熟,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為她一定喜歡我。但現實是,她不只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曾用我的姓叫過我。
  這,才是我們之間的,正確的距離。
  今後繼續當朋友?不可能。因為我從來不曾把學姊當成朋友過。
  所以,既然她不接受我的告白,我們之間的關係就結束了。不對,應該說根本沒有開始過。不論這幾天的相處多好都只是幻想而已。以為和亞珠美學姊大有進展,其實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哈哈……這不是和平常寫色情小說的行為模式差不多嗎?我真的是噁心的阿宅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沒錯。我是噁心的阿宅。是讓人覺得噁心的人種。根本沒有必要裝模作樣!反正已經決定和亞珠美學姊斷絕關係了,現在該做的,就是像個噁宅,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欲望!坦白地表現出自己的欲望!
  我拿出iPhone,打開資料夾,把反覆聽過無數次,成為我寫色情小說的動機的聲音檔放出來。
  『小佑!起床了!要遲到了哦!』
  『小佑,那個……你有接吻的經驗嗎?』

  『小佑,我喜歡你。』
  「咦?這是什麼……我的聲音……?」
  亞珠美學姊疑惑地皺眉,我在地上下跪磕頭,拿出錄音筆,貪婪地以眼神舔著她那推測約十五公分的部位,說道:
  「可以請妳說『小佑,你還好嗎?要不要揉我咪咪?』這句話嗎?」
  接著,我被狠狠地來回打巴掌,結束了短短一個夏天的戀情。

        *****

  『小佑,你還好嗎?要不要揉我咪咪?』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亞珠美學姊回去後,我包在被子裡鬼吼鬼叫。
  「她真是最棒的聲優!」
  也許是覺得甩了我有點過意不去吧,或者是輸給我那即使被來回打巴掌,仍然跪著求她的不屈精神,總之亞珠美學姊在覺得我很噁心的情況下,使出真本事對著錄音筆說下這句話。
  「我一直很想說說看呢!謝謝謝謝謝謝!我真是感激不盡……!」
  聲優上野亞珠美大人,今後我依然會是妳的粉絲,而且會把每個月三分之二的零用錢貢獻給妳!
  不知不覺間,蟬鳴已經開始大響。雖然我討厭這種炎熱的季節,但是只有今年,我應該能清爽地度過接下來的夏天吧。光是這件事,我就有力量對抗熱氣了。
  老實說,這絕不是在嘴硬,我是發自心底對這樣的結局感到安心。假如我們交往了,我還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應該會過得很辛苦吧。因為我打從骨子裡是個噁心的阿宅啊。
  所以,就算將來真的有不會被女生甩掉的那天,也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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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7-29 00:36 编辑


  青春期美眉與小小老頭 作者:水城水城

  「呼啊……好想睡哦。」
  香乃揉著眼睛,掩著嘴巴,打了個呵欠。時間是零晨一點,平常的話,她早就進入夢鄉了。
  是說離第二學期的期中考還有一星期,今天就先用功到這裡吧。熬夜過頭也不是好事,明天再繼續念書吧。
  「嗯嗯~~!」
  香乃合上令她覺得難纏的數學題庫,放下自動鉛筆,靠躺在椅背上,挺著胸,雙腳朝前伸直,用力伸了一個懶腰。
  原本僵硬的身體放鬆下來,注意力也跟著中斷。就在這時──
  「辛苦了。」
  香乃嚇了一跳。有點偏高的男人聲音,不是爸爸,也不是弟弟,是從來沒聽過的男人聲音──
  (咦!什麼……聽錯了嗎?)
  香乃按捺著略為加快的心跳,戰戰兢兢地環視房間。最後在靠著牆的床上,發現了某種物體。
  「小姐用功到這麼晚啊?實在了不起。人真是不可貌相呢,哇哈哈!」
  ──一個「小老頭」。
  禿頭、啤酒肚,穿著鼠灰色的運動夾克,隨處可見的不起眼小老頭。但是問題在於:第一,這裡是青春女高中生的房間。第二,趴在香乃床上的那個小老頭,身高頂多只有十五公分。
  「……………………啥?」
  香乃定格在伸懶腰的姿勢。「嘿咻!嘿咻!」袖珍尺寸的小老頭邊說邊起身,搖搖擺擺地朝她走近。
  香乃強烈地感受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脅。
  「去死吧!」
  「嗚噫啊?」
  為了閃躲狂風驟雨般襲來的拖鞋,小老頭打著滾,掉到地板上。嘖!香乃啐了一聲,殺氣騰騰地繼續追擊目標。「痛痛痛……」小老頭一面起身,一面摩挲自己的腰,滿頭大汗地叫道:
  「等、等一下!我沒有惡意!我也不是可疑的人物!我是能呼喚幸運的『妖精』──……」
  「啥~~?妖精?什麼鬼?太噁心了吧!」
  香乃一手拿著拖鞋,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神祕生物罵道。
  什麼叫「不是可疑的人物」啊?要是房間裡出現這種東西,還不如看到小強算了。雞皮疙瘩全都冒出來了。
  「世界上哪有什麼妖精!一定是我太累了,才會看到這麼噁心的幻覺!反正只要拍下去這麼噁心的東西就會消失了!實在太噁心了你快點去死吧!」
  「哈哈哈,不要一句一個噁心嘛,就算小老頭如我,聽著聽著也是會受傷的哦。」
  看著哇哇大叫的香乃,小老頭不慌不忙地笑道。那你就傷心到死算了。香乃高高舉起拖鞋──
  「而且我也不是幻覺哦,妳看。」
  小老頭伸手,朝香乃的腳踝摸了一把。「嗚噫!」香乃慘叫一聲向後退,跌坐在地上。
  「嗚啊!好痛……」
  「哎呀,對不起,妳還好嗎?」
  「!」
  香乃回過神,見到那小老頭正站在自己穿著短褲,左右大開的雙腿中間,端詳著自己的臉。香乃再次湧起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的恐懼感。可是──
  「哦哦,看樣子沒事呢!放心放心,不要怕,小老頭是友善的紳士,不會對妳怎麼樣的。」
  彷彿為了安撫香乃似的,小老頭表示無害地舉起雙手,以溫和的語氣說道。香乃總算正眼看向小老頭。
  不只語氣,小老頭那圓滾滾烏溜溜的眼睛,看起來也非常溫柔。
  「呼……」
  香乃放鬆下來。小老頭微笑道:
  「嗯,看來是恢復冷靜了呢。」
  小老頭點點頭,向後退開。香乃突然覺得有點可恥,用力撇過頭,併攏雙腿,重新坐好後嘀嘀咕咕地道:
  「……你、你說啥?我本來就很冷靜哦……而且我也沒有害怕!」
  「哈哈,是嗎,是我失禮了。」
  「不要笑。噁心。」

  「哇哈哈!」
  「……你好煩。」
  香乃以死魚眼斜斜看著笑個不停的小老頭。
  「小老頭,你真的是妖精嗎?」
  「是類似妖精的存在。名字是『小小老頭』。」
  「好直接的名字……」
  「今年一百四十八歲了。」
  「欸!好老!」
  香乃驚訝地瞪大雙眼。這已經不是小老頭,而是老公公了吧?小老頭哈哈笑著,回問道:
  「那妳呢?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香乃玩弄著染成淺色的馬尾末梢,有些遲疑地答道:
  「…………足立香乃。十七歲。」
  「十七歲嗎?好年輕啊。小老頭最喜歡年輕美眉了。」
  「哦──是這樣啊?噁心。」
  「哈哈哈,不用擔心,是指說話的對象啦。而且小老頭和香乃妹妹的尺寸差太多了,合不起來啊。」
  「嗚哇,居然講黃色笑話……受不了。噁心死了。」
  雖然這些話令人厭惡。但是不可思議的,香乃卻仍然繼續和小老頭抬槓。因為這小老頭散發出來的親和力與開朗的感覺,不但令人微妙地無法討厭他,甚至還會覺得他有點可愛。
  否則香乃才不會把自己的名字和年齡告訴這種來路不明又可疑的謎般生物。
  「順便問一下,罩杯的大小是?」
  「──不要太得寸進尺哦,你這色胚妖精。」
  問這個就太過分了。香乃冷著臉,再次舉起拖鞋。「哇啊!對不起!」小老頭護著沒剩幾根毛的禿頭,縮起身子道歉。
  香乃嘆了口氣,放下拖鞋。她不經意地看了時鐘一眼,已經超過一點十分了。
  「……我差不多該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
  「哦哦,是這樣嗎?對不起。好吧,那麼──」
  小老頭蹦蹦跳跳地爬上床,打橫躺下,拍著自己身邊的被子:
  「就快點睡覺吧。過來過來。」
  「…………」
  香乃一言不發地從墊子上起身,打開房間的門:
  「出去。」
  「是。」
  她不容反抗地下令。小老頭乖乖下床,灰溜溜地走出房間。臨走前,他仰頭看著露出死魚眼的香乃:
  「晚安。再見哦,香乃妹妹。」
  香乃忍住呵欠,擺手說道:
  「好啦好啦,晚安,再見了,小老頭。」
  雖然香乃只是在催人快走,可是小老頭卻很開心地揮手道別,鑽過門縫,消失在走廊另一頭的黑暗中。

  在那之後過了三天,十五公分高的小小老頭時不時地出現在香乃面前,積極地與香乃接觸。
  例如當香乃在鏡子前梳妝打扮時,「早安香乃妹妹,妳就算不化妝也很可愛哦!」他突然從櫃子後方發話,害香乃嚇得手滑。
  或者當香乃和媽媽、弟弟吃晚餐時,他從廚房的角落探出頭,吮著手指,饞涎欲滴地盯著料理猛看(發現小老頭的香乃,把喝到一半的味噌湯全噴到坐在她正前方的弟弟臉上)。
  又或者當香乃和同學去卡拉OK唱歌時,他在包廂內隨著香乃點的歌跳舞。香乃連忙停止唱歌,指著大叫:「喂你們看!那邊有小小老頭!」可是當大家轉過頭時,小老頭卻倏地消失了。哈哈哈,這是什麼新搞笑段子嗎?可以哦──眾人哄然大笑。
  「……我說啊,小老頭。」
  晚上,香乃一面寫著英文題庫,一面向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小老頭問道。
  「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學?躲在書包裡……」
  「學校?不,謝了。」
  「欸──去嘛去嘛──我想和你一起上學啊♡」

  「哈哈,裝得這麼可愛。其實妳只是想向朋友證明真的有我的存在對吧?」
  呿,被發現了。香乃嘖了一聲,瞪著直覺敏銳的臭老頭。
  「嗯~~好香哦~~」小老頭把臉埋在香乃的被子裡興奮不已。真是噁心。去死吧。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啊,也不可以拍照秀給別人看哦。」
  又被發現了。正準備打開手機拍照功能的香乃吃了一驚,不甘心地咬著嘴唇。小老頭苦笑起來。
  「拍照或錄影都不行。小老頭一直很努力不讓自己被鏡頭拍到哦。因為小老頭的信條是『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幫助人類』。而且我相信香乃妹妹不是那種會故意去做別人不喜歡的事的人,對不對?」
  「…………什麼嘛,我聽不懂啦。」
  香乃不情不願地放下手機,不滿地嘟噥道。
  「如果沒人發現,就不會有人會感謝你。這麼做有任何好處嗎?為什麼要特地做這種事呢?」
  「因為我喜歡人類。」
  小老頭乾脆地道。他那雙注視著香乃的圓滾滾烏溜溜的眼睛裡,流露出溫柔的光彩。
  「小老頭喜歡人類,所以想幫助你們,想成為你們的力量。雖然這麼做得不到任何實質的好處,不過硬要說的話,就是得到『看到我最喜歡的人類在我的幫助下過著幸福的生活』的滿足感吧?」
  「不不不……這也太濫好人了吧?」
  香乃傻眼地道。哈哈哈,小老頭快活地笑了起來。
  「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愛。比如親情。」
  聽到這個詞彙,香乃立刻變了臉色。
  「親情?哼!」
  她哼了一聲,啐道:
  「──都是鬼扯,白痴死了。」
  香乃再次拿起自動鉛筆,抿著嘴,一言不發地解起題庫。
  小老頭以哀憐的眼神看著這樣的香乃,但是沒有多說什麼。最後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期中考的四天前,週日的夜晚。「──嗨,歡迎回來,香乃妹妹。」香乃回到自己房間時,躺在床上看香乃的漫畫的小老頭對香乃說道。香乃無視他的寒暄,逕自走到床邊。
  「你礙到我了,閃開。」
  香乃趕走小老頭,咚地撲倒在被子上,把臉埋在枕頭裡,深深深深地嘆氣。爬下地板的小老頭關心地問道:
  「呃,呃呃……妳怎麼了?」
  「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香乃把臉埋在枕頭裡,悶聲說道。可以感受到仰頭看著自己的小老頭的困惑。
  她無視小老頭,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唉──!」地嘆氣。
  「…………如果小老頭是我爸爸就好了。」
  香乃把頭轉到一旁,小聲說道。小老頭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很快地瞇起眼睛,苦笑著問道:
  「妳和爸爸吵架了?」
  「……嗯。」
  香乃爬起來,坐在床邊,煩躁地道:
  「我和朋友去玩,回家後就被罵了……說什麼『都要考試了還有時間玩?』之類的。那又沒什麼,我只是想喘口氣放鬆一下而已。什麼都要管,超囉嗦的,去死啦!」
  「香乃妹妹……不可以對父母說『去死』哦。」
  「吵死了給我閉嘴,你這個禿頭。」
  「也不可以對真的禿、禿頭的人說『禿頭』哦。」
  「他啊──」
  香乃無視一面以雙手遮住禿頭,一面規勸自己的小老頭,煩躁地開始數落起父親。死老頭臭禿頭噁心胖子又愛唸又吵煩死人了……等等,一旦開了口,不滿與牢騷就如同火山爆發似地噴湧而出。
  「而且我最近變胖,一定是他害的!」
  「這已經是遷怒了吧?」
  「是基因啦!我媽明明那麼瘦,只有爸爸是胖子……唉,把胖子基因遺傳給我,真是找人麻煩!特別是小腹和蝴蝶袖的部分!」

  「唔──可是我覺得妳已經很瘦了啊?」
  「只是穿著衣服看起來比較瘦而已。」
  「不過這樣一來胸部也會變大吧?說不定可以長到G罩杯?」
  「去死啦禿子。」
  香乃瞪著性騷擾色老頭,嘆了一口氣。雖然都是噁心的禿頭胖子,但是和這個小小老頭說話還是比和自家臭老頭說話愉快。從見到他的第一天起,香乃就這麼覺得了。所以──
  「……唉~~我說真的,如果小老頭是我爸爸就好了。」
  咚的一聲,香乃打橫倒在床上,看著小老頭說道。哈哈哈,被香乃直視的小老頭刮著臉頰:
  「這就傷腦筋了。妳這麼想,小老頭是覺得很開心啦,不過小老頭是『妖精』,沒辦法當香乃妹妹的爸爸。雖然小老頭也很喜歡香乃,可是……」
  「可是?」
  香乃追問著,小老頭以認真的表情說道:
  「我想,香乃妹妹的爸爸,一定比我更喜歡妳,更重視妳哦?」
  「……那種事你怎麼可能知道。」
  「因為小老頭一直看著你們,所以知道哦。」
  小老頭沒有因為香乃渾身帶刺的態度而失望,以柔和的口氣說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的前一晚,香奶妹妹也因為成績還有升學問題,和爸爸吵架對吧?所以隔天才會賭氣地熬夜念書。」
  「…………」
  「就算香乃妹妹沒注意到我,我也一直看著妳哦。而且我也一直看著妳視而不見的爸爸,所以知道妳不知道的事哦。」
  「……什麼啦,你是偷窺狂嗎?真噁心。」
  香乃轉過身啐道。小老頭以大器的態度繼續說道:
  「香乃妹妹,世界上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關心和不容易理解的愛。小老頭認為那樣的感情是很珍貴的哦。」
  小老頭的聲音,很溫柔。

  深夜,已過零時。香乃在被子裡翻來覆去,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
  兩小時前小老頭說的那些話,一直縈繞在她腦中,使她無法專心念書,本來想說那就早點睡吧,但是──
  「啊啊啊啊!討厭!根本睡不著嘛!」
  香乃從床上跳起,雙手亂搔頭髮,瞪著黑暗嘆氣。
  「……唉~~口渴了。」
  她嘀咕著,走下床,前往冰箱所在的一樓。
  一下樓,香乃就發現客廳門的玻璃透出亮光。
  有誰在裡面。香乃稍微猶豫了一下,仍然喀擦一聲推開門,走進客廳。
  放著電視機和沙發的客廳中沒有任何人影,但是從左後方餐桌所在的方向傳來輕微的說話聲──的樣子。可是……
  「呿!」
  坐在餐桌前的,只有一名穿著睡衣的中年男人。禿頭,挺著一個羅漢肚,就像小小老頭的等比例放大版。和小小老頭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凶惡,今天更是板著一張臭臉。用不著特別隱瞞,這個中年男人,就是香乃的父親。
  (真倒楣!)
  也許是剛把工作做完吧?看著不打開電視,默默地吃著晚餐的父親,香乃露骨地皺眉。父親也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瞪著香乃。
  「「…………」」
  兩人都沒有說話。
  香乃撇過頭,快步經過餐桌,打開位在廚房的冰箱。她把礦泉水倒進杯子裡,一口氣地喝完。
  接著,她把杯子放進水槽,正準備迅速離開時──
  「香乃。」
  「!」
  低沉的聲音叫住了她。香乃一驚,停下腳步,半瞇著眼瞪起父親。
  「……幹嘛?」
  香乃也以不輸父親的低沉聲音回道。喝完的杯子要洗乾淨放回原位。是想囉嗦這個嗎?或者是談期中考或成績、升學的事?煩啊!
  香乃正覺得煩躁,父親大大喝了一口啤酒。

  「辛苦妳了。」
  ──他這麼說。
  「……………………」
  父親的發言太過出乎意料,香乃第一時間沒聽懂他說了什麼。父親別過臉,以生硬的語氣問道:
  「聽說妳最近都很用功?」
  「咦?啊,嗯……算是啦。」
  他是從誰那裡聽來的?媽媽嗎?香乃一邊猜測,一邊回答。可是,如果拚命念書,成績卻不盡人意,感覺起來很遜,所以她一直是瞞著媽媽偷偷念書的……
  「是嗎?但是也別勉強過頭哦。要注意健康。」
  「欸──……」
  平常總是很冷淡的父親居然會說這種話,香乃困惑著,不知該怎麼回應。
  她偷眼瞧著平常盡可能地視而不見的父親的側臉,發現父親的耳根變紅了。香乃連連眨眼。
  「啊……呃、呃……嗯。」
  香乃玩著頭髮。見他那個樣子,看的人反而難為情。
  一直縈繞在腦中的小老頭的話,似乎終於沉澱了下來。香乃小聲地吐露心聲:
  「…………謝、謝謝關心。」
  你的工作那麼累,你才要注意身體──至於這些話,太害羞了,講不出來。
  香乃轉身離去。自己的耳根應該也變得和父親一樣紅吧……香乃暗暗苦笑起來。

  「小老頭……你在嗎?」
  關了燈,香乃躺在床上問道,但是沒有回應。
  「不在的話也好。」
  香乃重新拉好被子,閉上眼睛,自言自語般地道。
  「──小老頭,我剛才和爸爸說話了哦。雖然只有說了幾句……除了吵架時之外。我們好像很久沒說過話了。」
  從國中後半開始,香乃與家人相處的時間就愈來愈短,說話的機會也變少了。雖然在吃飯時,被問到近況或學校、朋友的事時會回答,可是香乃很少主動和家人說話,回家後也幾乎關在自己房間裡不出來。當然,和每天忙著上班工作,總是很晚回家的父親就更少有交集了。
  平常幾乎沒有說到話,偶爾一開口,就是嘮叨和說教。香乃對這樣的父親感到厭煩,對父親的態度也變得愈來愈帶刺。
  小時候,和父親明明很要好的──
  「笨死了,我們兩個都是……」
  其實不是真的討厭,只是礙於奇怪的面子問題,沒辦法好好說話,鴻溝也因此愈來愈深。
  「……因為是一家人,所以很像吧?」
  香乃苦笑起來。比起有親和力又溫柔的母親,自己更像難搞又愛鬧彆扭的父親。香乃有這個自覺。所以──
  「從明天起,我會試著那個,用更平常的方式和爸爸說話的。就像和你說話時那樣……我會注意讓自己不要和爸爸吵架的。我已經知道,爸爸之所以那麼愛念我,不是因為討厭我……而且我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討厭爸爸。」
  之所以能察覺這件事──
  「都是因為你的關係哦。是你讓我面對一直以來,我一直沒看到……故意不去看的東西。」
  想填平鴻溝,必要的是「契機」。為香乃製造這個契機的,是小老頭。十五公分高的,小小老頭。
  「……謝謝你。」
  香乃小聲道。小老頭沒有現身,不知道有沒有在這裡。他應該在暗處看顧著自己吧。香乃懷著期待,睡著了。

  ──自那天起。
  打從第一次出現,就天天纏著香乃的小老頭,再也沒有出現過……

  「……呼啊,好想睡。」
  一週後。香乃順利考完期中考,也在週末和朋友們出去大玩特玩。隔天的週一,香乃揉著沉重的眼皮來到一樓。父親正坐在餐桌前,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看著報紙。
  「早。」
  香乃自然地道。

  「……早。」父親也抬頭回道。母親在廚房溫柔地笑看著兩人的互動。一週之前,這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光景。
  香乃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張望四周。
  櫃子或擺飾的後方、房間的角落。香乃掃視著這些地方,但是都沒有異狀。香乃鬱悶地嘆了口氣。
  (小老頭,今天也不在呢……)
  香乃和父親和好後,小老頭彷彿功成身退似的,再也沒出現過了。
  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那個親切的小老頭,是為了幫忙修補香乃與父親之間的關係,才會特地現身,積極地纏著香乃的。
  香乃很高興小老頭的幫忙。但同時,也覺得有點寂寞。
  「怎麼了?有什麼煩心的事嗎?」
  「……沒有。」
  香乃還有父親。雖然沒機會和小老頭說話了,但是可以把這些時間用在和父親及其他家人的相處上。
  「沒什麼事。對了,爸爸。」
  思考著小老頭的事時,香乃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每次一看到香乃就是嘮叨和說教的父親,那天為什麼會突然和香乃說話呢?香乃偷偷用功的事,他又是聽誰說的呢?是誰在不擅表達感情的父親背後推了他一把的呢?答案一定是──
  「……你有聽過『小小老頭』嗎?」
  一從香乃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父親就立刻瞪大眼睛,把正在喝的咖啡全部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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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隔壁的○○○小姐 作者:築地俊彥

  我隔壁的房間住著女孩子。

  不是座敷童子或幽靈那種「住」法。我住的公寓是兩層樓高的建築,我住在二樓的二號房。從上大學後就一直住在那個房間,從來沒有搬家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我是衝著雖然那裡離學校有點遠,但是房租夠便宜才租的。如果搬家,除了房租變貴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我房間右邊的三號房,住的是生活忙碌的他校大學生。有問題的,是住在我房間左邊的一號房裡的人。
  住在這房間的是一名女性。雖然沒有掛門牌,但確實有人住在那房間裡。因為我偶爾可以聽見有人出入的聲音。不過沒看過本人就是。
  「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是女的?用透視的嗎?」
  在學生餐廳如此發問的,是和我同研究室的香澄。她比同齡的女孩稍微高了一點,頭髮隨意地紮在腦後。雖然可愛,但是沒什麼女人味。儘管她很開朗,不管和誰都能處得很好,所以還滿有人緣的,但因為她老是說一些奇怪的事,所以被稱為怪咖。
  她和我不算熟。雖然剛進同一個教授的研究室時,還滿常聊天的,但是後來就沒有那麼熟了。
  「因為有聽到聲音啊。隔壁會傳來一些聲音,應該叫作生活作息聲嗎?」
  她露出相當嫌惡的表情。
  「咦?你偷聽隔壁房間的聲音?真噁心,你是跟蹤狂還是連續殺人魔啊?」
  「才不是!我什麼都沒做,是聲音自己傳過來的。」
  我趕緊辯解。雖然很像藉口,不過這是事實。我很普通地住在自己房間,是旁邊的聲音擅自鑽進我耳朵的。
  香澄微微歪著頭:
  「牆壁很薄嗎?」
  「不知道。房仲公司說是一般的厚度。」
  「那應該是十五公分吧。D─50。」
  後來我自己找資料,才知道房子的隔音效果是有分等級的。D─50是標準值。這女人的知識果然很偏差。
  「厚十五公分卻聽得到隔壁的聲音,該不會是空心牆吧?蓋的時候在牆裡塞報紙之類的來偷工減料。」
  「我在找房子時,確實是挑房租最便宜的。」
  「是說,隔壁的人做了什麼嗎?」
  「妳不是說很噁心?」
  「不要管那個了,快告訴我啦。」
  「普通地走來走去,還有講話聲。但好像是自言自語。」
  我說明道。由於隔壁沒有客人來訪的跡象,我推測她是在自言自語。因為聲音是半夜傳來的,很清楚,嚇了我一跳。而且我那時候聽到的是女生的聲音,所以我才會認為「住在那裡的是女生」。
  我只是把這件事當閒聊的話題而已,可是香澄似乎很感興趣,她探出身子:
  「自言自語不是很奇怪嗎?來確認看看吧!」
  她大膽地提議道。我傻眼地回問:
  「要怎麼確認啊?」
  「監視對方。待在你房間,等她回來時偷看她長什麼樣子。」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啊……」
  「因為不知道對方是誰嘛,而且又是女生。當然會想親眼看看啊。」
  她莫名強勢地道。我不情不願地點頭。沒想到她又說了更驚人的話:
  「我也要去。」
  「咦?妳要來我家?」
  「當然了,我們要一起監視。」
  妳在說什麼傻話啊?我露出這種表情。
  「有什麼關係?你不想讓我去?」
  香澄不滿地鼓起腮幫子問道,看起來有點像倉鼠。我搖頭:
  「不是那樣。可是我沒有讓女生來過我房間……」
  「沒關係。我很安全。」
  「真的嗎?」
  「當然。我隨時都是安全日。」

  就是因為會說這種話,所以這女人才會被稱為怪咖。

  香澄應該只是隨口說說吧──我的期望很快就被打碎了。她真的跑來我房間。
  她一進門,「這是自從縱火狂之後,我第二次進男生的房間呢!」就說起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不過她說的是真的。小學時,住在她家隔壁的男生因縱火被逮捕。所以她就把闖進那個犯人的屋子裡當成試膽活動。
  這種公寓的房間格局都差不多。三坪大小,有迷你廚房和衛浴設備,還有衣櫃。因為是超便宜的公寓,當然沒有會自動上鎖的玄關,就連對講機也不存在。
  我並沒有因為女孩子來我房間而端出飲料招待對方,香澄也不在意,打開自己買來的寶特瓶烏龍茶,喝了起來。
  「然後呢?要怎麼監視?」
  「妳想聽聲音的話,就把杯子貼在牆上,把耳朵湊上去聽吧。」
  「這樣感覺很像跟蹤狂耶。」
  「是跟蹤狂沒錯啊。」
  雖然我這麼吐槽,但是我沒看過對方,而且對方比我晚搬進這公寓。這樣也能算跟蹤狂嗎?不過要是被對方知道我們做這種事,肯定會把我們當變態吧。
  「如果是回來的時間,我是知道啦。」
  我打開手機確認現在幾點。
  「因為隔壁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帶傳出聲音。我想對方應該快回來了。」
  「好哦。那我們邊聊邊等對方回來吧。」
  什麼跟什麼啊?我心想。不過香澄似乎很習慣做這種事了,她接連不斷地聊起各種話題。雖然時不時夾雜著「在樹海看到的奇怪人偶」或「我家附近忙著和大宇宙交流的大嬸」之類的內容,不過整體來說,我們算是聊得很開心。
  「和你聊天很快樂呢。其他朋友都不喜歡聽我講連續殺人魔的事。」
  「那是當然的吧。」
  因為聽眾是我,所以才會默默聽她講那類話題。我承認她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很旺盛,不過還是稍微遮掩一下自己的興趣比較好。
  「……好像一直沒回來耶。」
  聊完了一輪話題,香澄說道。
  「完全沒聽到隔壁的聲音。」
  「是今天特別安靜呢?還是外宿沒回家?」
  我猜了起來。不過香澄的想法很誇張。
  「她該不會是去棄屍吧?」
  「妳為什麼會想到那邊去啊?」
  「我們去隔壁看看吧。」
  「……什麼?」
  這樣也太超過了。我不禁盯著她瞧。
  「我們去確認她在不在吧。」
  「光是在這房間監聽就已經夠那個了,還要特地去看對方?」
  「只是去敲敲門而已嘛。如果對方出來開門,就能知道她長什麼樣子。而且也能確定她在不在家。」
  「這是闖空門的手法吧!」
  能自然地想到這種手法的女生真可怕。更可怕的是她還充滿幹勁。
  香澄起身,毫不猶豫地走到門外。我趕緊追了上去。
  她用力敲門。
  「不好意思──有人在嗎──」
  沒有回應。不管敲幾次門都一樣。
  「嘿!」
  香澄轉動門把。這確實很像她會做的事。而且門居然打開了。
  「真是不小心──」
  「妳這是非法侵入哦!」
  「說不定人家生病或受傷昏倒了呀,身為親切的鄰居,當然要特地過來關心一下嘛。」
  哪來的親切?而且她的鄰居是我不是妳。

  見香澄闖進房間,我也不情不願地跟了進去。其實我應該阻止她進去才對,可是她的行動太光明正大了,反而讓我對自己的想法產生懷疑。
  總不能穿著外出鞋侵門踏戶,我把鞋子拎在手上,走進房間。雖然房間的格局和我房間一樣,可是房間裡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地板上的小桌子,以及桌上的筆記型電腦之外,沒有任何家具。
  「這裡真的有住人嗎?」
  香澄懷疑地道。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別說不像女孩子的房間,甚至連一點生活感都沒有。
  「真的有住人啦。」
  我不太有信心地回道。
  「就說她應該還沒回來啦。」
  「我們來調查看看吧。」
  香澄開始到處翻翻找找。話是這麼說,不過房間裡除了筆電之外什麼都沒有。而筆電也在睡眠模式之下,除非有密碼,否則無法啟動電腦。
  「不行嗎?」
  香澄嘆道。我已經想回去了,可是香澄卻打開衣櫃。
  「噢噢!這裡也……什麼都沒有。」
  我也跟著從她後方探頭,衣櫃裡確實什麼都沒有。至少要有幾件上衣吧,但是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
  香澄開始評論起不在場的房間主人。
  「連這裡都沒有東西,果然大有問題。如果她真的住在這裡,至少要有基本生活用品,我剛才去浴室看了一下,連毛巾都沒有哦。」
  「這還真怪。」
  「逃犯不是會消除自己住過的痕跡嗎?CSI裡都是這樣演的。」
  香澄賣弄起從電視上看來的知識。
  不過我也覺得香澄的懷疑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這房間的主人絕對不是普通的房客。要嘛就是她不住在這裡,要嘛就是基於某些原因,所以不把生活用品放在房間裡。
  香澄用力點頭。
  「沒錯!她肯定是逃亡中的詐欺殺人犯!」
  「妳幹嘛對殺人那麼執著啊?」
  「不然還會有其他原因嗎?」
  就在這時,玄關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我心臟猛地一跳。
  「她回來了!」
  可是香澄反而有別的想法。
  「是確認她真面目的好機會!」
  「妳想怎麼確認啊!」
  「先躲起來!」
  香澄鑽進衣櫃,順便把我拉了進去。
  房間主人走進起居室,與我們關上衣櫃的門,幾乎同時。
  「好險啊……」
  香澄小聲地道。雖然我也這麼想,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衣櫃的門上有格子狀的縫隙,原本是為了通風而設計的,不過現在正好可以窺視室內的情況。
  香澄早已把眼睛湊在縫隙上了,我也跟著依樣畫葫蘆。
  房間的主人果然是女性。頭髮有點長,身高普通,穿著學校的制服。看起來不像國中生,應該是高中生吧。
  她輕輕把肩上的大背包放在地上。那背包不但大,裡面裝的東西似乎還頗重。
  我們緊張了一下,生怕她為了換衣服而打開衣櫃。不過仔細想想,衣櫃裡根本空無一物,所以我們暫時不會被發現。
  忽地,口袋中的手機傳來振動。我嚇了一跳,原來是有人傳簡訊過來。
  『很可愛的女生呢。』
  是香澄傳來的。就算小聲說話也有可能被發現,所以改成傳簡訊。不過第一句話就是這種內容?有沒有毛病啊?
  我默默回信。
  『妳在想什麼啊?』
  『可是她很可愛啊。你的理想也未免太高了吧?要認清現實哦。』
  『妳少囉嗦。』
  女孩在桌前坐下,解除筆電的睡眠模式,開始使用電腦。

  訊息再次傳來。
  『看得到她在幹嘛嗎?』
  『看不出來。』
  我回道。角度不對,所以無法得知她在做什麼。
  『應該是在看A片吧。』
  『妳怎麼知道?』
  『因為那是女孩子第二感興趣的事。』
  『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連續殺人魔。』
  『早知道就不要問妳了。』
  『沒有聲音嗎?』
  『沒有耶。』
  『應該聽得到呻吟聲才對……還有動物的叫聲。』
  『為什麼會有動物?』
  『因為是和動物做嘛。』
  看到這裡,我忍不住扯了一下香澄的肩膀。之所以沒有太用力,是怕她發出聲音害我們被發現。這女人運氣真好。
  她眨了幾下眼睛,接著迅速地打字:
  『你在幹嘛啦!』
  『那是我要說的話!』
  『女孩子對人獸交感興趣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哪可能啊!』
  『我可沒興趣喔!』
  『那就不要鬼扯!』
  我和香澄以猛烈的速度傳起簡訊。靠得這麼近卻不能交談,反而讓人覺得煩躁,打字速度因此愈來愈快,眼睛也離不開螢幕。
  『你這個變態!』
  『變態的是妳吧!』
  拜此之賜,我們來不及發現房間裡的異變。那女孩站了起來。
  正在傳簡訊罵我的香澄臉色發青地用手肘撞我。
  『她!她!』
  女孩緩緩地朝我們藏身的衣櫃走來。
  雖然我們嚇得半死,可是卻束手無策。沒有地方可以逃走,唯一的出口已經被那女孩擋住了。
  衣櫃的門被猛然打開。
  穿著制服的女孩居高臨下地俯視坐在衣櫃裡的我們。她個子比我矮,但是很有壓迫感。
  「…………」
  女孩沒有說話,沒有報警,沒有任何反應。假如她尖叫,我們至少還能做點對應,可是她什麼反應都沒有。
  我們在緊張的狀況下互瞪了一會兒,女孩開口:
  「……我知道你們想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為什麼知道?
  「終於有人找到我了。雖然這點值得稱讚,但是,你們犯了一個最重要的失誤。」
  她繼續說著難以理解的話。我聽不懂,香澄也一樣。
  「既然被發現,就不能放過你們了。」
  女孩朝放在地上的大背包走近,拿出某樣物品。
  我和香澄傻住了。穿著制服的女孩,從包包中拿出了一把鑽岩機。是用來鑽破岩石打通隧道,或是拆房子時用的那種東西。
  女孩拉了一下啟動繩,馬達開始轉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合金製的鑽頭開始前後震動。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那是什麼?」
  「打擊式鑽岩機。你們不知道嗎?」
  雖然噪音極為刺耳,但是女孩的聲音卻很神奇地清晰傳入我們耳中。
  「我要用這個把你們做成肉醬。」

  「快住手!」
  「不要。」
  女孩以熟練的動作拿著鑽岩機,緩緩朝我們走近。
  「對不起擅自闖入妳房間!我們現在就出去!饒了我們吧!」
  「不行。因為我被你們看到了。」
  「妳到底是什麼人啊?」
  「連續殺人魔。」
  女孩的語氣並不誇張,應該說極為平淡。我瞪大眼睛。我隔壁真的住著殺人魔?
  不過這樣一來,房間裡空無一物的情況就很合理了。就像香澄說的,是為了消除自己的痕跡。她應該是正在更換藏身之處吧,我們卻好死不死地在這種時候闖進連續殺人魔的地盤。
  「我們不會把妳的事說出去的,求求妳放我們一馬吧。」
  「有哪個殺人魔會放走自己上門的獵物呢?」
  「可是我上有高堂,還有手足和朋友。」
  「我也有。」
  心理變態風格的回答令人絕望。
  尖尖的鑽頭劇烈震動著,戳在人身上應該非常痛吧。哪間學校的高中生能舉重若輕地拿著這種東西啊?
  那女孩突然以不明所以的表情問道:
  「……為什麼是一男一女呢?」
  「啊……?」
  「你們是情侶嗎?」
  我和香澄不禁對望了一眼。
  「不是……」
  「不是的話,就只好讓你們成為情侶了。」
  「為什麼……?」
  出乎意料的發言,使我不禁回問。
  「因為,比起在一男一女身上鑽洞,在情侶身上鑽洞聽起來比較高級。」
  這到底是什麼邏輯啊?
  可是她的態度非常認真,而且鑽頭還對準了我。
  「現在也不遲,你對旁邊的人說請和我交往。」
  「就算說了又能怎麼樣……」
  「說了就等於交往了。」
  有人敢違抗拿著鑽岩機的女孩嗎?我照著她的命令叫道:
  「和我交往吧!」
  「和誰?」
  「和香、香澄。」
  「這說法不夠有誠意。」
  女孩聲音一沉:
  「你喜不喜歡她?」
  「喜歡……吧。」
  「吧?」
  嗡嗡嗡嗡!我叫道!
  「我喜歡香澄!」
  「喜歡到想和她結婚的程度嗎?」
  「喜歡到想和她結婚!」
  這是事實。
  問我喜不喜歡香澄的話,毫無疑問是喜歡的。雖然她有點奇怪,不過就連那些部分在內,我也很喜歡她。我自認只有自己是唯一能理解香澄的人。而且如果我真的覺得她很煩,早就把她攆出我家了。
  鑽岩機停止了。

  「……這樣就沒問題了。」
  女孩沒有把我們鑽成肉醬,而是放下了鑽岩機。
  「太好了,總算弄清楚他的感情了。」
  這句話不是對著我,而是對我身邊的女生‧香澄說的。
  香澄羞澀地低頭,靦腆地道:
  「謝、謝謝……」
  「不會。」
  我傻住了。
  「香澄……妳認識她?」
  「由我來說明吧。」
  女孩插嘴:
  「我父親是管理時間的人。某一天,他發現理應結婚的你們兩人之間的意識出現落差。再這樣下去,你們不但不會結婚,而且會再也沒有交集。所以父親派我來這個時代修復問題。我先找香澄小姐,確認過她的感情後,決定以稍微粗暴一點的手段矯正你們的未來。」
  「妳是未來人?」
  「是的,那臺筆電就是我和父親通訊的手段。」
  這房間之所以空無一物,不是因為房客是連續殺人魔,而是因為這裡真的沒有住人。所以我才會常常聽到自言自語的聲音,因為她是在和人通訊。
  「你們不結婚的話,時間管理技術的典範轉移就不會發生。」
  「妳到底誰?」
  「你的理解力還真差。」
  被這麼一說,我總算會意過來。
  「妳是我的後代嗎!」
  我上下打量起那女孩。這麼說來,她確實有點像香澄。至於像我的部分,我自己就不知道了。
  「請別這樣一直盯著我看。」
  「為什麼要用連續殺人魔啥的來威脅我啊……」
  「因為祖母很喜歡這類的故事,常常說給我聽。」
  這樣說來,她是我和香澄的孫女囉?
  她把已經用不著的鑽岩機和筆電收進包包裡,揹在肩上。
  「我要回去了。下次見面,應該是五十年後的事了。」
  「我可不會給用鑽岩機威脅爺爺的孫子紅包哦……」
  「這種程度的損失我甘之如飴。」
  「還是別結婚好了……」
  女孩一言不發地做出打開鑽岩機開關的手勢。我決定不要再多嘴任何一句話。
  「奶奶,請別再放開爺爺的手了哦。」
  「我還不到被當成老太婆對待的年紀啦。」
  「我才不管呢。」
  女孩就像來時那樣,穿著制服回去了。
  在除了我們兩人之外,空無一物的房間裡,我緩緩看向香澄:
  「……妳是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進來這房間的嗎?」
  香澄罕見地出現狼狽之色。
  「因為她拜託我一定要這麼做嘛。雖然我半信半疑,可是她太拚命了,而且我也想要像她那麼可愛的孫子,所以……」
  「我們差點被她殺掉哦?」
  「因為她說不會有危險嘛!騙了你是很不應該,對不起。可是不那麼做的話,你八成就不會和我交往,而且和你在一起時很快樂……就算你對這件事很生氣想揍我,我也不會告你家暴的。所以,所以可以和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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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她開始創作繪本 作者:森橋ビンゴ

  我想創作繪本。
  妻子突然冒出這句話時,剛起床的我正因為宿醉而意識模糊不清。
  「哦,這樣啊。」
  看著沒想太多就回應的我,她輕輕嘆了口氣,撿起掉在地上的襪子。那是我昨晚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後,隨手亂脫亂丟的傑作。
  這下可不妙了。我心想。
  「呃……對不起。」
  我小聲說道。
  雖然我們很少吵架,但是我偶爾會喝醉後回家亂脫亂丟衣服,直接睡死在沙發上。過去曾經為此被她數落過好幾次。
  她彷彿沒聽見我的話似的,拿著我的襪子轉身說道:
  今天我要和編輯開會,應該會比較晚回來,所以晚餐你就自理吧。確定回家時間後我會再聯絡你的。
  「好。」
  我答應道,她不再說話,默默離開客廳。
  看樣子,她可能生氣了吧。
  其實我不是天天在外頭喝酒,但是最近這陣子剛好碰上不少應酬。雖然我的酒量不怎麼樣,可是身邊都是些用千杯不醉來形容也嫌太客氣的海量級人士。和那些人喝酒,有很大機會喝到爛醉如泥,昨天就是這樣。而且還是在她就寢後才回家,一進家門就外套襪子亂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倒頭呼呼大睡。
  等她回來後,再好好向她道歉吧。
  我在心裡盤算著,起身準備去浴室沖澡時,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
  是說,繪本啊……
  我一面做著最近總算上門的翻譯工作,一面思考著妻子突如其來的宣言。
  這次又接了奇妙的工作呢。雖然我能理解身為作家,本來就有可能接到各式各樣的案子,但就算說的再委婉,她的文章風格還是不怎麼適合兒童閱讀。
  究竟是哪間出版社的哪個編輯,想到要找她出繪本呢?由於工作的關係,我與各出版社也有所接觸,與妻子之間有不少共同認識的編輯,但是說實話,我想不出有誰會做這種提議。
  「……繪本啊。」
  該不會是什麼暗號吧?或者是我剛睡醒神智不清時聽錯了?不過就算這麼猜,也得不到答案。
  現在的我能做到的,就是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等妻子回家。等她一回家,就先對亂丟襪子的事向她道歉,再問她繪本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當我實踐這些事之後,我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沒人找我出繪本哦。
  「所以說妳只是想嘗試看看?雖然不一定有出版社會出妳的繪本?」
  她點了點頭。
  說實話,我很難理解她的想法。妻子在高中時出道,至今已經是十年以上的資深作家了。這樣的職業作家,會特地浪費能賺錢的工作時間,創作不一定能出的繪本?
  我已經想好劇情了。
  看著露出困惑之色的我,妻子微笑地打開手機。螢幕上有一隻不知以什麼軟體畫的,身上有眼睛和嘴巴,笑咪咪的襪子角色。
  「……這是什麼?」
  它叫缺缺。
  她說道。
  「缺缺?」
  缺缺它啊,為了尋找失散的雙胞胎哥哥而踏上冒險之旅哦。
  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她繼續說道:
  只要看過這個故事,以後就不會亂丟襪子了哦。
  直到這時,我總算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了。其實她是想挖苦我吧?
  因為我喝醉後會亂丟襪子,常常因此找不到其中一隻。
  雖然通常能在沙發底下找到,不過嚴重時還會跑進廚房角落的垃圾桶裡。每當她發現這種事時,就會開始嘮叨。
  之所以故意說要把亂丟襪子的事製作成繪本,是因為「如果內容淺顯到連小孩子都能理解,你應該就能聽懂我的話了吧?」這應該是她對這件事的抗議方式吧,我想。
  「……對不起。」
  儘管妻子回家時,我已經道過歉了,不過我還是又道歉了一次。沒想到她輕輕搖頭:
  沒關係啦,反正可以當作繪本的題材。而且我最近手邊剛好沒什麼事,可以趁這個機會專心製作繪本。
  她似乎是真心想做繪本創作,這回應使我的道歉顯得很空虛。真是的,又不是多會畫圖,究竟是什麼樣的心境變化,使她興起製作繪本的念頭呢?而且到處亂丟失散的襪子居然能成為點燃她創作欲的題材,也是我始料未及。
  那天之後,她買下大量各種家裡沒有的畫材畫具,開始練習畫圖。
  雖然我沒什麼畫圖天分,不過她更是等而下之。不管畫什麼,看起來都很像埃及壁畫。她以埃及壁畫的畫風在圖畫紙上畫滿了各種花紋的襪子──缺缺──之後,歪著頭看了半天,在畫膩襪子之後,開始畫起歪歪扭扭的床,還有看起來像毛毛蟲的貓。
  「妳可以只編故事,找其他人畫圖啊?」
  我向艱辛地練習繪圖畫的妻子說道,可是她非常堅持:
  這本書的每個部分,我都想親自創作。
  不過,她又繼續說道:
  如果你想幫忙,我是很歡迎的哦。
  我沒打算理會她的提議。既然她打算進行無法換取金錢的創作,我就必須賺到比平常更多的錢才行。畢竟原本就已經是妻子的收入比丈夫高的家庭了,妻子失去收入的現在,全家的生計當然得由我一肩扛起才行。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對於原本可以不在意收入高低,愜意地賺錢的雙薪家庭成員而言,肩上的負擔一下子變得沉重許多,令人覺得頗為吃不消。
  就在我咬牙揹著這重擔努力工作的期間,妻子持續地,心無旁騖地畫著襪子,專注的程度令我傻眼。不只如此,晚餐時她還減少了喝餐後酒的次數,生活作息也從夜貓子模式轉變成早睡早起的健康模式,每天畫出好幾張圖。雖然畫技沒有因苦練而進步太多,但是在畫了大約一個月之後,她總算能以稍微好看一點的畫風,畫出繪本的其中幾頁。
  我得到試閱那幾頁成品的許可。內容就和她提過的一樣:某天早上醒來,變成孤單一人的缺缺,為了尋找失散的哥哥,前往各地冒險的故事。
  床鋪底下是黑暗的洞穴。躺在地板上的毛巾是起伏的丘陵。放滿水的浴缸是巨大的湖泊。四散的積木是不知何時會壓死人的危險易落石區。
  妻子的寫作速度不算快,但是這次難得地寫得又快又順,而且故事相當完整。看了這故事的孩子,應該能跟著缺缺的視線,在家中冒險,把感情帶入缺缺身上吧。看著缺缺拚命躲開差點壓到自己的積木,孩子說不定會因此養成把玩具收好的習慣;看著缺缺與哥哥失散後孤單難過的樣子,孩子可能還會因此下定決心,再也不亂丟襪子。
  雖然繪本不一定非具有教育意義不可,但是就童書來說,這應該是一本能寓教於樂,讓孩子學到收拾東西重要性的好繪本。我是這麼認為的。
  假如是這個故事,拿去給出版社看的話,說不定有機會付梓成書。儘管畫功不怎麼樣,不過這樣的風格也算別有韻味吧。
  但是在完成繪本後,她若無其事地回頭寫起原本風格的作品,似乎沒有特地找出版社出書的意思。
  「我不會把那個拿去出書哦。」
  某天,我們用過有點早的晚餐後,我向她問起這件事。但她只是搖頭。
  「這樣不是很可惜嗎?我覺得那故事寫的很好呢。」
  聽我這麼說,她微微一笑:
  因為我想讓某人當那個故事的頭號讀者。等那個人看過之後,我才會考慮出書的事。
  我大惑不解,不明白她想把那個故事拿給誰看。看著滿臉疑惑的我,她再次微笑起來,輕輕歪著頭:
  你還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
  我回問。她低下頭,溫柔地輕撫自己的腹部。
  孩子。
  「孩子?」
  我傻傻地複述她的話,她點點頭,看著我:
  我們的,孩子。
  「孩……?」
  我下意識地向前探出身體。
  見到我的反應,妻子露出惡作劇成功似的笑容。
  已經三個月大了哦。

  我定格在起身到一半的姿勢,嘴巴不停地開合。各種念頭紛沓往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所以妳才……繪本……?」
  最後,我總算擠出這句話。明明有其他更迫切該問的問題。
  她點點頭,有些淘氣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接著,她以溫柔的口吻──與其說是「對著我」,還不如說是「對著自己的肚子」──說道:
  希望這孩子是個不會亂丟襪子的孩子。
  ──原來如此。她之所以突然說要製作繪本,其實是為了寫給遺傳了我那會亂丟襪子的基因的孩子看的。
  「有、有孕吐之類的嗎……情況還好嗎?」
  我動員僅有的相關知識問道。她微微歪著頭:
  好像沒有呢。我媽也說她當年沒怎麼孕吐。
  「妳媽已經知道了嗎……?」
  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問這些事嘛。
  說完,她緩緩起身,朝我走近。
  要摸摸看嗎?
  她掀起襯衫下襬,露出白皙的肌膚。我原本以為肚子會鼓脹得很大,但是出乎意料地,她的腹部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我戰戰兢兢地摸了摸那腹部,她發癢似地扭起身體。
  「……什麼都感覺不到呢。」
  我喃喃地道。她的腹部之所以微微起伏,是因為正在呼吸。不是因為孩子的胎動,就算我的相關知識不多,但還是知道這一點。
  當然了,因為現在還很小嘛。
  說完,她把衣服拉回原狀。
  但是再過一陣子,肚子應該就會凸出來了。
  回過神時,我已經抓住她肩膀,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了。雖然我的腦袋還是很混亂,不過有股想這麼做的強烈衝動。
  「對不起。我完全沒發現。」
  我在她耳邊低語,她低下頭:
  我本來打算直到進入穩定期為止,不要說出來的。
  「不對吧?要說出來啊。我們是夫妻耶?」
  又不是要顧慮東顧慮西的演藝人員。
  我緩緩把手繞在她腰上,有種很久沒仔細碰觸她身體的感覺。
  我原本就是夜貓子,而且不熬夜,就無法提高工作效率。她的情況也和我差不多,所以兩人的作息時間一直很一致。但是自從她開始創作繪本,轉變成早睡早起的生活模式後,我們的作息時間就開始出現落差。
  「我也跟著妳早睡早起吧。」
  妻子苦笑起來:
  不必勉強自己啊。
  「不,我會盡量做到的。」
  經妻子這麼一說,她最近這一個月的變化總算有了合理的解釋。之所以不再喝酒,之所以早睡早起,全都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
  當然,不管我早起或晚起,對她肚裡的孩子都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是放著懷孕的妻子不管,只顧著追求我個人的自由生活,像我這種膽小鬼是做不到的。
  總之,當爸爸的人以後不能亂丟襪子哦。
  她在我胸前笑道。
  「……我會注意的。」
  我深刻地反省了一番,說道。我輕輕撫摸著她的腰。從結婚前到現在,沒有任何改變的,纖細的腰。厚度只有十五公分的腹部,現在居然住著另一個生命,對我來說,這是難以想像的奇跡。
  我閉上雙眼,想透過她的肌膚感受新生命的氣息。也許是察覺我的想法吧,她朝我的方向偏過頭,靠在我身上。
  我一直在想,有了孩子會是什麼感覺。
  她說著,環抱住我的身體。從貼在一起的肌膚傳來的體溫,感覺起來比平常更溫暖。說不定是她腹中孩子的熱度吧。
  結果比想像中的,更開心哦。
  在我懷中這麼說的妻子,深深地,安靜地,孕育起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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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9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與你們與15公分之間的那些事 作者:井上堅二

  那是捱過痛苦的升學考試,開始新生活後不久的事。
  我收到了即將舉辦同學會的通知。
  「同學會,嗎……」
  我閉上雙眼,與同伴們在艱困的環境中同甘共苦的回憶與因此產生的羈絆鮮明地浮現在腦中。
  與那些同伴們因意見相左而產生的對立、爭吵多不勝數。而且大家已經各奔前程,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是,所謂的同伴,不論何時都是同伴。
  距離高中畢業不到幾個月,就已經辦起同學會。雖然我覺得這樣有點沒節操,不過這也表示,我們之間的羈絆就是這麼強吧。
  對於當年那些看到厭煩的同伴們的臉,如今的我,產生了少許的懷念之情。
  「……反正機會難得,就去打聽一下大家現在過得如何吧。」
  我以略帶感傷的心境,在回函中「參加」的選項上打勾。

        ☆

  『現在開始進行異端審問同學會。』

  帶著面罩的會長說完,開啟了史上罕見的殘酷同學會。
  「怎麼搞的?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抵達會場,就立刻被按在地上綁住手腳,現在正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動彈不得。可惡!混帳!真是太氣人了!而且最讓人生氣的,就是自己居然會對地板的冰冷產生一絲絲的懷念。
  「嗚……!竟然有點懷念這種綁法和麻繩的觸感,真是太氣人了……!」
  身旁同樣被五花大綁的損友皺著臉呻吟不已。看來每個人懷念的部分都不一樣呢。
  ……嗯?
  「咦?你不是常被綁起來嗎?為什麼會覺得懷念啊?」
  我不禁浮起無關緊要的疑問。這個損友從高中起就經常有事沒事被他的青梅竹馬綁成肉粽,但是現在的他,居然會對被綁起來感到懷念,難道說他的立場有所改善了?
  聽了我的疑問,損友露出感傷的表情:
  「哦,因為現在改用手銬了。」
  「…………真是對不起。」
  看來兩人的關係還是沒變。
  『禁止私下交談。』
  審問會會長的含糊聲音傳入我耳中。就連隔著面罩傳出的這聲音,也有點令人懷念。
  「是說同學,這次的審問會是要審問這傢伙對吧?」
  「嗯,讓我聽聽這次的主題吧。雖然說召開審問會的原因一定和平常一樣充滿偏見和私仇,不過有這傢伙當犧牲品就夠了。」
  不不不,還是你先吧。我和損友把審問會的主角之位互相推託給對方。
  會長看著一點也沒有日本人和諧精神的我們──
  『「十五公分」。』
  如此說道。
  「十五公分?」
  「什麼東西啊?」
  我們摸不著頭緒地歪著頭。
  『這次用來審判你們的關鍵字。』
  唔唔,十五公分。到底是在指什麼呢?
  我們頭上連連浮起問號,會長繼續說道:
  『如果你們能以這個關鍵字說出什麼精彩內容的話──』
  「的話?」
  『──這次可以只拷問六小時就放過你們。』

  『『『什麼!』』』
  包圍著我們的其他團員驚叫起來:
  『你在說什麼啊會長!』
  『這種程度的處刑是沒辦法掛掉這些人渣的!』
  『這判斷太輕率了!請你撤回!』
  其他人紛紛發出不滿的抗議,但會長只是靜靜搖頭。
  接著,他看著我們,繼續說道:
  『我想各位應該很清楚,我們異端審問會一向鼓勵告密。』
  嗯,我也很清楚。你們這些人最爛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是個好機會。如果我能猜中會長說的「十五公分」是什麼意思,就能保住一條小命。不論如何,我一定要想辦法抖出和躺在我旁邊的這個笨蛋有關的「十五公分」,討會長的歡心。
  「「就算造假,也可以嗎……!」」
  我脫口問道。與旁邊的人渣形成完美的和弦。
  「你太缺德了吧!就算造假你也想獨活嗎!」
  「那是我要說的話你這個笨蛋!造假可是連畜牲都不如的下三爛行為哦!」
  可惡!怎麼能讓這種人渣活下來!就算為了爭一口氣,我也要捏造可信度很高的謊話!
  「對了!我想到一件事!」
  我還沒想到要說什麼,旁邊的人渣已經開口了!呿!居然被這種傢伙搶了先機!
  『說來聽聽。』
  「我上次在路上碰到和這傢伙很要好的女人!」
  『既然如此,就只好把他處決了。』
  『沒辦法,也只能處決了。』
  『這非判死刑不可啊。』
  太快了吧!這結論下得太快啦!
  『那女人怎麼了?』
  會長無視周圍的鼓噪聲,追問道。(※但是不否定死刑)
  「是!那女的買了一整個沒有切的圓形蛋糕。」
  聽到這句話,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立刻向會長反應道:
  「等一下!會長!對女孩子來說買蛋糕是很正常的事!」
  『死刑犯給我閉嘴。』
  但是會長根本不聽我說話。
  「我還沒說完。那女人因為和這傢伙念不同的大學,所以變得很消沉。」
  『唔。』
  『考上不同的學校,所以沒有交集了是嗎?』
  『聽起來是段佳話嘛。』
  我把吐槽暫時保留在心裡。現在沒空檢討這些傢伙的感性與道德觀念。
  「可是啊,那天那女人卻一臉幸福地買蛋糕。說發生了好事,要一起吃蛋糕來慶祝。」
  『明明很消沉,但是有好事要慶祝?』
  『到底是什麼事?』
  一般審問官表示不解。那人渣繼續說道:
  「她說,這傢伙找她加入跨校的社團,說這樣一來雖然念的是不同的大學,但還是可以每天快樂地在一起。她一臉幸福地笑著說,雖然念了不同的學校,這傢伙還是很關心她,讓她開心得不得了。」
  『哦~~……』
  『笑得一臉幸福,是嗎?』
  『我們倒是因為聽了這種話,心裡恨到一輩子都笑不出來了呢。』
  不妙。這些傢伙的怒氣開始轉變成安靜的殺氣。似乎快要接近臨界點了。
  「一派胡言!你講的都不是真的!而且話說回來,那些事和『十五公分』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嗎!會長!這傢伙說的不是正確答案,不具效力,對不對!」

  我拚命反駁,尋找一線生機。
  但是那傢伙卻不慌不忙地開口:
  「不,有關係。因為那女人買的蛋糕是5號,也就是說──直徑是『十五公分』。」
  什麼!竟然針對這部分!不愧是平常有在做料理的人!
  『唔……』
  會長在黑色斗篷底下雙手抱胸。
  難道說,他猜對了……?
  我屏息以待會長的判決。最後會長放開雙手:
  『那就當成是這樣吧。』
  什麼叫那就當成是這樣?你們那邊沒有正確答案嗎?
  「等一下!會長我有異議!5號蛋糕是五到六個人吃的!兩個人根本吃不完!也就是說這整件事全都是那個人渣瞎掰的!」
  『唔……』
  旁邊的人渣「呿!」了一聲。好險好險,差點就被他陰了。
  『也就是說,這整件事完全是憑空捏造的?』
  「沒錯!因為我們吃的是4號蛋糕!」
  『…………』
  我好像看到斗篷底下的眼睛瞇細了起來。
  糟了,我似乎說錯話了。
  「等、等一下!會長請你聽我說!」
  『如果你是想交代遺言,我可沒興趣聽哦。』
  「至少聽我把這句說完嘛!」
  這樣子豈不是比電視裡的壞人角色更可憐了嗎!
  「我不是要說遺言,我是要說和這傢伙的『十五公分』有關的事!」
  『那我就姑且一聽吧。』
  「上次,和這傢伙很要好的女孩對我說了一些事!」
  為了不讓旁邊那個人渣有機會插嘴,我劈里啪啦地道:
  「她說她覺得很煩惱,因為和這傢伙見面時不能穿有跟的鞋子。」
  『哦?為什麼不能穿有跟的鞋子呢?』
  「因為穿了有跟的鞋子,身高就會改變──」
  說到這裡,我暫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以所有人都能清楚聽見的音量說道:
  「──這樣一來,和這傢伙的身高差就不是最容易接吻的『十五公分』了,她不想要這樣!」
  『『『嘎嘎嘎嘎嘎──!』』』
  周圍響起怪鳥般的哀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在聽到那些話時,也忍不住拿起鈍器殺到這男人家去了。
  「哪有那種事你這個白痴!那傢伙不管穿高跟鞋或運動鞋,都一樣會做啦!」
  「…………」
  我知道自己的眼睛瞇了起來。
  哦……是這樣啊?你們那麼常做啊?那麼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孩,和這個垃圾人渣,是嗎?
  「會長!我說的是正確答案對吧!當成正確答案也可以對吧?把我的話當成正確答案,大家一起殺了這傢伙好不好!」
  『的話很有道理!』
  『會長!我們快點殺了他吧!』
  『我早就覺得該殺了這傢伙了會長!』
  很好!很順利!
  只要這傢伙被處刑,我說的話就會變成正確答案,這樣一來我就能保住性命。
  但是旁邊那人渣卻為了妨礙我,大聲叫道:
  「不對!那傢伙做的是用頭槌攻擊我!比起那種事,這傢伙的蛋糕才是問題吧!而且剛才會長不也說我講的十五公分是正確答案嗎!」
  「『那就當成是這樣吧』算什麼正確答案!很明顯有其他的正確答案!我講的才是正確答案啦!」
  為了保住性命,我們互相扯起後腿,宣揚自己說的才有正當性。
  但是我們兩人的主張都被會長否定了。

  『真遺憾。你們說的,都不是我提示的十五公分。』
  他靜靜地搖頭。
  兩邊都不對?怎麼可能!我那逼真的謊言居然不是正確答案!
  「你們該不會本來就沒有準備什麼正確答案吧?」
  我旁邊那個笨蛋的話使我猛然驚覺。對了!這些傢伙本來就沒有打算給出正確答案!
  「我知道了!你們是要讓我們互相告(捏造的)密,利用那些話彈劾我們對吧!卑鄙!這樣太齷齪了哦同學!」
  「用謊言設陷阱誆騙我們,身為人類做這種事太丟臉了吧!」
  我們開始大聲抱怨。
  聽了我們的抗議,會長不情不願地看著我們:
  『沒那回事。用來審判你們的關鍵字「十五公分」是有正確答案的。』
  「那你就說說看啊!」
  「就是嘛!有什麼東西是『十五公分』啊!」
  我們叫囂起來,只見會長把手伸進懷裡──
  『正確答案,是這個。』
  拿出某樣物品,放在桌上。

        ☆

  『昨天清晨,警方逮捕了以刀刃長十五公分的菜刀威脅友人的少年集團。此外,少年們在被逮捕時大喊「要矯正他們」、「審判的時刻到了」、「絕對饒不了他們」等等──』

  「哇,好可怕哦。」
  「是啊。而且總覺得像是身邊會發生的事,感覺更可怕。」
  「……危險。」

  ※此外,為了保護未成年人,本記錄不公布所有當事者之真實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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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6轻币 +76 收起 理由
lyh94163677 + 15 工作辛苦
SYW-LTC + 13 工作辛苦
huwhcu + 13 工作辛苦
acegbdfh + 10 工作辛苦
游戏神人 + 12 工作辛苦
银翼之羽 + 13 我FFF团出没现场,被抓走过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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