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どぜう丸]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 2[台/繁]

紫溟夜

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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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どぜう丸
插畫：冬ゆき
圖源：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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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圖：擼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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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馬一也以勇者的身分被召喚至異世界，他並未在此展開冒險之旅，而是成為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國王處理政務。相馬利用他在原本的世界所習得的知識推動改革，最後終於迎來了跟一貫採取反抗態度的陸軍大將凱歐路克‧卡邁因展開對決的時刻。鄰國阿米多尼亞公國也趁機參上一腳，政局轉換成戰局──
「開始征伐吧！」
相馬是否能夠順利平息這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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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徵兆
第二章 兩國的群像
第三章 最後通牒
番外篇 某些冒險者的故事2
第四章 奧特穆拉領主
第五章 蘭德爾近郊之役
第六章 紅龍城邑謀略戰
第七章 李代桃僵
第八章 開戰宣言
第九章 決戰
終章 真正的開幕
戰後的終章

紫溟夜

序章

「莉希雅，幫我把這份文件送過去。」
「……嗯，知道了。」
最近相馬的樣子怪怪的。
從相馬的手中接過文件的同時，我在內心這麼想著。
這陣子相馬比以往更熱衷於處理文件資料，彷彿回到當初在父王逼迫之下繼承王位的那個時候。現在的工作明明就不比那個時候繁重，我卻有種他好像在故意找工作，來讓自己忙得不可開交的感覺。
話雖如此，相馬在偶爾空閒下來的時間卻什麼事也不做，就只是呆呆地凝視著窗外的天 空。以前他有空的時候總是會來到我的房間，替人偶或是小巴製作可愛的衣服，最近已經好久沒來了。
我注視著默默批示文件的相馬。
他的變化微乎其微，王城的人幾乎都不曾察覺。
「……」
「……？怎麼啦？」
察覺到我的視線之後，相馬抬起頭，於是我開口回答：
「……沒事，沒什麼。」
這麼回答之後，我轉過身去，快步離開辦公室。
「啊、喂！莉希雅！」
相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過我無法回頭。
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現在的相馬令人『不忍卒睹』。
「公主大人，您是說陛下……不太對勁？」
當天晚上，茱娜•多瑪前來我的房間探訪。如此表示之後，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在茱娜準備玉音放送要做的廣播節目之際，跟她打了招呼，請她在放送結束之後到我的房間坐一坐。得知相馬不太對勁之後，即使已經這麼晚了，茱娜還是依言來訪，這點實在令人感激。
「坐吧，茱娜。」
我先坐在床上，然後請茱娜坐在我的旁邊。等到茱娜說了聲「失禮了」之後坐了下來，我才繼續說下去。
「該怎麼說呢，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原本以為他比過去更埋首於工作，結果卻又呆呆地凝視著窗外。」
「……原來如此，我也有一點感覺。」
茱娜以嚴肅的神情點頭稱是，想必也是頗有同感。
「跟陛下討論廣播節目的時候，我也覺得陛下似乎有些散漫。不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覺得應該是從『神護之森』回來之後。」
『神護之森』是黑暗精靈的棲息地，也是相馬的貼身侍衛愛夏•烏德卡德的家鄉。兩個星期之前，那裡發生了長時間強降雨所導致的土石流，相馬便親自率領鄰近的部隊前往救援。
接獲災情報告的時候，我在相馬的拜託之下回到王都請求救援部隊，並未直接參與救援行動。聽說相馬跟楓、哈爾帕德以及其他禁軍士兵，共同前往宛如煉獄的受災現場展開救援。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覺得相馬變得怪怪的。
「不太對勁的原因，果然還是跟當時的救援行動有關嗎……？」
「不過我聽說陛下在受災現場的表現十分活躍呢。」
「嗯，我也認為相馬絕對是卯足了全力。」
聽說他以自身的能力，亦即透過【活騷靈】的力量操縱木雕的老鼠在土石之間搜尋，找到了許多被活埋的災民。可是……
「可是相馬他自己似乎不這麼認為。大概是因為找到了多具屍體，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產生『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念頭。」
「這種想法倒也不是壞事，不過……」
茱娜的表情十分複雜。懂得反省是對的，不過反省過頭之後陷入自我嫌棄，甚至是造成心理障礙，這就矯枉過正了。就在這個時候——
「茱娜，所以我希望妳可以鼓勵一下相馬。」
我牽起茱娜的手，掌心覆蓋著她的手背。茱娜聞言，頓時睜大眼睛。
「我……？」
「這種事情也只能拜託妳了，茱娜。愛夏人在『神護之森』，小巴年紀還小，母后或是瑟林娜跟相馬的情誼又不到那個程度。」
「可是，如果是這種事情的話，公主大人不是更適合嗎？您是陛下的未婚妻，而且又像這樣比任何人都更關心陛下。」

「……我不行。我靜靜地垂下雙眼。」
「我比相馬年幼，他不會在我面前顯現出男人的脆弱面。在我的面前，相馬一定會虛張聲勢。」
「……可是我也是跟陛下同年……」
「年齡雖然相同，可是妳的言行舉止卻十分成熟，或許可以成功地讓虛張聲勢的男人卸下心防。」
於是我端正坐姿，向茱娜低頭致意。
「茱娜，相馬就拜託妳了。」
「公主大人……明白了，在下必效棉薄之力。」 茱娜搗著自己的胸口，輕輕地點了點頭。
◊ ◊ ◊
離開莉希雅的房間之後，茱娜來到被相馬當成私人房間使用的辦公室。白天的時候眾多文官在這裡進進出出，呈現一幅熱鬧喧囂的景象，不過現在時間已經進入深夜，四周一片寂靜，白天的喧囂彷彿從不存在。
兩名士兵分立門口的左右，保護房間裡面的相馬。
(是因為愛夏不在吧？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辦公室的門口少了愛夏的身影，茱娜不禁有感而發。愛夏當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相馬的身邊，不過她確實給人一整天都在保護相馬的印象。如今看不到人，反而有點不太自然。
跟士兵點頭示意之後，茱娜在門前站定。
兩名士兵並沒有制止的意思，應該是莉希雅已經事先吩咐過了。
(現在說這些雖然已經太遲了，不過公主大人也真是豁出去了，居然要我這個年輕女子夜訪自己的未婚夫，也就是相馬陛下的房間……)
年輕男女深夜共處一室，萬一發生了『什麼』，那該如何是好？莉希雅是相信不會發生 『什麼』嗎？抑或是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只要能夠讓相馬重新振作起來，就毫不在乎 呢？
(……總覺得應該是後者。)
茱娜嘆了口氣。看在茱娜的眼裡，最近莉希雅逐漸顯現出未來的王妃應有的氣度。突然決定跟相馬定下婚約的時候，感覺身為未婚妻的莉希雅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不過現在看起來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跟相馬相處一陣子之後，莉希雅逐漸脫變成充滿魅力的女性。她未來一定會成為稱職的王妃，以及賢慧的妻子。同樣身為女人，茱娜十分尊敬莉希雅。
(這是公主大人親自交付的任務，我一定要達成使命。)
於是茱娜繃緊神經，輕敲辦公室的大門。
「陛下，我是茱娜•多瑪。您還沒休息嗎？」
如果已經就寢，這種音量也不至於對睡眠造成妨礙。
『茱娜？請進。』
相馬的聲音從房內傳來。茱娜說了聲「打擾了」之後，便打開房門進入屋內，結果相馬正坐在辦公桌前面，利用蠟燭的火光檢視文件。只見他將文件放在桌面上，對茱娜報以疲憊的笑容。
「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今天住在城內嗎？」
「啊……是的。今天承蒙邀請，在公主大人的房間借住一晚。」
「類似閨蜜的聚會嗎？好像很有趣。」
相馬的語氣真摯，茱娜雖然沒說謊，卻也感到良心不安。
「哪裡……反倒是陛下還在做什麼？聽說今天的政務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嗯……其實我已經躺在床上了，卻怎麼也睡不著，所以才爬起來檢視明天要處理的文 件。想說看著看著就會想睡了。」
瞥了一眼灘放在桌上的文件之後，相馬如此表示。他臉上的表情流露出明顯的倦意。
「您該不會最近一直失眠吧？」
經茱娜這麼一問，相馬尷尬地搔了搔頭。
「身體雖然很疲倦，腦袋卻怎麼也不想睡。每當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很多事 情。包括之前做過的事情、接下來預定要做的事情，以及過去的決策是否正確、未來的決策又是否正確……這些念頭在腦中轉來轉去，想睡也睡不著。」
茱娜望著相馬軟弱的笑容，這才想了起來——自從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之後，相馬就被迫背負起無數重責大任。重建國家、解決糧食問題、救援災區……對於直到前陣子還是個學生的相馬而言，這些都是過於沉重的負荷。而且這次還有王室與三公之間的衝突，以及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陰謀這些問題等著他解決。
應該是這些沉重的壓力，讓相馬夜不成眠吧。
「……恕我失禮。」
一想到這裡，茱娜就抓著相馬的手，把他拉了起來。
「咦？怎麼回事？」
「……」
無視相馬的訝異，茱娜拉著他來到設置於房間角落的簡易床鋪，直接把他推到床上。相馬突然被丟到床上，頓時睜大了眼睛，茱娜的口吻倒是很平靜。
「睡吧。」
「呃？茱、茱娜？」
「別管那麼多，睡吧。」
茱娜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不過現在的她倒是十分罕見地露出雖然嚴厲，卻又十足替對方著想的複雜神情，彷彿是姊姊正在斥責不聽話的弟弟。
「陛下的辛勞不難體會，不過也請您多多愛護自己。莉希雅公主一直很擔心您呢。」
「莉希雅？」
「是的。公主大人一眼就看出陛下的模樣不太對勁，特地派我來探視情況，還希望我可以卸下您的心防。」
「……傷腦筋。」 凝視天花板的相馬露出苦笑。
「我以為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陛下是很努力，但是努力過頭了。」
茱娜坐在床邊，將手貼上相馬的前額。冰涼的掌心吸走了額頭的熱度，這種舒服的感覺令相馬閉上了雙眼。凝視著這樣的相馬，茱娜靜靜地唱起歌來。
今天就睡吧，一覺到明天。
醒來之後再繼續走吧。.
累了就睡吧。
走得愈遠愈久，扶持著你的手也就愈多。
這首歌並非來自相馬的世界，而是這個世界的搖籃曲——母親唱給才剛學會走路的寶貝孩子，盼望孩子走得遠、睡得好、成長茁壯的歌曲。只是「走得愈遠愈久，扶持著你的手也就愈多」這段歌詞，唱出了相馬現在的心事，讓他淚水自然湧現。相馬以手臂壓著雙眼，遮住了淚水。
「……抱歉，讓妳看笑話了。」
一曲唱完之後，相馬對茱娜這麼說。只見茱娜微微一笑。
「在我面前示弱也沒關係，我永遠站在您這一邊。」
說完之後，茱娜溫柔地撫摸相馬的頭髮。
「我能夠體會您不想在公主面前示弱的心情。就是因為這種心情，才讓您努力想要讓自己變強。不過當您疲倦的時候，請傳喚我吧。我隨時都會在輾轉難眠的夜晚為您歌唱。」
茱娜溫柔的聲音縈繞在相馬耳邊。
一段時間之後，茱娜聽到相馬的鼾聲。他的肉體和大腦已經累壞了。解除心防的瞬間，就立刻墜入了夢鄉。
茱娜於是從床邊站了起來，確定相馬睡得正熟之後，便替他蓋上毛毯。準備靜靜地退出房間的茱娜朝著門口走去，即將握住門把的時候卻又停止了動作。茱娜轉身回到床邊，往上撥起掛在相馬耳畔的髮絲，湊近兀自熟睡的相馬耳邊悄聲說——
——不必擔心，我站在您這一邊。若公主激發出您的強大，我就負責掩飾您的軟弱。

紫溟夜

第一章  徵兆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中旬。
大陸諸國當中，就屬艾爾孚利登王國的氣候四季分明。如今酷熱的夏天已經結束，時序進入舒適的季節。在這個國家的糧食問題逐漸惡化的期間，大家都將解決問題的希望寄託在即將到來的豐收之秋。然而秋天還沒來臨，王國就已經陷入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氛。
造成氣氛如此詭譎的原因，在於新任國王相馬•一也與三公之間的對立。
相馬是從異世界召喚而來的勇者，本身的資質受到前任國王亞貝特•艾爾孚利登的青睐， 進而受禪為王。在前任國王的獨生愛女，之後更成為相馬未婚妻的莉希雅公主支持之下，相馬展開富國強兵的計畫，對外召募各式各樣的人才，著手解決糧食問題、建構交通網路以及整治自然災害。相較於勇者的頭銜，相馬的所作所為雖然毫不起眼，務實的政策還是得到國民的支持。
至於三公，則是分別掌管王國陸、海、空軍的三位大將。
獅子獸人族出身的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
蛟龍族出身的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
半龍人出身的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
三公長久以來守護著王國，然而迄今尚未服從於新王，在各自的領地擁兵自重。三公的盤算固然不得而知，不過其中的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庇護因為涉及弊案而被相馬驅逐出境的眾多貴族，反抗的態度十分明顯。
新王相馬與陸軍大將凯歐路克。
世人都認為兩者之間會發生衝突，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 ◊ ◊
「聽好了，相馬。這個世界的戰爭，最重要的關鍵就在於陸軍與空軍的協同作戰。」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而在令人深感秋天的腳步近了的這一天——
我正在跟莉希雅學習這個世界的戰爭。凯歐路克庇護涉嫌舞弊的貴族，阿米多尼亞公國在暗中蠢蠢欲動。眼看著艾爾孚利登與兩方之間的戰爭已經避無可避，而且又迫在眉睫，讓我想至少把戰爭的流程早點搞清楚。
當然我是個外行人，不可能直接指揮部隊。一旦真的開戰，直屬於國王的禁軍應該會委由近衛騎士團長路德溫負責指揮。不過就算是這樣，國王在決定是否開戰的時候，理應對戰爭的流程有所理解，因此我才會向莉希雅討教。
『她固然欠缺統率大軍的經驗，不過卻頗有膽識。(公主大人)要率領一支軍隊絕對毫無 問題。』
莉希雅雖然身為王族，卻是士官學校的畢業生，而且還曾經獲得路德溫的上述評價，對於軍事方面顯然是頗有心得……其實我只是請莉希雅針對戰爭的流程簡單說明而已，結果生性嚴謹的她居然準備了一塊黑板繪圖解說，儼然是士官學校的授課內容。
只見莉希雅在黑板上畫了兩個大大的圓圈，分別標示為『己軍』與『敵軍』，然後在兩個圓圈裡面各自填上『空軍』與『陸軍』的單字。
這裡有個地方必須特別注意，那就是這個世界的『陸軍』與『空軍』，跟地球的認知有所不同。這個世界的戰鬥依然是以身穿盔甲的騎士為主角，光就氣氛而言，有點類似『百年戰爭』。(編註：中世紀的重要戰爭之一，影響了騎士精神的興起。)
不過這個世界有『魔法』，也有『飛龍』之類的神奇生物。『陸軍』之中除了『步兵』、
『騎兵』、『弓兵』之外，還有『魔導士』，『空軍』指的也不是『戰鬥機』，而是騎乘『飛 龍』之類的飛行生物進行戰鬥的『飛龍騎兵』。因此戰情的推演也跟地球迥然而異。
「我對海戰不是很熟悉，接下來所說的純粹是陸地上的戰鬥。首先，若是野戰，雙方陣營的『陸戰部隊』與『空戰部隊』幾乎是同時展開戰鬥。」
莉希雅首先從兩個陸軍的字樣各拉出一個箭頭，讓彼此交會。
「陸軍之間的戰鬥相當傳統。首先從弓箭或是魔法之類的遠距離射擊揭開序幕，等到對方陣腳大亂的時候，步兵再往前推進。騎士或是騎兵插入對方的縫隙，以小部隊的形態展開突擊，藉以打亂敵人的陣型，或者是集結起來大聲怒吼，率領後方的步兵殺入敵陣。前者的戰術叫做『闖陣』，後者是『破陣』。這個部分應該跟你的世界相差不遠吧？」
「……也是啦。除了沒有魔法對轟之外，其他應該都是一樣的。」
我不禁想起大河劇的作戰場面。
由弓矢或是火繩槍揭開戰鬥序幕，接獲突擊命令的*足輕，在紛紛成為火繩槍的彈下亡魂之際往前挺進，抵達敵人的防禦工事。敵人一旦接近，遠距離武器勢必難以應付，因此防守方也會派出足輕部隊，演變成足輕之間的戰鬥。這個世界的槍械並不發達，以魔法代替火繩槍的話，應該比較容易理解。(譯註：日本平安時代到江戶時期的一種步兵。)
這時莉希雅從空軍的字樣拉出箭頭，同樣交會在一起。
「雙方陸軍開始交鋒的同時，空軍也會正式展開激戰。畢竟只要掌握戰場上方的天空，飛龍騎兵就可以從弓箭射不到的高度，朝著地面的敵軍丟擲火藥桶(類似炸彈的東西)。」
「這可真是凶殘。」
被壓著打的痛苦與恐懼……就是這種感覺。
「這麼一來，決定勝負的關鍵就掌握在空軍手中囉？」
「不，雙方空軍的交手幾乎不曾決定戰鬥的勝負。」
「咦？可是妳剛剛不是說掌握戰場上方的天空，就可以把對方壓著打……」
「沒錯。所以空軍主要的戰鬥目的不是『取得制空權』，而是『不讓對方掌握制空權』。」
這時莉希雅在己軍的空軍旁邊寫上『一千』，在敵方陣營寫上『五百』。
「就大軍的總數來看，飛龍騎兵的數量可說是微乎其微。艾爾孚利登王國的空軍共有一千騎，阿米多尼亞公國大約是五百騎。在這種情況下發生正面衝突的話，我國的空軍應該會取得優勢，不過對方知道自己在人數上屈居劣勢，因此不會主動攻擊，而是採取守勢。強行進攻的話，進攻方的傷亡必定比較慘重。培養一個飛龍騎兵需要漫長的時間，這種無謂的損失當然是能免則免。」
「啊，我大概明白了。所以在進行野戰的時候，空軍的任務是守備戰場上方的天空，直到雙方陸軍在地面上的戰鬥告一段落吧？」
「就是這麼回事……不過若是空軍的戰力遠遠勝過其他國家的地方，也是有光靠空軍的戰鬥就分出勝負的情況。」
莉希雅在黑板的地圖上指著大陸西側的大國『大凯歐斯帝國』、聳立於正中央的『星龍連峰』、以及更北方的『諾頓龍騎士王國』。
「『大凱歐斯帝國』除了飛龍之外，還有名叫翼獅獸的騎獸編組而成的空軍部隊。」
「翼獅獸是指鷹頭獅身，背上還有一對翅膀的生物嗎？」
「嗯。牠們連續飛行的距離雖然遜於飛龍，卻可以在空中進行小半徑迴轉，格鬥戰的能力呈現壓倒性優勢。再加上帝國擁有為數眾多的飛龍，實在是相當棘手。」
就莉希雅的說法來判斷，飛龍類似爆擊機，翼獅獸大概相當於戰鬥機吧。兩者在用途方面各有優缺點，不過若是在雙方交戰時，還是動作靈活的戰鬥機比較厲害。我以這種方式理解之後，莉希雅繼續說下去。
「另外，『星龍連峰』以及『諾頓龍騎士王國』持有『巨龍』。」
「這麼說來，在沉澱池挖掘出巨龍骨頭的時候，好像有聽過類似的說法。」
巨龍所擁有的魔力不是飛龍所能相比的，而且又具備高度智慧、通曉人語，甚至可以變身成人類。雖然巨龍本身的存在早已超越人類好幾階，卻還是跟人類簽署互不侵犯條約，於大陸正中央的『星龍連峰』建立起正式國家。就外表而言，飛龍是前腳成為翅膀，有點類似翼龍，巨龍則是有翅膀，也有前腳和後腳，比較接近地球西洋文化中的龍。
「在星龍連峰北方的『諾頓龍騎士王國』，也有跟星龍連峰的巨龍訂定契約的龍騎士。龍騎士以巨龍為伴侶，協助巨龍繁衍子孫，巨龍則是在戰場上協助龍騎士作戰。簡而言之，就是跟巨龍結婚的意思。」
「嗯……可以當成飛龍騎兵的向上兼容版嗎？」
「有點類似，不過戰力的強弱天差地遠。結為夫婦的巨龍與騎士簡直就是人龍一體，就算是一千個陸軍也不是對手。當初擁有翼獅獸部隊的帝國正處於全盛期，結果就是在入侵的時候栽在龍騎士的手上。」
「這絕對是空軍最強的戰力無誤。」
夫婦兩人三腳……不，是以一人一頭五腳達成萬夫莫敵的強度。
像空軍大將卡斯德爾那種半龍人，好像就是騎士與巨龍之間的後代。巨龍與騎士間可能會誕生巨龍、騎士本身的種族，或是半龍人的後代，沒得挑選，完全是隨機決定。相反地，半龍人生不出巨龍，但就算跟異族通婚，也有一半的機率會生出半龍人，因此族群的人數應該相當可觀。
「慢著，怎麼會變成這個話題？」
「不是從飛龍騎兵難以決定勝負的話題，延伸過來的嗎？」
莉希雅露出悻悻然的表情。啊，對對對。於是莉希雅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城堡。
「這種傾向在遇上『攻城戰』的時候更是明顯。乍看之下空軍可以飛越城牆，直接攻擊後方的都市或是城堡，事實上卻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城牆設置了人稱空軍殺手的『對空連弩砲』。」
根據莉希雅的說法，這個世界在飛龍騎兵誕生的同時，也針對抗衡方法進行研究。畢竟讓可以在空中飛行的飛龍騎兵任意飛越城牆，這可是攸關國家安全的一大問題。
作為抗衡飛龍騎兵的對策被開發出來的，正是『對空連弩砲』。
做法是將巨大四角型木箱分割成無數類似蜂巢的小房間，裡面則收納了跟木樁一樣粗的巨大箭矢。在附加術式的作用之下，箭矢的飛行距離大大延伸，而且還具備追蹤飛行物體的能力。像這樣的箭矢，『對空連弩砲』一次可以發射數十支。
如果飛龍騎兵不知死活地接近城牆，『對空連弩砲』發射的箭矢就會像導向飛彈一樣掩襲而至。
「所以為了從空中轟炸都市，必須先從地面攻上城牆，砲壞對空連弩砲才行。在這之前， 空軍的工作頂多也只是從上空戒護進攻城牆的陸軍罷了。」
「原來如此，所以攻城戰是一種相生相剋的關係。」
陸軍怕空軍，空軍怕對空連弩砲，對空連弩砲怕陸軍。
就是因為這種強弱關係的存在，莉希雅才會開宗明義地表示『關鍵在於陸軍與空軍的協同作戰』。也就是說……
「姑且不論海軍，如果是在無法掌握陸軍與空軍的現在，萬一阿米多尼亞公國發動侵略， 我們也難以應付是嗎？」
「……」
艾爾孚利登王國的總兵力號稱是十萬大軍。
其中直屬於國王的禁軍大約四萬餘人。
凯歐路克•卡邁因率領的陸軍四萬人。
艾克賽爾•沃達率領的海軍一萬人。
卡斯德爾•巴卡斯率領的空軍一千人。
首先是直屬於國王——也就是我的禁軍，實際上能夠調動的大概只有一萬人左右。禁軍對外宣稱擁有四萬餘的兵力，這個數字其實包括了來自傭兵國家賽姆的傭兵，以及陸、海、空軍編制外的貴族所擁有的私人軍隊。
其中我國跟傭兵國家賽姆所訂定的契約，基於撙節經費以及馬基維利所主張之「傭兵不可信任」的理由，已經正式解約。而且若是對抗阿米多尼亞王國也就算了，大多數貴族面對我跟三公互相對立的局勢，幾乎都採取隔岸觀火的態度。萬一真的跟三公陣營開戰，那些私人軍隊顯然不是可靠的戰力。
因此可以投入的兵力，就只有近衛騎士團加上直屬禁軍的一萬人左右。
禁軍以步兵居多(近衛騎士團的八百人是重裝騎兵)，不過由於最近曾經參與河川整治的 關係，他們全都獲得了工兵的技能。另外直屬禁軍也新增了像小楓那樣的土系魔導士部隊，人數是五百名。
接下來是三公陣營，大致上的戰力如下所述。
首先是一萬名海軍，大多都是戰艦、巡洋艦、驅逐艦、魚雷艇等等上頭的船員，具備搶灘能力的海軍陸戰隊只有兩千人左右。因此就算正式開戰，只要戰場是在陸地上，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
不過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是必須特別留意的人物。
聽說艾克賽爾是個智勇雙全的女豪傑，政治手腕十分高明，曾經以過人的智慧度過襲捲王國的糧食危機。若真的成為敵人，恐怕會從戰場之外執行滲透或是破壞行動吧。三公當中，她是我個人最不想與之為敵的人物。
至於跟海軍的情況剛好相反——亦即大將頭腦簡單，手下兵力卻十分強悍的空軍，共有 一千人。
空軍兵力基本上是由『一頭飛龍+ 一名騎士』的編制組成，這種飛龍騎兵共有千騎之多。 飛龍騎兵的強悍，莉希雅之前已經說明過了。禁軍只有幾頭用來傳達命令的飛龍，很難跟他們正面抗衡。
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是個半龍人，聽說也是個以一擋百的武將。這是事實，一點都 不誇張。由於他是半龍人，不必騎乘飛龍也可以靠著自己的翅膀在天空飛行，而且個性豪邁灑脫，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權謀變數。他的行動模式雖然容易掌控，卻往往將信念擺在利益前面，陳述利害關係的說服方式……那類計策對這種人最沒有效果。
至於剩下的四萬陸軍，上自大將下至小兵都很棘手。
光是人數就已經大占上風了，而且每一個士兵的裝備與素質，完全是直屬禁軍的升級版。 除了步兵和騎兵之外，還有攻城武器的部隊，編制中的火系魔導士的火力也不在同一個階級， 整個軍團都是戰爭的主角。
率領這種軍團的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也是身經百戰的猛將。
凱歐路克的勇猛不在卡斯德爾之下，然而他從不恃強而驕，總是利用豐富的經驗做出冷靜的判斷，是個罕見的武將。老實說凯歐路克就跟沃達一樣，都是我最不想與之為敵的人物，不過對方似乎不打算退讓。凯歐路克收容因為涉及弊案，而被我驅逐出境的貴族，水火不容的態勢十分明顯。
根據哈爾的父親，亦即古雷布•馬古那的說法，卡邁因公爵的態度遭到部分陸軍體系的貴族或是騎士質疑，宣布退出的人不在少數，不過陸軍也增加了受到庇護的貴族本身擁有的私人軍隊，以及他們所雇用的賽姆傭兵，人數的變化應該很有限。一萬禁軍對上四萬陸軍，真的開戰的話，兵力的差距可是高達四倍。
「四倍差距……套用孫子的說法，已經是該逃跑或是避戰的數量了。」
「孫子？」
「我之前那個世界的兵法家。」
孫子指的是在中國的春秋時代出仕於吳王的孫武(著有《孫子兵法》)，或者是後世子孫 當中出仕於戰國齊威王的孫臏(著有《齊孫子》)。兩人都是傑出的戰略家，《孫子兵法》和 《齊孫子》也是優秀的兵法書。
經過我的說明之後，莉希雅露出訝異的神情。
「相馬，當時你是個學生吧？怎麼會去讀兵法書？」
「我很喜歡歷史，算是順便吧。」
我尤其喜歡《史記》或是《三國志》、日本戰國時代之類的戰亂年代，連帶地也讀了曾經出現在《史記》中的兩位孫子所著作的《孫子兵法》以及《齊孫子》。讀過之後，才發現真的很有意思。兩人跟馬基維利一樣誕生於亂世，在著作中明白點出「人類就是這麼回事」，針對不可能消弭的戰爭闇述因應之道。
兩人雖然在戰爭中威名遠播，卻不是好戰的人物，都對輕易掀起戰端的行為做出勸諫。孫武表示「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孫子兵法•謀攻篇)，孫臏在晉見威王的時候也 說過「兵(戰爭)非所樂也。」(齊孫子•見威王)。
不過身處亂世之中，滿口仁義道德是行不通的。
該防守的時候防守，該進攻的時候進攻，否則只會造成更大的犧牲。
兩位孫子也深諳這個道理，孫臏就說過「傳說中的名君也無法以仁義道德來解決一切，所以只能藉由戰爭來征伐暴君」。理想歸理想，現實生活中該做的還是不能迴避。
「即使再怎麼不想做，還是非做不可。畢竟我現在是個國王。」
就在莉希雅好像想說什麼的時候，敲門聲傳入耳中。我說了聲「請進」，結果義妹小巴從門後探出頭來。
「哥哥，哈克亞大人找您。」小巴是受宰相哈克亞之託前來找我的。
「哈克亞？知道了。莉希雅，後面的部分改天再教我。」
向莉希雅提出這項要求之後，我就離開房間，跑去找哈克亞了。
◊ ◊ ◊
「那個……姊姊，您怎麼了 ？」
相馬離去後，義妹小巴發現我望著房門發呆，便憂心忡忡地詢問。不行不行，怎麼可以讓小孩子替我擔心呢？
「沒什麼，只是注意到一件事而已。」
「注意到一件事？」
小巴將小腦袋往旁邊一側。這個動作真的很可愛，稍微緩和了現場的氣氛。
「……相馬他說『畢竟我現在是個國王』。」
「哥哥本來就是這個國家的國王啊。」
「是沒錯啦，不過……」
如果是之前的相馬，一定不會那麼說的。
前陣子明明還把「我只是暫時保管王位」、「重建這個國家之後，就把王位還給莉希雅」 掛在嘴邊，看來神護之森的救援行動果然讓相馬的心境產生了變化。當然我希望相馬繼續當個國王，如今他終於有自己是個國王的自覺，理應是美事一件才對。
(可是……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某種預感自內心深處湧現出來。
就像相馬不再是相馬的那種預感。
「姊姊？哥哥不太對勁嗎？」
小巴再度以憂心忡忡的表情注視著我。
看來我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於是我摸了摸小巴的頭。
「放心吧，相馬不是一個人。大家都跟在他的身邊。」
「嗯！」
小巴的狼尾頓時精神抖擻地擺動了起來。
……沒錯。不管往後將會面對怎樣的未來——
——我都會陪伴你走到最後一刻的，相馬。

紫溟夜

第二章 兩國的群像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某日•公都『拜恩』。
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公都『拜恩』是這個國家的首都，本身被高聳城牆所圍繞，城內並沒有過度裝飾的氣派建築物。說好聽一點是質樸剛健，難聽一點就是了無生氣的單調市容。這座都市粗獷的街景，倒是跟居民的性格有幾分相似。
前前任艾爾孚利登國王在位的時代，公國與王國之間爆發戰爭，結果公國失去了許多領 土，從此對王國的復仇，儼然成為公國的主要方針。由於舉國尚武的風氣，男性被要求成為堅毅勇猛的戰士，女性則必須對男性表示順從與貞淑。因此街頭巷尾看不到高聲談笑的男人，也沒有盛裝打扮的女人。
然而這座『寧靜的都市』，最近卻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氣氛。原因在於敵對的艾爾孚利登王國突然上演了權力交替的戲碼。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艾爾孚利登國王亞貝特宣布退位。
前任國王亞貝特雖然是個平庸的人物，溫厚篤實的作風倒也贏得臣民的愛戴。然而就是過於溫厚的個性使然，亞貝特無法針對藏匿於文武百官之中的奸佞之輩，採取雷厲風行的肅清政策，再加上其他種種原因，導致王國的國力漸趨衰退。
如今亞貝特突然將王位禪讓給自異世界召喚而來的勇者。
據說勇者的名字叫做相馬•一也。
亞貝特將王位讓給相馬的同時，還讓女兒莉希雅公主成為相馬的未婚妻，鞏固了他的權 威。相馬雖然繼承了王位，不過目前尚未舉行戴冠儀式，並不算是正式的國王，然而他已經積極投入改革國政，儼然以實質上的國王自居。
由於權力的交替發生得太突然了，一開始有人懷疑這是篡位，不過在莉希雅公主全面支持之下，再加上相馬推行一連串整肅貪官、召募人才、改善糧食不足問題、建構全國交通網路藉以提升運輸力等等政策的影響，逐漸得到了人民的支持。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勇者，卻是名傑出的國王——這就是人民對相馬的評價。
然而相馬的治理並非一帆風順。
首先是艾爾孚利登王國分別掌管陸、海、空軍(除此之外，另有直屬於國王的禁軍)的三公，迄今尚未臣服於相馬。
獅子獸人族出身的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
蛟龍族出身的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
半龍人出身的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
自從權力交替之後，這三名大將就帶著各自的軍隊固守領地。由於這畢竟是他國的內政， 所以無法得知他們真正的意向為何，不過可以確定三公跟相馬之間的關係並不和諧。尤其是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甚至在自家領地招兵買馬，與相馬水火不容的態勢十分明顯。
另外，被相馬彈劾的許多貴族也出現了反彈。
情節重大者被剝奪貴族的身分，領地和財產也會遭到沒入。若涉案情況更加嚴重，則是受審入獄。不服處置的涉貪貴族試圖帶著身家財產流亡國外，然而國境線早已全面封鎖。無奈之餘，只好紛紛集結在反抗相馬的凯歐路克.卡邁因麾下。
相馬與三公之間的對立逐漸浮上台面，正是阿米多尼亞公國人心浮動的原因。面對不改反抗態度的三公，相馬王終於舉兵討伐的傳聞不脛而走，彷彿真有其事。王國出現國王與臣子互相對立的局面，看在坷米多尼亞公國的眼中，根本是令人垂延的大仔機會。大家都認為這是
『收復失土』以及『對王國展開復仇』的天賜良機。
因此上自軍人下至百姓，無不瀰漫著『現在應該入侵王國！』的氛圍。這個國家奉行軍事至上的主義，人民的生活還在其次，資金優先投入在軍事用途，人民的生活稱不上富裕。雖然也有不滿的聲浪，人民卻從小就接受『生活這麼苦，都是因為領土被王國占據』的教育，因此他們的怒火並未燒向執政者或是軍隊，而是燒向王國。
無論政府再怎麼倒行逆施，一切都是王國的錯。對於執政者而言，這無疑是求之不得的局面。
另外『王國害我們過著苦日子』的想法，也會演變成『只要打倒王國，就可以改善我們的生活』。就是因為如此，趁著這個大好機會侵略王國的民氣才會居高不下。
在這種氣氛的影響之下，拜恩的街頭巷尾開始傳出意氣風發的言論。
「跟王國一戰的時刻即將降臨！」
「沒錯！忍氣吞聲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英明神武的凯悟斯大人絕對不會輸給那個年輕的小鬼！」
「戰爭嗎……」
既然有人耀武揚威，當然也有人為了戰事逼近的氣氛感到不安。自己、房子和家人會不會被捲入戰火呢？不過現在這個國家的氣氛已經不容許吐露心事了。只能壓抑內心的不安，跟著其他人一起隨波逐流。
「……」
巷弄的暗處，有個人正在打量高談闊論的市民。
土黃色的連帽斗篷從頭到腳覆蓋全身，看不到那人臉上的表情，不過身材十分纖細，身高 應該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望著街頭巷尾市民的模樣，這號人物不禁嘆了口氣，拖著腳步往前走去。
這個人最後來到一家店面。從櫥窗展示的商品來判斷，似乎是經營男性服飾的買賣。
招牌寫著『銀鹿之店』。
走進店裡的這個人脫下斗篷的瞬間，兩條低低綁著的辮子便垂到頸部。斗篷之下原來是一張可愛的少女面孔。
這時一名酒保打扮、頭髮灰白的中年男子從店裡走了出來。見到少女之後，風度翩翩的男子點頭招呼，彷彿是在說「您回來了」。
「露露亞大人，街上的情況如何？」
「沒什麼好說的，賽巴斯汀……糟到不行。」
以商人的口吻(偽關西腔)跟店老闆賽巴斯汀說話的少女，正是阿米多尼亞公國的第一公 女露露亞•阿米多尼亞。
「幾乎所有人都很期待即將爆發的戰爭。大家都將那個叫做相馬的國王當成控制不了家臣的年輕小鬼，不認為老爸大人會輸給他。」
「那是因為凱悟斯大人英明神武。」
「只是塊頭大而已。再怎麼厲害，也只是個人的戰力。」
明明是在談論自己的父親，露露亞卻絲毫不留情面。露露亞天生具備商人的頭腦、試圖利用賺來的資金重建國家，然而凯悟斯卻信奉軍事至上主義、把所有的資金投注於軍事，兩人的觀念存在著巨大的隔閡。
親子之間的代溝實在令人心痛，然而身為阿米多尼亞公女的露露亞，卻連心痛的時間都沒有。在上位者必須為了因應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預先做好準備。
或許是出於對露露亞的體恤，賽巴斯汀以輕鬆的語氣開口說話：
「那麼露露亞大人又是如何判斷那個叫做相馬的國王？」
「不知道。我聽到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表現，而是部下的功勞，所以才深不可測。不過他似乎是個從善如流的國王。」
說到這裡，露露亞雙手扠腰，同時壓低了音量。
「跟這種深不可測的對手為敵非常危險，即使國王跟三公之間的關係險惡也一樣。我們的領土、國力和人口都比不上王國，可以動員的兵力當然也是。雖然礦藏豐富，裝備的品質優良，不過也僅止於此而已。」
聽到露露亞說出洩氣話，賽巴斯汀開口詢問。
「……露露亞大人認為這個國家會戰敗嗎？」
「就說不知道了，畢竟我是戰爭的外行人。不過就算是外行人，我也知道戰敗之後的結果會非常慘烈。敵人不是只有王國而已，北邊有難搞的宗教國家『路那利亞正教皇國』，南邊也有一逮到機會就試圖揮軍北上的『多爾齊斯共和國』。西邊的『傭兵國家賽姆』目前雖然是盟國，然而當我們處於劣勢的時候，會不會出手相助還是個未知數呢。」
路那利亞正教皇國是在這塊大陸之中跟『母龍信仰』並列為二大宗教的『路那利亞正教』 之本營。其國家最高領袖是路那利亞正教的教皇，以宗教權威治理國家，價值觀跟其他國家相差甚遠。阿米多尼亞公國境內也有許多路那利亞正教徒，如果這些教徒受到煽動，難保不會動搖國家的根基。
南方的多爾齊斯共和國位於極寒之地，陸地在漫長的冬季覆蓋白雪，海面則是被流冰封閉。為了取得不會結凍的土地以及不凍港，總是虎視眈眈地尋求揮軍北上的機會。
傭兵國家賽姆對外標榜永世中立，卻利用向各國派出本國傭兵的方法，換取互不侵犯的保障，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國家。公國也有少數賽姆傭兵，不過傭兵向來是為了利益而行動。到時候若陷入劣勢，天曉得他們會不會認真作戰。
萬一公國落得大敗的下場，這三個國家將會如何反應？
露露亞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現在這個國家的氣氛糟到不行，沒有人想到戰敗之後的局面。最慘的情況，但也可能會發生同時受到三個國家攻擊的情形。」
露露亞的語氣混合著嘆息。
「所以我要照我的意思行動。就算跟老爸大人分道揚鑣，也要為了預防萬一……」
說到這裡，露露亞朝著賽巴斯汀微微一笑。
「所以賽巴斯汀，幫個忙吧。」
「……真是拿您沒輒。」
賽巴斯汀無奈地聳聳肩膀。態度雖然如此，他內心早就做好了跟這名少女同進退的覺悟。 露露亞的言行舉止即使稍嫌稚嫩，卻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
(生為一個女子，真是糟蹋了這個人才。)
如果露露亞繼任為王，阿米多尼亞應該會成為更適合居住的國家吧。賽巴斯汀不禁感慨萬千。
不過露露亞似乎早已轉換心情。
「這麼一來，人手似乎不太夠。還得尋找其他的幫手才行。」
「……您已經有人選了？」
賽巴斯汀察覺露露亞的語氣有異，於是便開口詢問，結果露露亞報以戲譫的輕笑。
幾天之後——
公都拜恩的城堡之中，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公王凯悟斯八世，在謁見廳召集了國內的主要將領。只見凱悟斯從王座起身，向聚集於此的將領宣布：
「是時候了！將軍隊集中在我國與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南部國境！」
這等於是向艾爾孚利登王國宣戰。凯悟斯已經接獲報告，說是已經無法挽回國王相馬•一也與三公之一的凯歐路克•卡邁因之間的不和，兩人之間發生衝突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再過不久，王國將會陷入混亂。凯悟斯打算趁亂收復五十年前被奪走的領土。
「在凯歐路克叛變的同時，入侵艾爾孚利登的領地！目標是西南部的穀倉地帶！我們的領土在父祖輩的時候被王國占據，現在正是收復失土的時候！」
「「「喔喔喔」」」
齊聚一堂的武將紛紛發出感動的怒吼。報仇雪恥的時刻終於到了。這些將領都是真正的武人，如今個個都是熱血沸騰。
「請等一下，公王陛下！」
在場眾人當中，唯獨其中一人表示反對。只見他快步走到公王的面前跪在地上。
這個人就是阿米多尼亞年輕的財務大臣——加比•柯貝爾。
他天生具備就過人經濟頭腦，以二十幾歲之齡被拔擢為財務大臣的年輕才俊。露露亞擅長的是透過不斷交易，帶動經濟發展.，柯貝爾的強項則是取消不必要的，以開支節省資金。雖然是不同類型的人物，不過兩人的攜手合作貫徹了當省則省、該花則花的原則，勉強維持住這個國家的經濟。
「柯貝爾，是你啊。」
凱悟斯對柯貝爾報以嚴峻的眼神，心裡面顯然不怎麼痛快。被凯悟斯這麼一瞪，就算是身經百戰的老將都不敢造次，更何況柯貝爾只是一個文官。不過身體雖然抖個不停，柯貝爾還是鼓起勇氣提出諫言。
「請恕在下失禮，陛下！入侵艾爾孚利登的行動請務必三思！目前我國正苦於糧食不足以及景氣不振的問題，現在發動戰爭，人民一定會挨餓受凍！」
「我知道，所以當務之急是占據穀倉地帶。」
「戰爭需要花費龐大的預算！若有這種預算，就可以從其他國家進口糧食！無論戰勝還是戰敗都一樣，與其選擇就算打贏了也未必划算的戰爭，現在更應該累積實力……」
「住口！！」
「嗚……」
凯悟斯大喝一聲之後走到柯貝爾的旁邊，一腳將他踹了出去。凱悟斯滿臉怒容地俯視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的柯貝爾。
「你們這些內政官的說法都一樣！『專注於內政吧，現在不是開戰的時候！』全都是老生 常談！之前就是聽你們的話，結果現在變成怎樣？我國的國力明顯不振！相較之下，王國的國力雖然在前任昏君在位的時候停滯不前，自從新王即位之後，又恢復了昔日國力！」
「那、那是因為新王相馬致力於富國強兵之策……」
「你還敢說！」
凱悟斯再度將柯貝爾踢飛出去。柯貝爾的嘴角流下一縷血絲，應該是咬到了舌頭，然而他還是不忘冒死進諫。
「陛下……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的總兵力，連艾爾孚利登王國軍的一半都不到。這個計畫實在是..實在是太冒險了！」
「不用你這個文官提醒，這種事情我也很清楚！所以三公與國王互相對立的現在，正是起兵的大好時機！」
「可是這種優勢不知道能夠持續多久！」
「哈哈哈，這就不必擔心了。舉兵反叛的可是凯歐路克•卡邁因，那個年輕的國王沒那麼容易平定叛變，內戰將會陷入膠著。如果凯歐路克贏了，情況也是一樣的。叛徒坐上了大位，只會讓整個國家分崩離析！」
柯貝爾緊咬下唇。
(這就是陛下的態度如此強硬的原因！)
三公之一的凯歐路克•卡邁因是個遠近馳名的猛將，如今他對相馬高舉叛旗的行為，促使凯悟斯做出開戰的決定。事實上沒有人敢保證未來還會遇到同樣的機會。凯悟斯年近五十，已經不年輕了，更是不願放過這個御駕親征的大好機會。
(可是……這種盤算太天真了！)
「請聽我一言，陛下！ 一旦入侵艾爾孚利登，我國將會受到其他國家的譴責！別忘了我國曾經在帝國的『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署名！」
「……『人類宣言』是吧？」
直到現在，凯悟斯才第一次變了臉色。
『大凯歐斯帝國』主導的『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簡稱『人類宣言』)』，是指在全大陸擁有最大版圖以及最強戰力的帝國，為了因應魔王領地的擴張，呼籲全人類停止自相殘殺，團 結起來阻止魔物以及魔族繼續南下的宣言，以及其國際條約的名稱。
『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的主要架構由下列三項條文所組成。
第一條：不承認人類之間的武力衝突所造成的國境線改變。
第二條：尊重各國境內不同民族之權利平等以及自決權。
第三條：距離魔王領地較遠的國家，必須支援仳鄰魔王領地、充當防坡堤的國家。
第二條是為了保護主要民族之外的少數民族。
如果武力衝突造成的國境線變更不被承認，可能會有部分國家藉由驅逐或是鎮壓國內少數民族的做法來謀取他們的利益。第二條的條文就是針對這種顧慮而來。另外，雖然並未訴諸於文字，不過若有國家違反了這三項條文，身為盟主的帝國將會武力介入。換句話說，『人類宣言』其實是迫使其他國家放棄對外侵略，藉以換取帝國保護的安保條約。
「一日一入侵艾爾孚利登，帝國難保不會介入其中！陛下！請務必三思而後行！」
「你...」
凯悟斯的手已經握住佩戴在腰間的劍柄。就在大家都認為柯貝爾死定了的時候，突然有人闖進凯悟斯和柯貝爾之間。
「柯貝爾閣下，這點不必擔心。」
介入兩人之間的人，正是公太子尤里悟斯•阿米多尼亞。
不帶一絲情感的冰冷瞳孔直視著柯貝爾。
「原因很簡單，艾爾孚利登並沒有在『人類宣言』署名。」
「尤里悟斯……大人，這是詭辯！自己受到『人類宣言』的保護，卻進攻未受到批准的國家！這麼做的話，無疑是讓帝國的面子掛不住！」
「然而所謂的外交，就是只著重於已簽訂的條約。這一切都是冥頑不靈的艾爾孚利登，當初對於帝國方面集結全人類的力量，來對抗魔族的崇高理想不願表示贊同的行為，所招致的結果。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
「夠了！」
凯悟斯放開劍柄，朝著在座的將領宣布：
「解除柯貝爾財務大臣的職務，即刻生效。」
「陛下！」
「柯貝爾，我命令你暫時閉門思過。你就乖乖地被摒除在外，看看我們是如何奪回父祖的領地吧！」
如此宣布之後，凯悟斯便不再看柯貝爾一眼，並率領在座的將領離開謁見廳。緊咬下唇的柯貝爾朝地毯捶了一拳後站了起來，衝向留在現場的尤里悟斯。
「尤里悟斯！真的……真的沒其他路好走了嗎？」
柯貝爾使用的是平常的說話方式，跟之前面對凯悟斯的時候大不相同。兩人只相差一歲， 雖然是公太子與臣下的身分，尤里悟斯和柯貝爾的關係更接近朋友。只見尤里悟斯以冷淡的語氣回答柯貝爾：
「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除了凯歐路克•卡邁因之外，王國還有許多貴族跟我們有所交流。只要跟他們攜手合作，應該可以取得南部的領地。」
「可是一旦失敗，難保不會斷送國家的命脈。」
「反過來說，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恐怕再也無法收復失土了。誠如你先前所言，既然王國的新王致力於富國強兵，一旦錯失這次的良機，彼此之間的差距不就愈來愈大了嗎？」
尤里悟斯審視大局的眼光比凱悟斯更加冷靜，只不過選擇還是一樣。
「收復失土以及對王國的復仇是阿米多尼亞公王家的夙願。不是只有公王家而已，上自將，士下至百姓都很期待。」
「這……」
這是因為國家並未明示其他的選項——柯貝爾很想這麼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這句話
已經逾越了家臣的本分。眼見柯貝爾無言以對地黯然垂首，尤里悟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柯貝爾，現在還是低調一點吧。我很欣賞你的才幹。總有一天我會繼承這個國家，可不希望父親在一怒之下，殺了你這個人才。」
「尤里悟斯……」
柯貝爾露出求助的眼神，尤里悟斯卻未做出任何回應。
數小時後，心情低落的柯貝爾垂頭喪氣地走在公城的走廊，一名長相可愛的少女突然從大理石柱後面探出頭來。
「哈囉，柯貝爾！怎麼一副不景氣的表情？」
「公主大人!?呃，這是因為……」
從柱子後面冒出來的人，正是這個國家的第一公女——露露亞•阿米多尼亞。
垂頭喪氣的模樣被露露亞看見，讓柯貝爾頓時慌了手腳。
露露亞從小就具備清晰的生意頭腦，成長的過程當中，也跟國內的大企業或是財政官員建立了交情。對於擔任財務大臣的柯貝爾而言，露露亞是懂經濟的同道中人，同時也像是需要特別照顧的妹妹。
「臉上的傷……該不會向老爸大人進諫了吧？」
看到柯貝爾臉上的瘀青，露露亞十分愧疚。
「咦？啊……這是因為..」
「用不著隱瞞。真是抱歉，我們家有個笨老爸。真是的，居然疏遠冒死直諫的家臣，根本就是直直朝亡國的方向前進嘛。到底在想些什麼。」
露露亞以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嘟囔著其他人不敢說出口的真心話。光是看到露露亞為了自己而生氣，柯貝爾就已經很欣慰了。
「感謝公主大人的體恤，我已經沒事了。」
「真的嗎？那就準備一下吧。」
「啊……？準備？」
話題轉變太快了，讓柯貝爾完全跟不上，不禁露出驚訝神情。
露露亞見狀，頓時笑著揮了揮手。
「你不是被老爸大人免職了嗎？那就過來幫忙吧。我已經找了幾個看好的文官，不過還需要更多的人手。」
「什麼？公主大人，您到底想做什麼？」
「那還用說嗎？就是一起神隱。賽巴斯汀已經著手準備了，跟我們一起到涅魯帕的赫曼爺爺那裡走一趟吧。」
「咦？咦嗅嗅咦？ 」
露露亞拉著柯貝爾衣袖大步向前，後者只能被她拖著走。
幾天之後，凯悟斯八世與尤里悟斯率領大軍自公都拜恩出發的同時，公城內發生了露露亞公主以及數名官員集體失蹤的事件。這固然是足以造成軒然大波的事件，不過露露亞巧妙地隱匿了真相，讓凯悟斯和尤里悟斯從頭到尾都被矇在鼓裡。
◊ ◊ ◊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下旬•王都『帕納姆』。
艾爾孚利登國王的居城•帕納姆城內，我正在辦公室聽取邦喬與小巴的報告。
首先從邦喬開始。他之前的頭銜是負責處理糧食問題的大臣，如今問題已經解決，為了表揚他的功績，特地晉升他為農林大臣。
其職務內容除了農業、林業以及軍糧的管理之外，同時負責在國內推廣新品種農作物的計畫。之所以沒有涵蓋水產，主要是因為國家沒有管轄漁業的專屬機構。各地的漁民公會似乎劃分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國家只向公會收取稅金，保障公會的權利。
這部分的制度與架構遲早也要改革，不過得先等到掌握海軍之後再說。若要以國家的公權力來保障漁民的權利，就必須設置類似海岸警衛隊的機構。光是要求漁民盡義務，而不加以保護的話，漁民也不會聽話的。
好像離題了。於是我詢問邦喬：
「之前委託你的糧秣(士兵的軍糧以及戰馬的飼料)，處理得如何了？」
「是，總算是備妥了。不過……」
雖然備妥了，邦喬的語氣卻有些含糊。
「有什麼不對嗎？」
「這……我只是擔心數量是否正確。」
擦拭掉臉上的汗水，邦喬繼續說下去。
「畢竟陛下所要求的糧秣數量，足以供應給目前的禁軍一個月以上。由於是以高於行情的價格勉強湊出來的數量，萬一真的是數字上的錯誤，可是會造成重大損失，是的。」
啊，原來如此。就目前可以調動的禁軍人數來看，邦喬擔心他所準備的糧秣過多。畢竟現在只有一萬人左右。
「沒問題，就是需要這麼多的量。甚至可以說這些數量可觀的糧秣，正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是、是真的嗎7……幸好今年大豐收。若是在去年，絕對不可能備妥這麼多糧秣。」
「嗯。不過這都是大家努力的成果，尤其你更是功不可沒。」
「不、不敢當，是的！」
突然受到我的褒揚，邦喬立刻誠惶誠恐地挺直了腰桿。我對這樣的邦喬報以苦笑，旋即將視線移到小巴的身上。
「小巴這邊的情況如何？」
「是、是，又多了五隻犀龍願意幫忙。」
小巴具備『通曉動物以及魔物語言』的天賦，因此被我委以『徵召』犀龍的重任。犀龍就是在趕往神護之森進行救援的時候，派上用場的大蜥蜴。
之前在修建道路的時候，我曾經見識過犀龍強大的運輸能力。我很想大幅增加犀龍在禁軍之中的編制，不過犀龍畢竟是生物，需要長時間調教與訓練。在尚未完成訓練的情況下貿然運用，萬一失去控制的話，龐大的身軀一定會造成重大傷亡。
因此才委由通曉動物語言的小巴親自出馬。
小巴可以利用這種能力問出犀龍的需求。不過犀龍的智力似乎不高(腦袋跟只有雞蛋大小的劍龍差不多？)，需求大概都是「好吃的食物」以及「可以安心繁殖的地點」。所以我特地在國內開闢了犀龍保護區。若可以在毋須訓練的情況下，獲得宛如火車的長距離高速運輸載具，而且既乖巧又聽話的話，這樣子還是很划算。
「巴、巴大人的特殊能力真的很厲害，是的。」
「這倒是真的。幸好在交給其他國家之前先予以保護。」
「不、不敢當。」
我跟邦喬不禁有感而發，結果小巴頓時難為情地低下頭去，一張臉漲得通紅。這時辦公室的房門開啟，莉希雅走了進來。
「相馬……」
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讓我有點擔心。
「……邦喬、小巴，兩位請先迴避一下。」
「是，是的。」
「知、知道了，哥哥……」
兩人行禮之後離開辦公室，房間裡面只剩下我跟莉希雅。
剛開始我們兩個都不說話，於是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房間角落的床鋪。在床上坐定之後，我請莉希雅也一起過來。
莉希雅依言坐在我的旁邊。跟一個美少女獨自坐在自己的床上，應該會非常浪漫才對，然而現場的氣氛卻十分凝重。
「……妳不是找我有事嗎？」
最後我終於耐不住沉默，主動詢問莉希雅。只見莉希雅似乎下定了決心，小小聲地開口：
「……相馬終於對三公用兵的傳言，已經在城內傳開了。」
「……」
「而且還說跟卡邁因公爵之間的衝突勢所難免。」
莉希雅轉過頭來看著我，雙眸流露出一抹不安。
……這也難過。對於莉希雅而言，我既是國王又是未婚夫，陸軍大將凯歐路古則是她還在陸軍的時候所尊敬的上級長官。兩人一旦相爭，莉希雅等於是被夾在中間。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知道莉希雅多次寫信給固守領地不肯出來的凯歐路克，要求他跟我見個面。
「難道……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見到莉希雅以不安的眼神如此詢問，我很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偏偏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默默地點頭。
「原來如此……我想也是……」
看到我的反應之後，莉希雅只說了這句話，便面向前方頹然垂首。真是令人生氣。明知 莉希雅會傷心難過，卻只能選擇這條路。我和凯歐路克都已經無法回頭了。既然如此……至 少……
「……莉希雅。」
「……嗯？」
「請告訴我凯歐路克•卡邁因是個怎樣的人。」
「！？」
莉希雅抬起頭來看著我。
「……現在問這個做什麼？」
「接下來就要正式交戰了，我想要事先瞭解對手的為人。仔細想想，我連見都沒見過他呢。」
「……」
莉希雅似乎有些遲疑，不過最後還是娓娓道來。
「卡邁因公爵……凯歐路克·卡邁因是個震古鑠今的武將。身為強壯勇猛的獅子獸人，他 擁有傑出的個人戰力，不過大家都認為統率大軍的時候才看得出他真正的價值。他是擅長攻城戰、圍城戰以及野戰的名將，前前任國王在位時曾經在撤退戰負責斷後，在兵敗的局勢當中一舉拿下敵方大將的首級。」
「……了不起。」
能夠在撤退戰中將我方的損傷降至最低，就已經算是成功了，沒想到居然還可以打擊敵方陣營，這簡直就跟戰國時代的名將傳奇一模一樣。我不禁想起年輕時的武田信玄。當時年輕的信玄擅自脫離父親信虎的敗軍，利用奇襲攻陷敵方的城堡。
「是很厲害。除了維持敗軍士氣的統御力之外，洞察力也很重要。若不能在最短時間之內找出迎戰敵軍的地點，恐怕也沒有這種能耐。」
莉希雅的語氣有點驕傲，她真的很尊敬凯歐路克。
「父親主政之後，這個國家就改變了對外擴張的路線。父親本來就是一個不好也不壞的平庸君主，他所治理的國家必會成為鄰近諸國眼中的肥羊。」
「真是不留情面，好歹也是自己的父親吧？ 」
「我只是陳述事實，然而實際上並未演變成那種局面。卡邁因公爵坐鎮西方，阿米多尼亞公國和多爾齊斯共和國都不敢輕舉妄動。身為當代最強的武人，卡邁因公爵沒有任何野心，忠心耿耿地為父親效命……不對。比起效忠於父親，應該說卡邁因公爵更熱愛這個國家。」
「這個國家？」
「你知道嗎？世界上還是有種族歧視的國家。帝國現在雖然高喊種族平等的口號，還是有些地方歧視人族以外的其他種族。相反地，位於西北方的高階精靈所建立的島國，則是信奉高階精靈至上的主義，歧視人類和其他種族。」
這是不管到哪裡都會碰到的問題，在這個世界也是理所當然的存在。
「不過這個國家沒有這樣的差別待遇。就算真的有，也不容易發生。當初就是厭惡歧視的種族協助首任陛下成立這個國家，而為的就是不要隸屬於任何人。卡邁因公爵比任何人都熱愛 這樣的國家。」
這時莉希雅稍微停頓，之後才接著開口。
「卡邁因公爵私底下是個重義守禮的人。於公於私他都是父親的摯友，經常成為父親商量的對象，也把我當成親生女兒百般疼愛。我……我也十分敬愛卡邁因公爵。」
「……」
「當初為了成為軍人而打算進入士官學校的時候，一開始遭到公爵的反對。他說這不是一個公主該做的事情。可是最後公爵還是屈服了。只是從士官學校畢業之後，我就被安排在卡邁因公爵的身邊，只負責督戰就是了。」
這也難怪。公主好歹也是主人的女兒，總不好當成自己的部下來使喚。看來強如凯歐路 克，也因為莉希雅跳脫常軌的思考而傷透了腦筋。
「感覺有點像是第二個父親。」
聽我這麼一說，莉希雅頓時難過得低下頭去。
「嗯……他是個好人。到底是為什麼……」
莉希雅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打消主意搖了搖頭。
「我不清楚卡邁因公爵內心真正的想法，不過……或許就是因為他是個武人吧。」
「武人？」
「卡邁因公爵已經年過五十了。獸人的壽命跟人類差不多，若只是一個普通的將軍，或許還可以說是多了一份老成與穩重；然而對一個武人來說，已經是走下坡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想替這個國家做一番大事吧。」
「……不惜成為背叛者？」
「只要為了這個國家，卡邁因公爵一定會義無反顧。」
字裡行間透露出莉希雅對卡邁因的絕對信任，我不禁萌生一抹醋意。
「明天……我打算透過玉音放送與三公會談。」
這個國家用來玉音放送的寶珠共有四顆，其中三顆由三公保管。只要透過寶珠，就可以像打電話一樣跟對方交談。我打算在會談中下達最後通牒，命令三公俯首稱臣。拒絕臣服的人， 就只好兵戎相見。其他兩人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凯歐路克接受勸告的機率絕對是零。
「莉希雅，不方便的話……」
「我也要一起出席。」
本來想說大可不必出席會談，結果莉希雅不讓我把話說完。
她對我笑了笑，那是帶著陰鬱的笑容。
「我知道卡邁因公爵已經豁出去了，不可能走回頭路。」
「莉希雅……」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想親眼見證那個人的一身傲骨。」
莉希雅直視我的雙眼。
我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所以摟著她的肩膀，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她的肩膀正微微顫抖。
莉希雅的臉頰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身為一個國王，現在卻只能這麼安慰莉希雅，我不禁氣自己實在太沒用了。
◊ ◊ ◊
--同日，紅龍城邑。
「可惡……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在座落於艾爾孚利登王國北方的大都市『紅龍城邑』之中，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面抱頭苦思。
紅龍城邑是卡斯德爾的居城，也是巴卡斯領地的中心都市。
當初是開闢位於小山丘中段的空地興建而成的，就中心都市的標準而言，或許有交通不便的疑慮。不過巴卡斯公爵領地編制了王國空軍，除了戰鬥用之外，另有運輸用的飛龍。一隻飛龍可以運送一具空中纜車，各大都市之間也有由四隻飛龍拖曳、類似巴士的交通工具。紅龍城邑座落的地點雖然偏僻，倒也完全不受影響。
而且身為空軍大將的居城，紅龍城邑的防禦更是固若金湯。
由於地理環境使然，其本身就具備山城的特質，四周都被高聳的城牆環繞。陡峭的山勢將衝車(以巨大的木樁為武器的車輛，用來攻破城門)或是雲梯車(構造類似消防雲梯，協助士 兵翻越城牆)阻隔在外，步兵或是騎兵也會被高聳的城牆所阻。
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利用飛龍之類的航空戰力發動攻擊，不過這可是巴卡斯家的獨門秘技，因此紅龍城邑可說是易守難攻的要塞。
而且目前治理這座都市的卡斯德爾，是一名優秀的指揮官。
卡斯德爾固然不擅長政治算計，可是只要一上了戰場，就會發揮驚人的戰鬥力。在一百多年前的艾爾孚利登戰役當中，他總是站在飛龍部隊的最前面，像個突擊隊長掃蕩外敵。
雖然思慮不夠周密，吃了不少暗虧，不過光明磊落的熱血男子漢性格以及無與倫比的強大戰力，依然讓他具備讓部下為之傾心的魅力。以中國史中的張飛或是日本史裡的福島正則來比喻，應該比較容易理解。
由於卡斯德爾是這樣的人物，因此都市的經營完全委任給他的妻子，亦即海軍大將艾克賽爾的女兒艾克賽拉，以及身為空軍的副將、同時也是家中大總管的拖爾曼。不懂經營的人最好是不要插手經營，否則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因此這種安排反而比較好。對卡斯德爾而言，比起都市的經營，還是在戰場上奔馳比較合他的胃口。
如今平常很少思考的卡斯德爾居然陷入了苦惱，這倒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拖爾曼！卡邁因公爵還是沒有任何表示嗎!?」
「……目前還沒有。」
站在正對面的翩翩紳士立正回答。這個人就是一手包辦紅龍城邑大小事務的拖爾曼，同時也是巴卡斯家的大總管。只見卡斯德爾朝著桌面用力一拍。
「國王明天就要下達最後通牒了！到現在還不跟我們聯絡，到底是有什麼打算!?」
「……」
新王與三公的對立已經在街頭巷尾蔚為話題，然而三公陣營內部並不團結。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與新王對決的態度鮮明，相反地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對於這場戰爭則是抱持著消極的態度。至於卡斯德爾，表面上雖然展現出不惜與國王一戰的氣勢，內心卻是拿不定主意。
陸軍大將凯歐路克是卡斯德爾的戰友，同時也是值得尊敬的武人。如今凱歐路克高舉叛 旗，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因此卡斯德爾不惜背棄岳母艾克賽爾，也要加入凯歐路克的陣營，站在國王的對立面上。也就是說，卡斯德爾雖然對於王位的更替抱持著懷疑的態度，與新王對立的路線卻是委由他人決定。
原因就是出在卡斯德爾的精神年齡過於稚嫩。
像卡斯德爾這種半龍人，是比人類族或是獸人族活得更久的長壽種族。不同種族的精神成長速度都不一樣，基本上大概跟壽命的長度呈反比。因此卡斯德爾雖然已經一百多歲了，精神年齡卻只有三十歲左右，自然會將年紀跨越五十大關的凯歐路克，當成長輩來看待。
可是惟凯歐路克馬首是瞻的卡斯德爾，多次針對未來的行動準則致函詢問，卻完全沒得到回應。
「這不是大有問題嗎？都已經這種時候了，若決定與新王和睦相處，照理說就不應該採取敵對行動。相反地若決定與新王一戰，再怎樣都需要我們空軍的協助。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跟我們打聲招呼？難道他打算光靠陸軍的力量，與新王對決嗎？」
「比較有可能的原因，大概就是誠如沃達公爵所言，『被野心蒙蔽了雙眼』。領主大人雖 然對新王有所懷疑，應該不會想要對付前任國王亞貝特大人、王妃艾莉夏大人以及莉希雅公主吧？」
拖爾曼的意思就是以下犯上。卡斯德爾聞言，立刻提高了音量。
「那當然！卡邁因公爵也說了，『放逐相馬王之後，恭請亞貝特王復位，由我們一起輔佐』！」
「若這只是表面之詞呢？他真的沒有自立為王的打算嗎？到時候領主大人以及沃達公爵就成為敵人了。為了預防萬一，或許卡邁因公爵打算只靠自己的軍隊贏得戰爭，這麼做才能在戰後削弱其他兩位公爵的發言力，甚至是消滅兩家。」
「不可能！卡邁因公爵是何許人，絕對不會有這種念頭！」
卡斯德爾否定了這種可能性，不過身為巴卡斯家的大總管，拖爾曼看待事情向來冷靜。這是他摒棄所有感情因素，單就利害關係所推論出來的結果。
然而卡斯德爾熟悉卡邁因的為人，無法接受這種推論。
「再也沒有比卡邁因公爵更替這個國家著想的武人了！他不可能以下犯上！」
「然而沃達公爵就是懷疑卡邁因公爵的動機，所以才決定分道揚鑣，甚至還不惜將夫人和卡露露大人帶回娘家。」
「……」

當初艾克賽爾擔心戰敗之後遭到株連，要求卡斯德爾與妻子艾克賽拉以及年幼的長子卡露露斷絕關係，將兩人交給沃達家照看。至少妻子和兒子不會被捲入相馬與凯歐路克即將引爆的對決。對於現在的卡斯德爾而言，算是唯一的安慰。
只見卡斯德爾以手肘撐著桌面，雙手合攏搗著眼睛。
「……我還是不認為卡邁因公爵被野心蒙蔽了雙眼。」
「領主大人……」
「抱歉，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遵命。」
拖爾曼欠身行禮之後，便離開了辦公室。獨自被留下來的卡斯德爾，坐在椅子上往後一 躺，仰望挑高的天花板。
「卡露拉，妳在那裡對吧？」
卡斯德爾喃喃自語。於是卡斯德爾身後的窗戶開啟，張著一對紅色翅膀的少女尷尬地進入辦公室。少女的年紀大約十八歲左右，亮麗的長髮跟翅膀一樣都是紅色的，她就是卡斯德爾的女兒卡露拉。外表看起來雖然是個美少女，卡露拉可是空軍的小隊指揮官，兼具過人的勇氣與戰鬥力。
「被您發現了。」
「隱匿氣息的手法根本不行，降落在陽台的拍翅聲太明顯了。」
「拍翅聲又不是氣息。」
卡露拉聳聳肩膀。現在是跟自家女兒說話，卡斯德爾的語氣頓時輕鬆了許多。只見卡露拉從懷中拿出一疊文件。
「這是？」
「莉希雅寄來的。她不只一次寄信過來，希望我們跟新王相馬和解。」
卡露拉一直把莉希雅當成朋友，兩人是在莉希雅加入陸軍的時候認識的。卡露拉和莉希雅都是一絲不苟的完美主義者，兩人又是貴族家的女性，再加上同樣都是軍人，共同點特別多，結果就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然而卡露拉比莉希雅更一絲不苟……說難聽一點就是不知變通，結果當莉希雅與新王相馬訂定婚約的時候，卡露拉懷疑莉希雅是被強迫的，從此對相馬產生敵意。即使母親和弟弟被交由沃達家照顧，她依然獨自留在父親卡斯德爾的身邊。
事到如今，卡露拉的心境卻出現了變化。
「莉希雅的熱情在信中表露無遺，完全不像是出自被迫接受婚約的人。而且莉希雅還在信中提醒我們務必提防現在的卡邁因公爵……或許我們都做錯了。」
「……原來如此，莉希雅公主也這麼認為……」
卡斯德爾頹然垂首，之後又下定決心，抬起了頭。
「卡露拉，現在還不算太遲，去找艾克賽拉和卡露露吧。我一個人跟卡邁因公爵同進退就夠了。」
他會這麼說，是基於不想讓女兒為了自己的友誼而犧牲的天下父母心，然而卡露拉卻以有所覺悟的堅毅神情，靜靜地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莉希雅了。而且父親不是認為卡邁因公爵一定有什麼考量，迄今依然深信不疑嗎？既然如此，就應該貫徹到底。就算卡邁因公爵戰敗了，被冠上背叛者的汙名，只要是因為相信彼此的友誼，而共同步上毀滅的道路，相信世人也不會嘲笑我們的。」
「可是，這麼一來妳不就……」
「我是武家之女，早已有所覺悟。反正還有卡露露在，血脈和家族都得以延續。所以就讓我們為巴卡斯家族，寫下轟轟烈烈的歷史吧。」
「..是嗎？」
明白卡露拉的決心之後，卡斯德爾也有所覺悟。
他決定無條件信任凯歐路克•卡邁因。即使因此而戰敗，也在所不惜。
因此他並未召集駐紮於巴卡斯公爵領地各處的空軍部隊。即使在明天的最後通牒之後與國王反目，他也不想將其他的空軍部隊拖下水，到時候只會以紅龍城邑的直屬部隊來應戰。
◊ ◊ ◊
——同日夜裡，某處。
「原來如此……兩人都已經有所覺悟。」
透過潛伏於紅龍城邑的密探得知卡斯德爾與卡露拉的動向之後，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美麗的臉龐流露出一抹哀愁，輕輕地嘆了口氣。
即使已經活了五百年，長了鹿角的美女看起來依然只有二十五歲左右。只見她在陰暗的房間之中倚靠窗邊，抬頭仰望天空。身上的衣物感覺起來格外沉重。
今晚烏雲密布，幾乎看不到星星。
「卡斯德爾打算為了他跟凯歐路克的友誼而殉道，卡露拉則是決定陪伴父親到最後一刻。 雖然蠢了點，卻又不忍心對他們說重話。」
艾克賽爾輕輕閉上雙眼。她將手搗著胸口，即使隔著一層類似和服的衣物，依然掩蓋不住豐滿的胸部。得知女婿和孫女的決定之後，她正在想些什麼呢？
一段時間之後，艾克賽爾睜開雙眼，背對窗戶邁開腳步。
「既然如此，我也得做點自己該做的事情。」
即使這麼做可能會踐踏兩人的覺悟……

紫溟夜

第三章  最後通牒

帕納姆城內的『玉音廳』——
直徑兩公尺的寶珠飄浮在房間的正中央。除了用於玉音放送的寶珠之外，房間裡面還有接收玉音放送的裝置。裝設於各大都市的『接收裝置』，是利用跟噴水池合併設立的裝置噴出水霧，再將水系統的魔法所記錄的影像，以及風系統的魔法所記錄的聲音播放出來的產物。不過這間房間採用的裝置，是將影像投射在裝滿水的薄型水槽之上。
為了做個區別，姑且將後者稱之為『簡易接收器』。
若將安裝在噴水池的裝置比喻為電影，簡易接收器就像是電視。簡易接收器的畫面也很清晰。寶珠是在地下迷宮發現的稀有物品，似乎無法量產，不過這種簡易接收器應該可以大量生產吧？若真的有了眉目，說不定在未來，人民就可以在家中觀看玉音放送了。
回歸主題吧。這間房間共有三具簡易接收器。
如今三具接收器分別顯現出獅子獸人族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半龍人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以及蛟龍族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的面孔。相信另一邊的接收器也映照出並肩而立的我跟莉希雅。
「……像這樣跟大家見面，還是第一次呢。我就是從艾爾孚利登前任國王亞貝特大人的手中，接過王位的代理國王相馬一也。」
『你就是……？』
聽到我的開場白，卡斯德爾驚訝得睜大雙眼。
「怎麼了？」
『既然是來自異世界的勇者，我以為應該是個更強壯的大塊頭……』
『巴卡斯公爵！』
艾克賽爾厲聲斥責。
『身為一個武人，不管對方是怎樣的人物，都應該表示尊重。』
『……好。我是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
卡斯德爾接受了艾克賽爾的告誡，直接報上名號。根據報告，卡斯德爾是艾克賽爾的女 婿。他比我所耳聞的形象(智慧型人物)老實許多，或許是因為這層關係的影響。
『……先前大聲喧譁，實在是非常抱歉。初次見面，新王陛下。小女子是艾克賽爾•沃達。』
艾克賽爾緊接著自我介紹，同時以優雅的動作欠身行禮。
『在下是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
最後報上姓名的是凯歐路克，彼此的介紹到此結束。
(……這個長得跟獅子一樣的獸人族，就是凯歐路克•卡邁因？)
他魁梧的身軀不是我這個普通人所能比擬的，一雙獅眼更是精光四射。雖然只是影像，卻醞釀出鮮明的氣氛，彷彿人就在眼前。
難怪莉希雅如此崇拜，果然是個身經百戰的武人。
「卡邁因公爵……」
『……』
身旁的莉希雅忍不住輕呼一聲，凯歐路克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現在就對三公陣營下達最後通牒。」
我刻意以清晰的語氣朗聲宣達，為的就是不被凯歐路克的氣勢所懾。
「自從繼任為王以來，三位屢次忽視我所提出的要求。雖然是出自亞貝特大人的個人意 志，突如其來的王位交替想必造成了一些混亂，因此我不追究先前拒不受命的行為。不過若接下來還是不服調度，就只能以背叛者論處。關於這點，我想聽聽三位的想法。」
『有個問題想請教陛下。』
率先開口的人，正是艾克賽爾。
「……什麼問題？」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三公領地？』
我與畫面中的大海龍 艾克賽爾四目相對。不愧是蛟龍之後，艾克賽爾的眼神異常冷靜而透徹，彷彿想要看穿我的心思。
「只要願表服從，三公領地一切照舊。」
『那三公軍呢？』
艾克賽爾立刻反問。直接命中問題的核心，果然犀利。
「……三公軍併入禁軍，編制全新的統一軍。另外，除了必要的警力之外，一律禁止貴族擁有私人軍隊，超出的部分一樣編入禁軍。配合政策的改變，廢除三公領地為了維持軍隊而享有的特權，待遇比照一般貴族。」
『果然不出所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如此表示之後，卡斯德爾怒視著我。
『卡斯德爾……』
艾克賽爾想要規勸卡斯德爾的態度，卻被他舉手制止。
『這件事非常重要，沃達公爵。』
『……』
卡斯德爾的語氣十分嚴肅，艾克賽爾雖然不悅，也只能噤口不語。將艾克賽爾的反應視為默許之後，卡斯德爾直視我的雙眼娓娓道來。
『三公軍的系統是為了防備暴君出現而存在的。艾爾孚利登雖然是多種族國家，王家還是人族。萬一暴君成為國王，推行人族優先的政策，或許會開始壓迫不同種族。為了不讓這種情況發生，先人想出的解決之道就是三公軍。身為異族的三公輔佐王家的同時，也扮演監視的角色，如果情況不對，還可以主動廢除暴君。你打算打破這種制度？』
卡斯德爾的質問非常直接，於是我也正視他的雙眼回答問題。
「若是和平的時代，或許沒什麼問題，然而現在的局勢很不平靜。北方的魔王領地目前雖然不再繼續擴張，天曉得什麼時候會出現變化。西方的強國『大凯歐斯帝國』動向不明，對我國揭起復仇大旗的『阿米多尼亞公國』，以及將北進視為國家政策的『多爾齊斯共和國』，更是伺機覬覦我國的領土。另外我國與東方的『九頭龍諸島聯合』在漁權的問題上面，也是經常發生小規模衝突。」
我說的都是艾爾孚利登面臨的現狀，這個國家就是處於這種不安定的狀態。說真的，現在根本就不是起內鬨的時候。
「巴卡斯公爵，看看國際局勢吧。在這種不安定的狀況下，複數軍隊指揮系統已經不合用了，現在正是推行中央集權的時候。」
『如果中央腐敗了怎麼辦？你憑什麼斷定自己不會成為暴君？所有的軍隊都歸你管轄，又有誰可以制裁你？』
「到那個時候，你就砍下我的首級吧！」
現在正是一決勝負的時候，於是我往桌面用力一拍。眼角的餘光瞥見雙手在胸前交叉、閉上雙眼沉默不語的凯歐路克。這個人應該不會縮手了吧。所以我更是要將卡斯德爾以及艾克賽拉入己方的陣營。
「我也是人，無法保證絕對不會變成暴君。不過，我絕對不會做出讓莉希雅和其他人傷心難過的事情。」
「相馬……」
莉希雅的語氣十分悲痛。我充耳不聞，繼續說下去。
「三公軍雖然解編，你們在國防軍的地位還是獲得保證。如果我真的成為暴君，到時候大可重新率領軍隊發動革命。」
『話說得好聽，到時候你還不是只想保命？』
馬基維利
「在我先前的世界當中，有位政治思想家曾經這麼說過：『在國內築起高城，還不如掌握民心更能保護國王』。一旦國家的人民站在我這一邊，只要有人企圖謀反，立刻就會遭到揭 發。相反地，若被人民所唾棄，即使固守城池可以躲過一、兩次叛亂，也無法免除內憂外患的 威脅。如果我真的成為暴君、成為人民所唾棄的對象，革命應該很容易成功才對。」
『……』
卡斯德爾默默地聽我說話。至於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現階段還無從判斷。這時艾克賽爾再度提出質疑。
『小女子另有一個問題。聽說陛下正在興建新的灣岸都市。等到都市完工之後，瀉湖城將會如何？』
灣岸都市『瀉湖城』是沃達公爵領地的中心都市。
我聽說蛟龍族在面對任何問題的時候，向來都是以瀉湖城為優先考量。蛟龍族原本居住在九頭龍諸島，後來遭到放逐。對於他們來說，瀉湖城是流浪多年之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安身立命之地。
為了避免觸怒大海蛇蛟龍，我針對這個問題仔細說明。
『新都市兼具觀光景點以及交易港口的機能。觀光產業跟軍事機密無法共存，所以我不打算讓新都市成為軍港。往後瀉湖城還是可以保有軍事港口的機能，基本上戰艦的建造也是以瀉湖城為主。』
將瀉湖城打造成軍港，新都市打造成交易港口，彼此之間就沒有衝突了。共生共榮不是沒有可能的。經我這麼說明之後，艾克賽爾滿意地點點頭。
『聽陛下這麼一說，總算是放心了。陛下，艾克賽爾•沃達以及艾爾孚利登王國海軍，從現在開始納入陛下的指揮，聽從陛下的命令。』
畫面中的沃達公爵單膝跪地，執臣下之禮。如此一來，艾克賽爾麾下的一萬名海軍就成為我方的戰力了。
「感謝沃達公爵明智的抉擇。為了這個國家，往後就有勞妳了。」
「謹遵陛下的教誨。木下藤吉郎
親眼目睹艾克賽爾表示臣服的這一幕，凯歐路克依然面不改色，卡斯德爾則是有些悵然。 於是我再度向卡斯德爾伸出手來。
「巴卡斯公爵，為了這個國家，也請助我一臂之力吧。」
『……很抱歉，辦不到。』
『卡斯德爾！』
沃達公爵厲聲斥責，卡斯德爾卻靜靜地搖了搖頭。
『沃達公爵似乎選擇了相信，可是……我沒辦法。自從前兩任國王開始，我就一直保護著艾爾孚利登王國。驅逐外敵、攻占敵國的領地，屈指一數也過了一百年了。可是亞貝特王卻完全沒跟我們商量，逕自將王位讓給你這個突然出現的人，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我忍不住說出了真心話。自從接下王位之後，為了不被送到帝國，也為了拯救這個陷入絕境的國家，我每天都拚命工作。
由於實在是過於忙碌，讓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不過，莉希雅的父親為什麼輕易將王位讓給才剛被召喚至這個世界的我？勇者在這個國家好像是「主導時代變革的人」，難道只是因為如此，就對我這麼信任嗎？
這時卡斯德爾也詢問站在我身邊的莉希雅。
『莉希雅公主是否知道什麼？』
「……抱歉。父親對這件事抱持著不干涉、不介入的態度。我曾經請父親幫忙說服三公， 父親卻表示『只要我一行動，野心分子就會跟著出現。現在的國王已經是相馬大人了』，說什麼都不肯出面。」
『……原來如此。』
卡斯德爾似乎搞不清楚前任國王亞貝特到底有何打算，事實上我也一樣，完全不知道那個人心裡面在想些什麼。這個問題雖然一直讓我耿耿於懷，不過我也知道現在是找不到答案的。
所以還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說服卡斯德爾吧。
『我還是無法臣事於你。』
我才剛這麼想，結果卡斯德爾二度表示拒絕。
「巴卡斯公爵。」
『別再說了。既然沃達公爵表示服從，代表你說的話應該有幾分道理，不過我也不認為卡邁因公爵是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起兵反抗。既然沃達公爵加入你那一方，我決定站在卡邁因公爵這一邊。』
卡斯德爾的表情相當掙扎，看來真的是痛苦的決定。看到他那種表情，我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這就是……你的決定？」
『嗯，不過這是我的個人決定。加入卡邁因公爵一方的只有紅龍城邑的百餘名親兵，其他的空軍部隊嚴守中立，不在召集名單之中。如果……如果我不幸敗北，到時候剩下的弟兄們還請從輕發落。』
「……是嗎？」
所以這是連己方的敗北都列入考量的行動嗎？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了。
『陛下，卡斯德爾他……』
艾克賽爾想要打圓場，卻被我以手勢制止。
「夠了，不能再浪費更多時間。」
『唔……』
我可以理解艾克賽爾的感受，不過局勢已經往前推進，不能再把時間花費在遊說上面。到頭來還是無法拉攏卡斯德爾和空軍。這雖然是沉重的打擊，不過大部分的空軍保持中立，多少還是值得欣慰。
為了切換失望的心情，我望向最後一人凯歐路克。
「好了，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卡邁因。」
『……』
我與獅面人身的猛將互相對峙。即使隔了一個螢幕，依然感受到強大的壓迫感。如果是直接會面的話，我可能會被嚇得雙腳發抖、醜態畢露吧。
「卡邁因公爵，我不會問你是否願意臣服。畢竟從你庇護涉嫌不法的貴族的那一刻開始， 拒絕臣服的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我不想浪費時間來說服你。」
『……』
「所以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你非這麼做不可？」
『身為武人的矜持。』
面對我的問題，凯歐路克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已經年過五十五，此身即將步入衰老，卻得到了一個天賜良機。以自身的聰明才智左右艾爾孚利登的命運，成就一生一次、足以流傳後世的豐功偉業，這正是武人最大的志向。』
「就只是為了這個……」
為了這種*人生五十年的理由，不惜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明知這麼做會讓莉希雅難過，卻還是只能選擇這條道路？
(譯註：能曲『敦盛』的第一句歌詞，意思為感嘆人生苦短。)
「我無法理解。你……你是個大傻瓜。」
『笑話，不傻又怎能成為武人？我要讓你見識身為武人的驕傲。』
「應該是身為死人的驕傲吧？」
『一樣的事。活中求死，死中求活，此乃武人也。』
堅毅的語氣令人聯想起獅子的咆哮，沒有絲毫的動搖。
所以我更不能退讓。
「既然如此，我只好跨過你這棵大樹了。」
『雖然老朽，卻是盤根錯節的大樹。意志不夠堅定，可是無法跨越的。』
「我已經有所覺悟！」
我早就決定要讓自己的雙手沾上唯一一次暴虐。
「凱歐路克•卡邁因，以及卡斯多爾•巴卡斯。」
『……』
『怎麼？』
「關於往後的交戰，我有一個提議。相信你我都不願意見到戰況陷入膠著，進而讓無辜的人民被捲入戰火吧？所以我想設下『擊斃或是擄獲敵人之後，立刻收編旗下的軍隊』這一條規則。為了避免軍隊在領導人陣亡之後展開復仇戰，或者是持續反抗的行為，這是必要的措施。」
得知我的提議之後，兩人點了點頭。
『可以。』
『我也同意。到時我會傳令下去，只要我一戰敗，全體空軍都會聽命於你。』
「……感謝。」
『那就告辭了。』
「慢著！」
阻止起身離座的凯歐路克切斷通訊的人，正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莉希雅。凯歐路克瞇起了雙眼。
『公主大人……』
「卡邁因公爵……」
兩人雖然稱呼彼此，卻都不再開口，就這樣靜靜地注視對方。莉希雅與凯歐路克在王城之中是王族與家臣，在陸軍則是部下與長官的關係。或許彼此之間有什麼心領神會的情感吧。 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兩人就這樣默默地注視彼此，結果莉希雅突然拔出腰間的短刀。事出突然，我頓時大吃一驚，這時莉希雅將短刀繞到腦後，把金髮的馬尾割了下來。
咦？嗅咦咦!?
金黃色的髮絲散落一地。
『『『………』』』
事情實在是發生得太突然了，別說是我，連三公也啞然失聲。莉希雅的髮型瞬間變成了中短髮，不過她本人倒是一點都不以為意，舉起短刀直指眼前的寶珠。
「這就是我的覺悟，我要與相馬同進退。」
莉希雅以堅定的眼神如此表示。凱歐路克也跟我一樣呆立原地，一段時間之後才精光一 閃，露出肉食猛獸找到獵物的那種笑容。
『在下已經見識公主大人的覺悟了，也請您在戰場上拿出這種覺悟吧。』
「必將如此。」
看來兩人似乎挺理解彼此的。我還是完全無法瞭解，不過這應該就是武人之間的溝通方式吧。莉希雅在最後一刻給大家投下一顆震撼彈，於是針對三公的最後通牒到此落幕。
「……頭髮剪了，這樣真的好嗎？ 」
關閉這邊跟凯歐路克以及卡斯德爾的通訊之後，我詢問身旁的莉希雅。
針對三公的最後通牒落幕，從黒暗精靈村落回來的愛夏、哈克亞、邦喬以及小巴進入『玉 音廳』。發現莉希雅的變化之後，大家全都睜大了眼睛(唯獨哈克亞的表情沒什麼改變)。只見莉希雅玩弄被剪斷的髮尾，一張臉微微泛紅。
「這種髮型還是頭一遭……不好看嗎？」
「不會，我覺得很好看。對吧？」
我詢問其他人的意見，大家全都點頭稱是。
「看起來英氣煥發呢，公主大人(by愛夏)。」
「短髮也挺適合您的(by哈克亞)。」
「我、我覺得真的很好看，是的(by邦喬)。」
「姊姊，很可愛唷(by小巴)。」
受到大家一致讚美，莉希雅頓時羞紅了雙頰，不過看起來也有幾分竊喜。就在現場氣氛正好的時候——
『陛下……』

三公之中唯一還在線上的艾克賽爾開口了。
「……抱歉，沃達公爵。」
『哪裡。小女子已經臣服於陛下，請以艾克賽爾稱呼即可。』
「那……艾克賽爾。對不起，我沒能說服卡斯德爾。」
『沒辦法，畢竟那是他的決定。』
話雖如此，艾克賽爾的嘴角還是糾結在一起，顯然是不勝遺憾。
艾克賽爾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二十五歲左右的美女，實際年齡卻高達五百歲。聽說卡斯德爾是她的女婿，而且還有一個孫女留在卡斯德爾身邊。一家人分屬於兩個敵對的陣營，當然會覺得遺憾。對了，提到艾克賽爾的家人……
「艾克賽爾，她在妳那邊嗎？」
『……嗯，是的。』
『陛下，您找我嗎？』
於是畫面中出現了一名藍髮美女，就站在艾克賽爾的身邊。見者為之癡迷的美貌、傲人的身材，以及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的談吐——她正是在艾爾孚利登王國刮起一陣旋風的歌姬茱娜•多瑪。
「謝謝妳，茱娜。在妳的聯繫奔走之下，我們才不必跟艾克賽爾為敵。」
『哪裡，我只是聽命行事罷了。而且我奉命私自試探陛下的資質，進而向大祖母回報，還請陛下饒恕我的冒犯之罪。』
沒錯，茱娜正是沃達公爵的密探。
頗有先見之明的艾克賽爾認為莉希雅的父親——亦即前任國王亞貝特——之所以願意將王位讓給我，應該有什麼特殊理由，因此很早就開始探聽我這邊的消息。
她所派遣的密探，就是海軍陸戰隊隊長茱娜。
茱娜好像也是艾克賽爾的孫女。艾克賽爾有個兒子在瀉湖城經商，之後入贅具有羅雷萊血統的多瑪家，生下了茱娜。她的美貌應該是遺傳自艾克賽爾吧。
茱娜透過唯才令的徵才活動與我接觸，藉以試探我是否具有成為國王的資質。認為我有資格成為國王之後，不但將這個結果回報艾克賽爾，還向我們表明身分。得知此事的時候，我雖然大吃一驚，不過茱娜渾身散發出比實際年齡更為成熟的氣質，再加上當初教訓哈爾的身手確實不凡，最後我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於是茱娜就成為我跟艾克賽爾之間的聯繫管道。
也就是說早在下達最後通牒之前，艾克賽爾就已經臣事於我了。只是為了監視叛意甚堅的凯歐路克，也為了在最後一刻說服卡斯德爾，因此才隱瞞這個事實，暫時跟其他三公同進退。
於是我對一臉歉疚低下頭去的茱娜這麼說。
「不，妳促成了我跟艾克賽爾的合作，讓她加入我方陣營。我感謝妳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責怪妳呢？」
『誠如那天的報告，「我永遠站在您這一邊」。』
「……也是。」
茱娜曾經在那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對我這麼說，還為我唱了搖籃曲，直到我沉沉入睡才離 開。之後茱娜也向我表明，這一切都是出自莉希雅的安排。
莉希雅總是替我設想。茱娜履行那天的諾言，站在我這一邊。愛夏平常雖然有點迷糊，遇到危機的時候，一定會捨命保護我。在這麼多人的支持之下，我才能安穩地當個國王。
所以為了這些人，我也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哈克亞，全都準備好了嗎？」
我望向哈克亞，他雙掌合攏行了個禮。
「一切都準備就緒，路德溫大人所率領的一萬名直屬禁軍隨時都可以出征。」
「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的動向如何？」
「已經在國境線上集結，全都在我方的預料之中。」
聽取哈克亞的報告之後，我點了點頭，在眾人的面前握緊拳頭高舉向天。
「出發吧！這是跟時間的戰鬥！撲滅所有燒到身上的火苗，讓凯歐路克見識一下，我們的力量才足以承擔艾爾孚利登的未來！」
「「「是！」」」
我的號令得到全場眾人的齊聲回應。時機已經成熟了。
「開始征伐吧。」
◊ ◊ ◊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三十日。
艾爾孚利登國王相馬舉兵討伐凯歐路克。
這個消息，也傳到集結於兩國邊境的阿米多尼亞公國軍耳中。
「時候已到！現在正是一償夙願的時候！」
接獲報告之後，凯悟斯八世登高一呼，率領三萬公國軍正式入侵艾爾孚利登。
要從阿米多尼亞揮軍入侵艾爾孚利登，共有兩條路線可以選擇。
其中一條正是從王國西北方，借道卡邁因公爵領地的路線。這裡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平原， 便於部隊移動，凯悟斯卻並沒有走這條路線。
因為這條路線被卡邁因公爵領地擋住了。雖然只是表面之詞，凯悟斯在面對國王以及凯歐路克的時候都以援軍自居，有必要迴避可能被視為支援凯歐路克的進軍路線。另外，卡邁因公爵領地是國王的軍隊與凯歐路克的軍隊正面對決的戰場，一旦公國軍出現，可能會造成雙方停戰的疑慮。公國方面當然希望國王與凯歐路克的衝突拖得愈久愈好。
因此公國軍選擇的是另一條，也就是穿越南部山脈地帶的路線。烏斯拉山脈——阿米多尼亞公國以及艾爾孚利登王國南方領土的國境線。第二條路線，就是穿越位於山脈之中的歌德亞山谷。
地勢雖然險峻，但穿越山谷之後就可以抵達大都市奧特穆拉。在烏斯拉山脈潔淨的泉水灌溉之下，這一帶是艾爾孚利登王國知名的穀倉地帶，過去也是阿米多尼亞的領土。
在遠征歌德亞山谷的三萬名公國軍之中，阿米多尼亞公王凯悟斯八世目光炯炯地騎在馬背上，臉上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呵呵呵……相馬和凯歐路克，你們就打個痛快吧。我們會趁著這個機會，收復過去的失土。」
在照不到太陽的山谷之中緩緩行進，凯悟斯八世深信自己將得償所願。

紫溟夜

番外篇  某些冒險者的故事

事情發生在正式下達最後通牒的幾天前。
陰暗的房間之中，我跟哈克亞一起檢視攤開來之後占據整個桌面的地圖。地圖上面隨處放置許多大大小小的『凸』字形棋子。
相當於王都『帕納姆』的地點，各放置了一個大棋子(以下簡稱為『大凸』)以及中棋子 (以下簡稱為『中凸』)；卡邁因公爵領地的中心都市『蘭德爾』，則是有四個『大凸』；巴卡斯公爵領地的中心都市『紅龍城邑』，放置了一個比較小的棋子(以下簡稱為『小凸』)。 『凸』字形的棋子代表駐守各地的軍隊。
哈克亞手持細長的棒子，針對各地棋子進行解說。
「大棋子代表一萬，中棋子代表五千，小棋子代表一百人的軍隊。也就是說陛下可以調動的軍隊共有一萬五千人，集結於卡邁因公爵領地的軍隊大約是四萬人。包括古雷布•馬古那大人在內，雖然有不少人脫離了陸軍，其中的差額卻已由涉案潛逃的貴族擁有之私人軍隊補足。」
「意思是數字沒有變化？」
「是的。另外根據沃達公爵提供的情報，巴卡斯公爵履行先前的承諾，並未召集全體空 軍，打算只以手邊的百名親兵參戰。」
「嗯……不過卡斯德爾的親兵全都是飛龍騎兵吧？」
我拿起被放在地圖外面的『中凸』，取代紅龍城邑的『小凸』。
「一名飛龍騎兵相當於五百名陸軍。就實際上的戰力而言，理應視為五千大軍才對。雖然只有一百人，卻是不容小覷的戰力。」
「陛下明鑑。」
哈克亞恭敬行禮。雖然態度誇張，但應該只是禮貌上的恭維吧。
「別這樣。我只是點出不利的狀況，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說的也是，局勢確實對我方愈來愈不利了。」
如此表示之後，哈克亞在我國與阿米多尼亞公國位於西南方的國境線上，擺了三個『大 凸』。這三個『大凸』，代表入侵我國的阿米多尼亞公國軍。
「從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的態勢看來，他們打算穿越烏斯拉山脈的峽谷入侵我國。」
「那邊的總兵力大約五萬吧？」
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國力只有艾爾孚利登王國的一半，常備兵力應該也只有我們的二分之 一。再加上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領地另與其他三國接壤，必須分兵留守。
「在這種情況下動員三萬大軍，數量還真是不少。」
「這就代表凯悟斯是玩真的，擺明是孤注一擲。」
「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大麻煩了……接下來公國軍會如何行動？」
「應該會占領西南部的大都市『奧特拉穆』。攻陷奧特拉穆之後掃蕩周遭區域，確保穀倉地帶。取得該地區的實質統治之後，再對外宣稱正式占領。」
抱著破釜沉舟的覺悟出兵，做的卻是趁火打劫的勾當。
「口號喊得很響亮，卻是在偷雞摸狗。」
「就阿米多尼亞所持有的兵力而言，這已經是最大極限了。貿然擴大戰線的話，在陛下與卡邁因公爵的對決之中作壁上觀的其他貴族，可能會紛紛投靠陛下的陣營。」
「原來如此……國境守備隊的兵力如何？」
經我這麼一問，哈克亞將帕納姆的『中凸』移動到西南方國境線。
「已經從禁軍撥出五千兵力，派遣至國境附近。」
「敵人的兵力包括空軍在內共有三萬，就只靠這五千人的陸上戰力……？」
兵力差距在六倍以上。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這個數字還是令人不安。
「……大概可以撐多久？」
「要據守國境附近的要塞，若能撐上一天就算不錯了。這支部隊的目的原本就只是拖延時間，我已經告訴指揮官不要勉強應戰，分階段讓部隊撤退。」
「說來容易，做起來可沒那麼簡單……不過『那個人』應該沒問題才對。姑且不論部隊， 附近的居民該如何處置？」
我以嚴厲的眼神注視著哈克亞。
除非是打算發動奇襲，否則行軍的時候都會避開天險，選擇平坦的道路。這種路線平常就是人來人往的交通要道，人多的地方還會形成村落或是城鎮。公國軍進攻奧特拉穆的路線上，當然也散落著好幾個村子和市鎮。
「等到公國軍攻過來，就已經來不及了。還是下達避難疏散的命令？」
聽我這麼一說，哈克亞靜靜地搖了搖頭。
「千萬不要。這麼做等於是突顯出我方已經掌握了公國軍的動向，只會讓公國軍產生警 戒，難保之前的精心策畫不會因此而付諸東流。」
「……要我見死不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哈克亞斬釘截鐵地開口。他正面接下我譴責的目光，並未因此而別過臉。
「既然決心一戰，陛下應該知道犧牲人民是在所難免的。身為一個國王，為了拯救更多人民，有的時候也只能含淚做出取捨。」
哈克亞的表情十分嚴肅。聽起來或許冷酷了點，不過他應該是故意對我提出這種逆耳忠吧。彷彿是在告誡我不要逃避這個選項。
「……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克亞。或許這是最實際、也是最安全的方法。不過……難道真 的只有這個選項？」
「……」
「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就算有點亂來，甚至是有點危險都沒關係。」
既然無法避免戰爭，多少都會造成程度不一的傷亡。不過若不試著努力降低傷亡的人數， 這不叫務實，而是怠忽職守。
「什麼辦法都行，難道就不能做點什麼嗎？」
我以嘶啞的嗓子如此表示，於是哈克亞陷入了沉思。一段時間之後，哈克亞嘆了口氣，無奈的聳聳肩膀。
「原本以為陛下最近愈來愈有國王的架勢了。」
「意思是還會感情用事就仍然不合格嗎？」
「陛下自己知道就好。唉，真是沒辦法。」
口中雖然抱怨，哈克亞的嘴角卻微微上揚，這倒是十分罕見。或許哈克亞也對於捨棄沿線居民的做法頗有微辭吧。
「我有個提案，不過這可是相當亂來的方法。」
哈克亞提出的方案確實是相當亂來，而且應該會對沿線居民造成莫大困擾。不過……總比見死不救好多了。
「就這麼辦吧。時間緊迫，立刻聯繫『冒險者公會』。」
「遵命。」
◊ ◊ ◊
艾爾孚利登王國的西南部出現未確認的魔物。
魔物是用雙腳步行的人偶，全身上下都是接縫，看起來像是個小丑，而且頭上還冒出火焰。目前為止，都未傳出這種魔物的目擊報告。
大家以外表來命名，暫時稱這種魔物為『火焰小丑』。
火焰小丑總是集體行動，他們攻擊村落，並以頭上的火焰燒毀民家。像這樣新品種的魔物突然出現的案例，在地下迷宮散落各地的這個世界雖然是偶發事件，卻也不是什麼稀奇的個案。
這種火焰小丑恐怕也是來自迷宮的魔物。對抗新品種魔物向來是冒險者的工作。接獲火焰小丑的目擊報告之後，冒險者公會立刻發布一項委託任務。
『保護受到火焰小丑攻擊的村民進行避難。』
以上是任務內容。
這個任務是王國以國王的名義所委託的。針對這個問題，王國似乎打算從火焰小丑出沒地點附近的村落開始，協助當地居民避難。
只是目前相馬國王與陸軍大將凯歐路克互相對立，無暇抽調軍隊，因此才會向冒險者公會提出委託，希望冒險者協助村民避難。既然是國家的委託，酬勞自然十分優渥，因此冒險者們爭相接受委託，擔任避難民眾的護衛。
眾多冒險者隊伍當中的其中一支隊伍也在這裡。
隊長是年輕強壯的劍士迪斯，成員包括童顏且身材嬌小的女盜賊尤諾、穩重大方的開朗神官費普拉，以及身材火辣、氣質出眾的美女魔導士茱莉亞。他們就是之前跟武藏坊小弟一起接受委託的冒險者隊伍。
這次除了四人之外，還多了一個全身都是肌肉的健美拳鬥士歐卡斯。
之前就是因為歐卡斯缺席，為了填補空缺而公開召募臨時隊員，武藏坊小弟才會加入這支冒險者隊伍。
他們也接受了王國的這項委託。
王都附近需要協助居民避難的村子，幾乎都已經有人負責了，遲了好幾步的他們只能選擇位於王國西南部國境線附近的某個小山村。如今冒險者隊伍保護大約三十名村人，在茂密的森林中朝著東方前進。
(目前沒有異狀。)
隊伍當中負責擔任斥候的尤諾，爬到樹上警戒四周。
既然任務是保護村民，必須警戒的敵人可不是只有火焰小丑而已。凶猛的野生動物、在治 安不佳的地區出沒的強盜等等，也是執行護衛任務的時候必須提防的對象。
因此尤諾就像猴子似地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藉以觀察四周的情況。
(這次任務的酬勞不錯，任務本身也沒什麼難度，有種大材小用的感覺。)
在半空中跳來跳去的同時，尤諾有感而發。
酬勞優渥的委託大多是高難度的任務。如果是乍看之下難度不高，酬勞卻頗為可觀的任 務，多半藏有什麼玄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話已經成為冒險者的鐵律了。這點就算是可以信任的國家所委託的任務也一樣。
然而真正承接任務之後，卻完全沒遇上火焰小丑，變成只要跟村民一起走路就好的輕鬆任務。
尤諾結束巡邏任務返回的時候，迪斯正在跟費普拉說話。
「這次的任務實在是容易過頭了。」
「這樣子不是很好嗎？」
面對若有所思的費普拉，迪斯在轉動肩膀的同時做出回應。費普拉在冒險者隊伍當中算是軍師型的人物，同時也是隊長迪斯商量的對象。
「照理說火焰小丑是這次任務的首要敵人，結果我們到現在還沒見到過。外界盛傳火焰小丑非常危險，總覺得好像有點誇大。」
「嗯，我也這麼覺得。」
尤諾加入兩人的談話。迪斯看了尤諾一眼。
「周圍的情況如何？」
「沒有問題，森林很安靜。」
「是哦……所以妳也覺得怎樣？」
「這次的委託不是以火焰小丑為假想敵的『護衛任務』嗎？那為什麼不是火焰小丑的『討 伐任務』？聽說火焰小丑的數量不多，與其讓村民成群結隊四處移動，直接殲滅那個叫做火焰小丑的傢伙不是比較快？」
「尤諾的看法不無道理。」
費普爾表示肯定，迪斯卻還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大概是過於危險，無法發布討伐委託吧。」
「既然如此，就算出現更誇張的傷亡報告也不足為奇。可是目前所知道的損害，就只是燒掉兩、三個居民逃離之後空無一人的村子而已。」
「……確實是不太對勁。」
迪斯畢竟是冒險者隊伍的隊長，所以願意接受隊員的意見。只要是值得傾聽的意見，迪斯也有從善如流的雅量。
於是迪斯對把雙手交叉在腦後的尤諾開口。
「尤諾，巡邏的重責大任就交給妳了。接下來也要留意除了魔物和動物以外的東西。」
「收到。」
於是尤諾又爬上大樹跳來跳去。
目送尤諾離去之後，迪斯吩咐費普拉：
「歐卡斯和茱莉亞在隊伍的前面，你把剛剛的談話內容告訴他們。我直接留在原地負責殿後。」
「好的。」
目睹費普拉跑向前方的背影，迪斯嘆了口氣。
(希望這次的委託真的是錢多事少的好工作……)
迪斯深切盼望。
與迪斯和費普拉分開之後，尤諾再度執行巡邏任務。
森林還是一如往常地平靜，不過來到蜿蜒曲折的林中小徑之後，聽覺特別靈敏的尤諾立刻聽到了什麼。於是她從樹上爬了下來，並將耳朵緊貼地面。
(這是……馬蹄聲？)
從不是很遠的地方傳來馬蹄聲。聲音是複數，且十分沉重。
再加上聽得到的只有馬蹄聲，沒有類似車輪的聲音，代表聲音是來自騎兵……而且應該是重裝騎兵的軍團。
(重裝騎兵奔馳在這麼狹窄的山路？)
尤諾感覺不太對勁，決定偵查聲音傳來的方向。
「啊嗚——」
不過在偵查之前，尤諾模仿了灰色狼的狼嚎。這是通知迪斯等人『出現異狀，提高警覺』 的暗號。如此一來，迪斯等人就會有所警戒，萬一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遲遲未能歸來，他們也會展開救援。
於是尤諾隱去所有不必要的聲響，在樹林中移動的同時搜尋聲音來源。
一段時間之後，盔甲摩擦的金屬聲響從遠處傳了過來。尤諾躲在隱密處觀察著四周，結果不出她所料，奔馳於山路的重裝騎兵團出現在她的眼前。數量是五騎，而且全員都穿著黑色盔甲。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心生懷疑的尤諾繼續觀察，看到了騎兵手持的盾牌所描繪的家徽。
(那是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家徽，難道他們是公國的騎兵？)
這裡是艾爾孚利登王國的領地，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騎兵出現在這裡，本身就已經很不合 理。為了探索迷宮或是接受委託而遊走於全大陸的冒險者，向來沒有什麼國家意識，不過就是因為遊走於全大陸的關係，他們對於國家之間的局勢也十分清楚。
(公國與王國應該是敵對的關係。如今公國的騎兵出現在這裡，代表艾爾孚利登王國遭到阿米多尼亞公國的侵略？)
印象中似乎聽過阿米多尼亞公國軍，集結於西南部國境線上的傳聞。
只要國家支付一定金額，當國家遭到他國入侵時，冒險者公會可以透過既有制度，針對本國冒險者執行強制徵兵。因此在王國之內活動的冒險者，都十分注意公國軍的動向。然而王國卻並未向冒險者公會提出申請援軍，所以大家便覺得情況沒那麼嚴重。
順道一提，基於跟雇用傭兵同樣的理由，這份契約已經被相馬視為浪費資金而取消了，不過基層冒險者依然對此事一無所知。
(從數量來判斷，應該是斥候部隊吧。也就是說本隊就在附近？)
若被他們發現正在移動的村民，事情可就棘手了。只有那五騎也還好，萬一對方全軍出 動，他們可是一點勝算都沒有。村民可能會被當成俘虜強制帶走，擔任護衛的己方也可能會遭到殺害。可是若放棄任務、臨陣逃亡的話，又會被冒險者公會通緝。
尤諾輕嘆一聲，試圖轉換心情。
(不管怎樣，一定要把他們攔下來。)
於是尤諾隱藏在枝葉之中，慢慢逼近那五個騎兵。接著又隨手拿起一塊石頭，丟向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
咻啪！
嘶嘶撕嘶〜〜！
「嗚喔!?」
側頭部被石頭擊中，令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頓時高舉前腳。馬背上的公國兵差點被摔在地 上，其他騎兵立刻靠了過來。
「怎麼回事？」
「戰馬突然不聽使喚……」
「該不會是被蜜蜂螫了吧？」
「不知道，好像有什麼東西飛了過來。」
趁著公國騎兵議論紛紛的時候，尤諾移動到騎兵後方，瞄準負責殿後的那名騎兵所騎乘的戰馬，再度丟出石頭。
咻啪！
石頭命中目標，隊伍最後方的那匹馬瞬間猛衝。
「嗚哇！冷、冷靜一點！」
「怎麼回事!?附近有什麼!?」
五名騎兵四下張望。突然有兩匹馬受到驚嚇，似乎促使他們提高了警覺。
尤諾見狀，頓時鬆了口氣。
(很好。這麼一來，行軍的速度就會慢下來了。)
愈是警戒四周，移動速度就愈慢。接下來只要回去報告迪斯，催促村民加快腳步就好。就在尤諾打定主意，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
突然轉身的動作讓樹枝產生輕微的晃動。只能說尤諾的運氣不好，這個輕微的搖晃，讓正在尤諾上方的樹枝休息的鳥受到了驚嚇。拍動翅膀的聲音傳入耳中，公國騎兵紛紛看向尤諾藏身的第地方。
「!?那裡有東西!?」
「慘了……」
尤諾當場轉身就跑。倉促之間，她選擇跟來的時候相反的方向。說什麼都不能帶著這些傢伙回到村民身邊。
那幾個騎兵追了上來。
「休想逃跑！一定要抓起來！」
騎兵的聲音從尤諾後方傳來。尤諾選擇草木密集生長的地方逃跑，同時善用靈活的優勢企圖甩掉對方，然而戰馬的速度還是比較快。只見那幾個騎兵巧妙控制戰馬，繞過草木密集生長的地方，緊追著尤諾不放。
(可惡……真是難纏！)
尤諾幾乎快要被嚇破膽了。她是一個冒險者，對於王國並沒什麼特殊感情，然而對方可不會這麼認為。萬一被抓到的話，天曉得她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一想到這裡，尤諾不禁冷汗直流。
(呼……呼……誰來幫幫我……)
就在尤諾在心中求救的時候——
搖晃的火焰在前方出現，數量共有六個。距離這麼遠還看得很清楚，代表火焰大小似乎有相當的規模。尤諾下意識停下腳步，結果——
「嗚哇！」
旁邊突然冒出一個東西抓住尤諾的手臂，將她拖進草叢。
「什、什麼東西……(嗚嗚)」
尤諾試圖大叫，嘴巴卻被柔軟的物體搗住。仔細一看，尤諾的面前有個龐大物體。尤諾見狀，頓時輕呼一聲。
(「是、是你!?」)
尤諾知道對方是誰。矮胖的身形，臉上纏著白布，露出圓滾滾的眼睛，背後揹著一個葛 籠。而他肩膀掛著巨型念珠，手中則握著薙刀。
那正是王都傳說中的『玩偶裝冒險者』武藏坊小弟。
(「這不是玩偶裝小哥嗎？怎麼會在這裡!?」)
面對尤諾的質問，武藏坊小弟伸出圓滾滾的手，並抵在自己的嘴邊。
『……(意思是「安靜，否則會被發現。」)』
(「被發現？可是追兵都已經……」)
『……(「沒事，不信妳看。」，武藏坊小弟要尤諾自己看)』
(「嗯I?」)
兩人的對話依然不知道是怎麼成立的。尤諾躲在草堆中仔細一看，發現先前的火焰正從她的眼前通過。火焰身上穿著滿是補釘的破舊衣物，動作則跟礓屍一樣怪異，頭頂甚至還冒著火光。
(火焰小丑……)
尤諾當下立刻明白，這就是被通報至冒險者公會的新品種魔物『火焰小丑』。不過細細觀察之後，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他們動作十分僵硬，簡直就像是人偶。
就在尤諾起了這個念頭的時候——
「嗚哇啊啊啊啊！」
「這、這些傢伙是什麼鬼東西！」
追上來的公國騎兵大驚失色。
目睹這些火焰怪物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直逼而來，那些騎兵根本顧不得執行斥候任務。現在跟這些莫名其妙的敵人戰鬥，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相較之下，將這些怪物的存在回報本隊，顯然才是當務之急。
「嘖！別跟這些傢伙糾纏下去！立刻返回本隊！」
身分應該是隊長的一名騎兵如此表示之後，騎兵隊便撤離了現場。尤諾雖然鬆了口氣，不過危機尚未解除，這次換成一大群火焰小丑逐漸逼近。於是尤諾舉起短劍，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砰！
這時武藏坊小弟將手掌放在尤諾的頭上。事出突然，尤諾頓時睜大了眼睛。
「等、等一下，小哥!?這種時候你是要……」
『……(「沒事了，危機解除。」，武藏坊小弟揮了揮手)』
「危機解除？可是那些傢伙！」
『……(武藏坊小弟表示「沒事沒事，快點回去跟迪斯他們會合吧。」)』
於是武藏坊小弟將尤諾抱了起來，放進背後的葛籠。
「哇！怎麼又來了！」
無視尤諾的抗議，武藏坊小弟揹著她逕自邁開腳步。尤諾就這樣呆呆地坐在葛籠裡面，心情稍微平復之後，才將自己的下巴抵在武藏坊小弟的頭頂。
「……這已經是第二次被你救了呢。」
『……(武藏坊小弟豎起大拇指)』
「你怎麼會在這裡？」
『……』
面對尤諾的詢問，武藏坊小弟什麼也沒說。不對，事實上武藏坊小弟一直沒說話，應該 說，是尤諾接收不到他的思維才對。不過一直凝視著後背的她，倒是感受到類似『悲傷』的感覺。
於是尤諾搔了搔頭，開始拍打武藏坊小弟的腦袋。
『……(「快、快點住手！」，武藏坊小弟手忙腳亂)』
「哼！要我住手可以，你先打起精神再說！人生本來就有不如意的時候，不過活下來的人才是贏家，才可以吃到明天的三餐！」
『……』
武藏坊小弟什麼也沒說，不過腳步似乎比先前輕快了許多。
◊ ◊ ◊
「活下來的人才是贏家……」
雖然有點暴力，卻不失為尤諾獨特的激勵方式。相馬在遙遠的王都操縱武藏坊小弟以及 『火焰小丑』，這句話讓他頗有感觸。
為了保護西南部的人民不受公國軍屠殺，哈克亞想出了一個方案。
那就是釋放新品種的魔物『火焰小丑』到處肆虐的情報———其實是相馬利用他的特殊能力【活騷靈】操縱怪異人形，同時襲擊位於公國軍進軍路線上的村落或是城鎮，迫使當地居民疏散避難。然後再向冒險者公會提出委託，藉以提高傳聞的真實性，同時讓冒險者保護當地居民進行疏散。
至於在執行面上，則是使用火焰小丑燒毀空無一人的村落。對於家園毀於一旦的村民而 言，想必是沒來由天降橫禍。就算事後會予以補償，村民的家圔還是在我方無計可施的情況 下，基於一時權宜而犧牲了。
哈克亞事先已經警告過這是相當亂來的計畫，這也是不無道理。
即使如此，相馬還是選擇了這個方案。至少比毫不知情的人民受到公國軍的蹂躪還要強多了。這是相馬在權衡利弊得失之後所做出的選擇，不過就道德面而言，依然是不值得鼓勵的行為。
因此相馬的心情十分沉重，不過尤諾的激勵稍微減輕了他的壓力。
「也對……一定要活下來，否則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喃喃自語之後，相馬走出辦公室。
◊ ◊ ◊
另一方面，於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本隊，接獲偵查部隊的報告之後，尤里悟斯搖了搖頭。火. 焰魔物現身……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陸續接到進軍路線上的村落或城鎮遭到燒毀的報告……)
接獲報告的時候，尤里悟斯以為是貪功躁進的士兵失去控制之後，做出打家劫舍的行為。 既然戰爭結束之後預定併吞這塊土地，實在不應該引發當地人民的反感。
尤里悟斯認真思考是否該嚴格約束麾下的士兵，這時又接獲報告，說是那些村落或是城 鎮，似乎是在公國軍抵達的數天之前就被燒毀。幸好不是我軍的暴行，不過村落或是城鎮怎麼會被燒毀呢？
尤里悟斯第二個想到的就是焦土作戰。
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是遠征異地的軍隊，為了不讓公國軍在當地取得糧食以及補給飲水，因此燒毀進軍路線上的村落或是城鎮。若真是如此，代表王國完全掌握了公國軍的動向，繼續進軍無疑十分危險。尤里悟斯應當向父親凯悟斯八世提出諫言。
(不過……若真是焦土作戰，似乎又過於粗糙。)
現在已經是九月底，正值收成的季節。真要執行焦土作戰，理應在即將收成的農田縱火， 或者破壞水井，甚至是在水中下毒才對。
然而實際上燒毀的只有村落以及城鎮，農田完好如初，水井也能正常使用，公國軍完全可以在當地補給糧食以及飲水。另外燒毀的城鎮還找到了值錢物品，證明居民是在匆忙中進行疏散的。
最後的結論指向附近的村落以及城鎮，遭遇了魔物或是盜賊的襲擊，因此尤里悟斯並不打算向凯悟斯提出任何諫言。
(火焰魔物的目擊證詞，也跟當地的情況互不矛盾。不過……)
會不會太剛好了一點？尤里悟斯心中浮現這種感覺。
(總覺得現在的王國瀰漫著詭異的氣息。)
—宛如*伏魔殿一般。(編註..《水滸傳》中最初封印一百零八個星君之處。) 凝視著東北角的方向，尤里悟斯有感而發。

紫溟夜

第四章  奧特穆拉領主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三十二日。
相馬王戰爭於這一天正式爆發。由於有三個地方同時發生戰事，因此又稱為『三面戰爭』，或者因為時間短暫的關係，而稱為『一週戰爭』。
無論是對艾爾孚利登王國或是阿米多尼亞公國，這場戰爭都意義重大，因此也出現了幾個以戰爭軼事為典故的成語。『奧特穆拉領主』就是這種成語的其中之一 。
◊ ◊ ◊
『奧特穆拉』是座落於艾爾孚利登王國西南方的大都市。
身為穀倉地帶的中央都市，高牆環繞的奧特穆拉目前正被阿米多尼亞公國的三萬大軍團團圍住。奧特穆拉的守軍只有五千人，只要遭到敵人強攻，不到幾天就會倫陷。偏偏新王相馬已經出兵討伐高舉叛旗的陸軍大將凯歐路克，無暇派遣援軍。
任誰都以為奧特穆拉會淪陷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然而圍城的公國軍並沒有強攻的意思，奧特穆拉周遭籠罩在詭異的寂靜之中。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局面？
主要是出自一個人的行為。目前在包圍奧特穆拉的公國軍本營之中，一名中年男子匍匐在阿米多尼亞公王凯悟斯八世面前。男子身形消瘦，一副膽小猥瑣的模樣。
他的名字是懷斯特•加羅。
懷斯特是統治奧特穆拉以及周遭區域的領主。
以奧特穆拉為根據地的懷斯特，理應是防守陣營的總帥，如今卻在敵人凯悟斯八世面前五體投地。
凯悟斯八世坐在行軍椅上，公太子尤里悟斯隨侍在側。只見端坐於行軍椅的凯悟斯八世睥睨著眼前的懷斯特，緩緩地開口說話：
「嗯……所以奧特穆拉放棄抵抗，決定開城投降是吧？」
「是、是的！我們完全沒有違抗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的意思！」
懷斯特回答的語氣有些緊張。凯悟斯瞇起雙眼。
「……原因為何？」
「沒什麼原因，我們根本無法抵禦這種規模的大軍！奧特穆拉是興建於穀倉地帶的平城， 不是利於防守的地形。再加上防禦工事只有城牆，守軍也只有區區幾千人。在無法期待王都援軍的現在，若遭到大軍進攻，勢必難逃陷落的命運！」
凯悟斯瞄了尤里悟斯一眼，尤里悟斯默默地點頭。看來懷斯特的說詞，跟凯悟斯以及尤里悟斯這對父子的認知並無矛盾。
判斷懷斯特不是在說謊之後，凯悟斯「嗯」了一聲。
「所以你打算投降嗎？」
「是、是的！既然守不住，也只能仰賴公王陛下的慈悲了！」
懷斯特的說詞傳入耳中，凱悟斯露出一抹奸笑。
站在凱悟斯的立場，懷斯特的投降來得正是時候。目前是抓住王國內部失和的機會出兵， 萬一相馬或凯歐路克日後統一了王國，兩國的國力差距勢必會讓公國陷入不利的局面。為了防患於未然，若能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占領都市，自然再好不過。
「好，立刻打開城門吧。」
「這、這件事還請稍待片刻！」
凱悟斯眉毛一挑，顯然不是很高興。
「為什麼？」
「目、目前城內分成主和派以及徹底抗戰派兩種意見。抗戰派之中有人主張『就算投降 了，阿米多尼亞也會把大家趕盡殺絕』，這點引起了主和派部分人士的疑慮。」
「嗯……就是你嗎？」
「當、當然不是！我今天是來求饒的，怎麼可能懷疑對手！」
懷斯特冷汗直流，急著替自己辯解。
「我、我當然相信陛下，不過也有人抱持著那種看法。因此我才會親自來到這裡，詢問公王陛下的意思。」
懷斯特的這番話讓凯悟斯陷入沉思。說詞本身倒是沒有可疑之處，不過這個男人真的可以信任嗎？
就在凯悟斯沉吟不語的時候，一旁的尤里悟斯開口：
「不須說服城內守將，我軍隨時都可以攻陷奧特穆拉。」
「當然，這點我已經十分明白了。」
懷斯特面對尤里悟斯也是五體投地。
「然而城裡還是有很多不明白這點的蠢人，相信凯悟斯陛下也不希望為了那些蠢人折損兵力。只要可以保障生命安全，我一定會負責統整城內的意見。」
懷斯特像是蝗蟲似地頻頻低頭，這點引起了尤里悟斯的反感。
(王國貴族全都成了貪生怕死的懦夫嗎？大概是前任國王亞貝特大人在位期間，並未爆發大型戰爭的關係吧。也難怪一代猛將凯歐路克，會對王國大為失望。)
就在尤里悟斯有感而發的時候，凱悟斯伸手往膝蓋一拍。
「……可以。只要願意開城投降，所有人的生命都能獲得保障。立刻回到城內，整合大家的意見吧。」
得到凯悟斯的承諾之後，欣喜萬分的懷斯特直接將前額貼在地上。
「感、感謝陛下的美意！在下就先告退了！」
話才剛說完，懷斯特就急急忙忙地離開本營。目送懷斯特彷彿老鼠般逃之夭夭的背影，尤里悟斯詢問凯悟斯：
「確定要這麼做嗎？他看起來不像是能夠委以重任的人物。」
「哼！只要城門大開，接下來就任憑我們處置了。」
凯悟斯露出邪惡的笑容。
「我們不需要投靠敵人的鼠輩。沒利用價值之後，就直接梟首示眾吧。」
「……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尤里悟斯退至一旁。於是凱悟斯站了起來，向所有將領下達『奧特穆拉開城之後，立刻進城進行壓制』的命令。
然而直到太陽下山，奧特穆拉依然是城門緊閉。
「可惡！懷斯特到底在搞什麼！」
苦候多時的凯悟斯難掩內心的焦躁。麾下的將士面面相覷，深怕盛怒的公王會將怒氣發洩到自己身上。眾人當中，唯獨尤里悟斯冷靜地分析局勢。
「可能是城內的意見整合失敗，或者是我們中了懷斯特的計。」
「可惡！乾脆現在就揮軍進攻！」
凯悟斯儼然一副想要發動總攻擊的氣勢。面對正在氣頭上的凯悟斯，尤里悟斯以冷靜的態度提出諫言。
「請等一下。若這真的是敵人的計謀，可能已經布下了陷阱。敵人可能會趁夜發動奇襲，首要之務應該是鞏固防禦靜待黎明，等到天亮之後再一起進攻。像那種平城，不到半天就可以攻陷。」
尤里悟斯言之有理，凯悟斯只好放下高高舉起的拳頭。
「唔……沒辦法。」
凱悟斯接受了尤里悟斯的勸諫，向所有將領下達天亮之後同時進攻的命令。眼見凯悟斯忍住了發動總攻擊的衝動，尤里悟斯不禁鬆了口氣，同時也對奧特穆拉產生異樣的嫌惡感。尤里悟斯對奧特穆拉的厭惡，真的是來自懷斯特阿諛諂媚的態度嗎？
(當他平伏在地的時候，我們看不到他臉上露出怎樣的表情。因為躲過了陷落的危機而鬆了口氣，抑或是……)
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有種從深處被拖往更深之處的感覺，彷彿被看不見的人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種氣息，不像是從懷斯特•加羅身上發出來的。)
抬頭一看，視線彼端的奧特穆拉靜得嚇人。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月一曰•早上。
過了一夜之後，尤里悟斯擔心的夜襲並未發生。
凯悟斯八世依照原定計畫，準備向全軍發動總攻擊的命令。
就在這個時候——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一片死寂的奧特穆拉城內，突然傳出激昂的怒吼。
聲音的鬥志高昂，幾乎讓凯悟斯猶豫是否該下達攻擊命令。昨天明明那麼安靜，奧特穆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援軍來了？各式各樣的臆測浮現腦海，凯悟斯遲遲無法下決定。
這時一匹馬從奧特穆拉的方向，來到阿米多尼亞陣營。騎在馬上的人，正是懷斯特•加 羅。只見他滾下馬背之後，立刻在滿臉怒容出來迎接的凯悟斯等人面前，平伏在地。
「懷斯特！你不是說好了要打開城門嗎？」
經凯悟斯這麼一喝，懷斯特更是惶恐不已。
「真、真的很抱歉！城內的人自暴自棄，在遊說方面花了不少時間！」
「我不想聽這些理由！」
凯悟斯拔出佩戴在腰間的長劍，抵著懷斯特的頸子。
「咿！」
「我現在就砍下你的腦袋，給城裡的人一點教訓！」
「恕、恕我無禮，公王陛下。不是我在推托，只是像這樣被數萬名大軍團團圍住，實在很難做出正常判斷……」
狼狽不堪的懷斯特開始替自己辯解。
「現、現在奧特穆拉傳出的怒吼，是在呼籲『反正阿米多尼亞公國不會履行承諾。既然要死，也要多帶幾個敵人一起上路！』。」
「……」
凯悟斯確實沒有履行承諾的意思，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既然城內的守軍已經成為死兵(對死抱有覺悟的士兵)，強攻的風險非常大。死兵抱持著 「要死也要拖個墊背」的心態，在斷氣之前都會浴血奮戰，活像是個戰爭機器。正面衝突的 話，將會造成我方莫大的損害。這場戰爭阿米多尼亞可說是勝券在握，不過也就是因為如此， 更不想在這個地方消耗兵力。
這時看不下去的尤里悟斯開口了。
「父親大人，跟死兵作戰的損耗過大，理應迴避。這時不如展現肚量，再度委以懷斯特大人勸降的重責大任吧。」
尤里悟斯的提議聽在耳中，懷斯特忍不住在心中大叫「得救了」。
「這、這次一定不辱使命！必會說服城內的人！」
凯悟斯沉吟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委由懷斯特代為勸降。
「好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是、是！請交給我吧！」
「哼……不過該怎麼展現我方的肚量？」
「關於這點，在我回城之後解除包圍如何？」
懷斯特的提議讓凯悟斯聽得勃然大怒。
「解除包圍？你在愚弄我們嗎？」
「在、在下不敢！當、當然只要一段時間就好！如果可以在中午之前解除包圍，就可以證明公王陛下的肚量，到時候我一定會趁機說服城內的。」
凯悟斯哼了一聲。
「……好吧。就暫時解除包圍，直到中午為止。到時候若還是沒有開城投降，就不要怪我們強行攻城！聽清楚了沒有？」
「清、清楚！我一定會、一定會說服城裡的人！」
懷斯特以不亞於來程的速度返回奧特穆拉之後，凯悟斯立刻調動軍隊，解除包圍網。當 然，凯悟斯也將高機動力的部隊部署於前方，以便趁機捕捉從城內逃出來的部隊。這些高機動力的部隊，全都交給尤里悟斯指揮。
(哼，奧特穆拉只剩下半天生命了。)
凯悟斯以憤怒的眼神直視奧特穆拉。
◊ ◊ ◊
凯悟斯的視線彼端、被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團團包圍的奧特穆拉城內，一名女子正悠哉地待在懷斯特•加羅公館的客廳之中。
即使身處於被三萬大軍包圍的都市，這名女子依然以優雅的神態，享受著品茶的樂趣。女子有別於外表的膽識，讓剛從公國軍陣營歸來的懷斯特露出無奈的苦笑，同時也將交涉的來龍去脈仔細說明一遍。懷斯特現在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之前在阿米多尼亞陣營的那種醜態。
「這樣子應該沒問題了吧，老大……不，艾克賽爾公爵。」
「嗯，非常好。你也挺會演戲的嘛，真是個乖孩子。」
正在享用紅茶的女子，正是艾爾孚利登王國的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外表雖然只有 二十五歲左右，實際年齡卻是超過五百歲的蛟龍族女性。看在她的眼裡，五十好幾的懷斯特也只是個孩子。
「艾克賽爾公爵，別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好嗎？」
「在我的眼中，所有的海兵都是小孩子。」
「我已經不在海軍了。」
「呵呵……就算當上了領主，只要我還活著的一天，你永遠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孩子。」
「唉，這輩子註定要被當成小孩子了。」
身為人類的懷斯特就算成了白髮老者，依然會被外表年輕的艾克賽爾當成小孩子看待。對於懷斯特而言，這種未來顯而易見。
「不過……將艾克賽爾公爵當成跑腿小妹的新王陛下，本身也是個厲害的人物呢。」
「陛下他們可真是會使喚人。我是打從一開始就表明臣屬的立場沒錯，沒想到陛下突然要我帶著玉音放送的寶珠和簡易接收器，前往奧特穆拉待命。」
相馬在兩天前發布了最後通牒，當時艾克賽爾並不在沃達公爵領地，而是在奧特拉穆接受通告。由於實況轉播的畫面受到限制，將室內空間稍微布置一下之後，自然看不出身在何處。只要阿米多尼亞的密探將最後通牒發布的消息回報本國，大家都會認為艾克賽爾待在沃達公爵領地。
相馬就是利用這一點，提出讓艾克賽爾秘密進駐奧特穆拉的計畫。
任務在於阻止公國軍的前進。
公國軍首先應該會壓制穀倉地帶的中心都市奧特穆拉，接著再掃蕩周遭區域，鞏固實質支配的地盤。既然王國方面無暇抽調援軍，想要將傷害降至最低，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公國軍釘死在奧特穆拉，而且還必須盡量避免正面衝突。所以這就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女中豪傑——艾克賽爾親自出馬的時候了。
「凯悟斯萬萬也沒想到，艾克賽爾公爵居然在這裡吧。」
「從瀉湖城來到這裡，最快也要三天路程。不過我五天前就已經進駐奧特穆拉了，陛下他們真是不懂得體恤老人家。」
「請不要專挑對自己有利的時候以老人家自居。」
「自我解嘲的時候無妨，不過別人說我是老人家可就不行了。」
這種不要命的傢伙，大概也只有巴卡斯公爵而已……不過懷斯特將這句話深藏心底。雖 然已經年過五十，他還是很珍惜生命的。
「對了，艾克賽爾公爵。我所爭取的時間只到中午為止，這樣子沒問題嗎？根據預定計 畫，似乎需要爭取更多時間才行。」
「放心吧。解除包圍的時間雖然只到中午為止，不過接下來還得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重新組成包圍的陣型。等到正式發動總攻擊，恐怕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嗯。辛苦你了，懷斯特。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你好好休息吧。」如此表示之後，艾克賽爾對懷斯特報以慈母般的微笑。
雖然自始至終都被相馬、哈克亞以及艾克賽爾牽著鼻子走，然而光是見到艾克賽爾臉上的笑容，懷斯特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他也對這麼容易就妥協的自己，報以無奈的苦笑。

艾爾孚利登故事成語講座 之一
奧特穆拉領主
種 類      諺語。
意 義      做出無法實現的承諾。
典 故      一週戰爭期間，奧特穆拉領主懷斯特•加羅，受到阿米多尼亞公國凯悟斯八世攻擊，一直對凯悟斯做出「開城」的承諾，卻遲未兌現，藉以拖延時間。
使用範例   「那個人是奧特穆拉領主，最好別太相信他。」

紫溟夜

第五章 蘭德爾近郊之役

兵法書三十六計中的第三十計是『反客為主(化被動為主動)』。
一般都是解釋成『下克上』，不過有時也意指讓防守方(主)與遠征方(客)立場對調的 計策。防守方向來在戰鬥當中占據優勢，因此遠征方也希望能夠主導戰局，在遠征地點從事防 衛戰。
目前在卡邁因公爵領地的中心都市•蘭德爾近郊進行的戰鬥，可說是體現了『反客為主』 後者含義的狀態。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三十二日。
理應進攻卡邁因公爵領地的禁軍，跟應該是防守方的陸軍展開了防衛戰。如今承受四萬陸軍猛攻的『要塞』中，成為禁軍士官的哈爾帕德•馬古那，正躲在防禦工事後面大發牢騷。
「可惡……敵人也太賣力了吧？ 」
「哈爾，這也是沒辦法的喔。」
如此回答的人，正是同樣躲在防禦工事後面的禁軍魔導士楓•佛基西亞。即使敵我雙方的箭矢在頭上飛來飛去，楓的語氣依然是一派輕鬆。
「畢竟對於敵人來說，早上一起床就發現眼前多了一座要塞，而且禁軍已經進駐完畢，當然會沉不住氣喔。」
「也是啦。想說一萬禁軍挑戰四萬陸軍也未免太魯莽了，原來是以固守要塞為前提。為了這次的戰爭，上面的人到底做了多完善的準備工作？」
「這裡原本是跟阿米多尼亞對峙的要塞，由於國境線在前前任國王在位的時候大幅往西推進，因此成為廢棄的設施。如今它在國王的手中復活，而且……還成為防禦力跟先前的設計完全不同等級的超級要塞喔。」
相馬是在昨天對凯歐路克.卡邁因發出最後通牒。
談判破裂之後，相馬立刻調動一萬名禁軍，直指卡邁因公爵領地。
禁軍以顛覆陸軍常識的速度往前推進，接近卡邁因公爵領地的中心都市蘭德爾近郊之後， 當著陸軍的面前興建這座『要塞』。
得以高速進軍以及迅速進行建設的幕後功臣，正是『犀龍陸上列車』的存在。在相馬的義妹小巴的努力之下，禁軍編制了許多具備高速大量運輸特質的犀龍。犀龍陸上列車所造就出來的大量運輸能力，得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人員以及物資送達指定地點。
興建要塞所需的建材，採用的是工廠預製、現場安裝的方式。亦即先在王都進行初步組 合，再運送到指定地點進行最後的安裝。還是木下藤吉郎時期的秀吉在墨悮興建『一夜城』， 相馬參照這項史實，想出了這個辦法。也就是以犀龍陸上列車取代木曾川的意思。
另外，負責興建要塞的禁軍士兵也有秘密。
在相馬的命令之下，禁軍士兵曾經參與建設新都市以及開闢道路的工程，如今每個人都已經成為優秀的工兵。
士兵們以人力挖掘地面或是砌起土堆，在魔導士製造出來的城牆覆蓋一層古代的水泥，同時組裝從王都運送而來的器材。
土系魔導士則是利用魔法挖掘壕溝、讓地面隆起形成城牆、固定士兵覆蓋在城牆表面的古代水泥，或者是強化城牆的防禦力。
就這個世界的常識而言，若要在荒郊野外興建要塞，通常都只仰賴土系魔導士的力量。如今直屬部隊之中，魔導士以外的所有人力也全都投入了建設，速度自然快上好幾倍。
因此禁軍部隊雖然是昨天傍晚才抵達現場，過了一夜之後的第二天早上，要塞就已經完工了。對於蘭德爾的居民而言，簡直就像在一夜之間建成了要塞。這就是日後見諸於史書的『蘭德爾一夜要塞』。
面對這個在最後通牒之後立刻執行的閃電工程，駐守於蘭德爾的陸軍以及涉及不法的貴族所召募的私人軍隊，什麼也不能做。
「不過卡邁因公爵畢竟不一樣喔。士氣受挫的只有貴族的私人軍隊，陸軍依然以整齊的軍容將我們團團圍住喔。」
「喂！不要探頭出去！會被流箭射中的！」
楓抓住箭雨的空檔觀察敵陣，結果被哈爾帕德拉了回來。
剛好就在這個時候——
咚！
驚人的爆炸聲從附近傳來。楓差點仰天摔倒，哈爾帕德連忙撐住她。大概是被剛剛的巨響嚇到了，楓的雙眼一直眨個不停。
「哈爾，謝、謝謝你喔。」
「真是的，振作一點……剛剛那擊就在附近呢。」
大概是敵人釋放的魔法命中城牆吧。
城牆的魔法防禦力經過楓以及其他魔導士強化，不過若遭受多次的直接攻擊，恐怕撐不了多久。於是哈爾帕德對手邊的投擲用長槍施展火焰魔法，從城牆的縫隙中，朝著先前釋放魔法的那群人擲出。火焰長槍宛如飛彈劃破天際，刺中一個人之後立刻爆炸，讓整群人都陷入火海之中。
「呀啊啊啊啊！」
敵人的慘叫聲連這裡都聽得很清楚。確定解決敵人之後，哈爾帕德再度隱身於城牆之後。
「為什麼只有要塞西側，也就是這裡的攻擊特別猛烈？其他方向好像只受到零星攻擊而已！」
「……那是賽姆的傭兵喔。可能是涉嫌不法的貴族所雇用的私人軍隊。」
從城牆的縫隙瞄了幾眼之後，楓如此表示。
「畢竟那些貴族就要保不住自己的腦袋了。戰敗之後，就等著上斷頭台了喔。死刑。必死無疑喔。」
「嚇死人了！妳不要講得那麼順其自然好不好！」
擲出第二把火焰長槍之後，哈爾帕德主動回應。長槍命中目標，好幾名傭兵的身上著火。
「呀呀啊啊啊啊！」
「好烫！好燙！」
「著火了！著火了！」
化成火球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傭兵映入眼簾，哈爾帕德的表情十分沉重。這次的戰役是哈爾帕德的初戰。他的戰鬥力雖然強大，卻還不習慣殺人。
(不過還是比跟陸軍的熟面孔交手要好多了。)
哈爾帕德原本隸屬於陸軍，此時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他跟楓都是國王的親信，同時也是少數對這次戰役通盤瞭解的人物，也知道國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過知道歸知道，心情還是很複雜。
「哈爾！」
楓的叫喊讓哈爾帕德回過神來。
「怎麼？」
「不妙了喔，敵人居然搬出那種東西。」
楓手指的方向，赫然是敵人準備推上戰場的巨型大砲。由於魔法的關係，這個世界的火藥武器並不發達，唯獨運用於海戰的大砲持續發展。雖然機動力是一大問題，不過陸軍還是著眼於其不須依賴魔法的破壞力，因此特地編制了三門大砲，當作不必重視機動力的攻城武器。
艾爾孚利登王國目前就只有陸軍持有陸戰型大砲。
「……也對，差點忘了那個玩意兒。」
「真要使用的話，應該是在交戰初期就推出來的武器。」
「那現在推出來是怎樣？」
「大概是涉及不法的貴族被逼急了，擅自推上戰場的吧。」
「……情況很不妙嗎？」
「是很不妙，魔法防禦力的強化只對魔法或是火焰有效。碰上物理性攻擊，這道城牆也只是鋪上一層『古代水泥』的土堆罷了。雖然比一般的城牆堅固，一旦承受多次攻擊……」
砰.......咚！
這時，伴隨著令人分心的巨響發射出來的砲彈，劃出山丘般的軌道，命中城牆之後『陷了進去』。周圍牆面紛紛剝落。
這個世界的砲彈是鐵塊。
雖然也有人想到類似炸裂彈那種會爆炸的砲彈，不過這種砲彈視覺效果雖然不錯，卻無法對強化魔法防禦力之後的城牆造成傷害，因此在歷史上並未獲得採用。單純的質量傷害對強化城牆特別有效，剛剛發射出來的鐵塊，正是強化城牆最害怕的質量塊。
目睹大砲驚人的威力，哈爾帕德與楓不禁面面相覷。
「怎、怎麼辦才好喔！」
「我、我哪知道該怎麼辦！妳的魔法不能做點什麼嗎!?」
「魔力已經在築城的時候耗盡了！你呢？不能投擲長槍迎擊嗎？」
「速度差太多了！妳是要我以石塊擊落飛過來的弓箭嗎？」
就在兩人互相爭執的時候——
「嗯，那弓如何？」
穩重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呃？」」
兩人抬頭一看，體型壯碩的黑暗精靈族青年戰士 (該種族的外表年齡是一種詐騙行為)， 抱著一副巨弓悄然而立。只見黑暗精靈族戰士彎弓搭箭，瞄準斜上方拉緊弓弦。
砰——————
敵軍再度發射砲彈。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黑暗精靈族戰士的弓箭也離弦而出。
剎那之間，哈爾帕德和楓彷彿聽到了尖銳高亢的風切聲，黑暗精靈族戰士應該在弓箭上面施加了風魔法吧。兩秒之後，敵軍發射的鐵製砲彈在上空化成碎片。哈爾帕德和楓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遲遲無法閉起來。
「嗯，這比射下旅行隼容易多了。」
「你、你是……」
「抱歉，忘了報上名號。我是來自神護之森的斯爾，哈爾帕德•馬古那大人，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哈爾帕德大人可能已經忘了，神護之森發生大型土石流的時候，大人與國王一同救出的倖存者當中，也包括了我的女兒。之後我打聽您的名字，想要當面致謝，然而第一批救援部隊已經返回王都了。那個時候……」
砰——……！啪哩！！
「來不及感謝你救了小女一命，真是非常抱歉。」
斯爾說話之餘，依然精確命中敵軍發射的砲彈。聽說黑暗精靈個個都是弓術高手，斯爾的實力更是精湛。
「哪裡，我只是遵照相馬……不，國王的命令行事罷了。」
「即使如此，還是很感謝。只不過小女獲救之後，迷上了哈爾帕德大人的英姿，表示以後也要加入禁軍，跟大人一樣拯救人命，這點我就不好說什麼了。哈哈哈！」
就算嘴上聊著再普通也不過的爸爸經，斯爾仍將發射過來的砲彈一一擊落。哈爾帕德和楓看得目瞪口呆。
「那個，斯爾先生怎麼會在這裡？你應該不是禁軍吧？」
楓帶著困惑的神情開口詢問，於是斯爾一派輕鬆地大笑三聲。
「相馬陛下是黑暗精靈的恩人。聽說陛下遇上了麻煩，為了報答陛下的恩情，黑暗精靈村落特地派遣我們這些戰士前來支援。原本我們非常排斥參與森林以外的事務，這次卻完全沒有反對的聲音。」
報恩。相馬的施政走的是低調卻實際的路線，如今在這個地方開花結果。
「感激不盡喔。」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這是從你們身上學來的。」
見到斯爾臉上的笑容，楓的緊張情緒頓時緩和了許多。
(援軍的人數比想像中還要多喔，看來應該是守得住才對。)
除了黑暗精靈之外，禁軍還得到了其他支援。
那就是包括哈爾帕德的父親古雷布•馬古那在內，原本隸屬於陸軍，卻已經正式脫離的那些軍人。他們以義勇軍的名義參戰，並由古雷布負責指揮。跟黑暗精靈的援軍合併計算的話，大約是五千名左右的兵力。
也就是說這座要塞共有一萬五千名守軍。
(據說兩軍開戰的時候，攻擊方的人數必須是防守方的三倍。包括哈爾的父親在內，陸軍出現了許多脫離者，不過加上涉嫌不法的貴族所召募的傭兵之後，人數維持在四萬上下。光靠直屬禁軍的一萬人雖然相當吃力，不過有了援軍之後，總算是脫離了三倍差距的魔咒。)
楓不禁鬆了口氣。
順道一提，斯爾的女兒在幾年之後長大成人，真的一如當年的宣言加入禁軍，而且還十分幸運地被編入哈爾帕德所指揮的部隊。之後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順利成為哈爾帕德的新娘。雖然看在楓的眼裡，實在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的狀況，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為了跟哈爾帕德一起在戰役中存活下來，現在的楓可說是絞盡了腦汁。
「楓！」
這時突然有人叫了楓的名字，於是她轉頭往城門的方向一看，人和馬匹都穿戴白銀盔甲的重裝騎士團頓時映入眼簾。他們是桿衛王都與王城的近衛騎士團。
站在最前面的騎士看起來特別威風，他就是近衛騎士團長，同時也是禁軍最高指揮官路德溫•亞克斯。他身穿白銀盔甲，是名騎著白銀駿馬的金髮美男子。這種『人生勝利組』的風貌看得哈爾帕德既羨慕又嫉妒。
(總有一天，我也要跟他一樣……)
跟他一樣揚名立萬。哈爾帕德的意志十分堅定。
另一方面，楓直接跑到路德溫的面前，完全沒將他的帥氣模樣放在心上。
「這是在做什麼！路德溫大人可是總帥喔！」
「抱歉了，楓。部隊暫時交給妳指揮，我們要去掃蕩那個煩人的東西。」
路德溫以手中騎兵長槍直指大砲的方向，楓不禁抱頭苦惱。
「這種雜事，交給哈爾就好了！」
「喂！」
「啊哈哈，別這麼說。士兵們在築城以及守城方面付出了許多努力，相較之下，近衛騎士團完全沒什麼表現，面子可是掛不住呢。」
「面子……男人全都是笨蛋嗎？」
「哈哈哈，妳知道的嘛。接下來就交給妳了。」
楓好像還想說些什麼，路德溫已經搶先一步向近衛騎士團下達命令。
「打開城門！目標是前方的三座大砲！破壞之後立刻回城！不要把敵方士兵放在眼裡，也不要深入敵陣，專注於破壞眼前的目標！」
「「「喔喔喔喔喔喔喔！ 」」」
「試圖阻擋的人，就用長槍貫穿他們的身體！就用馬蹄踏平所有的阻礙！我們是保護王國的長槍！國王陛下的威風！策馬奔馳，當仁不讓！」
這時城門開啟了。
「衝吧！讓他們知道近衛軍團不是擺著好看的部隊————」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
近衛軍團以水庫洩洪的驚人之勢展開突擊。
逼近要塞的傭兵突然遭到反撲，頓時亂了陣腳。在這種情況之下，根本無法阻擋近衛騎士團的突擊，不是被路德溫和其他弟兄的長槍貫穿，就是走避不及，慘死於馬蹄之下。
他們大多都是涉嫌不法的貴族自掏腰包，召募而來的賽姆傭兵。
傭兵的個人戰鬥能力很高，卻不擅長集體行動。他們沒有統一的指揮系統，行動之際往往依賴個人判斷。再加上是受雇之身，沒有忠誠度或是愛國情操可言，一旦生命受到威脅，往往會輕易逃離戰場。因此像路德溫和其他騎士這種，基於共同意識集體行動的軍團，簡直就是他們的剋星。單兵無法抵禦大軍團，偏偏又無法跟同伴合作，結果傭兵們接二連三地被路德溫和其他騎士撂倒，當場敗下陣來。
於是路德溫和麾下騎士來到被棄置在戰場上的大砲面前，點燃了火焰。
(日後陛下一定會抱怨預算的問題，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雖然有點可惜，卻也不能棄之不顧，偏偏又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將這種毫無機動力可言的玩意兒拖回去，所以只能選擇破壞。凯旋歸來的近衛騎士團身後，三座大砲在轟然巨響之中發生爆炸，冒出陣陣濃煙。
就結果而言，陸軍陣營在今天的戰事並未創造出任何戰果，只能在日落之後返回蘭德爾。 若只論戰果，可說是防守方的一大勝利。
可是禁軍才是真正的進攻方。就算在防衛戰獲勝，日後還是會被逼入絕境。
這點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目瞭然。
◊ ◊ ◊
當天夜裡，凯歐路克•卡邁因位於蘭德爾的居城之中，十幾名貴族在會議室裡面質問凯歐路克。
「卡邁因公爵，陸軍那種意興闌珊的模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說啊！ 一點都不像在戰場上被視為鬼神備受敬畏的卡邁因公爵！」
「真正跟敵人交鋒的部隊，就只有我們而已！」
他們都是遭到相馬的彈劾之後逃了出來的貴族，宛如飛蛾撲火一般，聚集在揚起反抗國王大旗的凯歐路克陣營。
由於貪污的金額過於龐大，根本無從償還，只好艇而走險反抗國王，如今這些人已經沒有退路了。若在這次的戰役當中敗給相馬，無疑是死路一條。
所以他們才會自掏腰包，雇用賽姆傭兵對抗禁軍。
然而凯歐路克的戰鬥方式看在他們的眼裡，實在是不甚滿意。
今天的戰鬥中，陸軍的行動過於消極。由於對抗的是國王的軍隊，不難理解陸軍士兵會士氣消沉，然而凯歐路克甚至未曾親上前線督戰。凯歐路克向來以身先士卒的強硬作風馳名天下，這種消極的態度實在令貴族們為之氣結。
「沒出息的陸軍！對抗國王的戰役都已經開始了！」
「讓我們見識威震王國的卡邁因公爵真正的實力！」
「該不會事到臨頭，才心生怯意吧？」
「哦……？」
凯歐路克朝著在場的貴族瞪了一眼。就只是這麼一瞪，就足以讓氣勢洶洶的貴族們閉上嘴巴，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你們說我怕了誰？」
「……」
一句話就掌握了現場的主導權。環視懾於猛將的威嚴不敢作聲的眾多貴族，凱歐路克好整以暇地開口：
「你們真的懂得打仗嗎？敵人只有一、兩萬人之譜。一個晚上就建起要塞的速度固然令人驚訝，不過只要持續進行小規模的攻勢，到最後被逼上絕境的將會是對方。強行攻破的必要性到底在哪裡？」
「這、這麼說來……既然只有區區一萬人，不是更應該一鼓作氣打下來嗎？」
一名貴族鼓起勇氣如此表示，結果換來凯歐路克的嗤笑。
「結果被打得灰頭土臉的人，不正是你們嗎？而且還擅自從陸軍的武器庫搬出三座加農 砲，最後甚至犯下嚴重的錯誤，讓加農砲毀於敵軍之手。」
「嗚咕……非常抱歉。」
被凯歐路克一瞪之後，表示異議的貴族立刻縮了回去。事實上當初正是因為一直攻不下敵方的要塞，這些沉不住氣的貴族才擅自決定動用加農砲。他們以貴族的身分要脅管理武器的人，強行從武器庫借用出來，結果不但白白損失了三座加農砲，貴族軍也遭到陸軍的譏笑與嘲諷。
凯歐路克繼續說下去。
「而且有件事讓我很不放心，那座要塞感受不到相馬的氣息。」
「大概是將戰事推給部下，自己龜縮在王都之中吧？」
「那個國王不是這種窩囊廢。就算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也一定會躲在某處展開行動。所以必須將他引誘出來。」
「意思是把要塞的守軍當成誘餌？ 」
面對貴族的質疑，凯歐路克大大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相馬躲起來玩弄什麼策略，不過若是對自己所派遣的部隊見死不救，將會被士兵以及人民所唾棄。所以就算再怎麼不得已，他遲早也會出現在戰場上。等到他厚著臉皮出現的時候，我們再連同要塞的守軍一起殲滅即可。」
凯歐路克是獅面人身的獸人，只要微微一笑，就會露出銳利的獠牙。在場貴族見狀，無不為之膽寒，大家都不想跟這個男人為敵。
凯歐路克站了起來。
「經歷今天的戰鬥之後，想必大家都累了。這場戰役不是明後天就可以結束的。進攻的任務由我陸軍獨自承攬，大家明天就好好休息吧。」
「「「是、是！」」」
在凯歐路克的安撫之下，眾家貴族紛紛低頭行禮，各自離開會議室。
這時一名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剛好跟離開的貴族擦身而過。
「恕我失禮，卡邁因公爵。」
「……貝歐烏爾夫。」
男子叫做貝歐烏爾夫·加德那，身穿黑色軍服的狼面獸人。在陸軍之中，是跟已經分道揚 鑣的古雷布•馬古那並稱為卡邁因公爵左右手的人物。目前是陸軍第二把交椅。
凱歐路克以簡明扼要的方式詢問貝歐烏爾夫。
「都準備好了吧？」
「是！滴水不漏！」
「嗯。」
貝歐烏爾夫恭敬行禮。凯歐路克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 ◊ ◊
同一時刻，哈爾帕德與楓一起在禁軍陣營用餐。
他們吃的是相馬開發出來的『速食賽爾林烏龍麵』。
將賽爾林烏龍麵煮熟之後，佐以重口味的調味料，然後再以熱氣風乾。食用的時候只要加入熱水，靜置一分鐘之後(麵體好像比速食麵更容易吸收湯汁)就大功告成。只要有杯子和熱水，不管到哪裡都可以輕鬆享用。收到配給的禁軍士兵，對於這種便利性一致給予好評。
「野外露營的時候也可以食用……呼嚕呼嚕……這點真是不錯。」
「陛下還頗為感慨……呼嚕呼嚕……說什麼『原本想要油炸，結果一碰到油就融化了！比 起非油炸的生麵，我更喜歡油炸麵體獨特的香氣！』呢。」
「這種堅持……呼嚕呼嚕……我不太能理解。」
兩人就這樣一邊閒聊一邊用餐。吃完之後，楓便將身體倚靠在哈爾帕德的肩膀上。近距 聞到楓的髮香，哈爾帕德頓時大吃一驚。
「喂，妳這是在做什麼？」
「呵呵呵……哈爾，我好高興。」
「啥!?高興什麼!?」
「因為你在我的身邊。」
話才剛說完，楓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幸好你加入禁軍。若還是待在陸軍，我們就會變成敵人，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結果落得被四萬陸軍團團包圍的下場。」
哈爾帕德摸摸鼻子，似乎有些難為情。於是楓對他報以微笑。
「今明兩天是勝負的關鍵。只要撐過去……」
「只要撐過去？」
「只要撐過去，希望接下來一切順利。」
「不要把自己的願望放在最後面！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麼白了，就給我乾脆一點！」
「所以請你保護我吧，哈爾。」
兒時玩伴以那麼可愛的表情開口請求，哈爾帕德不禁搔了搔後腦勺。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會保護妳，也會保護其他人的！」
「那就靠你了喔，哈爾。」
位於戰場正中央的要塞之中，互相倚靠的兩人相視而笑。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月一日。
天亮之後，陸軍再度發動攻勢。
不過情況跟昨天不一樣，各個方向都只有零星攻擊。
箭矢和魔法依舊漫天飛舞，卻沒有強行攻城的部隊。目睹敵軍採取跟昨天截然不同的消極戰術，哈爾帕德感到十分疑惑。
「敵人的攻擊突然疲軟了下來。」
「也沒看到賽姆的傭兵。既然變更了部隊的配置，或許代表對方打算長期抗戰。」
觀察敵軍的模樣，楓做出上述分析。
哈爾帕德轉動肩膀。
「若真如此，倒是輕鬆許多。」
「哈爾，在戰場上千萬不能大意喔。否則會吃大虧的。」
「……知道啦。」
陸軍的零星攻勢依舊持續進行，直到日正當中的時刻。瞭望台的士兵突然扯開喉嚨大聲喊叫。
「東方的天空出現許多飛龍部隊是空軍！！」
偵查兵的聲音傳入耳中，哈爾帕德與楓帶著緊張的表情仰望東方的天空，頓時看到數千隻飛龍組成的編隊正朝著這裡飛過來。
哈爾帕德想也不想，立刻將楓抱在懷中。只見楓搭著哈爾帕德緊摟自己肩膀的手，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
「沒事喔，哈爾。我們賭贏了。」
飛龍『通過』哈爾帕德與楓所在的要塞，飛往蘭德爾的方向。

艾爾孚利登故事成語講座 之二
蘭德爾一夜要塞
種  類          兵法。
意  義          利用所有資源，達成一己之目的。
典  故          相馬王在鎮壓凯歐路克的叛亂之際，利用禁軍士兵的工兵能力，讓廢棄的要塞重新復活。
相似語(地球)     兵法書三十六計當中的第十四計『借屍還魂』。

紫溟夜

第六章  紅龍城邑謀略戰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九月三十二日•紅龍城邑。
自從相馬發布最後通牒的會議結束之後，紅龍城邑的主人卡斯德爾•巴卡斯就忙得不可開交。由於他決定只帶著紅龍城邑的親兵加入卡邁因的陣營，代表紅龍城邑極有可能成為戰場。
卡斯德爾也知道，這次的決定是出自個人意氣用事。
不能因為自己意氣用事的決定，而把所有的領民都拖下水。因此他現在正忙著將紅龍城邑的市民疏散到其他都市。通常卡斯德爾都是將這種工作交給家中的大總管拖爾曼，這次卻是親自操刀。大概是覺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機會，多少想要履行領主的職責吧。
如今在紅龍城邑內的居城『紅龍城』之中，坐在辦公室裡面的卡斯德爾詢問拖爾曼。
「市民的疏散工作進度如何？」
「已經全部疏散完畢。目前紅龍城邑只剩下空軍部隊，以及巴卡斯家族的相關人士。」
「是嗎？那就好。」
卡斯德爾打從心底鬆了口氣，整個人往後靠著椅背。
「或許不應該這麼說，不過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少了肩頭的重擔之後，現在總算能夠以武人的身分大幹一場了。」
「這真的不是領主該說的話。」
「我本來就不是領主的料。當初雖然從老爸手中繼承空軍以及人民，可是我完全沒有經營的長才。要不是有你和艾克賽拉在背地裡幫忙，冷汗早就已經流到痲痹了。」
卡斯德爾抬頭仰望天花板。
「現在回想起來，亞貝特王的個性那麼懦弱，卻背負著比我還要沉重的壓力……如今換成那個叫做相馬的新王將重擔一肩扛下。他雖然年輕，卻是個了不起的人才。難怪公主寧願剪掉自己的頭髮，也要跟他同進退。」
當初莉希雅的斷髮雖然是做給凯歐路克看的，然而見證她堅定的意志表現之後，卡斯德爾也大受震撼。卡斯德爾本來就是個性單純的人，容易被這種直截了當的情感表現所感動。面對這樣的卡斯德爾，拖爾曼有些不以為然。
「直到現在才刮目相看嗎？」
「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只可惜已經太遲了。」
卡斯德爾自我解嘲。
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他也不打算回頭。接下來，卡斯德爾將光明正大地迎戰相馬，即使不幸落敗，身經百戰的空軍大將也要展現一身傲骨。
「屯駐各地的空軍部隊紛紛傳來訊息，表示想要站在領主大人這一邊。」
空軍裡面有不少桀驁不馴的江湖好漢，深信力量才是正義，因此卡斯德爾這個勇猛的大將向來深受部下愛戴。然而卡斯德爾卻揮了揮手。
「全部打發回去，不准他們為了我個人的面子問題一起陪葬。」
「……我早就料到您會這麼說了。」
面對這個死心眼的主人，拖爾曼看起來似乎有些無奈。
「那麼領主大人，接下來不知有何打算？」
「沒什麼打算，就在這裡等候相馬。」
「不跟卡邁因公爵會合嗎？」
「總不能讓紅龍城邑變成空城吧？而且我雖然很願意跟卡邁因公爵一起作戰，但若要跟那些貪贓枉法的貴族同進退，那可就免了。這樣子無法貫徹我的意志。」
對於卡斯德爾而言，這場戰役的勝負已經不重要了。勝也好，敗也罷.，甚至是生也好，死也罷，卡斯德爾只盼望自己在戰場上的表現，不會成為後人的笑柄。
「所以我要在這裡等待相馬。若相馬率領大軍來犯，就轟轟烈烈地赴死。若相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只派少數部隊前來，就殺得對方片甲不留，如此而已。」
「……事情是否真如領主大人的預料？ 」
拖爾曼看了看手邊的資料。
「根據偵查部隊的報告，一萬名禁軍已經派往卡邁因公爵領地。目前還不知道相馬王是否也一起出征，不過應該已經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對付我們了。」
「意思是我們被徹底忽視？」
「畢竟我們只有百騎的兵力，忽視也是一種選項。」
「哼，不可能！」
卡斯德爾對拖爾曼的擔憂嗤之以鼻。
「卡邁因公爵率領的四萬陸軍與百騎空軍，你覺得哪一邊比較棘手？再加上只要打倒我， 全體空軍就等於是被納入相馬的旗下，因此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先把我解決掉，然後帶著全體空軍對卡邁因公爵展開最後決戰。」
「然而相馬王的手邊沒有多餘的兵力，這是再現實也不過的問題。」
「你還不明白嗎？新王不是省油的燈，聽說他所倚重的宰相也是個厲害人物，說不定採取的是我們連做夢都想不到的策略呢。」
說到這裡，卡斯德爾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是一個調皮的搗蛋鬼，滿心期待自己的惡作劇順利成功。明明就有陷入困境的可能，卡斯德爾卻還是對敵人的謀略大感興趣，拖爾曼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領主大人的這種感性，還真是令人望塵莫及。」
「哈哈哈，不必勉強跟上來。對了，拖爾曼，你就別參加這次的戰役了。」
卡斯德爾突然以嚴肅的神情如此表示。拖爾曼內心一怔，剎那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直到心情稍微平復之後，這才開口詢問：
「……為什麼？我已經有所覺悟，直到最後一刻都會跟隨領主大人。」
「如果我有個什麼萬一，到時候若連你也不在了，還有誰可以率領空軍？再說我也很掛念人在沃達公爵身邊的卡露露。」
說到這裡，卡斯德爾露出寂寥的笑容。
「沃達公爵已經加入相馬王的陣營。如果我們有個什麼萬一，已經跟我們斷絕關係的卡露露應該會繼承巴卡斯家。然而卡露露年紀還小，光靠艾克賽拉可能還不夠，我希望你可以輔佐卡露露。畢竟你對巴卡斯家族可說是瞭若指掌，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來，這是我的命令。」
「……這種命令太不人道了。」
拖爾曼臉上的苦笑夾雜著些許落寞，不過他立刻正色以對，挺直了腰桿，同時也併攏雙腿向卡斯德爾行禮。
「屬下聽令。」
「……拜託你了。」
就在這對主僕正在談話的時候，卡斯德爾的女兒卡露拉氣喘吁吁地衝進房間。
「父親大人！相馬的軍隊出現了！」
卡斯德爾聞言，立刻以驚人的氣勢站了起來。
「終於來了！帶了多少人過來？」
相馬率領了多少士兵，決定了自己的意志能否順利展現。五千？還是一萬？卡斯德爾期待 聽到驚人的數字，然而卡露拉接下來的回答，卻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敵人的數量是……『一艘』！
「……不會吧？」
卡斯德爾來到城牆上一看，赫然發現一艘戰艦，正從遙遠的平原地帶朝著這裡前進。紅龍城邑座落於半山腰上，四面八方都是平原，周圍沒有可供戰艦航行的大型河川。
事實上那艘戰艦也是行駛於陸地上，並非航行於河川。
「父親大人，那似乎是戰艦『亞貝特』。」透過望遠鏡凝視遠方的卡露拉如此表示。
「『亞貝特』？怎麼會跑在陸地上？」
卡斯德爾的聲音高了八度。
戰艦『亞貝特』。以前任國王的名諱命名的這艘戰艦，是禁軍唯一的船艦，同時也是王國海軍的旗艦。外型類似日本海海戰當時的聯合艦隊旗艦『三笠』，卻沒有內燃機，由兩頭巨大的海龍類生物負責拖曳，就像是馬車一樣。
然而現在拖曳『亞貝特』的並非海龍類生物。
「唔！父親大人，您看！拖曳『亞貝特』的是犀龍！」
卡斯德爾從卡露拉手中接過望遠鏡一看，確實是名叫犀龍的三頭大型陸上生物在拖曳『亞貝特』。
而且仔細一看，『亞貝特』的船體經過改造，側面裝上了類似車輪的物體。
「裝上車輪之後，強行在陸地上行駛嗎!?經過那種改造之後，就沒辦法恢復成船艦了吧!? 他打算毀了旗艦不成!?」
『沒辦法，我們這邊的戰力不足嘛。』
自己的問題突然得到回答，卡斯德爾立刻回過頭來，赫然發現拖爾曼正拿著玉音放送的簡易接收器站在那裡。而且說也奇怪，拖爾曼的身後居然有好幾個卡斯德爾的部下，正將玉音放送的寶珠搬到城牆上。於是相馬•一也的影像，出現在拖爾曼手中的簡易接收器，不過背景一片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
「剛剛接獲相馬王的來信，希望透過玉音放送與領主大人談話，因此我們就做好了準備。」
聽到拖爾曼的報告之後，卡斯德爾點了點頭。
「所以呢？為什麼把『亞貝特』搬到內陸？」
經卡斯德爾這麼一問，相馬故意聳了聳肩膀。
『可別小看禁軍現在的運輸能力。只要利用鋪設的道路以及犀龍，要運送改造後的戰艦也是很輕鬆的。』
「我問的不是這個，而是為什麼特地把戰艦弄過來。」
卡斯德爾想知道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於是相馬一派輕鬆地回答：
『當然是為了攻陷紅龍城邑。』
下一秒鐘——
巨大的聲響傳來。幾秒鐘之後，城牆發出「喀咚」的聲響，開始劇烈搖晃。站不穩腳步的卡斯德爾往前面一倒，抬起頭環視四周。
「怎麼搞的!?發生什麼事!?」
「亞、『亞貝特』的砲擊！好像直接命中城牆！」
「砲擊!?……我懂了，原來是加農砲！」
在這個魔法大行其道的世界，火藥武器並不怎麼發達。
王國之中，就只有陸軍編制了被當成地面武器的加農砲。不過到了水面上，水系統以外的魔法效能不彰，因此海戰是以船艦之間的砲擊為主。所有船艦當然都配備了大砲，隸屬於禁軍的『亞貝特』也不例外。
相馬抬出『亞貝特』的目的，就是為了使用加農砲。
『進攻紅龍城邑這種山城相當費力。我們的時間有限，因此動用了可以進行遠距離攻擊的武器。』
「所以才改造戰艦？」
居然想得出這種鬼點子，卡斯德爾有種觀看魔術表演的感覺。
如果是具備一般常識的現代人，大概會猜到應該是將戰艦當成列車砲(將原本不便運輸的大砲搬上列車，藉此獲得長距離移動能力的武器)來使用。不過這個世界的人完全沒有列車砲的概念，自然會對相馬的發想感到大為驚愕。
卡斯德爾發愣了好一段時間，最後終於笑了出來。
「哈哈哈！真有你的！居然讓船在陸地上行駛，我真的連想都沒想過！」
『你不是特別喜歡這種誇張的玩意兒嗎？』
經相馬這麼一問，卡斯德爾點了點頭。
「我欣賞你，說不定你真的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國王。」
『現在投降的話，倒是可以讓我省一番力氣。』
相馬雖然這麼說，卡斯德爾卻靜靜地搖了搖頭。
「很抱歉，恕難從命。事到如今才投降，這種丟臉的事情我做不出來。現在就讓我成為阻礙你繼續前進的城牆吧。若你真的具備國王的資質，就試著跨越我。」
目睹卡斯德爾鬥志高昂的模樣，相馬頓時瞇起雙眼。
『……真是太遺憾了，卡斯德爾。』
轟隆隆隆隆——……喀咚！！
又一枚砲彈擊中紅龍城邑的城牆。
於是卡斯德爾向卡露拉下令：
「卡露拉，率領飛龍騎兵隊好好招待那艘戰艦，用不著客氣。」
接獲這項命令之後，卡露拉睜大眼睛。
「要我領軍？那父親大人呢？」
「我要站在這裡見證你們的英姿。反正我們之中，一定要有人活下來。去讓那尊大砲安靜下來吧！」
「……遵命！」
於是卡露拉快步跑向飛龍的龍廄。目送卡露拉離去之後，卡斯德爾向簡易接收器另一端的相馬開口：
「我派女兒過去了，你就洗好脖子等著吧！」
『這句話我要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兩人睥睨著對方，紅龍城邑之戰就此揭開序幕。
◊ ◊ ◊
卡露拉所率領的飛龍騎兵隊，以整齊劃一的動作飛上天空。
卡露拉是半龍人，自己就有飛行能力，不過為了專注於戰鬥，平常還是會騎乘飛龍。飛龍騎兵隊利用風魔法爬升至砲彈射程之外的高度，準備在重新編隊之後執行俯衝攻擊。如今編隊完成，卡露拉正準備下達攻擊的命令，這時一名飛龍騎兵靠近卡露拉的飛龍。
「小姐，請稍待片刻。」
「怎麼回事？」
「情況不太對勁。我們已經爬升到這麼高的地方，卻完全看不到敵人的後續部隊。敵方的戰力似乎真的只有一艘『亞貝特』。」
眼見飛龍騎兵露出驚疑的神情，卡露拉的小腦袋微微一偏。
「不是已經接獲類似的報告了？」
「是的，不過我以為部隊可能藏身在某處，或者是部署於遠地。小姐，妳覺得光靠攻城武器就可以壓制全城嗎？」
經對方這麼一問，卡露拉陷入沉思。
「……不太可能。就算可以攻擊城堡，也沒有壓制之後持續掌控的能力。若想要持續掌 控，除了攻城武器的編隊之外，還是需要步兵之類的部隊。」
「是的，不過對方卻沒有這種戰力。」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清楚，不過敵人應該是另有圖謀。」
卡露拉想了想，不過很快就搖了搖頭。
「就算是真的好了，紅龍城邑現在依然暴露在敵人的砲火之中。為了保護父親大人，非得破壞那艘戰艦不可。」
「這……說的也是……」
飛龍騎兵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乖乖退下。
於是卡露拉高舉右手。
「攻擊目標是戰艦『亞貝特』！以俘虜國王相馬為目的！讓巴卡斯家族的英姿，深深烙印在那個國王的眼底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
卡露拉一聲令下，空軍的健兒們紛紛發出怒吼。
相較於其他軍種，空軍信奉的是武力至上的主義。空軍認為力量才是正義、力量才是絕 對，智略或是戰術的運用交給其他軍種就好。空軍只要保持優異戰力，負責擊破眼前敵人即 可。卡斯德爾和卡露拉這對父女總是展現出壓倒性的戰力，這就是空軍的將士為什麼對他們如此愛戴的原因。
「全體飛龍騎兵隊聽令！俯衝、吶喊、蹂躪！」
如今大家所愛戴的卡露拉高舉右手往下一揮，空軍的將士紛紛朝著戰艦『亞貝特』高速俯衝。
飛龍騎兵在野戰中的必勝戰術，就是在高速俯衝的同時，利用飛龍所釋放的『火焰吐息』 掃蕩地面目標，然後再突然高速爬升。等到地面部隊拉弓放箭的時候，飛龍騎兵早已脫離了戰場。陸戰裝備難以對付這種高破壞力以及高機動力的快速攻擊模式。
就連戰艦『亞貝特』的主砲也無法捕捉高速移動的飛龍騎兵。而且連續承受飛龍部隊的攻擊，戰艦的裝甲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
大家都認為戰艦『亞貝特』的沉沒，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可是——
剎那之間，無數的物體從『亞貝特』的方向飛了過來，目標正是高速俯衝的飛龍騎兵。發現敵人發射的物體，居然是跟木棍一樣粗的箭矢之際，飛龍騎兵已經衝進箭雨之中了。
「什麼!?居然是箭矢!?」
「咕啊……」
「翅、翅膀被射中了！要墜落了！」
「閃避！快點閃避！」
箭矢就像是來自地面的雨點掩襲而至，飛龍騎兵隊抵擋不住攻擊，連忙往上爬升。光是剛剛的攻擊，就已經擊落了好幾名飛龍騎兵。由於攻擊是來自下方，傷害幾乎都集中在飛龍的身上。即使是平安脫險的飛龍當中，也不乏身體的某處被箭矢命中，飛起來搖搖晃晃的個體。
目睹眼前的慘狀，卡露拉握緊拳頭，打在自己的大腿上。
「那些弓箭是怎麼回事？數量居然這麼龐大！」
「箭矢居然命中位於離地數百公尺上空的飛龍部隊，這已經超越人類的能耐了。再加上那種數量，恐怕是附加了風魔力的『對空連弩砲』。」
接獲飛龍部隊的報告，卡露拉皺起了眉頭。
「對空連弩砲？戰艦怎麼會搭載那種東西？」
「恐怕是將安裝在城牆上的裝備搬上戰艦。」
在風魔力的加持之下，對空連弩砲的飛行距離大幅提升，而且射速高達每秒數十發，是專門為了對付飛龍開發出來的武器。不過通常都是安裝在城牆上，從未聽過有人將這項武器搭載於戰艦。
不過這是因為飛龍畏懼海水，巨龍卻不會的關係，這也是飛龍與巨龍的差異之一。飛龍抵達看不到陸地的海面上就會心生畏懼，進而失去理智無法控制。簡而言之，陸上的飛龍與海上的戰艦不可能交手，戰艦沒必要搭載對付飛龍的裝備。
也就是因為如此，卡露拉和她所率領的飛龍騎兵，才會完全沒意識到他們的天敵，亦即對空連弩砲的存在。
卡露拉再度一拳打在自己的腿上。
「可惡，完全顛覆我們的常識……」
仔細回想起來，這場戰爭打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顛覆我方的認知。船在陸地上行駛，而且還搭載了不應該存在的武器。卡露拉在行動的時候就是過度依賴常識，才會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知道是那個國王的謀略，還是黑衣宰相的計策。總之實在是太陰險了。)
卡露拉在內心喃喃自語。事實上這是相馬和哈克亞共同擬定的策略。相馬向哈克亞提起之前那個世界的武器與戰術，哈克亞再揣摩敵人的心境，修正為直搗盲點的戰術。所以兩個人都很陰險。
不過對於現在的卡露拉而言，這完全不是重點。
「既然搭載了對空連弩砲，那艘戰艦就跟一座小城沒兩樣。這下子可麻煩了。」
聽到部下的分析，卡露拉嘖了一聲。
「可惡……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嘛……雖然跟小城沒兩樣，但畢竟是戰艦的外型，應該還是有死角的。」
「戰艦的死角？」
「就是海面與甲板之間的區域。戰艦無法攻擊低於甲板的敵人。換成是在陸地上行駛的那艘『亞貝特』，地面與甲板之間的區域應該就是死角。若要攻擊那艘戰艦的話……」
「利用超低空飛行接近目標就好了！」
得到良策的卡露拉喜上眉梢。駕駛飛龍進行超低空飛行，其實是非常危險的行為，隨時都有可能撞上地面，不過這些人可是訓練有素的空軍部隊。
「大家都聽到了吧？各自展開低空飛行，逼近『亞貝特』！迅速破壞主砲以及對空連弩砲等等各種武器！」
「知道了，不過只有武器嗎？直接摧毀艦橋不是比較快？」
一名飛龍騎兵開口詢問，卡露拉卻靜靜地搖了搖頭。
「相馬應該就在那艘戰艦上，而且莉希雅可能就在旁邊。攻擊艦橋可能會傷到莉希雅公 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只要破壞武器就好，我們要活捉相馬。」
表面上是這麼交代部下的，然而卡露拉內心的想法卻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萬一殺死了相馬，莉希雅一定很難過。)
相馬下達最後通牒的時候，卡露拉一直站在卡斯德爾的身後靜觀其變，當然也親眼目睹了莉希雅斷髮的那一幕。莉希雅堅定的決心固然讓卡斯德爾為之動容，身為莉希雅的好友，又同樣身為女性的卡露拉，當然也是大受震撼。莉希雅已經決定與相馬同生共死了，甚至不惜捨棄那一頭美麗的秀髮，而且沒有絲毫猶豫。
一開始那應該是父母擅自決定的婚約，因此卡露拉揚言要拯救莉希雅，決定待在反抗國王的父親身邊……然而目睹莉希雅毅然決然的行為之後，卡露拉不得不承認莉希雅的一顆心已經離不開相馬了。
(若是為了莉希雅著想，我應該試著去說服父親才對。而且不是與莉希雅敵對，而是成為她的部下全力輔佐她……算了，現在已經太遲了。)
情況演變至此，這叫卡露拉怎麼有臉去見莉希雅？
於是卡露拉搖了搖頭，試圖甩開內心的陰影，然後向麾下的騎士低頭致意。
「辛苦各位了，萬事拜託。」
見到卡露拉採取低姿態，在場的男子漢無不往自己的胸口使勁一拍。
「交給我們吧，小姐！」
「我們一定會把相馬抓起來！」
在場男子漢信心十足的回答傳入耳中，卡露拉點了點頭，再度舉起右手。
「去吧！」
高舉的右手往下一揮，卡露拉再度下達突擊的命令。
所有飛龍騎兵駕駛飛龍，以頭下腳上的姿勢垂直下墜，個個就像是斷線的人偶。直到快要撞擊地面的前一刻才重整態勢，進入緊貼地面的超低空飛行。這種飛行路線雖然危險，不過由 於平常訓練有素，沒有人在這一連串的行動當中脫隊。
卡露拉率領麾下的飛龍騎兵維持超低空飛行的狀態，朝著『亞貝特』筆直飛去。途中並未遭受砲擊或是箭雨的威脅，一如先前的預料。卡露拉以肉眼確認『亞貝特』的艦橋側面搭載對空連弩砲。
「發現了！各人依照原訂計畫，攻擊敵人的武器！由於不知道相馬人在何處，千萬別攻擊不必要的地方！」
「「「喔！」」」
「預備……發射！」
卡露拉一聲令下，火球紛紛從飛龍的口中激射而出，命中『亞貝特』的各種武器。搭載於『亞貝特』前後的兩具主砲發生爆炸，對空連弩砲也陷入火海。爆炸與否的關鍵，在於本身是不是火藥武器。
所有武器瞬間遭到破壞，飛龍騎兵隊乘著『亞貝特』冒出的黑煙往上爬升。確定己方勝券在握之後，卡露拉騎著飛龍，在半空中優雅地繞了一圈。
「很好！現在開始入侵『亞貝特』！活捉相馬！」
「「「喔喔喔喔喔！」」」
「……」
意氣昂揚的飛龍騎兵隊當中，唯獨卡露拉露出狐疑的神情。
(……不對勁。『亞貝特』明明搭載了副砲，開火的卻只有兩具主砲和對空連弩砲。若要製造彈幕，就算火砲的數量少了點，也應該是多多益善才對。難道那艘戰艦……沒有『人力』？)
卡露拉起疑的時候，飛龍騎兵隊已經飛向『亞貝特』的艦橋了。雖然覺得古怪，卡露拉還是跟了上去。
抵達『亞貝特』的艦橋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人也沒有、空蕩蕩的艦橋。
此刻看不到人影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甚至連士兵先前活動的跡象都沒有。卡露拉呆呆地站在艦橋上，這時飛龍騎兵衝上前來進行報告。
「報告！目前正在搜索戰艦『亞貝特』的內部，不過非但沒找到相馬，甚至連半個士兵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我們剛剛是在跟誰交手？」
彷彿被狐仙擺了一道。空無一人的船艦、找不到半個砲擊手，這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幽靈船。難道是相馬王以詭異的秘術操縱戰艦嗎？就在現場的飛龍騎兵感到背脊一涼的時候，又接獲了新的報告。
「報告！我們從遭到破壞的主砲以及對空連弩砲的殘骸當中，發現疑似盔甲的部分物品！」
「盔甲？屍體嗎？」
「這……從發現的護手當中，找到人偶的手。」
「人偶？」
沒找到砲擊手，反而找到了人偶。
在加上先前『難道那艘戰艦沒有「人力」？』的預感。所有的線索湊在一起，卡露拉猛然想起一件事。
「全體部隊立刻趕回城內！」
「可是還沒找到相馬呢。」
眼見卡露拉慌了手腳，在場的飛龍騎兵全都一頭霧水。
於是卡露拉只好以心有不甘的神情做出解釋：
「……相馬恐怕不在這艘戰艦上。他應該是以我們所不知道的魔法，操縱那些被發現的人偶，讓人偶來攻擊我們。也就是說，我們完全被無人的『亞貝特』引誘出來了。」
「被引誘出來……咦!?難道敵人真正的目標……!?」
在場的飛龍騎兵終於恍然大悟，於是面色凝重的卡露拉點了點頭。
「恐怕就是紅龍城中的父親大人。」
◊ ◊ ◊
——大約一小時之前，相馬•一也的視點。
與卡斯德爾的對決，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凯歐路克的叛意日益明顯，卡斯德爾也接受艾克賽爾的遊說，將家人送回沃達公爵領地。 然而就算卡斯德爾一直採取反抗的態度，我原本以為他最後還是會加入我方的陣營。
結果這種想法太單純了，我們都太小看卡斯德爾的豪情壯志。
我萬萬也想不到，卡斯德爾居然抱著覺悟，要為他跟凯歐路克之間的友誼而殉死，毅然與我方為敵。當初他為了部下著想，只帶著手下一百餘人親兵投向凯歐路克的陣營，這固然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然而從艾克賽爾派遣的密探口中得知這項情報的時候，我跟哈克亞還是抱頭苦惱了好久。因為我們不得不針對精心擬定的作戰計畫，做出部分變更。
確定將與卡斯德爾為敵的時候，最大的難題在於沒有多餘兵力可以派往紅龍城邑。
可以調動的一萬五千名士兵當中，必須將近衛騎士團以及一萬名禁軍派往卡邁因公爵領 地，剩下的五千名兵力則是派往王國西南部，與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展開對峙。雖然獲得了艾克賽爾的支援，不過我已經對海軍下達其他指示了。
結果手邊幾乎沒有半點兵力。
卡斯德爾麾下的親兵雖然只有一百人，卻是戰力相當於五百名陸軍的飛龍騎兵。沒有足夠的兵力，顯然是無法攻陷紅龍城邑。
在這種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我跟哈克亞選擇的是以各種策略擾亂敵人，並利用奇襲戰術一口氣占領紅龍城邑。
首先將編制於禁軍的戰艦『亞貝特』，改造成在陸地上移動的砲台。
紅龍城邑座落於半山腰上，想要對這種山城製造壓力，無論如何都需要遠距離攻擊的武 器，因此我想到『亞貝特』的加農砲。基本上是參考過去在戰爭漫畫當中看過的列車砲。只要加上輪子，並由小巴努力湊齊數量的犀龍負責拖曳，就可以行駛於陸地上。
……不過這是相當誇張的大改造，恐怕無法再改回海上戰艦的模樣了。結果唯一編制於禁軍的船艦就這樣落得報廢的命運，不過形勢比人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於是我們利用成為移動砲台的『亞貝特』，對紅龍城邑展開砲擊。敵人應該會大吃一驚 吧？畢竟戰艦開上了陸地，而且還對他們開砲。
同時我也利用玉音放送的寶珠，與卡斯德爾取得聯繫。
如此一來，就會讓敵人產生我搭乘『亞貝特』而來的錯覺。像這種玩弄人心的策略，向來是哈克亞的強項。
卡斯德爾想必會率領一百名飛龍騎兵攻擊『亞貝特』。飛龍騎兵是兼具威力與機動力的兵種。加農砲雖然足以破壞城牆，卻必須命中目標才能發揮威力。若單純只是從海中爬上陸地的『亞貝特』，恐怕會被飛龍騎兵秒殺吧。
為了避免發生悲劇，我在『亞貝特』加裝人稱飛龍殺手的『對空連弩砲』。只要搭載對空連弩砲，飛龍騎兵隊就沒那麼容易逼近了。至少可以多爭取一點時間。
另外在『亞貝特』之中操縱加農砲或是對空連弩砲的人，是我利用【活騷靈】的能力所控制的人偶。也就是說『亞貝特』是無人戰艦。
我打算趁著卡斯德爾率領麾下的飛龍騎兵攻擊無人的『亞貝特』之際，一舉攻陷防禦薄弱的紅龍城邑。
由於艾克賽爾加入我方，因此我們知道紅龍城邑下方，也有類似王都那樣的逃脫秘道。只要透過這個秘道，將愛夏以及少數精銳部隊送入城內，就算紅龍城邑再怎麼固若金湯，也會輕易遭到壓制。
一旦壓制紅龍城邑，部署於紅龍城邑城牆上的對空連弩砲，將會攻擊準備折返的卡斯德爾以及旗下親兵。再加上自己的老巢都被掀了，卡斯德爾應該會承認失敗吧？以上是我的推測。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卡斯德爾居然留在紅龍城邑。
結果試圖掌握紅龍城邑對空連弩砲的我們，就在城牆上跟留下來的卡斯德爾撞個正著。卡斯德爾的身後，跟著一名看起來像是管家的中年男子。
「……卡斯德爾•巴卡斯。」
「……相馬•一也？」
我跟卡斯德爾四目相對，互相說出對方的名字。我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直接面對面。
實際見到卡斯德爾之後，我覺得他的體型特別高大，而且也比畫面中的他還要年輕。雖然擁有一頭紅髮以及龍的雙翅與尾巴，五官卻十分端正。比起武將，更像是一名普通青年。
雖然沒有多餘時間可以浪費，我還是禮貌性地自我介紹。
「我是艾爾孚利登王國代理國王相馬一也。」
「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
我報上名號之後，卡斯德爾也直接說出名字。接著他將腦袋微微一偏。
「既然你們出現在這裡，代表在那邊打打鬧鬧的戰艦只是誘餌？ 」
「嗯，原本的計畫是趁著紅龍城邑防禦薄弱的時候一舉攻陷，不過……」
「哈哈哈，只可惜我留了下來。」
卡斯德爾笑得十分開懷。
聽到卡斯德爾這麼說，我頓時大為詫異。
「就算留了下來，也只有兩個人而已。這種情況應該笑不出來吧？」
「慢著，跟你們交手的人只有我一個。這件事跟拖爾曼無關。」
「在下是拖爾曼，巴卡斯家的大總管。」
這時，在後方待命的中年男子朝著我點頭示意。
「在空軍之中，我擔任巴卡斯公爵的副將。」
「拖爾曼跟這次事件無關。若我不幸落敗，可以讓他負責率領空軍。這傢伙會成為傑出的空軍大將。」
說話的同時，卡斯德爾拍了拍拖爾曼的後背。
他連戰敗之後的事情都想到了，竟然主動推薦繼任的人選。
「……既然這麼乾脆，就別再做傻事了吧。你自己應該也很明白，這場戰役根本毫無意義。」
「怎麼會毫無意義？你將成為打倒我的人呢。」
說到這裡，卡斯德爾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打倒『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的事實，絕對會替你加分不少。艾克賽爾已經臣服於你，若連卡邁因公爵都敗在你的手上，目前躲在各自的領地做壁上觀的其他貴族，勢必會搶著對你稱臣。」
「你……」
「所以我也不打算那麼容易就敗給你。」
話才剛說完，卡斯德爾就拔出腰間的長劍。
「陛下，請後退幾步！」
愛夏以及其他潛入部隊的成員挺身而出，替我擋住卡斯德爾。其中也包括了我的人偶『武： 藏坊小弟(大)』，畫面看起來格外滑稽。
卡斯德爾舉起長劍直指著我。
「你不是勇者嗎？要不要跟我單挑？」
「別鬧了。我平常只專注於內政，像我這種普通人哪是你的對手。」
卡斯德爾對我提出單挑的要求，我只能聳聳肩膀表示拒絕。
雖然跟著潛入部隊一起來到這裡，不過我連一個警衛都沒打倒。在這方面好像沒什麼貢 獻，不過我可是正在另一方面努力奮戰。
我全力驅使分割出去的意識，控制戰艦『亞貝特』之中剩餘的盔甲人偶，操縱主砲以及秘密搭載的對空連弩砲，與被引誘出來的飛龍部隊交戰。
不過飛龍騎兵隊的精實度超乎想像。雖然攻得他們措手不及，不過就算是人稱飛龍殺手的對空連弩砲，可能也很難一直牽制他們。
這時愛夏高舉巨劍衝了上去。
「卡斯德爾！你的劍尖打算指著陛下到什麼時候！」
「唔！明明是個小鬼，力氣卻大得驚人。」
話雖如此，以自身長劍擋住愛夏的卡斯德爾，應該也是一身怪力。被當成小鬼頭看待，愛夏似乎有些忿忿不平。
「雖然很不想在陛下面前這麼說，不過我已經活了好幾十年了！」
「哼！我已經為了這個國家奮戰一百多年了！」
「唔唔唔唔……」
慢著慢著，到底是在比較什麼？難道是長壽種族特有的矜持嗎？
「隨便攻擊繼承龍血的半龍人，可不是受點傷就能了事的！」
卡斯德爾背上的一對翅膀突然張開，彷彿是在威嚇我們。
光是這個時候所產生的風壓，就將附近好幾名士兵吹到城牆邊上了。愛夏也是雙手柱地， 勉強撐了過去……這就是半龍人的力量嗎？繼承人類與巨龍血脈的種族，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緊接著卡斯德爾往地上一蹬，以稍微滯空的狀態衝了過來。他完全不看其他人一眼，出鞘的長劍直指著我。
「陛下！」
愛夏立刻擋在前面護著我，以手中的巨劍接下卡斯德爾的突擊。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響傳遍四周。
「哈哈哈！黑暗精靈女，妳倒是挺有一套的！」
「我叫做愛夏！休想碰陛下一根手指！」
愛夏奮力舞動長劍，將卡斯德爾甩了出去。
卡斯德爾輕巧落地的同時，在口中罵了一聲。
「可惡！哪來的一身蠻力！」
「沒錯，我的頭腦不怎麼發達，不過我們這邊的聰明人有公主大人、哈克亞大人、茱娜大人以及沃達公爵。如果我可以在陛下成就霸業的過程中盡一份心力，並且可以跟隨在陛下的左右，就算是一身蠻力又有何妨！」
愛夏重新舉起巨劍，慢慢地縮短她跟卡斯德爾之間的距離。
卡斯德爾露出愉快的笑容。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對妳而言，相馬是個好主人嗎？」
「不知道！」
「喂……」
用不著把話說得那麼死吧？我很受傷呢。
「我是個傻瓜，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好主人。不過我還是想追隨陛下於左右！陛下願意接受我的直接談判、王國的料理很好吃，而且陛下又拯救了我的故鄉，原因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於我喜歡陛下的為人！我希望可以永遠跟相馬陛下和公主大人他們在一起！」
沒有任何算計、直截了當的回答，果然很符合愛夏的個性。
……有點不好意思呢。雖然知道現在不是難為情的時候，不過被黑暗精靈族的美女誇獎， 說不高興是騙人的。我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卡斯德爾笑得更愉快了。
「哈哈哈！妳果然跟我和卡露拉是同一種人！可是————」
卡斯德爾臉色一變，舉起手中的長劍。
「若沒有足以跟這份赤誠匹配的力量，別說是主人了，甚至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如此表示之後，卡斯德爾準備再度襲向愛夏。
就在這個時候——
『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
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卡斯德爾身後的『武藏坊小弟(大)』，以手中的薙刀砍向卡斯德爾。卡斯德爾在倉促之間轉身，以長劍擋下了薙刀。就在卡斯德爾準備反擊的時候，武藏坊小" 弟轉過身。只見武藏坊小弟的背上出現一條裂縫，有人從裡面跳了出來，看起來就像是破繭而出的蝴蝶。
從武藏坊小弟體內跳出來的人，正是手持短刀的莉希雅。
「什麼!?居然是莉希雅公主!?」
面對莉希雅的奇襲，卡斯德爾連忙抽回長劍。卡斯德爾效忠於王室，莉希雅又是王室之 女，本來就不應該對她刀劍相向。
如果一開始就是在莉希雅公開露面的情況下展開對峙，就卡斯德爾的戰鬥力而言，在不傷害莉希雅的情況下解除她的武裝，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再加上我早已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因此才請莉希雅躲在武藏坊小弟的體內伺機而動。
如今卡斯德爾的猶豫，造成了致命空檔。
「凍結吧！【冰劍山】！」
「唔！」
莉希雅抓住這個機會，近距離施展冰魔法。卡斯德爾雖然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避成功，然而失去目標的魔法卻撞上石壁以及石磚，產生了許多冰錐。卡斯德爾的巨型翅膀讓他的身形顯得特別龐大，結果立刻被冰錐所困，動彈不得。
「可惡！」
「愛夏！」
「知道了，公主！」
愛夏瞄準動彈不得的卡斯德爾，舉起手中的巨劍，以劍身朝前的方式奮力一揮。卡斯德爾帶著許多冰錐飛了出去。冰錐撞上城牆之後化成碎片，緊接著是卡斯德爾撞上城牆的轟然巨響。
一個人撞上牆壁之後，牆壁居然出現了裂縫，這種只會出現在格鬥動畫的畫面，如今就在眼前上演。換成我的話，恐怕會當場死於非命吧。承受了這種致命打擊，卡斯德爾雖然受到了重傷，卻依然保有意識。只能說不愧是半龍人。
卡斯德爾背靠著城牆，慢慢往下滑落。
「咕……到此為止了嗎？……公主，我輸了。」
「卡斯德爾公爵……」
莉希雅面露哀戚。卡斯德爾見狀，不禁微微一笑。
「別這樣。我貫徹了一己的意志，雖然不幸戰敗，卻是無怨無悔……之前詢問那個黑暗精靈的問題，可以拿來再問公主一次嗎？」
「……請說。」
「相馬……是個優秀的國王嗎？」
「是的。在我的心目中，他是個優秀的國王。」
面對卡斯德爾的提問，莉希雅毫不猶豫地回答。
「對於國家或是人民而言是不是明君，必須等到死後才能論斷。畢竟一開始推行德政，晚年卻成為暴君的案例多得不勝枚舉，所以這純粹是我個人的看法。」
「……」
「相馬的政策雖然有很多天馬行空或是難以理解的地方，不過一路看下來之後，其實是可以放心的。畢竟這個國家在各方面都有所進步，這是非常實際的感受。因此就算被批為任性，我依然希望相馬繼續擔任國王。如果父親打算要回王位，我會跟相馬並肩作戰，一起對抗父親。」
以前好像也聽莉希雅這麼說過。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前往新都市建設預定地的前一天晚 上。當時我連著好幾天熬夜工作，正準備小睡一下的時候，莉希雅對我這麼說。
『這點請你記住。我希望你是這個國家的國王，其他人都不行。若父親想要討回王位，我會站在你這邊跟父親拚命的。』
說詞沒有改變，代表想法也沒有改變嗎？
……有人希望我繼續擔任國王，真是令人高興。感到安心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就是因為莉希雅在一旁支持，我才得以成為一個國王。
內心百感交集之際，遠方的『亞貝特』發生了爆炸。
「莉希雅，空軍就要趕回來了，動作快。」
「..知道了。」
在我的催促之下，莉希雅從懷中拿出黑色物體，套在卡斯德爾的脖子上。
「相信你應該也知道，這是奴隸專用的道具『隸屬頸環』。可以任憑主人的意思自由收 縮，同時內建魔法，在奴隸試圖加害主人的時候，自動割下奴隸的腦袋。若沒有得到主人的同意就試圖拆除頸環，也會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場。奴隸也無法自殺。至於頸環的主人，則是設定為相馬•一也。」
「……我已經無力反抗了。」
被套上頸環之後，卡斯德爾頹然放下手中的長劍。劍鍔撞上石磚之後彈了起來，發出刺耳的聲響。這場戰役，在這一瞬間分出了勝負。
就在這個時候——
「父親大人！」
宛如熊熊烈火的紅色頭髮、綻放金光的雙阵，擁有一對巨龍翅膀以及尾巴的少女從天而 降，奔向神色黯然的卡斯德爾。
『有個孫女留在卡斯德爾身邊……』
印象中艾克賽爾曾經以悲戚的神情如此表示。所以這名少女，就是卡斯德爾的女兒卡露拉囉？戰艦『亞貝特』不久前發生了爆炸，從她一身紅色盔甲的裝扮看來，或許之前一直跟『亞貝特』交戰也說不定。
卡露拉一看到我，立刻拔出腰間的長劍。
「你竟敢對父親大人……」
「住手，卡露拉！」
眼看著卡露拉就要一劍劈來，卡斯德爾立刻阻止了她。
「父親大人!?可是...」
「夠了，我們已經輸了。」
這時莉希雅張開雙手擋在卡露拉面前，擺明了就是要護著我。
「快點住手，卡露拉！巴卡斯公爵已經戴上『隸屬頸環』！殺了相馬，巴卡斯公爵也活不成了！」
「莉希雅？…….原來如此……我們輸了……」
卡露拉全身脫力。
長劍自手中掉了下來，卡露拉無力地軟癱在地。臉上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淚水奪眶而 出。
雖然有點不忍，不過她也是叛亂的幫凶，不能從輕發落。於是我請莉希雅替她戴上『隸屬頸環』。
這時跟戰艦『亞貝特』交手的其他飛龍騎兵也紛紛聚集，大家都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不過見到卡斯德爾和卡露拉都戴著『隸屬頸環』之後，頓時意識到大勢已去，個個氣得咬牙切齒。
飛龍騎兵的視線刺得我全身不自在，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巴卡斯家的總管拖爾曼！」
「……在。」
我提高了音量，於是拖爾曼走上前來。他遵照卡斯德爾的指示，從頭到尾都未曾出手，只 是在一旁靜觀其變。
「還記得當初下達最後通牒之際所達成的協議吧？『擊斃或是擄獲對方，旗下的軍隊立刻 納入編制』的協議。」
「是……」
「誠如你所見，我已經俘虜了空軍大將卡斯德爾•巴卡斯。現在就依照當時的協議，暫時賦予你空軍大將的權限。率領全體空軍部隊，納入禁軍的指揮吧！」
「是，遵命……是否可以請教一個問題？ 」
拖爾曼臉上的表情流露出些許悲愴。
「……什麼問題？」
「巴卡斯公爵以及卡露拉大人將會如何？」
「兩人的處置，留待戰後再來斟酌。現在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於是我環視在場的所有飛龍騎兵。
「現在接受禁軍的指揮，就當作各位只是奉卡斯德爾之命行事。不願服從的人，戰後就跟卡斯德爾一樣，以叛國罪論處。」
「這是要我們出賣領主大人嗎？」
「沒錯！我們不會拋下卡斯德爾大人！」
飛龍騎兵當中傳出激昂的吶喊，於是我冷眼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好好考慮吧。這個國家有所謂的連座制，一旦以叛國罪論處，不是只有你們而已，甚至連親朋好友都會受到處罰。先有這層覺悟再來說話！」
「「……」」
房間裡面安靜無聲。空軍的將士固然個個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不過他們也只是拿自己的生命當成賭注，並沒有不惜連累家人也要貫徹到底的決心。
凝重的氣氛之中，拖爾曼向我低頭行禮。
「……謹遵指示，陛下。」
「拖、拖爾曼大人！」
「我們還能打！」
「住口！繼續反抗只會陷巴卡斯公爵於不義，連這種道理都不知道嗎？」
「咕……」
讓反對者閉上嘴巴之後，拖爾曼再度向我行禮。
「請下達命令吧，陛下。我們空軍往後該如何行動？」
於是我向畢恭畢敬的拖爾曼下達命令。
「首先透過玉音放送宣告戰鬥結束。向全體人民宣布巴卡斯公爵被俘，全體空軍納入禁軍指揮的消息。之後緊急召集不在此地的空軍部隊，等到集結完畢之後，立刻趕往卡邁因公爵領地。另外也一併宣布持續反抗的人，將會在戰後以叛國罪論處。聽清楚了沒有！」
「是，謹遵指示！」
拖爾曼躬身敬禮之後，立刻開始執行命令。
對於敗者或是勝者而言，巴卡斯公爵領地之役都是一場被迫參與、毫無必要性可言的痛苦戰鬥。如今這場戰鬥終於結束，總算是跨越了一道關卡。
(如此一來，終於可以前往卡邁因公爵領地了。)
我站在城牆上，遙望西方的天空。
那個男子漢應該就等在那裡。
「讓你久等了，凱歐路克•卡邁因。我這就過去。」
「……」
然而我並未發現，莉希雅正以擔憂的眼神注視著我。

艾爾孚利登故事成語講座 之三
戰艦攻城
種  類          形容詞。
意  義          任誰都想像不到的事情(或是形容做出此事的人)。
典  故          一週戰爭期間，相馬王於攻擊叛將卡斯德爾的居城之際，利用將戰艦開上陸地的妙計贏得勝利。
近似語(地球)   『哥白尼的宇宙觀。』、『哥倫布立蛋。』

紫溟夜

第七章  李代桃僵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月一日•紅龍城邑。
飛龍漫天飛舞、戰艦砲聲隆隆的戰鬥結束之後，在第二天早上——
我、莉希雅以及卡斯德爾的女兒卡露拉，一起在紅龍城的辦公室吃早餐。
揹著巨劍的愛夏，守在面色憔悴的卡露拉身後待命。愛夏的右手握著劍柄，只要卡露拉圖謀不軌，就會立刻一劍砍過去。
關於愛夏的待遇，到現在還是「不請自來的護衛」。愛夏在這次的紅龍城攻略當中立下大功，給她一個類似親衛隊長的頭銜也不是不行……算了，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再說吧。
我們俘虜卡斯德爾•巴卡斯，掌握了空軍之後，直接留在紅龍城邑等待全體空軍集結。哈克亞於戰鬥結束之後才抵達此地，目前他跟拖爾曼正忙著召集尚未現身的人，或者是將已經集合在紅龍城邑的部隊重新編制。
我事先將卡斯德爾以及少數不肯投降的飛龍騎兵遣送回王都。
帶著那麼多俘虜一起移動也挺礙事的，再加上卡斯德爾已經被戴上『隸屬頸環』。頸環附加了魔法，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自動收縮，最慘的情況甚至會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卡斯德爾身上戴著這種『隸屬頸環』，相信不會有人試圖在半路上劫囚。
至於卡斯德爾的女兒卡露拉，則是就近看管。
把這種看得到的人質留在身邊，比較可以壓制空軍不必要的反抗意識。她也戴上了『隸屬頸環』，再加上愛夏站在身後監視，應該沒辦法做些什麼。
或許是因為這樣，卡露拉今天一直保持沉默，完全看不到昨天那種窮凶極惡的模樣。結果反而是莉希雅變得比平常還要多話。
「別看卡露拉這樣，她可是很有奉獻精神的。卡露拉的自我要求很高，受人之託一定是忠人之事，就算是再怎麼厭惡的事情也一樣。她真的是個不錯的女孩子。」
「……」
談話內容完全在推銷卡露拉。
莉希雅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強調卡露拉的女性魅力。
我們正在昨天之前還是屬於敵方總帥的辦公室裡面，吃著從帕納姆送來的便當(由於這裡在昨天之前還是敵方陣地，為了避免有人在飯菜中下毒，而特地準備的)，其中遲早會成為我正妃的未婚妻正在遊說我，將戴著『隸屬頸環』坐在一旁的敵方總帥之女納為側妃。這實在是相當混亂的場面。
至於正妃與側妃在這個國家的差異，好像是兒子具有王位繼承權的叫做正妃，反之則是側妃。
一個國王可以擁有複數正妃與側妃(正妃、側妃的順位是以第一〇妃、第二〇妃……來表 示)，不過正妃必須具備貴族或是騎士階級以上的身分。
反之，側妃沒有身分限制。只要不在乎世人的眼光，甚至可以納奴隸為側妃。
「還、還有喔，卡露拉脫光之後可真是不得了呢！穿著盔甲可能看不出來，她的身材比我還要凹凸有致喔！而且半龍人的壽命特別長，可以永保青春呢！」
「莉、莉希雅，妳這是在說什麼！」
自己的身材被揭露出來，卡露拉也無法一直保持沉默。結果她被莉希雅大聲制止。
「妳不要說話！相馬，卡露拉絕對不是那種不檢點的……」
「……莉希雅！」
「！」
我稍微加強了語氣，莉希雅頓時說不出話來。見到她膽怯的表情，心裡面還真的有點捨不得。我明明就沒有斥責她的意思啊。於是我搔搔後腦勺。
「莉希雅，我明白妳的意思。不過妳真的考慮過這麼做的風險嗎？」
「……」
應該沒有哪個正妃會主動要求國王迎娶側妃的吧。然而身為準第一正妃的莉希雅，卻頻頻勸我納卡露拉為側妃，代表她一心只想要拯救卡露拉。
不管參戰與否，卡斯德爾麾下的空軍將士全都被冠上叛軍的汙名，就算是最基層的小兵也不例外。當然我不會將所有人都當成叛徒來處置，只要往後願意接受禁軍的指揮，就以「只是服從空軍大將卡斯德爾，以及領導高層的命令」來處理。
所以必須由卡斯德爾負起全部責任。
而卡露拉不但是卡斯德爾的女兒，本身也參與了戰鬥，在戰後的處置當中，顯然得跟卡斯德爾面臨同樣的處置。
死刑應該是在所難免的。莉希雅就是想到這點，才打算將卡露拉塞給我當側妃。
這個國家的國王擁有非常大的權限。表面上司法雖然是獨立的，不過只要國王動用權限， 讓犯罪者『不受法律制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莉希雅打的主意就是讓我對卡露拉產生興 趣，進而免除她的法律責任。
不過這種權限可不能輕易動用。
「行霸道之事，則公理不彰。國王帶頭違法，受法律制約的人民將會對國王失去敬意。打 破規矩的報應，日後將降臨在自己的身上。莉希雅，妳應該也知道這麼做的風險吧？」
「是沒錯，可是……」
這種道理莉希雅當然也明白，不過為了朋友，她還是非開口不可。唉，國王真是個不討喜的角色。
「可是我……」
「莉希雅，不需要為我求情。」
就在莉希雅試圖換個說法的時候，卡露拉靜靜地開口了。
「莉希雅，妳三番兩次以書信勸降，卻被我們焊然拒絕。而且我是在知道敗戰之後將會落得如此結局的前提之下追隨父親大人，所以這是咎由自取。我也是個武人，如今既然大勢已定，我也不願苟且偷生。」
看來卡露拉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難怪她跟莉希雅的交情這麼好，這種一旦決定之後就打死不退的硬脾氣，還真是跟莉希雅有幾分相似。也就是因為如此，我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真希望妳能將這種覺悟，用在不會讓莉希雅難過的地方。」
「無言以對。你不要像我……嗚咕！」
「卡露拉!?」
話說到一半，卡露拉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看來似乎是『隸屬頸環』收縮了。這項道具無法接受以「你」來稱呼主人嗎？也太嚴格了一點。
幾秒鐘之後，自痛苦之中獲得解放的卡露拉，對憂心忡忡的莉希雅表示不礙事，然後轉身面向我低頭致意。
「剛剛確實是出言不遜，請容我換個說法。相馬王，希望您不要跟我一樣，做出讓莉希雅難過的事情。」
「……我知道。」
三人之間的談話還沒結束，哈克亞和拖爾曼就走進了辦公室。拖爾曼先是站在我的面前行了個軍禮之後，才開始報告。
「相馬陛下，空軍召集完畢。」
「很好，那就出發吧。」
於是我站了起來，對在場眾人各自下達命令。
「哈克亞，這裡的善後工作就交給你了。另外，利用這裡的寶珠，聯繫在奧特穆拉與阿米多尼亞對峙的艾克賽爾，就說拖延時間的任務只到今天傍晚為止。」
「謹遵指示。」
「拖爾曼，你率領空軍部隊前往位於卡邁因領地的蘭德爾進行轟炸。不過目標只限於城牆 的對空連弩砲以及蘭德爾本城，千萬別讓火藥桶誤炸民家！殺害平民百姓的人，戰後一律嚴懲！」
「是！遵命！」
「莉希雅和愛夏跟我一起來，我們去跟路德溫會合。」
「好的。」
「知道了，陛下。」
很好。向全體人員做出指示之後，我看著卡露拉。
「卡露拉，妳也跟我們一起來。」
「事到如今，我這個人質應該沒有利用價值了吧？請把我送進牢房。」
卡露拉的語氣虛弱無力，然而我卻靜靜地搖了搖頭。
「我希望妳做個見證，看看自己到底是被誰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並沒有被任何人……」
「不，確實被玩弄了。事實上。」
「什麼？」
卡露拉大為詫異，於是我嘆了口氣。
「我們也並未完全掌握情況，不過只要一路演到最後，應該就看得出來這場戰役到底是出自誰的劇本。」
◊ ◊ ◊
——同日，數小時之後，卡邁因公爵領地蘭德爾市。
卡邁因公爵領地的中心都市蘭德爾，如今環繞於四面的城牆瀰漫著慵懶氣息。目前陸軍與 禁軍正處於交戰狀態，然而戰鬥卻發生在禁軍於蘭德爾的門口興建的要塞。
因此蘭德爾四周的城牆，連一支弓箭都沒飛過來。
「……好無聊。」
負責看守城牆的一名陸軍士兵喃喃自語。其他士兵聞言，頓時苦著一張臉予以斥責。
「喂喂喂，我們正在跟禁軍作戰呢。」
「是沒錯啦，不過戰鬥不是只集中在那座要塞附近嗎？在這裡守備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時另一個夥伴哈哈大笑。
「無聊不是很好嗎？難道你想到最前線跟禁軍交手？」
「我、我可沒這麼說。」
「前線的弟兄才想跟我們交換呢。一旦攻擊禁軍，就立刻成了叛軍、叛黨。而且禁軍當 中，不是也有已經跟卡邁因公爵分道揚鑣的葛雷布•馬古那大人以及其他的陸軍弟兄嗎？明明都是吃同一鍋飯的弟兄，為什麼非得自相殘殺不可？」
「就是說啊。聽說阿米多尼亞已經在南方採取行動，真不知道國王和卡邁因公爵到底在想些什麼。」
另一名士兵湊了上來大發牢騷。
「想想還是守備城牆比較好。」
「……或許吧。」
就在一開始喃喃自語的士兵終於釋懷的時候——
「喂，看看東方的天空！好像有東西！」
不知道是誰大叫一聲，於是所有人全都抬頭望著東方的天空。
凝神注目仔細一看，東方的天空確實出現了一大團類似蚊群的物體。原本以為是一群鳥， 不過數量實在太多了，恐怕將近一千。隨著一大群目標逐漸接近，大家這才發現原來是空軍的飛龍騎兵隊。
士兵們紛紛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巴卡斯公爵是自己人。」
「空軍來支援了！」
「如此一來，這場戰爭就要結束了。有了空軍的轟炸，那座要塞很快就會被攻陷了。」
大家都頻頻點頭，一副「言之有理」的模樣。
沒錯，這場戰爭確實即將落幕。
然而落幕的方式，卻跟這些士兵的預期剛好相反。
空軍從興建於蘭德爾門前的禁軍要塞『經過』之後，針對設置於蘭德爾城牆上的對空連弩砲，丟下無數填滿火藥的木桶。
◊ ◊ ◊
飛龍騎兵隊在蘭德爾上空飛行。率領騎兵隊的拖爾曼，聽聞面前傳出陣陣爆炸的巨響，火光四處飛濺，黑煙竄升而上。被視為轟炸目標的對空連弩砲，伴隨著設置地點周遭的城牆，一起被炸得煙消雲散。
空軍所使用的火藥桶，類似戰國時代的海賊用來擊沉敵船的*焙烙火矢，簡單來說就是像煙火的玩意。(編註：類似現代的手榴彈。)
導火線是浸油的繩索，爆炸時間由繩索的長短來調整。只要點火之後往下丟，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爆炸。火藥桶跟*燒夷彈那種利用墜地衝擊力引爆的設計不同，不過空軍可以透過高度以及計算墜落時間來調整引爆時機，並以同樣的要領運用於戰場上。(編註：即凝固汽油彈。)
至於未引爆的火藥桶撞擊地面之後，裡面的火藥會四處飛濺。引爆成功的火藥桶所冒出的火花點燃了這些火藥之後，無論如何都會讓受害範圍擴大許多。
(不知道剛剛的轟炸炸死了多少個陸軍士兵……不行不行。)
拖爾曼搖搖頭，壓抑內心的負面情緒。
(絕對不能心軟，這麼做也是為了領主大人以及公主大人。)
卡斯德爾以及卡露拉勢必會在戰後接受審判。為了稍微減輕他們的罪行，空軍一定要在這裡建立功勳。於是拖爾曼振作精神，向全體空軍下達命令。
「對空連弩砲已經全部摧毀！接下來我軍將轟炸蘭德爾本城！千萬別誤炸民宅！事關我空軍的尊嚴，絕對不能造成無謂的傷亡！」
「「「喔喔喔喔！」」」
拖爾曼的精神訓話換來空軍將士的激昂回應。於是飛龍騎兵的編隊瞄準凯歐路克•卡邁因 位於蘭德爾市中心的居城，展開了轟炸。
◊ ◊ ◊
同一時刻，蘭德爾近郊。
拖爾曼率領的飛龍騎兵隊開始轟炸蘭德爾城牆的時候——
我、莉希雅、愛夏以及被俘的卡露拉，搭乘禁軍附帶車廂的飛龍，降落在路德溫等人固守的要塞。在敵人的砲火之中降落雖然危險，不過陸軍懾於突如其來的蘭德爾大轟炸，已經紛紛撤兵了。
因此我們還得以從容不迫地進駐要塞。
從飛龍身上的車廂走下來之後，路德溫、哈爾以及楓主動出迎。三人的臉上雖然難掩疲 色，看起來倒是沒有受傷，我不禁鬆了口氣。雖然只是短短一天半的守城戰，難保不會發生意外。
於是我跟前來迎接的哈爾同時伸出拳頭，互相碰了 一下。
「我依照原訂計畫，把空軍帶過來了。」
「我也依照原訂計畫，擋住陸軍的攻擊了。」
兩人都為自己所締造的成果感到志得意滿。
「不過就是一天半的時間而已。若連這麼短的時間都守不住，那還得了啊？」
「開玩笑，對方可是動用加農砲呢。要不是黑暗精靈前來支援，說不定會造成重大傷亡。」
「原來如此，戰後再來回報援軍的恩情。總而言之，幸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彼此彼此。你的實力不怎麼樣，可別太逞強了。」
「你的實力雖然很強，就是少長了一點腦袋。每次都直接衝上前，差點就自取滅亡。」
我跟哈爾原本在互相炫耀自己的功勞，卻不知道為什麼變成在指責對方的缺點。
莉希雅、愛夏和楓則是不以為然地看著我們。
「他們兩個在做什麼？」
「那應該算是男人之間的友情吧。」
「哈爾只是對陛下產生對抗意識而已喔。」
幾個女人自以為是地討論了起來。其中卡露拉不瞭解我們之間的關係，頓時驚訝得直眨 眼。
「那個男的在國王面前還真是隨便。」
「哈爾帕德士官是陛下的民間友人，也就是說跟我們一樣。」莉希雅告訴卡露拉。
這時路德溫在我面前單膝跪下，報告任務的成果。
「陛下，您所吩咐的要塞建設以及防衛的任務，已經圓滿達成了。」
「辛苦了。你和其他人的犧牲奉獻，日後必定有所回報。」
既然路德溫以官方口吻進行彙報，.我也配合他打起了官腔。見到我突然裝模作樣了起來， 哈爾和其他人無不露出詭異的微笑。裝作沒看見吧，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呢。
「路德溫，集合所有將士，進行移防的準備。」
「是！準備進攻蘭德爾嗎？」
「不，這裡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這話怎麼……」
「報告！」
這時一名禁軍士兵衝了過來，模樣十分慌張。眼見對方來勢洶洶，愛夏和路德溫差點當場拔出長劍。
士兵整個人趴在地上，扯開喉嚨大聲說話。
「蘭德爾城升起白旗！我、我軍獲勝了！」
◊ ◊ ◊
不久之前，凯歐路克•卡邁因的居城『蘭德爾城』突然遭到空軍奇襲，頓時陷入一片混 亂。無數流言蜚語在城內蔓延開來。
卡斯德爾•巴卡斯公爵陣前倒戈了嗎？
國王該不會跟巴卡斯公爵私下勾結吧？
難道是身經百戰的女中豪傑艾克賽爾•沃達在背後指揮？
各式各樣的揣測不脛而走，卻沒有人猜到事實上是相馬的奇計奏效，讓空軍在短短一天的時間之內就徹底潰敗。
蘭德爾城內特別慌張的人，正是留在城內休養的那些涉貪貴族。他們麾下的私人軍隊在昨天進攻要塞的戰鬥之中大為疲弊，今天便從前線換了下來。當他們知道撼動蘭德爾城的爆炸聲響是來自空軍轟炸，也不顧現在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就立刻跑去找正在辦公室處理公務的凯歐路克•卡邁因。
「卡邁因公爵！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您居然還這麼悠哉！」
「空軍倒戈了！快點擬定對策！」
「請下達指示！我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貴族們在辦公室大呼小叫，言談之中不乏嘲諷與謾罵。狼面人身的獸人族副官貝歐烏爾夫正準備針對這次的轟炸進行報告，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眼看著他就要拔出長劍，教訓這些出言不遜的貴族。
「貝歐烏爾夫。」
「……是。」
凯歐路克一出聲，貝歐烏爾夫立刻挺直腰桿。隨後凯歐路克以平靜的語氣開口詢問：
「剛剛的轟炸造成了多少損害？」
「是。針對城堡的轟炸只造成屋頂以及部分高塔倒塌，幸好受傷的人並不多……不過裝設於城牆上的對空連弩砲，在這次的奇襲當中悉數遭到摧毀，大大打擊了城牆守軍的士氣。」
「是嗎……」
聽到貝歐烏爾夫的報告之後，凯歐路克依然面不改色，不過站在一旁的貴族們可就臉色發青了。失去對空連弩砲，意味著失去對付飛龍騎兵隊的武器。現在陸軍已經沒有辦法阻止空軍的轟炸了。就算繼續固守城堡，也只會遭到敵人單方面屠殺。
凯歐路克輕撫跟鬃毛合為一體的鬍鬚。
「簡而言之，敵人等於是挾持城內的居民為人質。」
「是，正是如此。」
聽見貝歐烏爾夫的回答，凯歐路克的嘴角微微上揚。
「既然如此，這場戰役是我們輸了。」
凯歐路克承認失敗的語氣既爽快又乾脆，眾多涉貪貴族一時之間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中含 意。輸了。當他們意識到凯歐路克是這麼說的時候，有些人臉色發青，有些人激動得漲紅雙頰，紛紛跑到凯歐路克的面前。
「您、您這是在說什麼，卡邁因公爵！我們還沒戰敗呢！」
「沒錯！陸軍幾乎毫髮無傷，絕對可以扭轉局面！」
「既然少了對空連弩砲，撤退到有部署對空連弩砲的其他都市就好了！在那裡重整態勢， 迎戰國王與禁軍吧！」
「……你們要我棄守蘭德爾？」
面對主張抗戰到底的眾多貴族，凯歐路克非常不以為然。
「拋棄人民的領主，還算是領主嗎？拋棄人民倉皇逃生的領主，不會被其他都市的人民所接受的。」
「這就不對了！人民只會追隨勝利者！就算暫時引起人民不滿，只要最後贏得勝利，自然可以得到民心！」
「沒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存活下來！」
這些貴族事到如今還是只會替自己著想，凯歐路克不禁嘆了 口氣。
「到頭來還是自己的生命比較重要嗎？也罷，諸位本來就是這種自私的人。一段時間沒經歷過對外戰爭，沒想到居然已經爛到骨子裡去了。為了讓新芽得以成長茁壯，看來還是得清理一下殘枝敗葉才行。」
「卡邁因公爵？您到底在說些什麼？」
凯歐路克的態度丕變，在場貴族頓時面面相覷。無視這些困惑的貴族，凯歐路克轉而吩咐貝歐烏爾夫：
「就依照計畫行事吧。」
「！……遵命！」
只見貝歐烏爾夫舉起右手，手持刀劍的許多士兵突然闖進房間，將所有的涉貪貴族團團圍住。被二、三十名士兵的刀劍所指，無法動彈的涉貪貴族這才驚覺自己被凯歐路克設計了。士兵們解除涉貪貴族的武裝，替他們戴上『隸屬頸環』。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卡邁因公爵！」
「卡邁因公爵，您該不會打算交出我們的首級，向新王求饒吧？」
「太、太卑鄙了！」
「凯歐路克•卡邁因，原來你是這麼陰險的小人！」
眼見眾多貴族依然罵聲不斷，凯歐路克再度發出失望的嘆息。
「居然被你們當成一丘之貉，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把他們帶走。」
於是士兵們將被逮捕的涉貪貴族帶離房間。
其中有人試圖抵抗，然而身上已經戴著『隸屬頸環』，而且主人設定為貝歐烏爾夫。因此頸環在貝歐烏爾夫的示意之下開始收縮，當場讓試圖抵抗的貴族失去意識。
就算房門關上、看不到方才的人影，咒罵凯歐路克的聲音依然從走廊上傳來。一段時間 後，連咒罵聲也聽不到時，凯歐路克才終於坐下。只見他吁了口氣，開口詢問貝歐烏爾夫：
「那些傢伙的私人軍隊，以及賽姆的傭兵都處理好了嗎？」
「是，現在應該已經被我軍所逮捕了。」
聽到貝歐烏爾夫的回答，凯歐路克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他臉上也褪去了先前威嚴的神情，露出穩重的微笑。
「大功告成，如此一來就沒有缺憾了。」
「……」
相較於凯歐路克愉悅暢快的神情，貝歐烏爾夫卻面露愁容。
一想到接下來非得執行不可的使命，他的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凯歐路克能夠體諒貝歐烏爾夫的難處，因此他盡量以平靜的口吻下達指示。
「貝歐烏爾夫，我也麻煩你了。」
「……是！」
雖然流露出些許遲疑，貝歐烏爾夫還是將『隸屬頸環』戴在凯歐路克的頸子上。
即使被戴上必須絕對服從主人的死亡頸環，凯歐路克的表情卻還是依然平靜，彷彿是請夫人替他調整參加晚宴所戴的蝴蝶領結。『隸屬頸環』穿戴完畢之後，凱歐路克以陸軍大將的身分下達最後的命令。
「向禁軍派出宣布投降的使者，全軍納入陛下的指揮。除了涉貪貴族的軍隊之外，所有將士都只是服從我的命令罷了。全部責任由我獨自承擔。接下來……就交給你和古雷布了，聽清楚了沒有？」
「……是，這就去辦！」
敬禮之後，貝歐烏爾夫離開房間。
目送貝歐烏爾夫的背影離去之後，凯歐路克打開辦公桌最下面的抽屜。
裡面收著一瓶跟莉希雅的生日同一年份的葡萄酒。這是莉希雅誕生的時候，前任國王亞貝特囑咐凯歐路克『無論何時都要保護小女』的同時，所賜下的物品。從那一天開始，就被凯歐路克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
莉希雅公主自士官學校畢業、在自己的身邊任職的時候，凯歐路克好幾次都笑著表示『公主的大喜之日，一定要開這瓶酒喝得爛醉』。
(婚禮……唯一的遺憾，就是看不到公主披上婚紗的樣子。不過一想到自己獻上了無人能 出其右的盛大賀禮，心情倒也不算太差。至於這瓶酒……就託人交給新王吧。不過他奪走了我的小公主，內心多少有些吃味就是了。)
凯歐路克露出自嘲的笑容，開始想像婚禮當天相馬與莉希雅站在一起的畫面。
(國王會入城嗎？想要當面跟他談一談呢。)
凯歐路克如此盼望，等待他的卻是——
「報告！相馬王不會進入蘭德爾城，已經率領禁軍往『西』前進了！」
……這樣的報告。同時也附帶了「陸軍重新編制於古雷布以及貝歐烏爾夫麾下之後，立刻隨後跟上」的命令。
聽到部下的報告，凯歐路克在一瞬間睜大了雙眼。
『既然如此，我只好跨過你這棵大樹了。』
他在腦中回想起如此表示的相馬。
於是凯歐路克立刻有所察覺。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國王要釣的是大魚！」
豁然開朗的凱歐路克忍不住放聲大笑。
「原來如此，我被當成了跳板！這是國王的策略？還是黑衣宰相的計謀？不管是誰的主 意，只能說你們幹得好啊，年輕人！嶄新的世代啊！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國王啊，公主啊！ 攜手跨越我這棵垂垂老矣的大樹吧！願艾爾孚利登綻放新芽、榮耀永存！」
屬於自己的時代正式結束，凯歐路克獻上衷心的祝福。
李代桃僵，李樹代替桃樹枯萎死亡。
以自己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正是凯歐路克的捨命之計。
◊ ◊ ◊
整理一下目前為止的戰況。
首先，這一連串戰役肇因於前任國王亞貝特突如其來禪讓王位，因此引發三公不滿，進而 拒絕表示臣屬。自從我繼承王位之後，三公就帶著各自的軍隊固守領地。
在我廣召人才，為了重建國家勞心勞力的那段期間，三公採取拒不合作的態度。再加上我在整頓財政之際，所彈劾的部分涉貪貴族舉家逃亡、投靠卡邁因公爵，更使得雙方的對立成為必然的結果。
經過前幾天的最後通牒，終於發展成國王與三公正面衝突的事態。
不過三公之中的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在最後通牒期間對我表示恭順之意，避免了禁軍與海軍互相對抗的局面。
於是拒絕最後通牒的凯歐路克•卡邁因，以及為了成就與凱歐路克之間的友誼，而不惜犧牲生命的卡斯德爾，一同揭起了叛旗，造成這次的戰爭……基本上這是目前全體人民，甚至是阿米多尼亞公國也深信不疑的劇本。
——然而這套劇本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如此，骨子裡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首先，大家都以為艾克賽爾是在最後通牒的會議上臣服於我，事實上，她是在更早的階段就表明臣屬的立場。艾克賽爾將她的孫女茱娜送到我身邊，藉以判定我是否有成為國王的資質。當茱娜回報我確實有這種資質之後，艾克賽爾就表示臣服，並且透過茱娜與我聯繫。
只是為了監視蠢蠢欲動的凯歐路克，以及說服反抗意志濃厚的卡斯德爾，才暫時隱瞞這個事實，暫時跟三公之中的其他兩位共同行動。
另外戰爭爆發的前因後果也截然不同。
事實上我跟哈克亞擬定的完全是不同的策略，我們壓根就沒有討伐三公的念頭。
從莉希雅口中得知凯歐路克的為人之後，我認為他是可以講道理的人物。卡斯德爾的思慮雖然淺薄，不過在凯歐路克以及艾克賽爾的遊說之下，雖然心有不甘，最後還是會表示臣服。 然而凯歐路克包庇涉貪貴族的行為，大大打亂了我們的計畫。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跟哈克亞並沒有把那些涉貪貴族放在心上。他們已經被免職了，只要封鎖國境線，沒收私人財產，他們想去哪裡都不是重點。然而凯歐路克卻接納了那些貴族，壯大自己的軍力。
發現事情跟莉希雅當初說的不一樣，我甚至感到大為憤慨。
就在這個時候，脫離陸軍的古雷布•馬古那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 ◊ ◊
表面上是為了哈爾在街上的無禮舉動前來致歉，不過就算沒有這個理由，他也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古雷布肩負凯歐路克所託付的密令。為哈爾的行為表示歉意之後，他是這麼開口的：
「陛下，請恕在下無禮，在下有要事相稟。」
於是我詢問是什麼要事。
「這個……不方便讓太多人知情……」
古雷布要求我屏退左右。
於是我命令其他人暫時迴避，只留下莉希雅、愛夏、哈克亞、哈爾以及楓，古雷布這才說出凯歐路克這次的計畫。
「凯歐路克公爵打算將所有涉貪貴族聚集起來，與他們一起發動叛變，最後受到陛下的鎮壓。」
為了將潛伏各處可能會造成問題的涉貪貴族一網打盡，凯歐路克刻意擺出與我對抗的態 度，讓自己成為不法分子眼中的捕蚊燈。
然後再讓陸軍當中深受信任的古雷布和其他人，以『對於藏匿涉貪貴族的做法有所疑慮』 為由脫離陸軍、與禁軍會合，藉此預先保留在戰後凝聚陸軍的人才。接下來在不法分子聚集得差不多的時候拒絕我的最後通牒，進入戰鬥狀態，讓自己跟其他貴族一起成為階下囚。
四萬陸軍固然是個強敵，不過只要禁軍、空軍、海軍通力合作，依然可以輕鬆鎮壓。
事實上這次跟陸軍的交戰之中，也只有對空連弩砲毀於空軍的奇襲，陸軍早已做好了投降的準備。然後在投降前夕，涉貪貴族以及包括賽姆傭兵在內的私人軍隊，全都被凯歐路克的親信所逮捕。
這就是凯歐路克的計畫。
從古雷布口中得知這項計畫的時候，我忍不住大聲怒吼。
「搞什麼東西！誰拜託他這麼做了！」
「也難怪您會生氣，不過這是卡邁因公爵自身的想法。」
古雷布的頭雖然壓得很低，卻完全沒有屈服的意思。
「為什麼要這麼做！涉貪貴族已經被解職了，財產也被我方沒入。這種螻蟻之輩，放他們自生自滅不就好了嗎？」
「可是在卡邁因公爵的眼中——……這種想法過於天真。」
古雷布忍不住激動了起來，不過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脾氣。自己畢竟是個臣子，總不好跟國王當面爭執。見到他的反應，我也稍微冷靜了下來。
「……哪裡天真？」
「陛下，小麥腐爛之後，連周圍的小麥都會受到影響。貴族最棘手的地方，就在於彼此之間的橫向連結。為了維持彼此的影響力，貴族往往透過子女的婚姻製造姻親，就算以涉貪的理由進行審判，也會受到其他家族阻撓。另外就算被眨為平民，也有可能進入姻親的保護傘，因此有必要一次貶低他們的地位，讓他們淪為叛國賊才行。」
「……」
我理解古雷布想要表達的意思。
想要制裁爛到骨子裡去的涉貪貴族，就必須將他們打成連親朋好友都會連累的重大罪犯， 讓深怕受到拖累的其他貴族，主動跟他們撇清關係才行。
聽起來確實合理，可是……
「……非得這麼犧牲不可嗎？」
「是的，而且還有另一個理由。」
「還有……？」
「陛下表示已經沒收他們的財產，不過這應該是眼睛看得到的部分。那些心中有鬼的人， 往往在看不到的地方，擁有龐大資金以及影響力。事實上聚集在卡邁因公爵領地的貴族，就是動用這種見不得光的資金召募賽姆傭兵，這也證明了他們的財產並未完全充公。」
聽見古雷布的指正，我不禁扶著自己的前額。
沒錯。比對帳冊之後，我自以為掌握了資金的流向，卻忘了那些貴族可能有並未留下記錄的儲蓄。
我看著哈克亞，他也露出類似的表情。
從未當過貴族的我，和隱居多時的哈克亞，我們完全不熟悉那些貴族的黑心伎俩。
這種時候才深刻體認到人才不足的問題。
「凯歐路克打算消耗那些貴族的地下資金嗎？不過這麼一來，資金不就流向派出傭兵的賽姆..？」
這時我突然發現方法，能夠迫使賽姆將到手的資金吐出來。
「贖金？」
「是的。逮捕涉貪貴族的同時，他們所雇用的傭兵也一併遭到緝拿。」
戰國時期的日本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被俘虜的將士可以透過支付贖金的方式重獲自由。 身分愈高的人，贖金也就愈高.，無力支付贖金的俘虜，則是被當成奴隸賣掉。通常身分低的俘虜是由國家統一支付贖金，身分高的人則是由家族代為支付。財力不怎麼雄厚的家族因此而家道中落，類似這樣的案例也是屢見不鮮。
「凯歐路克打算讓涉貪貴族以他們的地下資金雇用傭兵，再以那些傭兵為人質，向賽姆收取贖金？」
「陛下英明。」
賽姆派遣的傭兵應該不會有身分地位高的人。若由國家統一支付，恐怕不是一筆小數目。 真是太精明了，同時也讓我恨得牙癢癢的。
「為什麼我非得消滅這種老謀深算的人物？國家已經處於人手不足的窘境，既然有那種覺悟，就給我過來幫忙！」
「陛下，請您明察。卡邁因公爵已經將未來託付給陛下了。」
正面承受古雷布真摯的眼神，我倒抽一口冷氣。
「……為什麼這麼信任我？他甚至從未見過我，不是嗎？」
「這點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他日與卡邁因公爵會面之際，不妨直接詢問本人吧。」
「……」
◊ ◊ ◊
當時並未得到答案，因此在日後的最後通牒會議上，我若無其事地詢問凯歐路克真正的想法。
「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你非這麼做不可？」
面對我的詢問，凯歐路克以『武人的矜持』來回答。
「我已經年過五十五，此身即將步入衰老，卻得到了一個天賜良機。以自身的聰明才智左右艾爾孚利登的命運，成就一生一次、足以流傳後世的豐功偉業，這正是武人最大的志向。」
表面上似乎是指篡奪王位的人生豪賭，事實上卻是為了國家奉獻生命的宣言。
以自身的聰明才智左右艾爾孚利登的命運，成就足以流傳後世的豐功偉業……所以才會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消滅那些涉貪貴族。
我不知道這番話是真是假，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決心並未動搖。莉希雅義無反顧的脾氣， 或許就是承襲自身為恩師的這個男人。
回到主題吧。
當時古雷布帶來的情報，被在場所有人深藏心底。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我、莉希雅、哈克亞、愛夏、楓、以及哈爾六人。畢竟萬一情報外洩，難保不會讓所有的計畫毀於一旦。
因此就連同盟關係的艾克賽爾以及禁軍總帥路德溫，都不知道此事。結果使得艾克賽爾自始至終都在懷疑凯歐路克，同時也造成另一個意外插曲。
那就是卡斯德爾的叛變。
由於保密工作過於到家，導致卡斯德爾對我心生懷疑，帶領空軍倒向凯歐路克的陣營。無論是對我們來說，或者是對凯歐路克而言，這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卡斯德爾雖然容易感情用事，我們卻萬萬也沒想到，他居然會跟圖謀不軌的凯歐路克攜手合作。
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抱著覺悟，要為了他跟凯歐路克之間的友誼而殉死，只帶著百名親兵投效凯歐路克的陣營。
結果紅龍城邑的戰鬥，完全成了凯歐路克的劇本所沒有的即興演出。幸好最後取得了勝 利，一個弄不好的話，搞不好整部戲都會成為沒有劇本的隨性發揮。
憑艾克賽爾的聰明才智，應該可以事先預料到卡斯德爾會採取這種行動，然而我並未將凱歐路克的計畫告訴艾克賽爾，當然也無法找她商量。就結果而言，這等於是人未盡其才所導致的局勢混亂，必須深切反省才行。
這場戰爭雖然是一波三折，總算是依照凯歐路克的劇本順利演出。如此一來，凯歐路克的劇本終於可以下台一鞠躬了。
真正的重頭戲，才正要開始。
全新展開的舞台，是由我和哈克亞負責撰寫劇本。當初顧慮到凯歐路克的苦心才繞了一大 圈，如今我們的舞台總算是可以揭開序幕。
「開始征伐吧。」
當時我是這麼宣示的。『征伐』是用在鎮壓國內叛亂勢力的字眼，不過就廣義而言，也意味著討伐國外的敵對勢力。
這裡請大家回想一下。阿米多尼亞公國之所以從西南方展開入侵，主要是因為從凯歐路克的書信之中計算出起事的時機。
然而凯歐路克的注意力向來只放在國內。
所以當然是『跟阿米多尼亞公國之間毫無瓜葛』的狀態。這麼一來，假冒凱歐路克的名 義，致函凯悟斯八世的人物到底是誰？
——開始真正的征伐吧。

紫溟夜

第八章  開戰宣言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月一日傍晚•『奧特穆拉』近郊。
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接受城主懷斯特•加羅的請託，解除了包圍網，然而到了約定的中午時間，奧特穆拉依然沒有開城投降的跡象。
對這個結果失去耐心的阿米多尼亞公王凯悟斯八世，下達再度圍城的命令，之後又追加了包圍網部署完成之後，要發動總攻擊的指示。然而一度解除包圍網之後又要再度圍城，需要花上好一段時間，結果等到包圍網部署完畢，已經是接近傍晚的時刻了。
「可惡……居然被懷斯特那種小角色玩弄於股掌之間！」
坐鎮於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本營的凯悟斯頻頻抖腳，顯然難掩內心的焦躁。感受到這種氣 氛，在一旁待命的將士們無不膽戰心驚。若不慎觸怒現在的凯悟斯，腦袋可是會跟身體分家， 因此現場的氣氛自然是凝重無比。
在這種氣氛之中，公太子尤里悟斯盡可能以冷靜的態度安撫凯悟斯。
「這不過是小角色以小角色的方式來回奔走，試圖爭取無意義的時間罷了。這次只要一舉殲滅即可，真不知道您到底在著急些什麼。」
「……哼，確實是無謂的掙扎。」
聽到尤里悟斯的勸諫，凯悟斯的心情才稍微好轉。
「現在求饒已經太遲了。像那種鄉下都市，在日落之前就可以攻陷。到時候我要砍下懷斯特的首級，掛在城門上示眾！不過在那之前，我會先好好折磨你的，懷斯特。我要讓你嚐嚐什麼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這倒是可行。」
相較於慷慨激昂的凯悟斯，尤里悟斯臉上的表情就如寒冰一般冷靜，然而他的內心卻萌生出莫名的不安。那座城牆的另一側不時傳出可疑氣息，懷斯特真的是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拖延時間的嗎？
這時，一名阿米多尼亞士兵奔入本營。
「報、報告！奧特穆拉的城牆上出現一個女人。」
「女人？」
聽到低頭稟報的士兵如此表示，凯悟斯皺起了眉頭。
「是什麼人？」
「這個……曾經見過對方的將軍，表示那個女人是艾爾孚利登王國的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
「艾克賽爾•沃達!?」
凯悟斯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是說三公之一在那座城中!?」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艾爾孚利登的相馬國王對三公發布最後通牒，也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當時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確實表示臣服，然而當密探帶回這項情報的時候，公國軍已經包圍了奧特穆拉。
她的根據地——也就是瀉湖城——位於王國的東北角，奧特穆拉則是位於王國的西南方， 就算腳程再怎麼快，也是必須花上三、四天的距離。如果艾克賽爾在發布最後通牒的時候人在瀉湖城，根本就沒有進入奧特穆拉的可能。
「為什麼？為什麼艾克賽爾在城內？ 」
「……應該是早在發布最後通牒之前，艾克賽爾就已經跟相馬暗自勾結了。」
有別於一臉茫然的凯悟斯，尤里悟斯露出總算是水落石出的神情。
來自奧特穆拉的那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應該就是艾克賽爾的影子。恍然大悟的同時， 尤里悟斯也察覺到對方所布下的機關，頓時變了臉色。既然艾克賽爾與相馬私下交流，代表其他兩名三公也有跟相馬密謀的可能性。
(如果最後通牒只是一場鬧劇……！)
這時尤里悟斯終於發覺敵人真正的目標。
「父親大人，立刻準備撤軍！我們中計了！」
尤里悟斯跪在凯悟斯的面前，以懊惱的神情如此建言。面對尤里悟斯突如其來的撤退要 求，凯悟斯不禁大翻白眼。
「中計了？這話怎麼說？」
「艾克賽爾恐怕是在奧特穆拉城內參與最後通牒的會議。我國也有一顆玉音放送的寶珠， 那並不是不能攜帶的道具。」
「這麼做的必要性在哪裡？」
「當然是為了把我們牽制在這座都市。敵人的目標……」
『敬告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全體人民。』
尤里悟斯話才剛說到一半，就被驚人的聲響所打斷。聲音非常響亮，甚至連包圍奧特穆拉的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全體將士，都聽得一清二楚。仔細一看，奧特穆拉的城牆上出現巨大人影。
人影全長大約二十公尺左右。若是實體，絕對是個巨人無誤，不過身後的背景呈現透明 狀，應該只是幻影之類的東西。
身穿軍服的人影，正是艾爾孚利登代理國王相馬•一也。
相馬今天穿的是挺拔帥氣的軍服，而不是平常那種邋遢服裝。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 裝，相馬看起來確實比平常威嚴許多。
凯悟斯•尤里悟斯父子，以憎恨的眼神注視著相馬。
◊ ◊ ◊
『重複一次。敬告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全體人民，我是艾爾孚利登的代理國王相馬•一也。』
另一方面，站在城牆上的艾克賽爾，正以複雜的表情注視身穿軍裝的相馬。
這個『放大相馬的影像之後，予以投射的水霧』，正是艾克賽爾的魔法產物。
艾克賽爾繼承了大海蛇蛟龍的血統，以她的魔力來看，仿效用來接收玉音放送的濃霧散布裝置， 並且製造出同樣的效果，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目前艾克賽爾正透過這種力量，『故意』讓包圍奧特穆拉的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看到相馬的玉音放送。
畫面中的相馬，正以平靜的口吻敘述目前為止的來龍去脈。
由於陸軍大將凯歐路克包庇不法貴族，導致禁軍與陸軍發生衝突。
空軍大將卡斯德爾為了貫徹他與凯歐路克的情誼，不惜舉兵反抗。
三公之中，海軍大將艾克賽爾一開始就表態臣服。
雖然只是跳著陳述事實，並未觸及詳細的內容，不過這對人民來說並不重要。
他們想知道的是自己會不會被捲入戰爭之中。
『歷經了許多波折之後，目前包括禁軍在內，艾爾孚利登王國的陸、海、空軍都已經納入我的指揮。因此我在這裡宣布內亂結束。』
國王與三公的對立落幕了。
就人民的立場而言，知道這些就已經足夠了，然而艾克賽爾的表情卻十分苦澀。最後通牒結束之後不過才兩天的時間，相馬就已經攻破卡斯德爾•巴卡斯所率領的空軍，以及凯歐路克•卡邁因所率領的陸軍。
卡斯德爾的落敗可以理解，畢竟他只率領百名親兵起而反抗。而且為了逮捕卡斯德爾，艾克賽爾提供了許多建言，其中也包括了入侵紅龍城邑的路線。
不過凯歐路克居然這麼容易就宣布投降，多少讓人感到有點刻意。
(當初陛下要求我爭取的時間並不長，原本以為有什麼計畫，沒想到雙方居然打從一開始就互通消息。看來我也好，卡斯德爾也罷，說不定連陛下他們都被凯歐路克•卡邁因玩弄於股掌之間呢。)
是不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呢？艾克賽爾喃喃自語，說出跟她的美貌毫無關聯的低吟。對凯歐路克的計畫瞭然於心的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早知如此，就應該以更強硬的手段阻止卡斯德爾才對……我這個老人家的腦袋，是否可 以拯救那兩人的生命？)
一想到這裡，艾克賽爾不禁凝視著畫面中的相馬。
相馬的演說漸入佳境。
◊ ◊ ◊
『內亂已經結束，然而現在還不能收起武器！因為阿米多尼亞公國的軍隊趁亂越過國境 線，入侵我國的領地！目前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已經團團包圍西南方的都市奧特穆拉！』
國王突然替大家帶來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入侵的情報，艾爾孚利登的人民有一半繃緊了神 經，另一半則是大為驚愕。繃緊神經的是已經得知阿米多尼亞公國大舉入侵的西半部居民，大為驚愕的則是尚未收到消息的東半部居民。
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才剛入侵不久，消息尚未傳開。
尤其是東半部的居民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難保不會陷入恐慌。
可是——
『不過請大家放心吧。這種情況早在我的預料之中，因此我請艾克賽爾公爵駐守奧特穆 拉。到目前為止，奧特穆拉尚未被阿米多尼亞攻下。』
相馬的這番話似乎稍微讓人民恢復了冷靜。於是相馬繼續說下去。
『禁軍已經將陸、海、空軍納入旗下。入侵的公國軍大約三萬，我方的禁軍、陸軍、空軍合併在一起，大約可動員五萬五千名兵力。只要全軍往奧特穆拉前進，就可以輕易驅逐野蠻的侵略者。』
聽到這裡，人民之間瀰漫著安心的氣息。可是接下來——
『可是人民啊！這樣就夠了嗎？』
安心的氣息被相馬提高的音量所抹煞。
『阿米多尼亞公國一直在覬覦我國的領土。歷代公王打著收復失地的大旗增強軍備，總是讓國境線陷入緊張。現在的阿米多尼亞公王凯悟斯八世，也煽動我跟三公之間的對立，只為謀取一己之利！當我與凯歐路克•卡邁因的對立局面已成事實之後，他立刻率領部隊蹂躪我國的領土！』
相馬確實是在暗中動員冒險者公會，讓公國軍進軍路線上的村落或是城鎮的居民進行避 難，然而這並不代表完全沒有損害。有些村子被刻意燒毀，想必也有被搶奪的財產。說不定也 有人在避難途中不幸遇到公國軍的斥候，結果失去寶貴的生命。挾著種種的怒火，相馬娓娓道來。
『我再問一次！光是趕走他們就足夠了嗎？如今人類以大凯歐斯帝國為中心，團結一心對抗魔王的這個時代，真的容許這種背道而馳的野蠻行徑嗎？不，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因此已經遭到奇襲的我國雖然沒必要這麼做，不過我還是要說！』
相馬在這裡暫時停頓，深深地吸了口氣之後，一字一句清楚宣布。
『艾爾孚利登王國，正式向阿米多尼亞公國宣戰！』
正式宣戰。這個辭彙讓全體人民陷入緊張的氣氛之中。
進入前任國王亞貝特的時代之後，就未曾聽過這個字眼。男人籠罩在莫名的激昂之中，女人則是憂心忡忡。上了年紀的老人經歷過人稱征服王、亦即前前任艾爾孚利登國王當時，烽煙四起的戰亂年代，如今當年的生活即將再度重演，內心頓時充滿不安。
然而相馬的語氣未見絲毫動搖。
『相信阿米多尼亞公國軍也正在收看這次的放送，因此我在此正式宣布，集結於卡邁因公爵領地的我軍將一路向西，攻略目標是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都「拜恩」。公國軍在奧特穆拉磨磨蹭蹭的時候，我們將燒毀你們的家園。』
相馬最後以這句話結束演說。後世將這次的戰役搬上大螢幕的時候，經常引用這句話來代表這一幕。
『聽好了，凯悟斯！敢在我家門口撒野，就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 ◊ ◊
編制於禁軍的『王族出遊專用之附車廂的飛龍(通稱為「王家尊榮飛龍」)』，是由四頭飛龍牽引宛如黑頭禮車的豪華車廂，類似飛行船的一種交通工具。
過去尋找食材的時候，出借給邦喬的飛龍，就是這四頭當中的其中一頭。
車廂內部既寬敞又豪奢，之前解決國家財政問題的時候，本來想要把內部裝飾品拆下來變現，結果當時的宰相馬克斯以「這是王國涉外的門面，請千萬不要賣掉！」為由，淚流滿面苦苦哀求，這才只好作罷。
如今在王家尊榮飛龍的車廂之中，我正在對阿米多尼亞公國發布開戰宣言。玉音放送的寶珠就好端端地安置在我的面前。車廂的內部空間雖然寬闊，但將寶珠搬進車廂可是費了 一番工夫。由於寶珠的尺寸比車廂的屋頂略高，最後只好拆掉屋頂的一部分，從上面將寶珠吊放進來。結果在空中飛行的現在，強風一直從外面灌進來，弄得車廂裡面冷得要命。幸好正式宣戰的畫面照不到我正在發抖的雙腿。
「辛苦你了，相馬。進來吧。」
強忍著寒意完成開戰宣言之後，莉希雅拉開裹在身上的毛毯，示意我趕快進來。於是我們兩人裹著一條毛毯。啊，好溫暖，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原來一個人的溫暖是那麼地可貴。
「呼，好冷喔。早知道會這麼冷，就應該選擇陸路才對。」
「馬車沒辦法載運寶珠。就算可以，如果是以犀龍來牽引，現在應該會吐得死去活來吧。」
「.真的是各有利弊。」
前往黑暗精靈的村落展開救援的時候，我曾經搭乘過一次，真的稱不上舒適。
哈爾他們就是以犀龍為交通工具，若不趁早改善的話，他們遲早會發動罷工。一想到這 裡，我的內心頓時煩躁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哼、哼……這種程度的低溫……根本不算什麼……」
坐在對面的卡露拉明明已經冷得發抖了，嘴巴上還是兀自逞強。她是空軍的人質，因此我把她帶在身邊，而她雖然穿著盔甲，卻未披著毛毯。我有說要借她一條，她卻為了面子不肯接受。
原本以為半龍人應該不怕冷，不過仔細一想，她應該是爬蟲類吧？
「半龍人該不會跟蜥蜴一樣，都很怕冷吧？」
「不要把我當成那種東西！雖然是很怕冷沒錯，不過……」
「空軍不是都在高空飛行嗎？那個時候不冷嗎？」
「……我們有所謂的禦寒措施。」
「啊，說的也是。」
對於空軍而言，這種程度的低溫只是小菜一碟罷了，自然有所謂的因應措施。不過當我把多餘的毛毯披在卡露拉身上的時候，她雖然用鼻子哼了一聲，感覺似乎有些難為情，卻還是將毛毯裹住了身體。
「真是……說什麼『敢在我家門口撒野，就要付出相對的代價』？將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引誘出來的人，明明就是你……不，陛下才對。」
卡露拉轉過頭去，口中喃喃自語。
「……被妳發現啦？」
「現在我已經掌握了局勢，多少猜得到。你們打算利用國內的紛爭引誘阿米多尼亞出兵，來個迎頭痛擊對吧？卡邁因公爵也是一夥的？」
「……只能說對了一半，凱歐路克的行動完全是出自他個人的判斷。我跟哈克亞的討伐目標，一開始就是阿米多尼亞公國。」
追捕不法貴族的過程當中，我發現與阿米多尼亞公國互通消息的王國貴族，絕對不在少 數。可能是姻親、可能是透過饋贈，也有可能是走私商品，雙方產生連結的方式可以說非常多種。對於國家而言，這些貴族的存在是再危險也不過了。例如像這次阿米多尼亞主動入侵的時候，萬一這些貴族在各地發動叛亂，可是會造成致命傷害。
因此我和哈克亞試圖從根本解決問題。
所謂的根本，就是阿米多尼亞公國。
「阿米多尼亞公國之前一直威脅這個國家，縱虎歸山的話，往後勢必會持續煽動叛亂分 子。到時候將會有更多人受到傷害。因此我和哈克亞試圖利用這個機會，讓他們苦吞決定性敗仗，藉以削弱影響力。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才會以偽造書信讓他們掉入陷阱，藉以引誘他們出兵，可是……」
說到這裡，我停頓片刻，伸手搔了搔後腦勺。
「可是凯歐路克卻同時盤算著其他計畫。他故意跟我作對，將不法貴族吸引到自己身邊，然後舉兵反叛，落得失敗的下場，讓我將他以及其他不法貴族一網打盡。」
「這件事情…：.當初陛下也不知情？」
卡露拉睜大了眼睛，我靜靜地點了點頭。莉希雅則是低頭不語，難掩內心的落寞。
「我們是在很後面的時候才知道凯歐路克的計畫，當時已經無法回頭了。凯歐路克大概以為一旦吐露計畫，一定會被我們阻止吧。事實上若一開始就知道這項計畫，我的確一定會出面制止。這種犧牲自己的計畫，我實在是難以接受。」
「原來如此。就某方面而言，父親大人的說法是對的。」
卡露拉如此表示，旋即頹然地縮起肩膀。
「卡斯德爾的說法？
「最後通牒的前一天，父親大人曾經這麼說過：『我還是不覺得卡邁因公爵被野心蒙蔽了雙眼』。」
這麼說來，卡斯德爾在最後通牒的會議中也這麼說過。
『我不認為卡邁因公爵是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起兵反抗。』
……對，這句話一點都沒錯。卡斯德爾雖然是個感情用事的人物，卻因此得以透過直覺掌握事物的本質。
「為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卡露拉別過頭，語氣充滿了遺憾。
「為什麼不事先跟父親大人說一聲？如此一來……」
「……知道秘密的人一旦增加，走漏風聲的危險性也會跟著提升。而且知道這項計畫之 後，卡斯德爾一定會出面制止。」
「這……」
卡露拉沉默不語。毛毯之下，我握緊了拳頭。
「包括凯歐路克的生命在內，這個計畫已經造成了許多消耗。既然無法回頭，也只能選擇完成計畫，否則所有消耗將會付諸東流。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希望卡斯德爾能夠主動加入我方。事實上為了促成這個結果，我跟艾克賽爾一直試著遊說卡斯德爾。可是……卡斯德爾卻為了成全友誼，加入凯歐路克的陣營。」
我緊咬臼齒。事情為什麼這麼不順利？
大家都抱持著自以為是的想法，做出自以為是的行動。猛然驚覺之後，這才發現自己被事情的結果耍得團團轉，依照根本不知道是誰寫的劇本來演出。在這個名為世界的舞台上，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國王，還是一介小丑了。
無言以對的卡露拉黯然垂首。莉希雅很想跟她說些什麼，卻忍著不開口。望著兩人的模樣眼裡，我輕嘆了一聲。
國王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 ◊ ◊
『攻略目標是阿米多尼亞公國首都「拜恩」。』
聽到相馬的宣言之後，阿米多尼亞包圍奧特穆拉的三萬大軍，連忙撤離戰場。
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以及奧特穆拉領主懷斯特•加羅站在城牆上，注視著三萬大軍 撤離之後所留下、沐浴在夕陽餘暉之中的柵欄以及旗幟。懷斯特轉頭望向一旁，艾克賽爾在夕陽的映照之下格外妖豔的側臉，頓時映入眼簾。
「……不打算乘勝追擊嗎？」
彷彿為了掩飾自己看得出神的糗樣，懷斯特主動詢問艾克賽爾。畢竟追擊戰是重創敵人的大好機會。然而艾克賽爾卻靜靜地搖了搖頭。
「負責殿後的是飛龍騎兵。我們沒有飛龍騎兵，一旦出城追擊，只會遭到敵人迎頭痛擊。 凯悟斯八世……不愧是一直覬覦我國領土的人物，指揮調度果然無懈可擊。不過光是這樣，還是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
說到這裡，艾克賽爾閉上雙眼，結果反而是懷斯特睜大了眼睛。艾克賽爾公爵向來把身邊的人都當成小孩子看待，過去好像從未見到她對一個人做出如此高分的評價。
「相馬陛下的智謀真的這麼出眾嗎？」
「單就智謀而言，其實也沒那麼出眾，不過他經常在不同的情況下，提出幾乎是標準答案的策略，彷彿『熟知類似的戰役』。」
「？這話怎麼說？」
「……或許相馬陛下，是來自比這個世界充滿更多權謀算計的世界。」
艾克賽爾的說法令懷斯特感到不寒而慄。
聽說相馬是從異世界召喚而來的勇者。假設他在異世界，經歷過比這個世界毀滅了更多國家、死了更多人的亂世——
如果出了什麼差錯，讓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連在一起，這個世界的人真的能夠跟那個世界的人一較高下嗎？畢竟就影像看來，甚至連那個完全不適合上戰場的青年，都可以擬定如此巧妙的策略。
當然，這只是擔心天會塌下來的杞人之憂。
「這是……相當驚人的話題。」
「嗯，的確……所以——」
艾克賽爾雙手一拍，轉換了心情。
「我在這裡的任務總算是結束了。」
「……雖然有點事後諸葛的感覺，不過光憑艾克賽爾公爵的魔力，驅逐公國軍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爭取時間吧？」
懷斯特的說法惹得艾克賽爾微微一笑。
「可不能總是依賴我這個老太婆吧？就是因為年輕人夠努力，我們這些老人家才能扮演在一旁見證的角色，難道不是嗎？ 」
「是這樣嗎……？」
懷斯特有些不以為然。艾克賽爾的語氣雖然輕鬆，內心卻恨得牙癢癢的。
(這次我所扮演的是位居幕後的角色。考慮到卡露拉他們戰後的處置，實在很想建立一些戰功，不過若太出風頭，只會讓陛下產生不好的印象。)
艾克賽爾在內心嘆了口氣，不過她不會把心情寫在臉上。
「接下來就交給年輕的陛下，我們按照原訂計畫前往南方吧。」
說話的同時，艾克賽爾心裡想的是『另一個年輕的孩子』。
◊ ◊ ◊
暗雲遮蔽明月的夜色之中，公國軍的將士手持火把快步奔跑。
三萬名士兵手中的火把排成一列，宛如長蛇一般蜿蜒遊走，遠遠看來倒是滿有浪漫氣氛。 然而對當事人而言，就只是汗如雨下、灰頭土臉地行軍罷了。
位於隊伍的正前方，阿米多尼亞公王凯悟斯八世也在領先群的騎兵隊之中。在手持火把的五名騎兵圍繞戒護之下，凯悟斯八世心無旁騖地策馬奔馳。
他臉上的表情相當難看，這一切都是那個年輕國王造成的。
凯悟斯和他的軍隊被過去的失土、亦即肥沃的穀倉地帶所引誘，將應該以堅硬盔甲牢牢固守的柔軟肚皮——公都「拜恩」，暴露在艾爾孚利登王國的面前，結果被攻得措手不及。
通往首都的道路原本被凯歐路克•卡邁因所率領的王國陸軍所阻，結果王國陸軍在發布最
後通牒之後，短短兩天內宣布投降。於是相馬的軍隊在吸收禁軍與陸軍之後，成為五萬五千人的大軍，進逼公都拜恩。
拜恩是興建於前線的都市，除了防備王國入侵，還兼具在侵略艾爾孚利登王國的時候，成為中繼站的功能。
因此在艾爾孚利登王國軍進軍『拜恩』的路線上，並沒有可以阻斷王國軍攻勢的要塞。這是因為前任國王亞貝特的消極政策，痲痹了公國方面的戒心.，再加上公國過於自大，認為現在的艾爾孚利登王國沒有主動進攻他國的勇氣。
事到如今，凯悟斯也察覺到自己中了相馬與凯歐路克的計。
這就是善泳者溺的最佳寫照。策士往往會忽略自己被敵人設計的可能性，凯悟斯就是一 例。
(豈有此理！疲弱不振的艾爾孚利登王國，居然讓我栽了這麼大的跟斗！)
騎在馬上的凯悟斯在內心咒罵自己的輕忽。
艾爾孚利登前前任國王採取對外擴張的路線，首當其衝的就是當時的『阿米多尼亞王』。 大半領土被奪走的他在失意中離世，於是凯悟斯的父親，將國名從『阿米多尼亞王國』改成 『阿米多尼亞公國』，為的就是時刻提醒自己不忘本。其中也隱含了失去大半領土的國家不配稱之為王國的意義。
同時他也自稱為『公王』，從此之後，收復失土成為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要方針，他們無時無刻都在虎視眈眈地尋求行動的機會。
之後艾爾孚利登前前任國王過世，亞貝特即位(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在前前任國王的女兒繼承王位之後，成為她的夫婿)。阿米多尼亞看準了亞貝特王的消極作風，開始拉攏艾爾孚利登王國的貴族，藉以扶植反對勢力。
凯悟斯的父親過世、凯悟斯八世即位之後，也延續了同樣的路線。
雖然反對勢力幾乎都被三公之中的凯歐路克以及艾克賽爾擊潰，不過被拉攏的貴族紛紛轉明為暗，逐漸拖垮王國的國力。這樣子也好。
亞貝特王雖然平庸，公國與王國之間的實力還是有明顯差距。
阿米多尼亞在國力方面屈居劣勢，只能耐心等候機會降臨。
於是盼望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魔王領地的出現，讓王國同時面臨糧食與財政的危機， 突如其來的權力交替，更是讓保衛王國的三公對新王產生反感。
捲土重來。現在的王國應該反應不過來吧？阿米多尼亞公國終於等到了一償夙願的時刻。 是的，凯悟斯如此確信。
可是開牌之後，結果又是如何呢？
陷入絕境的一方，反而是阿米多尼亞公國。
(萬一失去了『拜恩』，阿米多尼亞就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到時候我還有什麼臉去見列 祖列宗！)
凯悟斯的五官扭曲，內心懊惱不已。
(不過還早得很！戰爭還沒結束！『拜恩』是固若金湯的堅城，我也在城中留下五千人精銳部隊，就算遭到大軍圍攻，也能撐上兩、三天。只要及時趕回『拜恩』，跟城內的守軍前後夾攻猝不及防的王國軍，還是有戰勝的可能！)
就在凱悟斯激勵自己的這個時候。
「父親大人！」
尤里悟斯騎著馬靠了過來。
「行軍速度太快了！這樣子非但輜重部隊跟不上，甚至連步兵都會出現脫隊的情況！還是稍微放慢速度……」
「住口 ！」
凯悟斯怒吼一聲，否決了尤里悟斯的建議。
「一旦拜恩淪陷，我們就再也站不起來了！無論如何都要趕在拜恩淪陷之前趕到，與城內的守軍共同夾擊王國軍！」
看著凯悟斯義憤填膺的模樣，尤里悟斯心中閃過一抹不安。現在的凯悟斯太過執著於首 都，似乎稍微失去了理智。
「父親大人，就算失去了『拜恩』，我軍依然健在。到時候另覓易守難攻的都市進駐，向帝國請求援軍不就好了嗎？畢竟我們跟艾爾孚利登王國不同，曾經在『人類宣言』署名。」
『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通稱「人類宣言」)』。
這是為了對抗魔族的侵略，人類陣營當中最強、也是最大的國家『大凯歐斯帝國』所提倡的一項政策。
第一條：不承認人類之間的武力衝突所造成的國境線改變。
第二條：尊重各國境內不同民族之權利平等以及自決權。
第三條：距離魔王領地較遠的國家，必須支援仳鄰魔王領地、充當防坡堤的國家。
這就是構成『人類宣言』的三大條文。
阿米多尼亞公國也簽署了『人類宣言』，不過艾爾孚利登王國在相馬即位之後，依然未曾簽署。因此只要阿米多尼亞公國向帝國提出領土遭到掠奪的控訴，身為『人類宣言』的盟主， 帝國應該會替盟友阿米多尼亞出頭，逼迫艾爾孚利登王國歸還領土 (簽署『人類宣言』之前所喪失的領土不在此限)。
當初是自己挑起戰端，一旦受到敵人的攻擊，就向帝國提出控訴。這跟財務大臣柯貝爾在出征前所提出的方案相同，都是相當不合理的詭辯。不過要怪也只能怪艾爾孚利登並未簽署『人類宣言』。尤里悟斯認為這不失為一帖良策，可是——
「蠢蛋！帝國可不是那麼好愚弄的國家！」
凱悟斯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這個方案。
「這次的侵略行動已經是遊走於法律邊緣了。只要我們提出要求，帝國雖然非得有所行 動，不過這件事是我們理虧在先，帝國對我們不會有什麼好印象。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極有可能會以這件事為藉口，逼迫我們父子兩下台，將我國當作傀儡擺布。」
「……」
既然凯悟斯都這麼表示了，尤里悟斯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凯悟斯見狀，頓時以鼻子冷哼了一聲，並提高音量下達命令。
「明白了嗎？那就給我加快腳步！無論如何都要在『拜恩』淪陷之前趕到！」
然而部隊的*強行軍卻遭到阻礙。(編註：行軍速度最快的階段。)
烏斯拉山脈隔開艾爾孚利登王國與阿米多尼亞公國南部邊境，其中歌德亞山谷正是橫斷山脈的行軍路線。當部隊抵達歌德亞山谷的時候，陸續出現許多士兵以及馬匹深陷泥濘、無法動彈的情況。
「這、這些爛泥是哪來的!?」
「可惡，戰馬陷入沼澤了！誰來幫我拉出來！」
「喂喂喂，去程的時候有經過這種地方嗎!?」
戰馬陷入沼澤、士兵在泥濘中掙扎的畫面隨處可見。
目睹眼前的慘狀，凯悟斯大為驚愕。
歌德亞山谷也是當初的進軍路線。當時地面並不像現在這樣滿布泥濘，士兵和戰馬都可以順利通過。
「為什麼？這幾天應該沒下雨才對，為什麼道路會變得這麼泥濘？」
這時一名士兵扯開喉嚨大聲叫喚，彷彿回應了凱悟斯的喃喃自語。
「敵、敵襲！」
剎那之間，箭矢的風切聲自黑暗中傳來，緊接著是物體碎裂的聲響。每當聲音響起，阿米多尼亞的將士就一個接一個倒地。這時，在旁邊舉著火把的一名士兵發出低沉的悲鳴，從馬背摔了下來，更是加強了凯悟斯的焦躁感。
「搞什麼!?出了什麼事!?」
這時一名士兵衝上前來報告。
「敵人的奇襲！王國軍似乎埋伏在這座山谷！敵人躲在樹林之中，以箭矢和冰塊攻擊我軍！」
「冰塊？」
「敵人中恐怕有水系魔導士！」
「魔導士……原來如此！可惡的傢伙，滿地泥濘就是那些人的傑作！」
凯悟斯氣得怒髮衝冠，尤里悟斯連忙加以勸阻。
「父親大人，請冷靜一點！王國軍的本隊已經赴往拜恩了，埋伏在這裡的人數不會太多。 而且大軍在這種狹窄的地形無法動彈，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這座山谷！」
「唔……可是路況這麼糟……」
「……讓士兵打頭陣吧。他們沒有沉下去的地方，就是活路。」
尤里悟斯的方案十分冷血，凯悟斯不禁睜大雙眼。
「把我軍的士兵當成墊腳石!?」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萬一父親大人陣亡，公國軍勢必分崩離析，甚至無法跟王國軍一較高下。請裁決吧。」
「……無可奈何嗎？」
犧牲士兵，尋求逃生的道路——若是相馬遇到同樣的情況，恐怕會為了不知道該如何抉擇而大為苦惱，然而凱悟斯卻立刻做出決定。
阿米多尼亞公國對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復仇心』，已經成為他們的中心思想了。即使列強環伺、國內的糧食以及財政亮起紅燈，阿米多尼亞依舊堅定地存活了下來，對於王國的復仇意志可說是最大的動機。苦了自己沒關係，只要讓王國更苦就好。
事實上就連過著苦日子的人民，也不覺得是公國高層對於軍事過度投資，讓他們的生活變得困苦，反而認為是王國奪走了屬於他們的財富。
也不想想都已經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
既然人民是這種想法，高層更是陷入了只要是為了與王國一戰，什麼都可以犧牲的思維。 在這個國家裡面，像露露亞以及柯貝爾那種願意就現有的資源來想辦法的人，反而是異類。
對於凯悟斯而言，比起失去士兵，無法與王國一戰才是大問題。因此他才毫不猶豫地下達命令。
「讓士兵前進！動作快，一定要脫離歌德亞山谷！」
凯悟斯下達這個慘無人道的命令之後，原本在後方的步兵反而被調至前方。跟在後面的騎兵無視於陷入泥沼無法動彈的步兵，循著安全的路線前進。
這一幕實在是太殘酷了。若只是陷入泥沼還好，然而在敵人的奇襲之下，陣腳大亂的數萬大軍不可能整齊排成一列，基本上是到處亂竄，甚至有人踩著陷入泥沼的士兵前進。
被戰馬所踐踏的士兵，個個死狀都十分淒慘。
◊ ◊ ◊
群木環繞的山坡上，有一群人正注視著眼前的人間煉獄。
這群人全都穿著漆黑皮甲，配備長弓或是魔法手杖，臉上還蒙著黑布。他們正是先前攻擊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的奇襲部隊，人數大概在兩千上下。黑衣軍團的正中央，有一名個頭略為嬌小，不過隱藏在盔甲之下的身材玲瓏有緻，一看就知道是個女性的人物。
她是奇襲部隊的隊長。
眼前的公國軍非但並未救助被泥沼困住的夥伴，甚至還踩著夥伴的身體撤退。為了生存， 人類居然連這麼殘酷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頓時讓她感到不寒而慄。
(有時候國王也不得不下達殘酷的命令。不過像他那種完全沒有絲毫猶豫的人物，身為國王會得不到人民的愛戴，就算是身為一個人，也是令人心生厭惡。)
就在她暗自沉思的時候，一名部下前來報告。
「『金絲雀』大人，公國軍的前鋒已經脫離山谷了，要不要追擊？」
聽到部下的報告，身為隊長的她搖了搖頭。
「沒這個必要。我們的任務是擾亂敵人，以及拖垮敵人的速度。再說我方的戰力只有兩 千，就算立刻追擊，也難以取得更進一步的戰果。任務已經圓滿達成，準備撤退吧。」
「是！」
前來報告的部下離開之後，她取下覆蓋在臉上的黑布。
這時遮蔽明月的烏雲剛好散去，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她美麗的『藍髮』。這位甚至連撥動長髮的動作都美得像幅畫的女子，正是王國的歌姬茱娜•多瑪。她在相馬的面前是在駐唱咖啡廳『羅雷萊』工作的歌姬茱娜，在海軍之中則是率領兩千士兵、唯一以搶灘為取向的海軍陸戰隊
隊長『金絲雀』。
是的。奇襲部隊的真實身分，正是艾克賽爾麾下的王國海軍陸戰隊。
如今總算是順利完成任務，茱娜不禁鬆了口氣。
(大祖母的手段那麼優秀，我可不能把事情搞砸了。)
大祖母指的是海軍大將艾克賽爾•沃達。
除了「歌姬」與「金絲雀」之外，茱娜的另一個身分是艾克賽爾的孫女。只不過艾克賽爾既多情又長壽，生下了許多兒女，若將孫子、曾孫……等等血親全都聚集起來，恐怕足以自成一座小鎮。親族的人數多到這種程度，真的是光靠血緣就可以竊取整個王國。為了避嫌，艾克賽爾只讓自己承襲『沃達』的姓氏，長大成人的孩子全都斷絕關係，送到其他家族當養子或是養女。
艾克賽爾的其中一名兒子入贅歷代經商的多瑪家之後，生下了孫女茱娜。
茱娜完全承襲了艾克賽爾的美貌，如今她見到阿米多尼亞士兵的屍體被棄置於現場，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置之不理的話，萬一讓野獸嚐到人肉的滋味，事情可就麻煩了。一息尚存的士兵全都當成俘虜加以救治，其餘的就地掩埋。」
「救治阿米多尼亞的士兵？」
「被自己國家的王所拋棄的士兵，由敵國國王相馬陛下出面拯救。這麼做只會提升陛下的威望，沒什麼不好的。」
「原來如此。」
茱娜連思維邏輯都跟外表一樣成熟。對部下做出指示之後，茱娜凝視著北北西的方向。相馬等人目前應該就在那裡。
接下來相馬以及其他人將與阿米多尼亞公國一戰。
茱娜將手抵在豐滿的胸部前，靜靜地閉上雙眼。
(陛下……一定要平安歸來。)
不是武運昌隆，而是平安歸來。此時此刻的海軍陸戰隊隊長『金絲雀』身上，微微湧現出相馬身邊的歌姬——茱娜•多瑪特有的情感。
◊ ◊ ◊
在歌德亞山谷遭遇奇襲之後，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的行軍速度大幅降低。脫離山谷之後重整部隊，赫然發現原本的三萬大軍銳減為一萬五千人。這代表除了在奇襲中陣亡、或是陷入沼澤被踐踏而死的士兵之外，還出現了為數眾多的逃兵。
而且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輜重部隊也只能丟下物資各自逃命，因此公國軍同時遭遇疲勞以及飢餓的侵襲。
士兵的壓力已經累積到最高點，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發。而且就算跟『拜恩』的守軍前後夾擊，區區一萬五千人的軍隊，也很難戰勝人數高達五萬五千的艾爾孚利登王國軍。
在這種情況下，凯悟斯八世首先追究輜重部隊長丟失軍糧的責任，當場將他斬首示眾，藉以安撫士兵的怨慰。
接著前往周遭的村落或是都市搜刮軍糧，同時進行徵兵，總算是勉強讓軍力增加至兩萬 五千人。過程中當然引起當地居民的不滿，然而面臨國家存亡的危機，凯悟斯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如此一來雖然勉強維持了兵力，但由於是在行軍途中順便徵召軍糧以及兵員，因此步調十分緩慢。撤退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抵達『拜恩』的時間依然是遙遙無期。
之後又花費了一整天的時間，阿米多尼亞公國軍總算來到大概當日之內就可以抵達『拜 恩』的距離。
然而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卻在這段期間，犯下致命的錯誤。
那就是行軍的速度太快了。這有什麼問題嗎？孫子不也說『兵貴神速』？相信有人會這麼認為。
然而孫子所謂的『兵』意指『戰爭』，原文是『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也就是「戰 爭(因為會消耗國力)貴在短期決戰，從未聽過進入長期抗戰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案例」的 意思。
因此現在公國軍應該引以為戒的，是《孫子兵法•軍爭篇》中的下面這句話。
【故軍爭為利，軍爭為危。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
『軍爭』是指看誰先確保戰略上的重要據點。
就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的山崎之戰而言，『天王山』就是重要據點。日俄戰爭則是『二〇三高地』。
一旦比敵人先占據這種重要據點，戰況確實對己方比較有利。
不過孫子也說，過於執著在這些重要據點，進而與敵人互相競爭，是非常危險的行為。率領全軍前往攻占，可能會被敵人先馳得點，可是只派快馬先行，又必須拋下輜重(搬運補給物資)部隊。
這樣子就算確保戰略據點，也是毫無意義。
另外孫子也認為若軍爭的行軍距離為百里，大概只有一成的部隊能夠順利抵達，而且三將 (上、中、少將)會落入敵手；若距離為五十里，只有一半的部隊可以抵達，上將會陣亡。 就算要鞏固戰略據點，士兵也早已疲憊不堪，若又缺少補給物資，那更是雪上加霜。
著眼於公國軍的行動，就會發現他們過度執著於首都『拜恩』，不惜拋下輜重部隊，白白消耗士兵的體力。
等於是做出孫子曾經說過的危險行為。
這樣的公國軍，抵達距離拜恩南方十幾公里遠的平原地帶之際，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以萬全的狀態等待己方到來的王國軍』陣容。
目睹眼前的陣容，凯悟斯只感到全身脫力，差點從馬背摔下來。
「不可能……難道『拜恩』已經淪陷了嗎……？」
沒有人可以回答凯悟斯的喃喃自語。
◊ ◊ ◊
就結論而言，此時此刻公都『拜恩』尚未被攻陷。
相馬所率領的五萬五千名艾爾孚利登王國軍，比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提早一天抵達目的地， 不過王國軍並未進攻由五千精銳部隊所固守的拜恩，而是分出一萬名士兵監視城內動向，本隊則移動到拜恩南方十幾公里遠的平原地帶，靜待即將到來的公國軍本隊。
相馬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阿米多尼亞公國軍本隊。
刻意將理應保密的攻略標的告訴凯悟斯，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對外宣稱要進攻拜恩，接著好整以暇地等待驚慌失措的公國軍趕到，再加以迎頭痛擊。這個妙計相當於兵法三十六計當中的第六計「聲東擊西」，更精確的說法則是重現第二計「圍魏救趙」的典故來源——亦即所謂的「桂陵之戰」。
這是第二代孫子——孫臏大破宿敵龐涓，並且成功生擒對方的計策。凯悟斯想必是無從識破吧。
相較於雖然擁有兩萬五千人軍隊，卻是人馬困頓，而且又失去許多物資的公國軍，王國軍食用邦喬替『全體將士』所準備的糧食之後，在平原地帶整整休息了一天，如今自然是士氣高昂。
做好萬全準備的五萬五千名王國軍VS人馬困頓的兩萬五千名公國軍。
這場戰役不必等到真正開打，就已經分出勝負了。
艾爾孚利登王國軍擺出*鶴翼陣，本營就設置於正中央。只見坐在行軍椅上的相馬站了起來，高高舉起右手，接著朝公國軍往下一揮。(編註：可以左右包抄的陣型。)
「「「喔喔喔喔喔！ 」」」
王國軍發出一陣怒吼。
於是艾爾孚利登王國與阿米多尼亞公國之間的最終決戰，正式揭開序幕。

艾爾孚利登故事成語講座 之四
棄鄉村攻首都
種 類             諺語。
意 義             付出低限度勞力，換取更大的利益。
興 故             一週戰爭期間，相馬以鄉下都市奧特穆拉為誘餌，引出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再伺機進攻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都。
相似語 (地球)     「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紫溟夜

第九章   決戰

後世以這個時代為主題的戲劇，多半將相馬•一也描繪成智勇兼備的名君。在戰場上以武力獨自擊敗無數敵方猛將，並以智力將敵軍玩弄於股掌之間，用良好的政策替人民帶來幸福。
然而歷史學家對這種評價抱持否定的態度。事實上相馬一生所發動的對外戰爭，光是一隻手就數得出來，而且也幾乎沒有英勇殺敵的場面。後世所流傳的種種戰功，全都是屬下的事蹟。
另外戲耍敵人的智計是否真的出於他的發想，也沒有確實證據。在相馬主政的時代，除了日後當上丞相的哈克亞之外，還有許多足智多謀的策士。或許相馬只是從他們的獻計當中，採用比較傑出的計策罷了。
內政方面確實不乏優秀的政策，不過若提到這些政策是否全都替人民帶來幸福，似乎也有待商榷。這點從相馬經常為自己的立場所苦，就可以看得出來。
若所有政策都一帆風順，相馬也不會那麼苦惱了。因此相馬本身的能力，並不如戲劇所描述的那麼傑出，這是歷史學家們共同的見解。
可是……
即使如此，認為相馬並非名君的人並不多。
歷史學家對相馬所抱持的共同見解之一，就是「擅於聚才與用才」。相馬身上雖然看不到特別傑出的能力，但在適才適所以及於必要地點集結必要兵力方面，相馬絕對是個天才。
相馬的名字第一次傳遍全大陸，契機就是與阿米多尼亞公國之間的對決。這場戰爭之所以贏得勝利，相馬的才能功不可沒。他很清楚自己有什麼能耐、沒有什麼本事，也願意將力有未逮的工作交給其他人負責。
或許這就是執政者最需要的資質也說不定。
◊ ◊ ◊
「居然這麼難纏……」
站在艾爾孚利登王國軍的本營遠眺戰況，我對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出乎意料之外的善戰感到驚愕。
『士氣高昂的五萬五千名王國軍』對上『人馬困頓的兩萬五千名公國軍』，這場戰鬥的勝負任誰都看得出來，然而公國軍卻挺下來了。不，應該說我軍攻不進去才對。
首先王國與公國的飛龍騎兵依然在上空進行纏鬥。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飛龍部隊並未在歌德亞山谷遭遇奇襲，而且又是騎乘飛龍，疲勞度有限，可說是公國軍當中精力最充沛的部隊。
他們人數雖然不到五百，一旦固守陣地，即使是人數多出一倍的艾爾孚利登飛龍部隊，也難以突破。掌握制空權之後，固然可以對戰局造成影響，不過兩邊應該沒那麼快分出高下。
結果勝負的趨勢，只能由地面上的戰鬥來決定了。
王國軍擺出的是鶴翼陣，正中央是路德溫率領的近衛騎士團+直屬禁軍一萬人，再加上一萬人陸軍，總共是兩萬兵力。左翼是古雷布率領的一萬五千名陸軍(哈爾和楓也在其中)，右翼則是莉希雅率領的陸軍+黑暗精靈的援軍，一共是一萬五千人。
原本希望莉希雅能夠待在本營，可是——
「這是最後的決戰，也讓我有所貢獻吧。」
莉希雅如此表示，而且不容我拒絕。陸軍現在應該還是滿混亂的，基於目前能夠統整陸軍的人才只有她而已，我只好不情願地答應。
莉希雅待在陸軍的時候就是偶像般的存在，再加上受到凱歐路克的薰陶，指揮方面不成問題，應該不會引起太大反彈。
基於保險起見，我請愛夏擔任她的貼身侍衛，不過莉希雅好歹是個公主，還是不希望她過於冒險。基於上述安排，結果在路德溫率領的中央部隊正後方的本營之中，只剩下被當成人質就近看管的卡露拉可以陪我聊天。
雖說是人質，卡露拉的手腳並未遭到束縛。
既然戴著『隸屬頸環』，只要試圖逃跑，或者是在傷害主人的瞬間，頸子就會被勒緊，因此不必束縛手腳也很安全。雖然搶下衛兵的長劍，或者是以銳利的爪子當成凶器，還是可以輕易殺死我就是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只不過卡露拉似乎完全沒有想對我做什麼的念頭，於是我開口詢問她：
「妳覺得呢？原本以為應該可以輕易攻陷才對。」
「……既然上了戰場，沒有人想打敗仗。大家都會為了不要打敗仗而拚命的。」
「說的也是。」
大概是一直站在旁邊也很無聊，卡露拉居然回應了我的問話。她曾經是空軍將領，應該比我更清楚現場的情況。
就是因為處於劣勢，所以才打死不退嗎？似乎有些棘手。
「我軍的右翼和左翼，也就是莉希雅和古雷布的部隊似乎沒什麼動作。積極包圍的話，不是就可以殲滅敵人了嗎？」
「……既然這麼認為，派出快馬傳令如何？」
卡露拉的語氣擺明了就是在考驗我，一副反問我「最後的答案是什麼？」的模樣。於是我低頭沉思，卻找不到解答。
「……我不知道。相較於只會紙上談兵的我，莉希雅應該更懂得如何指揮軍隊。我看還是不要隨便下令，交由現場來判斷好了。」
聽到我的回答，卡露拉微微一笑。
「哈哈哈，這樣就對了。」
看來似乎是正確答案。
「妳應該知道原因吧？能不能告訴我？」
「敵軍的人數。」
「人數？」
卡露拉指著戰場。
「我只是在旁邊剛好聽到而已。那裡的公國軍，不就是當初包圍奧特穆拉的三萬大軍嗎？ 而且已經在撤退途中遭遇奇襲。」
「沒錯。」
「不過兵力看起來似乎沒減少許多。」
「嗯？這麼說來……」
大軍的人數不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不過對方的人數，確實只比我軍五萬五千人的一半稍微少了一點而已。粗估大概是兩萬五千人吧。
茱娜率領的海軍陸戰隊曾在歌德亞山谷成功突襲，對於被奇襲的軍隊而言，看起來確實沒受到太大的損傷。
「難道是奇襲並未奏效？」
「不，就戰場上的實際情況看來，公國軍各部隊的士氣存在著明顯的落差。我想應該是在沿途的都市強制徵兵，藉以補充遭遇奇襲的時候所折損的兵力。少數部隊的士氣低落，就是這個原因。」
「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的國家基本上都有所謂的常備軍。
看在地球人的眼裡，在這個世界橫行霸道的巨大野生動物，其實跟魔物沒什麼兩樣，因此更需要隨時可以動員的兵力。艾爾孚利登王國的陸、海、空軍以及直屬禁軍也是。當然在情況危急的時候，也會向人民徵兵。以我國為例，三公領地以外的貴族軍，幾乎都是從民間徵召而來的。
我準備在戰爭結束之後，吸收包括貴族軍在內的所有軍隊，建立全新的統一軍，同時解除人民的軍役，讓他們回歸民間。與其擔心兵力減少，提升生產力才是當務之急。
當然，入侵我國的公國軍理應也是常備軍+徵兵的編制。可以徵召的兵員，應該都已經徵召完畢了。
所以遭遇奇襲之後所徵召的新兵，等於是先前『無法徵召的兵員』。
例如年老力衰的人民，或者是四海為家的冒險者(根據冒險者公會的契約，當國家有難的時候，可以對國內冒險者徵兵。由於國家每年必須向公會繳納固定金額當成回報，我已經終止該項契約了)。
卡露拉認為這樣子士氣當然不可能提升。
「像這種烏合之眾不必特別理會，遲早也會自動瓦解。若選擇包圍，反而會刺激他們團結起來。所以莉希雅和古雷布大人才會靜待他們陣前逃亡、自亂陣腳。」
「原來如此，交由現場來判斷果然是對的。」
這種情況還是應該信任站在第一線的人，千萬別不懂裝懂，站在高處頤指氣使。更何況我們又不是沒有這方面的人才。
「我這個大將還是乖乖當個吉祥物，待在本營什麼都不做吧。」
「這不太好吧？陛下不是國王嗎？」
「國王只在戰前以及戰後才派得上用場。除此之外……大概就是在戰敗的時候，以自己的腦袋換取我方將士的生命吧。」
聽到我這麼一說，卡露拉頓時睜大雙眼，以無法置信的眼神凝視著我。奇怪了，她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表情？
「我說錯了什麼嗎？」
「……陛下不怕死嗎？」
卡露拉如此反問。她在說什麼啊？
「當然怕囉，我又不是想自殺的人。」
「可是陛下剛剛不是說戰敗的時候，願意獻出自己的腦袋？陛下早就有這層覺悟？」
「咦……啊……對耶，真奇怪……」
卡露拉說的沒錯。仔細一想……確實怪怪的。
為什麼我會把獻出自己的腦袋視為理所當然？
我知道這是國王應盡的義務。既然是代表國家者，集大權於一身的同時，也必須背負相對的責任。這就是國王的立場。
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原本的我……不是一個膽小鬼嗎？不是只愛自己嗎？不是因為不想被引渡到帝國，所以才繼承王位，致力於發展內政？
——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愛惜生命了？
卡露拉以擔憂的眼神注視著我。
「沒、沒事吧？哪裡不舒服嗎？」
「……」
不舒服……生病……故障……
身為一個人，我一定是哪裡壞掉了。
嗯，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經卡露拉這麼一提，這才發現我現在的精神狀況不太正常。
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無論是自己的，或是他人的。
所以才會毫無抗拒地拿生命算數學。用《可以拯救的生命》減去《將會失去的生命》，如果答案是正數，就會選擇這個方案。
彷彿一直以來都是這種系統。
這時，之前跟莉希雅說過的那句話突然浮現腦海——
『即使再怎麼不想做，也是非做不可。畢竟我現在是個國王。』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知不覺中，我成了一個國王……」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陛下不是一直是個國王嗎？」
卡露拉一副狀況外的表情，不過我倒是很篤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知不覺中……就在連我也渾然未覺的情況下，我被名為國家的系統所綁架……說服自己程式就是這麼寫的，且總是做出『最完美』的選擇。」
「系統？程式？到底在說什麼啊!?」
卡露拉提高音量，我卻只能報以自我解嘲的笑容。
「卡露拉，或許我是個『虛偽的人』。」
「什麼!?」
「畢竟……若不化身爲真正的國王，就不能把士兵送上戰場了。」
我是個膽小鬼，害怕受傷，更畏懼死亡。
我也不想看到其他人受傷，甚至是死亡的景象。像我這種人若要以國王的身分面對戰爭， 就只能『化身』成國家系統所設定的國王。
因為我是國王，國王就是這樣。我只能說服自己、封印自己，才能去做該做的事。不這麼做的話，因為自己的抉擇而失去許多人命——這種沉重的責任一定會把我壓垮的。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自我解嘲。
「真的不應該嘲笑前任國王。若有人接手，我恨不得現在就立刻退出呢。」
「……在我面前說這種喪氣話又能怎樣？」
「剛好相反，這種喪氣話能讓莉希雅他們聽見嗎？ 」
莉希雅希望我繼續當個國王，愛夏、茱娜、哈克亞、邦喬以及小巴也都願意侍奉我這個國王，這番話絕對不能被他們聽到。尤其莉希雅生性耿直，恐怕會把當初父親將王位硬塞給我的做法當成是自己的責任。
「妳曾經是我的敵人，所以我才讓妳知道。」
「……一點都不值得高興。」
就在我們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
我們所注目的戰場，似乎發生了變化。
◊ ◊ ◊
持續激戰的戰場上，公國軍突然開始潰敗。
之前就算是面對數量占據優勢的王國軍連番猛攻，公國軍依然咬緊牙關固守陣地，如今卻陸續出現臨陣脫逃的士兵。開始逃亡的人，全都是公國軍從脫離歌德亞山谷，一直到抵達這座平原的期間，於各地臨時徵召的士兵。
阿米多尼亞公國的男子屆法定年齡之後就有從軍的義務，同時也必須接受戰鬥訓練，不過他們平常都是一般平民百姓，突然被派往戰況不利的前線，當然提升不了士氣。
於是逃兵紛紛湧向尚未完成包圍的南方戰線。
阿米多尼亞試圖以就地正法的手段迫使逃兵繼續作戰，然而臨時徵召的士兵人數將近一萬人，根本無濟於事。
而且隨著逃兵的人數愈來愈多，陣式也出現了破綻，最後連尚未出現逃兵的部隊都受到影響。艾爾孚利登陣營當然不會錯失良機。
「哈爾，就是現在喔！」
「終於等到了！弟兄們，大家上！」
「「「喔喔喔喔喔！！ 」」」
王國軍左翼在楓的指示之下，由哈爾帕德率領部下展開突擊，試圖完成包圍網。哈爾帕德在這次戰役中率領十餘名陸軍部下，以小隊長的身分接受楓的指揮。他並未騎馬，而是揮舞兩把長戟，掃蕩陷入混亂的敵軍。阿米多尼亞陣營的一名將軍發現事態不妙，立刻在馬背上大聲疾呼。
「別讓敵人完成包圍網！利用遠距離攻擊，阻撓敵人推進左翼部隊！」
下一秒鐘，公國軍的箭矢以及魔法，頓時朝著哈爾帕德所率領的部隊鋪天蓋地而來。
「【大地之牆】！」
然而，楓所召喚出來的長度一百公尺、高度大約兩〜三公尺的土牆，在緊要關頭之際保護了哈爾帕德的部隊。公國軍見狀，頓時大吃一驚。
得以在一瞬間製造土牆的魔導士，放眼過去的大陸，也不過區區五人。楓的個性固然軟弱了點，腦袋卻十分靈光，更是土系魔法的天才。
哈爾帕德背對著土牆藏好之後，向同樣躲在土牆後面的士兵們下令。
「不能讓楓搶盡風頭！我們也要扳回一城！」
「「「喔喔喔！」」」
於是哈爾帕德的小隊隔著土牆，向公國軍發射箭矢以及魔法。哈爾帕德更是舉起曾經在蘭德爾近郊的戰鬥當中，對付賽姆傭兵的火焰長槍，朝著公國軍丟了出去。
之前一直維持攻勢的公國軍被攻得措手不及，有些士兵被箭矢命中，有些士兵成為一團火球，陣型頓時大亂。眼見機不可失，哈爾帕德立刻衝上前。
「趁著敵陣大亂的時候，一口氣殺進去吧！」
另一方面，陷入混亂的公國軍之中，公國的將軍試圖讓部隊冷靜下來。
「大家不要驚慌！敵人的目的就是要我們自亂陣腳！」
將軍站在前線努力督戰，士兵的混亂卻沒有平息的跡象。氣急敗壞的將軍策馬奔向一名不知所措的的士兵，突然砍下士兵的腦袋。
「安靜下來！否則就跟這傢伙一樣身首分家！」
「你先安靜下來再說吧。」
「什麼!?」
將軍驚覺不對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的哈爾帕德，就站在他面前。
只見哈爾帕德張開雙臂，左右兩手的長戟利刃就像剪刀一樣夾住將軍的身體，連同戰馬一起剪成兩段。
前將軍的上半身噗咚一聲掉落地面。
由於事出突然，沒有腦袋的戰馬依然站在原地，將軍的下半身也還坐在馬鞍上，鮮血自一人一馬的傷口噴了出來。目睹眼前的慘狀，公國軍頓時戰意全消。
雙戟一閃，甩掉血糊的哈爾帕德大聲怒吼。
「禁軍士官哈爾帕德•馬古那砍下敵將的腦袋！下一個輪到誰了 ？」
鮮血自他雙手握著的長戟滴了下來，而他怒吼的表情彷彿是惡鬼羅剎。
哈爾帕德與相馬以及楓的年紀相仿，平常就對兩人抱持著一種對抗意識，今天更是因此而燃起了熊熊鬥志。如今相馬指揮大軍，楓則是以智略輔佐路德溫，說什麼都不能讓彼此之間的差距愈來愈大！這份信念，成為哈爾帕德最大的動力。
親眼目睹氣勢逼人的哈爾帕德，阿米多尼亞士兵的心情就像是在暗夜裡遇上了惡鬼。士兵們的心中浮現出「不想跟那種人交手」的念頭，爭先恐後地逃離了戰場。
當時遭遇了哈爾帕德，之後在這場戰爭當中倖存下來的公國軍退役士兵，日後是這麼描述的——
『當時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明明只是一個年輕人，卻連身經百戰的老手也不願跟他一較 高下。之後聽說那就是「赤鬼哈爾」，這才終於恍然大悟。今天能夠活下來，真的是祖上積 德……』
『赤鬼哈爾』在日後成為相馬旗下的代表性人物，他的英勇事蹟就是從這場戰役開始的。 這種帶領部下一馬當先衝入敵陣的作風，即使成為一軍之將也沒有改變。相馬雖然屢次以 「指揮官不應親身涉險」加以規勸，哈爾帕德卻表示「這才符合我的個性」，始終充耳不聞。
事實上哈爾帕德每次都存活了下來，而且還建立了不少功績，因此相馬也不便多說什麼。 雖然此舉讓楓十分擔心，不過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 ◊ ◊
「哈啊啊啊啊！」
另一方面，莉希雅也在王國軍的右翼勇猛作戰。
身為右翼部隊的指揮官，莉希雅騎著戰馬親赴前線。
每當莉希雅朝著敵陣刺出軍刀，出現在空中的冰刃，就會撕裂阿米多尼亞士兵的身體。宛如女武神的英姿，實在是美得令人讚嘆。
然而事實上剛好相反，此時此刻的莉希雅處於焦躁不安、氣急敗壞，完全稱不上冷靜的狀態。
一舉一動這麼高調，當然會成為敵人的目標。
「不要怕！包圍起來之後一舉拿下！」
在阿米多尼亞部隊長的命令之下，敵方士兵紛紛湧向莉希雅。
莉希雅再怎麼英勇，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被手持長槍的士兵包圍之後，也無法以戰馬的機動力強行突破。
眼見敵人的槍尖就要逼近莉希雅，就在這個時候——
「公主！可惡的傢伙，給我滾遠一點！」
愛夏在緊要關頭追了上來，她舞動手中的巨劍，驅散敵人的士兵。
保護莉希雅固然是愛夏所肩負的使命，不過她的巨劍不適合在馬背上使用，因此選擇了步行的她現在才趕到。只見愛夏以巨劍的斬擊以及風壓殲滅周遭敵人之後，噙著淚水跑到莉希雅身邊。
「公主大人，千萬別冒險啊！」
「……抱歉，我太衝動了。」
見到淚流滿面、苦心勸諫的愛夏，莉希雅這才恢復了冷靜。於是騎在馬背上的她伸出手， 輕拍愛夏剛好跟她小腿等高的頭頂。
「不過多少也得冒個險。我想盡快結束這場戰鬥。」
「公主大人？」
莉希雅露出悲痛的神情，愛夏頓時困惑起來。
一開始公國軍固然是氣勢十足，不過目前的戰況是艾爾孚利登占了上風。阿米多尼亞陣營已經陸續出現逃兵，接下來只要慢慢包圍，不久後一定是勝利在望，用不著急於一時。
然而莉希雅卻以悲痛神情對愛夏開口：
「愛夏，妳對最近的相馬有什麼看法？」
「看法？意思是？」
「不覺得……他在勉強自己嗎？」
「這……說的也是。」
愛夏對相馬可說是一片赤誠，看在她的眼裡，相馬現在的表情相當嚇人。不對，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壞掉』的表情。
令人忍不住替他擔心。
當然，目前正值雙方交戰的期間，君王在這種情況下嘻皮笑臉的話，恐怕也是大有問題， 不過總覺得相馬是在勉強自己扮演國王的角色。愛夏還是希望相馬常保微笑。
「這場戰役結束之後……陛下是否會露出笑容呢？」
面對愛夏的詢問，莉希雅在剎那之間睜大了雙眼，不過很快就微微一笑。
「我們來讓他露出笑容吧。」
「！說的也是！」
愛夏抬起頭，重新舉起手中的長劍，站在莉希雅面前。
「不過還是請公主大人退下吧。您有個什麼萬一，陛下可就笑不出來了。」
「……也是，我會收斂的。」
「殺敵的工作，就交給在下吧！」
「不行。如果妳有個什麼萬一，相馬可就笑不出來了。」
「……是這樣嗎？」
「沒錯。」
「是嗎？」
於是兩人相視而笑。不過到了下一秒鐘，立刻轉變為武人的表情。
「公主大人，那就彼此都珍惜生命吧。」
「嗯，一起結束這場惱人的戰爭。」
兩人一同奔向戰場。
◊ ◊ ◊
艾爾孚利登王國軍與阿米多尼亞公國軍之間的戰鬥接近尾聲。
逐漸被包圍的公國軍正中央，阿米多尼亞公王凯悟斯八世坐在行軍椅上，表情十分難看。 偷襲包圍首都『拜恩』的王國軍，並與城內的守軍裡外夾擊的計畫已經成為泡影。王國軍並未包圍『拜恩』，而是在平原地帶靜待公國軍本隊出現。歷經強行軍以及歌德亞山谷的奇襲
之後，已經大為疲憊的公國軍，直接與兵力多出一倍、且應該充分休息過的王國軍進入戰鬥。
王國軍打從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首都『拜恩』，而是公國軍本隊。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凯悟斯的項上人頭才對。知道這件事之後，凯悟斯八世氣得咬牙切齒。
公國軍在戰鬥初期的表現雖然勇猛，不過大為疲憊、又臨時向人民徵兵的灌水軍隊，不可能支撐太久。如今已經有士兵開始逃亡，完全無法重整態勢。
局勢發展至此，有所覺悟的凯悟斯召回正在前線指揮的尤里悟斯。
尤里悟斯返回本營，怒氣沖沖地站在凯悟斯的面前。
「父親大人！臨時把我找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一旦離開前線，士兵們可能會抵擋不住艾爾孚利登的攻擊！」
「……尤里悟斯。」
凱悟斯的表情十分平靜。
「你先脫離戰場吧。」
「這、這是在說什麼!?戰鬥才剛開始……」
「我們輸了。」
面對大為困惑的尤里悟斯，凯悟斯的語氣充滿了自嘲。
「我們公國軍非常強大，士兵的素質絕對不輸王國軍。然而長時間行軍造成人馬困頓，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扭轉雙方的戰力差距。我負責爭取時間，趁著包圍網尚未完成之前殺出一條血路，你就獨自逃脫吧。」
凯悟斯承認自己的失敗，這個事實讓尤里悟斯感到一陣暈眩。不過細細咀嚼凱悟斯的說 詞，尤里悟斯知道自己可不能在這裡倒下。
「可是……既然如此，請父親大人撤退吧！我來爭取時間！」
「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艾爾孚利登的目標，是我的項上人頭。」
凯悟斯已經決定戰死在這裡了，他此時此刻的思路格外清晰，並已看穿相馬等人的用意。
「我是艾爾孚利登的眼中釘、肉中刺。王國的貴族之中，不乏與我們互通消息的人。艾爾孚利登打算殺了我，藉以摘除危險的新芽。」
「……」
「再加上在公國內部，我又是反王國派的領頭羊。當初的勢力是強硬派壓過穩健派，公國才會對王國採取強硬路線。如果我不在了，穩健派應該會再度得勢吧。」
阿米多尼亞公國與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國力，存在著明顯落差。
無論是領土、人口、兵力、經濟，全都落後於王國。
更何況除了艾爾孚利登王國之外，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北部與具備獨特價值觀的宗教國家 『路那利亞正教皇國』、南部與以北進為方針的『多爾齊斯共和國』、西部與只要價碼談妥就 會派遣軍隊的中立國『傭兵國家賽姆』接壤。
心志不堅的人總是只想到自保，隨時都會向其他國家靠攏。因此阿米多尼亞之所以成為阿米多尼亞，凱悟斯這顆壓艙石是不可或缺的。而艾爾孚利登的目的，就是要移開這顆壓艙石。尤里悟斯睜大雙眼。
「難道……難道相馬是為了除掉父親大人，才設下這次的陷阱!?甚至不惜以本國的領土為誘餌!?」
「尤里悟斯，你千萬不能大意。這次的國王不是亞貝特所能相比的。」
凯悟斯已經不將相馬當成嘴上無毛的年輕國王了。
「因此艾爾孚利登不會放過我的。就算我選擇撤退，他們也會追到地獄的盡頭。畢竟只有我死了，才能讓他們放心。」
「……」
「所以我要留在這裡，讓他們見識阿米多尼亞人的尊嚴。」
「！我也要一起陪同！」
「不行！若連你都失去了，公國將何去何從！」
「還有露露亞在。」
「哼……她不行。率領阿米多尼亞的人，必須化身為『毒蛇』才行。有朝一日咬死王國的毒蛇！露露亞是狡猾的『蛇』，卻沒有『毒』。」
凯悟斯不假辭色地批評起自己的女兒。目睹凱悟斯近乎瘋狂的模樣，尤里悟斯感到些許恐懼，不過還是大著膽子詢問：
「父親大人，所謂的『毒』是指什麼？」
「就是對艾爾孚利登王國復仇的意志。我阿米多尼亞公國，之所以在列強環繞的處境下維持獨立、致力開墾貧乏的土地、忍受飢餓、在嚴苛的環境下開採礦石、保有國家的體制，就是肇因於對王國復仇的意志。王國從我們手中奪走肥沃土地，對王國的憎恨正是促使我們變得更強、更富足的動力來源……露露亞空有經濟方面的長才，卻獨缺這種復仇意志。多少從我身上繼承毒蛇血脈的人只有你而已，尤里悟斯。」
凱悟斯站了起來，將雙手搭在尤里悟斯的肩上。
「所以你必須活下來。繼承復仇的意志，讓阿米多尼亞帶著阿米多尼亞的驕傲永世存續， 這個重責大任非你莫屬。」
「父親大人……」
尤里悟斯十分困惑，自己體內真的流著這種毒蛇的血液嗎？在尤里悟斯的認知當中，王國確實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然而他真的能夠跟眼前的凯悟斯一樣，將自己的熱情燃燒到極致嗎？
眼見尤里悟斯有所遲疑，凯悟斯說道：
「事態發展至此，用不著擔心會被王國當成傀儡。向帝國求援吧。這麼一來，就可以預防王國併吞阿米多尼亞了。」
「可是……誠如父親大人所言，這次的行動與人類宣言有所抵觸，帝國真的會原諒我們嗎？ 」
「把所有責任推到我身上即可。阿米多尼亞的復仇鬼無視兒子勸阻，不顧帝國反對入侵王國。就這麼簡單。」
尤里悟斯倒抽了 一口氣。凯悟斯不但打算戰死沙場，甚至還要將所有惡名一肩扛下。尤里悟斯向來給人冷酷無情的印象，此時此刻也不禁大為震撼，眼神更是流露出憎恨王國的光芒。
尤里悟斯的眼神讓凯悟斯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同時也收回壓在尤里悟斯肩膀上的雙手。
「去吧，尤里悟斯。別讓阿米多尼亞的靈魂消失了。」
「……抱歉。」
尤里悟斯行了個禮，旋即轉身離去。凯悟斯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尤里悟斯的背影消失之 後，這才嘆了口氣，換上另一種表情。
凱悟斯以武人特有的嚴肅神情拔出腰間的長劍，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絲焦慮以及迷惘了。
「接下來就以一介武人的身分，展現阿米多尼亞人的風骨。」
◊ ◊ ◊
「……情況不太妙。」
站在一旁遠眺戰場的卡露拉突然這麼說。
戰場上的公國軍敗色已濃，不斷出現逃兵以及投降的士兵。目前只有本營附近的士兵依然頑強抵抗，不過他們已經遭到包圍，應該是難逃被殲滅的命運。
情況哪裡不妙？
「有什麼不對嗎？」
「敵軍總帥凯悟斯八世沒有逃跑的跡象，似乎打算戰死在這裡。」
「不打算逃跑的話，對我們不是更有利嗎？」
「……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已經逃脫，肉體不夠強壯的人已經陣亡，就結果而言，目前依然在抵抗的凯悟斯身邊，全都是精銳部隊。那些部隊一旦成為死兵，可不是隨便抓幾個人就擋得下來的。更何況現在勝負已分，將士們更不可能跟敵人捨命相搏。」
經卡露拉這麼提醒之後，我遠眺戰場。敵軍本隊已經剩下不到五百人了，我方的四萬大軍卻遲遲無法予以殲滅。即使擁有數萬人的軍隊，一個士兵最多也只能攻擊三名敵軍。若敵人聚集起來，數字還會更低。
更何況敵人全都抱著必死的決心，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相較之下，我方是勝利者，自然會比較愛惜生命。畢竟人死了之後，榮華富貴也跟著化為烏有，所以才無法捨命進攻。
背脊一陣發涼，我對類似的『歷史案例』非常清楚。
例如「大坂夏之陣」，真田幸村率領三千士兵展開敢死攻擊，結果一萬三千名人的松平忠直軍遭到突破，只差一步就取得總大將德川家康的首級。另外，中國的「垓下之戰」，落敗的項羽只率領直屬親兵二十八騎，就多次擊退勝利者劉邦所派遣的數千人追擊部隊。
戰意若落差太大，兵力多寡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不管集結再多人，沒有戰意的部隊就是無法取勝。
(……那個部隊應該會直取我的項上人頭吧。)
老實說真的很恐怖。孫子也說死兵不可擋。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讓凯悟斯溜掉了。一旦被他逃離戰場，之前的犧牲等於是白費了。
可是……萬一……若真的有什麼萬一……
「卡露拉。」
我向身旁的卡露拉開口。
「怎麼？」
「……有事跟妳商量。」
◊ ◊ ◊
「目標只有敵軍國王相馬•一也的首級！」
騎在馬上的凯悟斯八世提高音量。
凱悟斯集結身邊的五百名精銳部隊，準備對王國軍本營發動敢死突擊。數萬敵軍正團團包圍，衝入敵陣絕對是有死無生的不歸路。
就算真的殺了相馬，也只會落得被其他小兵殺死的命運。
不過這五十年之間，對艾爾孚利登的憎恨自上一代傳承下來，已經深植這些親兵的骨髓， 此時此刻更是毫無懼意。
「讓艾爾孚利登那些傢伙，見識阿米多尼亞人的氣節以及勇氣吧！」
「「「喔喔喔喔」」」
聽見親兵們的怒吼，凯悟斯高舉長劍，對準王國軍的正中央奮力一揮。
「弟兄們！上吧！」
凯悟斯八世率領大約五百人的精銳騎兵，朝著王國軍的正中央直奔而出。
揮舞長劍掃蕩沿途的將士，以馬蹄踏平敵人的士兵，甚至連依舊在抵抗的我方士兵都不放過，凯悟斯八世宛如狂風暴雨般銳不可擋。這應該就是火焰在熄滅之前的最後一道光芒吧，所以才會特別耀眼。
「凯悟斯八世!?他瘋了嗎!?」
負責把守中央的近衛騎士團長路德溫騎著白馬，以苦澀的表情注視著近乎瘋狂的那群人。
這種毫無計畫的突擊行動，完全是自殺行為。
(確實是自殺行為沒錯。大概是眼見大勢已去，只求壯烈犧牲吧。老實說還真的很不想對上這種敵人。)
路德溫重新戴上被他脫下來的頭盔，高舉突擊型的騎兵長槍，朝著在身後待命的近衛騎士團發話。
「我們的後面就是陛下！所以我們是王國的盾牌！以近衛騎士團之名起誓，就算犧牲生 命，也要阻止那一群敵人！」
「「「喔喔喔喔！！ 」」」
「出擊！」
路德溫率領兩千名近衛騎士團迎了上去。
沒過多久，就跟凯悟斯率領的五百親兵正面衝突。
凯悟斯麾下的親兵當中，大約有一半左右在這次的撞擊當中飛了出去。
近衛騎士團大概也損失了同樣人數的戰力。不過就原本的兵力來看，損失還是比敵人輕 微。於是雙方直接進入馬蹄聲此起彼落的混戰狀態。
路德溫在敵我交雜的情況下，尋找凯悟斯的身影。
「找到你了，凯悟斯！」
路德溫終於在混戰當中依然直衝本營的數名騎兵當中，發現披著華麗披風，疑似凯悟斯的人物。
「你是什麼人！」
「王國軍近衛騎士團長路德溫•亞克斯！」
「哼，王都的花瓶部隊。」
「住口！我要殺了你，結束這場戰爭！」
路德溫快馬加鞭衝上前，結果圍繞在披風男身邊的數名親兵，居然各自朝著不同方向散 開，彷彿事先說好似的。
(親兵居然棄凯悟斯於不顧？)
對方的行動引起路德溫的疑心，不過他的意識依然集中在眼前的男子身上。斗篷男似乎使出渾身解數，才勉強化解路德溫的長槍攻勢。
「咕……花瓶部隊居然挺有一手的！」
「不管是不是花瓶，我的長槍是為了貫穿陛下的敵人而存在！」
路德溫以槍尖將敵人的長劍往上一撥，旋即朝著敵人毫無防備的身體奮力一刺。長槍不偏不倚地沒入對方的體內，甚至貫穿了華麗的披風。
口吐鮮血的男子頹然垂首，嘴角卻微微一笑。
「了不起……只可惜……毫無意義……」
「什麼？」
只見男子抬起頭，朝著天空大叫一聲。
「公王陛下……願您……一償夙願……！」
打量著大叫一聲之後氣絕身亡的男子，路德溫大為驚愕。
仔細想想，公國與王國之間並無邦交，路德溫並不知道凯悟斯的長相。
就算只是『一個親兵披著凯悟斯的披風』，路德溫也會將那個人當成凯悟斯。如果真正的凯悟斯混雜在剛剛四處散開的親兵之中……！
「唔！陛下！」
路德溫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一名親兵正單槍匹馬地衝向本營。
◊ ◊ ◊
「報告！ 一名敵方的騎兵，正以驚人之勢朝著本營過來了！」
衝進本營的士兵如此報告的時候，我已經向卡露拉交代好事情了……還好，總算還來得 及。然而聽到我的要求之後，卡露拉卻睜大了雙眼，上下排牙齒咬得喀喀作響，直盯著我的雙眼流露出憤怒的視線。
「這是……命令嗎？」
「不，沒那麼嚴重。就算我沒特別交代，妳應該也會這麼做吧？」
我試圖碰觸卡露拉的頸環，結果右手被她一掌拍掉。這時卡露拉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身上戴著『隸屬頸環』，卻將主人的手拍掉，當然會變成這樣。
「咕……開什麼玩笑……」
表情雖然很痛苦，卡露拉還是怒視著我。
「開什麼玩笑！這種要求，我怎麼可能接受！」
卡露拉情緒激動，完全沒把縮緊的頸環放在心上。
「可是，這只是為了預防萬一……」
「廢話少說！現在就命令我『打倒那個傢伙』！」
卡露拉指著朝著這裡而來的敵方騎兵的方向。
「我身上戴著『隸屬頸環』，沒有陛下的許可不能擅自離開！快點做出許可！那傢伙…… 由我來解決！」
「……妳願意出戰？」
這實在有點難以相信，不過卡露拉倒是以鼻子哼了一聲。
「不是為了陛下，而是為了莉希雅。而且我也不願見到陛下這種表情。」
這種表情？我現在的表情是什麼？
令人生畏？悲痛？還是沒出息的表情？
眼見我在臉上摸來摸去，卡露拉氣得直跺腳。
「快點下令！為了莉希雅『打倒那個傢伙』！」
「……好，就聽妳的。」
既然是為了莉希雅，就姑且相信她吧。
「拜託妳了，卡露拉。打倒那個騎兵，結束這場戰爭吧。」
「遵命！」
卡露拉低頭領命之後，從附近兩名衛兵身上各抽出一把長劍，然後就拍動背上的龍翼一飛沖天。
稍微滯留於半空中之後，卡露拉鎖定了目標，旋即宛如攻擊獵物的老鷹，往南方飛去。
◊ ◊ ◊
『卡露拉……我將妳的奴隸所有權人改成莉希雅。』
相馬突然對卡露拉這麼說。
只要主人願意，確實可以將『隸屬頸環』的所有權轉讓他人。
所有權轉讓之後，卡露拉就可以傷害相馬了。
相馬為什麼突然這這麼說？
經卡露拉這麼一問，相馬指著直逼而來的那群死兵。
『他們的目標是我。只要殺了我，他們的戰意就會燃燒殆盡，到時候想要殲滅他們應該很容易才對。所以我才想拜託妳，如果我在這場戰鬥中不幸陣亡，請將「禪讓王位」的訊息告知莉希雅。嗯……算是我的遺言吧。』
『遺言？開玩笑的吧？』
卡露拉反問了回去，結果相馬的表情十分嚴肅。
『不，我是認真的。身為一個國王，必須考慮到最壞的情況。很抱歉必須在這種局勢未明的情況下，讓妳承擔這個重責大任，不過只要打倒凯悟斯，攻陷拜恩應該也是很簡單的事情。之後只要依照哈克亞的計畫來執行，自然是一帆風順。』
說到這裡，相馬『笑了』。
親眼目睹相馬的笑容，卡露拉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國王是大權在握的人，並支配著國家的一切。侍奉國王的武人，往往會流於這種認知。
因此卡露拉才會懷疑相馬根本是篡奪了王位。
被絕對的權力所蠱惑，從單純善良的前任國王亞貝特手中騙取王位，同時強迫莉希雅訂定婚約，藉以鞏固自身的權威。雖然莉希雅日後的來信讓卡露拉知道她的懷疑純屬誤會，她卻依然有幾分不相信，所以才會跟隨決定跟凯歐路克同進退的卡斯德爾。
難道相馬其實並沒有被權力所蠱惑？
成為俘虜之後就近觀察，卡露拉逐漸萌生出這種念頭。
結果剛剛的那句話，終於讓卡露拉搞清楚了。
『或許我是個「虛偽的人」。』
『若不化身爲真正的國王，就不能把士兵送上戰場了。』
成為真正的國王，這就是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國王的證據。
(相馬一點都不想成為國王……)
如果天生少根筋，能夠忽視伴隨著權力而來的責任與義務，或許可以輕鬆當個國王。然而對於瞭解這種責任與義務的人來說，權力無疑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相馬努力讓自己成為國王，一直承受著這種重擔。
當初懷疑他所掠奪的一切，其實都是被迫接受的。
(來自前任國王亞貝特、來自莉希雅、來自部下、來自這個國家的人民，他背負起各種重 擔。目睹輕言死亡的相馬，原本以為可能是他的『身體』出了狀況，結果根本不是。出了狀況的地方，其實是『心』才對。)
在不知不覺當中，相馬的心被沉重的負荷所侵蝕。
(就是因為有所察覺，莉希雅才會那麼努力、那麼義無反顧地支持相馬。)
事到如今，卡露拉終於明白了。
(事到如今……沒錯，真的是事到如今……)
自己已成待罪之身，靜候發落。
事到如今，就算是為了相馬出征，也改變不了什麼。
然而眼見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脅，卻不忘留下遺言，表示要將王位交給莉希雅，卡露拉無法對這樣的相馬坐視不管。如果相馬死在這裡，莉希雅將會哀痛欲絕。
(我的冥頑不靈，造成了莉希雅許多痛苦。我不能再讓莉希雅傷心難過了！)
於是卡露拉舉起手中的雙劍。
「所以我要打倒你！」
「什麼!?」
卡露拉在半空中，滑向單槍匹馬朝著本營直衝而來的敵將，高舉雙劍往下一揮。她打算透過奇襲，立刻結束一切。
然而敵將雙手舉劍，擋住了這一波攻擊。對方應該是被攻得措手不及才對，看來似乎是挺有膽識。卡露拉將身體彎成<字形，乘著煞不住的氣勢雙腳一踢，命中對方破綻百出的身體。
「嗚咕……」
敵將被踢下馬背，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不過他立刻起身，舉起長劍直視卡露拉。
「妳是……半龍人？」
「你應該是滿有名氣的將領吧。我是卡斯德爾•巴卡斯的女兒卡露拉。」
「卡斯德爾？他不是起兵反抗國王嗎？」
「……沒錯，結果落得這副模樣。」
卡露拉指著脖子上的奴隸鎖。敵將見狀，頓時大吼一聲。
「那就給我退開！我的目標只有相馬的人頭！」
「很抱歉，現在已經無法讓你稱心如意了。」
「相馬不也是妳的敵人？」
「曾經是我的敵人沒錯。不過他也是我摯友的心上人，可不能讓你殺了他。」
「搞不清楚妳在說些什麼！乾脆一起送你們下地獄吧！」
敵將的長劍襲向卡露拉。
卡露拉雙劍交叉，擋住了這一劍，沉重的壓力卻讓她單膝著地。
半龍人的力量遠勝於一般人，這一劍居然足以讓半龍人單膝著地，看來敵將顯然並非人 族。
「不會吧!?這真的是人類的力量!?」
「你們這些王國人民花天酒地的期間，我們可是不忘鍛鍊魔法以及武藝！」
「……原來如此，土系魔法嗎？」
前往黑暗精靈的故鄉進行救援的時候也曾經提過，土系魔法是操縱重力的魔法。對方應該是瞬間增加了劍尖的重量，藉以提升斬擊的威力。
敵將將卡露拉往前推的同時厲聲大吼。
「我們王家的夙願就是向艾爾孚利登復仇！因此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摩拳擦掌，只為了在這裡實現王家三代的夙願！」
「原來如此，你就是凯悟斯！」
發現敵將的真實身分之後，卡露拉以右手長劍化解對方的重劍，左手的長劍從下往上順勢一挑。凯悟斯在緊要關頭往後一跳，躲過了卡露拉的攻擊。
卡露拉隨即劍指凯悟斯。
「身為一國的公王，在展開復仇之前，不是應該先替人民著想嗎？」
「哼，我們可不是軟弱的艾爾孚利登王家。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公王，向來都是以強大力量以及堅定意志來帶領人民！」
「……是哦？看到你之後，頓時覺得亞貝特大人也是一個名君了。」
雖然沒有特別出色，也沒有特別不好的地方，至少亞貝特的治世平穩而安定。凯悟斯為了滿足自己的復仇心不惜發動戰爭，完全不顧人民的生活，終究不是被人民所愛戴的國王。
「我可不希望相馬成為像你這樣的國王。」
「哼，我也不求敵人的肯定……喝！」
凱悟斯突然以手拄地。下一秒鐘，卡露拉周圍的地面浮現出尖刺狀的隆起。從地面冒出的尖刺襲向卡露拉。
卡露拉雖然勉強躲過，但由於四周的地形變得跟劍山一樣，結果翅膀被尖刺勾到，頓時陷入動彈不得的窘境。好巧不巧，這正是莉希雅捕獲卡斯德爾的戰術，結果卡露拉也中了同樣的計。
「可惡！」
「竟敢阻止我前進，準備接受報應吧！」
凯悟斯朝著焦急萬分的卡露拉送出長劍。
卡露拉不禁閉上雙眼，物體被刺穿的聲音傳入耳中。
……可是一直感受不到疼痛。卡露拉戰戰競競地睜開眼睛，矮矮胖胖的不知名物體頓時映入眼簾。那是圓滾滾、體積龐大的白色物體。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可以塞進一個人的巨大人偶。這個圓滾滾的人偶搶在卡露拉與凯悟斯之間，以身體擋下這一劍。
「「啊……」」
人偶突然出現，卡露拉和凯悟斯無不瞪大雙眼。
就在這個時候——
「快點脫身，卡露拉！」
卡露拉頓時大夢初醒，以長劍掃平讓自己動彈不得的地面，順利逃脫了出來。重整態勢之後，卡露拉望著聲音方向，再度睜大雙眼。
「你就是相馬•一也？」
凯悟斯似乎也注意到了。
仔細一看，相馬就站在距離兩人大約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他周圍飄浮著四個人偶，造型跟先前替卡露拉擋住凯悟斯攻擊的人偶一樣。保護卡露拉的是『武藏坊小弟(大)』，相馬身邊的則是『武藏坊小弟(中)』。
「笨蛋！你怎麼跑出來了！」
降落在相馬身邊的同時，卡露拉大聲斥責。相馬則是聳聳肩膀。
「就只剩這傢伙而已。我方士兵應該很快就會聚集過來了，與其待在本營，還不如跟妳一起作戰，比較可以拖延時間。」
「萬一你死了，莉希雅可是會很難過的！」
「所以我來這裡是為了存活。集中戰力才是正道。相較於你我分別與敵人交手，還不如一開始就共同對抗敵人，這樣子才能提高存活率。」
說話的同時，相馬伸手往前一揮。
於是手持強弩的兩個『武藏坊小弟(中)』朝著凱悟斯拉弓射箭。箭矢往凯悟斯的方向直 飛了過去，只見凯悟斯一腳將礙事的『武藏坊小弟(大)』踢飛之後，以手中長劍擊落兩支箭矢。
這次輪到相馬說不出話來了。
「我們抵擋得住嗎？」
「小心，那個男人是個不容忽視的強者。」
在卡露拉的提醒之下，相馬繃緊了神經。
就在這個時候——
「相馬.一也！」
凯悟斯目露精光，大吼一聲。
「我要打倒你，毀滅整個王國！」
「……不好意思，就算你殺了我，王國也不會毀滅。」
凯悟斯雖然嚇人，相馬還是微微一笑。
「人才齊聚一堂、交通網絡建構完成、都市整備完畢，繁榮的基礎已經打下。就算我不在了，不管之後是誰接手，都可以順利發展。」
「既然如此，我就消滅一切！」
凯悟斯伸長了手臂，地面在一瞬間發射出小石塊。
「「休想得逞！」」
相馬與卡露拉同時開口。
首先是手持盾牌的兩個『武藏坊小弟(中)』站在前面，擋住了攻擊。緊接著卡露拉同時 繞到凯悟斯側面，高舉長劍奮力一揮。
凯悟斯架起長劍擋住卡露拉的攻擊，旋即一腳將她踢開，以身上的披風覆蓋全身，擋住相馬再度釋放的兩支箭矢。這個世界存在著強化物品的附加魔法，披風也是效果不錯的防具。
「可惡！明明是個國王，也未免太強了吧？」
「他跟你的鍛鍊方式截然不同……哈！」
回應相馬的同時，卡露拉朝著凱悟斯釋放火球。
「咕！」
凯悟斯再度以披風抵擋火球。等到火勢熄滅之後，凯悟斯陸續踢起地上的石塊。相馬利用人偶的盾牌擋住了石塊，卻也知道盾牌被敲得坑坑洞洞，眼看就快不能用了。再這樣下去，根本無法拖延時間。
這時相馬突然想起一件事——
「起來吧！」
相馬喚醒倒在地上的『武藏坊小弟(大)』，直接撲向凯悟斯。凯悟斯大喝一聲「礙事！」之後，一劍將『武藏坊小弟(大)』砍成兩半。然而『武藏坊小弟(大)』的上半身，卻牢牢抓住凱悟斯的手。
「什麼!?」
「趁現在，卡露拉！燒了那個人偶！」
「啊!?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快點！」
「好、好吧！」
一臉莫名其妙的卡露拉朝著『武藏坊小弟(大)』釋放火焰。當火焰接觸『武藏坊小弟 (大)』瞬間，頓時冒出一陣閃光。
緊接著砰的一聲，火光與黑煙迅速膨脹，籠罩在凯悟斯的身上。簡而言之，就是爆炸了。 近距離承受火焰以及爆炸的風壓，凯悟斯頓時飛了十公尺之遠。
最後凯悟斯仰躺在地，全身上下焦黑一片。
「那是什麼？」
卡露拉靠了過來，詢問相馬。
計畫相當順利。相馬鬆了 口氣的同時，回答卡露拉的問題。
「那個人偶背後的葛籠，放了很多工具。我剛剛想起裡面有個類似焙烙火矢的東西，一點火就會爆炸。近距離承受爆炸的威力，強如凯悟斯也會……」
「……他還在動。」
聽到卡露拉這麼說，相馬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近距離承受爆炸威力的凯悟斯，居然從地面站了起來。他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踏著鬼魅般的腳步接近兩人。
「我要……毀滅王國……展現阿米多尼亞的風骨……」
凯悟斯喃喃自語，他的雙眼已經對不準焦距了。
簡直就是執念的集合體。
「好可怕的人……」
卡露拉不禁喃喃自語，相馬也同意她的說法。凯悟斯一心一意只想毀滅王國，他的執念同時讓相馬感到恐懼與敬畏。
就在這個時候——
咻噠噠噠！
無數箭矢刺入凯悟斯體內。弓兵部隊重整隊形之後終於趕到，旋即朝著凯悟斯展開齊射。 凯悟斯停下腳步，身體微微搖晃，眼看著就要倒地。這時他卻倒持手中的長劍，鼓起殘餘的力量，以擲標槍的要領往前一扔。
長劍畫出一道弧線，插在相馬腳邊的地上。
「……居然還能射這麼遠，這就是你的執著嗎？」
讚嘆之餘，相馬有感而發。雖然不知道凯悟斯聽不聽得到，相馬還是對他這麼說。
「阿米多尼亞人的風骨確實不同凡響！你的英雄事蹟將廣為流傳！阿米多尼亞公王凱悟斯八世！我……艾爾孚利登國王相馬，今生今世都無法忘懷你的可怕！」
相馬說完之後，凯悟斯的嘴角似乎微微一笑。之後便緩緩地往前倒下，一動也不動了。
相馬親眼見證凯悟斯最後的時刻。之後他低頭俯視腳邊的長劍。
「我是否應該學習這種義無反顧的堅持呢？」
「陛下變成那樣的話，莉希雅會流淚的。」
站在身旁的卡露拉如此表示。
「……也是。」
相馬跪在凱悟斯一動也不動的遺體面前，併攏雙掌誠心祝禱。卡露拉不知道這個行為代表了什麼，頓時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是在做什麼？」
「生前不管是怎樣的人，死後都會成佛……也就是神。這是我那個世界的風俗習慣。所以我希望他不再留戀人世，盡快成佛吧。」
「為了這種復仇鬼？」
「所以更需要這麼做。妳總不希望他帶著怨恨成為惡靈，到處作祟吧？」
「真是現實的宗教。」
相馬笑著起身，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之後，又嘆了口氣。
「……我還是第一次在戰場上看到死人。」
聽見相馬的說法，卡露拉冷冷地哼了一聲。
「現在說這種話是怎樣？之前明明就命令手下將士殺了敵軍。」
「妳可真是嚴格啊。」
兩人交談的時候，得知本營陷入危機的其他人總算是趕到了。莉希雅、愛夏、路德溫、哈爾帕德以及楓發現凯悟斯倒臥在地上，頓時大吃一驚。莉希雅更是抱緊了相馬。
「你也加入戰鬥了嗎？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
全身上下都被莉希雅摸遍，相馬不禁面露苦笑。
「我沒事。大家趕到之前，我跟卡露拉勉強壓制住敵人。」
「是哦？……卡露拉，謝謝妳保護相馬。」
「……只是順便而已。」
卡露拉不好當著莉希雅本人表示這麼做是「為了莉希雅」，只好別過頭，保持沉默。看著兩人的模樣，相馬拍了拍手。
「既然這裡已經告一段落，準備進駐拜恩吧。」
跟其他夥伴開始移動之後，相馬看到有人在搬運凯悟斯的遺體。稍微瞄了兩眼，凯悟斯臉上的表情似乎十分滿足。
(武力過人的你……也只能選擇這條道路。你衷心相信對王國的復仇等於公國人民的幸 福，我並不想否定你的一切。)
相馬不願破壞戰勝之後的氣氛，於是便默默地在內心祝禱。
(我不認為你的做法是正確的，卻也不認為你做錯了什麼。即使如此，我還是要打倒你， 繼續往前邁進。)
——為了保護莉希雅、保護被我視為家人的所有人。
◊ ◊ ◊
一段時間之後，阿米多尼亞公國首都『拜恩』以「保證所有守軍的生命安全，以及允許有意願的人退出城內(禁止攜出除了手持行李之外的所有財物)」，以及「歸還凯悟斯的遺體」為條件，接受了開城的要求。相馬率領全軍進入『拜恩』，為人稱『一週戰爭』的一連串戰鬥劃下句點。
不過劃下句點的，純粹只是戰鬥行為而已。

紫溟夜

終章 真正的開幕

相馬等人與阿米多尼亞公國展開決戰的時候——
艾爾孚利登王國宰相哈克亞•庫歐米在紅龍城邑的卡斯德爾居城進行戰後處置。由於相馬必須面對與公國之間的決戰，戰後處理一直沒什麼進展，因此才由哈克亞代為執行。
宰相也是文官，這裡正是哈克亞的戰場。
卡斯德爾的辦公室之中，只聽得到哈克亞振筆疾書的聲音。
城內一片寂靜。這座城堡的主人卡斯德爾，已經被移送至王都『帕納姆』。在巴卡斯家工作的絕大多數傭人都已經前往瀉湖城，投靠由艾克賽爾照看的卡斯德爾妻子——艾克賽拉。
因此城內只剩下守備士兵，以及少數文官。
咚、咚、。
這時輕輕的敲門聲傳入耳中。
「請進。」
「……不好意思，我送資料過來。」
如此表示之後進入辦公室的人，正是巴。
巴是負責聯繫犀龍的窗口，等一下就要動身前往阿米多尼亞。由於她還是個小孩子，不好一起帶上戰場，因此在塵埃落定之前，暫時跟哈克亞一起行動。
哈克亞微微一笑，停下手邊的工作。
「原來是義妹大人，其實您不必這麼做的。」
「不，我也想做些什麼。」
巴的尾巴低垂，不過一對狼耳倒是不停抽動，一刻也閒不下來。哈克亞見狀，不禁露出苦笑。
「您擔心陛下他們嗎？」
「——……是的。」
心事被哈克亞說中，巴的耳朵頓時垂了下來。
「偏偏在這種時候……我什麼也不能做……」
「真要這麼說的話，其實我也一樣。」
從巴的手中接過資料之後，哈克亞輕撫她的頭。
「這次的計畫經過反覆推敲，不會有問題的。雖然發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狀況，例如卡邁因公爵的策略或是巴卡斯公爵的敵對，不過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陛下、公主以及其他人一定會平安歸來的，用不著替他們擔心。」
「……嗯！」
哈克亞處之泰然的態度替巴增添了不少勇氣，回答的聲音也格外開朗。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士兵衝進辦公室，語氣十分激動。
「報告！相馬陛下的大軍於拜恩近郊迎戰阿米多尼亞公國軍，已經予以擊退！我方取得莫大勝利！」
原來是戰勝的捷報，巴頓時綻放笑顏。
喀噠！
接獲報告之後，哈克亞立刻站了起來。向來面無表情的他，此時此刻卻顯得有些激動。
「……」
看到哈克亞的模樣，巴略感吃驚。察覺到巴的視線之後，哈克亞尷尬地輕咳一聲。
「……身為一個參謀，就算很想知道自己擬定的策略結果到底如何，也不應該表現出來。 這樣子只會引起部下不安。」
聽起來多少有些替自己辯解的感覺。
巴強忍著內心的笑意，向她的宰相老師舉手敬禮。
「是的，老師。我明白了。」
「……」
巴是主人的義妹，同時也是自己的學生，被她這麼一鬧，哈克亞的表情頓時有些尷尬。即使是聰明過人的黑衣宰相，在可愛的學生面前也是毫無形象可言。
◊ ◊ ◊
進入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都『拜恩』之前，我向全體軍隊下達命令。
「等一下我們就要進入『拜恩』，這座城市已經納入艾爾孚利登王國的領地！因此城內的居民都是王國的一份子，嚴禁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等等行徑！違反命令的人，無論身分高低、不問罪行輕重，一律斬首示眾！請各位牢記在心！」
向全體軍隊下達這項命令之後，我私下找來路德溫，將事先準備好的紙條遞給他。
「這張紙條寫的是什麼？人名嗎？」
面露疑色的路德溫接過紙條之後，提出了問題。於是我點點頭，盡可能以冷靜的口吻回答。
「路德溫……找出紙條上的這五個人，將他們斬首示眾。罪名是『試圖洗劫拜恩的民宅』。」
「什麼？他們到底是……」
「他們是凯歐路克透過古雷布送給我的禮物。這五個人都是隸屬於陸軍，不過在大軍停留於卡邁因領地的期間犯下入侵民宅、對婦女施暴以及殺人的罪行。反正早晚都要處刑，不如就用來殺雞儆猴吧。」
「……遵命。」
路德溫恭敬行禮，旋即退下。
不久之後，拜恩城門附近陳列了五顆人頭。立在旁邊的看板上面寫著『搶劫未遂』的『罪 狀』，警惕進出城門的眾多將士。結果入城的王國軍非但沒出現殺人放火的暴行，就算是無法接受戰敗的市民向他們投擲石頭，也沒有人敢還手。
這件事反而讓阿米多尼亞的人民對王國抱持著一份敬畏。
既然城內的安全得到了保障，我也跟著進入拜恩。
這次不是搭乘馬車，而是騎馬入城。我是勝利者，坐在馬車裡面似乎不夠威風。只是不久之前才習慣騎馬，技術不是很熟練。不過有愛夏替我牽馬，應該沒問題才對。
於是我與莉希雅並駕同行，欣賞『拜恩』的街景。
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都『拜恩』。
身為一個軍事國家，阿米多尼亞公國所建造的這座軍事都市既是入侵艾爾孚利登王國的中繼站，同時也是防禦王國入侵的前線基地。而且基於公國不管在哪方面都不願意被王國比下去的獨特氣質，城市本身的規模足以匹敵『帕納姆』。
進入拜恩之後，目睹實用價值與虛榮混雜在一起的都市結構，我萌生出一種強烈意念。
好想重新規劃。
平民的住宅區過於密集，巷道也十分複雜，簡直可以稱之為『迷宮街』了。目的地明明是王城，卻被迫在城中繞來繞去，遲遲無法抵達。甚至連應該是貴族的豪宅，也夾雜在住宅區之中。
不過發現豪宅的土地高於平民區(不是指價位，而是高低落差)之後，這才明白這種都市 結構所代表的意義。應該是為了在發生戰爭的時候，讓攻破城門的敵方士兵在『迷宮街』失去方向，同時以貴族的豪宅充當要塞，攻擊城內的敵軍吧。
……該怎麼說呢？有點走火入魔的感覺。
這種都市結構固然是敵人的惡夢，對於居民來說也不怎麼友善。移動之際非常不方便，而且建築物過於密集的話，發生火災的時候也容易造成延燒。這種跟無疆界的理念背道而馳的都市結構，實在是令人頭痛。
看來只能針對整座都市重新規劃了。
確實是一座值得重新規劃的都市。一想到接下來的內政工作絕對是堆積如山，我的心情頓時黯淡了起來。
「相馬？怎麼啦？」
「……沒事。」
「？」
「看到王城了。」
莉希雅露出疑惑的神情。敷衍她的同時，我也重新打起精神。
進入位於拜恩市中心的王城之後，我來到謁見廳，坐在曾經屬於凯悟斯八世的寶座上。凯悟斯應該是崇尚威權的類型吧。
聽說阿米多尼亞的國庫空虛，不過謁見廳的裝潢倒是相當氣派。說不定花在裝潢上面的預算，還比帕納姆城高出許多。
既然有這筆預算，為什麼不花在更需要的地方呢？我忍不住想要質問已經不在人世的城主。
莉希雅站在我旁邊，擔任護衛愛夏在斜後方待命，其他家臣則是恭敬地站在數個台階之後的地毯上。真是好久不見的國王排場啊。
我示意大家各自提出報告，於是就從路德溫開始。
「首先是凯悟斯八世在城中的家人，目前並未掌握行蹤。除了在戰場上逃亡的長子尤里悟斯之外，似乎另有一位公主，不過幾天前就已經失蹤了。另外財務大臣以及數名重要官員也不見蹤影，應該是在我們抵達拜恩之前，就已經離開這座都市了。」
「嗯……公主也就罷了，少了行政官員可是一大損失。立刻聯繫帕納姆，請馬克斯派幾個官員過來。紅龍城邑的善後工作結束之後，哈克也也會立刻趕來。」
「遵命。」
路德溫低頭行禮，接著報告的是邦喬。
「報、報告國庫的狀況，是的。資金和糧食的存量幾乎見底，只能說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不過武器的數量倒是不少，是的。」
「若必須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守城，到時候該怎麼辦？」
「啊，若只將王城的守軍列入計算，大概有三個月的糧食。不過考慮到這座都市的所有居民，恐怕連一個星期都撐不了。」
「意思是不管市民的死活嗎？果然是個軍事國家……出售剩餘的武器換取資金。另外我打算在情況穩定下來之前配給糧食，可以從王國送過來嗎？」
「王國的糧食也不甚充裕，不過只支援部分應該沒問題。這裡距離王國不遠，只要沿途安全獲得保障，應該有辦法才對，是的。」
「那就將確保運輸路線視為當務之急。下一個，古雷布。」
接下來輪到哈爾的父親，也就是目前統率陸軍的古雷布•馬古那進行報告。
「或許是陛下的『殺雞儆猴』出現了效果，士兵們無不嚴守紀律。不過禁慾的生活持續太久，恐怕會有人按捺不住。萬一對當地居民造成傷害，人民的支持度難保不會降至谷底。」
「有這種問題？城裡面不是有酒店以及『花街』嗎？費用由我這邊支付，你去跟老闆交 涉，備妥美酒和妓女。」
「這不妥吧？」
古雷布提高音量，似乎大為驚訝。我說錯了什麼嗎？
「總不能對一般市民造成困擾。」
「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讓士兵們花天酒地，這樣真的妥當嗎？現在挾著戰勝的氣勢， 併吞阿米多尼亞全國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原來如此。
「攻陷的領地只限於『拜恩』，不會再另開戰端了。」
「是嗎？我覺得應該趁著還有能力的時候，給予敵人致命打擊。」
身旁的莉希雅提出質疑，我還是搖了搖頭。
「不管再怎麼開疆拓土、不管攻陷再多的都市，只要帝國出面，一切都將成泡影，徒留讓王國將士白白犧牲的結果。」
話才剛說完，現場的氣氛頓時為之凍結。莉希雅小心翼翼地詢問：
「帝國……會出面嗎？」
「一定會出面干預，這是我跟哈克亞的見解。阿米多尼亞公國是簽署『人類宣言』的同盟國，如今國境線被武力所改變，身為盟主的帝國豈有不出面干預的道理？」
大陸最強的國家『大凯歐斯帝國』所提倡的『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通稱「人類宣言)」）的三大條文之一，就是『不承認人類之間的武力衝突所造成的國境線改變』。如今條文遭到挑戰，身為盟主的帝國必須為阿米多尼亞公國討回公道。一開始應該會採用交涉談判的方式，情況需要的話，就算是動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至於艾爾孚利登與帝國之間的戰力差距，大概相當於現代的日本與美國吧。
「當初是公國軍主動入侵，為什麼是我們遭到譴責？」
「國際條約就是這麼回事。阿米多尼亞應該會主張『並未簽署條約的艾爾孚利登必須負起全責』吧。」
「唔……早知如此，我們也應該簽署『人類宣言』才對……咦？這麼說來，為什麼不加盟？你應該知道在沒有加盟的情況下與阿米多尼亞開戰，最後一定會變成這樣吧？」
面對莉希雅的質問，我搔搔後腦勺笑了笑。
「那是因為無法加盟，宣言本身有個陷阱。」
「陷阱？」
「嗯，不知道帝國有沒有發現。」
到底是沒發現呢？還是已經發現了，卻假裝沒看到？
不管怎樣，宣言中的陷阱非常危險，未來極有可能成為帝國瓦解的肇因。我無法在這種有缺陷的宣言上面署名。
於是我站了起來，向在場的所有人宣布：
「在帝國有所行動之前，開始戰後的處置吧。」
——接下來才是國王表現的時候。

紫溟夜

戰後的終章

位於大陸西部的『大凯歐斯帝國』。
除了魔王領地之外，大凱歐斯大帝國在這塊大陸上坐擁最大的領土，無論是人口、戰力、 技術以及經濟，都遠勝於其他國家。
艾爾孚利登王國雖然在人類陣營國家中擁有第二大領土，相較於帝國的國力也是不堪一 擊。如果王國真的打算跟帝國分庭亢禮，除了併吞整個阿米多尼亞公國之外，還必須具備兩倍的國力。
而且這個數字純粹只是跟單一帝國比較的結果，若跟帝國的盟友為敵，恐怕再也無法容身於這塊大陸。
王國唯一勝過帝國的地方，大概只有悠久的歷史吧。
帝國比王國稍微年輕了一些。在大陸上各種異種族互相攻伐、大小國家林立的『大混亂 期』尾聲，艾爾孚利登將不同的種族團結起來，建立了獨立國家。相較之下，當時的『凯歐斯王國』是由一個國王透過中央集權的政體，結合人族力量建立起來的獨裁國家。
通常在亂世之中，反而是中央集權的國家比較強大。
那是因為個人意志所做出的決定，能夠當場就反應下去，得以立刻付諸執行的關係。『大 混亂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凱歐斯王國已經成為全大陸最強的國家了。然而當時依然是群雄割據的勢力之一，沒有人想像得到日後居然成了現在這種大帝國。
巨大的變革肇始於距今大約一百年前，誕生於凯歐斯王國的一名英雄。
瑪拿斯•凯歐斯。
日後人稱『凯歐斯大帝』的人物。
瑪拿斯是凯歐斯國王的次子，由於國王與長子在對抗大陸西北部的國家『尤弗利亞王國』 的戰爭中不幸陣亡，因此得以繼承王位。瑪拿斯即位之後，大家當然期待他對尤弗利亞王國展開復仇戰。
然而瑪拿斯非但未發起復仇戰，反而還迎娶尤弗利亞國王的女兒為妻，締結了姻親關係。 而且還主動將名字改為瑪拿斯•尤弗利亞，化解了尤弗利亞王國的戒心。
這些舉動當然在凱歐斯國內引起不小反彈，不過瑪拿斯是個軍事天才，一一加以鎮壓。身為軍事天才，瑪拿斯知道凯歐斯王國現在的國力跟尤弗利亞王國不相上下，一旦雙方爆發戰爭，很容易陷入泥沼，到時候只會讓國力大幅衰退。
瑪拿斯的計畫是先利用尤弗利亞王國併吞周圍的小國，等到雙方國力呈現絕對性的差距之後，再來併吞尤弗利亞王國。
事實上當瑪拿斯併吞周遭小國，製造出絕對性國力差距之後，他立刻攻滅了妻子的娘家， 也就是尤弗利亞王國。
或許是心中有愧，尤弗利亞王國滅亡後，瑪拿斯依然持續使用尤弗利亞的姓氏，並未改回凯歐斯。
因此現在大凯歐斯王家也以尤弗利亞為姓氏。
尤弗利亞王國滅亡之後，瑪拿斯持續對外侵略，很快就成為一統大陸西側的大國。從那個時候開始，凯歐斯王國正式改名為『大凯歐斯帝國』。這個超級大國的出現，也對並未與帝國接壤的其他國家造成莫大衝擊。
時間往後推到數十年前，以相馬的角度來看，前前任艾爾孚利登國王之所以走上對外擴張的路線，應該也是基於對帝國的戒心。
整個世界雖然已經走向協調合作的路線，然而面對帝國的威脅，還是想要著眼於強化本 國。然而前前任國王沒有瑪拿斯的雄才大略，當時雖然將阿米多尼亞王國一半的領土納入掌 中，欠缺計畫性的對外擴張卻也造成了國家財政的惡化，最後被憂國憂民的部下所刺殺。
之後王國陷入了王位繼承權的紛爭(當時的三公不願介入紛爭，紛紛回到各自的領地)， 王族的成員一一遭到殺害，幾乎快要死絕。
莉希雅的母親當時還是個少女，僥倖在紛爭當中存活了下來。之後繼承了王位，招看似平庸的亞貝特為夫婿，這才勉強讓國家安定了下來。
將話題拉回到帝國吧。
成為一大勢力的帝國夢想著統一大陸，結果位居關鍵的瑪拿斯，在依然有一番作為的五十歲之齡溘然長逝。雖然也有遭到暗殺的說法，不過罹患疾病才是真相。再怎麼偉大的英雄，也戰勝不了病魔。
瑪拿斯逝世之後，帝國的國運開始走下坡。領導風格強烈的人物所建造的國家，一旦失去了領導人，就會開始分裂。這在地球上是很常見的。舉凡亞歷山大帝國、蒙古帝國、秦帝國等等，擴張速度太快的國家，往往傳不過三代就陷入分裂。大凯歐斯帝國當然也不例外。
第二任皇帝在對瑪拿斯忠心耿耿的老臣輔佐之下，維持了一番榮景。
然而第三任皇帝即位的時候，這些老臣已經不在人世了。
由於帝國是以人族為主的國家，家臣之中沒有像艾克賽爾那種侍奉王家好幾個世代的長壽種族。為了獲得家臣支持，第三代皇帝再度發動對外侵略，試圖向國內外證明自己有能力繼承初代皇帝瑪拿斯的統一大業。
然而發生於距今六十年前的這場戰爭，最後演變成世界大戰，重創了許多國家。帝國當然也不例外，超出預期的高額軍費拖垮了國家的財政，反而對支持度造成負面影響。
於是帝國爆發多次內亂，第三代皇帝也在其中一次內亂當中，死於叛軍之手。當初第三代皇帝為了繼承統一全世界的大業，不惜發動戰爭，結果這場戰爭所造成的傷害，卻反而促使全世界走向協調合作的路線，這實在是一大諷刺。
在混亂中即位的第四代皇帝放棄擴張路線，專注於內政。這雖然是聰明的判斷，卻被諸侯譏為過於消極。第五代皇帝即位的時候，各路諸侯對帝國的向心力已經蕩然無存，大家都認為帝國遲早會出現分裂。
然而大約距今十年前，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魔王領地的出現』。面對異形大軍突如其來的攻勢，帝國喪失了許多北方領土，其中也包括了過去尤弗利亞王國的領地。不過其他國家也面臨了同樣的危機，直接促成了人類陣營的團結。
結果盟主的角色，自然落在擁有最大領土以及最大戰力的帝國身上。帝國因為魔王領地的出現，躲過了分裂的危機。
帝國雖然成為人類陣營的盟主，然而一開始人類陣營的腳步並不一致，結果在對抗魔物的過程中陷入苦戰。而且還在深入魔王領地的戰鬥之中，遭遇前所未有的慘敗。
另外第五代皇帝是書生型的人物，並不擅長作戰。無法適應戰場生活的他身心倶疲，最後於五年前過世。
第五代皇帝膝下無子，繼承皇位的是當年只有十四歲的少女。
她的名字叫做瑪莉亞•尤弗利亞。
而她目前是現年十九歲的大凯歐斯帝國女皇(皇帝是男性的稱號，故另行設之)。
由於當年過於年幼，又是一名女性，反對她即位的聲音不在少數。然而即位之後，她立刻發揮天生的魅力。
首先，她改變了向來以人族為優先的帝國方針，開始起用其他種族的人才。若是在承平時期，此舉或許會引起人族反彈，然而當時面臨魔王領地的威脅，事態非常緊急。畢竟得先留得一條命，才能討論地位以及名聲的問題。
這項政策切中時代的需要，深獲臣民的支持。
瑪莉亞所推行的政策之中，最偉大的一項就是提倡『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通稱「人類宣言」)』。
面對魔王領地的威脅，她呼籲全體人類攜手合作共同反抗。
『不承認人類之間的武力衝突所造成的國境線改變』、『尊重各國境內不同民族之權利 平等以及自決權』、『距離魔王領地較遠的國家，必須支援仳鄰魔王領地、充當防坡堤的國 家』。主要以這三條宣言構成的人類宣言，不但強調『共同對抗魔王軍』，同時也觸及了『終 止戰爭』以及『種族平等』的議題，堪稱是劃時代的產物。
另外瑪莉亞致力於濟弱扶傾，美麗的外貌以及不論種族、不分貧富、一律平等對待的善良心地，深深擄獲了人民的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自然而然地這麼稱呼她。
——『帝國聖女』。
◊ ◊ ◊
如今『帝國聖女瑪莉亞』，正愁容滿面地待在位於大凯歐斯帝國的帝都『伐洛亞』王城的房間之中。
寂靜的夜晚，房間裡面並未點上任何燈火。在月光的映照之下，佇立窗邊的模樣看起來格外夢幻。曲線曼妙的勻稱肉體包覆在純白禮服之下，擁有一頭大波浪金髮的美少女——若說她就是大陸最強國家的女皇，又有誰會相信？
瑪莉亞隔著玻璃窗凝視夜空中的皎潔明月，又再度嘆了口氣。
這時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門。
於是瑪莉亞挺直了腰桿，說了聲「請進」，一名少女從門外進入房間。
「皇姊，打擾了。」
身穿軍服的這名少女，長得跟瑪莉亞一模一樣。
兩人的差別，大概在於這名少女將一頭長髮綁成馬尾，以及眼神較為銳利。這也難怪，因為她正是比瑪莉亞小兩歲的妹妹貞德•尤弗利亞。
「貞德•尤弗利亞即將以陸軍總帥的身分，前往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都『拜恩』。」
貞德站在姊姊的面前，行了軍禮之後如此報告。
人稱「女版瑪拿斯」的頁德，天生具備軍事長才，目前是皇位繼承權排名第一的公主，同時也是指揮陸軍的總帥。
瑪莉亞負責內政，貞德負責外交。繁重的國家大事曾經讓前任皇帝過勞而死，目前兩姊妹是透過分工合作的方式共同承擔。
另外貞德下面還有個小一歲的妹妹，聽說她是前所未有的怪人，從未在公開場合現身。面對前來報告的貞德，瑪莉亞露出愧疚的神情。
「嗯……去見那個勇者王嗎？」
「……是的。雖然很不願意依照阿米多尼亞的意思去做，還是得跟對方交涉，要求歸還占領中的『拜恩』。」
貞德的表情十分苦惱。自稱是阿米多尼亞『公王』的尤里悟斯，其所派出的使者來到帝都『伐洛亞』，也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
『艾爾孚利登王國占領「拜恩」的行為，嚴重挑戰了禁止國境線改變的「人類宣言」。希望身為盟主的瑪莉亞•尤弗利亞女皇陛下，協助我們討回「拜恩」。』
使者做出以上要求。
帝國當然已經掌握了當初是阿米多尼亞先開啟戰端的情報。然而面對帝國方面的指責，使者卻表示「那是前任公王凯悟斯大人無視於尤里悟斯大人的制止，擅自採取的行動。與尤里悟斯大人毫無關係。」，一副錯不在己的模樣。使者的狡辯氣得貞德差點拔劍相向，然而身為帝國軍的總帥，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氣。而且即使再怎麼不願，也只能接下交涉的任務。就算公國有錯在先，也必須捍衛『人類宣言』，畢竟『人類宣言』等於是帝國的威信。對於瑪莉亞以及貞德來說，這可說是痛苦的抉擇。
「對不起，有勞妳了。」
「別這麼說，最痛心的人應該是皇姊才對。早晚一定要讓尤里悟斯•阿米多尼亞付出應有的代價。」
貞德恨恨地說道。或許是對貞德的心事有所察覺，瑪莉亞盡可能地以平靜的語氣開口說話：
「不會有問題的。聽說艾爾孚利登的新任國王相馬陛下是個聰明人，不會做出與我國對抗的愚行。」
「這很難說，我們曾經要求王國把他交出來。」
「……的確是很難有什麼好印象。」
大約半年前，帝國要求艾爾孚利登王國提供『魔族戰爭的金援』。若無法提供，還加上了『利用艾爾孚利登王國世代相傳的儀式召喚勇者，將勇者本人以及所有權引渡給帝國』的附帶條件。
結果財政吃緊的艾爾孚利登王國選擇了召喚勇者。
透過儀式召喚出來的勇者相馬•一也，之後從前任國王亞貝特手中接過王位，成為現任艾爾孚利登國王。
為什麼前任國王亞貝特會輕易讓出王位，這個部分還有許多疑點，不過相馬重整艾爾孚利登王國的財政，交出了『支援金』。
新王相馬日後還解決了糧食不足的問題，降伏反抗的三公，反擊趁亂入侵的阿米多尼亞公國，甚至占領了首都『拜恩』。
與瑪莉亞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締造出這麼多豐功偉業。
就算他不是勇者，也是不能放過的人才。事實上瑪莉亞很想拋棄自作主張的尤里悟斯，與相馬王締結友好關係，然而帝國的引渡要求言猶在耳，友好關係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奢望。不過瑪莉亞並未放棄希望。
「就報告來判斷，我認為相馬陛下是個可以溝通的人物。」
「是嗎？我反而認為他跟皇姊是水與油的關係……」
贞德對瑪莉亞的看法持反對意見。
綜合有關相馬的各項情資，總覺得他跟瑪莉亞是光譜兩端的存在。例如對於魔王領地的威脅，瑪莉亞採取的因應措施是將人類團結起來，相馬則是認為應該在自己的國家站穩腳步。
另外，不管再怎麼心痛，瑪莉亞也以法律或是規則為重，扮演一位理性的女皇，相馬面對王權、部下以及制度則是採取「當用則用」、「無用則棄」的態度，看起來似乎是以感性來做決定。若制度無法反應現實狀態，就直接更改。只要還有用途，即使是過去不屑一顧的東西，也會拿來利用。
理性的瑪莉亞，感性的相馬。
貞德實在不認為這兩個人可以互相理解。
「我倒是覺得兩位著眼的方向似乎正好相反……」
聽頁德這麼一說，瑪莉亞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出來。
「既然著眼於不同方向，只要攜手合作，不就沒有死角了嗎？」
瑪莉亞的笑容既淘氣又俏皮，看在妹妹貞德的眼中，只覺得特別可愛。

紫溟夜

後記

現在手中拿著本書的所有讀者，如果是新朋友，那就是初次見面。如果是『pixiv』的老朋友，那就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我是どぜう丸。
首先，在前集《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I》的後記沒能跟大家打招呼，真的是非常抱歉。將漫長的「富國篇」收錄成一集，頁數已經逼近上限，實在找不到多餘的篇幅用來寫後記。因此我要藉著這個機會，向所有參與本書製作的人員，表達應該放在第一集的感謝。
首先是替本書添加精美插畫的冬吵含老師。感謝老師在緊繃的時間之內提供多張插畫。第一集卷中的小巴曾經讓我跟編輯大人讚嘆不已呢。我也要感謝編輯大人總是支持著容易退縮的我。沒有編輯大人的支持，就沒有現在的我。另外，網路連載的時候找出錯字和漏字的校對以及設計、祝賀我發表第一部小說的友人M與K，最重要的是非常感謝願意上『pixiv』閱讀我這部風波不斷的小說，而且還購入本書的所有讀者。請接受我發自內心的感謝……以上是應該在第一集說的話。
小弟不才，希望可以陪伴大家一路走下去。
其實在撰寫後記的當下，我並不清楚有幾頁的篇幅。編輯大人要求我寫兩頁，不過在校對階段似乎會出現多了或少一頁的情況。若真如此，這一頁可能會被直接刪掉，所以才會將重要的事情優先擺在前面，就算只有前面一頁，也是完整的後記。
那麼在可能會被刪掉的這一頁，就來談談第二集的內容吧。如果讀者曾經在網路上看過相當於本集內容的「征伐篇」，閱讀本集的時候，可能會產生「這個角色是這樣的設定嗎？」的念頭。這次的變更或許是有褒有眨，不過若要聯繫目前正在更新的世界，還是新版本比較妥當。
各式各樣的人物為了各式各樣的事情而煩惱，透過各式各樣的行動，對各式各樣的結果造成影響……世界因此而成形。雖然實力有限，我還是想要編織出這樣的故事。
最後要跟大家提起的是Overlap的官網當中，書籍介紹的頁面有個名叫『後記的後記』的專欄，只要填寫問卷就可以閱讀。我在那裡舉行「登場人物互相吐槽的訪問紀實」，第一集是「相馬與莉希雅」。至於第二集……會是誰跟誰呢？填寫後記問卷』就知道囉。(編註：此 為日本出版之原書所附的問卷。)

我是在颱風來襲期間寫下這段後記的どぜう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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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錄入，這本等好久了，終於能看到第二本

摇光XYZ

感谢录入，后面的剧情感觉真的是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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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集主角已經逐漸被國王這個職業的壓力，壓迫到心已經快壞死的邊緣，公主.家臣，人民的期待，國內軍事大臣三公的不信任，國外隔壁王國侵略攻打…承受的重擔大到，連如果不戰死的死後遺言都交代給奴隸護衛，最後好在打贏了入侵的王國，下一集希望公主跟家臣能趕快處理主角的異狀，不然他的心遲早會崩潰的

xwin5733

謝謝大大收錄此書 國王職業好像做昏君比較輕鬆喔

eve556613339

感謝錄入
開始戰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