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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ウメ種]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3[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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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1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xcvbn0070088 于 2019-7-11 20:48 编辑

  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3
  ——————————————
  作者:ウメ種
  插画:紫乃櫂人
  图源:lori
  扫图:lori
  修图:lori
  录入:阿鲁法
  校对:农夫山泉
  天使动漫:www.tsdm.net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简介:
  「我讨厌战斗……『英雄』这个头衔让我连真正的想法都会被掩盖,所以我不喜欢它。」
  山田莲司,身为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的救世主其中一人——『弒神英雄』,于讨伐魔神后,隐瞒真实身分独自旅行。与新的伙伴共同歼灭魔神眷属,眼看世界局势再度变得诡谲不安,莲司想起了魔王,雪尔法的存在……
  某天,当莲司造访冒险者公会时,遇儿一名叫作慕露露的兽人少女,说她有件东西要交给位于王都的十三人英雄之一,『贤者』,宇多野优子。莲司教导身无分文的她生活常识,并与她一同前往王都。
  同一时问,同为十三人英雄之一的『魔法使』,井上幸太郎透过『预知魔眼』的能力,告知位于王都的宇多野,莲司将死的预言——!?
  这名坚称自己「不是英雄」的男子所创下的英雄传奇,第三章就此揭幕。

  彩页1
  「慕露露,早安。」
  「嗯,莲司,早安。」

  彩页2

  Characters
  【精灵神的狼巫】慕露露
  过去的伙伴与全新的伙伴。
  身为一名英雄的重担,以及身为一名英雄的义务。
  只能放下已失去的一切,不回头地往前迈进,这便是现实。过去与现在。
  一切都在王都之中。
  【贤者】宇多野优子
  【魔法使】井上幸太郎

  彩页3
  「我的右眼预言出山田莲司(他)的死期。」
  「是喔……就先放着不管也没差吧?」
  彩页4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弒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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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扣的一声,被皮靴踢起的小石头弹向石壁,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提灯的微弱灯光照亮石壁,映出一道刺骨的寒冷光芒,与冷风相互叠加,仅是这样,便令人觉得自己正逐渐失温。
  潜入这个暗穴时,我的背后还有阳光射进洞窟,现在却已感受不到分毫。
  洞窟很深。
  这是前些日子窜出巨魔的洞窟。洞内空间既不高也不宽,目前在场的人……只有我、菲洛纳以及数名精灵战士,洞窟大小虽能供我们数人轻易通过,对巨魔而言却过于狭窄。
  据菲洛纳所说,这个洞窟并不是很深,却让人有已经走了十分钟的感觉。尽管在黑暗中,人对于时间的概念会变得模糊,我仍能感觉到我们走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抵达最深处。此时,我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是很喜欢洞窟啊。」
  「是这样吗?」
  走在我身旁的高挑精灵回应了我的自言自语。
  我顺势斜眼瞥了他一眼,发现这名和我身高相仿的俊美精灵正露出紧张的神情,凝视着洞窟的黑暗并迈步向前。在我们身后的,是数名精灵所组成的集团。众人皆手持长剑或弓箭,全副武装。
  他们并未将手伸向腰际的长剑或背后的弓矢,但全身上下所散发的紧张感,却宛如兵临沙场。虽然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不过这些对环境氛围比人类敏锐许多的精灵,或许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毕竟洞窟又窄又闷。」
  「是这么说没错……」
  我向露出惊讶表情的菲洛纳耸了耸肩以示回应。
  「没有阳光的话,会让人很不安呢。」
  『你有这么纤细吗?』
  此时,脑中响起一道似男又似女的中性嗓音。我感到这道嗓音中夹杂着傻眼的情绪,但她总是这样,所以我也没过于在意。
  「虽然我看起来是这样,纤细程度却是只要换了枕头就无法熟睡喔。」
  「真会说。」
  我吊儿郎当地说,使得艾路曼希尔德与菲洛纳纷纷发出叹息,精灵战士们也因为我的话语露出困惑的神情。
  的确,我总是讲些有的没的,一点也不正经。我也知道我和世人所想象的英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一边享受着这样的状况,一边隔着口袋轻轻敲了我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一下。
  『怎么了?』
  「没啦。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
  艾路曼希尔德非常简短地回覆了我的问题。
  听她的声音,我便知道她此时感到极度无趣,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对我而言,没什么麻烦事的话,我最乐得清闲,但对这个搭档而言,她应该期盼着能大展身手的战斗机会吧。这么一想,叹息声便又重了一分。
  在魔法都市奥方郊外与被魔神眷属寄生的巨魔战斗后,过了数日。
  不知是否因为我在那之后便未接到讨伐魔物的委托,艾路曼希尔德好像觉得很无聊,又似乎很渴望能大闹一番,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莲司。」
  「喔。」
  菲洛纳喊了我的名字,看来就快抵达洞窟的尽头了。
  正如他的呼唤,我们已经走到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见不到更深的去路。
  『这里就是最深处吗?』
  艾路曼希尔德用在场全员都能听见的嗓音低喃。
  如今不再需要隐瞒我真实身份,艾路曼希尔德也不必藏住声音了。
  洞窟深处是一个半圆型空间,十分宽敞。若巨魔屈身蜷缩在此,的确容纳得下它。方才的通道亦是如此,如果趴地爬行,巨魔超过五公尺以上的庞大身躯也可勉强通过。
  『巨魔会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筑巢吗?』
  「应该不会吧。」
  即使是魔物,还是会打理自己栖息的巢穴,我无法想象它们会在难以居住的地方筑巢。
  如果是这样的话……
  便只剩洞窟的深处。我将提灯照向地面,观察这个空间有无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地面上散布着被弃置于此多年的野兽细骨,其中也有类似儿童遗骸的骨头,这恐怕是哥布林吧。另外还有被当作睡床、破破烂烂的干草堆。
  以及,人类形状的尸体。
  之所以说是人类的形状,是因为那又与人类、兽人或亚人的身形有所差异。
  它有双手双脚,与人相差无几,背后的一对翅膀却很引人注目。
  它身上没有包覆可称为衣物的东西,只有下半身穿着尚可遮蔽的破烂裤子。
  其头顶长着比山羊还细一点、类似鹿的细角,耳朵虽比不上精灵,却也相当尖长。这具尸体有着明显与人不同的数项身体特征,即使如此,表情却与人类十分神似。
  在昏暗中无法辨识出肌肤的颜色,但我对这特征有印象。
  魔族。
  他们是人类的公敌,是理应打倒的对象,与魔物相同,都是由魔神涅伊菲尔所创造而生。魔神已被讨伐,魔族本应不存在于这片伊姆内几亚大陆之上……如今却出现了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
  见到尸体后,一名精灵愕然地低喃。看他的样子,应是知晓魔族的容貌……不对,他或许有和魔族交战的经验吧。我将视线从魔族的尸体上移开,并环视在提灯幽暗的灯光下所映照出的精灵们的神情。
  在场全员的脸上都透露着紧张,魔族的存在所带来的影响正是如此巨大……光是名字都能让人悚然心惊,并感受到威胁。
  他们拥有能与兽人一较高下的肉体能力,还具备能与一流魔法师匹敌的魔力。
  人类、亚人与兽人之所以能在一年前与魔族抗衡,是三种族合力作战之故。
  即使个人实力无法匹敌,但凭数量便能取得胜利。若借用魔神或魔王的话来说,便是「因为弱小所以群聚,因为群聚所以强盛」。正是有这份人类的强韧,我们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或许是因为魔族中各个单一个体便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魔族都很自我中心。在其种族之中,甚至会发生一介魔族胆敢反驳位于魔族顶端的魔王的状况。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自我中心,我们才能采取多对一的战斗模式,攫取最后的胜利。
  ……老实说,若这名魔族还活着,不知仅以现场的人数是否能与之一战。
  虽说要视实力而定,但在魔族之中,也存在着连聚集十数名战士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家伙。
  想到这里,这名魔族没现身于日前的战斗之中,便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已经死了。」
  虽然不知道这么说有多少意义,但我想说明这个魔族已不会构成威胁。
  我跪在他身旁,将俯身倒卧的尸体翻向正面。
  他的眼睛仍睁着,已然干涸,张开的嘴巴并未紧闭。
  「他的牙齿看起来还满整齐的。」
  『怎么了?』
  「没事。」
  过去我不曾有过机会仔细审视魔族的口腔内部,但这种事其实怎样都好。
  我将提灯放在尸体一旁,其他一同进入洞窟内的精灵便用自己手上的提灯为我照亮尸体。
  我向他们道谢后,触摸这具尸体。不出我所料,尸体已经彻底冰冷。
  死后已经过数日。
  尽管我在尸体方面的知识并不渊博,但至少知道若尸体的肌肉或关节变得僵硬,就表示已经死亡一段时日。
  接着,我将手探向他的胸口与嘴边,确认他并无呼吸,这才吁了一口气。
  若宗一或阿弥在的话,就不必这么提心吊胆了吧。
  但我并没有将这些窝囊话说出口,而是叹了口气,将尸体死后僵直的手臂抬了起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显眼的物品。
  虽不知魔族的寿命有多长,但我想起魔王说自己可以活上数百年。
  「总之,死因不是衰老吧。」
  『是啊。』
  在魔族之中,也有年老的将校,年岁增长后,头发便会有些花白,不论是人类或魔族都相差无几。据尸体外观而言,他的皮肤没有皱纹,所以并不像因衰老而死。
  那么,便是因为执行了什么会让他缩减寿命……执行了『某件』将自己性命放在天秤一端的事,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吧。
  我心中想到的是突然出现的巨魔,以及寄生在巨魔身上以得到力量的『魔神眷属』……魔族尸体与『魔神眷属』,我无法想象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莲司。」
  菲洛纳出声叫了噤声不语的我。
  我中断思绪抬起头来,发现不只菲洛纳,连其他精灵也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情,困惑地站在原地。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事吗?」
  「嗯,抱歉,那请帮我看看洞窟中有没有掉落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可能是任何东西,带有魔力之物,或是看起来不该存在于这个洞窟的道具等等。」
  我这么说完之后,原本围着魔族尸体的精灵们纷纷四散到洞内各处开始寻找。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都收集过来。」
  我最后又讲了一遍类似的话叮咛大家。精灵在黒暗中的视力比我好,若要找东西的话,他们比我更适任吧。
  我如此思考,同时继续调查魔族尸体。
  此时,菲洛纳也跟我一样跪到尸体身旁,用手上的提灯照亮我的手边。
  「话说回来。」
  「嗯?」
  「菲洛纳,你和魔族战斗过吗?」
  与他一直相对无言也有些奇怪,我在翻看魔族尸体时,随意向菲洛纳抛出了话题。
  「没有,充其量也只和魔物战斗过……若是『魔神眷属』的话,倒有交手过几次。」
  「这样啊。」
  魔族……由魔神所率领的大军,以及以女神与精灵神之名汇集的人类大军。这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横跨伊姆内几亚、艾尔弗雷伊姆与阿贝艾尔姆三个大陆。
  然而并非大陆全土都受战火侵袭。
  虽说我当初还不甚了解……但一言以蔽之,魔族这种生物非常喜欢战斗。
  如果对手是强者,他们就会更加欢欣雀跃。意即他们专挑强军劲旅集结之处下手。另一方面,魔物虽然并非如此,但因为魔族在某种程度内能驱使魔物,并令其一味袭击强者聚集的地方,因此人们勉强尚能抵抗。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魔族或魔物偏爱蹂躏远离人烟的山村。
  而这种状况至今仍未改变。到最后,人们不论身处何处都一样危险。
  即使时至今日魔神已被讨伐,魔物数量依然不断增加,魔族则隐身于阿贝艾尔姆大陆。
  ……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附带一提,在三年前——我们被召唤前来之时,这世上不只魔物,还充斥着魔神眷属。
  其中有像之前的半兽人那样,是我只身一人也能与之抗衡的对手,也有需靠被召唤来此的十三人齐心合力,才终于能打倒的逆天强敌。
  这一路上,我到底打倒了多少魔神眷属呢?
  眷属的数量多到我甚至已记不清。
  『这里为什么会有魔族呢?』
  我并不怀念,也未觉喜悦。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这时,脑中蓦地响起一道嗓音。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开口问道,这恐怕是在场全员心中的想法。
  虽然她没有嘴巴就是了。
  「天晓得。」
  我也不明就里,只好随意敷衍她。
  虽然我自诩对魔族或魔物知之甚详,但也并非事事精通。而且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知道有关魔族的事。
  正因为我讨厌魔神,所以也不怎么喜欢祂麾下的魔族与魔物。
  ……再说,我真的对那魔王很没辙,那个魔族之长,最强的魔族。
  我实在不会应付那个热爱战斗……甚至可说是战斗狂的家伙。
  「你没事吧?」
  我不知何时停下双手,菲洛纳见状,担心地询问。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对,不好的事情。」
  我这么低喃道,叹了一口气。
  不过思考为何魔族会出现在这里,只会让人感到头疼……尽管不想这么认为,但这或许是那个被称为魔王的战斗狂——雪尔法在动作吧。
  我脑中虽然浮现这个想法,但又立刻摇头否定自己。
  我熟知她的个性,也知道她是个多无法忍耐又缺乏自制力的人。
  若是魔王(雪尔法)也在之前的战场上,便不会将与我交锋的机会让给其他魔族……即使是『魔神眷属』也一样……必定会直截了当地朝我杀来。她就是个这样的家伙。
  「唉,好讨厌啊。」
  何止看到她本人,光是想到她的名字都让我打从心底生厌。为了忘却脑海中这个存在,我摇了摇头。
  而身旁的菲洛纳不知对我的举止有何观感,只见他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我似乎因为想起不好的回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再度低喃一句「没事」后,为使气氛不显得沉重,又开始翻动魔族的尸体。
  接着,我便注意到他手中似乎握着什么。
  我缓缓地将他紧握成拳、因死亡而僵直的指头一根一根扳开。
  「真是的。」
  尸体拳头握得过紧,让我不禁咂舌。扳开他的拳头后,发现他握着一颗很小……真的很小的石块。
  但说是石块,其断面又过于锐利,更像是从岩石中开采出的宝石原石。
  我用手指捏起这个石块,并用提灯的光源照亮它,看得出可透过些许光线。
  这并非一般的石块,而是可透光的石头……真的很像某种宝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谁知道,我没印象……也没特别感受到什么魔力哪。』
  这样啊——我如此低喃,将石块放进另一边的口袋中。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并从菲洛纳手中接过自己带来的提灯,吁了口气后,去其他地方查找的精灵们纷纷往我的方向聚集。
  我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但其他地方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那么,你们有人会用火魔法吗?」
  我这么问道,却没人回应。毕竟精灵虽擅长借助树木、风、水等自然之力……亦即元素精灵的力量,但无法使用火或雷电,似乎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认为火或雷电会烧毁树木,是一种破坏之力。
  从不会使用魔法、也看不见元素精灵的我的角度来看,实在无法理解,但似乎便是因这份强烈的意念,他们才无法随意借助元素精灵的力量。
  我如此作想,并将自己带来的提灯往魔族尸体上一丢。
  「莲司?」
  菲洛纳低声喊了我的名字,其他精灵则发出惊呼。
  此时,魔族尸体因提灯的燃油而熊熊燃烧,转眼间,上半身便遭火光吞噬。没过多久,火舌已侵袭全身。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洞窟内被映照成一片橘红色。
  洞内开始飘散着肉块烧焦……血液燃烧的异味。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不只会停留在鼻腔深处,甚至会熏染脑内。
  我因这阵气味皱着脸,视线却不离开魔族尸体。这个魔族果然已经彻底死亡,没发出任何一声哀号,尸体静静地燃烧殆尽。
  「他要是变成死者(僵尸)复活也挺麻烦的呢。」
  「这会复活吗?」
  听到我的呢喃,菲洛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我。
  虽然死者(僵尸)也存在于伊姆内几亚大陆,但他们似乎从未见过魔族的死者。
  我也只在阿贝艾尔姆大陆……聚集大量魔族的地点见过而已。
  「嗯,会喔,会变成缰尸。」
  我环顾被火炎照亮的石壁回答他。
  「要是变成这样就很麻烦了呢,他们刚变成僵尸的时候力气很大,当中还有会用魔法的家伙。」
  「……听起来很棘手呢。」
  「对啊,很麻烦。」
  我不悦地低声道,转身背对依然燃烧的尸体。
  『我们要回去了吗?』
  「因为好像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我这么说道,迈开步伐。
  菲洛纳走在我身旁,但其他精灵则窥伺我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后面。我很不善于面对这种类似于特殊待遇,又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应对。
  『魔族吗?』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
  她的嗓音虽然很平稳,我却从中感到些许消沉。
  那是我来到这世界后不断与之战斗的敌人,她心中说不定也有所感触吧。
  虽然我们见到的只是魔族尸体,但依然带着紧张感步出洞窟。
  耀眼的阳光令我瞇起眼睛,总觉得沉重的气氛在此刻稍微减轻了一些。
  同行精灵们表情也变得和缓,纷纷伸了伸懒腰,或是深呼吸,让内心得以冷静。
  菲洛纳也转着手臂,缓解身体的僵硬,他彷彿对离开洞窟这样的密闭空间感到喜悦。我望着同行精灵们的动作,一会儿后,才从口袋中取出从魔族尸体手中回收的石块。
  黑色……不对,这是一块浊黑的石块,颜色比黑曜石浅了一些,但又想不到类似的宝石名称称呼它,毕竟我不并不了解宝石的种类。
  但若说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块……一切条件又过于齐备。
  『魔神眷属』骤然现身。
  魔族陈尸于出现眷属的洞窟内。
  魔族手中所握类似宝石的石块——嗯,这必定并非普通的石块。
  我有如再度确认般,用石块滤透阳光,那象征生命力的光芒立刻变得混浊,彷彿转变为某种令人悚然之物,晦暗阴沉。或许是因为我对『黑』总是敬而远之,又或许是……我不禁觉得这宝石是个不吉之物。
  这只是我的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我只是如此作想、如此感觉而已。
  因此我没有特别挂心,又把这颗类似宝石的石块放进口袋。
  「不过啊,该怎么办好呢?」
  我自言自语着。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无法再视而不见,装作毫不知情了。
  田园乡村与魔法都市。魔神涅伊菲尔一死,其眷属便不会再诞生。
  明明应当如此,我却三番两次地遭遇『魔神眷属』,有可能是偶然吗?这种接近奇迹的机率,或许已经很难用偶然两字带过,真是令人开心不起来的奇迹。
  叹了口气,我迈步向前。
  我深吸一口气——并非洞窟内的混浊空气,而是将受蓊郁绿意净化的新鲜空气吸进肺中。
  啊,空气好新鲜。真是的,我不需要什么奇迹,只希望能让我多享受一下这份和平的悠哉恬适就好。
  『眷属与魔族,接下来就换魔王了吧?』
  「少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戏言,我也以玩笑应付。毕竟那家伙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才对,这么一来,是有魔族单独操纵『魔神眷属』吗……这也不可能吧。
  以阶层排序而言,魔族之神——魔神位于最上阶,接着是眷属,再来依序是魔王、魔族、魔物。
  魔族理应无法操纵『魔神眷属』,更何况雪尔法也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为什么理应不该诞生的眷属会存在呢?
  「唉。」
  我走在『魔力秘林』之中思索着这个问题,但依旧得不到答案,毕竟以目前的线索尚不足以拼凑出答案,既然如此,思考这件事便显得有些愚蠢……可是我也说不出这样的玩笑话。若魔王与她的眷属有所动作——或许又会酿成世界的危机。
  毕竟,假使战火又起,便会有个战斗狂(笨蛋)欣喜若狂地笑着找上门,要求和我互相残杀。
  所以我才更想叹气。
  尽管我无法乐观到只把这些事当作小麻烦,却还是觉得很烦。
  「我讨厌战斗,因为很痛,而且也害怕会死。」
  『真是的,你给我正经一点……』
  「呵呵,你们感情真好呢。」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唠叨,对菲洛纳的笑语耸了耸肩。
  我早就理解艾路曼希尔德对我所说的话语会作何反应,而我也以此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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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xcvbn0070088 于 2019-7-11 20:30 编辑

  第一章 精灵神的委托

  麻烦事总是会找上门来。
  我没有特意等着它们,也不期待遇上这些麻烦事。
  但是,它们总是擅自找上门。

  哈~我打了个哈欠,仰望天际。
  苍穹之中闪耀着一轮太阳,白云朵朵,凉风撩动头发与斗篷。不过,感觉这几天的风带了些许寒意。
  在这个季节,太阳的光辉依旧给予人们温暖,但时不时吹来的清风已略带凉意。
  凉爽的微风吹动斗篷,摇晃着行走于马路上女性的裙子与长发。在略带秋意的时节吹起的风,让大道上小吃摊的烤肉咸香,以及刚出炉点心的甜美气味,阵阵潜入人们的鼻孔之中,真是道扰人心神的风。
  毕竟常言是食欲之秋嘛。
  那天之后过了数日,我吃完工作后为犒赏自己而买的半兽人肉串,用手指玩着竹签,走在大马路上。
  当我嘴里喊着好冷好冷,并用右手搓着左手上臂时,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叹息,这嗓音似男又似女,非常独特。
  『真是的,有够没出息。』
  「我也没办法啊,人类冷的时候就是会冷啊。」
  明明都待在口袋里,我的事倒观察得一清二楚。我听着我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那无奈的嗓音,轻声笑了笑,并抬头眺望四周。走在魔法都市奥方大道上的人们之中,改穿厚重衣物的人也慢慢增多了。
  以原本的世界……日本而言,现在即将进入秋季时节。
  这个世界一到了冬天,会冷到堆积白雪,所以秋天也比原本世界来得寒冷。
  而且可供取暖的用品,大概只有贵族宅邸中的暖炉这类。
  其他情况,人们只能用烹饪时点的火来取暖,在偏僻的农村里,甚至还有无法抵御寒冷而冻死的事件。
  在魔法都市这样的大都市里固然不会出现冻死的案例,但一想到之后的气候,便让人脚步变得沉重。我讨厌炎热,但也讨厌寒冷。
  不过,我的身体或许因这几年旅程的锻炼,就算现在喊冷,也还不必换上厚重衣物。顶多是在秋风吹袭而来时,瑟缩一下身子罢了。
  眼见夸张喊冷的我,艾路曼希尔德再度叹了口气。
  她彷彿叫我振作点。我这么想着,将指尖上没插着任何东西的竹签折成两半,塞进与艾路曼希尔德对边的口袋中。
  这里并非路边就有垃圾桶的环境,等工作结束后,再回到住宿的旅馆丢掉吧。
  在路上随便丢弃垃圾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见,所以还是算了。
  「我讨厌寒冷啊。」
  『我记得你以前说你怕热啊?』
  「我是也怕热没错。」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多毛病。』
  听见她傻眼的抱怨,我不禁莞尔,此时脑中再度传来叹息声。
  『真是可悲……你小心不要弄坏身体。』
  「我觉得管理健康状况这点事我还做得到啊。」
  「不要光是觉得,是要做到……」
  我听着她阴郁的嗓音,从口袋中取出日前找到的黑色石块……类似宝石原石的物品。我隔着皮手套抚摸宝石表面的纹路,不过依然感受不到有何特殊之处。
  真是捡到一个奇妙的东西了啊。
  『你很在意吗?』
  「多多少少。」
  这石块是在出现巨魔的洞窟里捡到的,它会出现在那,不可能毫无理由。
  穿透石块的阳光显得混浊,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而这并非生理上的不适,而是心理,望着这个石块便让人心情不佳。
  我体会着这种感觉,将石块塞入刚才放进竹签的口袋中,同时想着等一下不要把它和垃圾一起丢了。
  「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答案还是没有变……察觉不到魔力或是特别气息。』
  「这样啊,那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就把它丢了吧,不过是块石头。』
  「你真过分啊。」
  我笑着耸了耸肩,艾路曼希尔德也难得以优雅的嗓音轻笑出声。
  「真希望不要有什么麻烦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
  把它丢了就好,就算被这么说,我还是无法丢弃它。
  她的语意深知我会怎么做。真是的,她实在是非常了解我。
  ……而且,我这搭档总是喜欢麻烦事。
  虽说生性认真是件好事,但稍微享受片刻和平时光不也很好吗?——艾路曼希尔德若总是这么认真,我便无法偷懒了。
  「啊,我好怀念和平。」
  『哼,现在已经过于和平了吧。』
  「哈哈,是没错。」
  我发出笑声,艾路曼希尔德则叹了一口气。
  『但是你也很难装作不知情吧?』
  「以我来说,我倒是觉得装作不知情也不错。」
  『?』
  她的嗓音之所以有些低沉,或许并不是傻眼,而是蕴含怒意所致。
  但她也知道这并非我的真心话,所以散发的氛围与往常一样,仅仅是为了训斥毫无干劲的我才发出的声音。
  「好啦,的确无法放着不管呢。」
  真想加一句「不过我真的兴趣缺缺就是了」。
  这也是真心话,我实在毫无干劲。但是……我仍思索着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
  总之,既然想不通,就找比较了解的人求助吧。
  我心中有一些人选,比我聪明、能使用魔法、又很了解魔族的人。
  「而且,我也必须问问,为什么应该被消灭殆尽的『魔神眷属』还会存在才行。」
  『嗯。』
  我也认识知道确切答案的人……其实不是人就是了。
  王都……我们十三人从地球被召唤而来,初次苏醒的地点。
  那是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尊前,亦是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女神之力最为浓厚之处,也是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初次相遇的地方……一个充满回忆之处。
  若是女神的话,理应知道出现新的『魔神眷属』……其背后的原因。
  而且——
  「也可以在王都和宇多野小姐商量这石块的事情。」
  宇多野优子,拥有『贤者』之名,是我们十三人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女性。
  她向女神祈求了『能使用自己所知的一切魔法』这项不知该说卑鄙还是狡猾的外挂能力,这项异让她能使用不仅是这世界、甚至是异世界……亦即游戏或小说中的魔法或知识,可以身在原地并探查远方。
  据说这魔法好像在游戏还是哪里出现过,但我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针对此事,我想起我曾和幸太郎……那个自称『魔法使』的中二病预备军交换过一些意见。
  但这项能力也有不便之处。
  一想起这件事,我便不禁出声叹息。女神授与我们的异能虽然强大,却并非万能,那与其说是不便之处,不如说仍存在一些缺陷。
  就像祈求弑神武器的我,只能在与神或其眷属、使徒的战斗之中使出全力一般。
  就像祈求拥有与神匹敌之魔力的『大魔导士』芙蓉阿弥,因为魔法过于强大,每每会波及周遭一般。
  任谁都有长处与短处,我一思及此,便摇了摇头。
  我的坏习惯就是容易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想起自己曾多次被宇多野小姐和其他伙伴提醒这点,我不禁抬起头仰望天际。
  ——就是因为看着地面,才容易想到负面的事情。
  我想起过去曾听人说过的话。
  朝着上方,望向前方,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如此一来,想法也会变得积极正向——似乎是这样。
  『也要和爱丝特莉亚大人商量一下。』
  「那部分最麻烦。」
  『……?』
  不能怪我这么想啊,毕竟每次去见爱丝特莉亚,一定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不是被拜托一些麻烦事,就是被卷进麻烦事,又或是自己引发了麻烦事……
  唉,回想起来,尽是些麻烦的回忆。
  而且祂内心并无恶意,不觉得那些是麻烦事,自然地将周遭的人牵连其中。
  我不由得心想,神明是否对人类的感情很迟钝呢?毕竟人类与神明的存在本就不同,会有这样的差异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边走边想,很快便来到公会前。
  里头传来比车水马龙的主要道路更热闹的喧嚣声,持续吵吵闹闹的巨响,让人以为里面有几个大男人正在喝酒狂欢。真是个扰乱邻里安宁的地方。
  直到几天前,感觉这里尚与喧嚣与朝气无缘。
  我站在入口处的旋转门前,深吸一口气。
  我让自己放松心情后才推门进入公会。此时,里面的热闹喧阗戛然而止。
  公会内近百名冒险者的视线同时投向我。当身边的人安静下来后,原本还在说话的冒险者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而停止交谈,并朝我望来。
  朝我而来的视线各有含意。
  有的好奇、有的好战……视线之中所蕴含的情绪很多,但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看,比起惊讶或困惑,更让我感到恐惧。
  若在乡下或是人比较少,我还能随便挤出客套的微笑加以应付,但这里人这么多,想这么做也很困难。结果我只好装作没注意到这些视线,在公会中阔步向前。
  木头地板承受着我的体重,发出嘎嘎的响声。
  四周安静得可清楚听见地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在场全员才叽叽喳喳地开始谈话。
  由于公会内过于安静,我能听见其中几句对话。谈话内容多是空穴来风的谣言,恐怕是这城市里为数众多的吟游诗人擅自歌咏的内容吧。
  对我而言,这都是些我毫无印象的冒险故事,但对吟游诗人而言,这些内容可都是他们的收入来源。把事实加油添醋、吹得天花乱坠,再三强调后编成诗歌咏唱也许很理所当然,但被歌诵的对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羞耻,更难以面对那些讲述诗歌内容的人们。
  说什么——要靠数名冒险者才能打倒的巨魔,我只靠一击便将之打趴在地。
  说什么——面对光是拍击翅膀便能把人震飞的巨龙,我一下便能把它从空中拽到地面上。
  又说什么——我和魔王一对一单挑,并获得了胜利云云。
  我和普通的巨魔战斗会被一拳打扁,而和巨龙战斗,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被烤焦。
  ……至于单挑魔王,对方只消一招就能秒杀我。
  我的实力明明和公会中的任何冒险者都相差无几。
  看来谣言的力量不管是在原本的世界或异世界,都一样令人畏惧。
  前几天我之所以能与巨魔抗衡,是因为有伙伴在——愿意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且对手正好是『魔神眷属』,是神的使徒、眷属。更何况那时有伙伴遭遇危险,甚至牺牲僵命。
  因为聚集了这些条件,制约才得以解放,若是平时的我,连战胜普通的巨魔都有困难。
  虽说现实状况是如此……但在这个娱乐甚少的世界之中,英雄传说可是最佳的闲聊话题及酒后趣谈。
  人们总爱为谣言加油添醋,不过在异世界里似乎更变本加厉了。
  谣言始于一个人,之后似乎就会不论真假地不胫而走,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讨伐『魔神眷属』后,我的真实身份随之传开,之后便一直是这种情况。
  就是因为这样,我过去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
  『呵呵。』
  听到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后,我沮丧地垂下肩膀,艾路曼希尔德则状似愉快地笑着。
  对艾路曼希尔德而言,我像这样被传闻包围……被当作英雄一般地对待,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唉。」
  我隔着口袋轻轻敲着她,却止不住她开心的笑声,脑中的嗓音只是变得小声一些。于是我听着别人谈论我的传闻,在公会内继续走,接着立刻找到了熟识的面孔。
  站在那里的是最近常常和我一起出任务的俊美精灵,菲洛纳,他似乎也发现了我,朝我望了过来。
  总觉得来到魔法都市(奥方)后一直和他一起组队,毕竟我和这名精灵意气相投。他能察觉我的想法,而且我们分别是剑士与弓箭手、前锋与后卫,在战斗时的分工也很明确。最重要的是他即使知道我是谁,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实在帮了大忙。
  我不喜欢受人吹捧。只有这件事,我大概永远也无法习惯吧。
  「嗨,菲洛纳。」
  「喔,工作结束了吗?」
  「嗯。」
  我高举装满委托所需药草的皮革袋给他看,他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顺势将皮革袋放在柜台上,此时正和菲洛纳谈话的柜台小姐露出感谢的神情,开心地收下皮革袋。她是我来到魔法都市后负责接待我的柜台小姐,是一名脸上有着雀斑的可爱女性。
  「非常谢谢您,那我就收下了。」
  「嗯。」
  柜台小姐这么说完,便打开皮革袋,走进柜台后方,就这样隐去了身影,应该是去确认药草的数量。我目送着她,视线不经意地瞥向站在柜台前的菲洛纳……身旁的少女身上。
  我从刚才便十分在意,这名少女一直愣愣地看着我。
  素来有礼的菲洛纳之所以没向艾路曼希尔德打招呼,也是因为这名少女在场的缘故吧。
  这是张生面孔。因为我常出入魔法都市的公会,所以稍微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人,也大概记得冒险者都是哪些年龄层的人,不过我对她的脸没印象。
  首先,这名少女很幼小。
  身为精灵的菲洛纳外表约为人类的二十五、六岁,或再年长一些,当然,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是我的好几倍。
  但这名少女并非精灵,看起来约十四或十五岁,与公会中这些满身肌肉的冒险者相比,与其说她纤细,不如说是小巧。站在高挑的菲洛纳身旁,看起来更显得身形娇小。
  她有着白色……接近银色的明亮头发,一头长发绑成马尾,全身都被同是白色的斗篷覆盖。斗篷下露出的服装为轻装,看起来不像冒险者会穿的服装。
  上衣和短裤与斗篷同为白色。她虽穿得如此轻便,皮肤却没晒黑,也非常雪白。她应该是很难晒黑的体质吧——我脑中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她雪白的肌肤与一身白色的装束,彷彿在在证明她刚历经一场长途旅程,显得十分肮脏,布满了泥土与黑色的污渍……那恐怕是魔物的血。
  其头发也十分凌乱,看得出已长期未经保养。
  她的身高只到我和菲洛纳的胸口,用一双与其说缺乏感情起伏,不如说是想睡的眼阵仰望着我。白银的发丝、雪白的肌肤,以及原本应十分洁白的服装。
  只有眼瞳是金色的。
  这名给人轻灵脱俗印象的少女,一直默默地抬头凝视着我。
  说她是美女,倒不如说是美少女……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她端正的容貌,而是头上的耳朵。
  那对耳朵与人类或精灵的都不相同,是一双类似犬种的兽耳,斗篷下也可瞥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是被称为兽人的种族,从尾巴看起来,她或许并非一般的犬种,而是狼种的兽人。
  兽人本身并不稀奇,在路上也偶尔会见到,但菲洛纳和兽人在一起倒是十分稀奇,令我有点惊讶。
  「你好。」
  「……你好。」
  我对她打了招呼后,她也对我回以问候。看来可以沟通,也能对话……虽说打招呼并不算什么高级对话就是了。
  总之,结束了仅只一句的对话后,我瞄向和少女一同站在柜台前的菲洛纳。他们会站在一起,想必是有什么状况吧。
  「这位是?」
  「她今早在森林里迷路了。」
  「……我没迷路。」
  是针对菲洛纳予以补充似的,少女这么低喃。我将视线往下,发现她正用那双倦怠的眼眸仰望菲洛纳。
  「……我只是在找早餐。」
  「我在那时遇见她,于是便带她来魔法都市了。」
  看来就演变成了目前的情况。听菲洛纳这么说,少女再度重复了一遍「我没迷路」。
  看来她在这一点似乎完全不肯让步。
  以我的观点来看,可以将之看作可爱的坚持。
  「你在『魔力秘林』找早餐吗?」

  (插图)

  「嗯,哥布林和狗头人都不怎么好吃。」
  的确是。我毫不犹豫地同意少女的话语,并随之回想起矮小鬼怪(哥布林)与犬人身(狗头人)的味道。
  「是啊,毕竟它们没什么脂肪,都是肌肉呢。」
  对我而言,食用过后的感想并非好吃不好吃,而是肉质很硬。它们没什么脂肪,只有肌肉和骨头,能吃的部位很少,不能说是食用魔物。
  当我这么低喃后,菲洛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我。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露出了一副「亏你吃得下去」的表情。
  「人类在没东西吃的时候,什么都能吞下肚。」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
  「嗯。」
  闻言,菲洛纳不发一语地蹙着眉头,白衣少女则默默地表示赞同。因为她听不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所以应该是在回应我吧。
  先不论充满绿意的伊姆内几亚大陆或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受污秽空气侵袭的阿贝艾尔姆大陆,状况可完全不同。
  要在那块大陆上获得食材,可真得互相残杀才行。
  无论人类或是魔物,都得相互厮杀。即使同为魔物,也得互相残杀以保障食物来源。若显露出分毫脆弱,就连魔族也会被吞食。弱肉强食,魔族的栖地便是这样的大陆。
  知晓了这样的世界后,便会觉得在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即使不讨伐魔物也有野草、坚果或水果可吃,真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不过在伊姆内几亚会为粮食烦恼,还真稀奇啊。」
  「发生了很多事。」
  发生了很多事,是指什么呢?当我正觉得在意,柜台小姐恰好回来了。
  她手中拿着刚才交给她的皮革袋,以及作为报酬的数枚铜币。
  「谢谢您,这是您的报酬。」
  「嗯,谢谢。」
  我接过空无一物而变得轻巧的皮革袋,接着望向铜币,找了一早上的药草,就只有四枚铜币。
  算了,行情价就是这样吧。
  「如果是莲司大人,应该可以接报酬更高的委托……」
  「不必了,报酬太丰厚的话,人就会变得懒惰。」
  「这样啊。」
  闻言,柜台小姐垂下肩膀。看样子她应该是想要我解决那些难易度更高……也就是相当危险的任务吧。
  要是我去了可是会死的,于是我随意找了个理由拒绝她。
  「话说回来,菲洛纳,你有什么事吗?」
  「他想承接这边这位发出的委托。」
  回答我的是柜台小姐。
  只是她虽然挂着笑容,表情却有些僵硬,语气也有些困惑,其实说是困惑,倒不如说是疲倦比较正确。
  「委托?」
  我因感兴趣而催促她继续说,柜台小姐脸上明显露出安心的神色。
  那表情不仅是松了一口气,更像感谢我帮了大忙。我心中虽然浮现不好的预感,但和对方也有些交情,装作视而不见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毕竟这孩子在的话,你似乎就无法和菲洛纳聊工作的事了呢。」
  「才……才没有那种事呢!」
  「一起聊也没关系啊。」
  听见菲洛纳低声说道,柜台小姐不禁垂头垮下肩膀。
  她甚至叹了口气。这反应还真有趣,就因为她会有这些反应,我才总是不小心说些多余的话……算了,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正当我调侃着柜台小姐时,忽然感到自己因长途旅程而变得破破烂烂的斗篷衣摆被人扯住。我低头一看,发现那名少女正仰望着我,并拉住我的斗篷。
  「希望你带我去王都,现在马上。」
  「似乎是这样。」
  菲洛纳接在少女之后说道。他的视线之所以夹杂着些许无奈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少女只说出委托内容,比起说她话少,更该说她根本没把话讲完。
  「搭马车去就好了吧?如果你认识路的话,买匹马也可以。」
  如果是要去王都,这样便行了,应该不需要特地向公会提出委托才对。
  或许正因为如此,菲洛纳才感到无奈……
  「我没钱。」
  啊,原来如此。少女接下来的这句话,总算让我理解为什么菲洛纳会露出那种混杂着无奈的神情了。
  没有钱却还想去王都,是有点困难。若是惯于狩猎,可以调理猪(半兽人)等能吃的魔物,无法狩猎魔物的话,也还能找野草吃。
  过去还在地球时,我曾在书上看过,人也可以吃树根树叶来充饥止饿。
  不过她若是急着抵达王都,就必须有一笔钱了,因为要租借马车或购买马匹等等。
  虽说在这世上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那么一来,你要马上去王都就有困难了呢。」
  「我听说拜托公会就能有办法。」
  这话到底是谁说的——我不禁如此心想,公会确实有类似万能便利屋的一面,但并非慈善事业。
  各取所需。
  为了得到某种结果,就必须付出对等代价。
  「你要发出委托,就需要付出报酬喔。」
  我小声说道,并望向柜台小姐。她平常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现在却哭丧脸看着我,像在说少女没有报酬就找上门,让她很困扰。
  她的眼神比嘴巴更能传达她的心情,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见到他人这般困扰的表情,会想为对方做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没有能无偿进行公益活动的高尚情操。
  「那你承接去王都的护卫委托呢?」
  魔法都市也是个大都会,但商业的核心……聚集最多人潮之处,还是位于伊姆内几亚大陆中央的王都。
  因聚集大量人潮,物产也很流通,每天都有许多商人自各个都市、城镇聚集于此。
  在魔神——人类最大的威胁消失后过了一年,即使是以前过着恬适生活的乡村,也每隔几天便有商人造访行商。
  虽说这世界已不再受魔神威胁,但依然有许多魔物。对哥布林或狗头人这类能使用人类制品的魔物而言,商人的货物可说是座宝山。因此商人运送商品时,往往会使用马车,并雇用护卫马车的冒险者,依商品内容而定,还可能会雇用骑士。但一般的状况下,都是雇用数名不需要花大钱的冒险者了事。
  我看着柜台小姐询问是否有这类委托,她对我摇了摇头。
  「王都那边即将举办武斗大赛,所以虽然有护卫的委托……」
  「但都有人承接了吗?」
  「是的。」
  听见柜台小姐口中说出『武斗大赛』这个单字,我不禁心想「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并微微叹了口气。
  武斗大赛一如其名,是招集伊姆内几亚大陆全土武艺高超的冒险者及乡村青年进行比武的大赛。
  要是晋级并写下佳绩,便可以成为在王城工作的士兵……若再努力一点,或许还能得到骑士的勋位,所以我知道每年到了这个时期,便会有大量人潮涌进王都。
  我也知道有许多人会为了节省前进王都的旅费,选择担任商人的护卫。
  虽然同为冒险者,但也有贫富之分。腰缠万贯的人便搭乘马车优雅地旅行,而口袋如同即将到来的季节般贫脊的人,只能边接委托边向王都移动。
  然而这么一来,要等到没人承接的护卫委托就很难了。
  虽然这么说不大好,但冒险者是一项很重视信用的工作。有部分冒险者为了得到机会,平日便下了一番工夫经营。应该说,从努力想成为骑士的冒险者其立场来看,必定也不愿将工作让给突然出现且身份不明的少女吧。
  此时我才突然发现,我也不知道这名少女的来历。
  因为她与菲洛纳在一起,所以我先前并不太在意这部分。
  「话说回来,我还没报上名号呢,我是莲司。」
  「……慕露露。」
  我说出名字后,她也如同刚才打招呼时一般,非常简洁地回覆。
  算了,她的个性便是这样吧。搭配那对看起来很想睡的眼睛,这少女尽管给人有点难以亲近的感觉,但视为她的可爱之处倒也不坏,毕竟她没有对我爱理不理就已经不错了。
  「这样啊,请多指教啦,慕露露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
  她似乎不喜欢这个叫法,再度瞇起了眼睛。她这么讨厌被当成孩子啊。
  我敬称她※小姐并不是把她当作孩子啊,但是她不喜欢的话,继续这么喊也不太好。(编注:原文为「嬢」,在日文是对未婚女性的敬称。〕
  「我知道了,请多指教,慕露露。」
  「嗯,莲司。」
  而她也不对我用任何敬称。算了,比起叫我莲司大人,这样还比较自在。
  『但是我们要怎么做?带着她的话,去王都的方法就很有限了。』
  「我要照顾她到那种地步吗?」
  「嗯?」
  我下意识回应了艾路曼希尔德的话语,而白衣少女……慕露露便不明就里地歪起了小脑袋。
  见到慕露露的反应,我立刻说了声「没什么」敷衍过去。
  我明明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但一旦松懈下来,我便会不小心在听不见她嗓音的人面前回应她说的话。
  若在大马路上那种人多的地方倒还没那么显眼……虽然也不是完全不显眼……但像这样和别人面对面交谈时回覆艾路曼希尔德,肯定会被当作怪人。
  我咳了一声清清喉咙,见到菲洛纳站在面对我的慕露露身后,正颤抖着肩膀忍俊不住。
  「你无法付出报酬的话,我也无能为力喔?」
  我重整心情,这么说道。
  我可不是愿意免费做白工的滥好人。
  「咦?」
  闻言,发出惊讶声音的并非慕露露,而是柜台小姐。难不成她以为我会无偿帮助这个少女吗?
  真是太遗憾了,就算大家再怎么吹捧我是英雄,我也不想假装自己是大善人。
  人类为了生存、为了温饱,都是需要钱的。
  听我这么说,兽人少女的脸上浮现了为难的神情。她的脸上写着「我想去王都,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她不说出口,我也能理解。
  菲洛纳站在慕露露背后,理应见不到她的表情,他却刻意发出「嗯」的一声,将手指放在线条优美的下巴上,说:
  「话说回来,莲司,你今天有什么想接的委托吗?」
  「不,我已经做完今天的工作了,之后都没事。」
  我多少猜到他想说什么,便耸了耸肩这么回覆他。
  我不打算做什么无偿的慈善事业。
  光是为了活下去便已使尽全力。对我而言,那种生存方式还是有点太难了。
  不过要是有报酬的话,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是委托,不论是什么样的内容……只要不过于严苛,我都还是会考虑一下,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那么,慕露露,为了提出委托,你要不要先去赚钱?」
  「……赚钱?」
  正当白衣少女一脸困扰时,菲洛纳出言相助。
  想发委托必须要有钱,若是没钱的话去赚就好。以结果而言,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只是我没挑明着说出这件事也有些坏心眼就是了。
  『对她再亲切点不是很好吗?』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话,我耸了耸肩。
  目前的问题不是名唤慕露露的少女,而是柜台小姐。
  叫我英雄还是什么的……我可无法接受被人误会是无论何事都会仗义相助的好好先生。我只不过是普通人类,可无法像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食衣住行样样要钱,这点对弑神的人类而言也一样,若被人误会我什么都不需要,不久后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这想法或许有些过于悲观就是。
  「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意见……你之前该不会一直住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吧?」
  她回应菲洛纳时,话声彷彿无法理解其用意,还歪着头状似讶异地低语,我想她应该没什么金钱概念……不对,她的反应像不知钱为何物。
  我对这副模样有所印象。
  艾尔弗雷伊姆大陆,那是像菲洛纳这类的亚人或慕露露这类的兽人所居住的大陆。
  在这片大陆上,货币交易的文化并不发达,若有想要的东西,多是以物易物,或是想办法自力取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才是主流。
  原以为这种生活因目前与人类(伊姆内几亚)这方有所往来而有所改善——或者说会起一些变化,但见到慕露露的反应,便能得知这名少女过去都过着与金钱无缘的生活。
  慕露露对我的问题点点头——意料之中,我叹了口气,道:
  「真佩服你身无分文还能抵达魔法都市呢。」
  「是吗?」
  听见我傻眼的声音,慕露露又不解地歪头。
  她的举止确实十分可爱,但对照顾过小孩的我而言,我只庆幸她能平安无事地抵达这里。
  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到伊姆内几亚大陆必须搭船航行,而渡船只会停靠在商业都市梅尔迪欧。商业都市(梅尔迪欧)位于魔法都市的对边,王都夹在两城中间,也就是说,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其实已经糊里糊涂通过了王都,才会来到这里。
  真是迷路得十分彻底。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事。」
  见到我的反应,慕露露露出疑惑的神情,抬头望着我问道。
  感觉到慕露露视线的同时,我想着该怎么让她赚钱。
  说是这么说,但冒险者的赚钱方式通常就是承接委托。赶时间的话,最好选择能立刻拿到报酬的工作,同时也是为前往王都的旅程进行准备。
  能一次拿到大笔报酬的委托,我能立刻想到的就只有讨伐魔物了……
  「你擅长对付魔物吗?」
  我看着慕露露这么询问,她点点头以示回应。
  兽人比人类或亚人都来得健壮,且不容易生病,他们的爪子能撕裂蜥蜴人的鳞甲,脚能踏碎岩石,能跑得比马还快,跳得比鸟还高——
  ……那些吟游诗人或许言过其实,但兽人的确是肉体能力优越的种族。
  然而——虽然知道兽人种的强韧,但想到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体内是否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不禁抱持怀疑。
  毕竟她是个外表脱俗的美少女,还有着兽耳和尾巴,若幸太郎(中二病预备军)在这里,想必会喜极而泣。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摇了摇头,甩开自己荒诞的想法。
  我的想法有点偏离主题了。此时,艾路曼希尔德轻咳了一声,她虽然能在我脑中说话,但理应无法窥知我的想法啊。
  「可以。」
  慕露露点头之后,彷彿强调似地开口这么说。
  她方才倦怠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望着我的视线充满力量。不知这是兽人的天性,抑或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的本能。
  看来她的性格比起兽人战士也毫不逊色。
  是否同时兼具实力,便是我接下来要确认的事了。
  「结果您还是要帮忙吗?」
  柜台小姐如此低语。
  她已无法像以前——说是以前,也只是几天前的事——一样轻松地和我说话,让我感到有些寂寞。
  「毕竟有报酬的话,我就会接受委托,当然也可以帮她忙。」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说要帮忙不就好了。」
  柜台小姐的碎唸中夹带傻眼,并露出苦笑。她讲到最后,口吻又恢复以往,果然还是像对一般人一样与我交流比较好。
  所以我也耸了耸肩——我总是对艾路曼希尔德做出的动作。
  「毕竟教导新人有关冒险者公会的基本常识,可是前辈的工作啊。」
  「好像回答了我的问题、又好像没有……」
  「我手头还没宽裕到能免费接委托呢。」
  『……不要一副很得意地讲这种没出息的话。』
  这也没办法,在人类社会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不管是吃饭或住宿都一样。
  虽说施恩不望报是一种美德,但美德又不能填饱肚子。
  「莲司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呢。」
  「不要太称赞我啦,我会浑身不自在的。」
  『他才没称赞你,是觉得很傻眼。』
  我知道啦,所以我才像平常一样敷衍了事啊。
  「总之,之后的事我们就边走边……」
  我话才讲到一半,便发现慕露露按着肚子。
  她身体怎么了吗?——我的视线瞟向娇小少女小小的手所按压的腹部。
  她的呼吸并不紊乱,身上也没有血腥味,看起来亦不像受伤……这时,我立刻察觉到她为何如此。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嗯。」
  听我这么一问,慕露露立刻点头。真是个老实的家伙啊,我不禁露出苦笑。
  我想起刚才她说自己在『魔力秘林』寻找食物,便顺势一问,没想到真的是肚子饿,我本以为那是她为迷路找的借口呢。她说过自己没钱,说不定从商业都市到这里的路上都没吃过像样的东西。
  见到她脏兮兮的旅行装扮与脱俗的外貌,实在会让人涌起想保护她的心情。
  「虽然工作很重要,但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呢。」
  「是啊。」
  菲洛纳也露出浅笑,同意我的话。
  柜台小姐……望着菲洛纳的微笑,双颊也跟着泛起红晕。人帅真好。
  「我没有钱。」
  「放心吧,吃饭这种小钱我还出得起。」
  一讲到吃饭,慕露露的声音明显放松了许多。她肚子真的有那么饿啊——我只能苦笑一声。
  但慕露露似乎怀疑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一会儿后,她的视线浮现些许戒备。见到她的模样,我立刻堆起笑容道:
  「小孩子不用那么客气。」
  「……我不是小孩。」
  不知是不是不喜欢被人当作孩子,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我承受着这样的视线,耸了耸肩。
  不过,她的外貌不论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少女。
  先不说她的实力到什么程度,都无法改变外表给人的印象。而慕露露似乎也感受到我不打算改变想法,彷彿闹脾气似地别开了脸。看来似乎有些隐情,让她不喜欢被人看作小孩子。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询问这种事,我便假装没注意到。
  「那么,菲洛纳,我们在工作前先饱餐一顿吧。」
  「我肚子不饿,所以不用在意我。」
  「当然啊。」
  我叨唸着「谁要请男人啊」,微微瞪向菲洛纳,他则朝我耸耸肩。
  真是个洒脱的家伙,算了,正因为如此,和他说话才这么有趣。
  「可以吗?」
  慕露露低声询问。一提到吃饭,她的声音便藏不住喜色,这点果然就像个小孩,惹人疼爱。
  她嗜睡的双眸微微睁开,正代表她有多期待吃饭。
  这样的表情与她年龄相衬,显得非常可爱,光是这样,就值得请她吃一餐。
  「别在意,我对小孩子是很亲切的。」
  「一般来说,这种话不会由自己说吧……」
  柜台小姐立刻吐槽,真是太感激她了。
  『要是少说这句,就很帅气了说。』
  帅气的我根本不是我,所以这样比较好。
  「……不要把我当小孩。」
  慕露露的话语中感觉不到方才坚持的力道。我因她的反应露出微笑,柜台小姐则低喃道「一脸坏人相」。
  我的脸有那么像坏人吗?我为了不被任何人听见,在心中这么喃喃自语,并沮丧地垂下肩膀。
  见状,柜台小姐用手遮住嘴巴轻轻笑着。
  「好啦,我们走吧,肚子饿了可无法打仗呢,吃完饭后就要工作了。」
  「就是说啊。」
  虽说我并不是为了掩饰害羞,口吻却有些不自然。菲洛纳则立刻附和我。
  我顺势撕下放在柜台上的一叠委托书最上方那张,定睛一看,内容是讨伐哥布林。打倒十只以上的哥布林,将证明讨伐成功的牙或道具带回公会,就会给予报酬,是最基本的委托。
  虽然我还不清楚慕露露的实力,但有菲洛纳在就没有问题吧。
  虽说我是随手一撕,但这是个正好合适的委托。
  『嗯哼。』
  「那么,今天就好好地认真工作吧。」
  我这么说道,将手指安于插在腰带的小刀刀柄上。
  同时,脑中感觉传来艾路曼希尔德怨恨的嗓音,但我假装没听到,为了离开公会而迈开步伐。
  在我们方才谈话期间,也依然沐浴在公会中冒险者们的注目礼中。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肥。
  「请加油啰,莲司大人、菲洛纳先生。」
  「饶了我吧,不要叫我莲司大人。像以前一样我就很高兴了。」
  听见柜台小姐的话,我配合着话语微微耸肩。芙兰榭丝卡也是如此,我还真不习惯被人叫莲司大人。我才不是那么尊贵的人物。
  「这种称呼满适合你的啊。」
  「少来,被人家这么叫,我会浑身不对劲。」
  我夸张地做出搔抓全身的动作。见状,柜台小姐笑得更开心了。
  「欸,那么,莲司先生?」
  「嗯,这样正好。」
  听我这么说,柜台小姐彷彿有些烦恼地露出暧昧的笑容。
  这表情和之前的芙兰榭丝卡一模一样,我说不要加「大人」,她却又无法控制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就是露出这种烦恼神情。
  现在她虽然叫我先生,但明天或许又会变回大人了。
  我和周遭的人们之间有这样的鸿沟……这实在令我难过。
  「希望你能更自在地对待我。」
  「我、我会努力的。」
  「嗯,好好努力吧。」
  所以我能说的话还是一样,之后渐渐习惯用「先生」称呼我的话,便不会再叫我莲司大人了吧。我默默地如此期盼。
  我们在柜台前谈话时,在别的柜台服务其他冒险者的柜台小姐,视线也集中于此。虽说我是最近才开始以迟钝自居,不过连自称迟钝大王的我,都能察觉她们并非在看菲洛纳——我这个大男人也觉得俊美的精灵。
  若不让自己感受迟钝一点,艾路曼希尔德会不断把我捧上天,真希望她不要这样,我用迟钝作为借口,适度地打马虎眼。被人这么吹捧已经不只让我感到浑身不对劲,甚至会羞耻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因此我刻意忽略这些热情的视线。
  我事不关己似地走出公会,仰望蓝天,伸了大懒腰。
  「感觉真辛苦呢。」
  「你要是也这么觉得,就出手帮帮我啊。」
  『没什么不好啊,我很开心莲司被当作英雄。』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能平淡地讲这些令人羞耻的话呢?
  真希望她至少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再说。
  菲洛纳嘴角浮现一抹柔和的微笑,以温和的视线望向我们。
  而我则为了掩饰害羞瞪了他一眼,他却依旧面带微笑地耸了耸肩。
  「我没被那样注视过,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反应。」
  真会说,他明明觉得我受大家关注而显得慌张的模样很有趣,菲洛纳拐弯抹角地表示自己不打算帮我,艾路曼希尔德闻言,在我脑中低声回「就是说啊」。
  可恶,到底有谁站在我这一边的啊?
  「哼。」
  「呵呵,别闹别扭啊。」
  「我没闹别扭,而且一个大男人闹别扭也很恶心。」
  「这点我有同感。」
  我从菲洛纳身上移开视线,吁了一口气。我多少能够察觉,菲洛纳是因为我的反应很有趣,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真是的……也罢,就是因为我露出这种反应,才会被大家调侃。
  我理解到这件事后,将刚才从单据本中撕下的委托书交给慕露露。
  「工作?」
  看完委托书的内容后,慕露露这么问我。她的视线和讨论吃饭话题时不同,果然多少带了点睡意。
  彷彿对她而言,比起吃饭,讨伐魔物这件事更轻松,还真是可靠呢,我叹了口气。
  「对,是工作,做完工作就可以得到报酬,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也是这样吧?」
  「嗯。」
  她对我的话点了点头,我们三人同时迈开步伐。
  「不同之处大概只有得到的东西是货币吧。」
  「货、币。」
  跟在我的身后白衣少女,鹦鹉学舌似地重复我所说的单字。
  她的喃喃自语有些大舌头,非常可爱,我心中却有种未来多舛,或者说不安的感觉。
  我们明明今天才初次见面,但像这样走在一起却不会感到丝毫不对劲,都是因为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对我们所决定的事毫无异议所致。
  ……真是个令人担心的少女。
  「怎么了?」
  「没什么……你就这样乖乖地跟着我们,不怕被可疑的男人骗走吗?」
  『事到如今,带着人家就走的莲司还问这种问题?』
  没办法啊,因为我就是会不自觉地这么想,毕竟我没想到她会乖乖跟来……但老实说,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才是事实。
  想去王都却身无分文,那就赚钱去吧;饿着肚子的话,总之就先请她吃饭吧。
  ……这是未经深思的结果,要是在原本世界,我这种行为铁定会被警察抓走吧。
  最近我太懈怠了,因为和宗一他们重逢,他们又像过去一样与我相处,所以心情变得有些轻松吧。明明在涌出巨魔的洞窟中发现一具魔族尸体,又捡到一颗类似诡异宝石的石块,却没有丝毫紧张感。
  明明眼下还有理应已被我们歼灭殆尽的『魔神眷属』又悄悄现身这件事啊。
  「莲司会骗我吗?」
  「我是不会骗你啦,我不太会骗人……因为我是个老实人。」
  『听你在说。』
  正当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傻眼,慕露露便这么问我。
  而我回答后,艾路曼希尔德也马上低喃道。
  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中隐约蕴含着与其说是无奈、更接近怀疑——彷彿觉得我的话毫不可信的晦暗情绪,毕竟我总是爱逗她。然而,尽管我常说些玩笑话,却从未说过谎或欺骗她……应该没有啦,应该。
  「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喔?」
  「嗯。」
  我鸡婆地叮咛她,因为她很像我过去的伙伴们,让我感到怀念。
  宗一他们来到这世界时,年纪正好与慕露露相仿。
  而且他们同样无法理解这个异世界的风俗习惯,因为不懂而不知如何是好。这里是个没有便利机械的世界,只有剑、魔法与骑士铠甲,还有国王与公主。
  而且……生死离别离自己格外地近。
  慕露露的状况,还只是不了解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所没有的货币文化一类。
  不过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我将慕露露与过去的我们重叠了。
  所以我才顺着菲洛纳的话,决定帮助她,一起承接委托。
  ……虽然我这么评断自己的行为,却搞不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明明是自己所下的决定。
  「算了。」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一点事情罢了。」
  我为了避开人潮,靠着大马路的路肩行走,这么自言自语。
  我想起有句俗谚说,人总是最不了解自己,虽然说我不记得这是谁说的话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赶着去王都?」
  「我有工作在身。」
  「工作?」
  听见慕露露的话语,菲洛纳有所反应。
  因为之后我们会稍微帮帮她,所以也对她的事有点兴趣。
  「是什么工作呢?」
  「送东西,送给一个住在王都、叫做优子的人。」
  『优子?』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我停下脚步。菲洛纳似乎也对优子……宇多野小姐的名字有印象,露出惊讶的神情望向慕露露。
  不过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反而比较少吧。
  ……或许是同名的人也说不定,若是这样的话,便是我误会大了,但在这异世界里,应该没多少人叫做优子。
  叫做莲司的我也是同样的情况。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只有我们三人停下脚步。
  慕露露不明就里地抬头望着我和菲洛纳。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只是因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所以有些讶异。」
  闻言,慕露露轮流地看着我们的脸,疑惑地问:
  「你们认识?」
  「我只知道名字……」
  语毕,菲洛纳望向我。
  我在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回应……
  「你要送什么给她?」
  「——不能告诉你。」
  虽说我觉得她马上就会察觉,但我还是决定先隐藏自己的身份询问慕露露,我立刻发现她首次露出警戒的眼神。
  虽然不清楚她要送什么,但很明显是绝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东西。我承受着她强烈的视线,耸了耸肩,表示我无意追问。
  慕露露这才随之放松警戒。
  「总之,我们先去吃饭吧。」
  我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这么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停下了脚步,我注意到周围行人纷纷看了过来。
  我们并非在店家前面止步,而是伫立于熙熙攘攘的大马路上,所以受尽来往行人侧目。
  「话说回来,菲洛纳你说过你不习惯在路边摊吃饭吧。」
  「是啊,我先前和芙兰榭丝卡一起去过,之后就没吃过了。」
  「那就去路边摊吃点什么吧。」
  「…………」
  『这也不失为一个体验啊。』
  艾路曼希尔德也同意我的提议。
  先不论我的发言,但艾路曼希尔德都这么说了,菲洛纳似乎难以出言抗议。他面露有口难言的表情噤声不语。
  慕露露歪着头仰望露出这种神态的菲洛纳,那副模样令我印象深刻。
  在那之后,我们边走边闲聊,碰到摊贩便随便点些小东西吃,边走边吃也可以节省时间。
  我知道这样有点没规矩,不过那些繁琐的餐桌礼仪,只要在贵族面前谨慎注意就够了。
  之前虽然那样说,我最后还是请了菲洛纳,半兽人烤肉串三人份……不对,慕露露拿了三根烤肉串,所以我一共点了五人份。
  一根烤肉串要两枚铜币,五根要十枚。因为我们点了很多,我便跟老板杀价,这顿饭共花了七枚铜币。
  在我杀价时,艾路曼希尔德与菲洛纳都显得十分傻眼,但这种日常生活的节约可是很重要的。
  这可是冒险者的本领呢。
  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像少了游乐设施的公园——用餐,用这顿说是晚餐嫌太早、说是午餐又太晚的一餐。
  「吃那么多不要紧吗?」
  菲洛纳担心地询问道,但慕露露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烤肉串上,仅点点头以示回应。她饿成这样啊……话说回来,她渡海来到这块大陆后,到底都吃些什么过活呢?见到她大啖烤肉串的模样,我也觉得东西变好吃了。
  她右手拿着一串,左手拿着两串,让我联想到庙会祭典时贪心买太多的孩子。
  『她肚子真的很饿呢。』
  「嗯,吃得真香。」
  我小声说着,也和菲洛纳开始吃起自己的烤肉串。
  虽说稍早时我已经吃过一样的东西,但刚烤好的肉串实在美味,所以我还是很快吃个精光,而菲洛纳也一样,我俩便等慕露露吃完。
  因为是平日——也许亦因为还是下午,广场上没什么人烟,只有几个比慕露露小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
  他们活泼地跑来跑去,光是看着,便让人心中洋溢暖意。
  「怎么了?」
  「没事,只觉得他们真有精神啊。」
  菲洛纳注意到我望着在玩耍的孩子们,也附和了我一声。
  『莲司也可以更有精神一点,到处跑来跑去喔?』
  「我已经没有小孩子的活力了啊。」
  而且一把年纪的大叔,还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也很诡异吧。
  不论想到我的体力或是世人的眼光,都难以实现啊。
  『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啦。
  而在我们交谈时,慕露露也吃完了三根烤肉串。她有点贪吃地舔着沾在手指上的半兽人肉汁,不过就是因为很好吃才会这样吧。
  真是不错的吃相啊。
  见她吃得那么香,请客的人也觉得开心。
  「好吃吗?」
  「嗯。」
  「太好了。」
  回应虽然简短,但可以看到她白色斗篷下那条有光泽的银色尾巴正大力地摇晃。
  因为烤肉串就是那么好吃吧。
  「谢谢。」
  「不客气。」
  见她道谢,我也回以笑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
  「我们今天才见面,只知道彼此名字。」
  听她这么一说,我和菲洛纳眼神相交。菲洛纳似乎也知道慕露露想说什么,却没有明确地答覆,而是别开视线。
  看来他似乎交给我回答了,简单来说就是把问题丢给我。
  「我没什么特别的企图。」
  我先这么说道。
  「其实,我的兴趣是日行一善。」
  讲出认真的想法实在让人害羞,所以我便开玩笑地这么说。
  『很像莲司会说的话啊。』
  不知艾路曼希尔德是否了解我的心思,她只这么说道,除此之外再也没说什么,让我觉得我的羞赧都被她看穿了。
  「话说回来,去王都要花多少时间?」
  慕露露应该没察觉到现场微妙的气氛,这么问道。提起是工作的话题,其实也算她自己的事。话说回来,她很急着去王都呢。
  「就算用赶的,也要花上十天吧。」
  虽说我不是非常清楚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但在脑中浮现的伊姆内几亚大陆地图上计算了一下后,便这么回答。菲洛纳也没说什么,所以我应该没说错。
  「……要那么久啊?」
  「八九不离十吧,如果策马赶路,说不定可以更早一点抵达。」
  「这样啊。」
  听我这么说,慕露露有点消沉地垂下肩膀。
  她会这么急,应该有很重要的事吧。见到孩子沮丧的神情,我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尴尬地瞥向菲洛纳。
  「你为什么这么赶呢?」
  菲洛纳代替我提出疑问。他用手把玩吃完的竹签,连这副模样也十分潇洒。
  「因为是精灵神(翠尼利亚)大人的神谕。」
  『……翠尼利亚大人?』
  「来自翠尼利亚大人的神谕?」
  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出现在这里却显得有些不自然,因此艾路曼希尔德与菲洛纳同时回应。尤其是菲洛纳,声音之中饱含动摇。毕竟对于他而言,翠尼利亚是比女神爱丝特莉亚更来得亲近的神祇,他会有这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是真的。」
  但或许是菲洛纳带着动摇的声音透露无法置信的情绪,慕露露那双至今一直显得爱睏的眼眸倏地流露出充满力量的视线,回望我和菲洛纳。
  她的模样不像在撒谎……正因如此,我更不自觉地心想祂为什么会选上这名少女。
  明明还有其他更值得交付大事的人才啊。所以说外表果然很重要,像慕露露这样娇小的少女收到神的委托,比起不对劲的感觉,我心中更先浮现出些许不安。
  「我接到神谕,叫我去送东西。」
  「这样啊。」
  话说回来,神明真是随心所欲啊,不过我也深知祂们随心所欲的习性,所以虽然惊讶,却毫不怀疑。我心想着「原来是这样」,将手指放在下巴上。
  翠尼利亚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还是快点赶路比较好呢。」
  翠尼利亚委托送达之物。因为我最近才和『魔神眷属』交手过,自然觉得那不会有什么好事。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直觉,但眷属已经现身,还找到了一具魔族的尸体。
  再加上精灵神(翠尼利亚)的神谕,要我认为这一切都毫无关联根本不可能,要是真的没关系的话,我可能会喜极而泣。
  「嗯……」
  菲洛纳发出声音,并望着我。
  我们没时间承接委托了——他眼神明显传达这样的讯息。
  「怎么了?」
  「嗯,没什么……」
  「工作,我很急。」
  但率先催促我的则是慕露露。对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她而言,早点赚到能发出委托的钱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啊。」
  我对她点点头,停下前往魔法都市东门的脚步。
  「慕露露,委托晚点再做,我们去买东西吧。」
  「……钱呢?」
  「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先借你吧。」
  我这么低喃着,脚步移向我住宿旅馆的方向。
  那一带有武器店、道具店等各种店家,要买东西十分方便。
  「莲司?」
  菲洛纳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我感觉到他的话里有弦外之音,觉得我应该立刻带慕露露前往王都,但我只是耸了耸肩。
  「明天一早和现在离开魔法都市都是一样的。」
  我这么说着,并望向天空。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但这个季节太阳下山得早,即使现在做好旅行准备离开魔法都市,也很快就必须准备野营。
  而且匆匆忙忙地准备旅行,是酿成失败的元凶。
  在这个世界之中,死亡与人们比邻而居,即使对弑了神的我、对冒险者老手菲洛纳而言,都是一样的。若要出门旅行,需从容不迫地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上路,这是冒险者的铁则。
  菲洛纳也察觉到我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我们先做好万全准备,明天就前往王都吧。」
  「……你要带我去吗?」
  「嗯,我也有事要去王都。」
  『不如说,莲司的事和这位兽人的事,应该是同一件事呢。』
  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嗯,这种可能性固然很高,但毕竟无法确定,所以我还是没提艾路曼希尔德的事。若要问我为什么,是我仍无法完全相信这个叫做慕露露的少女之故。
  艾路曼希尔德或许认为她得到了翠尼利亚的神谕,光是这点就值得信赖,但如同慕露露没告诉我她要交给宇多野小姐什么东西,我也尚未信任她到能告知一切实情。
  就算被说我的个性很麻烦,但这也是天生的。
  『不过……旅行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中浮现几许柔和的喜悦。
  只是提到旅行,喜色便溢于言表,这家伙也习惯和平的日子了呢。
  我们和菲洛纳及慕露露抵达旅馆附近的道具店。
  这家店我逛过很多次,都没买东西,尽管知道店内没什么新货色,不过此处囊括所有旅行必需品,我也大致知道东西摆放在哪里,因此毫不迟疑地走向摆放着所需物品的货架。菲洛纳和慕露露则跟在我的身后,先不说身无分文的慕露露,菲洛纳也曾说他很少在城镇里购买东西,所以亦兴致盎然地望着几样商品。
  略有规模的店内有不少客人在采买商品,大多是这城市的居民,但也有和我们一样身着旅行装备的冒险者。
  我买的是可以保存很久的肉干和干粮,另外还买了能生火的道具与伤药。
  我物色着商品,和菲洛纳一人拿一半,虽说放进行囊中就很方便携带,但这里没有购物篮这种东西,所以在买许多小东西时会很麻烦。
  慕露露并不清楚该买什么,所以便照我们吩咐,乖乖提着行李。
  肉干就算了,她竟然连干粮都不知道是什么。她趁着店员不注意时偷吃了一个,但似乎不怎么合她口味,一直说没必要买这个。
  但那很适合填饱肚子——我对她说明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这名少女对吃说不定意外讲究。
  真亏她这样还能出门旅行,我不禁这么想,不过因为她也没带任何钱,所以是在旅途中以狩猎形式取得所需物资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对慕露露而言,的确不需要肉干或干粮这类食物吧,因为她随时能取得新鲜的肉。
  说着自己不需要干粮这点,或许也很像慕露露这名少女会说的话。
  但无论如何,她都偷吃了尚未付钱的商品,所以我们非买不可了。而听我这么一说,她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其他还有……」
  『莲司。』
  正当我在选购伤药时,进道具店至今都噤声不语的艾路曼希尔德突然开口。
  因为慕露露就在身旁,我无法回应她,我维持着手伸向伤药的姿势,停顿了一下。
  『是芙兰榭丝卡。』
  接着她这么告诉我。
  我听从她说的话望向道具店的入口处,的确看到一张熟识的脸庞……芙兰榭丝卡正好走进道具店内,她同时还用手压着蜂蜜色的金发及蓝色的裙子,看来今天风势颇强。
  她进入室内后,立刻整理被强风吹乱的头发与服装。
  会先注意服装仪容这点,实在很有贵族千金风范。
  「芙兰榭丝卡小姐。」
  「咦?」
  我心想见到认识的人不打声招呼也很失礼,便出声叫住了她。
  芙兰榭丝卡边用手爬梳头发,边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主人,在发现我之后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还是一样,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但因为店外的强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所以这抹笑容比起美丽动人,更显得娇俏可人。
  「莲司大人、菲洛纳先生。」
  她还是一样叫我莲司大人,并且叫菲洛纳为菲洛纳先生。
  这也很有芙兰榭丝卡一贯的风格,我半投降式地露出笑容。
  「两位到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说「这种地方」时,我感觉到店员的视线变得锐利,但我毫不在意,对芙兰榭丝卡耸了耸肩。此时,她注意到我和菲洛纳手上的商品,蓦地露出吃惊的表情,接着立刻望向我身旁的慕露露。
  「你好啊。」
  「……你好。」
  慕露露这么回答,不知她是否有些怕生,她退了一步到我和菲洛纳的身后。
  芙兰榭丝卡没有因她的举动而感到尴尬,反倒是和小孩相处时一样露出笑容,并望向我问道:
  「这位是?」
  「喔,是工作上的委托人。」
  「这样啊。初次见面,我是芙兰榭丝卡,巴顿。」
  「……慕露露。」
  慕露露还是和在公会时没两样,不过姑且当作她有回话就好吧。
  「莲司大人,您——」
  「你来道具店是想买东西吗?」
  芙兰榭丝卡正想问我些什么,菲洛纳打断了她。
  这么说来,我想起她刚刚的确看似匆忙地来到道具店,是要买东西吗?
  「啊,不是的,因为风变强了,所以我想找间店喘口气。」
  『今天风好像真的很强呢。』
  芙兰榭丝卡看向菲洛纳回道,艾路曼希尔德也附和她。
  我该告诉她,她的头发还是很乱吗?
  我边听她说话边思考这件事。在我呆呆地望着她的头发时,芙兰榭丝卡注意到我的视线,这才慌慌张张地用手梳理头发。

  (插图)

  「现在整齐了。」
  「……呜呜,您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嘛。」
  芙兰榭丝卡低喃着「真丢脸」。
  不过我就是热衷于看她这样的反应,才会选择保持沉默。
  我的心思是不是很像个大叔呢?我突然因为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而受到了伤害。
  『怎么了?』
  「没事。」
  我不顾慕露露的眼光,出声回答了艾路曼希尔德。这种程度的自言自语应该没问题吧。不过慕露露仍用有些讶异的神情抬头看我,因此芙兰榭丝卡好像也发现了——我尚未向这名少女解释艾路曼希尔德的存在。
  她将视线转向菲洛纳以求确认。
  见他们用眼神交流,我心道「他们感情已变得那么好啦」,又想「这还真像熟练冒险者会做的事情」。
  「莲司大人,您们好像在买什么东西……」
  「嗯,明天我们要启程赶去王都。」
  「去王都……吗?」
  闻言,芙兰榭丝卡的笑脸倏地染上几许阴霾。
  有些冒险者会把一个地点当作自己的根据地,也有像我这样四处为家,辗转于村庄、城镇间流浪的人。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魔法都市,而芙兰榭丝卡理应知道这件事才对。
  「还真是突然呢。」
  「对啊。」
  听她这么说,我也表示同意,毕竟我到今天早上为止,都还没有要去王都的计划呢。
  「啊。」
  正当气氛变得沉闷时,芙兰榭丝卡突然叫了一声。
  她的音量大到不仅是我们,连店内其他客人与店员都纷纷转头过来。
  不过芙兰榭丝卡却完全没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她彷彿想起什么好事似地,笑容满面地望向我。
  「莲司大人,您大概几点要出发前往王都呢?」
  「嗯?啊——……」
  因为我还没决定详细时间,所以先瞥了一眼我的委托人——或者该说是接下来我要带去王都的慕露露,想当然耳,不了解这附近地理概念的慕露露不可能回答我,她仅不发一语地回望着我。
  「我还得通知其他人,所以大概会是中午前吧。」
  我也得向宗一他们说一声,因为他们要去上学,所以一大早先去找他们,再吃早饭,并确认有没有忘记什么……我脑中勾勒着明天的行程规划,这么回答她。
  「这样啊。」
  听我这么说,芙兰榭丝卡有些慌忙地提高了音量,音色显得十分开朗。
  ……与初见时相比,她变得明朗了许多呢。
  也罢,小孩子活泼便是好事。
  说她是孩子,那发育可能有点太好了,不过她还是学生,所以是孩子没错,嗯。
  「其实啊。」
  「嗯?」
  不知何时,菲洛纳已跑得不见人影,他是顾虑到芙兰榭丝卡?还是懂得察言观色?又或是不愿引起店内民众的目光呢?
  我想大概是第三个答案吧。
  我想慕露露应该不是刻意为之,但她装成不认识我们的人,将自己不熟悉的保存食品拿在手中端详,选的是食物这一点倒是很有她的风格。
  虽说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也没长到能彻底了解她这个少女就是了。
  「其实啊,我接下来也要去王都办点事……」
  「办事?」
  嗯,虽然有些在意,不过这不干我的事。我转念如此作想,便应和芙兰榭丝卡的话,将必需品拿在手中。
  『这样啊?』
  「是的,我第一次被莲司大人所救的时候……」
  「嗯,学校考试要你去讨伐半兽人那时。」
  因为我还记得,便这么回道。
  闻言,芙兰榭丝卡对我露出如花般灿烂的笑靥。
  如此受她信赖固然让我很高兴,但露出这种笑容,会让我们成为店内焦点的。
  ……此时,慕露露趁乱将没必要购买的奇特食品塞进我的手中。
  我不发一语地将手上的东西还给她,低头叹了一口气……这名兽人女孩也太快跟我混熟了吧?
  我看过了价钱,那不知成分的肉块竟然要价三枚铜币,普通的肉干两块才卖一枚铜币,考虑到市场行情,未免太贵了,而且我虽然称那个东西为肉块,它其实也没那么大。
  那似乎是蜥蜴人肝脏做成的肉干,是个虽然营养价值极高,却不怎么好吃的部位。
  「因为那件事,我得到在年底举办的武斗大赛参赛权了。」
  『参加武斗大赛?』
  的确已来到这个时节……不过学生也能参赛啊?
  我同样参加过几次,不,应该说是被强迫参赛过几次。
  我对那场大赛没什么好回忆,出赛的尽是武艺高超的冒险者或村民,不然就是精通剑术与魔法的骑士团团员——这些举办单位为刁难参赛者而安排的暗桩。
  我记得参赛者中有人能用魔法,尽管如此,我却没印象自己与学生交过手,不过或许只是我不记得而已,毕竟我要再强调一遍,我对这大赛没有好印象。
  大概是因为我想忘了它才想不起来吧。
  「……你怎么了吗?」
  『莲司,你露出吃到黄连的表情喔。』
  「这脸是天生的。」
  我这么回覆艾路曼希尔德的调侃,见到慕露露这次改将蜥蜴人的肝脏递给菲洛纳,与我不同,菲洛纳似乎愿意买给她。那东西若未经妥善的调理,味道会非常腥臭,真期待她吃下去时的反应。
  「我对武斗大赛没什么好回忆啊。」
  第一次参加时,我在第一场就败下阵来,第二次也在第一场就打包回家。
  我可是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的救世主,明明备受期待,却在第一场就输了。
  嗯,不过对手也是从异世界召唤来的救世主啦。
  只是,就算对方是靠魔力强化肉体能力的英雄,但在第一场就输掉,依然是令我羞愤欲死的回忆,而且对方还比我小,让我更觉得没面子。
  『现在启程去王都,时间刚好呢。』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真是愚蠢,世界上有哪个白痴会自己扑向火坑啊?我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虽然我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但不知是不是已无言地散发出这样的氛围,芙兰榭丝卡露出苦笑。
  「所以呢,我搞不好能跟您一起去王都。」
  『嗯,这真是个好消息。』
  「……的确帮了大忙,但你没关系吗?」
  旅途中有一位魔法师在固然让人心中踏实不少,但芙兰榭丝卡还是个学生。
  她之前说自己因为毕业在即,所以几乎已经没有课要上,尽管如此,让学生离开魔法都市真的不要紧吗?
  想是这么想,但这间学校因为考试的缘故,也曾让学生离开魔法都市一个月之久,所以也并非没有前例。
  「事实上,虽然我们得以参加武斗大赛,但前往王都的移动方法,则是由学生们自由选择……」
  『所以你觉得和认识的人一起去比较安心吗?』
  「是的。」
  芙兰榭丝卡再度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又能一起旅行了——那抹笑容明显是为这件事感到开心,让人看了也不禁莞尔。
  「这样啊。」
  「……会给您添麻烦吗?」
  「怎么会。」
  闻言,我也露出笑容。
  「有魔法师在可帮了大忙呢——这样就可以节省打火石和灯油了啊。」
  我打趣地这么说,她的笑容立刻转为开心与困扰参半的暧昧微笑。
  『真是的……你就不能直率地表示开心吗?』
  我不擅长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啊。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叨唸,再度开始买东西……此时,我恰好和站在远处的菲洛纳对上视线,他手上拿着各式旅行必需品。
  他似乎已选购完必要物资了。
  「看起来你们话说完了啊。」
  「抱歉,结果都交给你准备了。」
  「呵,不用在意。」
  我有些失神望着浮现微笑的菲洛纳。可恶,真是太帅气了。
  即使同样身为男人,也教我看得入迷……才怪。
  「那个是?」
  我看见慕露露在菲洛纳身边啃着买好的商品……是某种有别于蜥蜴人肝脏的肉干。
  「那是?」
  「他买给我的。」
  ……看着已经被食物拐走的慕露露,我叹了一口气。
  我转而望向菲洛纳,原以为他的教育方式应该很严苛,想不到他或许意外地宠溺小孩。
  接受大人买的点心的孩子(慕露露),以及买点心给小孩的大人(菲洛纳),这身份真是适合他们两人。
  「怎么了?」
  「没什么。」
  要是我把这话说出口,不知道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我虽然这么心想,但因为慕露露不喜欢被当成孩子,所以便没说出口。
  ——等下次慕露露不在场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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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兽人少女及被称为『大魔导师』的少女

  人心酸难过时,便只能借酒浇愁。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做的呢?
  在我意识到时,发现自己无论何时都耽溺于酒精了。

  日落时分,在旅馆一楼喝酒的男人们开始吆喝,大声地唱歌跳舞。
  虽说热闹是件好事,过于吵杂又是另一回事。
  算了,我的个性也不适合在安静之处有格调地享用晚餐。
  听着旅馆内的喧嚣吃完晚餐,我将用过的汤匙与叉子等餐具放在桌上,喝了口水去除口中的味道。
  我如此缓和情绪……事不关己地眺望着圆桌上堆栈的大盘。那些食物全部进入眼前用餐的少女胃中,真是令人惊愕。
  我没事似地从餐桌旁偷瞥向坐在我正面的少女……慕露露的腹部。
  小背心与短裤之间未以衣服掩盖的腹部,露出令人炫目的雪白肌肤,仅只如此,并没有特别凸起。
  话虽如此,我眼前却放着小山一般的盘子,那么刚才被她吃掉的食物到底都去了哪里呢……人体真的十分奥妙。
  『真是惊人呢。』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讶异的嗓音,而我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我不发一语地再度喝下水——当然是免费的——润喉。附带一提,我自己面前只有一盘盐烤鸟妖肉和一盘沙拉而已。
  再这样下去,对荷包有点伤。
  「你还真能吃。」
  我不知道已经讲了几次同样的话。闻言,专心嗑着鸟妖带骨肉的慕露露抬起头来,望向了我。
  她完全不介意会弄脏手,直接用手抓着肉啃,也丝毫不在乎吃得嘴角脏兮兮。
  被人这么开心地吃掉,我想鸟妖也会很开心吧——虽说它是魔物就是了。
  「好粗。」
  「……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讲话。」
  慕露露面无表情地说出感想,我无奈地提醒她,又喝了口水。光是看她吃饭就觉得我要胃食道逆流了。
  不过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尽管知道身无分文的慕露露很难找到住的地方,但为什么会变成我要照顾她呢……芙兰榭丝卡住在学生宿舍,所以不能收留她,菲洛纳倒是可以让她留宿在精灵村一晚,但这种想法太麻烦他了。
  光看到菲洛纳或许会以为精灵都很亲切,其实精灵基本上很排斥其他种族,就算对象是同样信仰翠尼利亚的兽人也一样。
  即使菲洛纳愿意让她留宿,其他精灵也不会同意。会觉得「只住一晚无伤大雅」是人类的思维,对精灵而言,这在各方面都难以实行。
  这样一想,光是菲洛纳愿意带她到公会便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他说她在『魔力秘林』中迷路,仔细一想,精灵们会挑选能进入森林的人。我得到他们的认同,而不被认可的人应该会无法进入森林。
  若慕露露也是如此,那他们没把一个迷路少女赶出森林,已经够仁慈了。
  「什么事?」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慕露露已吃完了饭,直直看着我。
  她的嘴角沾满肉汁,糟蹋了她端正的脸蛋。
  「不好意思。」
  我叫住经过附近的工作人员,拜托对方给我可以擦手和脸的布巾。
  不知是否因为我是英雄,无论我点的料理或这类请托,他们都会优先处理,实在方便。
  我这么想着,将布巾递给慕露露。
  「先用这个擦擦手和嘴巴。」
  「嗯。」
  慕露露依言擦了擦手和脸,白色的布巾瞬间将用餐的脏污……以及旅途产生的脏污拭去,微微染上了黑色。
  话说回来,她是从商业都市……不对,是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旅行至此的吧。
  看她的样子,似乎会用水清净身体,不过没在浴室里洗过澡吧。说到底,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并没有洗澡的文化,那里所谓的洗澡,就只是用水稍微清净身体的程度而已。
  「你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她这么说道,并用以女孩子而言有点不雅的动作,对着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那里果然没有凸起……不对,只有些微膨胀,但也仅止于那样。我将视线转回桌上,桌上堆栈着我自己这份两倍以上的盘子。
  『神秘啊。』
  艾路曼希尔德用满是诧异的口吻低喃。你只会说这个吗?
  「不过……你平常就这么会吃吗?」
  「平常大概吃这样的一半?」
  慕露露歪着头可爱地说。如果她今天也吃平常的量,我会很高兴的。
  这餐到底要多少钱呢?光想就头疼,不过轻易说出「你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种话的我也有责任就是了。
  我再次叹了口气,慕露露则疑惑地看我,说道:
  「莲司也想吃吗?」
  「我啊,光是看你吃就饱了。」
  「是喔。」
  慕露露不是很了解我的意思,喝着水漱口。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
  「很好吃。」
  「你吃得开心就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吧,她用认真的眼神望着我这么说,这种感觉并不坏。
  她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满足似地吁了口气。
  这对少女而言,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点像大叔。
  要是知道她这么能吃……好像也没办法啊。要照顾身无分文的慕露露,就是免不了金钱方面的支出。
  而且在知道这点的情况下,还对她说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能怪我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算了,毕竟她历经长途旅程,又累又饿,能让她填饱肚子就好吧,还好没在白天购物时花掉身上所有的钱。
  要是在这里说我付不出钱,比起没面子,不如说是没出息。
  保持手头一定程度的宽裕果然很重要,我再度确认到这件事,一口饮尽杯中的水。
  我们度过一段短暂而悠闲的餐后时光,此时,慕露露开始在意起周遭的动静。我也顺着她么目光望去,不过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群醉汉热闹地聊着天。
  「怎么了?」
  「人好多。」
  『她不习惯人群吗?』
  从她今天的表现看来,性格确实有些怕生。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不是。」
  不是啊。
  在我们谈话时,她依然盯着餐厅最热闹的一角,视线中混杂着不知该说好奇或愉快的情绪,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不过餐厅里看起来没有人做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难得相识,明天起还要一起旅行,我心想对彼此一无所知似乎不太好,便这么询问她。接着,慕露露的视线飘向了我。
  「有好多人。」
  「对啊。」
  「因为我最近都自己一个人,所以这么热闹很开心。」
  慕露露说完,露出浅浅的微笑环顾四周,看似真的对眼前热闹……吵杂的环境乐在其中。那模样令人不禁会心一笑,我也高兴地看着慕露露的表情。
  『……真是令人费解的表现方式呢。』
  是这样吗?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话,我从口袋上轻轻敲了敲她。
  「你一个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远渡而来,应该很寂寞吧?」
  「……不会寂寞。」
  她望向我的视线有些带刺,我在白天时也感受过她同样的眼神……和她说自己不是孩子时一样的眼神。
  也许对她而言,感到寂寞这件事就很像小孩子吧。
  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她果然像个孩子,但这种话还是别说为妙。
  「只是一直很安静,所以热闹的环境让我很开心。」
  「这样啊。」
  她这么说,视线再度投向热闹吵杂的醉汉集团。
  虽然不该让小孩看到一把年纪的大人喝醉酒的姿态,不过要是她觉得开心,就别在意了吧。
  只是我不想让孩子……让宗一他们看到我露出那副模样。
  之后稍微控制一下我的饮酒量好了。
  「慕露露。」
  「什么事?」
  「你是自己一个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来的吗?」
  「嗯,我说过的。」
  我已经问了她这个问题很多遍,所以她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呃,你从翠尼利亚……大人那里得到的委托,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忘记在喊惯的名字后加上尊称,因此我的话语在奇怪的地方顿了一下。
  而慕露露似乎没察觉到不自然,看着我的视线像等我继续说完。
  「我想一般来说,重要的委托不会只交给一人,而是会交给好几个人。」
  「翠尼利亚大人叫我一个人来。」
  「这样啊。」
  那家伙也真是强人所难,祂到底在想什么?
  我脑中浮现翠尼利亚……和女神一样没有实体的光雾。
  神是镜子,以站在祂面前的人的想法为基础幻化成形。姿态因人而异,或可为人形,又或可是兽形。因为我心中有女神是女性的印象,所以在我面前是类似人类女性的形体,而精灵神因是蕴育兽人的神祇,所以在我面前多以野兽的型态现身。
  我想起神明千变万化的姿态,将手肘放在桌上喝水。
  「但是啊……」
  但是不知道货币价值、也不清楚人类社会规则的少女,怎么会独自展开旅行?
  如果我是慕露露的双亲,要我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至少会找一两个值得信赖的人同行。
  尤其这项委托是来自神……精灵神翠尼利亚的神谕,是绝不允许失败的委托。
  「你父母不担心你吗?」
  「很担心。」
  一问之下,慕露露一样简短又明了……只是脸上浮现似疲倦又似寂寞的情感。离开双亲身边独自旅行,也许终究令她十分不安。
  「尤其是爸爸……」
  「嗯?」
  「……他说绝对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真的,尽管这么说不太好意思,只是看到慕露露,连才刚认识她的我也会觉得不安。毕竟她甚至乖乖照我所说跟我回旅馆——当然,我并没有恶意,然而要是我是坏人,那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就让人不敢想象了。我心中情绪如此翻腾,呼出一口气。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办得到的。」
  啊,原来如此。
  因为想受到父亲认可,她才讨厌被当作小孩啊?说自己办得到,想证明自己能独自完成工作……真是可爱的理由。
  「怎么了?」
  「完成委托回到家后,爸爸或许会称赞你呢。」
  「……我已经十五岁,已经是大人了,不是被称赞就会开心的小孩子。」
  听见我的话语,慕露露难为情地撇开视线,白瓷般的脸颊浮现些许羞红。
  我多少能理解慕露露的内心想法,因此不禁莞尔,只是说了句「这样啊」。
  我的反应似乎让她很不是滋味,慕露露看向我的表情有些不高兴,瞇起眼睛瞪视着我。我知道她在掩饰害羞,所以完全不害怕。
  「我大概能……了解慕露露爸爸的心情。」
  「……是喔?」
  见她露出怀疑的眼神,我耸了耸肩。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能彻底理解她父亲的想法,但若是宗一、阿弥,或从原本世界被召唤而来、我们之中最年少的绯勇结衣单独去跑腿——也就是去旅行的话,我也会很担心吧。
  父母亲担心小孩天经地义,并不是因为把他们当作孩子,只是单纯地——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这份心思没有什么特殊意涵,就只是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而已。
  ……我总觉得我和慕露露的父亲应该会意气相投。
  「我讨厌你这张脸。」
  「啥?」
  突然被人批评自己的长相,我不禁以奇怪的声音回覆,慕露露则将脸撇到一旁道:
  「爸爸也露出一样的脸。」
  「这样啊。」
  被她这么一说,就突然觉得还可以接受了。我虽然是这副德性,但对小孩可是很温柔的。「你爸爸也是个帅哥吧。」
  我开玩笑地这么说,脑中传来一阵叹息。又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过于严肃的气氛而已啊。
  「……你的脸好怪。」
  『嗯,很怪。』
  正当我这么想时,慕露露再度否定了我,而艾路曼希尔德也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你们俩好过分啊,很多男人也很在意外表喔?
  我在内心如此哭诉,别开了视线。
  「我天生就长这么奇怪。」
  真是的,她说的话竟然和艾路曼希尔德那么像……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失礼的女孩呢。』
  你平时也总是说这种话啊。我很想对她说「你也不遑多让」,隔着口袋轻轻敲了几下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你干嘛啦。』
  结果竟然惹她生气了……我已经无奈到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你的脸好怪。」
  「不用讲第二遍。」
  真是没礼貌的兽人少女。我对此也有所自觉,三年前被召唤而来时,我的身旁便充斥着帅哥美女,被这些家伙包围,不论谁都会对自己的容貌失去自信。
  「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儿女不解父母心吧。」
  我笑了笑,正当我想拿水来喝时,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所居住的乡下的谚语。」
  我将空杯放回桌上,望向天花板。木制的天花板因魔力灯的照明而显得炫目,感觉真是有害视力——我在心中事不关己地这么低喃。
  任谁都有不想被父母当作孩子的心情,我在慕露露或宗一他们的年纪时,也抱持着类似的想法吧,不过如今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感觉了。
  我和她谈话的期间,吃完饭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几乎只剩下气氛热烈地喝酒的醉汉,旅馆的夜晚大抵都是这样。
  即使回到二楼的房间,也因木制的墙壁与地板很薄的缘故,还是会听见他们吵闹喧哗的噪音。
  在还不习惯时,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睡是很难的,不过现在对我而言,却是很不错的摇篮曲。
  「差不多可以了吧。」
  「嗯?」
  「去洗澡啊,洗澡。你看看自己的模样。」
  被我这么说,慕露露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卷起原本洁白的斗篷,望着斗篷下的白衣和雪白的肌肤。
  「?」
  「别一脸疑惑,你很脏啊。」
  「有吗?」
  对女孩子而言,究竟为何会不在意自己身上脏呢?以冒险者来说是件好事,但对妙龄少女而言,似乎有点糟糕。
  「该去泡澡了……不如说,我会把你丢去泡澡。」
  「泡澡?」
  「嗯。既然你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生活,应该不熟悉这个习惯吧?」
  我这么问道,慕露露听到这陌生的名词,便疑惑地点点头。
  她真的不是很了解人类的生活呢。见到她的反应,我不禁如此作想,并再次佩服起她竟然能一路旅行到这里。
  「泡澡就是用热水洗身体。」
  「……像冲水一样?」
  「完全不一样。泡澡很舒服喔。」
  我夸张地这么说,慕露露好似被勾起了兴趣,竖起位于头部的狼耳朵。
  她在道具店也吃了神秘的肉干,应该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我发现她崭新的一面,叫住另一个工作人员,这位是一名女性——有点发福的旅馆老板娘。她总是在厨房负责烹饪,然而这时段比起料理,酒水的销量更好,所以她便出来前场接待客人。
  我向她说明原委后,她爽快地应允,说餐厅这边已经告一段落,可以带慕露露去澡堂。我又拜托她在澡堂多照顾慕露露,给了她一些小费……
  今天荷包真的大失血。早知如此,不如在芙兰榭丝卡还在时把她丢去澡堂比较好。
  「这位大姐姐会带你去澡堂。」
  当我说出大姐姐这样的客套话时,老閲娘便大笑着说「你真会说话呢」,并用力拍打我的肩膀。
  每天做饭所锻炼出的腕力可比看上去更为强韧,被她打到的肩膀还颇痛的。
  这里的澡堂是公众澡堂,而这孩子对人类社会毫无常识,让她独自入浴,说实在话让我十分担心。
  毕竟她是不知道泡澡为何物的兽人,若是被热水吓到失控……也不无可能。
  不过再怎么说,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吧。
  「莲司呢?」
  「我也很想去啦,可是我如果去的话,会被赶出旅馆的。」
  我回道,望向刚才叫住的老板娘。
  虽然她的表情像在说「不见得不行」,我还是不想动用这种『特殊』服务,而且对我来说,还是年纪相近的对象比较好。
  『废话。』
  脑中响起艾路曼希尔德异常冷淡的嗓音。
  慕露露果然有些怕生,她和老板娘一起前往澡堂时,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我。
  我感到脑中彷彿立刻播放起某首※小牛被卖掉的民谣,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编注:指犹太民谣《多娜多娜》。)
  『真辛苦呢。』
  「对啊,照顾小孩真辛苦。」
  我半开玩笑地说,望着圆桌上大大的空盘。
  见到她这么能吃,就算暗恋她一百年都会清醒——虽然说我没有暗恋她就是了。
  「不过她还真是会吃啊。」
  『她完全没跟你客气。』
  不如说,她吃了这么多还能跟我正常聊天,说不定表示她可以吃更多。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背脊一凉。她要是使出全力,到底能吃下多少量呢?尽管她说平常只吃一半的量,但搞不好只是顾虑我才这么说。
  「我对接下来要付张这件事,感到很头痛啊。」
  『这也没办法,是莲司你说随她吃的啊。』
  「……是啊。」
  自作自受。祸从口出。过去的伟人真的留下好多金玉良言啊。
  我向刚才给我毛巾的工作人员表示要结账,将饭钱交给他。
  『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望着喜孜孜地收下餐费的工作人员背影,倾听脑中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笑意。见到我困扰的样子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个过分的搭档。
  「该怎么办呢?」
  我低喃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之后要做的只剩下打包白天在道具店买的行李,并用买好的地图确认路线……
  已经决定好该做什么了,而且事情并不多。
  「啊,对了……」
  还必须订慕露露住的房间,我想起这件事,站起身来。
  她历经长途旅程应该很疲倦,而且第一次泡澡后,可能会舒服得立刻睡着,得快点帮她订房,于是我前往站有一名初老男子的柜台。
  提供顾客酒水、穿着酒保风格服装的男子望向了我。
  我跟他说想再租一间房间时,他露出了有些困扰的神情,仔细一问,这间旅馆似乎已经没有空房了。
  「这下麻烦了。」
  「如果要订房,希望你可以早点告知。」他如此说道,我不禁搔了搔头。
  『他说得有道理啊。』
  我本来以为吃过晚饭再说也没问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男子抱歉地看着我,我对他说「不要紧」之后,便离开餐厅。
  事到如今,只能让慕露露住我的房间了。
  我没有思考太多便做出这样的结论。不如说这样就可以省下一间房间的钱,我应该感到开心。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就把床让给她,我睡地上好了。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立刻轻松不少。晚餐花了比预期更多的钱,所以刚好可以打平。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一来,只剩下该怎么和慕露露说明……这也要等慕露露泡完澡后才能谈,所以现在担心也没用。如果行不通,那我在一楼喝酒度过一晚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这还比较轻松。
  我向刚才的男子告知我要先回房,拜托他等与我同行的少女洗好澡后带她过来。此时,我理所当然地遭他投以别有深意的眼神,但我装作没看到。
  魔法都市也有夜晚的一面……亦即所谓的妓院,单身男子常受这类设施照顾。其中也有人不是去妓院,而是在旅馆租借房间带女性过夜……由于有这类例子,看来男子误会慕露露是这种对象了。
  因为这世界并未特别禁止这类行为,所以此时强烈否认反而会遭人怀疑。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房中一片漆黑,窗外大马路上的街灯……魔力灯照进了房里。那是淡蓝色的光。能这么清晰地分辨魔力灯的光芒……应该说是颜色,是因为今晚是新月,完全见不到照耀夜空的赤红月光所致。我从窗户仰望夜空,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此时,艾路曼希尔德出声询问: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今晚的星星看起来好近啊。」
  打开窗户,冷风便灌入室内,白天时的强风已不减弱不少了。
  『怎么了,你想念原本的世界了吗?』
  「怎么会。」
  闻言,我耸了耸肩,发出轻轻的笑声。
  「只是觉得有点怀念罢了。」
  『是吗?』
  「是啊。」
  我只回了这么一句话,我们便沉默下来,我转而仰望夜空。楼下醉汉的喧闹隐约传至耳里,踏上归途的魔法都市住民们正在大马路上漫步。
  我听着谈话声与吵闹声,望着夜空好一段时间……直到觉得寒冷而关上窗户。
  「好冷。」
  『……真是没情调。』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我大笑着坐到床上,顺便解开斗篷与挂在腰上的小刀。
  解开上衣的胸口部位,终于有种放松的感觉。
  「啊,今天也一整天都在努力干活呢。」
  『呵呵,明天开始才辛苦呢。』
  「就是啊。」
  明天会更累人啊我这么低喃,并从白天买的东西中,拿出提灯和记载魔法都市周遭地理环境的地图。
  房间里虽然也有魔力灯,但没有魔力的我无法点亮它。
  因此,我立刻点亮买来的提灯照亮房间,将之放在床头柜上。房间亮起一阵橙色的温暖灯火,而非魔力灯蓝白色的光芒。
  在这片照明之中,我将不怎么大张的地图摊开在床上,盯着它看。
  这地图不甚精准,不过还是大致记载着往哪个方向前进多少距离后,会遇到什么魔物——
  这类粗略的信息。
  地图中央用蚯蚓般的文字写着魔法都市(奥方),南方写着『魔力秘林』,还有西方与北方……而王都所在的东方则写着『腐灵幽森』。
  我对这个地名有印象,之前曾在公会里看到过。
  有个委托是要去『腐灵幽森』讨伐数量增加的不死者。
  腐灵、腐灵、腐朽的灵。对不死者的栖地而言,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名字了。
  而对热爱森林的菲洛纳来说,这样的名称应该也让他有话想说吧。
  按地图看,街道几乎避开『腐灵幽森』铺设。乍看之下,与其顺着街道走,不如直接穿过森林,可以大幅缩短距离。要是能直直穿越这个森林,应该可以缩短好几天的旅程。
  我脑中规划着去王都的行程,和地图大眼瞪小眼。
  基于安全考量,顺着街道走是最佳选择吧。有许多商人和冒险者会行经街道,即使发生什么意外,也能向这些人求助。
  反过来说,若要通过会有公会讨伐魔物委托的『腐灵幽森』,便表示除了我们,人烟应该非常稀少。不对,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人。
  要是在那种地方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会求助无门,稍有不慎还会全灭……可能会发生这类惨事。
  尽管我们被召唤到异世界,拥有女神赋予的特殊力量,但我们依旧只是血肉之躯,死掉就玩完了,无法复活,也无法读档重来。
  考虑到这点,顺着街道前进比较妥当,不过……我想起慕露露说她希望尽快赶到王都。若要赶路的话——我盯着地图看,发现森林之中除了树木,还画着某种东西。森林正中央恰好有座不知是山还是断崖的地方,记号就在那附近。
  应该是个洞窟吧。
  ……不熟悉附近地理环境的话,果然不会知道详细情况。该明天一早去问菲洛纳吗?还是现在去问旅馆的工作人员呢?
  我吁了一口气,伸伸懒腰,转转脖子,听见关节发出闷闷的声响。
  『你要是可以一直这么认真就好了。』
  「是吗?」
  『嗯。』
  闻言,我不禁苦笑,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但是呢,艾路曼希尔德。」
  『嗯?』
  「我可以耍废,正表示现在的世界很和平。」
  『……唔!』
  我的话中有一分认真与九分玩笑。
  然而生性正经的艾路曼希尔德,认真地咀嚼着我的话语,陷入沉默。
  弑神英雄——恐怕在世界上最受魔族怨恨的我——游手好闲。
  这证明了没有任何危机迫近世界与人类。
  嗯,不过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怠惰就是了。艾路曼希尔德过于认真地思考此事,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还以为她会跟平常一样吐槽我呢。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我开玩笑的。」
  于是我主动附加这句话,并笑了一声。
  『?』
  「逗你还是一样有趣。」
  我如此回应艾路曼希尔德,同时感觉到有人接近的动静。有谁走到了房门前。
  木制的地板无法隐藏脚步声,能立刻察觉有人接近。脚步声共有两人,并停在我的房门前。我才讶异地想着会是谁,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莲司。」
  听到这个声音,我吁了口气,是慕露露。
  另一道脚步声,应该是受我所托,带慕露露去洗澡的旅馆老板娘吧。
  「喔,门没锁,你进来吧。」
  我说完后,门便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的确是我在白天遇见的白发少女……正确来说,应该是银发少女,绑着的头发一旦放下来后,感觉是另一个人。
  她刚泡完澡的肌肤略呈粉色,发丝与兽耳带着湿气,尾巴也因濡湿而显得没精神地垂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她穿着一件较厚的※贯头衣。一问之下,似乎是因为慕露露的衣服很脏,老板娘拿去洗了。(编注:在一幅布中央剪出一条缝,套过头部后将两腋处缝起的衣物。)
  我向她道谢,不过老板娘说会分毫不少地向我收取洗衣费用。
  而没有空间这件事似乎也传到老板娘耳里,她用会错意的眼神望着我。她的眼神不知该说别有深意,还是在看好色男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我叫慕露露进房,并向老板娘道谢。这时候若多做解释,对方不仅不会相信我,反而会徒增慕露露的戒心吧。
  我多给了老板娘一点小费,暗示她「不要多问」,她便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泡澡舒服吗?」
  「嗯。」
  慕露露露出如置身梦境的表情点了点头。她毫无敌意及警戒心的天真反应,令我不禁露出笑容,离开床铺。
  「你可以睡床喔。」
  「莲司呢?」
  「我睡椅子。」
  我拉开床头柜旁的椅子坐下,并将地图摊到桌上,慕露露则投以颇感兴趣的视线。
  话说回来,这房间只有一条毛毯呢,算了,等会儿再去一楼借好了。
  「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为数不多的自豪之处,就是不论在哪儿、用什么姿势都睡得着喔。」
  「这样喔。」
  『我第一次听说。』
  因为我第一次讲嘛。
  「而且我也有点事情需要思考。」
  我指了指桌上的地图,慕露露循着我的动作转头过来。
  刚出浴的她穿着贯头衣,无意间露出的颈部肌肤显得十分美丽。不知该不该称之为健康美,她并不丰满,但仍感觉得到性感的气息。
  慕露露平常穿的衣服,也露出不少肌肤,但平时服装和睡衣给人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要是她是妙龄女性,再多长点肉就好了——我边想边打了个哈欠。
  这对慕露露而言,这实在是很失礼的想法。
  「那是?」
  闻言,我收敛因打哈欠而显得松懈的嘴角,道:
  「是地图喔,我在思考明天要走哪条路去王都。」
  「……这样啊。」
  慕露露低喃道,她坐到床上盘着腿,盯着我猛看。
  见到她的动作,我又叹了口气。
  「女孩子别做出这种的动作。」
  「这样很轻松……」
  「就算很轻松也不行。」
  我无奈地说道,慕露露则不太理解地歪着头。
  这件贯头衣虽然长及膝盖,不过一旦盘腿而坐,感觉会看到不该看的部分。虽然因为提灯的灯光微弱的缘故并看不到,但在和男人同房的状况下,实在不应该让少女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我想成熟的女性应该不会做这种动作喔。」
  「————」
  听我这么说,慕露露果然立刻在床上端正姿势。
  『真没规矩啊。』
  你也差不多啦——我在心中吐槽。
  无论如何,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应付慕露露了。若想让她听话,只要说她那样像小孩子就没问题了。
  「你差不多该睡了吧?」
  「已经要睡了?」
  「没啦,我想你应该累了……」
  「没事。」
  刚泡过澡身体似乎十分温暖,因此慕露露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拉着贯头衣的领口任新鲜的空气接触肌肤,眼神中透露着自己还不想睡。
  这是为什么呢?正当我这么想时,想到了某件事。就是那个原因吧。
  我还是孩子时,只要隔天有什么活动……比如说毕业旅行时,就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她现在就像那样等着期待已久的事。我总觉得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嗯,不过我们要进行的并非毕业旅行这种欢乐的活动,而是赌上性命的旅程。
  她理应很疲倦,从表情却感觉不到睡意。
  「要是你还不想睡的话,就帮我准备明天的东西好吗?」
  「嗯。」
  我出声请看似感到无趣的少女帮忙。
  「你脚边有在道具店买的东西对吧?」
  「这个?」
  慕露露的视线投向床边的行李,以及一起放在那儿的行李袋。
  「帮我把那些装进行李袋里。」
  「嗯,我知道了。」
  被人拜托帮忙似乎让她很开心,她立刻点了点头,将东西装进行李袋中。
  不过,行李袋立刻就装不下了。
  原因在于慕露露的装法。她只是把东西塞进去,完全没有整理,因此行李袋不自然地鼓起。
  看来慕露露没整理过行李。虽然剩不到一半,但仍有许多行李没装进去。她交互看着道具与行李袋,面露疑惑。
  「那样不行啦。」
  我露出苦笑,走向床边,在行李袋另一边坐下,将慕露露塞好的行李袋反过来,倒出塞在里面的东西。
  「啊!」
  我好不容易才装好的——尽管她没说话,不过声音中透露出这样的情绪。
  「整理行李的时候,要把轻的东西放在下面,重的东西放在上面。」
  「轻的东西?」
  「换洗衣物之类的。」
  我边这么说,边熟练地把行李塞进袋中。我将换洗衣物整齐地叠好,缩小体积,放到袋子底下,上面则放粮食和提灯的燃油。
  最后再把伤药这类紧急时刻必须立刻取出的物品放在最上面。
  如此一来,在道具店买的东西便整整齐齐地全收进行李中了。我长年使用这个行李袋,对它可以放入多少东西了如指掌。再说我本来就只买能放得下的量。
  「怎样?」
  我轻轻挥着塞满东西的行李袋,慕露露便发出惊叹的声音。
  「好厉害。」
  「话说回来,你出门前没有整理过行李吗?」
  我将行李袋放到地板上这么问,慕露露则摇了摇头。
  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似乎只将必要物品塞在小袋子里便出门了。她张开双手告诉我袋子有多大,那尺寸与其说是行李袋,不如说是我原本世界所谓的手提包。
  她带出门的也只有最低限度的粮食而已。
  「多亏你这样还能出门旅行啊。」
  「在途中狩猎食物就好。」
  真是大胆的回应。我和艾路曼希尔德都只能发出叹息。
  「旅行需要的不只是粮食吧。」
  「嗯,还有钱。」
  「没错。」
  她今天一整天都和我一起行动,所以应该弄清楚了吧。不论是购物、用餐,或像这样睡在柔软的床上——无论做什么事,在人类的世界都需要钱。
  我在公会遇到她时,只觉得她的行径让我感到傻眼,不过她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慕露露居住的兽人村落中盛行以物易物,在这里却无法适用。而且魔物也好野兽也罢,找不到时就是找不到,这时只能饿肚子了。
  至于饮水——这世界的河川虽然都很干净,但并不是处处都有河川湖泊。在无法取得水资源的地方,饮水也需要花钱购买。
  慕露露在伊姆内几亚大陆,想必吃尽了苦头。
  「累了吗?」
  我正这么想,慕露露便可爱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她是放松心情了,还是身体的燥热已然退去,她的眼睛如今比刚遇见她时瞇得更细。「嗯。」
  「那你可以睡啰。」
  我为了不妨碍她而从床上起身,慕露露立刻躺平。
  她应该很想睡吧,毫不在乎我的视线。这种反应该怎么说呢……真是不知人心险恶。
  对女孩子而言,这么没有危机感实在令人头疼,不过这也表示我深受她信赖。我保持正面思考,将提灯的照明掐灭。照亮走廊的魔力灯光芒透过房门的隙缝照了进来,让室内有些许残光。
  「莲司?」
  「我有点事去一楼,你可以先睡。」
  艾路曼希尔德
  我熄掉提灯后,准备离开房间,此时,我将徽章(艾路曼希尔德)放在桌上。
  「有什么事的话,叫我一声。」
  『真是的,我也要当保姆吗?』
  「嗯。」
  慕露露回应了我对艾路曼希尔德讲的话,话中已充满倦意。
  等我一出房门,她一定会立刻睡着吧。她的声音让我抱持确信,不禁笑了笑。
  「晚安。」
  「……晚安。」
  她慢了一会儿才回覆我。听到她的回答,我走出房间并带上门。
  不知道旅馆老板知不知道『腐灵幽森』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虽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那些冒险者应该还在一楼喧闹,也可以问问他们。
  而且,我也很久没泡澡了,希望可以好好暖和身体。
  我计划着之后的事,将保母的工作交给艾路曼希尔德,走向一楼。

  * * *

  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了进来,耀眼得令我瞇起眼睛。
  「嗯——……啊啊。」
  由于我坐在椅子上,趴在房间的桌上睡的缘故,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非常疼痛。
  我拉长身体舒缓僵硬的关节,因舒爽的感觉发出声音。
  『莲司,你昨天很晚才回来呢。』
  「嗯,因为我泡完澡后,在一楼喝了点酒。」
  『……喂。』
  虽说她总是这样,但一大早就发出那么阴沉的声音……外面天气明明这么好,真是个不知变通的搭档。
  「别生气啦。美好的天气和早晨都浪费了。」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我听完后耸了耸肩,打算拉开窗帘……就想到慕露露还在床上睡觉。
  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真佩服她能睡到这时,但也重新感到她应该累坏了。独自旅行应该令她精神十分疲劳吧。
  我决定再让她多睡一会儿,窗户就在床边,我没打开窗帘,而是就这样看向慕露露的睡脸。
  我想起过去也像这样观察过孩子们的睡脸,心中充满怀念的感觉。
  阿弥和弥生被召唤来这世界的年龄,也和现在的慕露露差不多,真令人怀念啊。从那之后过了三年,前几天见面时,她们已有所成长,但看着与她们当时年纪相仿的慕露露,便有种瞬间回到过去的错觉。
  怀想故乡而作梦,醒来时已泪流满面。我想起那样的过往,心情变得有些感伤。我将睡觉用的椅子搬到床边,坐了下来。
  慕露露的银发与同色的兽耳反射着阳光。她睡得很熟,即使我在身边,也完全没有起床的迹象,兽人明明应对气息很敏感才对啊。
  『偷窥女孩子的睡脸这种行为,我实在无法苟同。』
  「好严格啊。」
  艾路曼希尔德苛责似地这么说。如她所言,对方是女孩子……而且我们只知道彼此名字,像这样盯着她的睡脸,实在是一件失礼的事。
  我露出苦笑,将睡乱的被子盖到她的肩膀处。
  不过我该怎么做呢?今天我们就要前往王都了,该让她睡到几点呢?
  她感觉累坏了,所以我想让她睡到自然醒,但以时间而言有点困难。
  昨天跟芙兰榭丝卡说好中午会出门,所以我们差不多该吃早餐,并和菲洛纳会合了。
  「总之先换衣服吧。」
  就让她睡到最后一刻吧——我这么想着,打算自己先准备好。
  正当我轻手轻脚地换上平常的服装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
  这里有这么吵闹的客人啊——我为此皱起了脸,却发现那阵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前。
  『是谁?』
  艾路曼希尔德好像也察觉到了,发出诧异的嗓音。
  同时间,一阵敲门声响起,而且相当大力。虽然节奏很慢,却充分使了劲,甚至让人感到门板在摇晃。
  「莲司哥,早安啊!」
  『……是阿弥吗?』
  「是呢。」
  一大清早会有什么事啊?早晨的稀客让我疑惑地走向房门,却在半途停下了脚步。不行,我还没换完衣服,所以上半身只穿着背心,下半身则是代替睡裤的老旧长裤……不过对方是阿弥,所以无所谓,从脚步声来算,宗一和弥生应该也来了。
  我再度看向慕露露,她还没起床。不过这阵脚步声很扰人清梦吧,她有些不悦地翻了身。
  「早安,怎么了?」
  为了不吵醒慕露露,我打开门,用不至于过大的音量道早安。
  外面站着的不只有敲门的阿弥,如我所预想,还有宗一与弥生。
  他们都穿着制服,应该是去学校前先绕来我住的旅馆吧。不过三个人都住学校宿舍,而旅馆则远在另一端,分别位于魔法都市的两侧……算了,他们都快速从魔法都市一端跑到另一端的体力,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的眼神对上感到抱歉而露出苦笑的宗一,他对我说了声不好意思。
  在世间被称作『勇者』的宗一、被称为『大魔导士』的阿弥,以及被唤为『圣女』的弥生。
  他们三人和我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拯救世界的英雄一大早就光临旅馆,感觉到一楼的餐厅似乎有些骚动。而宗一的歉意,应该也包含了这件事吧。
  话说回来,宗一和弥生明明是兄妹,两人的表情却有天壤之别。宗一似乎很在意自己太过显眼,弥生则对这样的状况乐在其中。
  宗一前几天说过他不怎么在意周遭的视线,不过现在已成长为能察觉周遭气氛的男人了,我真是为他高兴。
  接着,阿弥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刚才还那么用力敲门,为什么现在会露出这种神情,让我完全搞不懂。
  我低头看着阿弥,她却看似羞赧地别开视线。
  「哥哥,衣服、衣服。」
  弥生这么对我说。看来阿弥是看到我穿着睡衣而感到害羞。
  「喔,抱歉,我才刚起床。」
  「欸,啊,这样啊……?」
  其实我早就起来了,但听我这么一说,阿弥便发出有些抱歉的声音。
  过去一起旅行时我总是更早就起床了,他们才依那时的印象来找我吧。
  「欸,那个……」
  阿弥明明来的时候发出那么大的脚步声,现在却沉默不语,令我感到不解。
  看样子他们来得很匆忙,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不禁这么猜想,但看到阿弥的反应,却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将视线从慌乱的阿弥身上移开,望向宗一,他的神情和方才一样有些困扰。
  「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们早上遇到了芙兰榭丝卡学姐。」
  「遇到芙兰榭丝卡小姐?」
  我不知道这和他们匆匆忙忙赶来这里的关联何在,不禁复述了一遍宗一的话。
  『是因为要去王都的事吧?』
  「对,就是那件事。因为太突然了,所以我们都吓了一跳。」
  「啊,是这件事啊。」
  我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少根筋的声音。闻言,三人同时发出叹息。
  「什么『是这件事啊』,真是的……真的很突然,我们吓一大跳啊。」
  「抱歉抱歉,我本来打算现在去找你们的。」
  宗一代替三人发言,我怀抱着歉意找借口。
  我本来就打算前去告诉他们。因为我一年前有过前科,他们以为我又要默默地离开他们,才急忙冲来找我吧。
  「抱歉啦,是临时决定的。」
  「好像是这样呢。」
  宗一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以大剌剌的态度说道。
  弥生也跟他一样。这两人与其说是来找我,不如说是等着看阿弥的反应。现在他们都看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放心的阿弥,她自顾自地露出千变万化的表情。嗯,看起来的确很有趣。
  「所以你们这才一早跑来找我?」

  (插图)

  「嗯,阿弥很担心你。」
  宗一说完的瞬间,脚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响,同时见他撇过了脸。
  阿弥使出全力踩了他的右脚。
  「好痛!」
  「因为我是故意的——好痛!」
  ……阿弥用力踩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脚,而被踩的宗一只觉得痛,倒也满厉害的。
  此时,弥生捏了一下阿弥侧腹——毕竟她踩了自己最爱的哥哥。虽然她从我看不见的位置出手,但见到阿弥的模样和反应,很容易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青梅竹马三人组真的很热闹,永远看不腻。
  『一早就很有精神呢。』
  「唔。」
  阿弥说不出话来,彷彿很难为情地垂下头。这反应还真是生涩。
  宗一与弥生脸上挂着大大的奸笑地望着阿弥,阿弥见状,立刻对宗一发了脾气。与其说他没学到教训,还不如说他在逗阿弥玩。
  「那是其中一个理由,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
  「嗯?」
  「哥哥,你昨天晚上和发出委托的女孩子住在一起吧?」
  弥生露出坏心眼的表情这么问,她是故意的吧。
  「嗯,是慕露露……你们也听说这件事了啊?」
  算了,比起说什么守密义务,这也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
  听见慕露露的名字后,阿弥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视线非常强烈,被像自己女儿的少女这么望着,我不禁有些尴尬,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艾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吧?」
  『昨晚是没有。』
  她不直接问我,而是询问艾路曼希尔德,怎么感觉她越来越像宇多野小姐了。
  我如此心想,并抓了抓头道: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说法,是『昨晚也没有』才对吧。」
  『但你早上看着人家的睡脸吧?』
  「你真的很喜欢用这种引人误解的说法哪。」
  这种说法让我不禁想问「你是故意的吧?」。
  如我所料,阿弥的表情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弥生则……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接着用两手遮住嘴巴。比起吃惊,她内心应该更觉得这个状况很有趣吧。
  ……她还是老样子,人小鬼大。
  「什么都没发生喔?」
  「这是借口吗?」
  弥生幸灾乐祸地问。你就那么喜欢连续剧的狗血发展吗?而阿弥对弥生的话有所反应,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望向宗一,发现他露出同情的表情。
  这家伙也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我也要跟你去。」
  接着,阿弥彷彿想到什么,突然如此宣言。那双将她天生强势的性格表露无遗的眼瞳之中,透露出比往常更坚定的意志力,抬头仰望着我。
  只是是要跟去哪里?她省略了目的地。
  「去哪里?」
  「去王都。」
  我这么反问她,她彷彿说我明知故问一般,以强势口吻补充了目的地。
  「不行。」
  「欸?」
  然而我立刻拒绝了她,阿弥口中发出惊讶的声音。
  从她的声音听来,她或许没料到我会拒绝。
  「你们还要上课吧?我不会让你请假喔?」
  「唔!」
  虽说有阿弥在会让人安心不少,但也不能因为这样便让她请假不上课,小孩的工作就是念好书。
  好吃,好好玩,好好念书,然后好好休息。
  这就是小孩子的工作,也是学生的本分。而且……这是一趟危险的旅程,我不想牵连这些孩子。
  那么一来,似乎也不该让年纪相仿的芙兰榭丝卡一起去。但芙兰榭丝卡虽然是学生,同时也是冒险者,阿弥与宗一他们尽管是跟我一起被召唤而来的伙伴,我心里只把他们当成孩子……我试着这么说服自己,只是在我心中,从同一世界被召唤而来的阿弥他们就是不同的存在,追根究柢,这一切都是我独断的想法。
  「可、可是……」
  正因为知道我想说什么,阿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此时——
  「莲司?」
  房间里传来一道睡迷糊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看来是慕露露醒了。
  我瞬间想到是不是我们过于吵闹,但也的确该起床了,所以正好。
  「慕露露,你起来了吗?」
  「……嗯。」
  我从房门外出声,打算回到房间时,意识到宗一他们还在。
  「慕露露,我的伙伴也在这里,他们可以一起进房里吗?」
  「可以。」
  里面传来打着哈欠应声的声音,我便打开了门。
  慕露露应该知道自己还穿着睡衣,不过她不介意自己穿什么吧。从她昨晚的反应看来,我觉得她的性格便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仪容。
  「我们要进去啰。」
  「打扰了。」
  三人跟在我身后,小声地打招呼后鱼贯进入。
  话说回来,虽说是旅馆,为什么人在进入别人房间时,都会自动降低音量呢?
  我进别人房间时,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小声说「打扰了」,几乎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慕露露,早安。」
  「嗯,莲司,早安。」
  慕露露跪坐在床上跟我道早安。她好像自行打开了窗帘,从窗外照进的阳光反射在银发上,令人感到一阵炫目。
  原本绑成马尾的头发垂在身上,因为睡相不佳而四处乱翘,那件代替睡衣的贯头衣也因刚起床而显得凌乱。
  不仅可以窥见脖颈,甚至能看到胸口,下半身也因为跪坐,露出白嫩的大腿。她要是再动一下,感觉都要看到内裤了。
  『你在看哪?』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低沉的嗓音,站在身旁的阿弥也对我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又没抱着什么邪念,便耸了耸肩当作回应。
  「慕露露,你这样大家会不知道该看哪里,快整理一下衣服。」
  「是吗?」
  我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这么说道。慕露露则毫不介意地拉了拉贯头衣的领口和下摆,此时身后传来宗一小小声的惨叫。
  大概是因为他看见慕露露刚起床的姿态,而被弥生捏了一把吧。
  虽然我觉得这不是宗一的错,但也是他自作自受。要是不想被捏,也可以把眼睛闭上或撇开视线啊。
  一旦看到了,就会很难替自己辩解,弥生也不会原谅他吧。
  「怎么了?」
  慕露露来回看着床铺周遭,彷彿在寻找什么,我问了之后,她说在找替换的衣服。这么说来,昨天老板娘帮忙拿去洗了。
  「我去拿送洗的衣物,你先等一下。」
  「嗯。」
  慕露露没多说什么,坐在床上点了点头,接着便将视线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艾路曼希尔德
  我确认慕露露的反应后,将徽章留在桌上,离开了房间,宗一他们也跟了过来。毕竟和不认识的对象待在同一间房里,应该很尴尬吧。
  「艾路小姐呢?」
  「负责看守。」
  宗一问道。我过去甚少和艾路曼希尔德分开,虽说只是分开一下下,宗一似乎还是有些在意。
  「因为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嘛,行李也都在房间,姑且让她看守一下。」
  「原来如此。」
  不过应该是我过于提防了,我们认识还没超过一天,但我已经多少能掌握慕露露的个性了。
  应该不需要这么提防她……但我的个性就是会往坏的方向想。
  宗一应该了解这点,他没多说什么,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啊。」
  而和宗一完全相反,弥生用开朗的语气对我说。
  「因为没有空房了。」
  「这样喔?」
  听见她调侃我的话语,我露出苦笑并耸了耸肩。她虽然对着我说话,手肘却轻轻拽了阿弥一下。
  而被她肘击的阿弥,则若有所思地沉默。
  「所以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吗?」
  「别问这种早熟的事。」
  我轻轻敲了弥生的头一下,即使因为我们熟稔而无所顾忌,这也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该对男人提出的问题。
  「哥哥真是的,不能这样打女孩子的头唷?」
  「要是想让我把你当作女孩子,就问点像女孩子会问的问题啊。」
  「是吗?这种程度很普通吧?」
  闻言我不禁叹息。一旦到了青少年期,便会开始说这种话吗?。
  虽然我并非女性,对女孩间的对话也全凭想象,不过她好歹被称作『圣女』,还就读贵族子弟才能就学的学院,我希望她能谈论些更有气质的话题。
  「但是她穿着睡衣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
  「很可惜,我比较喜欢年纪相近的对象。」
  「是喔?」
  弥生今天意外地缠人呢。算了,说她在揶揄我,更像对我们的对话乐在其中,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我仍对弥生的行为感到疑惑,望向了宗一。
  她是你妹吧、想点办法啊——我的眼神传达这样的讯息。
  然而他只露出困扰的笑看着我们对话。
  他个性并不畏缩,不过每当三人凑在一起时,宗一都会选择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旁观两人。因为只有他是男孩子,所以自然会变成这种模式。
  我虽然不太了解,但好像从以前开始,每当阿弥与弥生打打闹闹时,宗一都会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一般来说,只有他是男生,又是最为年长的人——尽管他和阿弥同年,照理说会站在前方引导两人才对。
  他的性格大概就是会让自己成为衬托旁人的角色吧。
  「我可无法对和与你们初见时年龄相仿的孩子出手啊。」
  我这么低语,来到了一楼。
  或许因身为英雄的宗一等人一早便来造访吧,餐厅的客人在诡异的寂静中吃着早餐,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坐立难安,感觉太引人注目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却遍处寻不着旅馆老板娘。
  此时她应该在厨房烹煮大家点的料理吧,这么一想,我便询问柜台穿着酒保风格服装的初老男子。
  付清洗衣费后,我拿回了慕露露的衣服。昨天因溅血和泥土而脏污的衣服,今天已回复整洁白净。
  我也曾委托过这里的洗衣服务,不过真的再次觉得这里的老板娘总是把衣服洗得很干净呢。
  「所以呢?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欸?」
  听我这么问,不知为何,弥生脸上流露惊讶之情。
  「你们应该不只是来确认我是否要去王都吧?」
  闻言,弥生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撇开脸……宗一也做出了一样的反应。也太好懂了,他们从以前就是这样,从来不先讲正题,老是拐弯抹角地从别的话题切入。
  「你们太好懂了。」
  「唔!」
  宗一发出呻吟,搔了搔头。
  此时,阿弥与天城兄妹的反应恰好相反,她抬头望着我。
  「请带我一起去。」
  「不行。」
  我用同样的话语回应同样的话语,接着说出的话也一模一样。
  我们再度回到一一楼,走在廊上继续一问一答,我们身后的宗一和弥生只能发出叹息。就算这样,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但是我很担心。」
  听见她这么说,我用没拿慕露露衣服的手搔了搔头。我看着阿弥,发现她的眼神非常认真,看来难以随意打发她。
  果然是因为一年前我擅自从大家面前消失的缘故吧。她担心我会不会再度人间蒸发。
  「我不会再随便消失了啦。」
  「不是那样的……莲司哥又会乱来吧?」
  又?
  我过去有在阿弥面前乱来过吗?我努力回想,却找不到答案。
  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中虽曾多次乱来,但应该不是那些,总觉得她是指最近发生的事。
  不过我来到魔法都市后,还没有在阿弥面前逞强的经验啊?她该不会是在说前几天与『魔神眷属』交手一事吧?那时候我的确全身挫伤、出血,受了满严重的伤,之后数天内,全身上下都像肌肉酸痛般不适,痛得我无法起身。
  与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一定会伴随着危险。
  光是能活着便是奇迹,只受了几天动不了的伤还算小事。正因为我是这么想,才不觉得自己是乱来……但对阿弥他们而言,好像不是这样。
  女神的庇佑、逆天的魔力,虽说他们亦受过无法动弹的重伤,不过正因少有,才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像在乱来吧。
  「没事啦,那种事常有的。」
  「哥你总是这样。」
  宗一的声音与其说是佩服,不如说是无奈。的确,说受伤是常有的事,当然会遭人白眼,但我也不想找借口。
  有人愿意为我担心,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这无法成为能请假不上学的理由。而且我要是在这时倚靠他们,之后感觉就会不断依赖他们。我搔着头,心想该如何拒绝。
  ……不过他们愿意担心我,让我非常开心。
  「你们差不多该去上课了吧……啊,还没呢,早上有导师时间对吧?」
  「啊!」
  虽不确定正确的时间,但宗一他们来到旅馆后已过了一段时间。考虑这里与魔法学院的距离,我想他们也差不多该赶去上课了。我一提起,宗一便发出后知后觉的声音。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想不到妥当的拒绝方式,只好使出不正面回应这一招。
  彷彿看透我的心思似地,阿弥不再避开我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觉得尴尬,转而想找其他借口,不过那只会让我显得更加没出息。
  在我们谈话之际,已回到慕露露等待的房间前。
  「我觉得让阿弥一起去没什么不好啊。」
  宗一帮着阿弥讲话,弥生也在一旁点头。
  「你想想,就快到武斗大赛了吧?」
  「嗯。」
  昨天芙兰榭丝卡也提到这件事,因为要参加武斗大赛,所以要跟我一起去王都——我才答应让她同行……
  「阿弥也会参加唷,一起去也没关系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我望向阿弥,她回看我的脸泄漏些许诧异。
  「她看起来好像很惊讶……你没骗我吧?」
  「才、才没有骗你呢!我也要参加!」
  宗一在阿弥身旁说「我也会参加唷」。我望向他,他也点了点头。
  「所以就一起去嘛……哥哥,好不好嘛?」
  「就算是这样,但不构成请假的理由吧?」
  「莲司哥。」
  宗一打断我的话这么说。他的声音非常冷静且坚定。
  不是我过去一直当作弟弟或孩子的宗一,他散发出一种坚强而决绝的……英雄气概。
  这是惯于在人前发话的声音。
  「你也想想阿弥的心意吧。」
  「…………」
  「她很担心哥啊。」
  宗一这么说道,并将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处,阳光地笑着:
  「自从哥你不见后,她和结衣总是在哭喔?」
  被他这么一说,我便哑口无言。我再度将视线转向阿弥,她现在羞到连脖子都红了,不发一语地狠瞪宗一。
  无计可施讲的就是这种状况吧。
  我无法想象阿弥哭泣的模样,可是一想到她因为我那么悲伤,便无法轻忽她要和我一起去王都的请求。
  「身为一直待在阿弥身边的青梅竹马,我觉得哥你应该让她一起去王都。」
  阿弥此时不知是否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拐向宗一毫无防备的腹部。
  但是,宗一的肉体受魔力强化,显得完全不痛不痒。
  「话说回来,哥哥你不带阿弥去,是因为我们有课对吧?」
  「嗯?」
  此时我难以拒绝阿弥的善意,到底是我对孩子们总是没辙,还是……其实我也想再和过去的伙伴一同旅行呢?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弥生的问题时,她转身绕到阿弥背后。
  她推了推阿弥纤细的肩膀,使阿弥身体往前倾,往我的方向靠近几步。
  「我会问问看武斗大赛结束后,是否能用补习的方式补回上课时数。」
  「补习吗?」
  「就是补习。」
  就算可以接受补习,但是那会浪费难得的假日啊。
  我这么心想,同时望向阿弥。她彷彿害怕我即将吐出的话语,却又彷彿有所期待地望着我。见到她的模样,我更难以拒绝。
  而且宗一和弥生都已经讲到这个分上了,要是我还拒绝,我就真的是坏人了。
  ……只是大人有时候实在不得不当个坏人。
  「算了,要是校长或你们的导师许可……这不是我能置喙的事吧。」
  「哥哥这么说呢!阿弥,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师商量吧!」
  我叹了口气表示投降。同时,宗一兄妹俩露出满面笑意看着阿弥。
  ……见到他们露出这种表情,我根本无法拒绝。
  「既然如此,宗一你们也要一起来吗?」
  「我们就不用了。」
  事到如今,就干脆一起来吧。我也开口邀请宗一与弥生,两人却立刻这么回答。先不论弥生,宗一一定会想跟来才对。
  我对他们投以有些诧异的眼神,宗一则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身高不高,而且还是个娃娃脸,实在不太适合这个动作。
  「俗话是怎么说的?※被马踢……」(编注:原文为「馬に蹴られる」,意指干扰别人恋情的人会被马踢。)
  宗一正打算讲些什么时,阿弥也立刻有所动作。她发现对宗一而言,殴打毫无效果,所以便朝宗一的右胸……正确来说,是隔着经魔力强化的肌肉打击肺部。阿弥打得有点大力,使宗一呛到无法言语,我也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
  「喂喂喂,不要吵架啊。」
  以前他们也曾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导致当时住宿的旅馆遭受严重损伤,所以我立刻出言制止。
  所幸阿弥看起来没那么生气,只打一下就放过宗一了,宗一也毫不抵抗,带着笑意和阿弥打闹。
  一般的青梅竹马若要掩饰害羞,也只会拍拍打打而已,不过这几个家伙的打打闹闹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干架,非常惊悚。以经魔力强化的肉体打闹,还身怀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庇佑,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即便那对两人来说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亦是如此。
  「话说回来……」
  「咦?」
  「我今天中午就要离开魔法都市了,你要跟来的话,就得快点准备喔?」
  这句话让阿弥一扫刚才的阴霾,笑容满面地抬头仰望我。
  ……被她这样看着,总觉得很害羞。
  「是!」
  她发出充满朝气的声音。阿弥平时散发着冷静成熟的氛围,难得能见到她这样的表情,我不禁盯着她看了半晌。结果她又红着脸低下头。
  在这一年内,她变得秀气多了呢。之前她总是刻意打起精神、绷紧神经,给我硬撑着逞强的印象。
  「我们在东门集合。」
  「知道了,我立刻回去准备。」
  阿弥这么说道,精神抖擞地往旅馆入口走去。
  「总觉得一阵子没见,她变得很有精神呢。」
  「是吗?阿弥一直都是这样喔?」
  「这样啊。」
  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所以才熟知真正的阿弥——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也就是说,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已经舍去伪装、真正的芙蓉阿弥吧。一思及此,我便有种开心的感觉。
  「不过要是校长或导师说不行,我是不会带她去的喔?」
  「我们知道啦。我想阿弥不至于说谎也要跟去的。」
  「我也相信是这样喔。」
  「嗯,因为她不想被莲司哥讨厌嘛。」
  「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她的。」
  我以如同轻敲的动作,摸了摸宗一以十八岁而言稍微矮了些的头部。
  「那就拜拜啦,你们先去王都等我们。」
  「嗯。」
  我一边应声,一边想如果宗一和阿弥都要参加武斗大赛的话,去观战一下或许也不错。
  「约好了喔?」
  「嗯,约好了。」
  在王都等你们——我一和宗一这么约定后,他便露出开怀的笑容,走向旅馆门口,弥生也追在他身后迈开步伐。
  他们两人都没回头,表示他们信赖我。相信我会遵守约定,在王都等待他们。
  所以……我沉默地敲了敲门,进入房内。
  在房间里的慕露露,将上半身探出窗外,俯瞰着大马路。
  「慕露露,我拿衣服来啰。」
  「嗯,谢谢。」
  我将衣服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我先出去,你换好衣服叫我。」
  到时再我换衣服——我感觉到背后传来慕露露有所动作的声响,再度离开房间。
  『所以呢?事情变得如何?』
  「阿弥要和我们同行。」
  『……我以为莲司会叫她以学校课业为优先呢。』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打从心底感到诧异的嗓音。嗯,我一开始的确不打算带她一起去,只能耸了耸肩,不发一语。
  『你还是很宠小孩子啊。』
  「这也没办法啊。」
  我将背抵在墙壁上,用手指把玩手中的徽章,回想起方才阿弥的笑脸。
  「看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实在没办法叫她别跟来。」
  『这样啊。』
  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那道温柔的嗓音让我有些害臊,因此我刻意露出笑容。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了,看来慕露露已着装完毕。
  站在门口的慕露露如同昨天,绑着银色的马尾,穿着以白色为基础色调的服装。衣服经过清洗,她整体比昨天干净清爽许多,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她的表情也显得很开心。
  「那我也要换衣服了……别偷看喔。」
  「嗯……?我才不会偷看。」
  此时,慕露露用一如往常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这么说。真是个听不懂玩笑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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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剧场一

  「那么,我先告退了。」
  在石造的房间中,有个虽置身室内,却依旧全身包覆铠甲的士兵行了个礼后,告退离开。
  目送士兵离去后,我将身体靠在特别订制的豪华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张在这世界实属罕见、加了软垫的椅子。即使长时间坐着工作也不伤身体,是『道具使』工藤燐特别为我制作的椅子。
  真不愧是英雄,比原本的世界……地球上卖的椅子更加舒适好坐。
  我用指尖抚摸着把手的部分,感受到坚硬的木材质地与柔软的软垫触感。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透过指尖享受着把手的触感。
  我顺势抬头仰望天花板,在这一年间看惯的天花板也是石造的。
  这房间的墙壁与天花板以石头打造,地板则以木材建造。
  此处总令人觉得冷清幽凉,或许是因为只有我身在其中所致。
  几个书架,为使夜晚依然光明架设的几盏魔力灯,除了办公桌外,还有客人用的迎宾桌与皮革沙发。
  我现在坐着的地方后面为一整面玻璃窗,外面则是能将景色一览无遗的阳台。
  眼前由巨大树木切削制成的办公桌上,放着必须紧急处理的公文,上面用羊皮纸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我用手指挟起其中一张后,不禁发出叹息。
  我开始浏览送来的文件,若没有太大问题便署名于其上。
  若有不明确的地方,便找负责人过来说明清楚。有的时候也需要由我提出文件并进行说明。
  讨伐魔神之后,我(宇多野优子)在伊姆内几亚王国中担任高位的公职,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身份与我不是很相衬。感觉最近总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揉了揉眼头,发出叹息。上次去城里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不对,能好好休息一整天,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么一想,我不禁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因而望向天花板……虽说我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其实最心知肚明。
  即使被称为英雄、被称为贤者,我的内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过度用脑便会疲倦,不动动身体便会精神萎靡。在讨伐魔神之后,眼下需要的并非战斗的力量,而是引导人们的手腕。至少再怎么说,我都并非纯粹的战斗人员,因而受到请托提供这方面的能力。
  自成功讨伐魔神的一年前开始,我便担任着伊姆内几亚王国的内政官。
  这虽然是个响亮的头衔,但简单来讲,就只是和其他人讨论,让这国家变得更好……不过是这样的职位。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位,也没有强力的发言权。
  就只是这样的职务。
  尽管身为英雄,却也只是一般的人类,若让这样的人得到特殊的地位或强大的权力,只会成为纷争的开端。如果问我是否对此有什么不满,我反而以此为乐。
  过着有适度工作量的生活,令我感到开心。
  我在原本的世界中过着为了工作而活的日子,所以能像这样安静惬意地照自己的步调工作,对我来说是很快活的事情。
  问题是这些工作……送到我这边的意见,尽是些麻烦又吓人的内容。
  「这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放开用手指挟着的羊皮纸,纸张便飘摇地落到桌上。
  上面写的内容,是一部分骑士使用的武器预算。虽然没有写得非常详细,不过连这种事都要没当过骑士的我发表意见,着实令人困扰。
  然而,我的个性又很难容许自己随随便便签名,因此只好全部看过。
  这完全不像游戏或小说,出现骑士团团长侵占公款或骑士团内部贪腐的问题,反倒是写在预算书上的金额太低了。
  这个世界的生命实在非常不值钱。骑士们为保家卫国而豁出性命,赚的钱却比冒险者还少。即使如此,骑士团还是不会消失,骑士人数也不会减少,因为他们有着崇高的爱国情操。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也为了女神。
  他们能为了这些人事物赌上性命。
  骑士是一种非为金钱,而是为了名誉而活的存在。
  他们便是一群体现这种生存之道的人。
  ……对在地球长大的我而言,这是一种很扭曲的生存方式。
  因为不断受到魔神侵略的威胁,使得战斗方面的技术不断成长——这便是这个异世界的现况。
  与魔物战斗负伤而无法战斗的冒险者。失去双亲的孩童。被迫离乡背井的人们。
  明明已经有这么多必须守护的人们,但这样的人却仍是与日俱增。
  魔物的威胁至今从未断过,也不知道魔族何时又会开始有所动作。
  因为魔神被我们讨伐,他们暂时毫无动静,不过总有一天,对方可能又会率领着魔物大举入侵人类世界。
  ……而且还很可能号称,那是为了吊唁魔神的圣战。
  为以防万一,我认为最重要的便是赶快重建骑士团。在一年前的战役之中,骑士的数量大幅减少,虽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捐躯是一种殊荣,我还是强烈冀望不要再有任何人僵命……我不断思索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呼……」
  我将桌上作工精细的美丽水杯拿在手中,并用另一只手弹响手指。
  只是这样,原本空无一物的杯中便出现了饮水。
  这是我的异能——
  『能重现所知的一切魔法、超能力等超越常理的力量』。
  不管是游戏或漫画中的能力,都能够重现……但效果只局限于我自己或身旁的人身上,无法用在大批人群或位于远方的人。
  这项异能固然有许多不便之处,但也已经够便利了,至少只要有它,我便不需担心生活。毕竟只要弹弹手指便能变出料理。
  我用我的异能变出的水润润喉咙,再度将视线投向羊皮纸。
  必须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脑中明明知道,但要付诸实行却有些困难。
  眼下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有许多游手好闲或想要工作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将他们分
  配到各个地点比较好。在与魔族战斗时,我可以不容分说地单方面下指令,大家便会唯命是从——不过那仅限于战时。平常还是得仔细说明事态并拜托大家协助。
  若不这么做的话,便会产生无谓的争执与不和。正因为我了解这一点,所以才更觉得棘手。
  我空有知识,却缺乏经验,无法圆融地斡旋所有工作事项。
  比如说要建造孤儿院,我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建造设施的土地、木材、石材等,还有木工与管理建筑物的人,以及成立后的支援方法……
  拜这些工作所赐,我这一年天天都感到头疼,很明显地选我做这份工作就是个错误。
  我希望能让更熟悉这份工作的人辅佐我。不,只要我询问时能给予回答,光这样我就该偷笑了。
  最近我稍微觉得自己习惯这份工作了,却还不够火候。
  在王都有很多需该做的事,修整街道、修理王城或王都的围墙等等。也必须赶快盖好房子,提供给目前居住于临时住宅的人,而粮食也尚未送达给孤儿们,得勉强从附近村庄征收。今天一整天大概也必须黏在椅子上和公文大眼瞪小眼,光想到这里就让我很想哭。
  「我也可以像某人一样去旅行就好了。」
  我喃喃自语着,但当然没有人应声。
  那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呢?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虽然都传到了我的耳里,然而他本人却从未寄过一封信来。就这样,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我的忍耐也差不多快到达极限了。
  「唉唉,真是的。」
  我为了驱散烦躁,吐出较为严厉的话语,一方面也是因为桌上堆满羊皮纸、羽毛笔以及字典等等各类物品。
  我并不是不擅长整理收纳,但每天都和文件大眼瞪小眼的话,桌面便无法保持整洁。我要再强调一遍,我并不是不擅长整理收纳。
  ……虽然也不是很擅长就是了。
  我弹了一下手指,桌上的字典便飘浮起来,彷彿有自我意识似地回到书柜之中。
  这是一项方便的异能,可是也有各种问题。运动不足是女性的大敌,滥用这能力会影响体重和体型之类的。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这种无聊事,接着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想这些,总之先把触手能及的范围都整理一番……也只是把多余的东西拿到一旁而已,但这时候在意就输了。之后我会再用心整理,还有,明天我也开始想多少运动一下。
  「欸……」
  这个国家也有负责管理财政的财务部或营建署等机构,因为有这些专门的部门,所以我只需署名,之后再交给各部门处理就好。我并非无所不能,现在便已濒临极限,若连指示都要由我向全部的部门发出,我在精神层面会崩溃的。
  「嗯?」
  正当我打算开始浏览其他羊皮纸时,房内的魔力变得纷乱。
  魔力纷乱只是一种感觉,并非真的发生什么事。这世界的魔法师是在自己体内精炼魔力并加以使用,不过我和另一名魔法使,则是直接使用世上满溢的魔力行使异能。我们使用的是对单一人类而言过于强大,甚至可说是这世界本身的魔力。
  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对这类魔力纷乱很敏感。
  我判断这感觉是另一人想干涉这房间所致。
  「幸太郎,你有什么事吗?」
  过了数秒,房内虽没有什么变化,魔力纷乱却变得更加严重。
  以感觉来说,对方应该是想使用『转移(瞬间移动)』过来这里,因此我也预期着会有什么东西『转移』并现身于此。对方是被召唤来这世界的十三位英雄之一,『魔眼英雄』、『魔法使』……拥有许多自称的名号的异世界人,井上幸太郎。
  过了一会儿,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出现一个黑洞,接着从中出现一个身形朦胧的人影,且立刻完整成形,转移到这个空间之中。
  「……你那是什么打扮?」
  「哼——这样任谁都不会发现我的身份了吧?」
  「你只是用破烂的布从头盖住自己而已啊?」
  我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竟然不懂这副模样的好……」
  一名披着破布的男子在谈话间现身于此。不过他说得也对,如果穿成那样又不说话,或许分不出是男是女。
  实际上,幸太郎的体型以男性而言也十分纤细,或许会被当成身材高挑的女性。
  他用一条破布从头包覆到脚,只勉强可以看见嘴巴。这身打扮感觉会落很多灰尘,真希望他不要这样。
  话说回来,虽不想这么称呼自己过去的伙伴……但他这身打扮真是穷酸。他明明不怎么缺钱。
  我果然还是搞不懂这孩子对衣服的审美观。过去一起旅行时,他也一直穿着感觉能看到肌肤的薄衫。露出肌肤的话会被虫咬,也会被草木划破而得到破伤风,我明明希望他稍微注意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一直穿成那样。
  算了,那些问题也能靠幸太郎的异能避免就是了。
  「你包着那条破布做什么?在玩假扮可疑人士的游戏吗?」
  「那是什么游戏啊……我说过了吧?这身衣服能让我不被任何人发现,很方便行动唷!」
  真亏你没被逮捕——我在心中默默想着,每天在街上巡逻、守卫王都治安的士兵们到底都在做什么?我在脑中一隅甚至开始盘算之后要扣他们的薪水,虽说我没有那种权限就是了。
  而且,想抓住他的话,也会被他使用『转移(瞬间移动)』逃走。即使穿成这样,他也还是英雄的一员,光论肉体能力便大幅胜过这世界的居民,想抓他只怕会遭到反击。
  「你来干嘛?很可惜,因为我很忙,所以无法陪你唷……你要去帮雄太的忙吗?」
  ——九季雄太是在这国家担任骑士的英雄之一,人称『护盾铁骑』,身份是著名的第四骑士团副团长。
  他加入骑士团后尽管才一年,但因拥有拯救世界的实绩,过了半年便升任副团长,每天都尽力地守护人民。
  而且他的实力能和被誉为这国家最强的第一骑士团团长奥布莱恩分庭抗礼,或许不久后便能晋升为团长。
  不如说,如今是否该让他以副团长的身份学习团长职务呢?
  如果他突然被拔擢为团长,想必也会无法妥善管理部下,所以这样正好吧。
  雄太广受周围的人爱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真令人羡慕啊,我也想活动筋骨。
  「要是你缺钱的话,就来这里工作,我可以多给你一点薪水唷?」
  「不必了。我没那么闲,而且我也不缺钱。」
  那你为什么要穿着那种破布啊?若是想隐瞒真实身份,像游戏中的暗杀者一样穿得全身黑不就好了?至少比这条会让房间布满灰尘的破布来得好。
  还有,这家伙说话的口吻还是很像在演戏,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不过在这一年内,他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既然你并不闲,就赶快说你的目的吧。我可是很忙的喔。」
  我这么说道,单手拿起正在阅读的羊皮纸,在幸太郎面前晃了晃。
  称不上内政的苦差事正等着我呢。
  「真是无趣的人。再多享受一下语言游戏的乐趣不是很好吗?」
  「……你很闲吧,这么想要跟人说话吗?」
  「不,我是想借助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他困扰的事,我对他投以疑惑的眼神,接着他便将披在身上的破布脱
  掉。破布之下是一头银发与一金一红的异色瞳(虹膜异色症之眼)。是他被召唤来这世界时,拜托女神改换之后的外貌。
  中性的容貌与体型,银发以及右眼红、左眼金的异色瞳,他彻头彻尾变身为奇幻世界的居民。
  话又说回来,在这世界之中,拥有这么极端外表的人类,也只有这男人而已。
  「我的魔眼见到莲司阁下的未来,看来危机已经默默……」
  「山田遇到危机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我干脆地打断他的话。
  而且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幸太郎的『预知魔眼』的准确度十分微妙。
  不对,应该说未来并没有既定的结果或许比较正确。我只能凭借在原本世界中、从书本内所得到的知识,不过未来的演变应该类似树枝从大树分支出来一样的概念,未来并非单一,而是有无限多的可能。
  尤其是即使在我们之中也超出常规的『勇者』宗一、『魔剑士』久木真咲以及山田,关于这三人的未来,幸太郎的『预言』常有失准的时候。
  即使说山田即将遇到危险,我也只会觉得「唉呀,他又要被卷入棘手事件了啊」。
  实际上,他总是如此。
  纵使被预言生命会遭遇威胁,他也总是会存活下来。无论对手是比他强的魔族、魔王抑或是魔神,他都会死命地挣扎,拼命地站起来,拼尽一切地隐藏恐惧。
  所以……反正他又要乱来了吧——这便是我一开始产生的情感。
  「山田他会怎么样呢?这和你之前说的精灵神大人的委托有什么关系吗?」
  「嗯,我想他明天就会离开魔法都市,然后在路上会遭到魔神眷属袭击。」
  『魔神眷属』。
  听到这个名词,我不禁望向窗外,那里正好是魔法都市的方位……是现在莲司所在的方位。
  「这样啊。」
  「世界似乎又要动起来了。」
  「……和平真是遥远啊。」
  幸太郎戏谑地说了声「真是的」。他的模样和山田调侃我们时有点相似,也许他是刻意模仿他吧。
  我将视线从幸太郎身上移开,拿起挂在办公桌旁的秘银长剑,剑柄镶着紫水晶,正是它属于山田的证明。
  这是前些日子山田在乡下武器店卖掉的剑,对照村人的证言,他似乎是在和『魔神眷属』战斗前卖掉长剑的,因此当时是使用艾路了吧。若是与眷属交锋,的确没有比艾路更好的武器了……
  不过,他已复原到能使用艾路了吗?
  我实在有点担心这件事。
  等他回到王都后,我想询问他此事。他丢下我们擅自去旅行,还让我们这么担心。
  这把秘银长剑也是,把国王赐予的宝剑卖给乡下武器店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幸太郎使用『转移』,抢在其他人购买之前留下这把剑,可是很累人的。
  之后要让他好好替我工作以弥补这件事,他似乎很穷,让他做做白工也不错。
  这是他让我被迫处在这个麻烦的立场,丢下孩子们不管,擅自跑去边境当什么无名大侠应得的惩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是一种美德,但因此抛弃我们又是怎样?我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总觉得这么一想,内心对山田的烦躁很快就占据我的心头,超越了工作所带来的疲倦。
  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太随心所欲了。明明站在兄长、父亲、监护人……这些角色的立场,站上前线却老是弄得浑身是伤。决心保护孩子们是很好,但我实在很想问,他到底想让我们多担心才甘心呢?真是个窝囊大人的典范。
  只是话虽如此,大家却不由自主地信赖着他,受他奋不顾身这一点所吸引,实在没办法,因为他拼命的模样很吸引人……
  总觉得再想下去会有种输了的感觉,所以我不再思考。
  明明最弱,实际上却又是最超乎常规的人,这点也不太好。明明在十三人中,他是唯一选了正确解答的人,然而他从不为自己,总是为了他人使用那股力量。
  结果,他独自一人背负弑神的大罪,受尽魔族憎恨。我们都被当作弑神英雄,但魔族不憎恨我们这十二人,唯独憎恨他一人。
  为了那个男人,已经有多少女人为他落泪了呢?我也是其中一个——这实在一点也不有趣。让女人哭泣,却丢下我们不管,而且还长达一年之久。
  据说他很快会带着精灵神的委托——应该说他会护卫承接委托的兽人前来王都。你给我觉悟吧,山田莲司。我会抓住你,然后好好对你颐指气使。
  武斗大赛也快到了,先从那里开始吗?
  我下定决心后,发现幸太郎往后退了一步。
  「干嘛?」
  「不,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的话为什么要这么恭敬啊?这孩子有时候会突然恢复不加矫饰的模样,所以很有趣。我将用力握紧的秘银长剑放回桌边,吁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刚刚说山田会怎样?」
  「咳咳……在前往王都的路上会被『魔神眷属』袭击。」
  「啊,对喔。」
  虽然我不怎么担心,不过山田会遇到危险啊……
  「虽然我觉得山田应该应付得来,不过很危险吗?」
  「我的右眼预言出他的死期。」
  「……是喔。」
  死——这个字眼还是耸动呢。
  虽然这么想,我却无法离开这里。这里的工作只有我能完成,而且至今为止都被他丢着不管,由我主动去找他总觉得教人不爽。以比例而言,第一个理由占比较多,但后者也令人无法忽视地巨大。
  还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就先放着不管也没差吧?」
  「好薄情啊,真不愧是魔女阁下。」
  「你想被赏巴掌吗?」
  「对不起。」
  我露出笑脸这么说道。闻言,幸太郎立刻向我道歉。嗯,我最喜欢坦率的孩子了。
  幸太郎的口吻还是一样变来变去,让我有种被疗愈的感觉。不过谁是魔女啊?以我的角度而言,我认为自己可比弥生更适合被称作圣女……这又好像有点勉强。
  「嗯,实际上,如果是山田的话没问题的。」
  「……是吗?」
  「你的右眼预知山田会死,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听我这么一说,幸太郎便望向远方,开始扳着指头细数。
  扳完右手的五根指头后,又扳下了左手的五根指头……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所以说啦。」
  他比身为『勇者』的宗一以及祈求能够斩断命运的『魔剑士』真咲更超乎常轨,他没有已经确认的未来。
  绝对不败的能力、斩断命运的能力,无论何者都是非常强大的力量,依使用方法而定,能够成为与魔族之王——魔王匹敌的能力。
  然而,我认为意志的力量即使能够超越个人极限,却无法超越人类这个种族的限制。与那两人相比,山田祈求的是弑神武器——斩杀神祇的力量。即使阿弥也祈求与之同等的力量——超越人类所知的神力,但那也只限于魔力。
  只有山田祈求了得以斩杀神祇……超越神的力量。
  我们在一年前亲眼见证了其中的意义与结果,正因如此,我才能信赖着他。
  「他会平安无事地抵达王都的。这点千真万确。」
  「那就好……」
  幸太郎还是老样子,总是强作坚强,内心其实很脆弱。这次也是害怕山田会死,所以才来找我商量吧,实在很好懂。
  我一边为幸太郎的性格莞尔……一边像是在安慰自己般,说他一定会没事。
  若是我显露慌张的话,幸太郎会比我更慌张吧。因此,我……还有山田也是,我们都必须在大家面前戴着面具,戴着身为年长者的面具。
  「你就相信我们的队长吧。」
  他本人会否定吧,也不如此希冀吧……但毫无疑问地,山田莲司这个男人确实是我们的队长。这件事至今也未曾改变,即使他从我们面前消失无踪,我们还是会说他就是队长……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人。
  他或许没有天生的领导魅力,所做的选择也并非总是正确无误,我们老是一起犯错,一起失败,又互相安慰。
  即使如此也未曾屈服,总是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方,引导着孩子们的人,就是山田莲司。他拿着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明明只能与神或祂的使徒、眷属对等而战,却依旧站在我们前方,让我们看着他的背影。
  宗一(勇者)他们追赶他的背影,而我们则对这样的背影感到安心。这或许也是他所冀求的姿态,是他所期盼的理想。
  因为他总是说要开创出身为大人、身为年长者,值得骄傲的生存之道。
  「因为他是故事的英雄(主角),所以不会死的。」
  「我真羡慕能如此确信的优子阁下呢。」
  只听这句话,或许会觉得幸太郎并不相信山田。
  ……然而,或许正因为他能预知未来,才会有不安的想法吧。
  「而且我也很羡慕莲司阁下的立场。」
  「是吗?」
  「只要身为男人,都会想被大家所信赖啊。」
  大家都这么说呢。
  是不是只要是男孩子,都会想成为团体的核心人物啊?
  虽说看着山田的话,只会觉得那样的位置艰辛、沉重又痛苦罢了。
  我这么想着,露出苦笑。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英雄是动词喔,可不是名词——如果想成为主角(英雄),就只能持续做出像个英雄的行动。」
  「嗯。」
  而且……
  「而且——爱丝特莉亚一直看着山田,所以不要紧的。」
  「……这倒也是。」
  我想起那个过度保护的坏心眼女神。
  尽管不知是什么契机触动了女神的心弦,祂怀想着山田,赌上性命,又被人类所拯救。我想起了这名想杀死神明的女神。
  「没有艾路小姐,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我们就等着看吧。」
  「是啊。」
  他已失去女神的祝福,尽管依然有庇佑,也和过去不同了。
  山田在这一年内变了多少呢?往前迈进了吗?还是依然驻足不前呢?
  正因为我记得别离之时,心中才会涌起想见他的情绪,以及思考见了面该如何是好……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一年前讨伐魔神之时,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其中有物品,也有性命,更有回忆……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
  ……我在一年前才无法阻止他离开。因为我知道他待在大家身边只会感到痛苦,我知道他已无法继续戴着大人以及英雄的面具了。
  因此——
  「露出这种表情的话,会让人担心喔?」
  「…………」
  闻言,我深吸一口气,接着再吐出,又吸了一口。
  我平复心情后,望向幸太郎。
  「——既然会露出那种表情,那当初别让他走不就好了?」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山田之所以远行,不是为了我们,更不是为了他自己。
  「你就对他说『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不就好了。」
  「…………」
  「这样一来,一定谁都……优子和莲司都不会受伤了。」
  他的声音之中并无一丝虚假,都是他真情真意,是幸太郎原本的语气……正因为如此,我更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大人的世界可没那么简单。」
  「我无法理解。」
  「因为你是小孩子啊。」
  「……那分开后哭了一礼拜的人,也还是小孩——」
  他讲到一半时,我弹响手指。
  下一瞬间,幸太郎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发动了『转移』魔法,让他前去别的地方。地点是位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的精灵之森……的中央。那里有着被称为世界树的巨树——也就是精灵神(翠尼利亚)的居所。
  虽说会有些微误差,但应该没让他瞬间转移到其他地方去才对。应该啦。
  真是的,这家伙老爱讲些多余的话。他要是那么在意山田的话,暗中出手帮忙不就好了。以幸太郎的实力,想要暗中帮忙应该很简单吧。
  「真是的,我可是很忙的呀。」
  我望向桌上的羊皮纸。
  拜方才和幸太郎的对话所赐,这些文件完全没减少。
  成立孤儿院、确保流浪者的工作场所、重建王都、讨伐魔物、与艾尔弗雷伊姆的外交——
  其他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虽说爱讲话的魔法使我敬谢不敏,但现在真的很需要人手帮忙。
  所以快点来王都吧,山田。我会准备很多工作等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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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被称为英雄的少女及无法成为英雄的大人

  我从未想过要成为英雄。
  也未曾想过让别人成为英雄。
  我只是一直祈祷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轰声,一道鲜红的炎柱窜向青天,直上凌霄。
  蓝色斗篷随着爆炸的余波翩然摇曳,使其下以!皮革编织而成的长袍显露于外,同时,配合绯红长袍打造的同色皮靴以及长至手肘的长筒手套,也曝露于白昼之中。
  从长袍、手套与皮靴之间,可见到比芙兰榭丝卡更为纤细的少女肢体。然而从这样的少女身上释放出了极端暴力的魔力,在原野间爆炸。
  强大的火焰让该处的魔物蒸发殆尽,冲击波也将聚集在周围的哥布林悉数变成肉片。而这片彷彿能焚烧草原的熊熊大火,却没带给周遭任何伤害,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法——这是拥有魔力的人类以想象力体现于世的奇迹。
  因芙蓉阿弥的先制攻击,使得朝我们而来的一群哥布林……几乎都被炸飞了。
  「好厉害啊。」
  在我身旁的菲洛纳这么低喃道。爆炸的余波使得他的发丝被吹乱,但架在弓弦上的箭矢依旧牢牢锁定目标,瞄准还存活的哥布林。
  ——接着,在爆炸余波完全平息后,随着一道呼啸声,箭矢咻地射出。
  转瞬之间,射出的弓箭便贯穿哥布林的眉心,菲洛纳完全没有确认自己攻击的结果,再度架起新的箭矢,只是这次他不立刻放箭,而是望着与瞄准好的魔物……与之战斗的芙兰榭丝卡。这是为了在她出错时可以援护她吧。
  芙兰榭丝卡蜂蜜色的长发显得凌乱,她格挡哥布林挥来的剑戟并闪躲。乍看之下,会觉得她略占下风,不过她脸上无一丝焦虑,正仔细地观察哥布林的动向,伺机而动。
  数度交锋后,她避开对方的剑,右手上的短剑一闪。
  孱弱的她所使出的必杀一击,瞄准的是对方的喉咙,但准头稍有偏差,被坚硬的下颚骨阻挡。她的刀刃撕裂皮肤,卡在颈部……这虽然是致命伤,却因卡在下颚骨而失去劲道,无法砍下对方的头。
  短剑剑刃有一半深陷入哥布林脖子之中,就这么被它握住。
  不过,芙兰榭丝卡立刻像陀螺般原地转动身躯,将哥布林握着剑刃的手卷入其中,并顺势砍飞它的头。她美丽的长发与斗篷随着反作用力,舞成一个圆弧。
  当长发与斗篷随着重力飘落时,哥布林的头颅与抓着剑刃的手指也同时掉落地面。

  (插图)

  『喔。』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感叹的嗓音,我身旁的菲洛纳也将箭矢从弓上卸下。
  「她的身手变敏捷了呢。」
  「是啊。」
  她的身手比初见、比之前与巨魔战斗时来得更敏捷了。我想起她多次要我教导她剑术,而且除此以外,她也持续自主训练吧。
  光看就能明白,她的动作十分洗炼。
  『这样一来,你也不能落于人后喔?』
  「这又不是输赢的问题。」
  我没干劲地这么回答后,艾路曼希尔德立刻发出不满的嗓音。不过也是啦,要是剑术输给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那我也不用混了。
  三年前,别说是拿剑了,我根本一直过着和打打杀杀的战场无缘的生活,不过在这三年之间,我也多少有了一点自信。
  那份自信便是尽管没有力量或才能,也依然具备的——杀死魔物的知识与经验。
  剩下的哥布林在哪里呢——我环顾四周时,察觉到现在和阿弥对峙的那五只便是最后一批对手。阿弥盯着以自身魔法无法一网打尽的哥布林,从腰际抽出魔杖注入魔力,金色的魔力光芒聚集于尖端的宝石之中,制造出同色的魔法利刃。
  「来吧。」
  阿弥凛然淡漠地道,态度不强势逼人,也并非自信满满。
  她仅是淡淡地道,睥睨人类之敌(哥布林)。此时,这些哥布林跌坐在地,停下了行动。它们轮流看着自己的武器与周遭仅存的伙伴,彷彿正在商量要进攻还是要逃走。
  ——当阿弥为了拉近与哥布林的距离而压低腰身时,这个动作立刻成为了契机,让哥布林们马上转身,撒腿就跑,然而在他们做出这个动作时,已经太迟了。为追上逃窜的哥布林,阿弥也疾奔而去,但比她更快的是一道白色影子。
  是慕露露。
  她越过想追上逃窜哥布林的阿弥,一口气从背后撕裂其中一只。她明明赤手空拳,哥布林却像被锐利刀刃砍伤似地鲜血四溅。
  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她手上覆盖着银色的体毛,奔跑速度也异常地快。娇小的她动作快得让我的眼睛只能勉强跟上。她用快到几乎能产生残影的速度撕裂哥布林后,往它血淋淋的背后一看,又割开另一只哥布林的喉咙——它因伙伴被杀,动摇地停下脚步。
  哥布林虽然停了步,然而并不代表它已准备迎敌。它果然无法抵抗慕露露的速度,血溅当场,头颅飞向半空中。
  接着,慕露露又顺势与另一只哥布林展开肉搏,毫不费力地将它由左肩至胸口斜向切开,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战场位于街道不远处,这里长着芦苇等较高的杂草,娇小的慕露露一旦蹲下,便会消失踪影,对手只能随着她的移动见到草木摇动而已。彷彿遭蟒蛇或是什么动物袭击,残存的哥布林一一消失在草丛之间。
  现场连一声惨叫也听不见,是因为慕露露解决它们的速度就是如此有效率吧。
  从刚才她自背后袭击哥布林的动作,可以知悉慕露露熟知猎杀生物的方法。
  撕裂喉咙使它们无法叫喊,欺近怀中瘫痪心脏,刻意让对方逃走,再从背后偷袭等等,都是些效果极佳的猎杀方法。
  拥有狼耳与狼尾的少女,果真与其姿态相衬,她是属于狩猎者的一方。
  与菲洛纳一同走过来的芙兰榭丝卡,因为和哥布林对峙时能如自己所想地战斗,她看起来有些开心,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阿弥大人好厉害呢。」
  芙兰榭丝卡低语道。因为她们同样身为魔法师吧,她现在望着阿弥的视线,与其说是因两人之间有若云泥的实力差距感到惊愕,更像只是单纯对阿弥强大的魔法抱持着尊敬的心情。
  ……该怎么说呢?她的眼神真是闪闪发光。或许她的脑中正想着自己也想使出那么厉害的魔法一类的事。
  「学姐,我也没那么厉害啦。」
  「您太谦虚了。」
  「不,我是说真的……」
  阿弥也朝我走来,因为被人称赞而朝我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被她叫莲司大人很困扰啊——我不发一语地耸了耸肩。见状,阿弥不知如何是好地陷入思考。
  「欸,大家可以过来一下吗?」
  阿弥往前走并这么说道,引导大家跟着她。我们来到方才窜起炎柱的地点,发现绿草烧尽,土壤外露。这就是所谓的陨石坑吧。
  还是老样子威力惊人啊。而且她还没使出全力,大概只用了一两成力道而已,若是她认真使出魔法的话……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各处地形丕变之处,在在说明了她魔力肆虐的结果。
  如果阿弥没将魔法变成往上窜烧的炎柱,这一带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吧。
  因为她有自信能以这种方式控制魔法,所以才用火焰魔法的吧。和一年前相比,她已不太会对周遭造成损害了。
  不过阿弥似乎未因此而满足。一般而言,只要能使出让哥布林上半身炸飞的魔法就好,但由她使出的威力,却立刻升级为可以同时焚烧一群哥布林,冲击波还会炸飞附近的魔物。
  用在哥布林这样的魔物身上,实在太过猛烈了。
  「因为我的魔力虽然很强,却不擅长控制。」
  「……是这样啊?」
  阿弥把玩着为了对付哥布林而准备的魔法利刃,虽还不到咳声叹气的程度,却露出复杂的表情噘起嘴。
  无法控制的魔力除了歼灭目标对象,还会波及周遭环境,这种事情不只一两次了。这类惨剧不断上演,即使她本人想努力克制,也无法尽如人意。
  过于强大的力量是一把双面刃,不仅会伤害敌人,也会伤害伙伴。
  女神的魔力——若说是能对抗魔神的力量倒还好听,只是由人类把持,这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
  将之用于并非破坏,而是成为陷阱或拘束魔法之前,不知让阿弥吃了多少苦头。
  「在魔神消失后,这也只能对魔族使用了吧。」
  「唔。」
  听见我直接了当的意见后,阿弥哑口无言。
  「所以我才去魔法学院念书的啊。」
  她叹了口气。不是为了使出强大魔法,而是为了使出弱小的魔法而念书,这样的学生应该很稀奇吧。前几天我去参观上课状况时,见到她好像很想睡觉的样子……算了,这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我明白不随便招惹是非的道理,我是很爱惜生命的。
  「真是的。」
  『莲司总是爱多嘴。』
  在艾路曼希尔德也出声的同时,阿弥嘟起了小嘴。即使过了一年,她这样看起来还是很孩子气呢。
  外貌变得成熟了不少,不过精神层面还是跟当时一样……光是她不再口出抱怨,就表示有所成长了吧。
  『不过这威力还是一样惊人呢。』
  「呵呵,哥布林和狗头人都很怕火,这样它们就暂时不会来袭击我们了。」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赞声,阿弥自豪地这么说道。
  不过与其说是它们怕火,不如说目睹这样的惨剧后,无论什么魔物都会怕得不敢接近我们吧?
  我环顾四周,发现沿着街道行走的冒险者们正远远地观望。由于有段距离,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我觉得他们表情应该和刚才的哥布林差不多。
  「你很强呢。」
  在我们身旁的菲洛纳开口这么说,他话中蕴含着惊讶与兴趣。
  「欸,这样大概才一成的力道而已。」
  阿弥有点害羞地说,脸上已无方才和魔物对峙的威风,而是符合其年龄的少女常有的神情,毕竟对方是个又高又帅的美形男嘛。
  「那样才一成啊……」
  「她要是认真起来,不只哥布林,连巨魔都会被碎尸万段,然后一一丢飞……」
  「我才不会那样。」
  我开起玩笑,接着立刻收到阿弥的抗议。不过实际上,以魔力强化肉体的阿弥应该真的可以把巨魔……碎尸万段可能有点难,丢飞它们这种程度大概办得到。
  因为那样缺乏效率,所以我们没有试过,毕竟比起丢飞,焚烧或碾碎它们还更加容易。当我们谈话时,附近的草丛稍微晃了晃,应该是慕露露回来了。
  我望向草丛摇曳处,看见脸颊与右臂带血的慕露露走了过来。不过我知道她没受伤,因为她散发的氛围、呼吸与动作都很正常。
  见到她的模样,芙兰榭丝卡小跑步到她身边问道:
  「慕露露,你没受伤吧?」
  「嗯。」
  芙兰榭丝卡顺势从口袋拿出手帕,替她擦拭被血溅到的脸颊。她们身高有些差距,所以这景象看起来颇像会照顾人的大姐姐与让人伤脑筋的小妹妹。
  慕露露很开心吧,虽然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在斗篷外,可以看到白银色的尾巴正忙碌地摇来摇去,那双耳朵也左右颤动,看起来很有趣。
  芙兰榭丝卡擦完慕露露的脸颊,打算改擦右手时,稍微停下了动作,好像不知如何是好。看见她的反应……我内心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副模样时,也打从心底觉得惊讶。
  那是只有手臂部分变为覆盖着兽毛的姿态。虽然只有部分变身,却彻底是野兽的样貌。明显与人不同的手臂让芙兰榭丝卡有些无措,只能僵在原地。
  兽人在战斗时,会让肉体变身为适合战斗的型态,就像慕露露一样只改变局部,或可全身变化为兽——似乎可以依照本人的意志进行变化。总之,随着肉体的变化,能够提升能力,成年兽人锐利的尖爪与利牙甚至能撕裂或咬碎钢铁。
  慕露露尚未……虽然她本人坚称自己不是小孩,但从肉体来看,她怎么看都还没成年。
  即使如此,她还是拥有凌驾哥布林的肉体能力,成年兽人究竟拥有多强韧的肉体,便也不难想象。总之,不是我们人类能与之抗衡的对手。
  「啊。」
  似乎是察觉到芙兰榭丝卡的困惑,慕露露的右臂转眼间便变回原本……虽不知这种说法对不对,总之变回人类的型态了。她身上银色的体毛如影片倒带般收回,伸长的利爪也缩回手指之中,这景象不管看几次,我都搞不懂箇中原理。
  「你好厉害啊。」
  「是吗?」
  因为这是兽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慕露露就算被人称赞,也会觉得摸不着头绪吧。
  慕露露疑惑地抬头望向芙兰榭丝卡。
  「你很厉害耶。动作比我快很多,也比我强很多。」
  「……这样啊。」
  芙兰榭丝卡率真的视线与话语,似乎令慕露露感到害羞,她腼腆地别开视线。芙兰榭丝卡则继续擦拭她右手上的血渍。
  至少衣服上似乎没沾到血。好不容易付了钱洗干净,要是立刻又弄脏可就不划算了。不过出门旅行两三天之后,也会立刻脏掉就是了。
  「怎么了吗?」
  虽说我还不至于为此烦恼,但采取兽人的战斗模式……近身战的慕露露,弄脏衣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当我在思考着这种事情时,阿弥望着不发一语的我出声询问。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觉有点近,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
  「喔,没有啦,只是想衣服好不容易洗得干干净净,如果被回溅的鲜血沾染,又会很快弄脏了。」
  『又想一些有的没的。』
  也是啦,这种担忧的确没什么必要。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无奈的声音,看向阿弥,她则露出奇妙的表情像在思考什么。她将刚才发动魔法——把哥布林一扫而空——的手指放在下巴,视线未与我交错。
  虽然她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不过仍疑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讲了有的没的,此时,菲洛纳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没想到『大魔导士』阁下竟然会和我们一起旅行,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她不太喜欢别人以头衔称呼她,你叫她名字就好了。」
  「这样啊,我会注意的。」
  菲洛纳似乎不是很在意阿弥与我们同行一事,他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不对,我起初和他说阿弥会同行时,他打从心底觉得震惊,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据菲洛纳所说,之前讨伐半兽人后,便常见到她和我在一起;而且会对英雄这个头衔感到惊讶,已经是和我相熟之前的事了。不过真希望他不要拿我当判断基准。
  我环顾四周,附近已经没有其他魔物的踪影了。毕竟都使出了那么华丽的魔法,魔法都市附近的哥布林等魔物应该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事实上,刚才的炎柱连前几天的巨魔都能轻易吞噬。若是那些魔物具备察觉这件事的智能,应该知道随便攻击我们会反过来被烧成焦炭吧。
  一招魔法便能让魔物退避三舍,阿弥真的是个很厉害的魔法师,但不知道她本人是不是注意到这件事才发动魔法就是了。
  「莲司哥。」
  正当我这么想时,一直低头沉思的阿弥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严肃的表情。难不成她感觉到了什么气息不成?
  「莲司哥比较喜欢白色吗?」
  「……啥?」
  白色?我一开始还搞不懂阿弥在问什么,只能发出傻眼的声音,用呆愣的表情望着她。
  而阿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立刻说「没什么」并撇过头,就这样走向芙兰榭丝卡。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不解。
  ……白色?
  「白色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兽人的颜色吧。因为莲司表现得很感兴趣,所以阿弥才会在意。』
  原来如此,听完艾路曼希尔德的补充,我终于搞清楚了。我并没有感兴趣啊,只是不希望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又弄脏罢了。
  「我红色和白色都喜欢啊。」
  除了黑色之外,我对颜色没什么特殊喜好,就算是黑色,我也不会固执地无法接受。
  我并不讨厌我的黑发,以及和阿弥一样的黑眸。
  ……只有黑色的魔力光芒,我如何都无法喜欢。
  「你就这么告诉她不就好了。」
  菲洛纳在恰好的时机接话。听见他彷彿回应我心中所想的话语,我不禁苦笑。
  「是啊,之后我会说的。」
  「嗯。」
  我这么说完便耸了耸肩,迈开步伐。
  三个女孩聚集在一起,走在我们两人前面。
  「好了,变干净了。」
  「……谢谢。」
  当我和菲洛纳在说话时,芙兰榭丝卡把慕露露身上回溅的血渍擦干净了。慕露露的确变得整洁,而且不像一开始一样怕生。虽说慕露露本人话不多,但芙兰榭丝卡不断找她讲话,应该是想变得更亲近吧,慕露露现在的反应正是她努力的结果。
  而且,慕露露身上的血渍真的被擦得很干净,或许她用了点饮水擦拭也说不定。
  女孩子会很在意这种事吧。要是我的话,被喷到血也只会用袖子擦一擦而已。我一边心想,一边袖子凑到鼻前一闻。
  这件衣服前几天也才刚洗过,没有什么汗臭味,只是等到王都时就不知道了。不,这不代表我在旅行时都不换衣服喔。
  「芙兰榭丝卡小姐很爱照顾人呢。」
  「是这样吗?」
  我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我们没有特别处理哥布林的尸体。那些尸体就留给野兽们解决吧。
  「要是我的话,就会让她自己擦了。」
  我这么说,目光飘向慕露露。她刚才攻击哥布林的气势已完全敛去,露出想睡觉的表情,任芙兰榭丝卡替她整理仪容,她心中一定觉得这样很轻松。
  「其实你有妹妹吧?」
  「不,我没有妹妹……」
  「这样啊。」
  因为她真的很会照顾人,我还以为她有妹妹呢。
  「我是家里最小的……上面有两个姐姐。」
  「这样啊。」
  芙兰榭丝卡的姐姐啊……我在脑中想象着她们的长相,两人应该都是大美女吧。在我现在这个年龄,正好会对「美人姐妹」这样的字眼感到心荡神驰。
  此时,我的左上臂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低头一看,阿弥不知何时跑到我身旁戳了我一下。刚刚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就当作是她已经可以稍微放松了吧。
  「嗯?」
  「总觉得你们很亲近呢。」
  「有吗?」
  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啊?我望向芙兰榭丝卡,她也讶异地与我视线相交。
  或许是这样没错,我们之间真的有种亲近的感觉,不过彼此只是前辈冒险者与后辈冒险者的关系,非关男女情爱,芙兰榭丝卡的想法应该也一样。
  我理解阿弥想说什么,但她说出的话似乎微妙地放错了重点。
  我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便轻轻笑了几声。此时,阿弥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你、你在笑什么啦!」
  「不,没事。什么都没有。」
  阿弥害羞的表情实在稀奇,我用和摸宗一的头一样的方法,彷彿轻敲似地抚摸她。
  不同于男性的柔软黑发触感隔着手套传了过来。此时,阿弥的脸变得更加绯红。
  不知道我是不是太把她当作孩子了——我突然这么想到,但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意见。
  因此,摸了她的头几下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再度展开了旅程。此时,我和慕露露四目相交。
  「你其实很厉害?」
  她是指什么很厉害呢?是说我可以摸身为英雄之一『大魔导士』芙蓉阿弥的头呢?还是因为其他事情?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厉害的,于是耸了耸肩。
  「我看起来很厉害吗?」
  「不厉害。」
  我反问她,她却立刻摇了摇头。
  『真失礼啊。』
  艾路曼希尔德有些愤慨,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评价吧。
  「你刚才什么也没做。」
  『……』
  结果听到这句话,艾路曼希尔德顿时噤声不语。在这种时候,我还真希望你帮我讲点话呢。
  「可是,芙兰榭丝卡说你是英雄。」
  「…………」
  「她说你砍杀魔神涅伊菲尔,拯救了世界。」
  我们在魔法都市东门和阿弥会合,一一自我介绍后,慕露露看着我的眼神便常常充满疑惑。
  问题就出在她方才所说的话。
  我很厉害吗?斩杀神祇的人类很厉害吗?感觉慕露露像是要评定我,然而我并不觉得自己厉害,所以无法回答她。
  毕竟,就连我想攻击刚才那些哥布林,也比其他人晚一步出手。
  虽然很没出息,不过这就是现实。
  「我觉得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
  「就是说啊。」
  阿弥也出声同意。身着布衣,且只有小刀一把,这样的男人看起来怎么可能很厉害?气场及威严、经验与应对进退,需要具备这些条件才能被誉为厉害,而要受他人认可,最简单的条件便是……衣装打扮。
  对此怠惰懒散的我,不可能被当成厉害的人。
  我和阿弥一样是救世英雄。听说这件事以后,慕露露望着我的视线便含有疑惑的情绪,不对,或许该说是疑问。
  如同她先前的问题——她想知道我是否真的是个应被称为英雄的人。
  她并没有把疑问写在脸上,只是散发出这种气息。我承受着慕露露的视线,伸了个懒腰。「那么,我们快朝王都赶路吧。」
  「嗯。」
  慕露露对我没有干劲的话点了点头,芙兰榭丝卡与菲洛纳笑了笑,艾路曼希尔德与阿弥则叹了口气。
  「莲司哥……好像变了。」
  『与其说是变了,不如说没那么认真了。』
  嗯,艾路曼希尔德的表现手法真是贴切,但她不是在称赞我就是了。
  「这世上有很多麻烦事的啊,阿弥。」
  『虽然你装得一脸正经,但也只是觉得被当成英雄很麻烦对吧?』
  「……你今天还真犀利。」
  『机会难得,让阿弥骂骂你也好。』
  为什么这时候会跑出阿弥的名字呢?我如此想着,顺势望向阿弥,而她被艾路曼希尔德点名后,也不解地歪着脑袋。
  『阿弥也说说他。』
  「要说什么?」
  『……跟莲司说,要更像个英雄。』
  闻言,阿弥抬头望向我,她的眼眸之中浮现出单纯的疑问。
  「艾路怎么了吗?」
  「一言难尽。」
  「喔……」
  我耸耸肩回应阿弥,她回话的声音,彷彿传达了自己对现状仍不甚理解。
  她应该是感觉到艾路曼希尔德和过去不一样了吧。因为阿弥和艾路感情很好,尽管在魔法都市时也说过好几次话,但或许因为那时候才重逢不久,所以没注意到这件事也说不定。
  『……不要说得好像我很奇怪一样。』
  我将手伸进口袋,用手指轻抚消沉的办斯的边缘。
  光是这样她心情也不会变好,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我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内心颇为脆弱。
  「总觉得声音好奇怪。」
  「她这么说呢。」
  与阿弥会合后,艾路曼希尔德已经不再对慕露露隐藏自己的嗓音了。
  都已经被察觉到我的身份,还隐瞒艾路曼希尔德的存在反倒更加可疑,也会让人产生无谓臆测。更何况可以多一个人说话,艾路曼希尔德也会觉得开心。
  『你们好没礼貌。』
  艾路曼希尔德以消沉的嗓音低喃。看来被人说声音奇怪,似乎让她很震惊。
  「我觉得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很不错啊。」
  「是吗?」
  见到搭档这么消沉的模样……不对,是听到她那么消沉的声音,我不禁觉得可怜,出声为她打气。
  慕露露想必是不习惯脑中有人发出声音,她因为我的话露出惊讶的神情。
  其他人也只能对消沉的艾路曼希尔德露出苦笑。算了,以一把传说中的……并非如此,以一把弑神武器而言,她的反应实在可说惹人怜爱。
  过去,她从未显露出这种反应——这家伙也渐渐习惯有伙伴在身边了吧。
  「我很喜欢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喔。」
  我揶揄地说,结果发现周遭的时间彷彿瞬间静止了一般。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唉唷,我开玩笑的。」
  『……最没礼貌的就是莲司了。』
  艾路曼希尔德以非常消沉的声音低语。

  * * *

  太阳西下,天空染上一片夕阳的霞色时,我们决定在『腐灵幽森』附近扎营,为了准备野营,分成两班行动。
  尽管这么说,但并没有分工得如此明确。
  我和慕露露去收集野营要烧的枯枝,剩下三人则负责准备晚餐,只简单这样分配而已。
  『…………』
  「你还在闹脾气啊?」
  『我才没闹脾气,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是喔?」
  『哼。』
  艾路曼希尔德说了很容易被看穿的谎,我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应,结果我决定先不要太在意她。
  实际上,虽然她嘴上否认,不过她应该是因为我没把她当作武器而闹别扭吧。刚才我们又撞见一群哥布林,结果我只拔出铁制小刀应战,没使用艾路曼希尔德。为这种小事闹脾气的艾路曼希尔德实在可爱——我边想着这种事,边收集野营要用的枯枝。
  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在『腐灵幽森』附近扎营的冒险者,所以我们没费什么工夫,便收集到相当数量的枯枝。
  「慕露露,你捡到多少了?」
  「一点点。」
  我望向一同收集枯枝的慕露露,发现她只捡了能用单手抱着的量。
  见状,我心想还要再多一些,而慕露露似乎也明白我眼神的意思,答完话之后,便不发一语地继续收集枯枝。
  「剩下的我来捡就好,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不用,这是我的工作。」
  「这样啊。」
  像这样一起做事的时候,便能发觉慕露露的责任感很强。
  毕竟她独自接受了精灵神的委托,甚至来到魔法都市,责任感当然是比一般人更强。
  然而初次相遇时爱睏的表情、不在乎金钱的性格,还有最重要的——非常贪吃的印象过于强烈,所以我便擅自认定她是个少根筋的孩子了。
  「阿弥和芙兰榭丝卡小姐不知道会做什么料理呢……」
  「……希望是能吃的东西。」
  「哈哈——的确是这样。」
  虽然这么说很没礼貌,不过我也赞成慕露露的意见。
  之前一起旅行时,都是由我负责准备餐点,因为我认为身为贵族的芙兰榭丝卡大概不会做菜。
  那虽然只是我个人的偏见,但我的预测却正中红心。在那之后已过了颇长一段时间,她虽不断加强剑术和魔法的练习,不过完全没有学习烹饪,总之实在很难对芙兰榭丝卡抱持期待。
  再来便是阿弥和菲洛纳了,阿弥她……嗯,三年前可是很惊人的呢。
  不不,其实她单纯只是不会做菜而已。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被召唤来异世界的时候,她只是个国中生,只有在学校家政课练习过制作料理而已。来到这里后,却过起从食材开始狩猎起的野外求生生活。要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女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烹饪,难度着实太高了些。
  「……莲司呢?」
  「嗯?」
  我在回忆往事的同时收集着枯枝,这次是慕露露问了我问题。
  我应声望向她,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收集到满怀的枯枝,手脚还真利落。
  「什么?」
  「你会做菜吗?」
  听见她突然其来的问题,我心想该怎么回答她,露出呆愣的表情望着慕露露。不,毕竟我们刚刚在聊料理的话题嘛,所以也不算真的很突兀就是了。
  慕露露本人的视线依旧带着睡意,也有点涣散,真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问我这个问题的。
  她觉得很擅长露出扑克脸……不过又有点不一样。
  「很普通。差不多能吃的程度而已。」
  我个人觉得应该不难吃……单独旅行时我会自己做饭,印象中过去也曾受到宗一他们的好评。
  不过,因为有同样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朋友……向女神祈求『希望变得能做料理』的异能,所以和阿弥他们旅行时,我没怎么做菜。
  「这样啊?」
  「我只会烤烤肉,做出能喝得下肚的野菜汤而已。」
  那名朋友也教过我如何切肉和分辨野菜,所以我对此还算有自信,只是调味就很随意了。总之就是很有男人味的料理。
  「男人做的料理就是这样啦,但菲洛纳的手艺……感觉好像非常了得。」
  『的确,那个精灵感觉很会做菜。』
  从外表而言,感觉他好像什么都能做得很完美。因为他是个帅哥吧?
  我在脑中想象着……总觉得菲洛纳下厨的模样应该颇如诗如画。
  就这层意义而言,不会做菜的芙兰榭丝卡便是所谓的遗憾美女了。
  ……虽然是自己先这样想的,但这评价还真过分啊,绝对不能在芙兰榭丝卡本人面前说出来。我想起她曾说过自己压根儿没作过饭。
  不过对男人而言,美女的手作料理终究是特别的,可以的话,希望她未来能有所长进。算了,关于这点,只能祈祷芙兰榭丝卡尽快提升厨艺了。她看起来很喜欢学习,说不定一阵子之后,便能端出可以吃的饭菜了吧。
  话说回来,在旅途中能使用的食材,也只有肉干或干粮这类能长期保存的东西。食材没那么多种,料理方式也变得很简单。
  我、慕露露和菲洛纳可以抓野生动物宰杀,新鲜的肉光只要经过烧烤,便会满溢肉汁,非常美味。若再摘一些能吃的野菜一起煮成炖菜,就更不在话下了。
  光这么想着,我便感觉饥肠辘辘。我用手摸了摸肚子,那里发出咕噜的声响。
  『你又在想奇怪的事了吧?』
  我的搭档真的很敏锐,还是我的表情太明显了呢?
  「慕露露呢?你有做过菜吗?」
  「烤肉吗?」
  我为了转移话题,向慕露露提出问题,结果得到了一个很豪迈的答案。
  烤肉是怎样啦?会说这种话的家伙我还是第一次……好像也不是。
  我被勾起了回忆,以前阿弥和宇多野小姐也是这样呢。觉得所有女性都会做菜根本是幻想,那才真的是奇幻世界呢。从未下过厨的人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来,也不可能马上就会做料理,这是理所当然的。

  (插图)

  「下次请菲洛纳教你做菜如何?」
  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在我们之中,只有菲洛纳能做出像样的料理。
  「我负责吃就好了。」
  「不会做菜的话,可没人敢娶你喔。」
  「那到时我就一个人过活。」
  「你真没梦想呢。」
  这回答颇有慕露露的风格,虽说不是什么坏事,但我有点担心这孩子的未来。算了,等她有了喜欢的男人时,这种想法感觉也会随之转变。
  「慕露露。」
  「什么?」
  「你在王都完成精灵神(翠尼利亚)的任务后,打算做什么呢?」
  「回到村里……吧。」
  「吧?」
  「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我好犹豫。」
  「啊,这样啊。」
  虽然仅是就我所知,不过慕露露在这里所吃过的料理应该没那么多种才对。
  因为她身上没有钱,所以在遇到我们之前,我不觉得她进过餐厅。
  那她吃过的料理就只有昨天的烤肉串、晚餐、早餐以及在道具店买东西时,强迫我们买给她的奇妙肉干而已。
  「等到了王都后,也得挣回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所需的钱呢。」
  「……需要钱吗?」
  「为了搭船,当然要钱啊。」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来的时候是怎么搭上船的?」
  「和妈妈一起。」
  啊,妈妈和她一起到港口吗?那就放心了。
  「爸爸想阻拦我,但被妈妈骂了。」
  「这样啊。」
  我也要照顾小孩——尽管他们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因此我还是很能理解慕露露爸爸担心的心情,不过我还没宠孩子到会妨碍女儿出门旅行的程度。
  「然后我在船上时,钱被偷走了。」
  「…………」
  『第一次听说呢。』
  「因为我没说过。」
  嗯,我是也没问,所以这的确是第一次听到……
  「所以你才会身无分文啊?」
  「嗯,我问了王都的方位就开始走,然后就遇到菲洛纳和莲司了。」
  所以你就这样直接穿越王都,走到魔法都市了啊?
  气氛微妙地变得有些沉重。我捡完一定数量的枯枝后,站起身来。
  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所以腰很痛。
  我用没抱枯枝的另一只手捶了捶腰,觉得很舒爽,自然而然地发出很像老人家的声音。
  「像个老爷爷一样。」
  「……我还没老成那样。」
  『你刚刚那动作,让我想帮你辩护都很难……』
  别发出那种真的觉得悲伤的声音啊,我可是会哭的喔,混帐东西。
  「少说傻话了,回去啰。」
  「嗯。」
  『做出傻事的是莲司你啊……』
  我这搭档真的很爱多嘴,不过我或许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我回到扎营的地方,那里俨然已成为战场……还好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我见到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一边谈笑、一边准备料理,菲洛纳则在不远处眺望两人。
  真是一幅和平的景象。
  「我们回来啰。」
  「啊,你们回来了。」
  因为没有人发现我们,所以我便主动出声,阿弥立刻回应。
  她手上拿着我借给她的铁制小刀,刀刃上沾着鲜血。她的侧脸受火光照明,对我露出笑容,这景象依观者而定,或许会觉得很恐怖。
  脑中虽然突然闪过这个想法,不过我并不觉得恐怖,所以那怎样都好。
  我将收集而来的枯枝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伸了个懒腰后,和菲洛纳对上视线。
  「真像个老人家。」
  「……连你也这么说啊。」
  听见菲洛纳的话,我不耐烦地回覆,他则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刚刚才被慕露露说过一样的话。』
  「吵死了。」
  我以有些粗鲁——我亦有所自觉——的语气回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帐篷之类的东西因为很占空间,所以我们这次并没有带。而且架设、收拾以及搬运帐篷都很累人。
  睡觉时用毛毯包裹身体就好,这次旅途都要这样夜宿。
  对才第二次出门旅行的芙兰榭丝卡而言,应该有些严苛,可是她第一天晚上看起来心情高昂、状似愉快。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到第几天呢?真是期待啊。
  「呵……你露出很坏心眼的表情喔?」
  「是吗?」
  被菲洛纳如此指摘,我用右手摸了摸脸颊。
  正当我们谈话时,慕露露也混入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之间,加入了烹饪组。
  应该说她等不及要吃饭,跑去出一张嘴比较正确。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走?」
  「姑且照我们离开魔法都市前说明过的那样。」
  我捡起自己放在地上的行囊,拿着它坐到菲洛纳身边,取出两张地图……魔法都市周边的地图以及接下来要前往的『腐灵幽森』中的矿山地图。
  在腐灵幽森深处的矿山……现已成为废矿坑坑道的地图。
  明明都已成为废矿坑,为什么还有地图可买呢?因为时间就是金钱,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其他人甘冒危险,也希望更早一步抵达王都。
  根据打听来的情报,这条路比起绕过森林沿着街道走,能快上两三天。
  我对菲洛纳如此说明时,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那个废弃矿坑的确能通往山的另一边。」
  「你也知道啊?」
  「我可没白长岁数。」
  他潇洒耸肩的模样,还真令人觉得可靠。根据菲洛纳的话,这座森林被称为『腐灵幽森』是几十年前的事,过去在森林中央的矮山……能采掘到纯度不高的银矿。
  那里原是一座充满绿意的森林,因为邻近魔法都市,在森林里有一座小村庄,以及一处埋葬被魔物或魔族袭击而死的受害者坟场。
  ……我们被召唤来这异世界后,在大型战役与最终决战之际,也死了很多人——以千为单位的人。若是在那之前的战役,则更难想象到底死了多少人。
  尽管并非全部,不过魔法都市一带的死者,大多都埋葬在魔法都市东边的森林之中。
  在几十年前,这里只是一座规模较小的银山,话虽如此,银是魔法与炼金术的重要媒介,能有效接收与附加女神的恩惠。于是可以采掘到银矿的这个地方便有许多人聚集。不过,银既然有各式各样的用途,对身为女神之敌的魔物与魔族而言,自然也是个令人不悦之物。
  也就是说,因银的魔力聚集而来的并非只有人类,魔物亦然,那座小村庄不消多久,便从地图上消失了。
  死去的人们其亡骸被弃置,变成不死者复活于世。那些会动的尸体与恶灵,或许因银山中残存的银之魔力影响,它们相当强大,其中更不乏埋葬于坟场中、与魔族战斗而死的士兵或骑士等僵尸。
  而且不死者正如其名,基本上是不会死的。即使切断它的手臂、砍飞它的脑袋,经过一段时间便会再生。就算让它无法动弹,也只能争取时间,过了数小时或数天后,它们便会再次复原。
  我曾目睹数次不死者再生的画面,实在是令人作呕的光景,即使在我已习惯杀戮的现在,那画面仍会让我恶心想吐。
  要彻底杀掉它们,只能倚赖接受过女神祝福的银制武器,或不断焚烧,直至它们完全无法再生。我们没有购买银制武器的资金,最好的方法便是放火烧吧,用阿弥与芙兰榭丝卡等魔法师的魔法,或提灯的燃油来烧都可以。
  「我对最近的『腐灵幽森』不慎了解,矿坑的出入口不知道还能不能通行?」
  「根据昨天听说的情报,商人在赶时间时好像也会利用这条路。」
  「这样啊。」
  既然没听闻坑道已无法使用的消息,那应该还能通行。
  「在那种时候,商人都会僱用很多冒险者就是了。」
  「这就表示相当危险呢。」
  『不死者确实很棘手啊。』
  艾路曼希尔德插进我和菲洛纳的对话之中,嗓音带着较以往更甚的情绪。这也很正常,毕竟不死者就某种意义而言,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天敌,因为怎么砍都砍不死。
  她是能弑神的神兵利器,却杀不死已死的僵尸。
  没有实体的恶灵或史莱姆这类软体动物,也是她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所谓的天敌。
  实在很悲惨。
  「因为你无法砍死它们啊。」
  『莲司你也一样吧?』
  语毕,我俩同时发出叹息。真是悲惨啊。
  明明能斩神屠魔,却对僵尸束手无策。不,那可不是游戏或漫画中的僵尸,现实世界里的僵尸十分难对付。
  「即便知道这点,你还是要穿越那座森林吗?」
  菲洛纳对咳声叹气的我俩这么问道。
  那表情……该怎么说呢,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没办法啊,因为我们很赶。」
  我这么回覆,从口袋之中取出徽章(艾路曼希尔德),用手指把玩。
  「抱歉了,或许会让你们遇到有些危险的状况。」
  「别在意。冒险者就是这样的职业。」
  他的一席话真是令人安心。使我顿时觉得轻松不少,用手指弹起徽章。现场只有绯色月光照耀,不过我依然没有丢失目标,用手接住高高飞起的徽章。
  我摊开手掌,出现的是正面。
  「如何?」
  「看来我们的运气似乎不错。」
  「这样啊。」
  菲洛纳扯动嘴角无声一笑。我仰望天际,此时太阳已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彼端,藏起了它的身影。
  「莲司哥,饭煮好了唷!」
  「菲洛纳先生也请吃饭啰。」
  我望向少女们,看来她们准备好晚饭了。
  「晚餐好了呢。明天之后的事,等吃过晚饭再说吧。」
  「嗯。」
  我们走向营火,小铁锅中的是充满野菜与肉的汤品,营火边缘插着一圈不知是什么肉的烤肉串,还有符合人数的的干粮。
  「这是什么肉?」
  「是勒鲁拉唷。莲司哥和慕露露去收集枯枝时,菲洛纳先生抓回来给我们的。」
  勒鲁拉是一种类似兔子的野兽,外型小巧可爱,若在我原本世界中,应该会成为被豢养的宠物,它体型虽小,不过很多部位都能吃,也没什么腥臭味,易于入口。
  刚才阿弥手上沾到的应是勒鲁拉的血吧。
  「是阿弥负责解体的吗?」
  「对啊。」
  她自然地说道,但我有些惊讶。
  「真亏你能解体它呢……」
  「我在这一年间,努力学习了如何做菜喔?」
  「这样啊。」
  『喔——』
  还真令人期待呢——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发出莫名高姿态的低吟,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以前你明明光看到血,就会尖叫呢。」
  「这种事就不用再提了啦。」
  我提起过去的话题时,立刻被阿弥骂了。我连忙道歉,耸了耸肩,将汤盛到准备好的碗中。
  盛完一轮后,还剩下半锅。若是很好吃的话,就让大家接着盛吧。
  「阿弥大人怕血吗?」
  我将盛好汤的碗递给芙兰榭丝卡,她接下后,坐在阿弥身边这么询问。
  我被阿弥狠瞪一眼,不过我刻意装作没注意到,将汤递给菲洛纳与慕露露。
  「看起来很好吃呢。」
  「嗯。」
  听见菲洛纳的话后,慕露露也出声同意,这两人亦围着营火坐了下来。
  我最后将汤递给阿弥时,她又轻轻瞪了我一眼,看来我玩笑开过头了。
  「趁热吃吧。」
  「是啊。」
  菲洛纳附和我说的话,我与阿弥轻轻合上双手,芙兰榭丝卡则彷彿祈祷一般,双手交握在胸前,菲洛纳与慕露露也如芙兰榭丝卡一样,交握双手后后轻闭双眼。
  女神与精灵神——虽然献上祈祷的神祇不同,随着祈祷奉上感谢之情,倒是放诸四海皆比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我和阿弥开口,并等待三人祈祷完毕。
  「久等了。」
  「没关系。」
  芙兰榭丝卡代表三人这么说后,我们便开始用餐。
  我吹着热汤,等它稍微凉一点再送进口中。野菜的些微苦味与新鲜肉汁的美味取得平衡,尝起来十分好吃。若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口味再重一点,可是旅途中不可能取得调味料,所以只是奢侈的渴望。
  我啃一口干粮配一口野菜汤,接着拿起一根以营火烘烤的烤肉串。
  经火焰烧烤,肉块上溢出的肉汁滚烫地冒着泡,芳香的香气钻进鼻孔之中。
  我一口气吃掉这不怎么大的肉块其中三分之一,口中立刻充满肉汁。这是将捕捉到的兔肉(勒鲁拉)切下,清洗干净后再撒盐搓揉吧,肉原本的味道之中略带些许辣味,令人食指大动,咬了几口后,口中便充满唾液。
  一起吞下肚后,便涌起难以言喻的幸福感,让人不禁露出笑容。
  「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还好啦……只是煮跟烤而已。」
  阿弥这么说,但被称赞似乎令她颇为开心。刚才闹别扭的表情已不见痕迹,她带着腼腆的笑容喝自己碗里的野菜汤。见到她试图隐藏害羞的举止,我不禁莞尔。而当菲洛纳等人也纷纷给予高度评价后,她这才抬起脸来,露出灿烂的笑脸。

  * * *

  「你不睡不要紧吗?」
  「嗯……是的。」
  闻言,我道了声「这样啊」,将方才折断的枯枝丢进营火之中。收拾完晚餐的残骸,并说明隔天起的行程之后,便没有其他事要做了。因为白天行走的疲惫,芙兰榭丝卡与慕露露早早便就寝。说是就寝,也只是用毛毯裹着身体,直接躺在地上而已。
  虽然有点早,但我也让菲洛纳先去睡,剩我和阿弥两人顾着营火。
  还真是怀念啊——我没说出口,在心中如此低喃。
  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之中,我也常和阿弥一起顾营火。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我还记得她一开始很提防我,根本无法好好说话,直到我在她和巨魔还是什么战斗时救了她后,我们之间才变得比较有话聊。
  我想起我们能正常对话的契机,却想不起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好怀念啊。」
  我们不知沉默了多久,蓦地,阿弥这么对我说。
  「就是啊。我们以前常常一起像现在一样顾营火呢。」
  「……是啊。」
  我这么回答她后,她也开心地回道。是因为我还记得往事,还是我把话题接下去让她感到开心呢?大概是前者吧。
  「吶,阿弥。」
  「怎么了?」
  「魔法学院怎么样?开心吗?」
  我在重逢时似乎也问过同样的话,但现在和当时不同,只有我和阿弥两人独处。听我这么问,阿弥便将视线投向我,接着开始笑了起来。她虽然压抑着笑声,但似乎真的觉得很好笑。我疑惑地想自己是问了什么怪问题吗?
  「莲司哥问的问题,好像爸爸呢。」
  「……是吗?我并没有这种打算啊。」
  我搔了搔头。
  我的动作不知是否让她觉得更好笑,阿弥笑到肩膀微微晃动。
  『问点更风趣的问题不是很好吗?』
  「那是怎样的问题啦?」
  更风趣的问题是什么啊?
  「吶,阿弥。」
  「呵呵,这次想问什么呢?」
  「嗯——……」
  我斟酌着话题。突然被要求讲点风趣的话,让我感到困扰,如果问阿弥「你有男朋友了吗?」也很奇怪吧。
  弥生应该没交男朋友吧,之前问宗一的时候,他也说他没有女朋友。那家伙很笨拙,不擅长撒谎,所以应该是实话。话又说回来,宗一或许只是他没注意到别人的好感而已,感觉这种可能性还比较高。
  因为艾路曼希尔德的一句话,总觉得我提问的难度一口气提升不少。
  「真是的。」
  我暂时烦恼了一会儿,耳边便传来阿弥无奈却又有些开心的叹息声。我竟然连对话都无法正常进行,真是个没出息的大人。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阿弥则露出柔和的笑容,将枯枝放进营火之中。
  阿弥真的长大了啊——见到她的笑容,我不禁怔怔地如此作想。过去她有许多孩子气之处,也有许多可爱之处,偶尔展现的成熟举止又往往令人惊讶。
  不过她如今露出的笑容,是几乎让人看呆、充满女性魅力的表情。对她产生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不妥,便将视线从阿弥身上移到营火。我叹了一口气,自己看着相差十岁的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由得觉得自己比阿弥更像个孩子,因为混杂着羞耻与难堪,让我再度叹了一口气。「魔法学院很开心唷。交了很多朋友,我也能读懂许多困难的魔法书了。」
  『朋友啊?如果是阿弥的话,应该也有很多男性朋友吧?』
  别问这种事啦。听见艾路曼希尔德一如往常的发言,我不禁殷切地祈求我的搭档能看一下气氛。
  不知阿弥如何看待艾路曼希尔德的问题,她露出腼腆的笑容望着营火。
  总之,我隔着口袋敲了敲艾路曼希尔德,暗示她察言观色一下。
  「嗯,开心就好。和同学、朋友一起游玩是很重要的。」
  我再度转移话题。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言,阿弥应该有许多男性朋友。不对,那些男生应该都想和阿弥发展成朋友以上的关系吧。
  虽说其中或许带着我的私心,但阿弥长得很可爱,与同年龄的女孩相比,有种更加清丽脱俗的感觉。而且除容貌以外,她还有英雄这个头衔,说不定许多贵族男子都注意着她。
  「……就这样吗?」
  阿弥似乎对我的话有所不满,噘起小嘴。
  感觉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我却刻意装作没察觉到,将枯枝投入火堆之中,哔剥作响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疗愈。
  『真是的。』
  「对我来说,我只希望阿弥像个学生,好好享受学校生活,仅此而已。」
  宇多野小姐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送阿弥他们去魔法学院过学生生活吧。
  十五岁,一般而言还是学生,处于最爱和朋友游玩的时期;而十八岁则是高中女生吗……
  我不禁如此心想。
  「莲司哥总是只担心我们的事呢。」
  「因为我是大人啊。」
  「好狡猾。」
  「变成大人后,就会变得很爱操心喔。」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完话就耸了耸肩,回应我的是一声叹息。
  又是一阵沉默,耳边再度传来营火燃烧声、风吹抚草木的声响,以及芙兰榭丝卡等人的鼻息。
  『莲司总是很狡猾啊。』
  「你给我安静点。」
  我真的会把你这家伙丢飞喔。
  「艾路变了呢。」
  『嗯?』
  「变得像人了。」
  『……我可是武器啊……』
  听见阿弥说的话,我不由得无声发笑。而我一笑,便感觉到艾路曼希尔德散发出不满的情绪。没办法,因为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武器,而是搭档啊。
  所以阿弥这么说你,让我很开心;你像人类一样感到不满而闹别扭,也让我觉得乐在其中。
  「她这么说呢。」
  『莲司和阿弥为什么都这么不想把我当作武器呢……不……』
  这副叨叨絮絮地抱怨的模样,的确很像人类啊。
  她的反应让我们觉得有趣,我和阿弥两人又笑了起来。都是因为你说了奇怪的话啊。
  ……能说话,又拥有自我意识,我可无法把这样的你单纯当作一把武器。
  「你去睡一会儿如何?」
  「轮到莲司哥睡的时候,我也会睡唷。」
  「这样啊。」
  我简短回覆,又将枯枝放入营火之中。
  此时,阿弥不发出声响地站起身,坐到我当作椅子的平坦岩石另一端。
  「以前一起旅行时,你也会这样坐过来呢。」
  「……真是的。」
  只是比起当时,现在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一些。
  我该当作她愿意对我敞开心门了吗?还是该将之当作单纯的撒娇呢?
  在那之后,我俩没什么交谈,一直顾着营火。
  我迟了些才与菲洛纳交换顾火的工作,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顾营火比想象中更令人怀念。我和菲洛纳交班后,裹在毛毯之中如此自问自答,接着露出苦笑,并闭上眼睛。
  「艾路曼希尔德,晚安。」
  『嗯嗯,好好休息吧,莲司。』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闯入不死者与恶灵猖厥盘据的森林了,我可没有余裕思考多余的琐事。
  因为我不想让孩子见到我没出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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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大逆不道的弑神罪人

  强是什么呢?
  对这个字的诠释一定没有正确答案吧?
  但是我想变得更强。

  『腐灵幽森』如其名,是一座大地与树木皆腐败溃烂,死者与幽灵横行妄为的森林。
  光行走在这片沉重的大地便会消磨人的体力,腐败草木所发出的浓重腐臭类似瘴气,侵蚀着我们的精神。毫无绿意的树木虽能让人直接感受太阳的光辉,却也让太阳的热度蒸发凝滞的水分,反而更进一步消磨我们的体力与精神。
  肉体已死,却能任意活动的死者(僵尸)总是朝生者袭来,宛如要让我们成为它们的伙伴(尸体)一般。失去理性、依本能行动的尸体已没有保护自己身体的想法,无论拳头粉碎或手臂折断,依然毫不在乎地朝我们攻击。那拳头已剩枯骨,但拥有击碎巨树的威力……不过其肉体耐不住那样的攻击,自己的手臂也会与巨树一同报销。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或者应该说,它们会去找其他的手臂修复(黏接),实在有够卑鄙。即使打烂它们的头也不会死,而心脏原本就没在跳动了。所以为拉长它们修复的时间,只能切碎、焚烧、冰冻等等,又或者炸得它们灰飞烟灭。
  它们拥有怪力又非常强韧,真是十分棘手的——原人类(魔物)。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尸体是依何种原理行动,因此也不知正确的处理方法,相当麻烦。
  拥有如雾般躯体的恶灵总是想趁我们精神耗弱时,趁隙夺取我们的肉体,而我们的物理攻击又对它们都起不了作用。
  因为它们没有肉体(实体),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只能靠菲洛纳将元素精灵之力赋予在弓箭上射穿它们,我和慕露露完全派不上用场。
  「菲洛纳,你还可以再加把劲吗?」
  「嗯,没问题。比起我——」
  「我会照顾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你只要设法穿越森林就好。」
  「……抱歉了。」
  听见菲洛纳直率的话语,我不禁苦笑,回答他「你别在意」。
  在这座森林中前进,受到最大影响的便是菲洛纳了。由于死者与瘴气的影响,使得他几乎失去所有元素精灵的庇佑,真没想到因死者与灵魂的憎恨而扭曲的森林,竟能对精灵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这里与菲洛纳所居住的『魔力秘林』那般正常的森林完全相反,想必他本人也没想到身体状况会变得这么差。他虽极力忍耐,脸色却越来越差,动作也随着时间越来越迟钝,可以明显看出他状况并不好。
  我本来就知道不死者有多么棘手,却没想到它们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我并非第一次与精灵一起旅行,但过去和他们一起行动时,都是在受元素精灵强力庇佑的森林中移动。
  原来如此啊,精灵之所以会被称为森林守护者,我又知晓其中一个原因了。
  虽然现在不会立刻发生什么状况,可是他状况这么差,很可能导致什么意外。我心想得做点什么,却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上策,然而在这座腐败的森林之中实在很难实现。
  腐灵幽森之中没有铺设好的道路,我们只能靠身为森林子民的菲洛纳近乎预知能力的经验往前移动之故,所以菲洛纳若是无法动弹,情况会非常危险。
  「如果至少有个空气新鲜的地方也好……」
  『这座森林里很难找到吧。』
  这倒也是,瘴气成为一种异臭,侵蚀着我们的精神。更糟糕的地方,浓烈瘴气会像雾般覆盖一整个地区。
  我选择这条路线之时已问过许多冒险者,现况却比他们所描述的还要惨烈。亏我当时还付了以情报费而言绝不算少的金额,这样一来,得到的情报根本丧失了意义。
  我们这三天几乎没有休息。因为我们让女性优先休息,所以先不说我,菲洛纳的疲劳已经濒临极限了。
  「要是你能变成银剑的话,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若是能这样我也乐得轻松。很遗憾,我不是银,也不是秘银。』
  算了,我原本就没抱多大期望。我这么叨念着,来到芙兰榭丝卡的身边。
  我和芙兰榭丝卡走在前方,中间是菲洛纳,后卫则是阿弥与慕露露。我想这是最不会对菲洛纳造成负担的行进方式。
  「芙兰榭丝卡小姐。」
  「莲司大人,怎么了呢?」
  我出声喊她之后,她则精神抖擞地回覆。
  芙兰榭丝卡与慕露露晚上多多少少能休息一下,所以还很有精神,不过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的阿弥似乎有点缺乏集中力,应该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即便阿弥拥有强大的魔力,依然是个人类,她这一年都在学院中度过,过着普通女孩的生活,身体看来已经忘记旅行的感觉了。
  阿弥心中应该觉得自己还像过去一样……像过去和我一同旅行时一样能行动自如。就这层意义而言,不久前还和我一起行动的芙兰榭丝卡看起来比较没那么疲劳,也更习惯旅行。
  「慕露露也是,你们要是累的话,要在走不动前告诉我,我们就先休息。」
  「呵呵,谢谢您这么关心我们,不过我目前没问题。」
  芙兰榭丝卡这么说道,并露出柔和的笑容。真是令人安心的话。她晚上在『腐灵幽森(这种地方)』也可以沉沉睡去,似乎还能很有精神地活动。
  又走了一会儿,我从行囊之中取出地图,边走边摊开来看。
  这幅地图不能说很准确,但至少可以知道我们该朝哪个方向走多远。我看着地图,并抬头仰望太阳。
  我藉此计算出方位,依照地图所示前进。
  远方已依稀可见记载在地图上、位于『腐灵幽森』中央处的矿山,之后只要笔直走到入口处就可以了。
  我边看地图边走,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那与我们的脚步声不同,听得出踩到了什么。冒险者在这种地方都会尽量避免发出脚步声,选择空旷的地面行走,对方不这么做,就表示——
  『莲司。』
  「嗯。」
  我粗暴地摺叠地图塞进口袋,手则从鞘中抽出小刀,僵尸虽拥有怪力,动作却很缓慢,我有自信能观察它们的攻击并躲开。
  正因如此,我才不使用艾路曼希尔德,不过脑中却传来叹息。
  『芙兰榭丝卡,敌人来了喔。』
  「是!」
  芙兰榭丝卡比我慢了些,也拔出腰际的短剑。我停下脚步确认后方有无动静。正当我想叫阿弥与慕露露稍加喘息时,从声音来源处走来了三只僵尸。
  它们的皮肤腐烂,可见到皮肤下红肿的肌肉纤维,眼窝处空无一物,嘴唇也早被野兽啃蚀殆尽,可以看见褪成褐色的牙龈。
  它们虽然穿着生前的衣服,然而长年曝于风雨,早已变得破烂不堪。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而是仅有遮掩身体各处要害效果的破布,勉强地遮蔽部分身体。
  不知是脚断了还是修复失败,三只僵尸的走路方式都有些奇怪。
  能察觉到生者气息的僵尸毫不警戒周遭,笔直地朝我们走来。就像看到玩具而兴奋的孩子一般伸出双手,步调缓慢地向前行进。
  但是我和芙兰榭丝卡都知道,若是被那双手抓到,可是会被轻易地压制。由于它们的肉体已经死透,所以腕力大幅超越了人类极限。拳头能粉碎人类的骨头,握力也能捏烂肌肉。还活着的人仅能使出自己肉体一半以下的能力,一旦变成僵尸后,便会从束缚之中解脱。
  因此,为了不让僵尸碰到我们,芙兰榭丝卡挥剑斩断它们伸出的右臂。
  腐烂的手臂无法抵御铁剑,肉被撕裂,骨头也无法承受冲击而折断。
  尽管手臂折向难以置信的方向,僵尸依旧毫不在乎地意图抓住芙兰榭丝卡,用身体冲撞过来,而芙兰榭丝卡往后一跳回避。
  她再度挥剑,斩断僵尸另一只手臂。
  我注意着她的战况,再望向朝我而来的剩下两只僵尸。它们的速度也很慢。
  我先朝向离我比较近的僵尸,以前踢的要领踢碎它的膝盖骨。脚上没有传来踢击肉体的触感,而是有点难以言喻……彷彿踢到什么黏性物体的触感,不过踢碎硬骨的感觉仍是透过皮靴传来。
  我因此皱起了脸,立刻与呈跪姿倒下的僵尸拉开距离,再对另一只僵尸如法炮制,使它们的动作变慢。
  一般而言,这时敌人便该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不过僵尸即使膝盖骨折,依然能在地上匍匐着朝我们袭来。不过速度比双脚完好时还慢一倍,就算只用走的也可甩开它们。
  话说回来,它们的身体与地面磨擦,皮肤与肉块……各种腐烂的东西旋即从身上剥落。
  真是令人不甚舒服的景象。不过我已经看惯了,如今也不会感到想吐。
  我瞅了在地面爬行的僵尸一眼后,望向芙兰榭丝卡,她斩断僵尸双臂后又将下颚砍飞。僵尸的攻击不外乎殴打、抓住、啃咬这三招,芙兰榭丝卡已封锁了它所有的攻击手段。
  「这比对付哥布林还轻松吧?」
  「是、啊……」
  闻言,芙兰榭丝卡回答得有些暧昧。毕竟对手是人形……应该说原本是人类,她内心应该有很多感触吧。
  僵尸虽拥有怪力,动作却比猪(半兽人)更加迟缓。只要没被包围,便比哥布林还好应付。
  我们让三只僵尸失去攻击能力后,继续朝目的地迈步。
  我将没派上用场的小刀收回鞘里,芙兰榭丝卡……则烦恼着该如何处置被僵尸腐坏的体液弄脏的剑身,最后,她拿进入森林后已用过几次的脏布擦拭它。
  「必须考虑一下战斗方式呢。」
  「唔……是的。」
  就算不用手碰触,斩断腐肉的触感与腐败体液的恶臭,还是令她很难受吧。我的靴底也沾满腐肉,即便用清水洗净,我也不想再穿它了。
  进入『腐灵幽森』后,我们一直重复上演这样的戏码。即使杀了它们也毫无意义,非必要时,我们都是让僵尸失去攻击手段后再度往前进。若数量过多……十只僵尸同时出现的话,就让阿弥或芙兰榭丝卡施展魔法烧它们,除此之外,几乎都选择不多加理会。
  毕竟对方是不死者……已经死了。要让死者赴死……是一件很困难(麻烦)的事。
  『差不多了吗?』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
  目标矿山已近在咫尺,我们拨开枯草前进,终于找到废弃矿坑的入口。白色岩石与需要仰望的高山,那个入口宽敞得即使我们五人并肩而行也能通过。内部以木制梁柱支撑,能在角落看见蜘蛛结的网。
  商人好似也会行经这条路,不过这里并没有因此而很洁净,梁柱十分肮脏。
  「终于到了吗?」
  三天——我们穿过森林抵达这里的日数。
  接下来必须穿越这座废弃矿坑,抵达另一侧。
  根据我听到的情报以及地图判断……需花费半天才能穿越。现在进入废弃矿坑的话,抵达另一边大概是傍晚时分。
  接着,便只剩再从那里穿越『腐灵幽森』,走到王都而已。
  旅途总算过了一半,现在还在半山腰,不过也因为终于走了一半,心情稍微变得轻松了些。
  「菲洛纳,你没事吗?」
  进入废弃矿坑前,我们稍事休息,将行李都放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是,森林中的地面虽然泥泞不堪,矿坑入口却很干爽。这附近没有树木遮荫,所以是被太阳晒干的呢?还是因为这座废弃矿坑是银山,银的魔力发挥了什么作用呢?
  我这么想着,望向矿坑内部,然而感觉不到任何清净的气息或魔力,反而因为太阳光无法深入内部,传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氛。
  「稍微休息后,便一口气穿越矿坑吧。」
  「好的。」
  阿弥应声表示同意,开始堆栈起在森林行走时捡起的枯枝。
  堆完后,我从附近找了大小适中的石块围着,拜托芙兰榭丝卡生火。行进间不觉得冷,但这座森林受瘴气笼罩,比森林外更让人感觉有几许凉意。
  阿弥没有说出口,不过也很担心菲洛纳,所以才这么做吧。所有人围着不是很大的营火,光是这样,便觉得身体变得温暖了起来。
  「令人不舒服的森林。」
  在进入『腐灵幽森』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菲洛纳终于开口。或许抵达废弃矿坑,也让他稍微恢复了体力。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这真的是座令人不舒服的森林呢。」
  菲洛纳的声音十分郁闷,所以我刻意开着玩笑,但他的表情依旧很阴沉。
  连如此珍视『魔力秘林』的菲洛纳都说「这座森林令人不舒服」,那么这座腐败森林的状况可说十分糟糕。
  「这里几乎没有元素精灵大人的气息。」
  他含糊不清地低语,并转动着颈部,舒展全身上下的关节,响起一阵咔咔的清脆声音。
  「这样下去,这座森林只会濒临死亡……」
  他声音中夹杂着悲伤的情绪。
  元素精灵很少——对我而言……不对,除了菲洛纳以外,对在场的人来说,这都是一种很模糊的概念吧。慕露露虽然同样崇敬精灵神(翠尼利亚),可纵使她能了解菲洛纳话中的意义,眼眸中依然没有实际感觉。
  「没办法了吗?」
  慕露露这么问道。菲洛纳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并非这类知识的专家,所以无法插话,只是身为森林子民的精灵都这么说了,现状便是无计可施吧。又或者,身为元素精灵母亲的翠尼利亚,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照菲洛纳所言,因为元素精灵很少,所以森林步步走向死亡;那么只要让元素精灵聚集到森林,森林或许可以重获新生。以更现实的角度来想,我脑中浮现这块大地……这附近的土地缺乏营养,所以树木枯萎凋零的画面。
  「过去都只是作为知识而认识,但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的森林啊。」
  他对我这么说。
  闻言,我耸了耸肩以示回应。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确实知道有许多类似『腐灵幽森』这样死去的森林。旅行会让人不慎看见——不慎见证这类令人厌恶的事。
  世界并非都是优美的风景。还有在我们被召唤来这世界前遭到破坏之物、我们在旅途中所破坏之物,以及无法守护之物。
  一想到这里,光是应声,都让我情绪有些消沉。
  「世界上要是只有美丽的风景就好了。」
  「就是说啊。」
  回应我的是芙兰榭丝卡。她或许想起了前几天我们一起看见的『魔力秘林』中美丽的绿意。
  漂亮的绿叶、刻划着数百、数千年岁月的大树、澄澈的泉水、清净的空气、凉爽的微风、水之精灵(温蒂妮)的清冷及充满生气的森林芬芳。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于这座森林之中。若如菲洛纳所言,这里再也感受不到那些事物了。彷彿对这件事感到悲伤……芙兰榭丝卡的声音与菲洛纳一样有些消沉。一阵冷风吹过,宛如昭示着这份感情。
  夹带森林腐臭的风令人觉得不适,但只是这样倒还没什么问题,一直吹风的话,令人担心身体是否会因此受寒。
  现场的气氛让我有此感受。『腐灵幽森』以及即将潜入的森林深处——意即废弃矿坑,都使我的心情瞬间变得郁闷。
  我用营火温暖身子,并再度看向矿坑入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随时会出现幽灵的感觉。
  嗯,不过实际上会出现的并非幽灵,而是僵尸与恶灵……恶灵是幽灵幻化而成的吗?
  我想起过去曾和其中一位伙伴谈论过这个话题。

  * * *

  这里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说是废弃矿坑,偶尔也会有人通过,所以并没像想象中地脏。不仅如此,甚至美得让人感觉到神圣……的氛围,然而依然无法以清净称之。
  裸露的岩壁与太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黒暗之地,在提灯的照耀之下,岩壁散发出类似水光的独特光泽。
  若用颜色来譬喻,那并非黑色,而是蓝色,是比黑色更深邃的靛蓝幽暗,是甚至能吞噬光芒的深远黑暗。话虽如此,并不会令人感到寒冷,反而让人涌现一种神秘的兴奋感,也同时油然升起一股兴趣。
  这里是废弃矿坑,我原本想象的画面是地面杂乱地散落许多失去用途的圆锹,或装填矿石的推车,空气之中也充满灰尘且潮湿。
  然而此处其实没什么灰尘,空气很干净,深呼吸的话,肺中会充满冰凉的空气。空气十分冰凉,是几乎令身体发寒,可以称作冷气的空气。不过一旦肺中充满这样的空气,便会感觉到因步行而疲惫的身体冷却下来,思维也变得清晰。
  在幽暗之中飞舞的光点若说是灰尘又显得过大——那是不同于提灯光源的光粒子,似乎对空气的流动与振动十分敏感,会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犹如闪避地四处移动。我单手拿着提灯与行囊,以另一只手抓住光点。
  抓住光点的手松开后,我便发现那是一只小虫。小虫比萤火虫还小,是有很多只脚的发光生物——我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因体内化学反应而能自动发光的昆虫或深海动物,似乎有着这样的统称。因为栖息在黑暗的废弃矿坑中,所以如此进化了吗?
  我摊开手,发光生物便再度飞起,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无数光点在一片靛蓝的幽暗之中闪烁,搭配冰冷的空气,总觉得别有一番神秘的气氛。

  (插图)(插图)

  这景象既梦幻又蛊惑人心,有种冲动驱使着我凝视这幅光景,然而这么一来就无法离开矿坑了。我一边感到可惜,一边有些欣喜地环顾四周漫步。
  这样前行,会觉得提灯的光源实在有些煞风景,但也不可能熄掉它。
  毕竟不知道不死者会潜藏在哪个角落,不管景色再怎么美丽,熄灭光源都太危险了。虽然可以用魔法照明,可是阿弥的魔力过强,会让已习惯提灯微弱光线的眼睛感到炫目;而芙兰榭丝卡的魔力所制造出的光源不会太亮,那也和提灯没什么差别。说到底,我们本来就买了提灯,便是为了节省着魔力,以应付任何紧急状况。
  「看得入迷了吗?」
  「嗯,有点。」
  菲洛纳发现我行走速度变慢了,开口这么问,我则耸了耸肩。他或许还记得之前我说过自己喜欢欣赏美丽的风景。
  「真是美好的景色呢。」
  「是啊,真漂亮。」
  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也发出赞叹,看来她们也被眼前景象吸引了。
  那没出声的慕露露呢?她被拿着提灯的伙伴包围在中间,也抬头望向废弃矿坑的天花板。提灯光源微弱,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她说不定也享受着这样的景色。我看着众人的反应发出轻笑,注意着脚边向前迈进。
  我们用提灯的光源照亮矿坑的石壁,顺着路往前走。
  一行人走进坑道没经过多少时间,不过太阳光已经完全照不进来了。
  芙兰榭丝卡一直欣赏着荧光点点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后,她开始警戒四周,那副模样彷彿害怕着什么似的……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在『腐灵幽森』露宿野外时,她都不曾显露丝毫害怕黑暗的模样,却会害怕废弃矿坑的黑暗啊。
  不过在黑夜中度过一晚,与警戒着暗处前进,所感受到的恐惧大概也不同吧。我们行走的速度固然慢了下来,但现在的速度正好适合提防着周遭往前推进。
  即使不到『腐灵幽森』泛滥的程度,坑道里应该也有不死者,我们多加戒备绝不会毫无用处。
  我右手抓着提灯,左手怀抱行囊往前走,阿弥也单手拿着提灯走在我身旁,殿后的则是菲洛纳。
  这里和在『腐灵幽森』感受到的气氛大不相同,所以进入废弃矿坑后,他的身体好像也没有先前那般不适了。
  至少他的脚步沉稳,呼吸也很平缓。
  脸色则无法藉着提灯的微弱光源确认。
  「什么都没有呢。」
  「是啊。」
  我们走了一会儿后,阿弥开口这么说。坑道中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小小的声音发出不小的回音,再被黑暗所吞噬。
  慕露露对回响在寂静之中的声音有了微弱的反应,肩膀不自然地抽动一下。我望向她,发现那对狼耳正在颤抖,她在寂静中绷紧了神经吧。菲洛纳也做出不甚明显的反应,但除此之外,其他人没有任何动作。
  冰冷的空气令人感受不到不死者地盘特有的湿气,只有可称为灵气的寒气。虫子的微弱萤光、提灯的光源——没有任何东西这些光产生明显反应,甚至连一只蝙蝠都没有。
  该怎么说呢……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
  坑道中除我们之外别无他物……因为是废弃矿坑,所以倒也理所当然,但连一具僵尸、一只蜥蜴或蝙蝠都没有,反倒让人坐立难安。
  「真奇怪。」
  我低喃着,并停下脚步。此时,如同配合我似地,其他人也纷纷停步,望向了我。
  「什么都没有。」
  「嗯。」
  慕露露彷彿替我道出心声似地低语。声音经过坑道岩壁反射后,消失于一片昏暗之中,果然没有任何东西有所反应。
  我仔细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菲洛纳屈身望着地面,大概在确认是否有什么东西留下痕迹,但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我吸了吸鼻子,闻了一下空气的味道,感觉不到在『腐灵幽森』遇到僵尸时的恶臭……表示这里没有其他东西了吧。
  这样说轻松是轻松,但什么都没有,就代表不知魔物会在何时、从哪里现身,令人不由得感到紧张。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遇上僵尸,至少不会让人神经紧绷。恐怕其他人也抱持相同的意见吧。
  「算了,没有就没有,这样我们也落得轻松。」
  『嗯。』
  听见我的话后,众人也露出笑容,气氛变得和缓下来。艾路曼希尔德也同意了我,恐怕是因为连我这想要战斗的搭档,也不想劈砍腐烂的尸体吧。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我们边走边进行说不上谈笑的简单对话,不过在黑暗中行走果然会让人越来越不想开口。回过神来,我们五人皆不发一语地走在坑道之中。一旦注意到这种情况,我们便会停下脚步,暂时休息一下,再一同聊天前进。
  重复了几次后,我们抵达了被分切为十字的通道口。
  我从行李中取出废弃矿坑的地图摊开,往连接着出口的路走。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是电玩游戏的话,在死路或许会找到宝箱呢。
  但接着立刻又想到「迷宫的宝箱究竟都是谁准备的啊?」这种无聊事。身处没有魔物栖息的静谧坑道,我的专注力似乎已经开始涣散了。
  察觉到这件事情后,我转了转脖子,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见状,取代阿弥与我并肩前进的芙兰榭丝卡,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我。
  「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一直走个不停会松懈下来呢。为了重新凝聚专注力,我就试着深呼吸一下。」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一讲出口便觉得听起来很脱线,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芙兰榭丝卡却很认真地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也和我一样开始深呼吸。我们便这样保持专注力,照着地图走过几个岔路后,来到了作为路标的三岔路口。
  终于来到离出口剩一半路程的地方了。正当我们要走向地图上标示为路标的岔路时,我停下脚步,再度看向地图。
  「嗯?」
  「怎么了?」
  菲洛纳不明就里地询问停下脚步的我,并来到我的身边。
  「没事,只是和地图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你这时会显得那么没自信啊?』
  我好歹知道怎么看地图。应该说,废弃矿坑的地图只是平面路线而已,不可能看错才对,可是为什么……
  「嗯……?」
  我交互看着地图与眼前只靠提灯光源无法全部照亮的广大广场,接着望向左右两方。
  左右都是细长的小路,前方则是一片大广场。在地图上,三岔路的前方应该都各自是一条笔直的路才对。
  这个宽广如大厅的空间就是路吗?
  地图照理说会标示得更清楚才对啊?
  先前我们在小虫的荧光之下,欣赏着废弃矿坑内的光景,但此时最大的异样感在于——眼前宽广的空间比其他地方都明亮。不对,应该说蔚蓝比较正确。
  相比荧光又是别样的亮光,彷彿一踏入便不可能回头……甚至会让人有此感觉的深邃蔚蓝(黑暗),令我们踌躇不前。
  这只是我的直觉。至今……在被召唤来这世界的三年之间所培养,身为冒险者的直觉,阻止了我前进的脚步与意志。
  「呼……」
  不过,不前进的话事情便不会有进展。这时候不前进,我们便无法离开废弃矿坑。
  「阿弥,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这个嘛……有种讨厌的预感。」
  这样啊,看来阿弥也和我意见相同。即使感觉不到什么,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望向菲洛纳,他阵中也浮现些微的警戒之色,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应该是因为没有找到必须发出警告的根据吧。
  我再度看向地图,确认接下来的路线,并记在脑中。幸好过了这一段后,就没什么岔路了。
  我记起转弯之处与顺序,将地图交给菲洛纳。
  「怎么了?」
  「保险起见。我已经把路记起来了,所以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在出口会合吧。」
  我应该听从这种时候产生的直觉。这是我在旅途中学到的一种心理。经验与直觉,这两者最值得信赖。
  因此,为防不时之需,我先将地图交给菲洛纳。他不知是否也感受到几许不安稳的气氛,在我说「要是发生什么事」之后,他没有多问就收下地图。
  于是我踏出一步。尽管同时怀有气势与紧张,但要是不前进,便无法离开废弃矿坑,因此我们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怀着不好的预感往前踏出一步后,空间立刻变得辽阔——的感觉。
  刚才走过的通道,即使只是提灯的光源都能照到顶部,然而现在却照不到了,左右两侧也变得开阔,以构造而言,应该接近半圆型……一类的形状。
  我望向头顶处,虽因黑暗无法掌握距离,但可知道天花板有许多荧光虫。因为顶部太高,光线无法照到地面,不过它们将坑道上方染成一片蔚蓝。
  刚才走过的通道都很狭窄,所以觉得它们很近,如今却很遥远。
  ……若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星象仪。尽管没有那些星座,但在这片蔚蓝的黑暗中浮现的光点却彷彿星星一般美丽而梦幻,好似一伸出手便能抓住,却绝对无法触及。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想伸手抓住。是一幅会让人不禁涌起这种想法……与魅惑一词相应的光景。
  我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虽只有一瞬间,却不只脚步,感觉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彷彿能吸走灵魂一般。我心中蓦地涌现这股恐惧之情。
  寒冷的空气也是酝酿出这种气氛的原因之一。
  犹如灵魂被抽离、身体被冻僵……这里真的是个既深幽黑暗又寒冷异常的地方。
  「走吧。」
  尽管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我还是这么说。此时,被深邃黑暗所束缚的身体终于取回了自由。我回头看去,见到方才的来路以及伙伴们的身影。
  这是理所当然的景象,尽管如此,看到阿弥、芙兰榭丝卡、菲洛纳以及慕露露的脸,依然觉得安心不少。
  「莲司哥,你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觉得天花板还真高啊。」
  我说不出自己害怕黑暗,只好这么敷衍过去,重新面向前方。总之,若分不清楚来时的方向会是个大问题,于是我沿着墙壁朝左方前进。我记得这是叫左手法则还是什么的方法。
  听说这是一种为了在迷宫中不迷路的前进方法,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身处构造复杂的场所时会很方便,当初是宇多野小姐教我的。她对这类冷知识都很清楚呢。
  我依靠提灯的光线前进,让裸露的岩壁始终保持在左手边。
  我们至今都走在狭窄——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窄,但以提灯照明便可清楚看见左右——的通道上,所以右手边空无一物的感觉,造成了心理方面的恐惧与不安。
  我感到自己身体变得僵硬,呼吸也有些紊乱。
  我的体力目前没有问题,尽管明白这一点……却满心想赶紧通过这个半圆型的广场。我脑中只剩下这件事。
  陷入沉默实在不太好,会对心理产生影响,心情低落、精神萎靡。
  「芙兰榭丝卡小姐、慕露露,你们都没事吗?」
  我向还不习惯旅行的两人喊话。
  「是、是的。」
  「嗯。」
  慕露露一如往常,不过芙兰榭丝卡的声音中则带着紧张。她或许和我一样,对这片黑暗感到恐惧。
  「要是很害怕的话,要牵手一起走吗?」
  「还、还是不用麻烦了。」
  立刻回答我的是芙兰榭丝卡,声音果然还是有些紧张,感觉还带着一点焦虑与害羞。虽然我只是开开玩笑,但总比什么都不说好吧。
  沉默会加深紧张,不过我只是有点害怕而已啦。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起玩笑话,手扶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尽管我觉得自己是以跟之前差不多的速度行走,却找不到前往出口的通道。是因为这空间比想象的还宽广,还是我们一不小心走到别条通道了?
  距离感与方向感在黑暗之中都派不上用场,也渐渐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前进多远了。
  如此一来,不安越滚越大,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使人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在演变到这样之前,我先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能因此便感到动摇呢?我固然常听说人被关到密闭空间会感到恐惧,不过若在开阔的地方也会迷失自我,那就是软弱的证据了。
  「艾路曼希尔德,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
  这样啊,算了,问了也没什么意义。若在这个状况下,一旦察觉到什么,艾路曼希尔德一定会先告诉我们吧,我只是为了抚平心中的紧张与焦躁才对她说话。接着我顿了一下,开始思考。
  那么,该怎么办呢?该就这样往前,还是该先折返呢?
  「菲洛纳,你有感受到空气的流动一类的触感吗?」
  「……姑且算有,如果是刚刚走过的通道上,就感觉得到。」
  察觉到我想说的事,菲洛纳这么告诉我。
  总之,不需要担心出口——或该说是来时的路了。这件事让我的心情轻松不少,沿着墙壁继续开始往前。
  假如刚刚菲洛纳也搞不清楚方向,我会选择折返。即使这里没那么大,但要是在废弃矿坑里迷路,对心理健康可不太好。对有旅行经验的我或阿弥而言倒也还无所谓,不过对芙兰榭丝卡或慕露露来说,若搞不清楚来时的路不知会怎么样,在通过『腐灵幽森』时消耗大量体力的菲洛纳亦是如此。
  不过若菲洛纳找得到方向,我们便可以继续往前,即使再这样下去迷失了方向,也至少知道回去的路。
  可是——
  「…………」
  又走了十步都不到的距离,我再度停下脚步。
  黑暗中,一道「叩」的声响,在宽广的空间中响起。那不是脚步声,而是类似某种东西从高处落下的声音……我察觉不到什么气息,用提灯照亮右侧的黑暗,但微弱的光源无法穿透这片漆黑,我没办法窥见发出声音的『某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抽动鼻子闻一闻,也闻不到腐臭的味道。
  大家都听到这个声音了吧。菲洛纳静静地将长弓拿在手中,架上箭矢。阿弥为了和我一起担任前锋而来到我身旁,慕露露也打算站到我旁边,不过我伸手制止了。
  「芙兰榭丝卡小姐、慕露露,行李就拜托你们了。」
  我用左手拿着提灯,右手一闪,翡翠色的魔力光辉满溢而出,拥有银色剑身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显现于我的手中。受其魔力光辉照耀,这片黑暗在一瞬之间得以看个分明。
  即使如此,能照亮的范围却也没那么广,充其量只能看到几公尺远。不过知道这范围内什么都没有,便已足够。
  接近无音的寂静里,只能听到我们的呼吸声,寂静到什么都——连僵尸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若说刚刚的声响是我们听错,也几乎要令人信服。
  不过,正是因为安静至此,要听错还比较难。
  已过了十几秒的时间,刚才那道奇妙的声音没再响起。是因为我们有所警戒,所以躲了起来吗?这么一想,如此维持紧张状态实在太浪费体力了。
  对方是在黑暗之中窥伺我们的样子吗?还是单纯只是岩壁掉了一角呢?
  我望向身旁,阿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回望着我。
  「我们——」
  我们边走边看状况吧——正当我打算这么说时,又听见「喀」的一声,传来某种东西跌落地面的声响,而且比刚才还强劲。想在黑暗之中锁定声音反响之处有些困难,不过恐怕是正前方。
  「有什么来了。」
  在我施力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时,慕露露突然扬声喊道。下一瞬间,某个白色物体自黑暗中朝我刺来。这从提灯照明的范围外所施展的攻击,完全是奇袭,我方明明已有所提防,还是无法反应,它撕裂空气朝我而来。
  然而在它碰到我之前,阿弥便以我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拔出秘银短剑将之拨开。随后发出的干涩声响,告诉我们那并非肉体或金属。
  阿弥挥舞短剑带动身体扭转,长长的黑发在提灯的映照下飞舞。那个白色物体并没有追击阿弥,直接消失于黑暗的彼端。
  以提灯的照明可以确认它的颜色,是白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没有看漏,那是骨头。
  「是骷髅怪吗!?」
  在我喊出这个名词时,从视野范围外再度伸来触手般的骨头。
  那和我所熟知的骷髅怪不同,并非人形。
  我从没见过拥有触手状骨头的骷髅怪,而我也没时间感到慌乱,立刻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挥开这道攻击——可是它的攻击比想象中更加凌厉,结果它没被我弹开,只是偏离原本的攻击轨道,深深插进我背后的岩壁之中。我瞥见此情此景,不禁寒毛直竖。
  它能粉碎岩石,代表如果吃了那记攻击,我也会被刺穿吧。得从看不见的地方提防出其不意的攻击,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恐惧。
  下一瞬间,菲洛纳朝空中射出弓箭,伴随锐利的风切声,箭矢射向触手延伸的前端,但箭却消失在幽暗之中,丝毫没有射中任何东西的实感。
  对手隐于黑暗之中,意外让我们面临苦战。我对这片与夜晚的黒暗截然不同的晦暗咂了咂舌,刺中岩壁的触手再度消失于黑暗。
  「莲司哥,小心点。」
  阿弥这么说道,她的周围满溢金色的魔力光辉。光芒比飞舞于坑道内的荧光虫更强烈而闪耀,那一个个魔力光辉,在黒暗之中彷彿有自我意志般地舞动。
  它们彷彿照亮黑夜的照明装饰,宛如祭典时的灯饰,照耀黑暗的空间。
  习惯黑暗的眼前突然出现强光,让视野瞬间被白色占据。为了不直视光源,我用没握住剑的手遮住眼睛,之后,我终于得以一睹白色物体的真面目。
  现身在我们面前的是骨头。骷髅怪——被如此称呼的不死者。
  只是其形状是我……恐怕连阿弥也没见过的模样。骷髅怪通常都为人形或有如兽形,是模仿自己生前姿态的存在。
  可是,骤然于幽暗之中现身的这家伙则不同。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白色,但不是慕露露那般美丽的纯白,是混浊的白色。大小如同成年大象,不对,或许更大。
  它有许多只脚,如蜘蛛,又如蝎子。扎实庞大的下半身之上,接着类似人类的躯体,其上半身也是异形,头部是长着显眼独角的巨魔,可是两只手臂又宛如螳螂的镰刀。下半身是蝎子,上半身为异形。它杂乱无章、毫无秩序地连结各式生物的骨骸,但我可以说,它是只能用「异形」称之的怪物。
  无数足部的尖端就像手一样,尽管数量各异,但都连接着手指。它或许是靠那些手指让自己贴在天花板上,是个光看外型便让人作呕的怪物。
  而在它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几乎留下残影之势来回挥动的尾巴——
  『莲司!?』
  脑中传来类似尖叫的高亢嗓音。我注意到那尾巴瞄准的不是我,而是看着在光芒中现身的异形,惊异到愣在原地的阿弥。在我出声警告她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我几乎只凭直觉,站到阿弥面前挡下无法用肉眼追上的尾巴所挥出的一击。手中握住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与提灯皆被弹飞,我也因为无法承受的冲击遭到震飞。
  在瞬间失去重力的感觉之后,背后传来冲击。我撞上岩壁,从肺中咳出空气,令我因而呛了几下。
  仅仅一击。而且我明明拿剑插入其中并挡下了,却还是瞬间差点失去意识。
  我想用双眼捕捉异形骷髅怪的身影,却迟迟无法对焦。是因为撞到头的缘故吗?身体有种异样感,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此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但也因这道声音,让我得以保住意识。
  我将右手伸向虚空,仅是如此,翡翠色的魔力光辉便朝手中聚集,幻化为一柄长剑……剑身是银色。我确认翡翠色的线条流窜于剑身,并望向剑柄尾端翡翠色宝石的内部,那里闪烁着两点光芒。
  解放的制约有两项——我因这件事而咂舌一声。此时,阿弥与慕露露像掩护我一般站到前方,尽管菲洛纳射出了弓箭,不过那速度快到难以目视的箭矢,轻易被镰刀状的手臂弹飞,至于想拉近距离的阿弥与慕露露,则遭到尾巴牵制。
  不仅如此,在我们周遭飘浮、照亮这片空间的光源……异形身旁悬浮的光源几不可见地扭曲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但阿弥站立的地点周围突然爆炸。
  ——是魔法。
  「唔!」
  阿弥咂舌并往后一跳,下一刻,如鞭子般弯曲的尾巴朝地面敲去。
  地面如同发生一场小型地震般摇晃,这股冲击使得矿坑顶部落下不少粉尘与碎石。
  这时候我才终于取回身体的自由。我集中精神,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与此同时,慕露露站到我的面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冲击。
  我接住被打飞的慕露露,再度狠狠撞向石壁。
  我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发现那是异形使出的魔法引起的攻击。
  我确认臂中的慕露露平安无事,所幸那似乎不是太过强力的魔法,并不会让人昏过去,只会让人因惊吓而浑身僵硬罢了,应该算是牵制用的魔法。以魔法限制对方行动范围,再用尾巴或镰刀给予致命一击,这就是它的狩猎方式。
  「阿弥,你有能用的魔法(东西)吗!?」
  「有点困难。」
  我抱着慕露露这么问道。阿弥左手拿着秘银短剑,右手拿着魔杖,注入魔力制造出金色的刀刃。
  阿弥的魔力太过强大,在坑道这种受限的空间中无法使用魔法。虽然有办法用,只是一旦用了,便可能使坑道崩塌。
  原以为存于伊姆内几亚大陆的不死者——这种程度的魔物,靠我和菲洛纳便能应付,没想到竟然有这种怪物存在。
  应该说,这异形到底是什么?
  我去过许多地方旅行,见过非常多样的魔物,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魔物,而且它非常强大。
  尽管我只看过它发动几招,不过动作精密又丰富,还会使用魔法。
  这样的强度就算出现在阿贝艾尔姆……那片魔族所居住的大陆上也毫不奇怪。
  阿弥拿着魔杖与短剑,呈现一一刀流的架式,专心应付尾巴与魔法的攻击,菲洛纳则用弓箭防御镰刀的攻击。但若那对镰刀也攻击阿弥,就算是以『与女神匹敌的魔力』强化肉体的阿弥,或许也会有生命危险。
  即使肌肉强韧、动作敏捷,肉体依旧是人身。尽管被称作英雄,也只是被砍还是会流血的人类,我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且,被称为『大魔导士』的阿弥并不擅长剑术,她现在不过是用超越一般人的肉体能力和对方互砍而已。
  见状,我放开支撑慕露露的手,站起身来。
  「阿——」
  在我叫出阿弥名字之前,背后蓦地一凉。
  接着,我顺从这股恶寒,将剑高举于头上一挡,传来一阵冲击。彷彿承受千斤重物似的冲击,不是对接下某物的双手,而是对腰部造成了负担。
  我紧咬牙根,耐住这股冲击。不知是转瞬之间还是过了数秒,冲击突然放缓,我在这时看见从顶端落下的东西,不禁目瞪口呆。
  「你——!」
  「山田莲司!!」
  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后是一张脸。强烈的视线,睥睨似的眼神,咬牙切齿。所有一切都是眼前的存在对我投以的愤怒及憎恨。
  喊叫着我全名的东西在空中重整态势后,将我踢飞。毫无防备的身体遭到踢击,我边咳嗽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正觉得他会急起直追时,他停了下来。
  仔细一看,他脚边出现一个尺寸足以令一只脚陷落的洞。我意识到那是芙兰榭丝卡的魔法,与此同时,我用左手压着被踢中的腹部,以右手架好了剑。
  方才撞到岩壁的背部以及被踢中的腹部,后背与前方,令我感受到全身上下都痛的错觉,调整起呼吸。
  我调整呼吸,并望向突然出现的那个东西——在阿弥的魔力光辉映照下现身,似人非人的存在。病态的苍白肌肤,不如精灵长而尖的双耳,四肢如同兽人战斗之际,覆盖着体毛,身上穿的则是难以称为衣服的破布。背后还长着一对让人能联想到猛禽的双翼,吸引人投以视线。
  魔族。
  照理说不应出现在这块大陆的魔族正站在眼前,对我投以深恶痛绝的视线。
  我不禁开始思考他原本躲在哪儿。应该是静待能确实杀死我的瞬间,而一直贴在洞窟顶部吧。
  不知他是否察觉了我意识到他是魔族,因而咧嘴一笑。那并非喜悦——而是能感觉到狰狞杀意的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啊〃」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他单脚一跳,进入我保持的安全距离之内,于是我也急忙往后跳。与其说我感到混乱,其实单纯只是反应跟不上。正当我打算举剑接下攻击时便已被打中,我的右肩——而非剑身——承受了魔族挥出的拳,朝地面倒去。
  接着他立刻大力踱步,打算踩碎我的头,我藉着遭到殴打的冲击惯性滚离原地。
  我预测他会再度出手而立刻起身,但我以为的攻击并未来到。仔细一看,他的脸依然面向我,却抓住了菲洛纳从死角——他的背后——射去的箭矢。
  「还是一样,都是些怪物啊。」
  我吐出这句话,重整姿势。视线转向慕露露时,发现芙兰榭丝卡已经出手帮了她。
  不过这种运动能力与反应速度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一般而言,射出的弓箭是不可能徒手抓住的。
  能做到这种事的——不,能理所当然地做到这种事的就是魔族。方才被他打中的上臂传来一阵热烫的疼痛感,只是被殴打,肌肉就……不,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已伤及骨头。我的手指还能动,所以大概没有骨折,但随着时间经过,手臂的发热感有不断增加的错觉。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响。是阿弥和另一只异形(怪物)战斗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左手架着神剑(艾路曼希尔德)警戒对方,并这么问道。
  将我踢飞后,对方(魔族)显得冷静了一些,他彷彿提防似地压低身子,将魔力凝聚到右臂之上。在阿弥的金色魔力照耀下,能发现那股越见黯淡的黑色的魔力光辉缠绕在其手臂上。
  「你以为我会说?」
  「那倒也是。」
  我们彷彿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诙谐地交谈,下一瞬间,魔族便像飞蝗般地跳起,朝我的头部施展回旋踢。我低下头闪躲,他挥动的脚在岩壁上踢出一条裂痕。
  「呼。」
  我吁了一口气,用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砍向他露出的裆部,不过他用另一只脚接下了我的斩击。在空中也那么灵活啊——我在心中这么咒骂,下一刻,我的剑身被脚趾抓住了。
  『竟敢用脚挡我!』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愤慨的声音,可见她不悦至此,可是——
  「可恶。」
  「哈——」
  明明只是脚趾,却拥有恐怖的强大力量。我意图收回剑再度挥出,但随着收回的剑,他插入其中,随后我的视线便一阵摇晃。
  额头上传来痛楚。过了一会儿,魔族男人在不远处着地,而我脚步踉跄得无法追击。随着我抽回剑的态势,头部受到他的膝盖使力撞击——在摇晃的视野中,我总算理解自己受到怎样的攻击,而后我再度架好剑。缠绕在他手上的魔力,只是幌子。
  我被他耍着玩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我被来自侧面的冲击震飞,这次换右肩撞到岩壁上。
  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和异形(骷髅怪)对上了眼。不对,其实他没有眼球就是了,所以应该是我自己感觉和其深陷的眼窝有了交会。
  「莲司哥!!」
  阿弥对付着异形的尾巴,并发出惨叫,同时间,一道白色身影跃向打算朝我奔来的魔族,慕露露从魔族背后展开了偷袭。
  可是魔族彷彿背后有长眼睛似地,立刻对攻击有所反应,他反手一挥,慕露露娇小的身躯便被打趴在地。随着一声惨叫,慕露露摔在地上动也不动。
  我不知道她是昏倒了,还是打算伺机而动,但她应该还活着。我确认倒卧的她背部有些微起伏之后,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调整气息。
  然而对方宛如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用脚随意踏向慕露露小小的头。你不过来,我就杀了她——便是这么回事。
  还真是好懂啊。我以双手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压低身子。
  右肩异常疼痛。刚才被甩向岩壁,伤势似乎更加恶化了。
  我事不关己地想着,等待机会到来。过了一秒——或许更久,骷髅怪的尾巴砸进我与魔族之间。我趁着烟尘飞扬之际往前冲去,踩上那条来回甩动的尾巴,并随着它挥舞的劲势跳起。随着失控的尾巴飞舞的小碎石,都打到我的脸上。
  我瞇着眼睛防止碎石飞进眼睛,无视石砾带来的疼痛朝魔族攻去。
  我从烟尘后飞身而出,捕捉到下方魔族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当我在空中试图挥下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时,右肩传来剧痛。
  我无视这阵痛楚,依旧挥剑向下,却无法灌注力气——但这只是幌子。
  魔族双手在头上交叉,打算防御我的攻击。他从剑身的颜色判断空手足以防御。真是的,魔族对我的……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弱点了如指掌。
  ——只要制约尚未解放,我便无法全力对战。杀死魔神的我,已变得这么有名了吗?
  「得手——」
  魔族为了反击而在体内积蓄力量之际,一道微弱的破风声同时袭来。从他背后射出的箭,刺向两手毫无空档的魔族其肩部。原本应是瞄准他的背后,不过他旋身避开了要害,依旧维持手臂交叉的姿势旋转身体,而我在空中没有立足点,落回了地面。
  我知道他踩着慕露露的脚充分施加了力量。不过下一瞬间,类似方才异形(骷髅怪)所用的魔法将魔族震飞了。以方向而言,应该不是现在阿弥正在牵制的敌人所使出的,如此想来,我判断现场会用魔法的只剩下芙兰榭丝卡。
  我确定发出攻击的人没有施展追击,便对失去平衡的魔族发起肉搏战。以非惯用手——左手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总觉得有些不安。我这么想着,同时一剑横劈过去。
  但是这记攻击,他仅仅以右手手指挟住剑尖便挡下了,对方立刻将剑拉向自己,让我失去了平衡。他只用了食指、无名指与拇指,即使我使尽力气试图稳踏地面,依然无法如愿。
  真是的,他简直冷静到令人发指——明明怨得恨不得杀死我。
  顺着剑身遭到拉扯的力量,我全力往前倾身。同一时间,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幻化为翡翠色的魔力光辉烟消雾散,随即变成一把适合近距离战斗的短剑。
  魔族的左臂一挥,扫过我因身体前倾而偏低的头部,我试图顺势以短剑刺向他因此露出的腹部,却被他的前踢远远踹飞。
  我在地面上翻滚,循着惯性的力量起身,望向菲洛纳等人的方向,发现他们已救起了慕露露。
  「为什么魔族会在这里?」
  菲洛纳为使魔族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刻意出声询问。
  不过,魔族的视线并未从我身上移开。那也是当然的。
  「山田莲司。」
  他喊着我的名字,嘴角一歪,那是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扭曲笑容。他嘴上笑着,眼神却没有笑意;明明看似愉快,实则充满憎恨。他的表情诉说着他想杀我,想得不得了。
  他如此笑着,动作随意地拔出肩上的箭。为了不被轻易拔出,箭上明明装有倒钩,他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减。尽管魔族的肉体格外强韧,应该还是感觉得到痛楚才对——这表示比起痛楚,能杀死我更让他开心吗?
  对我而言可一点都不值得开心。
  「菲洛纳,你带着她们两人快逃!」
  我这么说,为了争取时间朝魔族走去。我自己也知道正大光明地从正面攻击,绝对没有胜算,然而若要引起魔族注意,这是最好的方法了。虽然会有点痛——
  正当我这么想时,视野一隅映出一道白色身影。像要配合我似地,从昏厥中清醒的慕露露横插进来。菲洛纳等人发出制止的声音,并立刻拿起短剑与弓箭打算援护她。
  『莲司!』
  「真是的!!」
  不需要艾路曼希尔德提醒,我为了吸引魔族的注意力,全力挥舞短剑。我预测攻击会被接下,接着挨揍,但攻击并没有降临。
  他用手臂格挡我的剑,并用另一只手抓住慕露露的手腕借以防御。
  『我叫你逃——』
  艾路曼希尔德还没说完,慕露露便以被抓住的手腕为支点旋转,朝魔族的脸狠踢去。其威力未能让魔族失去平衡,但已让他松开对自己手腕的束缚,她得以有些勉强地挣脱并落回地上。我也趁势往后一跳,与慕露露并肩站立。
  刚才的攻防似乎使她的手腕有些疼痛,侧脸显现出痛苦的神色及不自然的大量汗水。
  「噗哈!」
  魔族开心地笑着。那笑容意味着我们的抵抗也让他非常享受。
  面对魔族的笑容,慕露露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发出喀的一声闷响,接着她开阖掌心,确认右手的状况。

  (插图)

  ……真是个勇猛的少女。
  「莲司,能赢吗?」
  「目前不可能。」
  「这样啊。」
  『又讲这种丧气话——』
  下一瞬间,慕露露推开我往旁边一跳,一条白色长鞭敲打在刚才我们所站的位置。那是异形(骷髅怪)的尾巴。
  我对无暇确认阿弥安危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但我没时间为此悲叹,在地面翻转起身后,感到右肩传来剧痛。
  在这一瞬间。在我没将专注力放在魔族身上,而是放在自己肩膀上这一瞬间。
  魔族没放过这刹那的空隙,他在空无一物的空中大力挥下右手。下一秒,我立刻用左手抓着慕露露的领子往旁边一跳。
  瞬间,远方的岩壁便纵向裂开。
  尽管不是很深,断面却十分锐利,若是用肉身抵挡,人大概会被切成两半。我未能彻底闪避,斗篷的碎片飘散在空中。
  「哈,直觉很准!」
  魔族大笑着说。我看着魔族的笑容打算起身,右脚却有些疼痛——与斗篷一样,未能彻底避开魔族刚才的攻击。小腿肚遭他划开,伤口一时之间竟感受不到痛楚,能够想象刚才那一击到底有多锐利。
  总而言之,要是被那招斩杀,大概会在感觉到痛楚之前就死去吧。
  「噗哈——」
  察觉到我内心所想,魔族男人扬起笑容。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他露出孩子般的天真表情发笑。
  我提剑警戒,紧接着,白色的尾巴缠上他的身体。明明是骨头却十分柔软,骨头尾巴将魔族搬运到骷髅怪的肩膀上。
  「谁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啊。」
  他口中吐出憎恨,右手朝向头顶上方,看得出他正在手中凝聚魔力。
  「阿弥!!」
  听我这么一吼,阿弥随即以魔杖尖端指向他,但她的动作又停顿下来。她或许是想到若在这里施展魔法,坑道便会崩落。
  下一秒钟,魔族朝废弃矿坑的顶部射出黑色魔力弹。他摆明要破坏废弃矿坑,射出的魔力弹正中顶部。威力不是很强,只是让壁面出现裂缝,但这样就够了。小小的裂缝在转瞬间越裂越大,立刻变成能落下岩块的大小。
  我望向菲洛纳他们,两人都愣在原地仰望坑道顶部,阿弥当然也是。
  天花板一旦崩塌,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各位,快逃啊!」
  「噗哈——很棒的表情。」
  魔族这么说道,并操纵异形骷髅怪挥舞尾巴。
  要来了——我直觉地这么想,下一刻,尾巴打向的却非菲洛纳、阿弥或芙兰榭丝卡等人站的位置,而是我和伙伴之间。
  他不让我们会合。我察觉到他的意图,可是却无能为力,慕露露原本打算迈出步伐,但我拉住了她,她小小地闷哼了一声。
  「唯有你这家伙,我一定会极尽残忍地杀掉。」
  彷彿受这道怨慰的声音驱使,异形骷髅怪不断挥舞尾巴敲击地面。此时,我感觉从坑道顶部落下的石块越来越大。
  「可恶!」
  我这么咒骂着,环顾四周,寻找能离开这片广场的出口。菲洛纳他们离我们进来的地点较近,但他们被骷髅怪尾巴绊住脚步,无法朝那方向前进。
  我感到焦躁,急忙左顾右盼,发现了另一个出入口。由于坑道内部的构造改变,不知道那条路通往何方——我虽然瞬间想着这件事,但觉得无论如何都比成为瓦砾的垫背好,于是立刻拔腿向前。
  ……然而,右腿的伤势让我迈出第一步便差点跌倒。我往下一看,发现比起痛感,伤口其实更深,右膝以下已染成一片血红。即使如此,我依然忍痛往踏出一步,慕露露则撑着我的右肩。
  「要跑了。」
  「……好。」
  听见她担心的声音,我暗自放心地吁了口气,我们一起跑向我找到的出口。移动时的震动使右肩与右脚十分疼痛,不过我心想——若停在这里,很快就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拼命激励自己。我在奔跑中回头望去,发现阿弥他们朝另一个出口跑去的身影。
  我为此感到安心,不断奔跑,眼见落下的岩石越来越多。焦虑、恐惧——我心中交杂着各种情绪继续跑,我的气息紊乱,脚还差点绊倒。
  纵使如此,我依旧努力跑到通道上,脚步不停地继续疾奔。
  阿弥用魔法做出的光源在此时中断,我顿时被黑暗所包围,连慕露露的表情都看不见。
  坑道的摇晃幅度并不大。虽然顶部的岩石持续崩落好一阵子,但没有影响到通道。只是回头一看,通往广场的道路似乎完全被落石挡住了。待摇晃停歇,我稍微回头几步,便看见通道彻底被岩石封死。
  双眼已习惯魔力光源,在这个连提灯照明都没有的黑暗坑道中全然无法目视。这就是用魔法制造光源的弊害。强大的光明虽然能照亮黑暗,只是光源一旦消失,便会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的眼睛才能习惯废弃矿坑的黑暗。
  阿弥他们没事吧——我这么心想,不过最后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往离开广场的通道跑,所以应该没事。我决定当作是这样,毕竟现在没有方法确认他们的安危。
  提灯掉了,阿弥也不在身边,在完全被黑暗笼罩的通道上,我不知该往哪里走,在原地踟蹰不决。
  「你帮了大忙啊,慕露露。」
  「……我也被你救了。」
  隔了一会儿,慕露露这么说。她应该是在说我的脚负伤的原因——我下意识掩护她避开那招锐利无比的魔法吧。
  「那我们就扯平了呢。」
  「嗯。」
  慕露露轻声笑了。和伙伴失散的心情被她的笑容所抚平,我呼出一口气。
  「艾路曼希尔德。」
  『嗯。阿弥,你听得到吗?』
  我一喊艾路曼希尔德的名字,她便察觉我的意图,呼唤了阿弥,不过我没听见声音。
  他们果然跑去岩石另一边……连接废弃矿坑入口的通道之中了吧。因为听不见声音,无法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无事,但艾路曼希尔德可以用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嗓音』叫他们到出口会合。
  我在脑中回忆这附近的地图。我知道即使不走废弃矿坑,沿着矿山山腰前进,能可抵达另一端的出口。
  『阿弥他们也没事就好了。』
  「是啊。」
  艾路曼希尔德传达消息之后,我总算放松地坐到地上,将背靠着岩壁,事到如今,才感到右肩与右脚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发呆,我们也得赶快离开坑道,和阿弥他们合流。我这么想着,打算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疲倦,根本不听使唤。即使我想起身,抬起的臀部又会立刻跌回地面。
  原因出在右脚。因为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自己伤势如何,但站起身的动作会带来强烈痛楚。我在逃出崩落的广场之时稍微一瞥,应该出了不少血,而且被踢中的腹部和撞上岩壁的背部,现在也更加疼痛了。
  在行动之前应该先止血。我虽然这么想着,但手边没有适合的布料。
  「慕露露,你有能绑伤口的布料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
  「这样啊。」
  她的话很少,我也简单回应。该怎么办呢?我想了一下,打算随手撕下左边的袖子,右臂才一使力,肩膀便异常地疼痛。
  脚和手臂受伤,而且还是惯用手,这状况有点麻烦呢,我不禁叹了口气。
  「……你没事吗?」
  昏暗之中,隐约浮现一对金色眼瞳。慕露露在黑暗中的视力比我好,我感觉到她在一片漆黑之中,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
  「……抱歉,你能撕下我衣服的袖子给我吗?」
  「可以吗?」
  「我要用撕下的布绑伤口。」
  我这么一说,黑暗中便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踩踏砂石的声音。蓦地,我的左臂被人抓住。虽然知道对方是慕露露,可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被一把抓住,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我没有叫出声,但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右肩又是一阵剧痛。慕露露不太在意我的反应,脱去我左手的皮手套。
  「可以吗?」
  「嗯,拜托你了。」
  我一说完,便感到手臂传来被人用力拉住的感觉。正确来说不是手臂,而是袖子就是了。
  随着唰唰的纤维撕裂声,我的左臂被放开了,一阵撕破布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可以帮你绑伤口吗?」
  看不见真的会让人感到恐惧呢——我不自觉地这么想,慕露露如此询问。我根本连伤口都看不见,只能拜托慕露露了。
  「麻烦你了。」
  「嗯。」
  她轻轻抬起我的右脚,应该是为了用撕成绷带状的衣服包扎我的脚。
  我咬紧牙关,下一瞬间,便感到右脚传来剧痛。因为慕露露将綑在脚上的布用力地打了结。我知道不这么做便无法止血,但还是痛得差点飙泪。
  不能让那个魔族发现我的所在地,所以我紧咬下唇,咽下自己的哀号。然而这样还是不够,我用左手殴打岩壁。右脚传来的压迫感非常难受,我理解那代表伤口就是那么深。从紧咬的唇缝之间泻出些微忍耐剧痛的呻吟,同时,慕露露的手从为了止血而打结的布上放松力道,压迫感减轻了些。
  「再、用力——一点、绑。」
  我这么一说后,右脚的痛楚更加剧烈。
  我忍耐着那股剧痛好一段时间,痛楚终于趋缓。因为我已习惯剧痛,以及简易的止血作业结束了。紊乱的呼吸声在阗闇之中回荡,我藉深呼吸调整气息。
  我用没有袖子的左臂拭去额头浮现的汗水,总觉得触感有点奇妙。
  「……已经没事了。」
  「伤口很深吗?」
  「不会,没事的。」
  我还真不会说谎呢——我因痛楚而朦胧的思绪中闪过这个想法。光是用力地绑紧布料,血是不会止住的。即使看不见,我也明白这点。
  『被打得真惨啊。』
  「对啊。」
  好久没受这么重的伤了,是自从我离开大家,变得自暴自弃之后头一遭吧。我差点想起过去的事,摇了摇头。在这种状况下想起过去,实在是立下死亡旗帜的绝佳时刻。
  与其想起过往,不如想想该怎么活下去比较有建设性。
  「慕露露,你知道该往哪走吗?」
  「……不知道。」
  「你可以感受到空气流动之类的吧?」
  「出口太远了……」
  「让啊。」
  我如此回话。根据地图,我们大概只到半路,要走完像跟之前一样的距离才会抵达出口。
  这段路那么长,很难依靠空气流动找到路。
  把地图给菲洛纳保管是否做错了呢?不对,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算有地图也没意义吧。再说也没有光源让我看地图。
  没记载在地图的开阔广场……恐怕是那个魔族所造成的吧。
  这样一想,我便注意到还有很多事情都让人搞不清楚。为什么魔族会在伊姆内几亚大陆?那个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正谋画着什么企图颠覆人类社会的麻烦事吗?
  无法理解的事太多了……魔族与骷髅怪,他们都在场的话,先不论阿弥他们(另一边),我们这边可没胜算。不良于行的我与慕露露要是遇到他们,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只有我们两人,而且连出口在哪都不知道,若我咳声叹气,会让慕露露感到不安。我如此思考,于是咽下叹息,想着之后该怎么做。
  和伙伴失散、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出口在哪里、恨我入骨的魔族带着恶心的魔物到处徘徊……真是相当令人绝望的状况,恐怖得让人想哭。
  「总之,稍微移动一下吧。」
  我用手扶着岩壁,以不为右脚带来负担的方式站起来。止血时已感受过令人泫然欲泣的痛楚,感觉现在多少可以忍受疼痛。
  「不要动比较好。」
  「待在这里的话,会被那些怪物发现的。」
  我感觉到慕露露闻言便站起身来。当我想沿着墙移动,这时她便支撑着我受伤的右脚那一侧。不过,我的左手虽然撑着岩壁,但还是直直站立着,以我和慕露露的身高差距而言,说她在支撑我,其实更像抱着我。慕露露注意到这件事,以让我依靠她肩膀的形式,努力用手撑住我的腋下与腹部。
  『你那样没问题吗?』
  「虽然右手和右脚不能用……嗯,没问题的。」
  「有问题。」
  『到底哪里没问题啊……』
  我听着两人无奈的叹息,在黑暗中走着。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也习惯了黑暗,可以看到通道的构造。但其实还是接近完全看不见,我只能隐约分辨走在我身旁的慕露露的轮廓而已。
  我们沿着岩壁前进,由慕露露引导我,在废弃矿坑中往前走。
  我们究竟走了多远呢?考虑到可能会被魔族发现,我们不发一语地在坑道中前进,丧失了时间的感觉,而且周遭一片漆黑,也弄不清距离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么一想,我便明显发现右脚的疼痛随着时间经过,变得越来越鲜明。我的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喉咙疼痛,思考一旦变得模糊,就必然会更加意识到伤口的痛楚。起初因为包扎而稍微减轻了痛楚,但那果然只是暂时的。
  被汗水濡湿的衣服令人感觉很不舒服,不知慕露露是否感觉到我因为疼痛而喘着气,她支撑着我的手传来更强劲的力量。
  我也依赖起她的温柔,将身体靠在慕露露身上,接着她便失去了平衡。
  尽管是肉体能力强韧的兽人,不过要支撑有一定体格差距的对象在黑暗中前进,还是有些困难。她所消耗的体力,应该比我想的还多吧。
  『莲司,稍微休息一下怎么样?』
  「……说得也是。」
  艾路曼希尔德察觉到我们的状况,如此建议。慕露露似乎点头同意了,于是我便靠着岩壁往地面坐下。那样的冲击又右脚传来疼痛。
  我小声哀叹一声,这时慕露露也坐到我的身旁。
  「有血腥味吗?」
  「有。」
  这样啊。魔族的嗅觉没有兽人那么灵敏,不过对气味还是远比人类敏感。
  我之所以会得知这项情报,是因为那个魔王大人最爱血腥味……那个魔族对血的味道又掌握到何种程度呢?要是他个性很迟钝就好了……
  「莲司。」
  「嗯?」
  「刚刚交手的魔族。」
  慕露露的话语果然很简短,她将句子切成一个个词语的讲话方式,让人感到悠哉从容。
  「是熟人?」
  「谁知道呢。」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头好痛。小腿的痛楚传到脑部,脑袋深处彷彿被刀子刨挖一般。我用这样的头脑反刍慕露露的话。
  魔族的熟人——我能称作熟人的魔族就只有一人。
  「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
  「但他认识莲司。」
  『那是因为莲司杀了魔神涅伊菲尔。』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补充。事实便是如此,所以我没有出言反驳。我试着深呼吸,企图调整痛苦的喘息,但效果只有一瞬间,呼吸很快又会变得紊乱。
  「慕露露。」
  「嗯。」
  「如果我杀了翠尼利亚,你会怎么样?」
  听我这么问,慕露露陷入沉默。我杀了神……魔神,被当作救国的英雄,吟游诗人把我做都没做过的英雄谭写成诗歌,但那都是因为我杀了试图破坏世界的魔神。如果我杀的不是魔神,而是女神或精灵神——守护人们的神祇,那么我的评价便彻底翻转。人们……人类、亚人、兽人都会憎恨我吧。
  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才会被魔族憎恨。」
  所以我才会这么出名。连我不知其名、未曾谋面的魔族也憎恨着我,因为我杀了他们的神。对方是创造这世界的三柱神之一,而我杀了其中一柱之故——应该说,凡人弑神之后竟然还能受到赞赏,说不定这还比较奇怪。
  我用痛到意识朦胧的脑袋这么想着,露出微笑。啊,杀死神明真是没什么好事。
  被从没见过的人憎恨、追杀。
  ……不过我转念一想,在思考这些事之前,得想想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如何遭人憎恨,我都没打算在这片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幽暗之中死去。
  我早已决定了,我绝对要在床上寿终正寝。
  「我听说魔神涅伊菲尔打算破坏世界。」
  『是啊。』
  「莲司明明守护了世界,却受人憎恨?」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杀了神明大人啊。」
  结果,弑神便是那么一回事。
  珍重的东西被杀害、被夺走的话……那么便会怨恨杀戮、夺取的对象。
  听见我这么说,慕露露陷入一阵沉默。黑暗之中,只见她那双微微闪耀的金眸笔直地望着我。
  「我说了奇怪的话,抱歉。」
  「……伤口,会痛吗?」
  「有一点。」
  我暂时不发一语地让身体休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状况下,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什么都看不见实在是个问题。正当我这么想时,感到坐在我身旁的慕露露有了动静。
  「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勉强止住紊乱的呼息。心脏因与疼痛以外的理由加速,汗水顺着脸颊淌落。慕露露的手握住我的手。好娇小的手,与看起来——应该说摸起来不同,非常地有力。我的手被她捏得发疼,此时,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
  没有脚步声。与方才在广场时一样,有种对方会突然自黑暗中现身的错觉。
  我回想起那个骷髅怪。我从未见过、彷彿由各式各样的魔物骨骸组合而成的异形,而那个怪物现在正从附近通过。
  看不到它的身影,才更让人恐惧。若是被发现,现在的我可毫无抵抗之力。
  『屏住呼吸。它要通过这里了。』
  即使在黑暗之中,艾路曼希尔德似乎也能见到魔物的身影。她还是一样,在这种时候非常方便。
  『刚才的魔物和魔族都在。』
  随着脑中响起的嗓音,黑暗之中又传来「咔」的清脆声响,比刚才还大声,不对,应该说是比刚才还接近。慕露露的手更用力地握住我,咔、咔,脚步声等间隔地传来,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所幸对方好像也难以在黑暗中视物。渐渐地,脚步声消失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先不要动,这条路是单向的……他们还会回来。』
  我仅只一次地深深吐气,慕露露亦呼出一股长气。我们因为紧张而无法顺畅地呼吸,希望至少能允许我们深呼吸一口气。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慕露露紧握着我的手放松了力道。
  「你害怕吗?」
  为了缓和气氛,我小声低喃,音量只有身为兽人的慕露露听得见,她又握紧我的手。这次是刻意地几乎捏痛我的手……不过她大概觉得让我发出惨叫也很麻烦,很快又放松了力道。

  * * *

  我们再度听到那具骷髅怪通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周围渐渐恢复光明。
  与其说是光明,不如说是自入口附近便一直出现,像萤火虫的发光生物。并不是很亮的光,只能让我依稀看见身旁慕露露的脸,但还是比一片黑暗好太多了。
  怪物离开后,坑道里才重新恢复光明,想到这点,难不成这些昆虫也警戒着那具骷髅怪?这或许可以成为判断那怪物是否在附近的指标。
  我思考着这件事,并再度开始移动。尽管我相信阿弥他们平安无事,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帮我们。
  我和慕露露有共识,那就是不想在有那种怪物徘徊的废弃矿坑中多待一秒。于是我依着慕露露的五感与荧光虫的光芒,小心地前进。
  虽然分不清那具骷髅怪的气味,但慕露露似乎已经记住魔族的气味了。有慕露露在真是太好了——我不禁这么想,她在黑暗中的视力和嗔觉都比我敏锐,要是没有她,我大概光是移动都无法如愿吧。
  『你怎么分得出魔族的气味?』
  「我记起来了。」
  「……还真可靠啊。」
  我为了隐藏因消沉而低落的心情,开始说起玩笑话。支撑我右肩的慕露露再次施力,把姿势调整好,我因而小声地哀号,随即便听见慕露露用鼻子发出了「哼」的一声。
  「快感谢我。」
  「我一直很感谢你啊。」
  似乎是因为我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浮,慕露露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莫非是在黑暗中移动,让她累积了压力?我也常在黑暗中感受到封闭的氛围,想必年幼的慕露露会感受到更强烈的精神压迫吧。
  「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要紧。」
  她的声音有些紧绷,但不是没有精神,总之,现在得赶紧找到出口。即使在这里歇息,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那些怪物,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我们默默地前进了一会儿,慕露露突然重新撑起我的肩膀。
  「因为莲司说要带我去王都。」
  「嗯?」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闻言,我不禁失笑。并不是觉得好笑,只是想起上一次像这样被某人担心,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不过慕露露不可能看透我的心思,以为我在捉弄她,便在支撑我右肩的手上施加力气。肩膀传来比刚才更锐利的刺痛,令我再度发出呻吟。
  「不要把我当小孩。」
  「我没有。」
  我立刻出声抗辩,不过慕露露看起来还是有点生气……的感觉。
  「我不会死的。」
  「……因为你是英雄?」
  「理由没那么了不起。」
  荧光虫的光明点亮四周,我们走在昏暗的通道中,话声因此产生回音。我虽然也觉得不要讲话比较好,但我如今受伤、不知出口位置、不知是否能得救,这些不安相互交杂,驱使我开口说话。
  如果我不开口说话、不进行对话,感觉会被这股不安压垮。
  慕露露似乎和我怀抱相同的心情,随着时间经过,她变得越来越多话。
  「我说过要带你去王都吧。」
  「嗯。」
  「我一向都会遵守我说过的话。」
  「这样啊。」
  她话虽短,但在以温暖的声音回话时一并点了点头。在昏暗中依稀浮现的侧脸,彷彿露出了微笑。
  『莲司这个男人,只有约定是一定会遵守的。』
  「别说『只有』。」
  但我不否认就是了。我这窝囊的个性自己最清楚。
  或许同样清楚这一点的,就是总在我身边的艾路曼希尔德吧。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哈哈。」
  因为我以前很认真吧。认真地努力,认真地开玩笑……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活力了,是因为老了吗?
  「和我约定好。」
  「?」
  「活下来,带我去王都。」
  听她这么说,虽然不知她在这片黑暗中能看得多清楚,我还是刻意露出了笑容。真是个孩子气的可爱约定呢。
  「嗯,约好了。」
  『嗯。』
  艾路曼希尔德一副很了不起似地表示认可。这也是老样子。
  话说回来,慕露露很温顺呢,是因为我看起来快死了吗?
  我们又陷入一阵沉默,只是不断走着。此时,支撑我的慕露露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尸体,而且是大量的尸体。』
  慕露露欲言又止,由艾路曼希尔德告知我。虽然我看不见,但看来是我们前进的路上有大量的尸体,可我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动作的气息。
  「不是僵尸,只是尸体?」
  『嗯。』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喃喃自语道,望向尸体所在的方向叹了口气。
  位处不死者徘徊的森林中央,据说这座废弃矿坑也有很多不死者。然而实际进来之后,却没有不死者的踪影……仔细想想,这真的很不自然,没留意到这点的我实在很蠢,我不禁对自己感到傻眼。
  「慕露露,你先放开我——艾路曼希尔德,那地方在哪?」
  我集中力气于右臂,打算放开慕露露,她却更使劲地支撑我。这是她用行动表示「我不放」吧。
  「别把我当小孩子。」
  「……是啊。」
  『呵呵——不过是在广场的正中央,脚受伤的莲司是无法靠近的。』
  据艾路曼希尔德所说,这里似乎和刚才的地方一样,是类似广场的地方。
  这里也是那个魔物或魔族建造出来的吗?
  我仰仗慕露露的支撑走到广场中央,透过荧光虫微弱的光芒,隐约浮现的轮廓……是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数量确实很多,堆积的高度甚至连我都要抬头观看。
  「一接近之后,发现好臭啊。」
  「……嗯。」
  慕露露发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声音。
  『是那魔族干的吗?』
  「嗯,感觉也没有其他会做这种事的人了。」
  那他又是为了什么?我心中浮现疑问。为什么魔族会出现在这种废弃的矿坑之中?为什么感觉应存在于阿贝艾尔姆大陆的怪物会出现在这里?
  以目前状况来说,这座尸山应该能给我一些提示,但我又不想用手触摸。我可没有将手伸进尸山的胸襟。
  「艾路曼希尔德,有没有什么感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留在这里?」
  『没有。』
  「这样啊。」
  我这么低喃着,伸出左臂一挥,黑暗中乍现翡翠色的魔力,尸山随之显露全貌。
  我握在手中的是棍子,一种棒状的武器。
  『……莲司?』
  「没办法啊,因为我不想摸它们。」
  『我也不想啊!』
  我的思考因脚伤而变得迟缓。在无法思考不时短路的状况下,我用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轻轻戳了戳眼前的尸体小山,透过棍子传来一股肉腐烂的触感。肌肉与皮肤皆失去弹性,感觉很像用手指戳泄了气的气球。
  光是用戳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用棍子将一具尸体从尸山中拽出来。在此期间,艾路曼希尔德不断在我脑中抱怨,但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如何?」
  「触感很奇怪呢。」
  虽然我们曾多次和僵尸交手,但刚才被我拖出的尸体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我请慕露露帮忙,让我在尸体旁边蹲下。
  「艾路曼希尔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些肉块都是腐烂的。』
  她的嗓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被用来移动尸体似乎让她很受打击。
  我心想等等再安慰她,便摸向那具尸体。一开始感到的是恶心的感觉,接着是肉体腐败的味道以及难以言喻的触感。而后我拿起尸体不知是手或脚……四肢中的其中一部分后,立刻察觉到诡异之处。这虽然是人形的僵尸,这一根肢体中却没有骨头。我接着拿起其他四肢,发现里面也都没有骨头。
  这具尸体是没有骨头的肉块。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问道。即使是僵尸,没有骨头的话也无法活动。不对,说到底,有办法维持尸体的人形,只取出骨头吗?
  我彷彿后背遭人丢入冰块一般,窜起一阵恶寒。那是对黑暗中潜藏着不知名怪物的恐惧。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宛如遇上未知的怪物,因害怕而起了鸡皮疙瘩。
  我想起那个魔物——怪物。以各种人类或魔物的骨头所组成的异形。
  如字面所述,那是用从这堆尸体中取出的骨头拼凑成的魔物,拥有蝎子般的下半身,以及让人联想到人类或人形魔物的上半身。要拼凑出一个得仰头才能尽览的庞大怪物,究竟需要多少尸体呢?
  「——莲司。」
  慕露露小声呼唤埋头思考的我,她扯了扯我右手的袖子,将我拉回现实之中。
  「嗯,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靠着慕露露的支撑站起身来。这种地方让人一秒都不想久留。
  我从尸山旁边经过,往前走去,靠着艾路曼希尔德与慕露露,我们又找到好几个与刚才一样的广场。
  那些尸体看起来还没事……尸体没事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对,总之这边是一般的尸体。
  恐怕坑道中的僵尸全部都被聚集了起来。而恶灵没出现则是因为……它们也成为那具骷髅怪的粮食了吧。僵尸与恶灵,这些不死者们全都成为那个怪物的粮食,使之逐渐成长。
  正当我烦恼着该怎么做时,慕露露再度停下了脚步。
  「啊!」
  她提高了音量,自我们和阿弥他们分开后,她首次发出透着喜悦的明亮音色。
  『怎么了?』
  「可能,是出口。」
  虽然我什么都没察觉到,身为兽人的慕露露却感觉到了。她加快前进的速度,我试图要跟上,她便立刻缓下了脚步。
  「……对不起。」
  「没事的,赶紧走吧。」
  『不,等等。』
  我也急着想前往出口,将力量集中到扶着岩壁的左臂上,艾路曼希尔德突然出声阻止了我们。
  我本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慕露露也保持着沉默……同时,周遭的光源(荧光虫)也消失了。
  『他在这条路的前方等着。』
  究竟是什么在等我们,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
  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判断。既然在黑暗中找不到我们,只要在出口附近守株待兔就好。
  我脑中浮现废弃矿坑中的地图,出口确实只有一个。入口、出口都只有一个,那么接下来只要等待,猎物便会自己送上门来。
  所以在那之后,我们才会都没在坑道中遇见那东西了啊。
  现在想想,在两度擦身而过后就没有再遇上,未免太不自然。不过一旦知道原因就能理解了。然而一想到他在那之后就一直守在出口等我们,悲哀到让我想哭。
  「该怎么办呢?」
  我叹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道——当然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老实说,我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不是因为伤口开始发炎肿烫,也不是疲劳与疼痛使头脑无法思考,只是纯粹想不出好办法。要离开废弃矿坑,需要将混合各种生物骨骸的诡异骷髅怪与魔族从出口附近引开,但我的脚现在却是这副德性。
  『怎么办?』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离开慕露露的支撑,将背靠在岩壁上。
  怎么办?想到这里,我不禁再度叹息。已经是第几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呢?明明死亡近在咫尺,我却没有感到绝望。能习惯这种情况也很奇怪,连我都对自己感到无奈。
  最近死亡总是与我比邻。黒色半兽人、黑色巨魔,接着是不认识的魔族与诡异的骷髅怪。这数个月间遇上的,还真是别具震撼力的阵容。
  「我来当诱饵,慕露露趁着空档到外面去。」
  「莲司呢?」
  「我会逃进坑道里。」
  我简单地说完后,总觉得慕露露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由于荧光虫的光芒消失了,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你别生气。那家伙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你去外面带阿弥他们过来,在那之前,我会在黑暗中边发抖边等待救援的。」
  『有必要说最后一句吗?』
  闻言,我耸了耸肩,右肩随即传来痛楚。拖着右肩和右脚,我可以逃到几时呢?
  算了,这比和魔王大人玩躲猫猫要好太多了。至少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我知道了。」
  不过,不知慕露露在想什么,她的脚步声开始离我远去……她朝我们刚刚前往的方向——也就是出口走去。
  「别这样,不要学人逞英雄。」
  「……那是莲司你吧?你刚刚才说,你赢不了那魔族。」
  被她这么一说,我低声笑着。我好像真的讲过这种话呢。
  「放心,因为到刚才为止,我都还只是普通的莲司。」
  脚步声停了下来,感觉她更加不满了。
  『那是什么意思?』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狐疑的声音。我听着她的嗓音,将背部移开岩壁。我光用右脚踏地便会感到疼痛,别说跑了,连走路都很吃力。若要我举剑作战,把不安摆到一边,首先根本就不可能办到。然而我还是非这么做不可。
  我有所觉悟,往前踏了一步……却差点跌倒,被慕露露扶住。
  「实在太暗了,都看不见脚边,真令人困扰。」
  「……你没办法用受伤的脚走路的。」
  我为掩饰尴尬而说道,慕露露的回应却马上揭穿了我的现况。话说回来,她在帮我止血时,看过我脚上的伤。
  「慕露露。」
  「什么?」
  「……那家伙想杀的是我,他不会追你的。」
  『对方要过来了。』
  我们说太多话了,在出口等待的家伙似乎有动作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全身施力试图站稳脚步,但慕露露推了我的胸口一下,轻轻地……她明明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却已让我无法站稳,跌坐到地上。
  「喂!」
  我小声地训斥慕露露,她却没有回应我——独自往前跑去。
  『真是的。』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我扶着岩壁站起身来。
  「在哪里?」
  我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所以询问艾路曼希尔德,却听到远方传来崩毁的声音。不需确认,我也可以推测是慕露露遇到那个不知名的魔族了。
  『我知道啦——你沿着墙壁往前走。』
  「可恶,那个蠢丫头!」
  我低声咒骂,拖着脚步往前走去。可恶,这可是双践踏过多只魔物、踢打过无数魔族的脚啊,不过是被划个开口,竟然真的名符其实地扯我后腿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喜欢自己。一到关键时刻总是派不用场,才受了点轻微的伤就成了累赘。而且我没有魔力,所以伤口愈合得很慢。神官们所使用的回复奇迹,对我而言也只有止痛的效果。现在的伤要等到完全痊愈,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
  『……声音停下来了。』
  走了一会儿后,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因为我在内心不断咒骂自己,所以没有发现,不过在刚刚那道声响平息之后,确实没再听见什么声音了。
  「慕露露顺利逃走了吧。」
  『唔。』
  她如我刚才所说,隐身于坑道的黑暗之中,躲过了魔族与魔物。但一旦让对方见到自己,多少会被掌握行踪。魔族也不是笨蛋,他们可以像阿弥一样,轻松使出制造光源的魔法。
  刚才没这么做,单纯是因为……他对于狩猎负伤的我乐在其中罢了。想起他宣言要让我不得好死的笑脸,我很容易就能如此联想。
  『这下麻烦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还真是个值得依靠的搭档啊。」
  思考因疼痛而变得迟钝,呼吸也变得凌乱,但我还是拼命地往前进,只是昏暗之中果然还是很难行走。因为魔物在附近,我不能依赖荧光虫的光源,我想着还有什么能当作光源的东西,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真的是个笨蛋……」
  『莲司,怎么了?』
  「艾路曼希尔德。」
  我呼唤她的名字,右手一挥。经过一段时间后,右肩的疼痛已经减轻到可以忍耐的程度了。
  翡翠色的魔力凝聚,出现一根棒子,或者该称之为棍。我用它代替拐杖。
  『解放的制约共有三项。』
  我听见她的声音,翡翠色的棍棒散发出薄弱的光辉,那是艾路曼希尔德魔力的光芒。我以那翡翠色的光芒为光源,在坑道中行走。
  「三项?」
  尽管我很在意慕露露和怪物们去哪儿了,可是解放了三项制约这件事也很令我在意,我不禁反问艾路曼希尔德。
  在广场战斗时,解放的制约只有两项。毕竟是用惯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我不可能搞错。而且当时的剑身是银色的。
  然而,现在解放的制约已是三项。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没出息,但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被解放的制约变多了。
  『是三项。』
  我为确认而询问,艾路曼希尔德的回答依旧不变。
  是我的战斗意志,还有——话说回来,那时候解放的制约有两项,是哪两项呢?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不过那群人里面,并没有需要我守护的弱小伙伴,我也没有与人约定过什么。若说还有什么可能,便是借助女神(爱丝特莉亚)之力了,但我当然并不记得有向她祈求过力量。
  ……也不是有谁死了。我现在也觉得阿弥、菲洛纳与芙兰榭丝卡并没有死,恐怕这第三项是因为慕露露吧。因为我想着必须要保护她。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可能。
  「那个诡异骷髅怪——是『魔神眷属』吗?」
  『诡异骷髅怪?不知道啊,或许是吧。』
  拜托你注意一下——我打从心底发出叹息。
  「真派不上用场。」
  『莲司才是,你也没注意到啊。』
  也对啦。不过明明正面临着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机,我却一如往常地在和艾路曼希尔德斗嘴。但是——
  如果说那是『魔神眷属』的话……该怎么说呢?感受不到那种特殊的氛围。与那黑色半兽人和巨魔交手时,我都会涌现相应的怒火,和那骷髅怪战斗时,却没有这种感觉。
  我总觉得无法释怀,把棍棒当作拐杖往前迈步。
  发出翡翠光芒的棍棒照亮坑道内,我叹了口气。就像那名魔族憎恨我一般,我也有憎恨的对象。魔族奉献己身信仰的神祇被我杀死;与此相同,魔神与其眷属也夺走了我为数众多的伙伴与朋友……以及我想守护的人。
  「受这种伤还不能放弃,真是累人。」
  『你本来就没想要放弃吧。』
  气喘吁吁的我因这句话露出苦笑。我不想让慕露露死。我不觉得我能拯救所有人。况且说拯救也太过傲慢了。只是连在我双手所能触及的范围……在那样狭小的范围内,我都办不到了。我在心里祈求着卑微的愿望,至少只有一人也好,奋不顾身拼命的话,至少能让我救下方才还在我身旁的一个人吧。若是连这一人我都无法守护——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了。
  为了忘记脚上的疼痛,我不断对自己下暗示——走快点、走快点,这样的话就能赶上了。
  我在通道中走着走着,见到远方传来一道光明。是出口的光。我因这道光芒而瞇起眼,由于眼睛还无法适应光亮,所以用手遮着眼睛。出口处果然没有任何人,当然也没见到那个不知名的魔族与魔物的身影。
  慕露露还在坑道之中吧。应该是逃向与我走来的通道不同的其他条路了。我这么一想,便听到坑道之中传来崩毁的激烈声响。慕露露果然还在里面。
  『能赶过去吗?』
  「要赶上。」
  我已经受够赶不上了——我拖着右脚往坑道中前进并如此说道。我回想出口处的地图,预测慕露露逃走的方向。
  不过,要知道方向其实很简单。坑道两旁的岩壁,有种被摩擦过的痕迹。我想起骷髅怪那庞大的身躯,明白这是因为它有部分的身体摩擦到了岩壁所致。
  「真愚蠢。」
  我低语道,顺着痕迹往通道内前进。此时,传来一阵彷彿有东西碎裂的战斗声,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近,而且每一次的间隔更短。恐怕是那个魔族把慕露露逼到了死角,在玩弄着她玩吧。又或者是找不到我,所以拿她来发泄烦躁。
  我忘记脚上的疼痛,带着紊乱的呼吸,流着异常多的汗水,在坑道中前进。废弃矿坑如同地震般摇晃着,灰尘从顶部掉落,洞内飞舞着并未发出光芒、类似萤火虫的发光生物。我想着顶部该不会又崩塌下来而往上看去,现在应该还没问题。
  声音再度止歇,是慕露露躲起来了吧。我这么一想,又拼命地以棍代杖前进。
  继续走了一会儿后,我发现眼前有白色的物体在蠢动着。我弯过坑道的转角——见到那具骷髅怪。在一片晦暗之中,骨头看来十分苍白。
  「混帐东西。」
  我边骂道边循着它的脚步追去。当我随骷髅怪弯过转角时,便看见了它完整的样貌……我将棍棒用力一挥,手中的棍子便幻化为翡翠色的魔力烟消雾散,取而代之的,我的左手里出现一把雕刻着黄金装饰的长弓,右手则是翡翠色的箭矢。
  我拿起长弓、架上箭矢,右肩随之发疼,使我不禁皱起脸来。我蹲低身子,将脚跨至与肩同宽的距离,感到右脚传来一阵剧痛,而这份痛觉却让我的思考格外清晰了起来。
  视野里的白色骷髅怪背对我狂奔。那些让人能联想到蜈蚣或蝎子的脚,诡异地没发出任何声响。对被追杀的人而言,骷髅怪在昏暗的坑道中前进的姿态看来应该相当恐怖;不过对追踪它的人而言,则是一幅令人发噱的景象。
  我脑中浮现废弃矿坑的地图。只要知道出口在哪儿,便能反过来推测这里的构造。这条通道的前方是一个T字岔路……异形骷髅怪在此右转。
  那巨大的身躯并未因动作停下,并且毫不犹豫地转进直角弯道,确实是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同蜈蚣一般的下半身柔软地弯折,一部分的脚踏上了岩石的壁面——而非地面。
  我拉紧以魔力构成的弓弦,一阵宛如乐器演奏的美丽音色回响于坑道之内。注意到这声响的诡异骷髅怪瞬时停下脚步。黏在会让人联想到蜈蚣或蝎子的身体上,那颗巨魔骨头……头盖骨的部分转了过来。
  「去死吧。」
  我放开拉紧的弓弦。黑暗之中,翡翠箭矢划出一道光之轨迹,飞向前去,粉碎了它的右臂。反射艾路曼希尔德的魔力光辉而发出微弱光芒的白骨,凌乱地飞舞在空中,黏在手臂前的巨大镰刀掉落在坑道的地面上。
  镰刀材质果然也是骨头,发出与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合的清脆声响,滚落在地。
  『莲司!』
  「可恶!」
  我咂舌一声,再度搭上箭矢。因为右肩的疼痛,使我的准心偏离了。我再度瞄准头部,拉紧弓弦,此时,站在骷髅怪左肩的魔族注意到我。
  「山田莲司吗!?」
  「是我。」
  被人喊出全名,我在回应的同时放箭,这次粉碎了骷髅怪的左脚。这只能与阿弥抗衡的怪物在坑道中动作受限,无法完全发挥它的身体能力。它为了转向我而死命挣扎之际,一半的脚开始碎裂。虽说没有全碎,但骷髅怪失去平衡,暂时停下了动作。
  它的身体往左倾,我凭着翡翠色的光芒,可清楚见到站在它肩头的魔族抓着它头部的模样。
  ——我到刚刚为止,还只是普通的莲司。
  我想起自己对慕露露说的话。
  「我是你们的天敌……山田莲司(弑神之人)。」
  我打算再度放箭。正当我搭上第三支箭时,受翡翠光照亮、坑道中四处飞扬的灰尘,不自然地摇晃起来。
  我理解那是骷髅怪所施展的魔法,同时再度放箭。箭矢带着解放三项制约的魔力,将肉眼不可见的魔力弹化为乌有,射穿数根右侧肋骨,使得骷髅怪的姿势大大失衡。
  彷彿表示不会再让我恣意妄为般,骷髅怪在对其巨大躯体而言过于狭小的坑道内,转动着身体,打算转过来对付我,但它缺了几只脚,动作显得相当笨拙。
  终于跨出的第一只脚不自然地摇晃着。多关节的脚当中有一只骤然弯曲,坑道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此时,从脚旁边窜出一个朝我奔来的人影。是慕露露,她发现自己已不再是攻击对象,所以跑回来了。她的速度依旧,虽已走了半天以上,却丝毫不见任何迟缓,便来到了我身边。
  「为什么——」
  她用难得的生气口吻这么说道,支撑起我的右半身。
  「你先出去。我也会立刻跟过去。」
  语毕,我的侧腹被她揍了一拳。
  「快点。」
  『呼——莲司,快点。』
  「喔、好……」
  我发出些许呻吟,在前往出口前,望向异形骷髅怪与站在它肩膀的魔族。他那充满憎恨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的嘴唇蠕动,发出细小的声音,尽管未传到我耳里,从他的唇形也可窥知他说了什么。
  我将视线从咒骂着我的魔族身上移开,顺利地搭上箭矢,大幅偏离了目标而瞄准上方。我朝刚才只要骷髅怪一躁动,便不断发出即将崩塌般声响的洞窟顶部射去。
  「谁会被你杀死啊。」
  我这么说完便放出箭矢,予不断发出声响的洞窟顶部致命一击。坑顶开始崩落,位置正在骷髅怪之上。坑道顶部崩塌,落下岩块,将白骨压垮,它虽然比人类或一般魔物更加强韧,但被崩落的石块压扁应该也无法全身而退。
  我确认异形骷髅怪被崩塌卷入后,这才转回刚才走来的路。
  「好,快走吧。」
  「嗯。」
  我又感到右脚发出的疼痛,还真是一副现实的身体啊。越是感到生命危险,便越不觉得疼痛;而一远离死亡的危机,就越来越痛。若是被坍落的岩石压到的话,可是会没命的,就让我多忘记一会儿疼痛不是很好吗?
  我被慕露露拖着,在坑道中前进,见到远方的一片光明——能见到太阳光了。是出口。在见到满心期盼的太阳光时,坑道顶部的崩塌也紧追而来。距离我们不远处的穹顶开始发出即将崩落的声响,漫天的尘埃飞舞,让我不小心呛进喉咙。
  「快点!」
  「好。」
  身上的痛楚使我差点忘记现在身处于什么状况,我被慕露露拖着走,拼命地迈开脚步。身旁掉落着自顶部落下的石块,大小有如拇指,这表示逐渐崩落的坑道已经快将我们吞噬。慕露露奋力地奔跑,气喘吁吁,流了许多汗,头发黏在被灰尘弄脏的脸颊上。周围已经亮得足以令视野清晰,出口就在不远处了。
  我们一步一步地接近出口,已经不远了。再一分钟——不对,再几十秒。我对自己难以前进的脚步感到焦虑,拼命地迈着左脚……此时,背后响起一阵轰声。崩塌的声响并不会那么大,我不禁回过头去。
  ——在那里的是身体(骨头)残缺情形比刚才更离谱的骷髅怪,它震飞崩落的岩石,不断逼近。
  『真缠人!』
  艾路曼希尔德焦虑地咒骂。听见声音的慕露露也回头一望,确认骷髅怪的身影。
  「快点。」
  「我知道!」
  我受慕露露催促,朝出口疾行。追着我们的骷髅怪虽然脚程更快,但身躯庞大,不时被从洞窟顶部掉下的岩石打中身体,阻挠了它前进的脚步。
  再一下下。就快到出口了——然而就在此时,我绊倒了。为了使右脚负担不会太大,我一直用左脚支撑全身重量,导致左脚过度疲劳。我往前一倒,慕露露被我波及……在倒下之前,我用右手推开她娇小的背,慕露露往前踉跄地颠了几步,我则从正面倒卧在地上。
  「你先走!」
  「……不要。」
  她拉着我的衣服,拖着我在地面上前进。同一时间,骷髅怪也因崩落的岩石被削去体积,但仍不断往我们的方向前进。
  「慕露露!」
  「再一下下就到了——」
  我被她拖着。因为身体被她拖着,所以右脚很痛;衣服被她拖着,导致右肩也很痛。
  慕露露并没看我,只是拼命地、奋力地,望着前方拖着我走。
  我受到慕露露的勇气所鼓舞——左手握起了一把短剑。一把有着翡翠剑身与美丽黄金雕刻装饰的短剑。
  「——别放弃啊。」
  ——别放弃。
  过去,曾有人这么说过。曾对某人说过。
  别放弃。别放弃啊。
  我是在何时这么说着,并挥舞起剑的呢?正因为碰上了性命危险,所以「过去」像走马灯一般浮现在脑海里……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哀恸。
  我想起了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一不小心便想起来了。那是极度的痛苦、极度的悲伤……我了解抱持着这种心情恸哭的感受。
  我若是在这时候放弃,慕露露也会尝到同样的感受吧?阿弥、芙兰榭丝卡与菲洛纳——都会为我哭泣吧?
  ……我不想让大家尝到这样的感受。只有这一点我绝不能允许。
  我将手中握着的短剑丢向洞窟顶部,正好在我们与骷髅怪之间。
  短剑刺中洞窟顶部,引起一阵小型爆炸。规模真的很小——与同样身为「女神使徒」的阿弥的魔法相比,根本就是烟火与火花的差别。
  但这样的爆炸已足够使洞窟顶部崩塌,裂缝转瞬间便扩散开来,坑顶向下崩落。
  朝我们奔来的骷髅怪再度受崩塌牵连,彻底被压扁。
  白色骨骸被压垮在岩石下方,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之中。它并没有发出惨叫,不过它本来就没有声带,所以这也很理所当然。
  同时,我们抵达了废弃矿坑的出口。我们感受着太阳光芒,望着崩塌的坑道出口,担心那具骷髅怪会不会再出现……
  就这样——废弃矿坑的出口在我们面前,被顶部的瓦砾所堵住。
  我被拖到稍微远离出口的地方,和慕露露两人不发一语地望着崩塌的出口。
  我仍维持被拖着跑时的姿势,慕露露大力地喘着气,在我身旁坐下。
  「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累人的旅行。」
  「我则是……睽违一年了啊。」
  我全身虚脱。虽然自己就是引发崩塌的人,但一想到若是被卷入其中会有什么下场,也不禁感到寒毛直竖。我在心中感谢着自已还能活在世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们维持这样过了一会儿,因为无法动弹而全身瘫软。忽然间,我感觉到投来的视线,便望向身旁,看见慕露露直勾勾地望着我。
  「怎么了?」
  「你脸色真差。」
  她这么说完后笑了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慕露露这样的表情,不禁感到吃惊……于是我也露出了笑容。
  「比起我,你才更惨呢。」
  汗水、灰尘与污垢,银发也黏在脸上。那头银发被灰尘与蜘蛛网弄得脏兮兮的,看起来真的很惨。
  「莲司才比较惨。」
  「是慕露露吧。」
  『……莲司。』
  我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正当我和慕露露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轻松对话时,艾路曼希尔德出了声。
  她还是老样子,真是个不识相的搭档呢——我正想这么调侃她,却发现周遭气氛一变。抬头一望,发现僵尸出现在枯死的树木丛之间。
  这是以『腐灵幽森』为栖息地的僵尸。
  「可恶!」
  我砸舌一声,全身施力站了起来,而慕露露也支撑着我。
  「……不要紧吗?」
  「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怎能死在这种地方呢?」
  「嗯。」
  慕露露用力地点了点头,将两手变化成攻击模式,出现一双覆盖银色体毛、宛如匕首般锐利的大爪。我也一挥左臂,亮出用惯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我与慕露露都已满身疮痍,尤其是我,光是站着就是极限了,不过我还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握紧长剑。
  在疲倦不堪的我们面前,数只僵尸呻吟着现身。
  『莲司,小心一点。』
  「我知道。」
  在我开口的同时,慕露露往前奔去。她右手一划,便打倒一只僵尸,左手一挥,又打倒一只。她有效率地砍飞它们的头,不过仍因疲劳而使得动作变慢。她打飞一开始现身的几只僵尸的头之后,新的一批僵尸再度出现。或许是受到坑道崩塌的声响吸引,使得僵尸聚集过来。
  那些明明已失去头部的僵尸,依然徘徊着寻找猎物,打算攻击我们。不过,也有僵尸搞错对象,开始攻击起自己人。
  我斩飞朝我们而来的僵尸的头部,却因挥刀的力道使身体失去平衡。我以剑代杖撑在地面,让自己不会跌倒,不过右脚的痛楚差点令我发出呻吟。
  慕露露踢飞从背后接近我的僵尸。它们的身体屈成彳字形,喷出腐肉与带有恶臭的液体,滚落在地。
  「没事吗?」
  「嗯……」
  我甚至无法发出逞强的声音。我挥舞被我当作拐杖的长剑,砍倒从另一方向逼近我们的僵尸。
  解放三项制约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十分锐利,只是轻轻挥舞,便能斩裂僵尸。现在我还真感谢解放了制约这件事。尽管僵尸的速度十分缓慢,但它们不会死,不对,它们本来就是已经死透的魔物,数量越多只会越棘手。
  慕露露已打倒十几只僵尸,因疲劳而跪在地上。她失去准星的利爪并没砍飞僵尸脑袋,只是斩断右臂而已,爪子甚至还卡在对方胸口上无法动弹。僵尸彷彿就是在等这一刻,握住了慕露露的手腕。
  连离她一段距离的我,都能听到「喀嚓」一声。
  「哇啊!?」
  慕露露首次发出让人能清楚听见的惨叫声。她想用另一只手砍飞僵尸的手,却因痛楚使得动作迟缓,仅仅变成胡乱挣扎。然而一旦挣扎,手腕就会更痛,动作也更不精准。
  我看向慕露露,可是我也正与僵尸交手,无法去帮她。我对在近距离与我短兵相接的僵尸使出致命一击后,紧咬牙关,忍耐着右脚的痛楚,把长剑换到右手,从鞘中拔出铁制小刀,投向抓住慕露露的僵尸。
  由于疼痛与疲劳,小刀失去准度,不过依然命中僵尸的肩膀,使它的注意力从慕露露身上移开。而我还无法确认攻击的结果,便被袭击我的僵尸压倒在地。
  眼前出现肮脏褪色、齿列不整的血盆大口,试图啃食我的肉。腐臭扑鼻,我用双手握住长剑,使尽力气与之抗衡。右肩异常疼痛——而僵尸的脸不断朝我逼近。明明只是一具尸体,这力量到底从哪儿来的?或者说就因为是尸体,才有这么大的力量呢?
  堆积乳酸的双手发出抗议讯息。
  「艾路曼、希尔德!」
  我用左脚抵住压着我的僵尸腹部,用力地把它踢开,趁着拉开这一小段距离时,奋力挥剑。毫无劲头的一击未能劈开僵尸的身体,而是将它打飞。
  我大力喘气,坐起上半身,僵尸的数量依然很多。
  差不多已到极限了。我心中涌起想要放弃的念头。
  我将这股没出息的情感,与积蓄在口中的唾液一同吐掉。
  「慕露露,你没事吧!?」
  「——唔,嗯。」
  她给我的回应十分孱弱。我望向她,发现她握着右手手腕,皱着一张脸。从她的表情可判断出她受伤了,甚至可能骨折了。
  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再战斗下去了。
  「我们先逃走!」
  『逃得了吗?』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僵尸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已包围住我们,数量约为十只出头。滚落在地面上的僵尸数量也差不多,但它们并没有死,还继续挪动身体寻找猎物。时间拖得更久的话,数量还会再增加吧。
  「就是要成功逃走啊!」
  我为了吸引对方注意力,变出一把凝聚翡翠魔力火焰的超大剑,扛在左肩。此时,僵尸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来吧,你们这些死不成的,看我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我趾高气昂地说,却连挥舞大剑的体力都没有。我随便说说大话,聚集僵尸的注意力,并望向慕露露,发现她露出困惑的神情。
  『走吧。』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慕露露表情惊讶地摇了摇头。
  「快走吧。你不先逃的话,我也走不了啊。」
  总觉得我最近常讲这句话。是和芙兰榭丝卡一起讨伐半兽人的时候说过吗?搞不好是我记错了,但那时候我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正当我想起这些事情时,僵尸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但它们也没看着慕露露。
  僵尸看向我背后……那被崩塌落石填满的坑道出口。
  它们朝那儿聚集而去,我和慕露露则盯着它们的动静。
  「……怎么了?」
  坑道出口因崩塌而塞满石块,堆积在那儿的石块不自然地掉了一块下来——我涌起不好的预感,屏住了呼吸。
  僵尸不断走过我身边,聚集到坑道出口。
  「莲司。」
  过了一会儿,慕露露来到我的身旁。她大力喘气,以不伤害到自己受伤的右手的姿势撑起了我。她手腕的骨头看起来很痛,变回人形的白皙小手上只有该处显得红肿。
  她的眼神彷彿看到什么无法置信的事物,望向聚集到坑道出口的僵尸。
  『——要来了。』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一说,同时间,出口处的石块开始大幅崩落。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道白色的刀刃。我对这东西有印象,是那骷髅怪的左臂。
  左臂出现后,它以刀尖为支点拄地,拖着巨魔形状的头部从石块下现身。或许是因为被崩落的岩石击中,头部有一半都碎掉了。
  骷髅怪从石块之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爬了出来。
  简直就像过去曾看过的恐怖片一样,我和慕露露都无法动弹。
  我们只能呆站在原地,看着骷髅怪爬了出来。
  「得快点逃。」
  慕露露这么说,可是我无法行动。
  视野变得很模糊,右脚的痛楚直击脑门。我看着脚,发现已一片血红。
  我因失血、剧痛与疲劳而无法随意活动身体,内心挫败,毫无力气。
  慕露露拉着我的衣服,想让我移动。
  白色骨骸从崩塌的石块中现身,它已无下半身,上半身也只有左臂的镰刀依旧完好如初。它全身上下都是裂痕,彷彿稍微戳一下便会整个散掉。
  虽然如此,骷髅怪的气势还是很强。不只我,连慕露露都被它的威压感所震慑,对抗意识几乎快要被其吞没。
  我见到那个不知名的魔族从骷髅怪之下爬出。他被骷髅怪保护着,所以伤势不严重,只有擦伤以及从额头流下了一道血痕而已。
  他的双眼之中充满愤怒、杀意与憎恨——满溢着激昂情绪的视线,毫无掩饰地贯穿了我。那充满肃杀之情的眼神,彷彿要将我的心脏紧紧掐住。
  骷髅怪用仅存的镰刀插入地面,拖着上半身移动。
  ——聚集在那儿的几只僵尸即使被它压扁,也依然不动亦不抵抗,彷彿被它所吸引一般……如同尊骷髅怪为王的家臣,一动也不动地被辗杀。
  在那之后,被压扁的僵尸之中飞出白骨。骨头浮到了空中后,随即聚集到满身疮痍的骷髅怪身边,修复它的伤口。
  僵尸死得越多,骷髅怪的伤口也随之痊愈,改变形状。
  原本为蝎子状的下半身变成双脚,并补回失去的右手,还在上做出关节与刀柄。
  在太阳光照射下,可以发现那具骨骸是被胡乱拼凑起来的,是由多根骨头聚集成一根骨头。
  骑士。骷髅怪骑士。它拿着镰刀而非长剑的姿态——和我最不想遇见的人造型相似。体型虽比刚才小,不过巨大的身体让人依然得抬头仰望。它往前踏了一步。
  周围已无僵尸的踪影,它们全部欢欣愉悦地化作这怪物的一部分了。
  「我说过了吧?」
  在它身旁的魔族开口道。
  「————?」
  他的手中握着某个东西。在坑道中战斗时,魔族并没有握着这样东西。尽管是在战斗之中,我还是能看清楚在互殴或互砍时对方拿着什么的。
  那是……石块,黑色石块。我对那石块有印象,宛如黑曜石却颜色混浊。
  『莲司,是那个。我从那石头里感受到了魔力。』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的时候,我感到身体的疼痛和疲劳全数消失……但也只是这样。
  我望向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的剑柄,发现有四个宝石正在发光。
  解放的制约有四项——本人战斗的意志、守护慕露露的意志、与人订下的约定,以及魔神的魔力。
  我架起神剑(艾路曼希尔德)。
  「——我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
  随着这句话,超过两公尺的人形骷髅怪一口气与我们拉近距离。
  它用与右臂融为一体的镰刀朝我们横扫过来。我压着慕露露往前仆倒,避开这一击,并在原地重整态势。
  「快逃!」
  「但——」

  我用手推倒想说什么的慕露露,让她倒向地面。我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接下追着我横劈过来的镰刀刀锋,一阵轻脆声响响起,神剑(艾路曼希尔德)被震飞。
  立刻又有一把剑,却因两手麻痺而握不紧。
  我希望至少离慕露露远一点,然而我的动作彷彿已遭看穿,被它抢先一步。
  话说回来,虽说痛楚已经消失,但右脚也失去了知觉,不知能战到何时。
  速战速决——骷髅怪彷彿知道我的心意,停在能攻击慕露露、且让我无法轻易接近魔族的绝佳位置,藉此阻挠我的行动。
  『可恶——莲司,你没事吧!?』
  「嗯,这程度我还能应付。」
  连我自己都知道这话里毫无霸气,位在骷髅怪后方的魔族笑了一笑。我重新摆好架式,感到膝盖快没力气。我忍住不让自己倒下。
  ——魔族的笑容加深了。
  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他应该觉得很开心吧,个性真是差劲,可是他还不亲自出手这点倒是帮了我的大忙。总之,只要我还在抵抗,他便会继续观望。
  虽然是个令人不悦至极的状况,但是否能利用这个状况——在我这么思考时,骷髅怪无视于我,凹陷的眼窝望向慕露露。
  慕露露还没逃走——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没站起身来,在地上发抖。
  「……————!」
  『快逃!』
  我发不出声音,踏进骷髅怪与慕露露之间的脚已毫无感觉,依势便要往前倒下。
  因制约解放,使得痛楚与疲劳消失,但身体面临极限的事却未因此改变。
  尽管我深知这一点——还是往慕露露的方向爬去。但比起我,骷髅怪用走的一定比较快,它朝着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慕露露挥下镰刀。慕露露千钧一发地避开,并拉开距离,但她却停下脚步望着我。
  『你快逃——』
  在艾路曼希尔德讲完之前,慕露露便朝我跑来。她越过骷髅怪的旁边……可是被闯入的魔族踢飞。
  慕露露如小石头般在地面翻滚,直到背后用力撞到枯木,这才停了下来。
  「哈哈——」
  魔族望着慕露露的动作大笑,踩着倒卧在地上的我的背部。
  「杀了她。」
  他如此下达命令,这命令极其简短,又十分明确。并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杀了慕露露。
  骷髅怪往前踏出一步,慕露露不知是不是昏了过去,没有动弹。
  ——不行。
  我不禁想起往事,想起那些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想起那些因保护我而死的人,想起我想守护的人……我最想守护的是……
  「慕露露!」
  我将手伸向被当成狙击目标的娇小身躯。

  ——我不觉得我能拯救所有人。况且说拯救也太过傲慢了。
  只是连在我双手所能触及的范围……在那样狭小的范围内,我都办不到了。
  我在心里祈求着卑微的愿望,至少只有一人也好,奋不顾身拼命的话,至少能让我救下方才还在我身旁的一个人吧。若是连这一人我都无法守护——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了。
  刹那之间,我翻身抓住踩在我背部的脚,握紧他的脚踩。
  「啧——竟然还能动……」
  我顺势用尽全力,将翡翠色的短剑刺进他的脚踝——原本想这么做,却被他另一只脚踢飞。
  「……放弃吧,山田莲司。」
  被他踢飞而划破嘴唇,我口中扩散一股独特的味道。我吐掉口中的血,撑起上半身。同时,胸口又被魔族的脚踩住,他冷眼俯瞰着我道:
  「你不会赢的。因为我是魔族,而你只是区区人类而已。」
  踩住我胸口的脚力道加重,使我呼吸困难。魔族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望向慕露露。
  我瞪着魔族——边咳边抓住踩着我的脚。
  『莲司!』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叫声,而魔族仅斜眼瞄着抵抗的我。
  眼前,骷髅怪骑士不断逼近昏倒的慕露露,举起它的镰刀。
  它毫无气势地要将镰刀随手挥下……我抢在那之前,在右手变化出翡翠色的短剑,刺进魔族的小腿之中。解放四项制约的短剑拥有非常锐利的剑身,毫无阻碍地划开皮肤,抵达被肌肉保护的骨头。
  「嘎啊!?」
  魔族因突如其来的剧痛惨叫出声,但我依然没有松手,用短剑切断他小腿的神经后才放手,他随即像要从我身边逃开似地倒在地上。魔族对这出其不意的攻击感到震惊,背向我拉开距离。
  我逃开他的压制,打算站起身来,却感到一阵晕眩,再度跌回地上。
  头痛、恶心与无力感向我袭来,只靠艾路曼希尔德的魔力,光能维持清醒就是极限了。
  我咬紧牙根,否定这种懦弱的想法。
  别放弃。我这么说过,我们这么约定过了。要活着——活着带她去王都。
  「你这家伙——」
  我站起身来,俯瞰倒卧在地的魔族。我已经没有能握住剑的力气,右脚也失去了知觉。最后,我使尽所有力量,在左臂变化出带有黄金装饰的手甲。此时,魔族用那个黑色的石块操纵骷髅怪骑士朝我走了过来。
  我用力举起被手甲包覆的左腕,竖起五根指头,摆出空手道中贯手的架式。
  「——你赢不了我的。因为……你只是个魔族,而我是弑神的人类。」
  我用粗哑的嗓音这么说道,以包覆手甲的手臂贯穿他的背部。
  贯穿皮肤,粉碎脊椎,击溃心脏。我的手指穿过他的身体,抵达地面。
  还来不及喘气,我便拔出手甲,却也被镰刀的刀柄打飞。我在地上翻滚着,快要失去意识。
  『你没事吗!?还不能失去意识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听起来好远。真是的,别强人所难啊。
  我望向打飞我的骷髅怪骑士——那镰刀刺进了魔族的尸体之中。
  「啥……」
  顺着镰刀的刀刃,黑色的魔力光芒流入了骷髅怪的体内。

  (插图)

  这真是一幅异常的光景。随着魔力被吸收,魔族的身体逐渐萎缩,不对,是逐渐枯竭。
  过了一会儿,魔族变成像木乃伊只有骨头和皮肤的模样,且连骨头也被骷髅怪所夺去。骷髅怪的身体再度起了变化,变得更像骑士,更像人类。
  『莲司,快逃!』
  彷彿是在回应艾路曼希尔德的呼唤,它的头盖骨部分朝我望来。那颗头颅黯淡无光,上头并没有显露意志光彩的眼球,但我却像遭人狠狠瞪视般无法动弹。
  糟了。我拼命地想挪动身体,却动不了。
  骷髅怪缓缓地逼近我,高举锐利的镰刀,刀刃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光芒。
  可是——理应劈下的镰刀却停在半空中,骷髅怪的身体忽然被巨大的岩石手掌抓住,并被举向高空。它死命挣扎想要挣脱。
  那是种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的光景,我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
  ……那双巨手。只有手掌凭空出现——在这没有真实感的景象之中,骷髅怪被狠狠砸向地面。它吸收了僵尸与魔族骨头所组成的躯体,被彻底砸个粉碎,四散到周围。
  「莲司哥。」
  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阿弥吗?』
  「……阿弥。」
  声音的主人骑着马飒爽登场,长长的黑发与斗篷随风摇曳,她灵活地驾驭马匹来到我的身边后,下了马。
  在她身后是菲洛纳与芙兰榭丝卡的身影,大家都平安无事……我因此放下胸中的大石,却发现被巨大岩石手掌砸碎的骷髅怪,正企图恢复原状而开始再生。
  被打碎的头盖骨在转眼间便恢复原本的样貌,身体也变回类似人类的模样。
  之后,我的视野瞬间被红莲的业火填满。火焰波及附近『腐灵幽森』的枯木,焚烧净化了附近一带。能将骨头烧成灰烬的热度使皮肤感到滚烫,流出的汗液悉数被蒸发殆尽,旋即又热得流出新的汗水。
  如此一来,骷髅怪已经没有机会复活,只见它在火海之中挣扎,想变成其他形态逃窜,但不论它如何变换形体,依旧无法维持模样。这片火焰宛如拥有生命一般,抓着骷髅怪不放,终于烧得它再也无法再生。
  红莲的业火已将骷髅怪焚烧殆尽,却仍烧了好一阵子,才留下几许热浪后消失于无形——这股破坏力还是一样猛烈到令人哑口无言。
  我望向阿弥,发现她正在生气,用我也很少见过的表情,瞪着骷髅怪曾经存在的地方。我望着她,在心底发誓暂时别惹她为妙。
  我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在几乎要失去意识前,阿弥过来扶住了我。她跪在我身旁,呈现出抱着我的姿势,不过我现在也没力气在意这些了。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待在充满尘埃的废弃矿坑里,所以阿弥身上传来的汗水气味,对我来说简直就像花香。
  「莲司哥,你在干嘛!?」
  我把鼻子埋在身高比我矮的阿弥的发丝之间,大口吸进这股甜甜的香气,随即听到阿弥诧异的声音。
  『你是变态吗?』
  「我都快死了啊。」
  闻阿弥身上的味道是开玩笑的啦,我只是因为疼痛与疲劳乱了呼吸而已。
  再加上我全身都挤不出力气,只好将身体靠在阿弥身上。
  上次像这样遍体麟伤,又是什么时候呢?
  「慕露露呢?」
  「伤势很严重,不过现在只是昏过去而已。」
  「这样啊。」
  听见我的提问,菲洛纳如此回答我。看来慕露露也没事呢。
  「你们还真快。」
  我望着阿弥刚才骑的马匹,这么说道。
  「我们回到入口时,刚好碰到要通过废弃矿坑的商人。」
  阿弥补充了一句「我们运气不错」。
  于是他们便买下马匹,快马加鞭赶来出口这一侧。但就算是骑马,他们也比我预料的还早到,应该是做了什么乱来的事吧。比如说将自己的魔力灌输给马匹,勉强它们跑快一点。
  「马很贵吧?」
  「没关系,反正有赶上就好。」
  阿弥将我抱在她的胸前,菲洛纳则眼带笑意,从马上低头看着被阿弥抱住的我。
  有人呼唤我的名字。从远方呼唤着我。我一闭上眼睛,就有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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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剧场二

  是谁在哭泣呢?
  削切原石所造的城堡几乎被毁尽,失去了天花板,可以直接仰望蓝天。苍穹之上是一轮令人炫目的灿烂太阳。这里的天空原本被由火山灰和瘴气组成的乌云所覆盖,使得太阳的光辉根本无法抵达大地。而现在,乌云被斩破撕裂,『贤者』与『魔法使』的魔术净化了污浊的黑风。
  清净的微风划过脸颊,吹抚着发丝……与衣服。
  ……然而,我现在却觉得连风都令人烦躁忧郁。
  干戈杀伐的声音、魔法炸裂的声音、周遭地形被破坏的声响、可憎怪物的嗤笑、伙伴拼命的喊叫,以及在身边呼唤我的声音——都令人烦躁不堪。
  我听不见啊。听不见她最后的声音。
  听不见即将于我怀中消逝远去的声音。
  「对不起。」
  语毕,我怀中的女子困扰地轻笑。
  明明自己这副被暗色的魔神斩裂的身体,正不断流淌出鲜红的血液。
  但她还是笑着。为了不让我担心,为了不让自己最后的表情是悲伤哭泣或受尽折磨的模样——为了让自己能保持笑容。
  这模样令人心痛不已,我加重了抱住她的力道。
  然而,在身边呼唤我名字的伙伴彷彿毫不在意她,摇动我的肩膀,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明明说过会守护你的。和你约定好——会守护你的。」
  我的视野一阵摇晃。这令人极度心烦,我挥开放在我肩上的手。
  就算只有一秒、一瞬间,就算只是转瞬即逝的刹那……我也不想让视线离开她。
  她又笑了。这次她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金色的发丝摇曳,翡翠色的双阵柔和地瞇了起来。这笑容是我平时常见到的温婉笑容,纵使她的身体……脸上已沾满鲜血,笑容还是美得使人沉醉。
  红色的鲜血妆点着她的美貌,连身为生命泉源的血红,都更加衬托出她的美丽。
  不过,红色果然还是不适合她。因为我深知黄金、翡翠与雪白才与她相配,所以我用手指擦拭弄脏了她脸颊的鲜红,然而这片污浊的红色却越擦越向外扩散。
  我多次抚摸她的脸颊后,她的嘴唇微微颤动。
  没有话语,因为我听不见。轰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我只能见到她动着唇瓣的样子。
  为什么我总是如此?无法守护我想守护的人,总是被人所守护着,是个最弱的英雄。明明已得到能够战斗的力量,却无法好好发挥,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废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
  回忆之中杂音奔流,使我记不起她最重要的话语。
  大型魔法摇动了世界。勇者与魔剑士剑光一闪,火龙的龙息,魔王的一击,这些使得魔神的神居成为无法再被称为城堡的断垣残壁。
  众人齐心合力地努力,试图打倒这世界的敌人,打算守护这个世界。
  可是,拥有能打倒敌人的武器的我,却没握起武器,而是选择了握住她的手。
  我握住她娇小柔软、因鲜血而变得溜滑温热的手。过去明明曾多次紧扣,此时却彷彿第一次握住她。
  逐渐变冷,变得僵硬,即使握住,她也不会回握……我感觉这不像——的手,不知为何,心中十分害怕。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这份触感,我将她沾满鲜血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
  「会弄脏的。」
  「我不在乎,这是你的血。」
  「……你还是一样,是个笨蛋呢。」
  是啊,我是个笨蛋,是个大笨蛋。是个即使想守护,却什么也没能守住的蠢蛋。然而,我心中却还是希望能够守护你。想要守护、想要拯救……嘴里差点要对你说没问题的、不要紧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愚蠢之人。
  你说这样的我是——。你对我说——正因为是我,——。所以,我才发誓要贯彻这种生存之道。
  比起伙伴,比起世界,比起魔神,我应该选择眼前这名女子的。
  而我眼前的女子也对我露出微笑。
  「你又……」
  靠在我脸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彷彿在确认我的轮廓似地轻抚着。
  「你又在哭了。」
  直到听到她的嗓音,我才知道究竟是谁在哭泣。
  「请不要哭。」
  在哭泣的人是我。曾经哭泣的人,也是我。
  「……别哭啊,莲司。」
  明明即将面对死亡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柔和而温暖。
  抚摸着我脸颊的手失去力气垂落,所以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以会让她发疼似的力道用力握着却没发出疼痛的呻吟,也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
  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觉了、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了……脑中一旦明白这个事实,我的泪水不禁又夺眶而出。
  「真是个、爱哭鬼耶……」
  她只是露出笑容仰望着我。
  「不行。」
  紧握着的手、她的轮廓,一切都渐渐变得朦胧不清。
  我已经看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象。看过很多次、很多次……明明都看过了,心中的不安却不断膨胀。
  「……不行,——。」
  我呼唤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这样有何意义。
  我明明知道她已经回天乏术。我明明再清楚不过,却仍然像个孩子耍赖似地呼喊着「不行」。
  「我……」
  「——」
  她的唇瓣掀动,我却听不清楚,好吵。同伴战斗的声响以及神祇的咆哮——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吵。
  满溢而出的泪水进入口中……夹杂着血的味道,是——的血。
  又有人来抓住我的肩膀,是很强劲的手。我被这令人发疼的力量摇晃着身体。
  必须战斗、必须提起剑——他告诉我伙伴们都在战斗。我挥开了这只手。
  「——」
  不行。
  「别死啊。」
  「比起你哭泣的表情……我更喜欢你的笑容喔。」
  她笑着,用笑容,用我喜欢的笑容,这么对我说……我的声音已经传不进她的耳里了。
  她已经听不见我说的话,直到最后一刻,她都露出了笑容。令人炫目又心碎的美丽笑容。「所以,不要哭。」
  于是,我约定好了。

  (插图)

  终章

  一睁开眼睛,眼前便是一片熟悉的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装饰着华丽的吊灯。我将头转向一旁,那里有一面玻璃窗与十分昂贵的厚窗帘,床旁的床头柜和新品一样整洁干净,墙壁与窗户边也洁净如新。
  暖炉中烧着火,房间里的温度正好。窗户上凝结着水珠,可知外面气温应该颇低。
  我再度望向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艾路曼希尔德?」
  我呼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看来她似乎不在我身边,这让我大大地叹起气来。
  我大概能猜想得到这是哪里。这个熟悉的房间让人有些怀念,心情得以放松——就像是回到了老家一样安心。
  这里——这个房间,是分配给我的房间。我被召唤来这世界后,学习着异世界常识,当时时就住在这里。家具陈列与窗外景色都令人怀念,我放松了下意识绷紧的身体,躺在床铺上。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腐灵幽森』的战斗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我打算坐起身,但却传来一阵剧痛,尤其是右肩异常疼痛。我望向伤处,发现那里包扎着绷带,这才忆起了自己遭受魔族攻击而受伤的事。
  我的伤势应相当严重,不过除了疼痛以外,也不是完全无法动弹。右脚的情形亦同。
  被骷髅怪袭击,杀死魔族,与阿弥他们会合——我便没有了之后的记忆。
  这是因为出血过多吧。我确认身体的状况,心想着真亏自己能活下来。
  「呼啊……」
  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我感到一阵睡意,便打了个哈欠。大概是身体过于疲倦,明明才刚起床,却觉得还是很睏。不过艾路曼希尔德不在身边,这点让我很在意……虽说不太可能,她应该不会被卷入什么麻烦事吧?
  这么一想,我开始思考有没有能理清现状的东西。我再度环顾四周,发现有人趴在一旁的桌上睡觉。
  这个人有着一头黑发,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用手臂当作枕头,脸朝着我酣睡。我对这张睡脸有印象,应该说,我只知道一个人的睡脸是这样。
  「喂,阿弥。」
  我出声叫她,她却没有反应。应该是睡得很熟吧,用这种姿势睡觉,身体会不舒服的。
  我又喊她了几次,不过她依旧毫无反应,我便放弃叫她起床了。
  算了,房间里也很温暖,应该不会感冒才对。我望向另一边,看着暖炉中燃起的火苗。盯着她的睡脸看的话,之后大概会被骂吧,不过这种事到时候再说。现下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好看,我便开始观察阿弥的睡脸。她平常都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所以这种毫无防备的睡脸可是很珍贵的,之后再以此来捉弄她吧。
  她眼睑轻闭,纤细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平时看惯的脸庞,在睡着后显得更加柔和。
  这样的睡脸反而让人觉得可爱。听说她在魔法学院是个资优生,可是若在上课时打瞌睡,是否也能让其他人看到她这样的睡脸呢?
  一直盯着阿弥的睡脸感觉也不太好意思,于是我再度望向窗外。
  「……」
  王都伊姆内几亚,位于伊姆内几亚大陆的中央,是最大的一座城市。这里是国王的都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通向四大都市。
  自我昏迷前的记忆中最后的所在地……『腐灵幽森』来到这里,就算是骑马也要花上数日。以我当时的出血状况,还真能活到抵达呢。想到这里,我用左手摸了摸下巴。
  不过确实有已经过了数天的证据,那就是我长出了没有刮除的胡子。
  ……不好好打点仪容的话,又要挨艾路曼希尔德骂了。
  当我正思考着这些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也不等我回应,门便被擅自打开,一名面容熟悉的女子走进房里。
  「哎呀,你已经起来啦。」
  她像是打招呼似地说。我好歹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病患吧,不过要是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回呛「那是你自作自受」,或「你给阿弥添麻烦了,不要把孩子们卷入危险之中啊」等等,反倒被她唸一顿,所以我决定还是什么都别说。
  虽然嘴巴上讲不赢她,但这世上确实也有即使知道会输,也觉得有趣的胜负。
  她用手指把玩着从左肩垂下的亚麻色发丝,顺手带上了门。不知是否是在意睡着的阿弥,她关门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她穿着很有魔法师风范的黑袍,戴着这世界里很少见的眼镜,瞳孔略带些许红色,象征她强势的个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而觉得她这眼神有点恐怖的,应该不只我一个。
  她走在地毯上的模样,简直像故事书里会出现的魔女一般。
  继续躺着也不太得体,我便坐起身来,此时,对方的表情似乎变得和缓一些,应该是在担心我吧。
  ——我不自觉地这么想。她给人的感觉和眼神虽然恐怖,不过我知道她不是个冷血的人。
  她或许有一点点担心倒下的我。
  不过,既然这名女子在这里,就表示我的想法没错。我在无意识之际叹了口气。
  「这里果然是伊姆内几亚王城吧?」
  「没错,你身受重伤被搬到这里来呢。」
  她这么说道,彷彿爬梳着阿弥头发似地抚摸,她是王都的魔女——宇多野优子。
  宇多野小姐的抚摸似乎很舒服,阿弥的睡脸变得更加柔和。
  这模样彷彿感情和睦的家人一般,令人不禁露出微笑。而非常显而易见的,阿弥对宇多野小姐寻求的是一种母亲般的母爱。过去要是遇到什么困扰的事,阿弥都会立刻找她商量,现在应该还是会找她讨论。我有点羡慕这两人的关系。
  宇多野小姐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想到什么坏主意的表情,对我说:
  「看女孩子的睡脸,可是会被当成变态的喔?」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但我也没看得那么认真啊。」
  「呵呵,不管山田你是怎么想的,对这孩子而言都不重要啊。」
  抚摸着头发的手移往脸颊,让阿弥痒得蜷曲起身子,彷彿一只猫咪。
  「被重要的人看到自己的睡脸,对女孩子而言,可是很重要的事喔。」
  「…………」
  我的视线从说出这种话的宇多野小姐身上移开。
  我大概预想得到她下一秒会说出什么,所以我才别开视线,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真是的,艾路曼希尔德到底去了哪儿呢?
  「你要好好珍惜人家。」
  「我可是很珍惜的啊……以我的方法。」
  即使不看她的脸,我也知道她的眼神变得很冷淡,锐利地射向了我。
  「她很担心倒下的山田,还哭了喔。」
  「这样啊。」
  「让女孩子为你哭泣,最差劲了。」
  「我知道啦。」
  我耸了耸肩,右肩传来一阵痛楚,接着,耳边传来无奈的叹息。
  「而且我也——」
  「嗯?」
  她之后说的话非常小声,我没有听见。
  我反问似地回望着她,不过只看到露出一如往常冷淡眼神的魔女。
  「你在腐灵幽森大闹一场了对吧?」
  「嗯,在快挂掉的时候,阿弥赶来给了致命一击。」
  「是这样吗?跟我听到的完全不同呢。」
  语毕,她手捂着嘴笑了,肩膀跟着颤动。这动作让人感受到阿弥与芙兰榭丝卡所没有的女性魅力。胸部大小虽输给这两人,散发的气质却让人觉得她果然是一名成熟的女性。
  「是真的。」
  「就算对你而言是这样,但在阿弥看来却很不一样呢。毕竟人类会在心中美化自己重要的人嘛。」
  闻言,我苦笑了一下。
  「那还真令人开心,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美化的场面。」
  我想起那个会让人联想到蝎子或蜈蚣的骷髅怪。我在坑道中四处逃窜时阿弥不在,不过我还清楚记得她朝骷髅怪施展致命一击的事情。
  见到那样的攻击,便会自觉自己到底有多弱。
  头脑很好,又是个美女,个性也不错,我能赢过阿弥的就只有年龄吧。真是件悲惨至极的事。
  为了不吵醒阿弥,我们小声地对话,并望向她的睡脸。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
  「很遗憾,我没有在『腐灵幽森』杀死魔族之后的记忆了。」
  「哎呀呀,所以也没看到阿弥的哭脸呢。」
  「我觉得没看到比较好。」
  要是见到她的哭脸,我便会感到自责。
  我不想见到她哭泣的模样。若是喜极而泣的话还好,然而若是因悲伤而流泪……我不愿见到那样的表情。
  「我是爱哭鬼啊。要是看见她的哭脸,我也会想哭的。」
  「就是说啊。」
  我别开了脸,躲过她的视线。为什么她只有这种时候,会对我露出那种温柔的眼神呢?我觉得彷彿内心都被看穿了。
  「是结衣把你搬到这儿来的唷,从『腐灵幽森』搬到这里。」
  「结衣?」
  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我不禁反问。
  结衣——绯勇结衣,同样身为从异世界召唤来的人,是能役使魔物的少女。不知她之前都在哪里?是我运气好,她刚好在『腐灵幽森』附近吗?
  「她原本好像是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是幸太郎带她过来的。」
  这样喔——幸太郎也有所动作了啊。
  那家伙的『预知』很有用,只是如果他能在事前告诉我,我会非常非常开心。
  「他似乎看到山田死掉的未来喔,你应该跟他道个谢。」
  我收回前言。那个浑蛋,要是看到这样的未来,就早点告诉我啊,以前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
  虽说行踪不明、溜到乡下去隐居的我也有不对,不过为什么在这家伙每次看到的未来中,我都会死啊?我到底是有多弱啊?我觉得我和这世界普通的冒险者一样强啊,还是说,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是这样,这事实还真是催人泪下。
  见到我的模样,宇多野小姐再度用手捂着嘴笑,肩膀随之颤动,而阿弥则依然沉沉睡着。「结衣与幸太郎……你想让大家都聚集到王都吗?」
  「天晓得呢,虽说快要举办大活动了,但我可没那种打算喔。」
  她在「我可没」的部分特别加重了语气,恐怕是有谁在暗中策动这件事吧。
  比如说创造这世界的人,或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命运,不过那个人不是人,而是女神就是了。希望这即将发生麻烦事的预感只是我的错觉。那家伙带来的麻烦事真的都很麻烦,让人非常困扰。而且,祂总是刻意想让我参与其中,根本就是在找碴了。我觉得应该不只我这么想。宇多野小姐也看出我的心声,露出觉得有趣的笑脸。
  「加油吧。」
  「才不要,在一年前的时候,我就觉得已经把这辈子该努力的份都努力完了。」
  「这跟那没有关系啊。总之祂是女神,而且接下祂所委托的任务,一直都是你的职责啊。」
  这是什么歪理?见鬼了,这表示我一辈子都会被祂卷入麻烦事不是吗?
  无视我沮丧地垂下肩膀的模样,宇多野小姐站起身来。
  「不过大家的确又要聚在一起了呢,彷彿有什么看不见的意志串起这一切。」
  「拜托不要,魔神已经死了。最麻烦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战斗了。」
  「我有同感。我在这国家里,也有许多该做的事呢。」
  她现在的声音比刚才对话时还要低沉,一定是因为那些该做的事让她很消沉吧。
  尽管她不太会表现在脸上,但这些地方却很好懂。
  「你好像很努力呢……就各方面来说。」
  「因为有人很早就逃掉了嘛。」
  而她口中的那个人则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望向阿弥的睡脸。
  我知道是自己不对。逃避麻烦事,从伙伴面前消失……把一切都交给宇多野小姐。
  不过,宇多野小姐没怪罪于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
  明明我就算被抱怨也无法回嘴。
  「呵呵,总之你先把伤治好吧,这里很安全的。」
  「饶了我吧,至少让我去城里住宿。」
  在王城里休息的话,很容易被认识的人逮到。我这一年音信全无,事到如今,要我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彷彿察觉到我的心声,宇多野小姐的视线很冷淡——非常冷淡,她对我投以绝对零度的视线。
  「没办法,大家都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啥?」
  「艾路曼希尔德是我的保险喔。她不在的话,你就不会一个人跑到王城外了吧。」
  我傻愣愣地望着宇多野小姐。
  她脸上的笑容俨然成功恶作剧的小孩。我还没来得及心想「这表情真是稀有」,便先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宇多野小姐,是否可借问一下呢?」
  「什么事呢,山田?」
  「在下我……究竟睡了几个小时呢?」
  「今天是第五天,所以大概一百个小时吧。」
  闻言,我不禁用左手捂住了脸。难怪身体会这么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阿弥在这里,就表示其他人……菲洛纳他们呢?」
  「我见到他们了。贵族的千金小姐、精灵和兽人,你和一群有趣的人一起旅行呢。」
  「他们都平安无事啊,太好了……」
  我放下心中的大石。虽说看到阿弥平安无事,所以也猜想其他人应该不要紧,但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还是教人担心。尤其是慕露露的伤势很严重,不过据宇多野小姐所说,似乎也没有大碍了。
  他们大概不在王城,现在应该在旅馆投宿吧。我想着之后再溜出去找他们,嗯,但首先得找到他们住宿的旅馆呢。
  「你放心吧,等等我会派人去找他们,邀请几位明天到王城来。」
  「啊,这样啊。」
  她是不是真的会读心啊?还是我很容易懂呢?不过我比较希望是前者。
  「话说回来,你又带来麻烦的东西了呢。」
  「嗯?」
  她这么说道,从怀中取出黑色的石块。我对这东西有印象,在魔法都市附近的洞窟中,魔族尸体手中就握着这东西,『腐灵幽森』的魔族也拿着它。
  可是,宇多野小姐手上的石块却比他们持有的还要大两倍左右。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结晶。
  「这是什么?」
  「那个名叫慕露露的兽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带来的。」
  「……慕露露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疑惑地歪着脑袋,为什么慕露露会拿着和那些黑色石块一样的东西呢?而且,是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带来的话,就表示那里也有一样的东西了。
  「那么,这就是精灵神委托的内容吗?」
  「……真傻眼,你不知道吗?」
  「她坚持只能让宇多野小姐你看,我想那就和你一起看好了。」
  我这么回答,望着宇多野小姐手上的黑色结晶。
  「所以呢,这是什么?」
  「心脏的碎片唷。是魔神的心脏。」
  闻言,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明明并不知情,但在听到真相的时候,心中却没有任何动摇。不仅如此,还莫名觉得可以理解。如果艾路曼希尔德现在在我身旁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破坏它。刚刚她说收起艾路曼希尔德是为了不让我溜走,现在我却觉得宇多野小姐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暂时离开我的也说不定。
  ……这就是那么不祥的东西。
  「为什么会有魔神的心脏?」
  「天晓得,还不知道呢……而且……」
  她这么说着,从怀里拿出别的结晶。这些比慕露露带来的小一号,共有两个。一个是我原本带着的……还有一个是魔族身上的。
  「这是你带着的碎片,而这是『腐灵幽森』魔族手上的碎片。」
  那个骷髅怪以及魔法都市的巨魔……这和它们有什么关系呢?
  「当初已经被我打碎了才对——为什么翠尼利亚和魔族会有呢?」
  「特地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派人送来,应该有什么意义吧。」
  她离开窗边,坐在床畔这么说。那带着红光的黑眸在比刚才近上许多的位置,望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太近了些,这是我的错觉吗?
  「你还没说艾路的事情吧?」
  宇多野小姐发出淡然的声音,但那力道却扎实地传到我的耳里。内容是我刚才所做的梦的延续,可是这并非梦境,而是现实中的问题,是我还没向大家传达的事。
  宇多野小姐的声音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却有种被责怪的感觉,避开视线……我把手放在脸颊上,恢复平常的表情。
  「阿弥还不起来呢。」
  我别开视线,望向阿弥。
  不知她到底有多累,我们都已经讲了这么多话,她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是啊,因为我是用魔法让她睡着的。」
  「你在说——」
  我正想问「你在说什么啊」,但话还没说完,我的唇便被堵住了,被柔软的女性双唇。她只是轻轻接触而已,像是孩子般的亲吻,且只有短短一瞬便立刻离开。虽然短暂,那吻却十分甘甜,有种好闻的香味。
  我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睑,和眼神有些湿润的宇多野小姐四目相接。
  她的唇瓣离开了。
  「欢迎回来。」
  接着,她再度吻了我。这次也只是微微触碰到的轻吻。下一刻,她便从床边起身,快速地走向房门。
  她说不定在害羞。因为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无从得知。
  「那就拜托你陪陪阿弥啦,山田。」
  她弹了一下手指。
  接着,阿弥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因为她趴在桌上睡觉,所以正伸着懒腰,缓解身体的僵硬。
  「阿弥,早安。」
  「欸,啊——优……」
  她说到这里,终于发现我已经醒了,于是她的身体马上又因为别的理由而僵硬,表情也千变万化,教人百看不腻。
  要是这时候告诉她,我刚刚偷看了她的睡脸,不知道她会做何反应呢?
  「我去准备餐点,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接着,留下甜美香气的宇多野小姐只说了这些,便默默离开了房间。她嘴角还带着笑意,但我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吧。
  我望向陷入混乱的阿弥,这么想着。
  果然身为男人的我,还是很难理解女人心啊。
  我看着表情千变万化的阿弥,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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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这次也很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时间过得真快,本系列已迈入第三集,不知各位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第三集中出现拥有兽耳与尾巴的新角色,若是各位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芙兰榭丝卡、阿弥、慕露露——女性角色大幅增加了呢。
  另外,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年龄相近的宇多野也登场了。此外还追加了一名男性角色,虽然只有出场一下下而已。
  我会更努力让这些角色活跃起来,使故事变得更加有趣,让各位读者能更加享受。
  下一集,故事舞台来到众英雄群聚的王都了。
  而且是奇幻文学必有的大赛桥段。
  我会注意不要尽写战斗场面,继续卖力写作。
  说到底,莲司完全没办法和普通的对手战斗,在这种比赛中根本无法有什么表现,制约真是麻烦呢。
  那么,我会尽全力写下去,使第四集也成为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一月某日 ウメ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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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11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xcvbn0070088 于 2019-7-11 20:35 编辑

  【精灵神的狼巫】慕露露
  狼种兽人,拥有卓越肉体能力的少女。外表给人轻灵脱俗的印象,其实是个爱吃鬼,对吃的东西非常挑剔。
  擅长格斗,虽无法使用魔法,但可用魔力强化肉体。一旦进入战斗模式,手上会覆盖上一层银色体毛直至上臂,并可任意伸长利爪。
  【贤者】宇多野优子
  女神授与的外挂:
  『能使用自己所知一切魔法的能力』
  十三位英雄之一。讨伐魔神后,担任伊姆内几亚王国内政官,过着忙碌的每一天。非常温柔且关心伙伴,言行举止却令人觉得冷淡,常受到误解。不擅长依赖他人。
  【魔法使】井上幸太郎
  女神授与的外挂:
  『预知魔眼』、『???』
  十三位英雄之一。讨伐魔神后,浪迹天涯,因为很怕寂寞,所以常常出现在伙伴们面前。拥有相当中性的外貌与体型,留着一头银发加上左金右红的异色瞳。总是想装出冷静、帅气的一面,不过一旦对方态度强势,便会显露出原本懦弱的个性。被莲司称为中二病预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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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11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哇哇~ 超級棒的~沒想到可以看到地3捲錄入,感謝版大辛苦分享~準備食用,這本真的很好看的說
发表于 2019-7-11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台版开始填坑了吗,有年头了
发表于 2019-7-11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好像還不錯,先回頭補前卷。
发表于 2019-7-11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辛苦了,這一本的文字量真的很大
发表于 2019-7-11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hy90306 于 2019-7-11 22:57 编辑

感謝大大辛苦錄收了
雖然看完過這書的web版 可還是出中文版就更好了 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歡這本 別慘遭動漫化 因為故事很長
離完結還剩4本 希望能早日出完
還有這是淫靡な洞窟のその奥で的作者寫的 之前在輕國看過 不知在輕國哪裡找了


那弒神之劍的種種誓約 在這之前和這集中已經大致出來了 男主離開召喚組也是離所當然的
因緣 ˋ是因 也是緣 之後又各種的考驗等著男主
最後我是希望男主能跟魔王在一起的......
作者也在出完7之後就也沒寫外傳了 所以也難等到if魔王篇吧


別反白 會劇透唷

发表于 2019-7-12 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7-12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9-7-12 0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7-12 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書台版開始趕進度了嗎 謝謝大大辛苦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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