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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EX 1 獅子王所見之夢[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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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6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6-16 00:58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EX 1 獅子王所見之夢
  ——————————————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大塚真一郎
  譯者:黃盈琪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這是某位少女和少年,以及另一名少年在人生轉捩點開始的故事。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為了決定一國之君由誰擔任而舉辦了「王選」,其中的種子候補人選庫珥修‧卡爾斯騰,還有他的騎士菲莉絲,比其他候選人都還要憂慮王國的未來和定位。曾有一名少年給予他們的生存方式莫大的影響。少年是露格尼卡王國的第四王子弗利耶。年幼的三人相遇,一同歡笑,一起度日,但宛如美夢的日子卻……。
  「菲莉絲,我第一個對你起誓。──我決定要成為國王。」
  在此呈現的是庫珥修與菲莉絲兩人如何下定決心參與王選,另一個從零開始的故事!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3月生。網路電子小說投稿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う」作家,《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為第一本實體化小說。
  
  
  畫師簡介
  大塚真一郎
  熊本出身的插畫家,也有繪製以遊戲為主的小說插畫。代表作有《CONCEPTION》、《召喚夜想曲鑄劍物語》等。





  CONTENTS
  『夢想的起始』
  『菲利克斯•阿蓋爾是男兒身女兒心』
  『卡爾斯騰公爵領地的戰乙女』
  『菲利克斯•阿蓋爾的束縛』
  『獅子王所見之夢』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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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夢想的起始』
  
  1
  
  在城堡內的庭園見到那身影時,弗利耶•露格尼卡忍不住停下腳步。
  鮮豔的金髮在風中搖曳,大大的紅色眼睛在好奇心下睜得圓滾滾的。喘氣的嘴巴露出虎牙,未滿十歲的少年從遊廊往外伸長身子。
  逃離課堂的弗利耶其實根本沒閒功夫停下腳步。遊廊後方現在也傳來正在追他的老師的叫喊。
  要是被抓到,就會被帶回去上麻煩又討厭的課──明知如此,弗利耶卻無法將視線從眼前的光景移開。
  「────────」
  露格尼卡王城內的庭園,是凝聚宮廷園藝師們的知識與技術的嘔心瀝血之作,有豐饒的綠意以及因應各時節的花枝招展,形成美不勝收的夢幻美景。
  樹叢的葉片在煦煦涼風下搖曳,散落紛飛的花瓣隨風起舞。在如此夢幻迷人的庭園裡,弗利耶發現了格外璀璨動人、含苞待放的花朵──不,是一名少女。
  綁成高馬尾的光潤綠髮,高尚美麗的站姿。尚年幼的肢體被一眼即能看出是高級品的嫩綠色禮服包裹起來,但穿出品味的卻是姿態凜然的少女。
  從弗利耶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側臉,但從脖子到臉頰的白皙光滑肌膚,以及琥珀色的細長雙目,都充分闡述了她美貌的一部份。
  不過單只是這樣的話,少女就不會在弗利耶的心中留下強烈的印象了。頂多只會有「在城內看見美麗少女」這種一瞬間的感慨而已。
  不過,當然不僅如此。
  「────────」
  少女佇立在庭園,眺望著被繽紛多彩的花朵點綴的花園。如果她的目光只有群花的豔麗的話,那她的感性便不過如一般女子。可是,少女眼中的不是在花園中央爭奇鬥艷的花朵,而是在角落的一朵花苞。
  她就這樣凝視著尚未綻放的花蕾,像是寄予期望──
  「弗利耶殿下!您、您終於肯聽話啦!」
  由於弗利耶在遊廊上靜止不動,終於追上他的老師氣喘噓噓地說,一臉放心地看著弗利耶。見他專心地凝望庭園,老師疑惑問道:
  「殿下?外頭有什麼稀奇的東西……」
  「不!沒什麼!什麼也沒有!沒什麼好在意的!」
  老師正要轉頭確認,弗利耶就立刻這麼搪塞還飛撲過來。原本只是要擋住視線的手戳到老師眼睛,讓老師無暇顧及他在看什麼,只能仰背大喊:「我的眼睛──!」老師的哇哇大叫,讓弗利耶擔心被庭園裡的少女給聽見。
  他畏畏縮縮地看向庭園。頓時,剛好和轉過頭來的少女對上目光。弗利耶連忙低頭躲過視線。
  「不、不好了不好了……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余可能生病了。臉頰好燙,呼吸急促……」
  在胸口發痛和呼吸困難下,弗利耶緊張得當下做出不好的結論。他一把抓住倒在身旁的老師的腳,邊拖行邊慌張地離開現場。
  「殿、殿下!好痛!很痛呀!」
  「得了,忍住吧。憑余的力氣沒法抱著汝走。不過,余不能留汝在那麼危險的地方。因為余是王族,萬民的驕傲。」
  「您有這份心在下很是高興,好痛!但說起來用不著逃……啊痛!」
  老師的頭撞到遊廊牆壁或是柱子就喊痛,但弗利耶毫不理睬。
  少女現在依舊烙印在他的眼底。雖然明白這就是心悸的原因,卻不知為何,不管過了多久,腦海裡頭的身影都沒有消失。
  ──離開現場讓自己感到依依不捨,實在是叫人無法理解。
  
  2
  
  弗利耶•露格尼卡是建國至今已有千年歷史的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正統王室血脈、現任國王蘭德哈爾•露格尼卡的親生兒子。
  也就是具有王位繼承權的正統王子,是應被獻上最大敬意的存在。
  「話雖如此,余只是第四王子。上頭還有兄長,執政的機會根本輪不到余身上吧。每天勤奮努力其實沒有意義吧?」
  「呵呵呵,原來如此。殿下也已經會說大話了呢。」
  上完教養的課程後,在自己房間休息的弗利耶和來訪者交談。
  被指稱是說大話,弗利耶因而一臉不高興,朝著他笑的則是留著修長白髮和白鬚的老人──麥克羅托夫•馬克馬洪。是被譽為王國頭腦的賢人會的領導者,實質掌握王國政權的真正賢人。縱使國王不在,只要有他在,王國的機能就不會有損害。這類的傳聞弗利耶也不是沒聽過。
  這種彷彿蔑視國王,也就是自己的父親的傳聞叫人不愉快,但麥克羅托夫是毫無野心、忠心為國的忠臣。除此之外,也為欠缺為政者心態的王族彌補過失而到處奔走,亦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弗利耶也無法大聲否認。
  「假如父王和兄長做不好,那不如汝做國王好啦。那樣事情就變得更簡單了。不覺得嗎?」
  「呼嗯──這真叫人驚訝。這種話,以殿下的身份不該輕易道出口。畢竟那樣的行徑,龍的盟約是不允許的。」
  「龍的盟約啊……」
  看麥克羅托夫嚴肅點頭,弗利耶手放在桌上拄著臉頰,思緒繞著這詞彙轉。
  龍的盟約,正是露格尼卡王國被稱為「親龍王國」的原因──數百年來持續守護王國繁榮的庇護者,神龍波爾卡尼卡與王族之間的約定。
  「王國的豐饒與危難,都與龍息息相關。而這樣的恩惠,只授與最初與龍締結友誼的露格尼卡國王的血脈……講真的,太誇張了啦。」
  「可是,龍遵循盟約為我等帶來恩惠是事實。因此國王陛下和殿下您的地位,對王國來說都是無可取代。」
  「這些余都聽到耳朵長繭了。」
  「呼嗯,我也覺得講到舌頭要長繭了呢。」
  弗利耶嘟起嘴巴,麥克羅托夫則是撫摸自己的鬍鬚,一派蠻不在乎。
  「因此,希望殿下您務必要明白自己的立場。」
  「哼,既然這樣那就沒……慢著!假如余跟父王的血統很重要,那余果然就沒必要勤勉向學嘛?這又要怎麼講?」
  「呵呵,又自大了。但是,打個比方,若您的尊貴之身有如磐石,那麼比起昏君或暴君,更想在賢君底下服侍,方是臣子的心願吧?而才幹這東西沒有相對應的試煉是不會開花結果的……獅子王之血不勤奮努力就不會發芽。」
  「獅子王啊……又拿出生鏽的名字了。」
  麥克羅托夫難得熱情暢談,弗利耶則是感到傻眼地苦笑。
  獅子王就是第一個與龍締結盟約的國王──創造出現今露格尼卡王國的骨幹,被稱為「最後的獅子王」的人物。
  「我知道你期待獅子王的血統,但這種代代相傳的負荷對余等太重了。拿整個世界來看,歷代有名的賢者少之又少耶。」
  「雖然殿下這麼說,但血緣是不會淡薄的。事實上,王室的血脈裡每隔數代就會出現一次豪傑。兩代前也……」
  原本滔滔不絕的麥克羅托夫突然在這邊含糊其詞。老人滿是皺紋的臉陰鬱起來,然後緩緩搖頭道:
  「不,方才是在下失言了。上了年紀,記憶也出了問題。」
  「汝的記憶出問題,對王國而言可說是最糟糕的事態啦!用不著管不中用的余,汝好好休養就好。」
  「殿下並未不中用……」
  弗利耶快嘴驅趕,麥克羅托夫皺眉試圖抵抗。但瘦弱的老人和活潑的少年比力氣的結果根本不用說。
  「好啦……」
  把囉唆的老人家趕出房,獨自一人的弗利耶脫去上衣,然後換穿方便行動的服裝,再用布把頭髮整個包起來。藏住醒目的金髮又換上低調服裝後,準備萬全的他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
  確認走廊沒人後,弗利耶快速地走在靜悄悄的城內,開始不能被任何人看見的隱密行動。
  目的地是自前些天開始每天都會去的遊廊。
  ──在那邊找到少女後俯視庭園,成了弗利耶每天必做之事。
  
  3
  
  身輕如燕抵達遊廊的弗利耶,確認周圍沒人後就爬上欄杆,瞪大眼睛在庭園中尋找少女。
  「呣……今天也不在嗎。枉費余不停跑來這卻老是白跑一趟,真是不知恐懼的女孩呀,真是的。」
  在庭院找不到要找的人,弗利耶遺憾地這麼說。
  從在庭園見到少女那一天開始,已經過了整整十天。
  那時自飛快的心跳察覺到危機感,因而先開溜了;但回過神來,弗利耶就會尋找少女,好再度求得那股衝動。
  胸口的抽疼並非消失了。只要想起少女的側臉就會鮮明復甦。所以他相信只有見到少女才能解除這份痛楚。
  打從以前弗利耶就不曾懷疑過帶領自己做事的直覺。
  因為那是毫無理由、突然就從無數選項中冒出答案的感覺。從這種感覺萌生出的解答,每次都帶領弗利耶走向正確答案。
  不管是算數還是歷史課,要拿棋子玩的波斯象棋。要舉極端例子的話,幾年前甚至曾預料到父親搭乘的龍車輪子脫落。
  只不過,這些全都可以用偶然或是不會再現的瞎矇來解釋。就算告訴老師也只是被當成胡扯。拼命找人認同自己有異於他人感性的理解,弗利耶還不致於那麼不講道理。
  「不管怎樣,現在要先找到那個女孩。要是知道名字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
  目前的線索,就只有對方是家世良好到被允許進城的女孩。雖說只要講出那一天女孩的穿著打扮,城堡的侍女或衛兵可能會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拜託人。無法理解。余找那個女孩被人知道的話會很麻煩。唔〜嗯……」
  不管是胸口的疼痛,還是這莫名的尷尬,對弗利耶而言都是無法理解之事。說起來,弗利耶甚至不知道自己找到女孩後想做什麼。
  「算了,見到面後要做什麼,等見到的時候再想就行了。慎重過度就只是膽小,以前哪個很偉大的人似乎曾說過……哦!」
  正在嘟囔自言自語的期間,突然有東西掠過視野角落。
  弗利耶將身子探出遊廊欄杆,以目光尋找剛剛走到走廊正下方的人,結果看到嫩綠色的搖曳裙擺。
  ──嫩綠色的禮服,跟記憶中的少女一致。
  「啊。」
  少女的身影掠過腦內的瞬間,靠在欄杆上的弗利耶雙腳浮空。
  身體太過往前傾導致失去平衡,少年的身體就這樣朝遊廊外頭摔了出去。庭園有鋪設石板地,要是頭撞到的話可就完蛋了。
  輕率的舉動,代價要以性命來支付──
  「呼喔!?」
  但卻沒發生那樣的慘劇。身體陷進柔軟的觸感裡,被承接住了。
  「噗呼!吧呼啊!呸、呸!這、這什麼?泥土?是泥土嗎!?」
  將陷進柔軟泥土的身體拔出,弗利耶吐出葉子和泥巴。看樣子自己不是掉在石板地而是花圃裡,而且奇蹟似地沒受傷。
  往正上方看,就能看到弗利耶摔下來的遊廊的天花板。雖說大約有兩樓高,但能毫髮無傷真的是很偶然。
  「喔喔,余不愧是……就連絕境當頭也會被天生的好運給排除……」
  看著被泥巴弄髒的手,弗利耶心驚膽戰地這麼說。
  假如真的幸運就不會摔下去,但弗利耶完全無視這點,只想著要趕快離開花圃,要侍女準備熱水沐浴身體。就在弗利耶轉身的時候。
  「────────」
  少女就站在那兒,瞪大雙眼看著他。
  綁成馬尾的美麗綠髮,清澈的琥珀色瞳孔,穿著和上次一樣的嫩綠色禮服,烙印在弗利耶眼底的少女確實就在那裡。
  「喔、喔喔、喔喔喔……!」
  認知到這點,弗利耶的臉立刻熱起來,還沒法說出完整的話。本以為見到面就會知道要說什麼,卻沒想到見到面的結果會是這種狀況。
  在思考整個停擺的弗利耶面前,圓睜雙目的少女抬頭確認上方。她的視線就在上方和弗利耶之間往返──弗利耶注意到這點後。
  他認為少女一定是在擔心摔下來的自己身體是否無恙。
  「什麼,用不著擔心啦!汝看,余就像這樣,一點傷都沒有!余沒有要嚇汝的意思,是因為余是全身都是凶器的男人!」
  在混亂中,弗利耶伸長雙手表示自己平安無事的樣子。少女沒有反應,但至少自己無恙一事應該有傳達出去。
  其實是想就這樣聊天,但自覺樣子很遜的弗利耶只想遠離現場。今天能夠再見到面就很滿足了。
  「那麼,余還有很多事要忙,先失陪了!汝也要保重……奇怪,幹嘛?」
  舉起手,從花圃拔出腳的弗利耶想要離去。但是跨出的那一步卻被站在前方的少女以銳利的視線和僵硬的聲音給打斷。
  「──你以為我會讓你說走就走嗎,可疑人物。」
  她的聲音就跟外表一樣清脆響亮呢。弗利耶心想。
  不過,除此之外,他還訝異於其他的事──少女的手中握著一柄閃耀光芒的短劍。
  「喔喔!?這、這不是女生可以帶著走的東西吧!?」
  「父親大人也曾這麼說過,不過卻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了。不得做出可疑之舉,也最好別因為我是女生就小看我。──在王城裡心懷不軌,別以為可以簡單解決。」
  「呣?呣?呣──?」
  少女的言詞辛辣,根本不聽試圖讓她冷靜的弗利耶所說的話。她似乎真的把弗利耶當成可疑人物,眼神中沒有一絲猶豫。
  跟弗利耶年歲差不多,卻有著驚人的膽量──不,不對。
  「────────」
  少女握著短劍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不像是習慣對人刀刃相向。她只是基於責任心在壓抑顫抖。
  說話方式,再會方式,少女的態度,一切全都朝預料之外發展。
  但是,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
  「汝真是個好女孩呢。」
  

  
  眼前的少女,其人品好到超乎弗利耶的想像。
  聽到弗利耶的低語,少女的眼神動搖,透著困惑。
  「……故弄玄虛對我是沒用的。我這雙眼可以看穿謊言和企圖。」
  「這是真心話,被汝那樣看待余很意外喔。到底余哪裡讓汝這麼不開心,余願意道歉!」
  「……藏頭遮臉的人,講的話哪裡值得信賴了?」
  「──?啊!喔喔,這樣啊這樣啊!是余有失禮數!」
  被指責後,弗利耶終於發現少女的疑心來自於自己。
  手摸向頭,變裝用的頭巾還在發揮作用。於是連忙脫掉,露出原本的金髮和自己的面容。見狀,少女目瞪口呆。
  「讓汝困惑了。就是這樣,余不是可疑人士。是這個國家的第四王子弗利耶•露格尼卡!好啦,仔細拜見這張尊榮吧!」
  見少女驚訝便覺心情大好,弗利耶邊擦去額上的汗水邊報上名號。他的話解除了少女的警戒,展露閉月羞花的笑顏──
  「犯下如此重大罪責,萬分抱歉,殿下!事已至此,只能以死謝罪!」
  事情哪有可能這麼簡單就往那發展。
  
  4
  
  弗利耶坦白身份後,收起短劍的少女當場跪下。
  就她來看這是驚天動地之舉。以為王城出現可疑人士意欲逮捕,卻沒想到對方是王國的王子。但一想到持劍威脅是事實,就不難察覺少女的心境。
  「所以說,余不會問罪於汝啦!自己包頭藏臉招致誤會,卻羅織罪名制裁臣民,根本就是暴君才會有的低級判決吧!?」
  「但是,對殿下採取那樣的態度……是不能原諒的行為。請裁決。」
  「汝莫名頑固耶!那股高潔麻煩透頂!好啦,既然如此就照余的話做!假如是要向余謝罪,就要讓余氣消,對吧?」
  弗利耶拚命制止把短劍朝向她自己的少女。聽到他這話少女點頭道:「明白了。」然後把短劍遞給弗利耶。
  「請按照殿下的期望制裁。無論何種懲罰臣都甘願承受。」
  「呣,是汝說不管怎樣的期望或是懲罰都會接受的喔?胸口的心跳是怎樣……」
  一面對滿臉認真的少女,弗利耶的心臟就跳得莫名地快。但是他搖搖頭甩去煩惱,深深吐氣好鎮靜心情。
  「那麼,在此宣判懲罰。就給汝,對了……命令汝暫時陪余打發時間一陣子。在余氣消之前,看是要慰勞還是聊天都可以。」
  「啊……?殿下,這哪算懲罰……」
  「慢著!余不聽辯駁!是汝說余可以要求任何期望的。余只是按照期望這麼說而已。汝不得違逆!這件事就這麼說定,懂嗎?」
  雙手抱胸的弗利耶傲慢粗魯地結束話題。對此少女愕然半晌,手微遮嘴巴,然後──
  「呵呵。」
  像是忍不住的樣子,少女笑了出來。
  那是弗利耶頭一次看少女展露出符合年齡的笑容。原本緊張的表情消失,流露出嬌嫩、惹人憐愛的笑臉。
  「本想說汝鬧彆扭的話該怎麼辦,沒想到是這樣。……呣。」
  朝著笑開懷的少女瓦解表情,弗利耶突然瞥見手中的短劍,然後注意到了。少女遞交的短劍是做工精細的逸品,劍柄和劍鞘都有極具特徵的雕刻。
  那是以露出獠牙的獅子為意象的雕刻,對弗利耶來說十分熟悉。
  「這把短劍的雕刻……是『露出獠牙的獅子』的家紋。持有這樣物品的汝肯定是卡爾斯騰家的人……不,是梅卡德的女兒!對吧!」
  靈光一閃的弗利耶,邊指著短劍的雕刻邊說出少女的身份。頓時,少女像是看開一樣吐氣,嚴肅點頭道:
  「是的,如殿下慧眼所見。我乃卡爾斯騰家當家梅卡德•卡爾斯騰之女,庫珥修•卡爾斯騰。讓殿下先道出姓名,實屬失禮至極。」
  「道出姓名是余之自由。藏頭縮臉也是余的自由。方才的事沒有必要追根究底。不過原來是這樣啊,汝是那個梅卡德的女兒啊。」
  聽到少女──庫珥修的名字後,弗利耶就將之烙印在耳朵和記憶裡。
  她的父親梅卡德是上級貴族──公爵。雖然給人的印象是有點怯懦,但卻是深得王室信賴的忠臣,只不過跟面前的少女給人的印象搭不起來。
  「庫珥修……好名字。非常符合汝英勇高貴的氣質。」
  「不敢當。不過謝謝殿下稱讚。」
  「什、什麼啦,我可不是說場面話。哦,對了。這個也得還汝。」
  看著害臊的庫珥修看到出神的弗利耶紅著臉頰咳嗽清嗓。為了瞞過心中的情感,便將手中的短劍遞還給她。
  庫珥修恭敬地接過短劍,然後牢牢抱在胸前。
  「汝看起來很珍惜這把劍呢。」
  「……這是家父送我的禮物。在慶生的時候送我的,叮嚀我要警惕小心。」
  庫珥修的聲音中帶著猶豫,是因為短劍對準的對象有誤而在反省吧。怕又挖起這件事,弗利耶刻意改變話題方向。
  「慶祝女兒生日卻送短劍,對梅卡德來說可真是不識趣的禮物。」
  「是我說想要的。家父問我想要什麼,我就說想要刻有傳給當家的家紋短劍。」
  「才不會不識趣呢!唔嗯,短劍很棒呀!講到有需要的時候在手邊很方便的,就是短劍了!」
  「您用不著顧慮我的,殿下。我也知道自己的嗜好跟一般的女孩子有點不同。」
  弗利耶拚命講好話,惹來庫珥修看起來夢幻無比的微笑。
  跟庫珥修同年齡的女孩子,大多都會想要拿來穿戴、妝點自己的珠寶首飾吧。可以自己挑禮物卻選刻有家紋的短劍的女生,確實可稱為異類。
  不過,看到庫珥修珍惜無比地撫摸雕刻的樣子,還那樣斷定就太膚淺了。
  「有什麼不好?傾心刀劍之物,致力收集的人是很奇怪啦……但汝不是那種人吧?汝執著的是獅子家紋。既是如此,對余來說是很不賴呀。畢竟余好歹是獅子王的子孫!」
  「────────」
  「怎麼了?」
  弗利耶自顧自點頭說話,庫珥修眼神愕然凝視著他。還以為是個不太有情感表達的少女,卻沒想到會看到她這麼多樣化的表情。雖然對此感到歡迎,但可以的話還是想看笑容。
  就在弗利耶想到這邊的時候,庫珥修吞吞吐吐地說:
  「沒、沒事。說我執著家紋的人……殿下您是第一個,所以我很訝異。」
  「怎麼,是為了這種事啊。──可是這是事實吧?」
  「是的。正是如此,不過……」
  弗利耶的問話帶著確信,因此庫珥修探問其根據。結果弗利耶挺著胸膛說:
  「事先聲明,余沒有特別那麼想的理由,也沒有根據,就只是確信而已。」
  「……殿下是認真這麼說的,讓我更加驚訝。」
  「基本上余隨時隨地都很認真。余的超乎規格可不是他人可以計量的。哼哼,余很可怕吧?」
  「不會,只覺佩服。」
  庫珥修嚴肅地頷首,舉起短劍讓弗利耶也看得見。她以纖細的手指撫摸雕刻,琥珀色的瞳孔閃耀光芒。
  「殿下,您知道當家的……卡爾斯騰家的家紋獅子的由來嗎?」
  「呣……當然!當然知道。……雖然知道,但謹慎起見還是由妳來說比較好。余可要確認一下自己想的是不是對的喔!」
  「是。如殿下所知,原本獅子的紋章是用來代表露格尼卡王室。」
  那是四百年前──尚未與龍締結盟約、露格尼卡還為自稱親龍王國之前的事。過去露格尼卡王國曾有過高舉獅子紋章、國王被稱為「獅子王」的時代。
  聰明強大,引導人民走向正道的獅子王──失去這個稱呼,是在最後的獅子王與龍締結盟約後,之後全國上下便將龍視為比獅子尊貴。
  「在神龍的守護恩惠下,王國變得豐饒,變得更加繁榮。於是獅子王就不被需要了,就像獅子的紋章被龍的紋章取代那樣。」
  「對喔,余想起來了。而不被使用的獅子紋章,就賜予當時的王室重用的家臣。其中有一個就是『露出獠牙的獅子』的紋章。」
  「那成了我卡爾斯騰家的家紋。」
  麥克羅托夫的囉唆碎念,和一直逃掉的教養課業派上了用場。不過話說回來,今天是在講古嗎,一直聽到「獅子王」這稱號。
  「真是的,獅子王啊……」
  「是的,就是獅子王。」
  弗利耶差點就要隨便批評這個被許多人忘記的稱呼,不過會在千鈞一髮之際閉上嘴巴,是因為看到了點頭像在表示同意的庫珥修嘴上的微笑。
  那不是嘲笑過去的偉人是遺物的笑容。
  ──不如說她的笑容裡,充滿了對被遺忘的獅子王的親暱與憧憬。
  「好痛──!」
  「殿下!?為、為什麼突然打自己!?」
  為了阻止自己不小心笑出來,於是弗利耶揍自己的臉強制中斷自己發笑。看到他這樣,庫珥修被嚇了一跳,且擔心不已。
  「沒事吧,殿下?怎麼了嗎?」
  「沒、沒事。完全沒有任何不好的事!剛剛有隻蟲停在余的臉上。連那麼小的生物都被余吸引,余真是罪孽深重!」
  弗利耶臉頰紅腫、淚眼汪汪地這麼說,庫珥修則是相信他的說法,一臉釋懷。雖然輸給痛楚但有價值,弗利耶這麼稱讚自己的判斷。
  之後,話題再度回到獅子王。
  「庫珥修,可以看出汝對獅子王的關心不同於一般人。為什麼?」
  「不是因為很重要的理由。而且這種話,不適合在王城說……」
  「怎麼,被誰聽到會很麻煩嗎?既然如此,那就當成余跟汝之間的秘密即可。余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余絕對不會違背約定!」
  見弗利耶自信滿滿地豪語,庫珥修沉默了一下後又笑了。
  和跟王城關係最大的人說話,誰會講祕密啊。但他的話根本就忘了自己身為王族,使得庫珥修整個人傻住。
  「我有時會想。在知道自己家家紋的意思,在知道守護王國的龍之盟約後,就會知道這些對嬌小的身軀來說是龐大的負擔。」
  「妳說想,是想什麼?」
  「在獅子王的時代,不像現在這麼安寧吧。可是,也一定不像現在這樣是一灘死水。龍的搖籃十分安全,卻也太過溫柔。」
  「────────」
  庫珥修的這番話,讓弗利耶忍不住屏息。
  看到他沉默,庫珥修驀地泛笑。那不是先前那種帶著好感的笑容,而是給人一種大人樣的達觀笑容。
  「殿下會怪罪我對王國不敬嗎?」
  「坦白講,當作是余跟汝之間的秘密比較好。這確實不是可以公開說的話。話雖如此……」
  庫珥修看到的事物,弗利耶完全看不見。
  那是知識上的差異,還有生活方式的差距。對剛剛才在這兒認識庫珥修的弗利耶來說,還沒法對她的疑惑給出解答。
  看到弗利耶懊惱的樣子,庫珥修瞇起眼睛,然後垂下肩膀。
  「請忘了那些話,殿下。不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的牢騷罷了。雖說沒有兄弟,但我終究是女兒身。沒法選擇匹配卡爾斯騰家家紋……適合獅子的生存方式。」
  沒法選擇。庫珥修這樣子道出死心。
  有想做的事,偏偏卻是不能做的事。理由一定是基於庫珥修跟普通女孩有決定性的差異。弗利耶的目光會駐留在她身上,也是這個原因。
  原本安靜的心臟突然發熱,弗利耶張開露出虎牙的嘴巴。
  「什麼牢騷……就算被人這麼說,自我認同用不著可恥。」
  「……殿下?」
  自我不被理解卻還被稱為發牢騷,這種痛苦弗利耶也懂。
  而且他本人也曾放棄過──但就算先撇開自己的情況不談,也很難允許。
  吸引弗利耶目光的少女,試圖放棄這個理由本身的樣子。
  「汝期望什麼、想做什麼,余不知道。但一定是汝朝著願望邁進,才會有現在的汝吧。雖然汝似乎想把那段時間和現在,全都當作無意義……」
  看著她的站姿和側臉看到出神,聽她的聲音聽到出神,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都令人心醉神迷。
  會讓弗利耶這麼想,全都是因為庫珥修走近她現在放棄決定放手的心願。既然如此,她的否定也意味著否定了弗利耶心中的熱情。
  ──這點毋庸置疑。不是其他人,正是弗利耶本人再清楚不過。
  「汝一定比余聰明。但是對余來說這跟聰明無關。汝搞錯了!余明白這點!」
  「……殿下是說,我看到的果然是錯的嗎?」
  「不知道!余不知道是什麼搞錯了!但是,確實有東西錯了!」
  弗利耶直截了當的話,讓庫珥修一臉愕然。
  對庫珥修而言,自身想法被否定的機會要多少有多少。不斷被旁人指責思想有誤,久了也覺得自己是錯的。
  可是,弗利耶的否定跟之前她所遭受的否定,有根本上的不同。
  「別在放棄的表情上掛著笑容!就算是牢騷,那也是汝的肺腑之言。余不會笑,那些笑汝的人看不到結果。不管是怎樣的結果……沒錯,不知道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因為汝還是花蕾!花蕾會開成多大的花朵,在綻放前沒人會知道的!」
  花蕾真是再棒不過的形容了,弗利耶自吹自擂。然後回頭看向花圃,指著繁花盛開的角落、孤零零的花苞。
  那是十天前,弗利耶第一次見到庫珥修的時候,她一直凝視的東西。花苞還是花苞,靜靜等待綻放時機。
  「汝在看什麼,余不知道。雖然不知道,卻理解看著這花蕾的汝的心情。因為一定跟余一樣!」
  「────────」
  「也就是,那個!用不著因為跟別人不一樣就責備自己。那種事沒什麼意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有不一樣的地方,但要是看到同樣的東西都覺得很美的話,余等就能好好過下去!怎麼樣!」
  舉起拳頭滔滔雄辯的弗利耶朝庫珥修鼓起幹勁。庫珥修被他的氣勢壓倒,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接著,默默地跟著弗利耶凝望花園中的那朵花苞。
  「……我今天是為了看花蕾開花了沒,才來這的。」
  「對吧。因為汝老是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個花蕾。」
  「──?殿下不是第一次在這看到我嗎?」
  「啊!是啊,是第一次!剛剛怎麼說呢,對啦,是直覺!不是騙人喔!」
  說溜嘴的弗利耶連忙斷話辯駁,庫珥修則是笑著沒有追究。
  「要是看到同樣的東西都覺得很美的話……」
  庫珥修小聲地重複,樣子看起來有點舒暢,說:
  「殿下,等這花苞開花,能否一起前來?不一樣的我,也想確認殿下對同樣的東西是否有著相同的感受。」
  「哦、哦?可以啊!嗯哼,沒關係。余不介意!」
  在庫珥修淺笑邀請下,弗利耶脖子以上整個通紅,得意洋洋地回答。
  兩人之間這種有點落差卻又逗趣的對話,只有在風中搖曳的群花和花苞默默地看在眼裡。
  
  5
  
  「亦即,弗利耶殿下煩心的原因是庫珥修•卡爾斯騰千金。」
  露格尼卡王城內的某個房間──在書架環繞下的房間,麥克羅托夫正在聽取報告。
  站在賢明老人面前的,是負責弗利耶的教養與學識的老師。原本就不專心於課業的學生,最近心思更加不集中。從老師那兒聽到原因的麥克羅托夫撫摸長鬚,點頭道:
  「呼嗯,原來如此,是梅卡德殿下的千金呀。有聽說那位千金小姐是個怪人……不過似乎和弗利耶殿下很合得來。」
  「我也不敢肯定。不過,公爵千金與殿下變得親暱是事實。前些天兩人也一道去庭園看花……」
  「那真是叫人欣慰。……但是,卻因此疏於課業。」
  「啊,不會。關於這點。」
  老師打斷麥克羅托夫,讓老人挑起眉毛。
  「殿下的上課態度變得比以前更加專注。說不定,是因為跟公爵千金來往,才會……」
  「就是為了讓人看到好的一面而勤奮哪。越來越叫人欣慰了。」
  老師不好說出口的話,由麥克羅托夫直接點明。對此老師抓抓臉,不過緊接著麥克羅托夫的眼神變得銳利,還挺直脊梁。
  被老人的眼神洞穿,老師感到喉嚨乾渴。麥克羅托夫問道:
  「那麼殿下……有血之徵兆嗎?」
  「這方面就……沒有,至少在小的所見範圍中……」
  聽到老師的回答,麥克羅托夫的眼中浮現失望。老人長長一嘆。
  「呼嗯,這樣啊。……獅子王再世,終究只是夢想嗎。」
  沒得到渴求的結果,麥克羅托夫表露灰心。無法對老人的心願和想法感同身受的老師,只能默默地拘謹以對。
  王國最位高權重的賢人,期盼獅子王時代的賢君再度出現。
  但是,那樣有什麼意義嗎?這是老師的想法。王國有龍之盟約,在龍的庇護下備受呵護。王族只須繼承血脈,哪還需要追求什麼。
  因此老師沒有向麥克羅托夫報告弗利耶所擁有的特性。
  有時,弗利耶會發揮出無法解釋的直覺。但是,棋盤遊戲和算數課業中的靈光一閃,都被老師視為單純的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現實主義的老師根本不覺得那跟賢君的資質有關。
  無法和麥克羅托夫的理想起共鳴,也無法理解弗利耶的才幹。
  這名老師是優秀的教師,但終究只是平庸的王國子民。要以演員之姿登上舞台,才幹還是不夠。
  「既然如此,至少讓殿下茁壯成長。我這把老骨頭,似乎還得再斷骨一陣子……」
  不過,就算是賢明老人,也無法看透他人的內心。
  麥克羅托夫完全沒發現老師的心中內含自己渴求的報告。而弗利耶也就在不知道自己被期望什麼的狀況下繼續度日。
  那既是某種悲劇,同時對命運來說也是莫大的諷刺。
  
  ──這樣的結果是正確的,將在很久之後的未來得到驗證。
  
  6
  
  之後,弗利耶•露格尼卡絲毫不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期待目光在不知不覺間轉為失望,過著比以前還要充實的生活。
  親眼看花苞盛大綻放──這個約定,在和庫珥修說好的幾天後實現。
  當時庫珥修的微笑,鮮明地烙印在弗利耶的腦海裡。
  「──殿下,真漂亮呢。」
  「嗯,就是說啊!余絕不會忘記的!」
  弗利耶窺視後,低聲回應正在凝視花朵的庫珥修的話。
  之後,兩人屢次在庭園裡碰面。因為造訪王城的庫珥修一去庭園,弗利耶就一定會露臉。
  只是,在看過花苞盛開後,庫珥修有些地方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
  「最近汝都不綁馬尾了呢?」
  隨著在庭園見面的次數增加,庫珥修的氣質也隨之改變。一開始的她紮著馬尾,穿著充滿少女風的洋裝。
  可是這陣子在王城見到的她都將長髮放下,禮服的設計也變得更精簡。
  「多虧了殿下那番話。」
  被指出這點的庫珥修嘴角上揚。可是弗利耶卻摸不著頭緒。自己說了什麼才讓她有這些變化嗎?
  「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只是感謝這件事。」
  「呣──!可是,這樣一來余覺得很不暢快。總覺得心裡悶悶的。」
  面對弗利耶的不滿,庫珥修沒說什麼,而是探詢腰際。弗利耶有注意到,用手指撫摸配在腰部短劍上的獅子紋章是她的習慣。
  一看她這樣做,就覺得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被獅子王擄去。
  「汝真的很喜歡獅子王呢。」
  「殿下,這是誤會。我只是以能夠被視為撐起整個王國的獅子王認可為最佳忠臣的先祖為傲。……雖然這種自覺的頻率偏多。」
  這番辯解因為是紅著臉說的,所以絲毫沒有說服力。鬧彆扭的弗利耶更覺無聊,於是含恨瞪著她的短劍。
  「但是,獅子王已經不在了。不管汝多憧憬他也得不到相同的評價……」
  「────────」
  「啊!不對!不是啦!剛剛講的該說是修辭嗎?反正不是啦!」
  不經大腦的話踩到了庫珥修的痛處,突然沉默的她看起來悲傷不已。對此弗利耶手忙腳亂,聲音大了起來,最後拍手道:
  「對了!由余來見證汝的憧憬就好啦!」
  「殿下?」
  「汝對王國的心情是否能與獅子王認同的忠臣相提並論,就由余來斷定吧!沒什麼,余可是獅子王的後代!夠資格見證汝的決心吧!」
  威風十足地這麼主張後,弗利耶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這麼亂來的說法讓庫珥修傻眼,然後笑了出來。
  「唔!為什麼笑?余的完美理論可是連自己都欽佩至極喔!」
  「沒、沒有……對不起。不過,殿下真的是很不得了的人物。」
  「哈哈──哼。看來汝是在猶豫余是否值得汝向對獅子王一樣忠誠吧?那好!既然如此,汝就這樣看著余吧。余會看汝的忠誠,汝就看余的器量。余跟汝之間,要重現獅子王與忠臣之間的羈絆!」
  「啊哈、啊哈哈!」
  「不准笑──!!」
  聽到弗利耶的宣告,庫珥修笑得如花燦爛,弗利耶也跟著笑了。兩人相視而笑。
  雖說兩人講到這個誓言,但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認真看待。不過,在那之後兩人的親暱來往持續了很久,不久這段關係又加進一名少年。
  直到那時,弗利耶才開始對以這個誓言為開端的羈絆有了夢想。
  所以說,接下來是夢想的開端──弗利耶•露格尼卡所見的夢想起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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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菲利克斯•阿蓋爾是男兒身女兒心』
  
  1
  
  「不好啦!余得去相親了!」
  在風和日麗的午後,尖嗓聲突然在卡爾斯騰宅邸響起。
  推開會客室大門,滿臉通紅的金髮少年氣喘如牛。
  紅色的瞳孔和吸睛的虎牙。是與做工精細的服裝、綴有毛皮的奢華斗蓬很相稱的美少年。要是肅然沉默,略略笑起來的話,想必會擄獲眾多女孩芳心吧。
  雖說不曾看過少年有這麼成熟過。
  心慌意亂的少年,名叫弗利耶•露格尼卡。是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第四王子,年輕的王室成員。
  「請冷靜,殿下。這般慌張,會連我都跟著緊張。」
  這樣回應他的,是聲音聽起來一點緊張感都沒有的少女。
  美麗的綠色長髮用白色緞帶束起,尚未成熟的肢體被男性服裝包裹。琥珀色的修長眼眸和英姿煥發的臉蛋,已經預約好未來的美貌。
  少女名叫庫珥修•卡爾斯騰。是這間宅邸的主人梅卡德•卡爾斯騰的獨生女,也是總有一天要背負公爵這個名號活下去的未來豪傑。話雖如此,現在的她才芳齡十四──其才氣尚未有機會被周遭給知曉。
  「余哪冷靜得下來啊!余要去相親了耶!這對汝而言不也是大事一件嗎!汝不這麼認為嗎,菲莉絲!」
  「呼耶!?怎麼扯到菲莉醬身上來?」
  弗利耶的發言矛頭轉了個彎刺過去。被硬生生丟過來的話題給嚇著的,是亞麻色貓耳一抖的少女──只有外表像少女的少年菲利克斯•阿蓋爾。
  穿女裝的菲利克斯自稱叫菲莉絲,擔任庫珥修的貼身侍從已經五年,跟認識弗利耶的時間一樣長,因此也有著能夠享受這個吵鬧王子帶來的麻煩事的度量。
  「嗯,說的也是咩。可是可是,弗利耶大人也十四歲……周遭的人不再把您當孩子看了,所以才會安排您相親喵。」
  從震驚中恢復常態的菲莉絲手貼嘴唇這麼說。結果弗利耶一聽他這麼講就臉色發白,握緊的拳頭開始發抖。
  「不、不可以!怎麼可以!什麼相親,余絕對不幹!余要拒絕!」
  「可是殿下,迎娶伴侶、繁衍子嗣繼承血脈,是王族的義務。就算殿下厭惡,也是不可避免的課題。」
  「唔、唔──?不對,就算是那樣,怎麼說呢,余並不是不想跟人結婚而在大吵大鬧,而是,那個……余也是有選擇的權利,或者說用不著讓余相親……唉喲,到底是打算讓余說什麼啦!」
  「殿下真膽小……」
  面對萬分抗拒相親的弗利耶,庫珥修回以毫無反駁餘地的正確言論。對此弗利耶雖想抗駁,最後一步卻又踏不出去,只能紅著臉發脾氣。
  對這樣的結果,菲莉絲只能深深嘆氣。
  持續五年看著兩人這樣互動的菲莉絲,內心比他們倆還著急。弗利耶暗戀庫珥修這點不言自明。自己就有個一直單相思的對象,當然也就不想去相親了。
  既然如此,弗利耶只要坦白自己的心情就好啦。第四王子和公爵千金,門當戶對,可說是天作之合。
  但是。
  「菲莉絲,殿下在鬧彆扭。是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你怎麼想?」
  壓低音量只讓菲莉絲聽到的庫珥修沒有惡意。
  菲莉絲終生的主子──自己舉世最愛的少女對超越好感以上的感情相當遲鈍,等級可說是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弗利耶的戀愛之路上沒有障礙,但最大的難題就在於無法攻陷當事人。
  就只能等弗利耶早日鼓起勇氣告白──
  「沒有喔,庫珥修大人沒說錯任何話喵。錯的都是殿下,是殿下不好。為了治好殿下的膽小,還請庫珥修大人不用客氣儘管說。」
  「嗯,明白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不會有錯。殿下,雖然我不清楚,但會由衷祈禱希望您的膽小等狀況能夠治癒。」
  「咳哈啊!」
  被毫無惡意的意中人說膽小,弗利耶手按胸膛膝蓋跪地。見此庫珥修瞠目驚訝,責備地看向菲莉絲。
  「菲莉絲,之後要處罰你。」
  「唉呀〜菲莉醬只是想逗庫珥修大人笑而已〜」
  「真是的,淨說些好聽話。能夠騙過我的『風見加持』的人就只有你。雖說能知道這能力不是萬能的也不壞就是了。」
  「沒錯,菲莉醬就是想向庫珥修大人這樣進言。這是真的唷?」
  「就相信你吧。不過這是兩碼子事,懲罰還是要有的。」
  正經八百點頭的庫珥修是言出必行。懲罰這字眼雖然響亮,但其實因為真的會有處罰,所以開玩笑也得做好覺悟。
  「不管怎麼說,菲莉醬還是會一直惡作劇的。這都是為了將心愛的庫珥修大人難得一見的驚訝表情給烙印在腦海裡……!」
  「欸欸!汝等差不多一點!看到余都沮喪到下跪了就該來安慰余吧!不要撇下余自己玩得很愉快!余很寂寞耶!」
  被冷落的弗利耶鬧彆扭,在旁邊大吵大鬧。
  要安慰像小孩一樣吵鬧的弗利耶是很辛苦的,但庫珥修和菲莉絲兩人被迫得回應。
  不過他們完全不討厭這個任務就是了。三人的關係就是這麼好。
  
  2
  
  等弗利耶的心情穩定下來,三人重新在會客室詳細討論相親的事宜。
  「相親對象是古斯提克大司教世家的女孩。十九歲,比余大五歲耶。唔,這肯定不成。相親肯定會失敗。」
  「殿下、殿下,您的根據太薄弱了。」
  面對馬上下結論的弗利耶,菲莉絲用不會惹怒他的方式勸說。
  古斯提克聖王國是世界四大國之一,以氣候終年都是嚴寒暴雪聞名。在嚴酷的環境下孕育出了獨特的宗教觀,其中的精靈信仰也頗為知名。弗利耶口中的大司教,在古斯提克是非常尊貴的職務。
  「說到大司教的地位,差不多就像是露格尼卡的賢人會那種上級貴族咩?跟那樣的人結為姻親關係,對國家來說意義重大……」
  「可說是在兩國之間都是意義非凡的婚姻。殿下,這是十分重要的職責。」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用不著重複一遍!汝等什麼時候成了聖王國的間諜啦!余不想相親啦!幫幫余!」
  快哭出來的弗利耶緊緊抱著菲莉絲的腳。被人看到的話會覺得荒謬至極,但菲莉絲溫柔地撫摸愛哭鬼王子的頭,安慰他。
  「弗利耶殿下都厭惡成這樣了喵,我覺得這門親事應該是談不成的……不過就算討厭成這樣,要拒絕也是沒辦法的唷?」
  「嗯,這點余也知道。應該說,余坦白講之後就被麥克羅托夫罵了一頓。他很少生氣,余都不知道他會氣成那樣……」
  以聰明溫厚為人所知的賢人會領導者麥克羅托夫,竟然讓他氣成那樣。弗利耶為此苦惱地抱著頭看向庫珥修,徵詢她的意見。
  「庫珥修大人〜您覺得怎麼辦好呢?」
  「這個嘛。為了王國著想,是很希望請殿下放棄抵抗,但殿下有恩於我。而且還被殿下求助,只能盡可能回應期待。請問殿下,假設這樁婚姻成立,對方會遠嫁至王國嗎?」
  「沒有,麥克羅托夫說要余先學學關於有點冷的地方的事……沒辦法啦!余怕熱也怕冷,而且最怕冷了!所以才會連在今天這種暖和的日子也不肯放開皮草啦!」
  看來弗利耶不僅對相親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對婚後生活萬分不安。他越是拚命抵抗,越讓人同情他的相親對象。當然,要是對方也配合弗利耶的人品,難保不會被耍得團團轉。
  「這麼一想,說不定這次的相親對雙方當事人來說都不是幸福……」
  貴族的婚姻就是這麼回事,講白點從古至今都一樣。但是,菲莉絲在敬愛庫珥修的同時,也對弗利耶有著強烈的深情。
  可以的話,他希望能讓這兩人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伴侶,縱使這樣會使得自己無容身之處──菲莉絲是這麼想的。
  「沒辦法了喵……殿下都說到這種地步,那就只好朝破壞相親的方向去思考。怎樣〜反正事到如今殿下的評價已經不會再低啦!」
  「喔喔!終於有幹勁了嗎!汝其實很可靠呢,菲莉絲!那麼,要怎麼做?先跟其他人結婚嗎?是的話要跟誰!」
  「這招若殿下不使出生平最大的勇氣的話就沒辦法喵──」
  就算想要奮起卻還差一步。對弗利耶欠缺魄力一事吐舌,菲莉絲邊牽起一臉嚴肅的庫珥修的手。然後將手放在還巴著自己大腿的弗利耶的手上。
  「像這樣子。雖然對不起相親的對象,但弗利耶大人已經有以心相許的戀人了……就這樣子,來突破相親這難關吧!」
  「用用用、用這招嗎!?不不不,可是!余跟庫珥修,那個,戀人有點!」
  「唉喲,不是啦!就不是咧,只是要讓對方信以為真打退堂鼓而已!之後你們兩個再吵架分手也完全沒關係啦喵!」
  「菲莉絲,為什麼余的心好痛!胸口和背後都好痛!快用治癒魔法幫余!」
  「那是用魔法無法治癒的痛楚喵,沒辦法啦!」
  三個人就這樣手疊著手,弗利耶在菲莉絲的氣勢下才領悟到:這樣一來就能自然地和庫珥修裝作是戀人的樣子。一察覺這點,弗利耶臉上的紅暈就更深了。
  才在提議階段但弗利耶就早早得意忘形,他自信滿滿地起身,說:
  「呵呵呵,好吧。不愧是菲莉絲……察覺到余的演技實力,這應該要好好表揚!」
  「哪裡哪裡,一切都要歸功於殿下草率的人格。菲莉醬什麼也沒做!」
  「哈哈哈,沒人這樣稱讚的啦!嗯,心情變好了。方才壓著胸口的陰鬱像是騙人的。好,這樣一來的話,那庫珥修!」
  哈哈大笑後恢復成平常的個性後,弗利耶朝庫珥修伸出手。露出白色牙齒的他露出調皮的表情,呼喚心愛的少女。
  「和余合作,讓這次的相親功虧一簣吧。余在此請求汝的協助……」
  「非常遺憾,殿下。我有事必須跟您說清楚。」
  「唔……是什麼?」
  痛快陳述時被打斷,弗利耶不滿地嘟起嘴唇。對此庫珥修表情恭敬,不過皺著黛眉說:
  「其實殿下相親那一天,我已經被父親交付要事。而且還是麥克羅托夫親自傳喚我進王宮……」
  「什喵!?」
  弗利耶目瞪口呆,菲莉絲驚訝不已。可是和停止思考的弗利耶不同,菲莉絲看穿了不走運之中潛藏的人為機關。
  「事先預約庫珥修大人的行程,就是為了避免相親被破壞吧?」
  「假如是父親和麥克羅托夫卿,是有可能如此密謀。當然,也不排除真的只是偶然……就是這樣,殿下。我無法幫上忙。」
  「這、這樣啊……沒、沒關係啦。哈哈,沒關係……嗯,還好啦。」
  隱藏不了沮喪、失望與動搖的弗利耶一屁股坐在地上,難過不已,樣子看起來十分可憐,菲莉絲連忙安慰他。
  但是,看著他們的庫珥修歪過頭,頷首道。
  「殿下,協助的人用不著一定是我吧?」
  「──咦?」
  菲莉絲和弗利耶同時抬起頭,疑惑出聲。
  看到動作一致的反應,庫珥修難得,真的是非常難得地露出正經以外的表情。
  那是高尚的她幾乎沒有展露過的、打著壞主意的人才會有的笑臉。
  
  3
  
  ──相親當天,相親地點位在露格尼卡王國和古斯提克聖王國國境附近的豪宅。成為會場地點的是統領露格尼卡北部的米捷爾子爵的宅邸,而且子爵對於弗利耶他們的企劃相當感興趣。
  「聖王國的人給人的感覺有點恐怖。那些傢伙竟然做春秋大夢,妄想把血統混進露格尼卡王室裡,這可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特別是今天的豪門千金最不應該。你可要好好破壞相親啊!」
  雖然不能大聲嚷嚷,但管理國境的領主想必相當辛勞吧。破壞相親能讓他稍微洩憤,所以他答應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梅卡德大人也是這樣,是不是那些偉大的人非得是怪人呀。」
  米捷爾子爵的人品,讓菲莉絲想起自己寄居的屋子的主人。梅卡德也是個不像貴族的人物,仔細想想在王城裡見過的人似乎很多都是這樣。多年前為了熟習治癒魔法而研修的日子躍然於眼前。
  在那些日子裡所遇見的人,總覺得都是沒有貴族樣的貴族。
  「嘛,畢竟身邊最接近的人全都不像樣喵。」
  並不是對庫珥修、弗利耶和梅卡德的人品有抱怨。只是覺得在意面子而胡作非為好彰顯地位的貴族,說不定不只自己的雙親而已。
  「啊,討厭討厭。眼下就是重要舞台,怎麼可以莫名消沉咧喵。」
  雖然想拍臉頰鼓舞自己,但要是把臉拍腫了可就麻煩了,於是菲莉絲收回巴掌。
  難得準備得比以往都還要周全。在庫珥修安排下,同行的侍女們發揮了最頂級的手藝。光這樣,就知道不能前來的庫珥修有多期待。
  想到這,菲莉絲的心就像長了翅膀似的,輕飄飄地飛揚。
  「好……菲莉醬要上了!」
  腦海裡的庫珥修推了自己一把,菲莉絲走出候客室。懷著就這麼直接上戰場的覺悟,在子爵的笑容與目送中搖著裙擺走在走廊上。順著不明所以的氣勢,菲莉絲抵達目標所在的房間。
  站在緊閉門扉前的子爵部下,一臉緊張地朝著菲莉絲點頭。接著,菲莉絲就從慢慢開啟的門縫展露姿態,堂堂正正地闖進相親會場。
  「──弗利耶殿下是我的戀人,這場相親我不承認!」
  代替庫珥修,執行破壞相親的任務。
  
  4
  
  由於菲莉絲闖進來,相親會場的氣氛變得十分混亂。
  看樣子相親已經進展到讓兩名當事人獨處的階段,但現在加上了菲莉絲,在人數上是二對一,讓弗利耶佔了人數上的優勢。
  可是,卻萬萬沒想到,有時狀況不能只看數量,而是要看質量。
  「對、對方……是個非常強的小姐捏?」
  結結巴巴的菲莉絲,這麼評斷坐在弗利耶對面的相親對象。
  現在,三人位在相親會場的一個房間裡,隔著小小的餐桌面對面相望。菲莉絲坐在弗利耶隔壁,而鄰國千金坐在弗利耶對面。
  但是,這位小姐釋放的壓倒性存在感,足以顛覆人數上的不利。
  「請用不著這麼客氣。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比常人大一倍。」
  氣質高尚輕輕搖頭的千金大小姐,害臊地低下頭。光看舉止,會覺得她是個家世良好、出身高貴的女子。
  ──但很遺憾的是,體格卻大到不能用超越常人一倍的謙虛說法帶過。
  千金小姐雖然是坐在弗利耶的對面,但體寬卻大到讓菲莉絲覺得她也是坐在自己的對面。感覺不像是人,而是與岩石在對峙。
  「哪、哪兒的話,緹莉艾娜小姐……」
  而且名字還很可愛!取自於雪之妖精的名字,但其人卻是白色岩壁。有聽說終年積雪的古斯提克的女性肌膚都像雪一樣白,緹莉艾娜也不例外。光看肌膚的話是絕世,但拉開距離的話就覺得是絕壁了。
  連平常強勢的弗利耶,在她的壓迫感下都口齒不清。儘管如此,他還是摟住身旁的菲莉絲的肩膀,將纖細的身體抱近自己。
  

  
  「勞、勞汝遠道而來,實在很過意不去,但如汝所見,余已經有心上人。所以很遺憾,沒法接受這次的親事。」
  「就是這樣。我沒想過要跟殿下以外的人共節連理。因此求求妳,請不要拆散我們……!」
  跟吞吞吐吐的弗利耶成對比,菲莉絲的話可說是入戲過深。大概是被含淚的傾訴打動內心了吧,緹莉艾娜深邃的五官形成愁容。她低頭道:
  「兩位請不用道歉,抬起頭吧。你們相愛的心情,連我都感同身受。我才要覺得丟臉。」
  緹莉艾娜身穿北國特有、包裹全身,不太露出肌膚的皮草禮服。她的手輕輕按在胸前,用理性的眼神凝視面前的兩人。
  「貴國幾十年前發生內戰,我在聖王國也有耳聞,也聽說即使內戰結束,彼此的隔閡依舊……弗利耶大人和戀人之間,卻沒有那層障礙。我認為兩位的愛情十分美麗。」
  菲莉絲這才察覺,緹莉艾娜的視線是朝著自己的貓耳。
  她所說的內戰,是發生在露格尼卡王國內部的人類與亞人之間的戰爭。菲莉絲的耳朵是返祖現象,但兒時過得艱辛跟這不能說是毫無關係。因此,菲莉絲有自覺緹莉艾娜的這番話讓自己的表情僵硬。
  從露肩連身裙裸露的纖白肩頭在顫抖,菲莉絲反射性地縮起身子。不過,摟著肩膀的手卻突然增強力道。
  「如汝所言,緹莉艾娜小姐。」
  弗利耶堅定地抬頭,邊抱著菲莉絲邊向緹莉艾娜這麼宣告。臉上的表情已經沒有方才的膽怯,取而代之的是堅強的意志和使命感。
  「余在感情和友誼上是不問出身和種族的。不管誰說什麼,余在認定心愛之人就是可愛惹人疼惜時,就已經無法改觀。對余來說,連菲莉絲的耳朵都很可愛。像貓咪一樣的反覆無常,也因愛而有了價值。」
  弗利耶說完還得意洋洋地笑了。近距離看著他的菲莉絲,感到臉頰一陣熱。
  在之前的來往中,弗利耶從未提及菲莉絲的耳朵。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不曾否定過菲莉絲,展現了自己的大度量。
  只是,被說很可愛還是頭一遭,所以讓菲莉絲臉泛紅潮。
  「妳被深深愛著,真叫人羨慕呢。」
  聽了弗利耶的話,緹莉艾娜這頭大熊笑得心滿意足。
  看到她的微笑,就知道緹莉艾娜也同意毀棄這門親事。菲莉絲也同時了解她是一個體貼的人。雖然弗利耶辦不到,但應該有人能讓緹莉艾娜小姐幸福。
  「對不起,緹莉艾娜小姐。汝如此冰雪聰明,更重要的是很溫柔。要是余沒有心上人的話,會覺得跟汝共結連理也不壞。」
  「請別溫柔對待被拋棄的女性。因為再也沒有比思慕心上人的夜晚更難熬的了。而且,我也有欠考慮。聽說弗利耶•露格尼卡大人喜歡孔武有力、不讓鬚眉的女性,便以為您能接受我,這種想法真是太膚淺了。」
  緹莉艾娜說的話,差點讓菲莉絲叫出聲來。
  弗利耶單戀庫珥修的心情被曲解傳播的結果,促成了這次的相親。也就是說歸根究底,相親的契機和破局,原因都出在弗利耶的懦弱上。
  「殿下,請稍微反省捏……」
  「為什麼!?今天的余就連自己都不得自誇是男子漢吧!?」
  
  5
  
  「看樣子,似乎是不用問相親的結果了。」
  跟著緹莉艾娜的同行者一同進入房間的米捷爾子爵嘴巴毫不留情。是有多惹人厭的人才會講這種讓緹莉艾娜小姐不開心的話。
  可是,聽到子爵這麼粗魯的話,緹莉艾娜小姐卻露出十分沉穩的笑容。
  「子爵還是老樣子,那麼不溫柔呢。就不能安慰安慰傷心的少女嗎?」
  「此次相親的目的不就是尋找安慰妳的對象嗎?不順利是妳自己的問題,就算被我講風涼話也沒得抱怨吧。」
  在旁人聽來是會捏一把冷汗的對話,可是兩名當事人卻毫不在意的樣子。見他們如此自然地真情流露,菲莉絲戳了戳緹莉艾娜的隨從。
  「抱歉,我想請教一下,他們兩位是舊識嗎喵?」
  「咦?哦,是啊。米捷爾子爵小時候就來過聖王國很多次,緹莉艾娜大人也一樣。之後兩人大概就來往了十年……」
  聽了壯年隨從的話,理解到兩人的背景再加上兩人的互動,原本的不對勁逐漸轉為明朗。
  期許用充滿攻擊性的方式破壞相親的米捷爾子爵的言行舉止,還有看到相親真的被破壞後莫名喜不自禁、精力充沛的爭吵。
  「該不會,子爵喜歡緹莉艾娜大人吧喵?」
  「啥!?」
  菲莉絲直接把疑問道出口,子爵一聽到整張臉轉眼間就變得通紅,然後慌慌張張地轉身向緹莉艾娜解釋:
  「不、不是的!剛剛單純是那傢伙的妄想,我才沒喜歡妳咧!」
  「用不著那麼慌張我也知道。比起這個,指著女性說『那傢伙』實在太失禮了。你應該要向她道歉。」
  「講那傢伙就夠了!畢竟雖然打扮成那樣,但那傢伙是男的!」
  為了圓自己的謊,米捷爾子爵不小心將不該說的事說溜了嘴。
  「什麼?」
  驚訝的緹莉艾娜看向菲莉絲,詢問剛剛的話是否為真。當然,當場打哈哈混過去也是可以,但之後只要調查,馬上就會露出馬腳。
  「──是的。如子爵所言,人家是男生。」
  就算否定也沒用,於是菲莉絲拉下連身裙的前襟,裸露平坦的胸膛。但緹莉艾娜似乎還是難以置信,於是菲莉絲只好連裙子底下也掀給她看,結果對方震驚不已。
  「可是!就算性別是男性,我跟殿下的愛情絕對不是騙人的!我們是真心相愛!對吧,殿下!」
  展示身為男性的證據後,菲莉絲主張兩人之間的愛不是虛假。他抱緊身旁的弗利耶的手臂,整個身體壓在上頭。
  「殿下,我愛你。」
  濕潤而圓溜溜的眼珠看向弗利耶,嘴巴還朝臉頰親下去。
  嘴唇柔軟的觸感,總算讓弗利耶轉動僵硬的脖子,然後正面凝視菲莉絲,顫動端整五官中的嘴唇。
  「就……就算是男的也無所謂!因為汝就是汝呀!!」
  以前所未有的男子氣概顛覆怯懦的弗利耶這麼大喊。
  
  6
  
  「事情的始末我仔細聽過了。看樣子,殿下的相親對象會下嫁米捷爾子爵吧。解決方式還真是超乎預料呢。」
  聽完相親騷動的始末後,庫珥修忍俊不住地說。
  就常保理性的她而言,這種情緒衝動很罕見。光從這點來看,這次的事對她來說想必是痛快非凡吧。
  而另一方面,菲莉絲一臉不開心。原因在於──
  「破壞相親是很好,可是人家跟弗利耶殿下之間變得有疙瘩。菲莉醬好寂寞〜」
  「沒想到,菲莉絲的性別會在那一刻給殿下知道……原本以為這輩子就只有殿下可能永遠不會發現呢。」
  「討厭〜再怎麼樣弗利耶殿下也不會遲鈍到這種地步吧喵?」
  讓人沒法斷定,就是弗利耶莫測高深的恐怖之處吧。
  不管怎樣,米捷爾子爵的長相思終於開花結果,緹莉艾娜似乎也抓住了幸福。再來就是修復跟弗利耶之間的關係,就稱得上是大團圓結局了。
  「附帶一提,這次的事到底是怎麼傳開的?我聽到有人說殿下喜好男色。這樣子以後可能就不會再有這樣的說媒發生。只是在謠言傳開後,感覺自己在王城被許多人投以同情的目光,究竟是為什麼呢?」
  「啊──這個嘛,我想,一種米養百樣人,每個人都各有想法嘛……」
  「嗯,看來不是能輕易得到答案的問題。明白了。就再精進自己吧。」
  只要這樣說,正派耿直的庫珥修就會自己找到妥協點並接受。但只要不瞭解戀愛,她就永遠不可能知道答案。
  難得對主子不忠,菲莉絲的心情被烏雲罩頂。被弗利耶疏遠到這種地步,讓菲莉絲又驚訝又難過。
  把子爵和千金小姐留在相親會場,準備要坐進龍車的時候就和弗利耶分開了。知道菲莉絲的性別後就渾身發抖的弗利耶,跟菲莉絲最後說的話是:「請讓余一個人靜一靜。」之前說話從未這麼有禮貌過,這正證實了弗利耶有多受打擊。
  老實說,至今曾經假想過好幾次事態會演變至此。第一次見面時沒向弗利耶坦白性別,拖拖拉拉延後告知真相的時機,要怪菲莉絲太軟弱。
  而且不管假想多少次,都還是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答案。
  「──菲莉絲。」
  悄悄貼近苦惱的菲莉絲,庫珥修呼喚。
  然後,以平靜的聲音繼續說。
  「相信殿下吧。那位大人就跟你所想的一樣。」
  雖是毫無根據的話,對菲莉絲來說卻比道盡千言萬語還要強而有力。
  庫珥修和菲莉絲之間,已經締結出這麼強大的信賴與羈絆。而且也想去相信,跟弗利耶之間也存在著近乎這樣的關係。
  因此。
  「不好啦!余陷入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汝們兩個在嗎!」
  才說完,弗利耶就像往常一樣大吵大鬧地衝進房間,理所當然地看到他們後就一副天經地義的驚慌失措樣,把兩人給嚇著。
  站在驚訝的菲莉絲面前,弗利耶一臉困擾地抱著雙手,說:
  「余被兄長和父王逼問,說余只愛男人一事是真是假。想說怎麼問這個,結果聽說街頭巷尾全都在流傳這個謠言!所以說事態嚴重!」
  跑出的話題竟然還是方才談話的內容,菲莉絲不禁覺得好笑。但是──
  「噗!哈哈哈哈哈!」
  在菲莉絲噴笑之前,庫珥修先大聲笑了出來。
  這讓菲莉絲大吃一驚。庫珥修大爆笑可不常見。
  「啊哈、啊哈哈!殿、殿下真是的……您真的是喔!啊哈哈哈!」
  憋不住的菲莉絲也跟著笑出來,還放任衝動拍打弗利耶的肩膀好幾次,給予他尊貴的身軀傷害。
  「好痛!很痛耶!是說汝們兩個在笑什麼?對余來說這可是翻天覆地的誤會耶!快點想想辦法!」
  「唉喲〜就順其自然吧。菲莉醬就算被當成殿下的愛人也不覺得困擾或傷腦筋喲。殿下不也曾這麼說過喵──」
  「那時候和現在是兩回事!余對汝的愛沒有性別差異,但那是因為汝是特別的,余可不是誰都可以!……慢著,這樣講也很奇怪!」
  搞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而陷入混亂的弗利耶抱住腦袋,而從後面抱住他背部的菲莉絲開心地看著庫珥修。
  庫珥修還在微笑,點頭表示理解菲莉絲的心情。
  光這樣,不安就飛到九霄雲外,內心又再次生出雙翼。
  他現在的心情,愉快到可以乘著風飛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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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卡爾斯騰公爵領地的戰乙女』
  
  1
  
  醒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鏡中的自己下暗示。
  「好可愛,真可愛,我太可愛了。比女孩子還像女生。我是霹靂無敵的可愛女生。」
  像詠唱魔法一樣,對著鏡子裡頭的自己述說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用的話語。
  不對,不是像魔法。這無疑就是魔法。
  用具有力量的語言干涉世界,扭曲世界的法則使之變質的力量就叫魔法。如果魔法的定義為上,那麼遵從自我內在的誓言,給予自身影響的這些話就是魔法無誤。
  唱完魔法咒語後,下一個是梳理長至頸部、翹得歪七扭八的亞麻色頭髮。把頭髮整理成自然的蓬鬆模樣後,接著邊忍住呵欠邊脫掉睡衣。
  雪白細瘦的裸體被冰冷空氣撫摸,菲莉絲邊發抖邊走向衣櫃,拿出不致太華麗的上衣和短得很危險的裙子,在鏡子前面穿上後整理服裝。再套上褲裙和白色膝上襪,最後用白色蝴蝶結裝飾頭髮,心目中的理想美少女就完成了。
  在鏡子前面擺出姿勢,仔細確認前後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
  可不能有任何差錯和疏忽。自己的女人味可不是自己的,而是幫本來應該要有的人保管而已,所以慎重對待是理所當然的義務。
  「很好,今天的感覺也不錯〜」
  滿意地點頭,朝著鏡中的自己眨眼。真是再完美不過的模樣。
  連已經成了習慣的自我暗示,其實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熟悉到沒有必要再特地提醒自己了。畢竟每一天都這樣起頭的時光,已經過了六年。
  「可不能無精打采喵。好,加油出發〜」
  低頭,用手握住臉頰捏一捏,伸個懶腰後就離開自己的房間。
  清晨的宅邸走廊一片靜謐,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冷氣。
  現下是時序快進入寒冷季節的時候。雖然習慣了穿裙子,但還是應該穿件外套再出門比較好吧。
  走到一半,遇到已經起床開始活動的佣人,就互相寒暄稍微聊天。話題是因為今天早上突然變冷,所以被知道自己有約的佣人叮嚀不要感冒。
  「討厭〜妳以為是在對誰講話。『疾病連醫生都不會放過』之類的?」
  相視而笑,揮揮手道別後,來到宅邸的玄關大廳。一穿過老年總管打開的玄關大門,外頭吹進來的冷風就讓人忍不住想抱住肩膀。
  可是,就在縮起背的時候。
  「──來了啊。」
  先行抵達玄關外頭的人物,回過頭來簡短地這麼說。
  拉著心愛的白色地龍的韁繩,按住被涼風掀起的綠色長髮的麗人。感覺到修長的琥珀雙眼在看自己,忍不住挺直蜷縮的背部。
  並非虛張聲勢,而是那個人的眼睛就是具備了讓人這麼做的力量。
  「等很久了嗎,庫珥修大人?」
  「不會,你很準時。是我比較早起。畢竟被父親禁止遠行的禁令終於解除,所以我等不及了。」
  撫摸湊近臉的地龍的脖子,雙唇輕啟微笑的英姿中流露些許童心的美少女──名為庫珥修•卡爾斯騰。
  而承受凝視自己的視線的庫珥修加深微笑,說:
  「你也去龍廄帶地龍過來。目的地就是老地方。──菲莉絲。」
  「是,庫珥修大人。」
  被叫到名字的菲莉絲用完美的屈膝禮來回應。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再淑女不過的舉止。
  這就是菲莉絲──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名少年的日常生活。
  
  2
  
  年滿十六歲的菲莉絲,覺得人類的意志與信念這兩者的強大不容小覷。只要持之以恆地祈願,也是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的。
  就像是自己這副已經發育完的身體,彷彿像是老天爺聽到自己每天的祈禱與心願,始終沒有出現男性的第二性徵。
  聲音既沒有變得低沉,也沒有長成筋骨隆隆的體型。而沒有冒出鬍子,也讓人在心中悄悄地感謝血統這回事。
  不過假如要感謝血統的話,那又不能只侷限於身體。
  「讓你覺得無聊了,菲莉絲?」
  驀地,陷入沉思的思緒被聲音喚回。
  現實中的菲莉絲坐在草原上,背靠著大樹在休息。而庫珥修彎腰湊到眼前,彷彿在觀察他的臉似的。
  「……對不起喵。人家只是稍微打個盹。」
  「這樣啊,以你來說很罕見呢。……你明明那麼累,我害你勉強自己了?」
  「沒有喔,該說是稍微分心嗎……要處罰吧?庫珥修大人,要處罰菲莉醬嗎?好緊張。」
  「哪會這麼做。我可不希望自己器量狹小到那種地步。」
  面對紅著臉頰的菲莉絲的渴求眼神,庫珥修搖頭,卻沒有察覺他的意圖。菲莉絲嘆氣。庫珥修繼續俯視他,說:
  「而且,跟我這樣的時候沒必要這麼拘謹。你可以盡情放鬆。不管有什麼事,都有我在。」
  「討厭,庫珥修大人無意中就說出帥氣的話……菲莉醬被迷到神魂顛倒了……」
  「──?你臉變紅了耶。今早很冷,不會是感冒了吧。」
  「沒有沒有!完全不是那樣子!啊啊,討厭,庫珥修大人真是罪惡的人!討厭討厭!」
  菲莉絲的主子遲鈍到無法感受到超越親密以上的好感。
  庫珥修用字面上的意思解讀菲莉絲的話語,還露出「這樣啊,對不起」的反省表情,叫人焦急不已。而那樣的焦急也是可愛的一部份,更讓人覺得奸詐。
  「────────」
  因為臉紅通通的菲莉絲主張自己沒事,於是庫珥修邊鬆開馬尾邊回到原本的位置。這片草原,就是兩人騎地龍遠行時會前往的老地方。
  這裡是遠離宅邸快一小時的地區,充滿清廉瑪那和涼風的聖域。
  在沒有人會打擾的空間裡兩人獨處,是菲莉絲的幸福時光。
  「──喝!」
  在倚樹休息的菲莉絲的注視下,庫珥修手持細劍跳出劍舞。
  敏銳的劍閃和精鍊出的劍氣──即使是疏於劍術、等同於門外漢的菲莉絲,也能明白其實力已臻出類拔萃的劍士。
  庫珥修著迷於鋼鐵之美而揮劍,是在遇到菲莉絲之前──但她的劍技能到現今的領域,是因為有菲莉絲的存在。
  這點對菲莉絲來說是自傲,也比任何事更讓他喜悅。
  所以,他完全不會覺得揮劍的庫珥修很無聊。就像寶石的光澤會魅惑人心一樣,人類被親手打磨的才華給奪去心神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庫珥修大人今天早上也幹勁十足呢。」
  「這我不否定。這是禁止碰劍和遠行的禁令的反動。假如你沒法排解我的無聊,或許我會耐不住愁悶而丟人現眼地向父親大人說情呢。」
  旁人恐怕難以理解,但其實揮劍的庫珥修心情大好到了露出微笑的地步。
  遠行期間,她的眼神就像小孩子一樣晶亮有神。讓她感覺活在世上的兩件事物被禁了一個多月,想必生活都覺得呼吸困難吧。
  「不過,隱瞞然後偷偷來……這種事庫珥修大人做不來呢〜」
  「當然的吧?父親的斥責很正當。確實是我給人添麻煩。既然意圖打破禁令,那免不了承受他人認定我不知恥的詆毀言論。」
  庫珥修的美德,就是體現誠實、正直這一類的單字。
  規則是不能打破的,這種天經地義的事,假若很明顯的錯不在自己身上的話,就會想要顛覆。這次的情況就是這樣。
  「說起來,菲莉醬對梅卡德大人的裁決很不滿喵。明明這次是因為庫珥修大人趕到現場,被害狀況才能控制在最小程度上喵。」
  「希望女兒做出公爵千金該有的舉止,父親的願望再正常不過。我本來以為父親差不多要接受我了……真是的,頑固的究竟是我還是父親呢?」
  見菲莉絲鼓著臉頰,揮劍的庫珥修苦笑。
  讓菲莉絲不滿的那件事,要回溯到一個月前。
  那一天,庫珥修帶著菲莉絲在領地內騎龍遠行。路上恰巧遇到騷擾當地的強盜襲擊龍車,結果被庫珥修英勇擊退。
  數量多達十名的山賊,被庫珥修輕鬆制伏。但是,卻有人對這件事感到難過。那就是庫珥修的父親──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梅卡德•卡爾斯騰。
  因為有料想到事情可能會演變成那樣,因此庫珥修和菲莉絲在救人後沒有對龍車車主報上姓名就離去,但處理該事方面,庫珥修的名字早就呼之欲出。
  卡爾斯騰領地內的人都知道庫珥修傾心於劍術,劍上「露出獠牙的獅子」家紋又被人看見,根本就無法抵賴。
  ──脫去禮服穿上男裝,比起種花更愛揮劍、為劍術癡狂的公爵千金。
  結果就是導致流言甚囂塵上,因此就被處以禁止揮劍和騎龍遠行一個月。
  庫珥修似乎接受了,但菲莉絲幾度直接找梅卡德談判,卻依然無法顛覆結果,處罰到了今天才解除。
  「雖然對梅卡德大人,人家有數不清的感謝與恩情,但沒法接受的事就是沒法接受喵〜」
  「別太苛責父親了。最近,他好像越來越瘦。公爵家當家的責任太過重大。至少希望父親在與家人共處的時間中能夠悠哉度過。」
  「裡頭也有包含菲莉醬嗎?」
  「──?當然啊。」
  彷彿天經地義般被含括在家人內,讓菲莉絲臉頰泛紅。為了不被發現,菲莉絲翻動裙子。
  「沒、沒事的。梅卡德大人其實很享受被菲莉醬鬧。之前就說過他喜歡被人說不講理。」
  「什麼……父親說過那種話。知道的同時,對他也稍微改觀了。」
  為了掩飾害臊而信口胡謅,但庫珥修完全相信還露出驚訝的表情。
  將主子這樣罕見的表情烙印在眼底,內心朝梅卡德吐舌道歉。
  到最後都沒修正這個誤會,是因為菲莉絲內心還留有一點不服氣。
  
  3
  
  「菲利克斯,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
  身後有人叫喚,菲莉絲一面意識著要做得過火些,刻意用少女眼神回望。只要矯揉作態、濕著雙眼,對方就會顯得很狼狽,讓人喜不自禁。
  「討厭,梅卡德大人反應太大了啦。您真的是很有戲弄價值的人耶喵。請不要刺激菲莉醬的惡作劇欲望啦喵〜」
  「什麼?是我的錯嗎……?是喔,嗯,對不起。」
  煩惱一下子,最後還是道歉的懦弱個性。
  站在菲莉絲面前的,是年過五十的壯年男性。原本蓄鬍是為了讓外表看起來有威嚴,但下垂眉和溫和的容顏這些根本性的部位完全挫折這份苦心。連跟有血緣關係的庫珥修,除了瞳孔顏色以外就毫無共通處。
  這樣的人竟然就是露格尼卡王國屈指可數的大貴族、統領卡爾斯騰公爵家的當家,著實叫人驚訝。更驚訝的是,這個人正是庫珥修的父親梅卡德•卡爾斯騰。
  梅卡德的老好人面龐浮現苦笑。他邊撫著不相稱的鬍鬚邊說:
  「你今天啊,跟庫珥修一大早就騎龍出遠門對吧?那孩子怎麼樣?」
  「擔心的話,直接問當事人不就好了嗎?我認為庫珥修大人就算面對梅卡德大人這種對象也不會說謊的喲?」
  「講這種對象,讓我有點不能接受……哎,我不擔心她會說謊喔?但是,畢竟下達禁足令的人是我,那孩子或許很難說出真心話吧……不不,是我不好問出口。」
  想要蒙混過自我意識的台詞,輸給了良心的苛責而中斷。沒法說謊這一點,可以說是這對父女的共通點。
  「唉喲,請放心。庫珥修大人沒在氣梅卡德大人的。這次的虐待令千金也甘之如飴地承受。」
  「說、說什麼虐待……太難聽了。嗯,不過,謝謝。」
  「附帶一提,菲莉醬到現在都還在生氣。梅卡德大人根本不是人。」
  「什麼?不對,嗯,對不起啦……我也說得有點太重了。」
  梅卡德表情虛弱,還摸著胃上方一帶。多虧了地位所帶來的重責大任和容易擔憂的個性,胃痛就像摯友一樣老是伴隨著梅卡德。
  「要用治癒魔法治療嗎?可能會稍微舒服一點喲?」
  「說的也是。那就順便聊聊吧。可以到我房間一下嗎?」
  「討厭,把菲莉醬帶到房間是想做什麼喵……?」
  「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在平常的互動下,菲莉絲被邀至梅卡德的個人房間。裡頭就只有辦公用書桌和接客用的茶几以及面對面的沙發而已。
  菲莉絲和梅卡德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總管像是算準時機送上熱茶。擺好冒著熱氣的茶杯,嚴肅一鞠躬後總管就離去。
  「……很快就是庫珥修的十七歲生日了。」
  門關上,端起茶杯潤喉的梅卡德這樣開頭。
  庫珥修的生日,菲莉絲當然也沒有忘記。兩個禮拜後即將到來、值得紀念的一天,說是菲莉絲最感謝世界的一天也不為過。
  「感謝星星天空與大地……果然要感謝庫珥修大人。謝謝她誕生在這世上。」
  

  
  「喂──菲利克斯,可以繼續進行話題嗎?生日那一天,我希望你幫我說些話給那孩子聽。雖然說,有點難以啟齒。」
  喚回精神遠遊的菲莉絲,梅卡德難為情地支支吾吾。那不乾不脆的態度,令菲莉絲大致察覺到他要委託的內容。
  畢竟,幾乎每年都會聽上一次。
  「……想要請庫珥修大人穿上禮服?」
  「對,就是這樣,菲利克斯。是那孩子的生日呀。今年我打算比往年還要更盛大地慶祝。所以說,想讓那孩子做出稱頭的打扮……」
  「只要您下令,要她本人乖乖照做不就好了嗎。用不著透過人家。」
  「──假如你不點頭,那孩子是絕對不會點頭的吧?」
  梅卡德低沉地問,菲莉絲憑獸耳感覺到氣氛的改變。因返祖現象而有的亞麻色貓耳,對環境和空氣的變化十分敏感。
  「我知道你和庫珥修的約定。在知道的情況下這麼說,已經是第幾次了呀。」
  「那意味著雙方都不知退讓,真不愧是父女呢。」
  「就是啊,那孩子的頑固可能是遺傳自我。……只是,也是會有不能永遠是平行線的時候。所以說,我想找到妥協點。」
  「妥協點嗎?」
  妥協,是個不能聽過不理的字眼。而且在不符合庫珥修的單字裡頭,這個單字恐怕是位居最上位。
  「只要在公眾場合或是有活動時就好。要說真心話的話,我希望她平常就穿得像公爵千金該有的樣子過生活,但這要求老是被她堅決拒絕。所以說這次的提議,我希望能成為妥協點。」
  「────────」
  「庫珥修會那樣一直揮劍、穿男裝,是因為跟你有約。所以說,如果要讓她妥協,就得透過你。這你同意嗎?」
  「梅卡德大人想說的我明白了。可是,我……」
  「──不不不,你不明白。菲利克斯。」
  梅卡德用強硬的語氣打斷菲莉絲。菲莉絲忍不住屏息,梅卡德則是用前所未見的嚴肅又寂寞的眼神,說:
  「庫珥修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十分出色,配上我這種父親顯得太可惜的女兒。就算是講表面話,我都稱不上是可靠的父親。我這父親窩囊的部分,讓那孩子成長得更卓越。……就算是我,也祈禱著那孩子能按照自己的期望,順從本性平安快樂地生活。」
  道出對女兒的想法,梅卡德低垂眼簾。
  「可是,我雖是父親,同時也是公爵家當家。而那孩子雖是我的女兒,卻也同時是公爵家千金。假若要住在這間屋子,被領民擁戴生活的話,就有不得不去完成的義務。而要完成義務的場合,就需要表現出符合地位的舉止以及穿著打扮。我說,菲利克斯。我有錯嗎?」
  「……沒有。」
  「──才不。我有錯。我意圖迫使女兒做不希望的事。儘管如此,還是會有表面錯誤實則正確,表面正確其實是錯誤的事。我和那孩子必須活在這樣的困境中。」
  聽了梅卡德彷彿告誡的話,菲莉絲感到羞恥。
  至今自己多麼膚淺,以為梅卡德的傾訴只是單純不明事理,卻絲毫沒察覺話裡頭其實有著一個父親認真煩惱自己與女兒的關係?
  不僅如此,梅卡德不是以權威施壓,而是動之以情地勸說。被他的溫情拯救的同時,也感到窒息。
  「弗利耶殿下也會蒞臨慶生會。殿下一定也很期待庫珥修的禮服裝扮吧。」
  「……那位大人的話,或許會吧。」
  「就是這樣。所以說,也算是為了殿下,能否請你跟庫珥修建言呢?」
  話題的走向,因為出現某個人物的名字而變得緩和。這也是梅卡德的貼心吧。啜飲冷掉的紅茶,菲莉絲閉上雙眼,反省自己的窩囊。
  跟著想起過去,還能以幼稚為藉口時所訂下的約定。
  菲莉絲的手自然而然地去觸碰當時庫珥修遞給自己的白色蝴蝶結。
  「我也不認為,那個約定會永遠是正確的。」
  「……嗯,對吧。你和那孩子,都是聰明的孩子。」
  「但是,能夠按照約定走讓我很開心……真的,說不定這是活在世上最讓我開心的事,所以我才會太過天真了。」
  摸著別在頭髮上的蝴蝶結,菲莉絲說。梅卡德則是靜靜點頭。
  這句話,就是菲莉絲對梅卡德委託的事的回覆。
  
  4
  
  結束與梅卡德的茶會兼密談後,菲莉絲煩惱地皺起雙眉。
  被勸說到啞口無言。菲莉絲沒打算違背約定,但是──
  「事到如今,要怎樣拉下臉開口……」
  該在何種時機下提起才好,還得自然地進入話題,實在是很難拿捏。
  尤其今天,最不恰當。因為對庫珥修而言,是被禁止揮劍和騎龍一個月的禁令剛解除的日子。「請穿上輕飄飄的禮服吧!」這種話哪有辦法在今天說得出口。
  「可是啊,慶生會就在兩個禮拜後,要是拖延不提就更麻煩……」
  事到臨頭再講就好啦,可是事情沒那麼簡單。公爵千金的慶生會,準備時間越長越好。應該說兩個禮拜前的現在才講已經有點遲了。
  恐怕,梅卡德也很猶豫,才會這麼晚拜託菲莉絲吧。
  「啊啊,討厭!要是真的這麼說的話喵……」
  「怎麼了,菲莉絲?在走廊上這麼苦惱,其他人都覺得很不安喔。」
  「嗚呀啊啊啊喵!?」
  抱著頭在走廊激動跑跳,結果當事人庫珥修就探出頭來。見菲莉絲嚇到發出慘叫,整個人一彈貼住牆,庫珥修雙手抱胸道:
  「你今天早上也這樣,果然是累了吧?難受的話就該休息……」
  「不、不會!人家完全沒事!人家好得很!庫珥修大人萬歲!」
  「──?呵呵,你真有趣。」
  菲莉絲高舉雙手呼喊萬歲,讓庫珥修淺淺一笑。沒能完全蒙混過去,感情還在慌亂尚未整理好的時候,菲莉絲被問了。
  「這麼說來,父親好像有找你說話。是被講了什麼嗎?」
  「啊──那個啊,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喵〜」
  殷殷盼望的時機冒出頭來,連話題都被直接提出。菲莉絲臉頰僵硬,畢竟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不過,同時也這麼想。
  既然時機如此巧合地重疊在一起,那在這邊傳達,不就是上天的旨意嗎。
  「其、其實咧,菲莉醬有點事想找庫珥修大人談談……」
  「嗯,果然如此。你的風很難判讀,但剛剛我就在想是這樣。我跟你之間用不著客套,有什麼事儘管說。」
  「庫珥修大人,我愛妳。」
  「我也是。」
  太過開心忍不住就告白了,卻還被認真回覆,反而讓菲莉絲立刻冷靜下來。
  方才不是才剛自覺自己太過仰賴庫珥修的溫柔嗎,要是這邊又還重蹈覆轍的話,就根本沒成長。
  「庫珥修大人,我愛妳。」
  「──?我也是。」
  忍不住就重複一遍,但多虧這樣,心情不但變得穩定,還跟著開朗起來。
  現在的話,感覺再沉重的話題也能講出口。
  「就是啊,其實從頭到尾都是梅卡德大人的意見,要是被認為菲莉醬也贊成的話可能會被您討厭喵,不過就算知道會這樣人家還是想問……」
  「真迂迴。明白了。什麼事?」
  「是那個,就是,庫珥修大人的慶生會喵──」
  做足開場白後準備進入主題的那個瞬間。
  「──庫珥修在嗎!余來了喔──!庫珥修──!露個臉啊!」
  突然響徹屋內的大嗓門,嚇到菲莉絲肩頭縮起。站在菲莉絲面前抬起頭仔細聽聞的庫珥修歪頭道:
  「剛剛的聲音……覺得不太可能,不過那是弗利耶殿下吧?」
  「怎、怎麼會,再怎麼樣,那位大人幹嘛挑這種時候跑來……」
  「庫珥修──!汝在嗎──!余大駕光臨了喔!快點過來!余好寂寞!」
  「不,毫無疑問是殿下蒞臨。」
  一開始的驚訝平息後,接著聽到的內容傳達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菲莉絲和庫珥修面面相覷,然後快步走向宅邸玄關。包含總管在內的佣人已在玄關列隊,而站在中央的人發現了他們。
  「喔喔!庫珥修和菲莉絲!別來無恙啊?余很好喔。」
  說完爽朗快活大笑的,是眼神純樸得不合年紀的青年。
  留長的金髮,不知污穢為何物的紅色瞳孔。微微露出嘴唇的虎牙,在這名青年身上輕輕貼上讓人討厭不了的印象。
  披著奢侈的毛皮大衣,今天也朝氣蓬勃的弗利耶•露格尼卡。
  身為王國第四王子卻這麼輕率前來訪問,不過庫珥修和菲莉絲都已經習慣了。庫珥修朝著傲立於前的弗利耶恭敬彎腰。
  「弗利耶殿下,見到您令我光榮備至。請問,今日突然來訪有何急事?我未曾聽父親說過您要蒞臨……」
  「說什麼!招待余的除了你們還會有誰。是庫珥修的慶生會吧?余可是拿到邀請函囉!看啊!」
  面對禮貌應對的庫珥修,鼻子噴氣大步逼近的弗利耶遞出信件。接過信的庫珥修看過內容後緩緩點頭道:
  「確實是當家發出的邀請函……但殿下,您搞錯日期了。非常開心您親自前來,但我的生日是在兩個禮拜後。您操之過急了。」
  「汝說什麼!?意思就是……余是第一個慶祝汝的生日的人囉!這樣就好!不然每次都被菲莉絲搶先嘛!」
  「────────」
  「還好汝有出生,庫珥修!余很開心!那是值得慶賀的日子!」
  哈哈大笑後,弗利耶一臉不知自己出糗的表情祝福庫珥修。那正大光明的態度令庫珥修失聲,旋即是柔和的微笑。
  「是的,謝謝您,殿下。您的祝賀,我由衷感到高興。」
  「對吧對吧。不過,慶生會在兩個禮拜後?嗯嗯,傷腦筋。在那之前余要怎樣好咧。」
  弗利耶有著做事不思前後順序的行動力,還有不瞻前顧後的冒失,以及不考慮前因後果就說出口的輕率,卻又討喜到讓人原諒他這樣的態度。
  歪著腦袋考慮該怎麼辦的弗利耶,讓菲莉絲也忍不住笑出來。這個王子真的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改變。
  「呣?怎麼了,菲莉絲。看汝笑嘻嘻的,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有的。就是弗利耶殿下很好笑……」
  「竟然是余!不愧是余……不用刻意也能讓臣民發笑,這可不是普通的器量……庫珥修汝覺得呢!?」
  「殿下器量之大我一直感佩至極。菲莉絲,之後要處罰你。」
  「討厭〜」
  那句話就算被判處對王室不敬的罪名也不奇怪,果不其然被庫珥修責備了。但是,被允許做出那種發言,代表三人之間確實締結著堅強的信賴。
  對重要事物很少的菲莉絲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羈絆之一。
  重要的人有庫珥修、梅卡德和弗利耶,以及服侍卡爾斯騰公爵家的佣人們。再來就是執行治癒術師的工作而遭遇的患者以及同事,意外地人還蠻多的。
  跟什麼都不被給予還關在老家的時候相比,現在的自己是萬分幸福。
  「……菲莉絲,余知道自己是美男子,但不要太緊盯著瞧。余在知道汝的性別後可沒有要走上偏路的打算喔。」
  「明明曾經委任人家擔任未婚妻的角色,殿下這樣太冷淡了啦喵〜」
  「那是因為……!不對,不說了!余也是男兒身!不會找藉口的!對吧,庫珥修,余很有男子氣概!」
  「是的。雖說目前比試劍術還不曾贏過我。」
  「庫珥修大人,庫珥修大人。殿下膝蓋中了一箭,起不來了。」
  看到弗利耶跪在地毯上,毫無惡意的庫珥修歪頭表示不解。
  一旦進入不需拘束的關係,就會如實說出事實是庫珥修的習慣之一。內容並非挖苦帶刺,算是親暱的表現,所以不全然算是壞習慣。
  話雖如此,很快就從沮喪狀態重新振作起來,也是弗利耶的優點。
  「──既然如此!拿木劍也行,庫珥修!好久沒這個機會,今天定要挫挫汝的劍術,教汝余的男子氣概和汝是女人這點!」
  勇猛的宣告,得到庫珥修了然於心的回答:「是。」
  庫珥修和弗利耶持木劍互相對峙──這其實是在六年前,和菲莉絲開始穿女裝時就一直持續到現在的一種慣例。
  弗利耶會找各種藉口來見庫珥修。他的暗戀之心實在是太昭然若揭了,但偏偏當事人庫珥修就是沒注意到。弗利耶也是在談戀愛上晚熟的人,因此兩人的感情一直停留在摯友關係,毫無進展。
  而要讓這段關係輕易產生變化,這次的比試對弗利耶來說就是好機會。
  「要是余贏了,汝就要穿女裝。不然汝會一直自滿穿男裝……雖然那樣也很好看,但余想看汝穿裙子!」
  「請看菲莉絲來滿足殿下的欲望。菲莉絲的白皙雙腿,就和我的腿沒什麼兩樣。」
  「請盡情觀賞,人家自豪的雙腿。若隱若現喔。」
  「夠了!不准誘惑余!」
  稍微撩起裙子給他看,弗利耶就滿面通紅用力跺地,接著手指向庫珥修,拿起被交還的招待信。
  「汝的慶生會馬上就要到了!先聲明,余不允許主角像去年一樣穿軍裝!今年一定要讓汝穿禮服!而且還要是余挑選的禮服!」
  「啊……」
  弗利耶不氣餒。他的話,剛好不經意地說中菲莉絲的心坎。
  對此感到震驚屏息,同時湧上來的,是針對弗利耶的、柔和感情的漩渦。
  ──這位大人真是的。
  「因為是除了庫珥修大人以外,唯一能戳中菲莉醬的最大弱點……」
  「────────」
  臉頰熱起來,混雜著親暱與羨慕的呼吸帶有熱度。
  聽到菲莉絲剛剛的細微呢喃,他身旁的庫珥修望向他以眼神詢問,只是菲莉絲沒察覺這道視線,而在庫珥修說話前──
  「好!那去中庭吧!各自的東西都準備好!余今天要成為男人!」
  腦袋似乎不太好使的弗利耶高聲喊出不知哪來的滿滿自信,所以只能連忙跟在衝出去的背影後。
  
  5
  
  六年前──那一天的事,如今依舊歷歷在目。
  庫珥修和弗利耶對峙的開始,是菲利克斯成為菲莉絲的那一天。
  
  『我的生存方式由殿下插嘴,太不合理了。』
  『咕唔唔……但是,為了不讓自己身為貴族還是劍士都是半調子,就要捨棄女兒身……不行!不可以!余不允許那樣!』
  『既然如此,您說要怎麼辦?』
  『比劍!汝的志氣多高,就用劍來證明。余要矯正汝的想法!』
  『殿下和我比劍……是嗎?』
  『沒錯。假若是汝贏,那汝可以繼續朝自己的道路邁進。但若是余贏了,就要重新考慮。余會把汝變成女人的!』
  
  氣焰猖狂的弗利耶,以及決心不容動搖的庫珥修之間所締結的約定。
  然後,兩人持木劍開始對峙──
  
  「庫珥修對余真的毫不留情耶!余是王子!是很偉大的人耶!?」
  「好啦好啦,殿下,不哭喵不哭喵。來──痛痛飛走囉──」
  想起六年前的那時候也是像這樣邊安慰邊治療。
  全身是土快哭出來的弗利耶攀著菲莉絲的腰,由菲莉絲施行治癒魔法。癒傷波動治癒了被木劍敲出的傷,弗利耶總算慢慢站起來。
  「哼哼哼,看到了吧!剛剛余只是刻意裝可憐來博取對方的同情,讓菲莉絲替余治療爭取時間,這聰明的算計連余都覺得可怕……!」
  「殿下、殿下,您的腿在發抖。」
  儘管弗利耶露出大無畏的笑容,但腰卻直不起來,雙腳也直打顫。而相反的,庫珥修的洗鍊站姿則是端正無比。
  脫掉外套,架著木劍的纖細肢體。筆直而立的模樣,清高冷澈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就像是一把劍。
  「與之相比,殿下就……」
  「余聽到囉,菲莉絲!要讚美余就等戰鬥結束再來!」
  「菲莉醬,最喜歡弗利耶殿下的積極了。」
  背後承受菲莉絲的聲援,弗利耶一口氣縮短與庫珥修的距離。就這一瞬間,弗利耶甚至忘了對手是自己暗戀的少女。
  但是,揮出的一擊被輕易架開,停不下來的身體再度被木劍打飛、在草地上翻滾。撐起身子的弗利耶為遲來的疼痛不停咳嗽。
  壓倒性的實力差距──不過,這不是弗利耶的錯。他的劍技就算在偏袒他的菲莉絲看來,也比同年紀的貴族少爺還要精熟。
  想戰勝庫珥修的這份氣概,以及長年認真與之較量的經驗,促使被周遭的人視為嬌生慣養的笨蛋王子成長為揮劍的男人。
  儘管如此卻還是碰不到對手,主要是因為庫珥修的劍術才能與努力非常人能及。
  「還要繼續嗎?我是不想再看父親靈魂出竅啦。」
  「當然要繼續!少瞧不起余,庫珥修!還有梅卡德才沒有膽小到會因為這點事就靈魂出竅!做好余的頭可能會被砍掉的覺悟吧!」
  再怎麼樣也說得太誇張了。
  附帶一提,在宅邸中庭舉辦的這場決鬥,周圍不但有空閒的佣人圍觀,其中還有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梅卡德本人。其實不用每次都來看,但他每次都還是擔心到跑來看。
  「啊啊,為什麼會比平常還要認真……不過,要是殿下贏了的話……」
  五官在胃痛下皺起的梅卡德,在親情與公爵地位中擺盪。而且他的苦惱連現在的菲莉絲都感同身受。
  ──自己現在是希望庫珥修贏還是輸呢?是哪一個?
  「嗚喔喔喔!庫珥修,穿上晚禮服吧──!」
  喊出稱之為「吶喊」有些語病但魄力十足的大叫、衝向對手的弗利耶又被撂倒,潰敗在地卻還是站起來,令庫珥修瞇起雙眼。
  「殿下今天比往常還要不死心。究竟是什麼讓您做到這種地步?」
  「當然是汝啊!是汝讓余做到這種地步……不對,真要說起來是余才對!是余讓汝做到這種地步,所以余必須做個了斷!」
  「……殿下?」
  端正的臉龐沾染泥土,汗流浹背的弗利耶搖頭道。
  「余忘不了,五年前,愚蠢的余不知天高地厚。對自己的力量沒有自知之明,用任性的約定束縛汝。在余的劍沒能擊敗汝之前,汝都不能作女性打扮而要穿男裝──余不知道那是多殘酷的行為。」
  弗利耶痛苦告解,但他忘不了的約定時間錯了,其實是在六年前。
  不過那是菲莉絲能夠清楚想像、和那個約定之日有所關連的告白──
  「汝還記得前年汝的十五歲生日吧?汝成長得楚楚動人。化妝打扮的話,汝一定會變成那一晚最美的花朵。可是,汝卻遵守與余的約定。妙齡女子身穿軍裝走在月光下的光景,余絕不會忘記。著男裝的汝很美麗……可是,那是在看到劍而有的感慨。那絕對!不是應該對一個貌美如花的女性該有的感慨!」
  「────────」
  「余自覺到,這是那個時候余的輕率想法造成的結果。剝奪這個年紀的女孩打扮自己的樂趣,封鎖住應該要揮灑青春年華的時光的人,正是余!所以余會擔起這個責任!」
  儘管長年來往,但弗利耶這樣的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看著那雙激動得宛如燃燒的鮮紅瞳孔,菲莉絲被湧上胸口的東西給哽住喉嚨。
  其他圍觀的人,包括梅卡德都失聲了。因為他們剛剛知道了弗利耶一直以來沒有坦露、對這場決鬥所抱持的堅定想法。
  他誤會了。他搞錯了。弗利耶的決心失準過了頭。
  庫珥修和弗利耶確實有過約定。六年前,弗利耶對斷言終生要穿男裝過一輩子的庫珥修說:「在余用劍打敗汝之前,余允許汝這麼做。」梅卡德沒有強逼庫珥修著女裝,也是因為有遵守與王子的約定這個名義在。
  但是弗利耶卻一直很後悔。不知不覺間在他心中,庫珥修穿男裝不是出自於她本人願意,而是替換成了「因為跟自己約定好,所以即使厭惡也要穿男裝」的認知。而弗利耶也很老實地自認為有責任。
  「我真笨……」
  看著架劍的弗利耶的背影,菲莉絲忍不住摀住自己的嘴巴。
  弗利耶的劍術進步,是反覆決鬥以及執著的結果,但自己卻輕忽了。還不光是這樣。弗利耶一直很後悔過去說過的話,所以才一直揮劍。
  ──為了將自己迷戀的少女、被約定束縛的少女,變回一般女性。
  「庫珥修!欣賞花朵吧!吟詩歌唱吧!塗抹胭脂,穿上晚禮服,戴上珠寶,楚楚可憐地微笑吧!用不著忍耐!余允許!余要在此彌補自己的愚蠢,讓汝作真正的女人!!」
  「殿、殿下……!」
  從頭到尾始終誤會的弗利耶,揮舞木劍襲向庫珥修。堅硬的聲響響徹庭園,在衝擊下後退的庫珥修表情明顯動搖不已。
  「殿下!」「弗利耶殿下!」「請殿下務必拯救庫珥修大人!」
  有人出聲。情不自禁喊出聲的鼓舞,來自於圍觀的佣人們。
  紅著眼睛,扯開喉嚨,從庫珥修小時候就看著她長大的人們全都贊同弗利耶的決心。弗利耶的踏步轉趨強硬,庫珥修的動搖也跟著加深。
  手中的木劍畫出弧形,一會兒上砍、一會兒下劈,打得庫珥修只能防禦。在這之前庫珥修從未被單方面逼到如此境地。而弗利耶現在的劍閃猛烈,朝著庫珥修的內心用力控訴。
  即使是從誤會發起的決心,也還是猛力撞擊心頭。
  「──就交給殿下吧。」
  突然,走到菲莉絲身旁的梅卡德這麼低語。
  菲莉絲抬起頭,梅卡德朝他用力頷首。菲莉絲十分清楚那意味著什麼。他雙手在胸前合十,像在祈禱,看著決鬥的結果出爐。
  「晚禮服!化妝!還有珠寶!鮮花和料理!」
  「──呃。」
  「庫珥修!降服在余的腳下吧──!!」
  在打擊的威力下,木劍破損,龜裂的刀身飛散木片。雙方手上的木劍都已經瀕臨極限。但是極限一定先降臨在敗者那一方──
  每一擊都接近終點,在不住退後的庫珥修面前,弗利耶粗聲吶喊。從漲紅的俊俏面容、英勇挑戰的姿態中,庫珥修看到了什麼呢?
  

  
  或許是映照在鮮紅瞳孔中,被打退的,身為女人的自己也說不定。
  「──啊。」
  退到牆邊,被逼到盡頭的庫珥修,她的琥珀色瞳孔最後看向菲莉絲。
  兩人的視線對上,菲莉絲感受到庫珥修的目光在索求什麼,但就在不知道她索求的、最關鍵的事物是什麼的情況下──
  「庫珥修、大人……」
  菲莉絲的圓溜溜眼珠落出斗大淚珠,滑過臉頰。
  下一秒,木劍發出清脆聲響後折斷,彈飛的劍身落在泥土上。而仍健在的木劍抵著輸家的胸口。
  「……都做到這地步,余還是贏不了嗎。」
  緊握著折斷的木劍、痛苦喘氣的弗利耶擠出這句話。面朝下、肩膀顫抖的他說不定在哭泣。
  嘆氣。雖然灰心但並不失望。只不過沒能達成心願讓大家都垂頭喪氣。
  但是,接下來──
  「不,殿下──是我輸了。」
  庫珥修緩緩搖頭。她手中的木劍也已經斷成兩半。接著她將失去劍身的劍柄扔向地面。
  「還握著劍的殿下,和扔下劍的我,勝負已經分曉……不,在這之前,承受殿下勇猛的氣魄時,我的心就已屈服了。──我徹底輸了。」
  「────────」
  站在沉默以對的弗利耶面前,庫珥修當場跪地。她絲毫不在意會被泥土弄髒,手放地面,做出像遞出劍的最敬禮──忠節的證明。
  「過去的約定,您確實達成了。本人庫珥修•卡爾斯騰,與弗利耶•露格尼卡殿下比劍並敗北……如您所想,我會穿上女裝。」
  「嗯……呣,這樣啊。……這樣、啊。」
  聽到庫珥修嚴肅告知的話,弗利耶結結巴巴地點頭回應。接著身子往後傾斜,然後碰一聲地呈大字形倒在地面。
  「殿下!?這可不行,菲利克斯!救殿下!」
  在梅卡德瞪大雙眼開口之前,菲莉絲已經衝向弗利耶。他將倒地的青年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承受體重邊發動治癒魔法。
  「殿下,殿下,振作點。殿下!」
  「呵呵……看到了嗎,菲莉絲……余,大獲全勝……」
  即使治癒魔法可以治療傷勢,卻沒法恢復喪失的體力。竭盡全力的弗利耶露出熟悉的樂觀笑容後就直接進入夢鄉。聽到他規律的鼻息,菲莉絲不禁傻眼。
  然後。
  「菲莉絲。」
  「有、有!庫珥修大人。那個,這個,要菲莉醬來說的話……」
  「──對不起,我這麼任性。」
  庫珥修邊看菲莉絲治療弗利耶,邊淺淺一笑這麼說。
  當那句話滲透胸口時──淚水滑落菲莉絲的臉頰。他邊哭邊揉雙眼,抽抽搭搭地說:
  「我、我才、我才是……嗚。我很狡猾……!每次、每次……都被庫珥修大人,還有弗利耶殿下救贖……嗚。」
  「所以說,我們彼此彼此。我也總是被你給救贖。被殿下救贖一事,是直到剛剛才有所自覺。我真是不中用呢。」
  「哪有可能、不中用啊……嗚!庫、庫珥修大人,最棒了……嗚!」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背棄你和殿下的期待了。」
  一直沒法把話說好的菲莉絲依舊抽泣。庫珥修伸手溫柔撫摸他的頭,然後站起來走向梅卡德。
  面對狼狽的父親,庫珥修要說什麼呢?
  因為大腿上的弗利耶的鼾聲和自己的哭聲,菲莉絲並沒有聽見。
  
  6
  
  「不管怎麼說,最大的功臣余在慶生會之前都還沒能看到庫珥修穿晚禮服的樣子,這太奇怪了吧?」
  「好啦好啦,庫珥修大人也是有很多考量的。包括心理準備啦,還有身體的準備……再來就是,要挑選適合庫珥修大人的晚禮服本身就是一件大難題。」
  「菲莉絲只要是為了庫珥修就絕對不會放水呢!我對汝有信心!」
  面對露出腹黑笑容的菲莉絲,弗利耶快活地哈哈大笑。
  地點在卡爾斯騰公爵宅邸的菲莉絲個人房間。菲莉絲像是理所當然地在這裡招待王子,親手泡茶然後談笑風生。
  套用一般的邏輯會是恭敬惶恐的狀況,但菲莉絲和弗利耶都撇除了那份客套。
  交情長遠的朋友──雖說那畢竟是傲慢的想法。
  「那場決鬥後的這兩個禮拜,老實說叫人心癢難耐。說起來,余一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回王城的龍車上是怎樣?都還沒跟庫珥修說到話就直接踏上歸途,以前余從未受過這種氣呢。」
  「因為精疲力盡的殿下都不醒來呀喵。再說了,離生日還有十幾天,您不會是想在這屋子裡住下吧?就算是再怎麼閒的弗利耶殿下,這段時期也是有很多職務的。」
  「因為余很受歡迎啊!啊啊,只是好擔心。余一劍砍倒庫珥修,然後汝安慰哭得唏哩嘩啦的她這邊我都還記得……」
  「……總之,您有聽到最後呢喵。」
  雖然事實被弗利耶給渲染了不少,但姑且不插嘴。他會以為庫珥修哭得泣不成聲,恐怕是因為菲莉絲大哭的關係。
  「因為疲憊而帶著成就感倒地的余,就不知道後續了。庫珥修在那之後怎麼樣了?那個,有沒有說到余呢?」
  「因為輸得很不甘心所以哭濕了枕頭,想說哪天要趁殿下熟睡的時候砍斷您的頭……」
  「哈哈哈,好好笑。少說謊騙人了。那個庫珥修哪可能講那種話。她要的話也是堂堂正正地單挑決勝負。講那麼容易看破的謊話……是謊話吧?對吧?」
  「既然相信是謊話就請自信滿滿地相信到最後呀〜。不過,是如您所說的啦。」
  這個笑話,是騙不過一直看著庫珥修的人的。
  菲莉絲嘆氣,朝著頻頻看過來又嘟囔的弗利耶眨眼。
  「請放心。庫珥修大人不是會因敗北就消沉的人,她應該是對靠著執著跨越強敵的殿下另眼相看了。雖說在那之後她就不曾提過殿下。」
  「果然是在生氣吧!?汝怎麼看!?欸,汝怎麼看啦,菲莉絲!」
  「討厭,不要拉人家,衣服會失去彈性啦〜。只有我們兩個人,還這麼強硬。」
  弗利耶擔心到探出身子抓住菲莉絲的肩膀搖晃。菲莉絲推開他,抱著自己的肩膀濕了雙眸。動搖的弗利耶退後,尷尬的沉默籠罩房間,然後。
  「想說被叫了就過來看看。菲莉絲,不要太欺負殿下了。」
  「喔喔喔喔喔喔!?」
  打開門探進頭的庫珥修,把弗利耶嚇到發出怪聲還跌倒。
  對這反應感到痛快的菲莉絲朝庫珥修揮手。
  「真準時呢,庫珥修大人。等您很久囉〜」
  「想說為何叫我不出聲進房間,原來目的是這個。殿下,是菲莉絲無禮。不過看到我的臉就被嚇到,讓我很意外。」
  「不是的!余絕對不是被汝的臉給嚇到!汝的臉今天也很好看!很漂亮!汝應該對此有自信!余敢保證!」
  「謝謝您,殿下。不過,果然還是會難為情。」
  面紅耳赤的弗利耶,和苦笑的庫珥修。事隔兩個禮拜後,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不過再見面的互動卻不輸分開時的狀況,十分自然。
  「這也多虧了菲莉醬的安排……自己的軍師才能高到讓人家很害怕……!」
  「在那邊碎碎念什麼啦,菲莉絲。還有!庫珥修,汝也是!」
  弗利耶站起來,指著站在門前的庫珥修。
  「為什麼今天也一樣穿男裝!裙子呢!晚禮服在哪裡!頭上穿金戴銀、被鮮花圍繞的約定怎麼了!」
  「殿下、殿下,這個約定是您自己訂的耶。」
  「萬分抱歉,殿下。前些日的那件事,我確實銘記在心。只是,我畢竟著男裝已久,現下還請先給一段時間讓我做心理準備。還有──明天的慶生會上,我一定會遵照約定。」
  「唔……這話,能信得過嗎?」
  「只要殿下還相信,我就絕不會違反與殿下的約定。」
  庫珥修都講到這種地步了,弗利耶也只能閉嘴。
  重新坐回沙發上的弗利耶,對面是菲莉絲和自動坐到菲莉絲旁邊的庫珥修。
  「話說回來,殿下也很起勁呢。兩個禮拜前飛奔而至時也是這樣,不過今天又提前了一天。」
  「因為怕在王城睡過頭趕不及所以都睡不好!事先來到這裡的話那不管睡多久都一定趕得上。怎樣,余的恐怖詭計可怕吧!」
  「簡直就像前一天就睡在約定地點似的,有點沉重呢喵。」
  菲莉絲吐嘈弗利耶的話,庫珥修苦笑然後勸慰。三人這樣的關係,即使迎來轉機也未改變。這正是他們的羈絆。
  「是說,明天慶生會的時候菲莉絲要怎樣?穿晚禮服?」
  「討〜厭,殿下真是的。不單庫珥修大人,連對菲莉醬都虎視眈眈喲〜?不行啦〜那可是明天的樂•趣•喵!」
  「晚禮服,晚禮服啊……吶,菲莉絲。父親選擇的服裝也挺出人意表的,不過你選的晚禮服再怎麼說似乎跟我不搭……」
  「庫珥修大人有必要穿最高級的晚禮服,配戴最頂級的首飾,接受最上等的款待!而且還要是!盛大的!」
  「就是說啊!庫珥修!余也很期待明天呢!」
  鼻子噴氣的菲莉絲和呼應的弗利耶,打斷庫珥修的話。
  總感覺庫珥修的側臉帶著一些渺茫,琥珀色的瞳孔望向窗外,菲莉絲也自然跟著仰望夜空。
  在滿天星斗正中央的,是閃耀冷白光輝的半圓月──庫珥修生日的前一晚。
  令人預感到許多事物開始活動的月亮,搖曳著神秘光芒。
  
  7
  
  ──隔天,庫珥修•卡爾斯騰第十七次的生日是個大晴天。
  
  「嗯──!很好,天氣很棒!」
  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的菲莉絲任風吹拂長至頸部的頭髮,笑道。
  今天早上比平常還要早起,早晨的空氣沁涼澄淨。昨晚雖然三人聊著聊著就熬夜了,但因為滿心期待今天的到來,所以疲勞沒跟過來。才大清早的,精力就比以往還要充沛。
  「適合辦生日派對的絕佳天氣!連老天爺都有好好工作呢〜喵♪」
  心情大好的菲莉絲邊說邊迅速脫去睡衣換好衣服。穿上平常的女性服裝,將白色蝴蝶結別在頭髮上後就準備完畢。
  快速照鏡子確認全身打扮後,就踩著宛如舞蹈的步伐衝進走廊,和已經在開始工作的宅邸佣人們會合。
  「早──安──呀──!」
  「哎呀,菲莉絲大人。早安。今天很早起呢。」
  「因為是重要的日子嘛。得卯足勁才行。而且還是沒大家早起呀。」
  「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滿心期待的可不只有菲莉絲大人而已,我們可得做足準備面對重頭戲呢。」
  已經邁入老年的總管,邊打招呼邊這麼說然後微笑。對菲莉絲而言她也是熟識已久的人物,但菲莉絲知道克制情感的她其實非常開心。
  周圍的佣人們雖然工作量比往常多,卻沒有人皺眉頭。因為他們對今天的主角都抱持著敬愛與期待。
  「不過不過,論對庫珥修大人的心情,人家可是不會輸的喲。來,什麼都好,讓人家幫忙,快點下〜指令吧。」
  「真是幹勁十足呢。那麼,我就不客氣地拜託了。」
  別來攪局,沒人對陪侍庫珥修的菲莉絲講這種不識趣的話。
  總管願意回應他靜不下心的心情,菲莉絲在心底決定用工作來回報這份體貼。
  庫珥修的生日派對,預定在今天傍晚開始。
  由於賓客會在幾個小時前抵達,因此真正能夠用在佈置會場的時間其實只有早上而已。當然,幾天前已大多準備妥當,所以今天的主要工作內容是最終調整、準備備用品、確認上菜的順序以及輪班時間等等。
  「不過話說回來,好期待庫珥修大人今晚的禮服裝扮呢。」
  「對呀、對呀,超級期待。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都看不到了呢。」
  在一旁看老鳥佣人和總管說說笑笑,菲莉絲感到抱歉。
  菲莉絲和庫珥修小時候締結約定時,沒神經的他絲毫沒想到有多少人因此而痛心。
  當然,他們並沒有責備菲莉絲的意思。有的只有純粹能夠目睹自己從幼年時期就開始照顧侍奉的庫珥修成長為女性的喜悅。
  「真的很對不起大家呢。」
  所以自己感到內疚、只在嘴巴裡道歉,源自於菲莉絲本身的罪過。
  這樣去意識罪過的菲莉絲,要是發憤勤勞工作,其他佣人們自然會不甘人後。大家自然拿出各自的本事,提升了作業效率,還沒到中午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剩下的就只剩等待邀請的賓客以及夜晚到來。
  ──要是沒發生什麼事的話,本該如此的。
  「懇請晉見卡爾斯騰公爵!是十萬火急的通知!」
  聽到這句話,是菲莉絲剛好走近玄關大廳時。
  正當想去接收下一個指令,卻看到一群佣人圍著某個人。想說發生什麼事而跑過去,就看到圈子裡頭是一個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的年輕人。
  似乎是駕著龍車飛奔而來的樣子,透露著事情非同小可。他沒受傷但很疲勞,而且還是身心都肩負重擔的疲勞。
  「我有要事,希望傳報……!」
  「說吧。怎麼了?」
  累到跪下來的年輕人仰望菲莉絲的臉。菲莉絲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因為年輕人的臉簡直就像看到鬼。
  接著年輕人用帶著戰慄和焦躁的聲音說:
  「佛特爾平原出現魔獸……出現大兔了!」
  
  8
  
  「魔獸『大兔』出現了是嗎……我可真不走運……」
  聽取報告後,梅卡德深深嘆息,同時這麼說。
  地點是宅邸的辦公室,室內擠了將近十人,每個都是梅卡德的心腹,全是為了庫珥修的慶生會而早早抵達宅邸的部下。諷刺的是也因此才能迅速召開緊急對策會議。
  「確實不走運……但是,我等能夠全數集合起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面對魔獸造成的傷害,我方的最初對應非常重要。關於這點,這次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對應。」
  「還是老樣子,又被擅長找優點的部下們給救了。……那麼,我想重新確認一次被害狀況,可以再說一遍嗎?」
  「是、是的!」
  面對公爵家的重臣,還有卡爾斯騰公爵本人,年輕人的緊張已到達頂點。但他還是秉持著責任依序說明,梅卡德他們則是邊聽邊點頭。
  魔獸「大兔」是數百年前由魔女製造出的魔獸──也是其中特別強大的三大魔獸之一,可說是體現了災厄本身。
  「白鯨」、「黑蛇」、「大兔」,這三大魔獸被視為災害,其被害規模甚至促使國家組成討伐隊。可是即使用盡手段,卻都沒能討滅其中一員,其棘手程度可見一斑。
  這次,發現大兔出現在佛特爾平原。那是位在卡爾斯騰公爵領地邊緣,尚未開拓、淨是荒野的寬廣土地。
  「一開始發現大兔的是盜獵集團。他們進入佛特爾平原上的森林,狩獵群居在森林裡的烏布茲斯的毛皮,結果突然被大兔攻擊……」
  「真是報應呢。那麼盜獵集團怎麼了?」
  「包括頭目在內,絕大多數的成員都成了大兔的食物。倖存者是留下來看守龍車的年輕人,連滾帶爬地衝進附近的村莊,此事才爆發開來。」
  聽了年輕人的報告,梅卡德表情陰沉。
  「逃進了附近的村莊,是嗎。……那個村莊怎樣了?」
  「我村自行決定讓居民搶搭村裡的龍車避難去了,包括那位倖存的年輕人。根據家父村長的判斷,由我前來向公爵大人報告。」
  「原來如此,做得好。你和令尊我記住了。這樣一來,被害至少控制在只有村屋被大兔吃掉的程度,人類方面的受害尚淺……諸君怎麼想?」
  朝著惶恐的年輕人點頭後,梅卡德詢問心腹們。
  其中一名面容充滿知性的壯年人舉手。
  「這位年輕人的村子下了最妥善的判斷。將需要避難的區域擴增至鄰近村莊,靜觀其變方是上策。若傳聞屬實,根據魔獸的習性,我方犯不著刻意進擊告知大兔獵物的所在處。」
  第一個人建議不戰。但是,表情嚴肅的男子反駁。
  「不對,判定大兔會安於現狀實在太過樂觀。牠們吃光森林和村莊後要是還覺得不滿足,狀況就難以預料。若是牠們散開來的話就無法妥善應付。」
  「那麼,該怎麼做才好?」
  「先發制人,讓牠們自願退出卡爾斯騰領地。包含未開拓的土地在內,這塊領地沒有可以款待魔獸的地方。而且也會造成領民不安。人心畏懼魔獸的時候,我們卻縮在領地內不做反應,有失貴族威信。」
  「但就算打倒了魔獸也得不到好處。」
  「但不作為不僅沒好處,還會失去人民的信賴,以及我等的自尊。」
  開戰派和反戰派意見相左、針鋒相對。兩邊的意見都不能說有錯,也都很正當。正因如此,需要定奪。
  「────────」
  沉默不語的梅卡德心中,正有諸多想法在互相爭執吧。明知如此,即使覺得不應發言卻還是舉起手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把年輕人帶進辦公室,然後就窩在對策會議角落的菲莉絲。
  「那個,梅卡德大人。對不起,在這種時候還打岔……」
  「……哦,菲利克斯。嗯,沒關係。怎麼,你想說什麼?」
  「關於庫珥修大人的誕生派對這件事。當然我知道中止是不得已的,但來賓即將都遠道而來。該如何向他們說明?」
  「對喔,都忘了。……還有這個問題。真的是太不湊巧了。」
  梅卡德咬唇,然後想起什麼而抬起頭。
  「這麼說來,庫珥修呢?這件事沒跟那孩子說吧?」
  「請放心。我直接將使者帶到這裡來……目前庫珥修大人應該正忙著應付弗利耶殿下。就這件事得感謝殿下呢。」
  「那就好。真的要感謝殿下呢。這樣就鬆了一口氣。」
  安心的氣息在辦公室擴散開來。不單單是梅卡德,而是室內認識庫珥修的所有人都感到放心。
  擁有貴族驕傲和正義感的庫珥修,在知道領地遭遇魔獸威脅後一定會飛奔而出。所有人都知道她性格剛烈,自然也就認為這件事最好別讓她知道。
  「──好了,時間有限。可不能一直煩惱下去。」
  繃緊剛剛因安心而鬆弛的嘴角,椅子上的梅卡德端正姿勢。公爵的這個動作,讓全體人員都站得筆直,靜靜諦聽他的話。
  「首先,朝鄰近佛特爾平原的村莊發佈避難通知。出動本宅和其他城鎮的龍車。讓所有居民避難,也盡可能讓他們攜帶家當財產。大兔所經之地什麼也不會剩下。絕對不容許有趁火打劫之徒。指揮就交給巴達克,你。」
  「遵命!」
  「再來就是在佛特爾森林周圍部屬兵力。畢竟尚未著手整頓的庭院被剪光的話就麻煩了。不過,目的並非殲滅大兔,而是以牽制為優先。別讓太過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到前線喔?」
  「明白。小隊長要怎樣的人?」
  「就找領地內有責任在身的膽小老兵吧。真是的,這把年紀還惹人嫌。」
  說完梅卡德聳肩,部下們紛紛輕笑。然後在充滿緊張感的室內,梅卡德看向菲莉絲。
  「那麼菲利克斯,我也命令你。──不得讓庫珥修得知大兔事件,要慎重行事並舉辦派對。」
  「慶生會不停辦嗎!?」
  「雖說同在領地內,但佛特爾平原的傷害不致於延伸到本邸。而且也得給被招待前來的賓客一個交代。」
  「可是,梅卡德大人不在還想隱瞞,實在是……」
  「我不是要你這輩子都保密不說。只要瞞過今天就好。明天就會被庫珥修知道了吧……要是被她擔心痛罵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梅卡德裝作開玩笑的話,讓菲莉絲領悟到再多爭辯也無濟於事。菲莉絲嘟起嘴唇表露不滿,瞇著眼睛瞪著梅卡德。
  「明天會跟庫珥修大人一起罵您的,要是不能遵守這約定就太過份囉。」
  「被菲利克斯這麼說還真可怕呢。不過,要是不能遵守……」
  「不會因為小看魔獸導致敗北而死吧。」
  「別觸霉頭,菲利克斯!」
  像往常一樣拌嘴後,菲利克斯痛下決心。話一出口就不聽勸,這頑固的地方父女倆根本是一個樣。
  「了解。我菲莉絲,賭上這條性命一定會讓派對成功。梅卡德大人,祝您武運昌隆。」
  菲莉絲行屈膝禮,做出祈禱梅卡德平安無事的姿態。
  對此頷首的梅卡德,開始和心腹們擬定接下來的行動;菲莉絲則安靜地退出辦公室,匆忙地去和不安的佣人們會合。
  好啦,接下來可會忙翻天了。
  ──畢竟畢竟,接下來可得執行一生一次的撒大謊行動。
  
  9
  
  接著,在梅卡德離開宅邸數小時後。
  穿著禮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菲莉絲,笑容全開穿梭於會場內。
  「歡迎光臨。感謝您的蒞臨。」
  傍晚的卡爾斯騰宅邸,陸陸續續有許多高級龍車駛入。從車上下來的人當然都是穿著符合龍車品味的行頭及氣質的上流階層。
  會被邀請參加公爵家千金慶生會的賓客,全都是光面對面就會讓一般人幾乎離魂這種程度的人物。所幸菲莉絲住在這類人種之中地位最高的公爵家,而且還和王室的直系血親是朋友。
  不過,正因為身旁的鶯鶯燕燕都是跟嚴肅氣氛無緣的個性,所以這經驗在今天派上用場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不管怎樣,菲莉絲對賓客不會過度緊張和謙卑,平安無事地做好引導的任務。就算是沒打過照面的人,看到站在前台、身穿藍色禮服的菲莉絲也會停下腳步,而菲莉絲就佯裝溫順讓人看到入迷。
  「想不到竟然錯過妳這麼美得不可方物的人,真叫我痛心疾首。」
  「唉呀,真會說話。不行唷。會被你的女伴瞪的。」
  菲莉絲剛好輕鬆打發走一個油嘴滑舌、衣冠楚楚的年輕人。雖然冷淡對待對方,但只稍在離去時拋個媚眼就不會起風波,真是簡單至極。
  所以至少,只要讓他貫徹這個始終保持笑顏楚楚的使命就好。
  「打擾一下。敢問卡爾斯騰公爵在哪?在主角庫珥修大人現身之前,我想打聲招呼。」
  「非常抱歉。梅卡德大人目前身體不適……恐怕是暫時沒法露面。」
  「這樣啊……在這麼重要的日子。明白了。抱歉做了失禮的請求。」
  同樣站在前台,身穿連身裙的女僕朝一名賓客低頭致歉。打從剛剛就頻頻有人想要拜訪梅卡德。這也難怪。純粹抱持祝賀庫珥修生日的心情前來派對的人根本是少數。不如說,撇去家裡的人以外,剩下的幾乎都是來討公爵歡心和打造人脈的人吧。
  所以知道梅卡德不在後很多人會灰心,也是在所難免。
  「哎,要說不火大的話哪有可能喵。」
  「菲莉絲大人,不可以喲。眉頭都皺起來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菲莉絲的自言自語惹來身旁的女僕叮嚀。但不是針對發言內容的她心情也跟菲莉絲一樣。即使習慣了,但對單純祝福家人的這一方來說絕不是愉快的事。
  不過,還有著要他們走著瞧的心情。待會就張大眼睛看好了。這個派對的主角身穿晚禮服登場的時候,在場來賓肯定都會大吃一驚。
  「哼哼,唔呵呵呵呵。」
  「菲莉絲大人,不可以喲。眼睛都散發邪惡光芒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量雖不同,但被叮嚀同樣的事讓菲莉絲吐吐舌頭。
  派對才在開場的階段,賓客也都陸陸續續抵達。主角庫珥修現身之時將是派對的最高潮。在那之前都要窩在自己房間的指令一定讓她很無聊吧,但菲莉絲的內心卻鬆了一口氣。
  一方面是加持的特性,再來就是自己很難長時間騙過庫珥修。庫珥修的「風見加持」可以判讀風。不僅是大自然的風,還包括了人類的感情之風。想要一直瞞過生來就有這加持的庫珥修,可說是難上加難。
  假使是日常瑣事,耿直的庫珥修才有可能被騙。
  「真的是用普通的方法行不通的大人物……雖說那正是庫珥修大人的魅力……!」
  「菲莉絲大人,不可以喲。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讓人叮嚀三遍,也該差不多一點了。女僕也有點厭煩。儘管知道耍這種嘴皮子來掩飾緊張很丟臉,但菲莉絲還是為接下來的時間賣弄小花招。
  好啦,重新鼓舞士氣再度進入於前台微笑的作業──
  「菲莉絲!喂〜菲莉絲在嗎!」
  而正當想要繼續擔任專心微笑的機械時,遠方傳來找自己的聲音──不會是別人。會這樣子呼叫人的,就只有一個。
  菲莉絲察覺聲音的主人是誰,跟眼前的人海被分開剛好是同時。用早就聽慣的聲音,舉著手呼叫菲莉絲的人就是弗利耶。
  身穿華麗衣裳,金髮和紅瞳更加閃耀的弗利耶。當大家發現他是這個國家的第四王子後就動作一致地恭敬低頭。
  「呣?別這樣別這樣,太拘謹了。余是寬宏大量又和藹可親的好男兒。而且今晚的主角不是余。汝們就等著主角登台,然後享受派對就好。」
  弗利耶試圖以莫名的大人大量來收斂壯觀的低頭景觀。不,弗利耶確實是大人物,所以也沒有所謂的莫名器量,不過就他平常的態度確實是叫人想像不到。
  「殿下在各方面也是個用普通方法行不通的大人物呢……」
  「汝是在那邊講什麼讓人不高興的話……呣,喔喔!」
  穿過人牆紅海,來到前台的弗利耶訝異地瞪大雙眼。將穿著禮服的菲莉絲由上往下看過一遍後,心滿意足地深深點頭。
  「汝的禮服裝扮還是一樣很棒呢!慶生會和相親那次不論怎麼看都看不膩,真棒!值得讚賞!」
  「啊哈哈,謝謝。殿下也是,今天果然很英挺喔。」
  「對吧?就連余也都想破了頭才有今天的裝扮。為了參加庫珥修的慶生會,跟她並立也不丟臉而特別訂做的。菲莉絲,怎麼樣!」
  「是,非常帥氣。殿下看起來簡直就像個男子漢!」
  「哼哼,對吧對吧。」
  弗利耶手插腰,高興得挺起胸膛。絲毫不察菲莉絲話中的惡作劇,這方面的人品正是他的可愛之處。
  而方才蜂擁過來的賓客也因為顧慮弗利耶而給予了菲莉絲輕撫胸膛喘息的時間。
  「話說回來殿下,您至今都在哪裡做什麼?我沒法陪您,所以您就泡在庫珥修大人的房間了?」
  「是的話就好了,不過怎可能一直待在女主角的房間裡。余絕不是輸給了想要讓她更衣的女僕們的視線壓力喔!不要誤會了!之後余也沒在屋子裡迷路!」
  「是是是。還好殿下平安無事見到我。」
  「是啊,鬆了一口氣。老實說,很寂寞耶!」
  真是老實又厚臉皮。菲莉絲終於自然笑了出來,連他自己都很吃驚。
  畢竟從派對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不是真心地笑。想必表情已經僵成不自然的笑容了吧。
  不是討厭笑,但如果心情平穩的話就更能笑得自然。主角因為要等待出場沒辦法,但若會場裡頭有可以分擔辛勞的人──
  「是說,就是因為辦不到所以才被拜託看家的。」
  就算說了也無可奈何的洩氣話跑了出來,菲莉絲連忙用苦笑帶過。
  不過就是待在派對會場招待來賓,跟不在場的梅卡德的任務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而且這就是現在自己被委任的工作。
  菲利克斯•阿蓋爾被公爵命令的重大任務。
  「話說回來,庫珥修的晚禮服打扮還沒揭露呢。」
  「是呀,因為是最大的樂趣。殿下,您的眼神就像小孩一樣興奮期待喲?」
  「沒辦法呀,因為很期待嘛!汝不也很期待?」
  「人家呢,在試裝的時候就在場,所以早就看過囉。啊〜庫珥修大人的晚禮服裝扮美麗萬分喵〜根本是女神降臨喵〜」
  「唔唔!太狡猾了,菲莉絲!汝根本是那個……卑鄙小人!也不想想是因為誰的功勞汝才看得到庫珥修的晚禮服打扮的!真是的!」
  雙手抱胸、鼻子噴氣的弗利耶,差點把菲莉絲給逗笑。
  「當然是託殿下的福。大家……梅卡德大人和佣人們,還有我!都非常感謝殿下喔。謝謝您。嘿嘿〜」
  「呼嗯,是嗎。知道就好!男兒心可不能不寬大呢!余原諒汝。余的心就像天空一樣寬廣!不覺得嗎?」
  「是的。殿下的心胸,就像是晴朗的藍天一樣。」
  這不是客套話,而是菲莉絲的肺腑之言。
  真要說的話,他覺得照耀晴朗天空的太陽才是弗利耶。然後庫珥修就是穿過太陽和天空之間的風。
  既然如此,希望自己至少是飄在天空與風中的雲。
  「──殿下?」
  就在菲莉絲呆想著這些時,面前伸出一隻手。
  朝著站著不動的菲莉絲這麼做的是弗利耶。盛裝打扮的他觀察表情略顯陰鬱的菲莉絲後,用平常的樂觀臉龐笑說:
  「這表情不像汝喔,菲莉絲。是因為像個娃娃一樣一直轉啊轉,對著每個人擠出笑容才會這樣啦。牽余的手。我們跳一曲吧。」
  「……我笑得這麼糟糕嗎?」
  「余沒說糟糕。只是覺得跟平常不一樣。汝以為余認識汝幾年了。都五年了咧。當然看得出朋友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吧。」
  「殿下是說,我是您的朋友嗎?」
  聽到意想不到的話,菲莉絲抬眉反問。結果弗利耶的俊俏臉蛋刻畫出詫異的神色,歪起頭,像是覺得不可思議。
  「都認識五年了,還可以沒大沒小地聊天,甚至共享一些小秘密……若這不叫做朋友,那余就一個朋友都沒有了。不然一直以來菲莉絲汝都把余當什麼?」
  「這個……但是,這樣令人惶恐之至。」
  「余都允許了卻還在惶恐啥啦!菲莉絲,汝是余的朋友。堂堂正正地和余並肩而立,看著同樣的事物然後笑就行了。懂了嗎。給余發誓。」
  絲毫沒有考量到自己和對方立場的強硬發言。不過,菲莉絲卻被這番話給救贖,內心被劇烈震撼。
  低下差點就要哭出來的臉,菲莉絲重複深呼吸。平息感情浪潮後抬起頭時,表情已經帶著惡作劇的微笑。
  「那麼殿下,可以在您的真命天女庫珥修大人現身前和我共舞一曲嗎?」
  「本來就是余邀請汝的,這是當然。順便問一下,汝會跳女生的舞步嗎?被余要求共舞會傷腦筋嗎?」
  「請放心。因為我只會跳女生的舞步。」
  「那就好。余也只會跳男生的舞步!」
  看弗利耶挺起胸膛自傲,菲莉絲真的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接著看向隔壁的女僕,對方眨眼表示前台交給她沒問題。順從這份體貼,菲莉絲點頭。
  「那就走吧!跟余來!」
  「好的,恭敬不如從命。」
  雖說精神抖擻,但牽起菲莉絲的手的動作格外柔和。
  弗利耶護著菲莉絲到舞池。凝望著健壯的背影,感到稍微輕鬆了點的菲莉絲手貼胸膛,說:
  「話說回來,殿下。我跟您認識的時間不是五年,而是六年喔。您記錯了。」
  「唔?是這樣嗎?唉喲,無所謂。考量到未來還會繼續來往,就別太在意小差錯了。對吧?」
  「真是的……是,既然殿下這麼說的話。」
  在舞池中央面對面,牽起彼此的手,菲莉絲含笑。
  當弗利耶也笑著回應他的微笑時,樂團開始演奏新曲子。
  在西沉的夕陽中踩出開場舞步,跳起舞來。
  
  時間是天剛黑──等待主角登場的慶生會才剛開始。
  

  
  10
  
  「是說殿下您出乎意料的強壯呢。人家心裡小鹿亂撞。」
  「對吧對吧!因為余是男生。不過幹嘛,不要紅著臉頰蹭過來。這樣很奇怪!」
  「怎麼這樣……殿下說人家是朋友,其實是騙人的嗎……?」
  「不是,余沒騙汝!只不過,再這樣下去的話余怕會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才這樣說!別再開玩笑了!是把余當誰了!」
  兩人跳完舞,接受如雷掌聲同時離開舞池。走上宅邸走廊的菲莉絲邊戲弄弗利耶,邊朝著庫珥修的休息室走去。
  跳舞跳到忘記任務,不過讓派對正常進行的工作很順利。自己意外地在這方面也有貢獻呢。菲莉絲邊這麼想,邊將意識轉移到下一個任務:展示庫珥修的晚禮服裝扮。
  差不多也該幫庫珥修換衣服,準備好露面了。
  「不過,殿下因為是男性所以不得入內。您能看到晚禮服扮相的時間點和其他人一樣。好了,去、去。」
  「跟剛剛的態度有天壤之別耶!幹嘛突然這樣!而且余才沒想過要跟著進庫珥修的房間。只是想說庫珥修搞不好也會緊張,所以想幫她舒緩壓力。」
  有夠善辯,但看在弗利耶值得稱讚的作為,所以菲莉絲允許他一塊走。
  而且要穿著晚禮服出現在別人面前,庫珥修或許真的會緊張。因此弗利耶的提議也不能說完全沒用。
  在這樣的盤算下,兩人一同來到庫珥修房間,但──
  「庫珥修大人〜?我是菲莉絲。我可以進去嗎?」
  「──菲莉絲啊。正等著你呢。進來。」
  一敲門,如同往常器宇軒昂的聲音就給予入內許可。菲莉絲沒想太多就和弗利耶一同進入房間,然後愣住。
  「這樣啊,殿下跟你在一起呀。這倒是超乎我料想。」
  說完看過來的庫珥修,還是穿著熟悉的一身軍服。沒關係。只要脫下那套衣服,換穿上晚禮服就行了。問題在於她的腳邊。
  她的腳邊坐著手腳被綑綁,連嘴巴都被堵住的總管。
  「庫、庫珥修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你會驚訝很正常,不過放心。我沒有加害瑪洛妮。只是被她妨礙的話會很傷腦筋,所以只是綁起來而已。之後女僕來了就會替她鬆綁。」
  「什麼只是綁起來而已,話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擅長繞圈子說話,就單刀直入說了。──父親上哪去了?」
  「────────」
  瞇起琥珀色雙眼的庫珥修問,菲莉絲的喉嚨因驚愕而凍結。
  這反應加深了庫珥修的確信,接著她的手按上窗戶。這裡才一樓,要爬窗外出沒有問題。而且可以肯定庫珥修絕對會這麼做。
  「請、請等一下!您是憑什麼根據要去哪……」
  「地點是佛特爾平原。目標是災害……魔獸。父親帶著巴達克和其他心腹離開宅邸,預計今晚要做個了斷,沒錯吧?」
  除了驚愕還是驚愕,菲莉絲只能被戰慄給支配。
  想不到有誰會洩密給庫珥修。但是,庫珥修掌握的狀況精準到讓人只能認為有人洩密。但到底是怎麼得到情報的?
  「要從一個人身上問出來太勉強。因此我是一個一個去問知情的人,然後組合片段的情報推測出來的。而讓我確信自己的推測的,是剛剛的菲莉絲你。」
  「啊……」
  「我要去幫助父親。就算派不上用場,就算會被罵不需要妳我也要去。忠臣聚集在獅子家紋下時,卻要我穿著晚禮服等待戰勝通知,這我哪辦得到。」
  果然這麼說。一旦給庫珥修知道她就一定會這麼說。所以宅邸裡的人才會團結起來瞞著她。
  然而這樣的努力卻被庫珥修一個人的才幹給瓦解。
  「給余站住,庫珥修!誰允許汝這麼做了!」
  站在不發一語、說不出話來的菲莉絲旁邊的弗利耶叫住庫珥修。即便是庫珥修也不能無視他,回應的聲音降低了音調。
  「殿下……請原諒。這是我之所以為我的必要之事。當然,日後也必定會補償對賓客的無禮。因此,身為公爵家的一份子,請讓我前去。」
  「不要擅自設想那麼多。在說去不去之前,余根本搞不懂汝等在講什麼!梅卡德不是因為發燒所以在房間歇息嗎?余聽到的是這樣。雖說實際狀況看了菲莉絲後感覺不對勁。」
  被斜眼盯著看,菲莉絲雙肩顫抖。弗利耶點頭道:
  「沒關係。菲莉絲和梅卡德在策劃什麼余是不知道。但對余來說,難以原諒的是汝,庫珥修。汝搞錯什麼了吧。」
  「我搞錯……?」
  「假若以自己體內流動的獅子王忠臣之血為傲,那不讓今晚的活動告吹才是汝的職責。不要擅自判斷哪邊孰重孰輕。汝的評價不是由汝決定。──別說汝忘了是誰發誓要看著汝了。」
  「────────」
  弗利耶嚴峻的話語,令庫珥修的表情微微僵硬。強烈打擊她心靈的那番話用意為何,只能靜觀的菲莉絲不清楚。那是只有庫珥修和弗利耶才懂的重要東西。
  「豈敢忘記……如殿下所言。但是,我…我要是……!」
  「庫珥修大人……」
  庫珥修那被狂浪吞沒的心頭有多痛苦,菲莉絲感同身受。
  現在,在庫珥修心中角力的是身為公爵家後代的驕傲,以及累積至今名為庫珥修的人性。兩邊都是形塑出她的重要事物。
  缺少其中一個,庫珥修就沒法是庫珥修。
  「殿下是要我留在屋子裡,露出虛情假意的笑容……」
  「──?不,余沒那麼說。汝誤會什麼了。」
  「咦?」
  弗利耶歪頭表示不解,反而是庫珥修和菲莉絲同時驚訝出聲。難得的主僕反應讓弗利耶眼露光輝,然後將露出虎牙的嘴巴歪曲成笑容的形狀。
  「懂嗎?余想說的,不是要汝堅守公爵家後代的立場,而是要守護公爵家千金庫珥修•卡爾斯騰的生存方式。」
  「我的生存方式……嗎?」
  「想要為父親助陣的汝,必須讓慶生會圓滿落幕的汝,兩者都是公爵家千金庫珥修•卡爾斯騰的職務,而且不互相抵觸。就以余所認識的汝,將兩邊的事都完成吧。」
  「──!?」
  好像在講簡單至極的事,弗利耶自信滿滿地要求。他本人一臉說了佳話的表情,但聽在耳裡的人們卻為這突如其來的意見感到困惑。
  「不,兩者兼顧的話當然是很理想。可是,就現實層面的考量要做到兩者……我個人力有未逮。」
  「汝又搞錯了。──有余在。有菲莉絲在。汝不是一個人。」
  「殿下……」
  「沒什麼,派對不按照預定走是常有之事。畢竟,在慶賀的筵席上大家都喝了酒。就算主角慢一點抵達,都還有其他炒熱氣氛的傢伙在爭取時間。既然如此,余就來跳一段劍舞好了。」
  說完,弗利耶就做出揮劍的姿勢。頓時,原本愕然的庫珥修眨眨眼,接著微微一笑。
  那微笑自然無比,美得讓菲莉絲和弗利耶都看傻了。
  「殿下的這份心,超越任何贈禮。我身、我心,發誓效忠殿下,鞠躬盡瘁。──謝謝您。」
  「別這樣別這樣!被汝這樣子會很難為情的!余跟汝是朋友,別在意這種無聊小事。不說這了,菲莉絲!」
  「是、是!」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菲莉絲嚇到肩膀聳起,弗利耶輕拍他肩膀。
  「庫珥修會亂來,所以汝要守護她。因為汝是庫珥修的騎士。」
  「我是……庫珥修大人的騎士?」
  「一名待在主子身旁的騎士,必須有豁出性命保護主子的意志和心情。所以說除了汝之外,余不知道還有誰能勝任庫珥修的騎士。」
  萬千感慨,因弗利耶的話而溢出。
  持劍保護庫珥修──那是在很久以前,因為自己身體虛弱而放棄的夢想。那個夢想由和庫珥修訂定的約定取代,而約定原本要在今天消失的。
  菲莉絲原本要變得無依無靠的這一天,得到了新的誓言。
  「可是,我連劍都沒法握牢……那麼弱的騎士,就算有也於事無補……」
  「這是殿下的旨意。而且,劍由我來揮。我希望你待在我身旁,做只有你做得到的事。──那是我對我的騎士唯一的要求。」
  庫珥修的斷定,使得一道熱淚劃過菲莉絲的臉頰。
  宛如燒燙的熱度,令菲莉絲連忙擦拭臉頰。接著面向弗利耶,朝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王子致上強烈敬意。
  「菲利克斯•阿蓋爾,領命。我一定會保護庫珥修大人。」
  「就是這樣。代替余照顧朋友。──還有庫珥修,拿去吧。」
  朝獻上最敬禮的菲莉絲點頭後,弗利耶突然拿出東西遞給庫珥修。那是聽到要去休息室的弗利耶特地去拿來的。
  「殿下,請問這是?」
  「雖然汝說余的心意就是十足的贈禮,但那樣余會過意不去。因此余也準備了禮物。應該是最適合汝的東西吧。」
  遞出的包裹細長且沉甸甸的,解開繩子後,庫珥修瞪大眼珠。
  她手中是一把劍──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鋒利寶劍。
  「這是城堡寶物庫中最棒的傑作。余讓波爾德那傢伙鑑定過了,所以不會有錯的。現在,余就將這賜給汝。」
  「殿下……不是反對我握劍嗎?」
  「沒辦法呀。余眼中所見的汝,總是都握著劍。余喜歡的是握劍的汝。當然,穿上女裝的汝也很有魅力……但對余來說,汝就是握劍的女人。」
  臉頰有點泛紅的弗利耶耿直地對庫珥修這麼說。
  「既然放不下劍,至少握上余挑選的劍。不然的話汝永遠不肯放開那柄短劍。被獅子王奪走汝,可非余的本意。」
  「我的獅子王,從以前就一直……不對。」
  打斷自己的話,庫珥修搖頭。接著她將收下的劍捧舉過頭。
  「您賜與的幸福令人感激。我一定會帶回符合殿下心意的成果。」
  「很好!……雖然接收的方式有點偏,不過算了!」
  充滿氣魄的告白卻被庫珥修的遲鈍完美帶過。對此感到可憐的同時,菲莉絲重新尊敬起弗利耶。
  然後。
  「那麼,走了,菲莉絲。去幫助父親,然後立刻趕回派對!」
  「哇〜光聽就覺得很累!菲莉醬可是一大早就忙到現在耶──」
  庫珥修俐落地跳出窗外,菲莉絲也跟著掀起裙子跳出去。踩踏草皮接觸到外頭的空氣,心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的菲莉絲深深吐氣。
  不過,一直欺騙庫珥修、梗在胸口的閉塞感,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目送就這樣跑出去的兩人,弗利耶先是關上窗戶。
  「好啦,送他們出去了……不過接下來會變得怎麼樣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呼嗯。」
  邊說邊蹲下的弗利耶看向被扔在一旁的總管的臉,對著深受感動的總管點頭,邊解開綁住她嘴巴的繩子邊說:
  「先好好說明。再來就是思考如何只靠汝們和余來撐場面。因為代替庫珥修的責任很重大喔!」
  弗利耶邊說邊像平常一樣哈哈大笑。
  
  11
  
  ──卡爾斯騰公爵宅邸舉辦的派對,逐漸被不安穩的氣息給支配。
  
  這也難怪。畢竟,派對都開始幾個小時了,夜也深了,宴會也泡夠久了。只剩下主角,公爵千金庫珥修登場和打招呼而已。
  但是關鍵的主角始終沒有現身,甚至連派對的主辦者梅卡德•卡爾斯騰都以身體不適為理由沒有露面,懷疑在來賓之間開始擴散開始也只能說是必然。
  「主角和主辦者都不露臉的派對,是拿我們這些客人當白癡嗎。」
  雖然沒有明目張膽,但處處都有這類的內容在低聲傳播。
  如坐針氈,但還是為了主人拼命執行任務的總管與佣人們,足以用忠義來形容。
  「唔……就算是余再怎麼努力,也很難再爭取時間……」
  被招待的來賓中,唯一知道事情始末的就只有弗利耶,他活用自身的立場與謠傳來肆虐會場,擔起舒緩來賓的不信任與無聊的職責,但也已經賣弄得差不多了。
  用笨拙的劍舞,以及高明的流麗麗演奏來延長時間,也有其極限。
  既然如此,接下來只好表演王室家傳的傳統絕技──正當弗利耶要摒棄王族的驕傲挑戰技藝時,會場突然一陣喧嘩。
  來賓們竊竊私語,源頭來自於大廳入口。大門被敞開,外頭有人走進來。那是搖曳著綠色長髮、身著軍裝,正氣凜然的人物。
  「庫珥修•卡爾斯騰大人。」
  有人叫出現身的麗人之名。
  庫珥修朝聲音來源看過去。出聲者渾身一僵,見狀,庫珥修手貼胸膛,然後優雅一鞠躬。
  「各位來賓,誠摯地感謝諸位遠道而來。此次寒舍諸多失禮之處,容我代替當家梅卡德向大家致歉。」
  微弱的驚訝傳開,是因為從那清朗澄淨的美聲中感受到堅強的意志。
  才剛十七歲的少女所表現出的莊嚴態度,讓方才還在講壞話的人們都閉上嘴巴,傾聽她清澈的嗓音。
  「假若各位能寬恕我的任性,還請稍待片刻。因為我想換上符合宴會的裝扮再重新向各位打招呼。」
  挺直脊梁、抬頭挺胸的庫珥修環視會場裡的賓客。那鋒利如刀刃的視線,讓客人只能沉默肯定她的話。
  「感謝各位。──菲莉絲,過來。」
  「是。」
  定睛一瞧,不知何時,庫珥修的背後立著一名穿藍色禮服的人。這位也是美人。雖然裙擺和頭髮亂了,但當事人和主人都不在意。
  每個人都自動讓路給這對並肩而行的主僕。
  身著軍裝前進的庫珥修讓觀者都忍不住挺直背脊。腰部的配劍宛如揭示了她的態度。
  途中順道帶走女僕,騎士陪同在旁的庫珥修離開會場。頓時,原本的緊張感消失,大家全都吐氣並且面面相覷。
  「庫珥修大人真是,雖然有聽說傳聞……」
  「為劍術癡狂,還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千金小姐……哈哈,原來就是那樣。」
  顫抖的聲音試圖用三言兩語鄙視庫珥修,但當事人最清楚,那只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一名年輕少女給折服罷了。
  聽聞她的話,近距離看到她的人們都有同樣的想法。
  什麼為劍術癡狂的放蕩貴族,根本是誇大其詞。對方就如同家紋一樣,是頭高貴的獅子。
  卡爾斯騰公爵家應有的姿態,確實由庫珥修•卡爾斯騰所承繼。
  「────────」
  為此戰慄的眾人大多認為參與派對的收穫頗豐。可以說已經無人期待有更上乘的驚訝。
  但最後的衝擊,卻在更衣後的庫珥修回來時再度襲擊他們。
  「……真美。」
  有人脫口喃喃道。沒人知道是誰說的。因為大家都跟出言者有一樣的感慨。
  庫珥修現身在明月照耀的大廳之中,身上穿著一席黑色晚禮服。綠色長髮盤起,掛在白淨肌膚上的珠寶飾品閃耀生輝。只不過穿軍服時給人宛如利刃的尖銳印象,只是穿上晚禮服就轉化為寶石光彩。
  簡直就是被琢磨過的寶石。在場的人只能吐出這麼俗氣的感想。
  「弗利耶殿下,真的有勞您了。」
  高跟鞋喀喀作響,庫珥修最先走向弗利耶。雙手抱胸的第四王子朝著面前身著晚禮服的庫珥修,滿意地點頭。
  「果然余的眼光沒出錯。庫珥修,汝很美。」
  「您過獎了。」
  「這不是客套。余真的很想獨佔現在的汝,但不行。還得讓汝好好展現給等待已久的大家看呢。」
  微微臉紅的弗利耶用下巴朝庫珥修示意。對這舉動點頭表達理解,接著庫珥修搖晃著裙擺轉過身。
  站在大廳的正中央,集眾人矚目於一身的庫珥修優雅地行屈膝禮。
  「先前萬分失禮,再加上又佔用諸位的時間,對這份恩情只能表達歉意。在此,容我再次感謝各位。」
  「────────」
  「感謝各位今天為了我庫珥修•卡爾斯騰而移駕至此。我已十七歲,已不是用年齡當藉口向父親和諸位撒嬌的年齡。今天也好,過去也好,都是被眾人扶持至今。──因此,我在此立誓。」
  視線筆直,為了傳達給每個人,為了不辱沒說出口的話。
  「庫珥修•卡爾斯騰從今天起,將成為不愧對家名與大家期待的貴族。在場的各位都是證人。還請用往後的行動判斷我是否有打破誓言,所言是否為真。」
  「────────」
  「抱歉說了無聊話。請再次盡情暢談。今天竭誠感謝各位聚集至此。」
  有掌聲。一方面是被氣勢壓過,但不單單如此。
  庫珥修的話語和態度,並不追求掌聲。
  「殿下,可以的話能陪我共舞一曲嗎?」
  「唔……」
  在這樣的氣氛中,庫珥修朝弗利耶伸手邀舞。
  跟周圍的人們一樣,看庫珥修看呆的弗利耶慢了一拍才反應,不過立刻就恢復往常的表情,而且雙眼炯炯有神。
  「嗯,好呀。那當然。把汝變成女人的是余,所以汝的第一個對象就該是余。」
  「──!?」
  弗利耶輕率的話,讓聽者產生誤會和動搖。但庫珥修僅是淺笑,沒有訂正,和弗利耶牽著手走向舞池。
  

  
  「順帶一提,我也問過菲莉絲……庫珥修,汝會跳女生的舞步嗎?事先聲明,就算期待余也沒輒。」
  「請放心,男女的舞步我都有學。如果殿下想跳女生的舞步,我也會配合。」
  「那樣子也很有趣,但被穿著晚禮服的汝摟抱支撐可不美。」
  見弗利耶苦笑,庫珥修回答「那麼,我跳女生的舞步」。接著原本靜靜旁觀的樂團配合庫珥修的眼色,開始演奏。
  
  月光下一男一女共舞,是派對再正常不過的光景。
  ──留在賓客心中的舞蹈,為這波瀾萬丈的一天靜靜地拉起簾幕。
  
  12
  
  「話說回來,當時還以為會怎樣呢。」
  派對結束的隔天,在主要成員聚首的地方,菲莉絲這麼說。他膩在坐在旁邊的庫珥修的懷裡撒嬌,享受主人的溫柔撫摸。
  「讓菲莉絲你擔心了。對不起。要是沒有你,受到戰傷的父親不知道會怎麼樣。你馬上就完成了騎士的職責呢。」
  「您過獎了〜。請多摸一點。」
  「汝們!怎麼才過一晚就變得這麼黏了!?」
  弗利耶朝著親熱的兩人大叫,被撫摸的菲莉絲嘟起嘴唇。
  「是說,殿下要待在這裡多久?派對已經結束了,您沒有住在這裡的理由了吧。不用工作嗎?」
  「不要趕人趕得這麼直接!哼唔唔,余的朋友幾時變成這種性格……!」
  「能和殿下當朋友,一定是多虧了這種性格喔〜好痛!」
  「菲莉絲,差不多一點。對殿下很失禮的。」
  輕輕拉扯貓耳,庫珥修朝弗利耶行注目禮。這態度讓弗利耶雙手環胸,不過立刻挑眉。
  「我也有想對汝說的話!首先,為什麼是這種打扮?說好的女裝怎麼了?這跟約定不一樣吧。」
  「殿下,我與父親的約定是執行公務與必要的場合時才著女裝。平常的裝扮這樣就行了,這是養傷中的父親給我的承諾,因此還請讓我照做。」
  流利回答的庫珥修,身上是眼熟的軍裝。雖然絲毫不損她的美麗,但在知道她昨晚的晚禮服樣貌後,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覺得惋惜。
  「沒錯,梅卡德也這樣。送汝們離開,聽總管瑪洛妮說了事情始末後,余整顆心都涼了。沒想到是去討伐大兔……那些傢伙有被趕跑嗎?」
  「嗯,那當然!庫珥修大人以雷霆萬鈞之勢活躍,大兔那玩意就被咻咻地砍倒囉!我們抵達的時候梅卡德大人已敗下陣還負傷,要是沒有庫珥修大人的話真不知道會變怎樣……」
  「說的太誇張了。就算我不在,巴達克他們也能處理吧。要說可以自豪的事,就是我的劍技以及菲莉絲的治癒術有稍微幫上忙。」
  庫珥修說得很謙虛,但菲莉絲卻覺得那份活躍就值得自豪了。
  其實,梅卡德痛切感受到自己力不從心。在佛特爾平原上,被大兔奪去居所的魔獸和野獸們四處肆虐。梅卡德就是在那時候負傷,但與他會合的庫珥修指揮和判斷都很正確,因此才分出勝負。
  其中庫珥修的劍技──後來被稱為「百人一太刀」的絕技,將會被參與那場戰鬥的人廣為流傳吧。
  其實,昨晚慶生會結束時,高呼「卡爾斯騰公爵領的戰乙女」的叫喊不斷傳到菲莉絲敏銳的耳朵裡。戰乙女,實在是很符合庫珥修的稱號。
  「話雖如此,打破叮嚀是事實。父親罵我罵到喉嚨都啞掉了。總之,又被禁止練劍和騎地龍了。」
  「要說打破約定的話,梅卡德大人也一樣……唉,天下父母心啊──」
  「就我而言,等父親傷勢痊癒回來後,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在那之前就先稍微品嚐父親的工作重擔吧。」
  負傷療養的梅卡德不住在宅邸內。這段期間,就由庫珥修擔任代理領主。只不過庫珥修的眼神帶著一絲愉悅。
  「汝,表情不錯呢。」
  弗利耶說,庫珥修意外地睜大眼睛,然後微笑。
  「嗯,或許吧。昨晚對我來說,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得到難能可貴的經驗的一段時光。或許這麼說會被父親斥責……但經過昨天發生的事,終於有我是我的感覺。」
  就著開朗的表情,庫珥修將自己的心情道出口。
  這抹微笑太過清澈,令弗利耶整個人看呆了。而菲莉絲代替嘴巴一張一合的弗利耶,帶著惡作劇的眼神用力抱住庫珥修的手。
  「還有還有呀,晚禮服扮相被說不差呢。」
  「穿之前覺得很不安,但穿上之後意外地還不賴。從今以後呢……至少睡衣換成那種應該不錯。」
  「會很好喔!菲莉醬覺得跟平常的庫珥修大人跳舞就很棒了,但兩個人都穿禮服跳舞果然很新鮮喵〜」
  「那余要怎麼辦!穿晚禮服的女生男女舞步都會……不對,正確來說是反過來吧。穿禮服的男女跳男女舞步……嗯?怎麼會變這樣!?」
  被自己的話給搞到暈頭轉向,弗利耶歪著頭,眼睛在打轉。那模樣逗得庫珥修和菲莉絲同時笑出來,而見到他們的反應,弗利耶也笑了。
  「一切都圓滿解決,雖然還有很多事要善後,但大部分都可說是塵埃落定了吧。既然如此,那就好!」
  「殿下不管什麼事都能乾脆釋懷,這點很棒呢。菲莉醬又重新迷上您了。」
  「哈哈哈!那正是余的優點!嗯,所以說不要蹭過來!住手!不要魅惑余!不准裝可愛!」
  被視線朝上的菲莉絲小鳥依人,逼使弗利耶動用所有自制力。
  憐愛地凝視兩人那模樣,庫珥修小聲嘆氣。
  「我真的受惠許多。──這份幸福,有朝一日能回報嗎。」
  像是畏懼自己太得天獨厚,庫珥修深深感慨地這麼說。
  
  ──庫珥修•卡爾斯騰接受梅卡德•卡爾斯騰出讓的當家地位,成為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是在這之後過半年的事。
  光陰似箭,忙碌的日子開始,三人相視而笑的時間也開始產生間隔──
  不久,庫珥修將會不斷重複回想這一天的事。
  但那是在之後發生的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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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菲利克斯•阿蓋爾的束縛』
  
  1
  
  近衛騎士團,是只要身為王國騎士都會憧憬的菁英。
  從為數兩千的王國騎士團的人裡被挑出的精銳才能進入的部門,其職責為國王或王族的貼身侍衛──亦即守護王國心臟的劍與盾。
  現任的近衛騎士團團長馬可仕•基爾達克是不愧對這頭銜、身經百戰的士兵,想要進入近衛騎士團都得經過他這關。
  過去只要家世顯赫或是後台夠大就能進入,但現在的近衛騎士團已非昔日阿蒙。因此近衛騎士團一直保有王國首屈一指的強大。
  
  「被分配到近衛騎士喵,對菲莉醬來說負擔太大啦〜」
  上半身整個癱在桌子上的菲莉絲嘟著嘴巴這麼說。
  騎士團值班室的餐廳內,在中午用餐時間湧入了大量人潮。這些人幾乎都是騎士,所以景象十分壯觀。
  不單個人,侍奉王國的王國騎士是以斗蓬顏色來區分部門。從第一軍到第四軍,分別是紅、藍、綠、黑。觸目所及的範圍,大多都是以這些顏色區分開來,看起來就像隸屬同一騎士團的騎士們在辦聯歡會。
  餐廳座位也大多有約定俗成的規矩,像是靠近入口的座位大多都是第四軍在使用。基本上離入口越遠的座位,會讓給位階較高的騎士。
  而這些騎士們遵照慣例,將最裡頭的座位讓給被允許披上白色斗蓬的近衛騎士──也就是菲莉絲他們。
  「你,那樣子不會太懶散嗎。」
  「嗯〜?」
  興味索然環視餐廳時,突然有人從正前方朝自己搭話。對方直接坐在菲莉絲面前的座位,瞇起細長雙眼看著他。
  顏色不深的紫髮,兼具高貴和精悍的相貌。雖然輸給了菲莉絲舉世最喜歡的臉,但對方依舊是個十分端整的美男子。
  「由里烏斯•尤克歷烏斯……對吧?」
  「你記得我真是光榮。我也聽說了你的事,菲利克斯•阿蓋爾。由於被破例拔擢進近衛騎士團,因此聲名遠播。」
  「哼〜」
  微啟唇瓣的青年──由里烏斯說完,便盯著菲莉絲頭上的貓耳看。雖然不知道掠過他黃色瞳眸的感情,但菲莉絲已經習慣被當成珍禽異獸了。
  畢竟是在歧視亞人心態很強的露格尼卡王國,讓外表像亞人的存在加入騎士團的菁英──近衛騎士團裡,想必風評很差吧。
  菲莉絲的內心所想表現在視線上,被回看的由里烏斯皺眉,接著咳嗽一聲,輕輕行注目禮。
  「對你投以不禮貌的目光,實在很抱歉。雖然聽說過,但沒有親眼看過就不能盡信。」
  「如果你肯講聽到怎樣的傳聞的話就原諒你喵。是肌肉發達又毛茸茸的怪貓嗎?捕獲這〜麼可愛的菲莉醬,卻還散播那種謠言的人真是太過份了。」
  「我是聽團長說的,他說你祖先有亞人血統,因此外表才會有返祖現象。確實是很漂亮的耳朵。看你這樣子,我也能理解任誰都想咬一口的心情。」
  「……你該不會是來找菲莉醬吵架的?」
  很明顯的,除了輕蔑以外,觸及貓耳的部分也很少。更何況告知者是騎士團長,甚至提到自己的身世。這對很早就捨棄貴族繼承人地位的菲莉絲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不過這就是所謂的特權階級的洗禮吧。
  跟菲莉絲不同,由里烏斯一看就知道是擅長劍術的騎士。假如事態朝粗暴的方向發展,那連劍都揮不好的自己根本沒有勝算。
  「不過,就算如此,菲莉醬可不是白白認輸的人喵。」
  「激起你的敵意真的很抱歉,似乎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關於這方面,若我要求對談,你會介意嗎?」
  「喵喵?」
  由里烏斯反而勸慰感覺被挑釁的菲莉絲。預料之外的反應讓菲莉絲歪起腦袋,於此同時,旁邊的座椅被拉走。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由里烏斯。這邊由我先開口的話就不會搞到彆扭了。你似乎很容易被誤會。特別是跟第一次見面的人。」
  「感謝你的忠告。但是,我不打算誤判。就算你先開口也很難避免無謂的混亂吧。你看看他的樣子。」
  口氣輕鬆向由里烏斯搭話的青年,順著他的話看向菲莉絲。對方的藍色瞳孔和宛如燃燒的紅髮,令菲莉絲忍不住挺直背脊。
  「你該不會是……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
  從那絕對不會看錯的容貌特徵導出這個名字。
  被菲莉絲問的紅髮青年露出和藹笑容說:
  「哦,看來似乎沒必要自我介紹了。那確實是我的名字。補充一下,我跟你一樣隸屬於近衛騎士團。那邊的由里烏斯也是。」
  「尚未成熟的我被講得跟你同個水準,讓我好生困惑……不過姑且團長也有交代。這評價我就先收著了。」
  「那個〜人家聽不懂你們在講什麼耶?」
  萊因哈魯特和由里烏斯兩人似乎是朋友,談話中處處帶著親密。儘管如此,總覺得由里烏斯給人一種畫了一條分隔線的感覺,但對被撇在一旁的菲莉絲而言其實怎樣都好。
  比起這個,被這兩人,特別是「劍聖」萊因哈魯特給纏上的原因還更讓人在意。據傳聞中的「劍聖」人品,應該是不會欺負新人才對。
  「請問找大家都敬而遠之的菲莉醬有什麼事?不會是要霸凌吧?」
  「怎麼可能啦。身為騎士還穿上近衛制服,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下流之事。我們會這樣是出自團長的指令。」
  「馬可仕團長?」
  由里烏斯繞個彎的話,讓菲莉絲想起那相貌猶如岩石的騎士團長。他下達什麼指令,要他們來找菲莉絲呢?
  

  
  「總之,簡單來說就是避免發生你剛剛擔心的事。我和由里烏斯年紀跟你相仿,擔任近衛騎士又夠久,所以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們商量。」
  「哦〜原來如此。」
  在萊因哈魯特的說明下,菲莉絲拄著臉頰接受這回答。
  反正就是兩人被團長指名就近觀察菲莉絲。菲莉絲有貓耳、破格入團、劍技實力不足的狀況,集引發問題的要素於一身。被託付這種騎士的團長,心情一定很沉重吧。
  期限為一年,雖說有試用期──但其實就是不要惹出事端即可。
  「看你這樣子,似乎了解自己置身的狀況呢。」
  「別人的話就可以當笑話,但身為當事者只覺得麻煩死了。順便問一下,撇開團長的話,你們是怎麼聽說菲莉醬的?」
  對此兩人瞪大雙眼,互看對方一眼後,思考片刻才開口。
  「很得第四王子的疼愛,因為一時興起和任性而決定入團。」
  「我還聽說你是王城御用治癒術師,受到王立治療院的大力推薦。既然團長願意破例提拔,那你實力應該不容小覷。」
  兩人的回答都是大致可以想像得到的評論,菲莉絲只覺得厭煩。
  於此同時,餐廳內看向他們三人的視線比剛剛還要多。看樣子吸睛的理由不是只有自己。「劍聖」萊因哈魯特姑且不論,有一部份也是出自於由里烏斯吧。
  「該不會,是問題兒童全聚在一起了喵……?」
  菲莉絲深深感受到討厭的預感,同時思緒朝向從今天開始待在近衛騎士團的試用期。
  
  2
  
  菲莉絲進入近衛騎士團,而且有附加試用期限。深陷在如此複雜的狀況,當然是有很深的源由。
  已經十八歲的菲莉絲,對於一生為主人庫珥修盡忠一事毫無任何疑問。關於這點也得到庫珥修本人的理解,主僕之間想法一致。
  只不過,構成問題的在於民情風俗這部分。
  菲莉絲──本名菲利克斯•阿蓋爾的他平常都做女性打扮,但其實是男兒身。因此他若要服侍庫珥修,其立場比起佣人和親信,更該追求成為獨當一面的騎士。
  其實,菲莉絲基於某件事,早就以庫珥修的騎士自居,而且這點也得到庫珥修的同意。唯一欠缺的,就只有菲莉絲身為騎士的功績。
  當然,主子庫珥修本人認同菲莉絲為騎士,要舉行授位儀式的話,在形式上沒有問題。只是要啟用這種沒沒無名的騎士,對卡爾斯騰公爵家當家、名義和實質上都是公爵的庫珥修而言太過為難。
  就只因為庫珥修身為女性,以及過去的行為就被輕視。要是再加上僅因為認識很久,就把沒有功績也沒實力的僕人升為騎士放在身邊,那就無法避免會傳出更惡劣的謠言。
  為了不讓事情變成那樣,菲莉絲需要功績,好讓自己有頭有臉成為配得上庫珥修的騎士。而面對這問題出手相助的,就是第四王子弗利耶•露格尼卡。
  「汝要成為庫珥修的騎士,對余來說可不是旁人之事。要擠進騎士團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那就妥善地……好!就先去找馬可仕聊聊吧。汝就放輕鬆等著!」
  想起前去商量時哈哈大笑的弗利耶,菲莉絲還來不及阻止,他就衝出了門外。就這樣,轉眼之間就敲定菲莉絲可以進入近衛騎士團,並給予一年的時間以求獲得認可。
  話雖如此,一切並非一帆風順。
  「除了弗利耶殿下的命令,還有幾項推薦。卡爾斯騰公爵也傳話要好好善待你。有鑑於這些狀況,首先把你派至近衛騎士團……但並不是無條件。」
  一臉嚴肅訴說菲莉絲入團始末的人是馬可仕團長。
  在值班所的團長辦公室內接待菲莉絲的他提出了試用期──亦即,給予菲莉絲對近衛騎士團的活動叫苦投降的緩衝期。
  「在這期間,只要判斷你不堪用,就直接取消入團資格。不過,這段期間也會保證你的資歷不留下污點。給王子和推薦者的印象我不負責,但總比在公家機關背負敗犬污名度過餘生好吧。就是這樣,懂了嗎?」
  被迫接下燙手山芋的不滿完全寫在臉上,菲莉絲對這樣的馬可仕抱持好感。用不著察言觀色講些表面話實在是很輕鬆。
  「可以問一件事嗎?」
  「什麼?」
  「試用期過了的話,那試用期也包含在期限的十二個月內嗎?老實說,要跟庫珥修大人多分開一個月,我可不幹。」
  「────────」
  聽到菲莉絲彷彿宣戰的話,馬可仕只沉默一下。
  緊接著疲憊的表情為之一變──化為猙獰的戰士臉龐。
  「好大的膽子。外表老實柔弱,想不到挺有骨氣,令人頗期待的嘛。」
  他用粗魯的口氣這麼說。
  
  「被這種感覺給威脅……不過騎士的生活比我想得還要無聊耶?」
  「才幾天就要說看透騎士團全部,還太早了吧。確實,近衛騎士團在職務上要出動的機會有限,但一旦有事就必須竭盡全力。因此有平常就正襟危坐的必要。」
  「好好好,真嚴謹呢〜」
  菲莉絲揮揮手打發由里烏斯。想說要打發時間而拋出話題,但值勤中就是要正經八百是他的特徵。跟負責監視的他一起過了十天,菲莉絲肯定他是至今遇過的人裡頭最難相處的人。
  不過。
  「就算稍微放鬆,也不會有人抱怨的啦喵?」
  「放下劍的時候自然是如此。但是,帶著劍的時候就必須有身為騎士的自覺。這點對菲莉絲你也是相同的。」
  「噗〜噗〜,太嚴厲了喵〜」
  菲莉絲嘟起嘴唇,由里烏斯嘆氣。不過馬上又笑逐顏開。
  在短時間內跟由里烏斯的感情就進展到可以鬥嘴的程度。雖說上班時間有不通融的地方,但歇息的空檔也是有有趣的一面。過於拘泥騎士的立場,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不相稱的孩子氣表現。
  因此,菲莉絲欣賞由里烏斯。不如說菲莉絲不擅長應付的是──
  「哦,你們兩個都在呀。沒有擦肩而過真是太好了。」
  「喵!」
  萊因哈魯特這麼說,並介入在餐廳既定位置閒聊的兩人。自然地拍菲莉絲的肩膀,朝由里烏斯笑的青年讓菲莉絲豎起耳朵。
  「嗚〜又被嚇到了……萊因哈魯特,你真的很神出鬼沒耶。能夠不被菲莉醬感覺到,根本就不算是人類了,很可怕耶你。」
  受惠於先祖亞人的血統,菲莉絲的感覺器官非常優異。特別是貓耳,對空氣的變化很敏感,要是有人注意這邊就能立刻察覺。但是萊因哈魯特卻是例外中的例外。只有他,一次都沒觸發過菲莉絲的感覺。
  「這是與生俱來的,也只能請菲莉絲接受了。不說這了,講到召集。菲莉絲,弗利耶殿下在叫你。正好現在有空,就去熟悉一下近衛騎士的本分吧。」
  「……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本來沒打算聽的。」
  見萊因哈魯特搔著臉頰害臊地笑,菲莉絲只覺傻眼。
  今天人雖少,但餐廳還是處處有交談聲。要從裡頭聽到坐在最裡面的兩人的對話,就算是菲莉絲的耳朵也辦不到。
  「既然殿下指名就快過去吧。菲莉絲,不介意我陪同吧?」
  「……啊,嗯。那個,萊因哈魯特呢?」
  「很高興你邀請我,但我先有約了。接下來得前往與帝國鄰接的國境附近。說是要去好好盯一下對方。」
  「嘿〜……萊因哈魯特會被叫去還真少見喵……」
  對他帶著歉意的回答,菲莉絲這麼說後轉動脖子。坐在旁邊的由里烏斯用了然於心的表情朝他點頭。
  「沒什麼,照應菲莉絲的工作我一個人就夠了。去完成你被賦予的使命吧。」
  「什麼使命,那麼誇張喵……」
  「他的意思是要我用這種覺悟去面對。明白了。那就交給你了。」
  萊因哈魯特朝由里烏斯點頭,揮揮手就離開了餐廳。
  被弗利耶傳喚的話,地點會在王城裡的王子起居室。像是已經熟悉近衛的特權,菲莉絲悠哉地走向熟悉不已的王城。
  「被這麼頻繁傳喚,你跟殿下很親近呢。」
  「喔,因為認識很久了。算一算……快要八年了吧喵?對菲莉醬而言,跟有權有勢者來往可是很重要的喔。」
  走在連接值班室和王城的道路上,朝著身旁的由里烏斯投以壞心笑容。不過,由里烏斯只是用苦笑應付他的話。
  「用不著裝壞人。我從你跟殿下的來往間感受不到算計。這點就連認識你沒多久的我也知道。殿下和你都很重視彼此呢。」
  「……被別人講會害羞耶喵。是說,就算你說沒算計喵,人家能成為近衛騎士都是多虧了殿下喲?不覺得人家是在利用殿下的地位嗎?」
  「我為第一次見面對你說了失禮的話致歉。你入團超過一個禮拜……應該已經沒有近衛騎士認為你的實力與近衛不符了吧。」
  由里烏斯規矩低頭認錯,結果後腦杓被菲莉絲補了一記手刀。當然,威力就只有惡作劇的程度。然後菲莉絲朝抬起頭的由里烏斯笑,說:
  「嗯,能這麼想就好。畢竟,菲莉醬的恥辱不是菲莉醬獨享的喵〜。那是會給推薦人家的人添麻煩的。」
  「勤奮工作以維護推薦者的顏面,就這層意思上你做得很棒。偶然有機會讓你施展身手也可說是幸運。──果然在團長面前抬不起頭來呢。」
  「就是說嘛〜」
  菲莉絲輕佻地同意由里烏斯的話,但在內心可是大力點頭。
  劍藝不精的菲莉絲要被人認同是近衛騎士,除了展現劍術以外的實力別無他法。而他個人可以勝過劍術的強項,就是治癒魔法。
  所幸這一個禮拜,菲莉絲不缺發揮這項專長的機會。
  因為馬可仕團長頻頻在練兵場親自鍛鍊部下,於是菲莉絲邊溫柔地治療這些被算計的騎士,同時感謝團長那笨拙的貼心。
  結果,菲莉絲的實力獲得認同,檯面上找不到對他入團有意見的人,但私底下的壞話可就沒法完全杜絕了。
  「輕輕鬆鬆就過關,可得感謝團長喵。」
  「就算向團長道謝,也會被搪塞過去吧。」
  「因為他不老實嘛。勞碌命又個性彆扭,團長這人真麻煩。」
  粗獷的馬可仕一臉吃驚卻又佯裝不知為何被感謝的模樣躍然於眼前。
  由里烏斯似乎也認同這份想像,美男子在旁邊點頭。接著又繼續說:
  「不說那個了……回到先前的話題,你說跟殿下當了八年的朋友。我對兒時的你和殿下很有興趣,可以問問嗎?」
  「是沒差,但沒啥有趣的喔喵?菲莉醬從八年前就很可愛,殿下也一直沒變……嗯,真的沒變。」
  菲莉絲手貼嘴巴嘻嘻輕笑。
  腦海浮現的是跟弗利耶第一次見面到現在的跑馬燈。雖然他長成只有外表正經的美青年,但本質在這八年來完全沒變。
  「真的很尊敬殿下這一點。」
  「弗利耶殿下的優點沒變的話是最好了。八年……童年結束時,人一般來說都會改變。」
  與含笑的菲莉絲成對比,由里烏斯的側臉卻帶著些許憂慮。
  在意他那樣子的菲莉絲歪頭問道:
  「這麼說來,都沒聽說過由里烏斯的事蹟耶?」
  「非常遺憾,我的生活沒有充實到足以被人傳播的地步。就只有俯拾即是、連當睡前故事都略嫌無聊的記憶。」
  「噗〜不想講就不問了……對了,你跟萊因哈魯特認識很久了?感情比其他人還要好吧?」
  「萊因哈魯特嗎。我跟他的往來時間長短,就跟你和殿下一樣呢。」
  萊因哈魯特的名字,讓由里烏斯換掉方才的憂鬱面容。他撫摸自己的瀏海,望著遠方回想記憶。
  「自跟他初次相遇,差不多有十年吧。只是成為好友是在彼此都成為騎士之後。並沒有像你跟殿下的私人回憶。」
  「意思是同是貴族,只單純打過照面?」
  「怎麼說呢。我認識他,但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我。對我來說他是特別的,因此能像這樣成為朋友,我很開心就是了。」
  「特別的啊。」
  由里烏斯對萊因哈魯特的友情,不包含其他含意。但是,要說是純粹的友誼,又少了一些無法理解的部分。
  不過要戳穿這點,現下又還太不了解由里烏斯。
  想要避免因為說錯話導致關係破裂的狀況──會這麼想,是因為菲莉絲對由里烏斯•尤克歷烏斯這個人印象不錯。
  就在聊天的期間,兩人正大光明地踏進王城。
  和巡邏的衛兵和值勤中的文官打招呼,前往王城上層──抵達包含弗利耶在內的王族起居室所在的樓層。在該樓層入口向盤查進出人員的衛兵報上身份和訪問理由,才得到進出許可。
  「殿下〜被您傳喚人家就來囉〜。是您可愛的菲莉醬喔〜」
  踩過王室專用樓層鋪設的地毯走廊,菲莉絲敲擊目的地的房門告知來訪。聽到那沒大沒小的招呼,身旁的由里烏斯抱頭。
  「菲莉絲,就算再怎麼親密這也太……不,事到如今說這個太遲了。」
  「這樣就結束的話余會很傷腦筋的!汝這個監視官是為了什麼而跟來的呀!」
  由里烏斯放棄說教聳肩的同時,門正好打開。
  衝出來的,是有著搶眼金色長髮和紅色瞳孔的弗利耶•露格尼卡王子。他輪流看了菲莉絲和由里烏斯後,咧開露出虎牙的嘴巴笑道:
  「算了,沒差!總而言之,來得好。汝們都無恙吧!」
  「殿下金安。讓您擔心實在惶恐至極。」
  「由里烏斯說了,不過前天才剛見過面不是嗎喵。別說無恙還啥的,見面次數頻繁到連要搞壞身子都還要點時間準備呢。」
  「是嗎是嗎。什麼嘛,有精神就好。總而言之,累積一肚子的話就到裡頭說吧。汝們兩個都進來。」
  禮貌回應的由里烏斯,和恣意隨便的菲莉絲。
  面對這兩人,弗利耶顯得落落大方,邀請兩人進房。
  弗利耶的起居室,樸實到讓人想像不到是王族的個人房間。並非是跟其他王族做比較,不過庫珥修的個人房間也是走一樣的簡約風。
  因為庫珥修在私生活方面不好奢侈,弗利耶可能是被感化也說不定。
  「對了殿下,總覺得您很慌張……有什麼事?」
  坐在接客用的沙發上,菲莉絲對弗利耶單刀直入地問。
  「太突然啦!汝有什麼根據說余慌張……」
  「不要想騙過菲莉醬的耳朵喲。殿下的聲音在發抖,心臟跳得比平常快,還吞好幾次口水試圖鎮定心神。」
  「什麼!汝的耳朵連余的心跳都聽得到!?」
  「不,那是誇示。」
  掃興的答案讓弗利耶虛脫,整個人沉進椅子裡。但是,那反應根本是在自招有所隱瞞。雖然多次對弗利耶無禮惹來由里烏斯嚴厲的目光,但菲莉絲輕鬆無視。
  「那麼,瞧您死心眼地想蒙混過去,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王室侍女也離開房間,只留下我們密談,菲莉醬是沒多好的預感啦喵。」
  「呼嗯,看得真仔細。不愧是菲莉絲。……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確認。就是由里烏斯,汝。」
  在切入主題前,弗利耶的視線轉向由里烏斯。由里烏斯一瞬間驚訝抬眉,但馬上就眼帶敬意點頭。
  「是,殿下。請儘管開口。」
  「回答得好。──汝,敢跟余說是汝是菲莉絲的朋友嗎?是的話就可以加入話題……但不是的話,希望汝離開房間。」
  「殿下,有點太直接了……」
  弗利耶是個不懂隱瞞和婉轉表達的人。這點雖然有點令人著急,但那是他的優點倒也不容否認。
  而面對弗利耶的質問,由里烏斯恭敬地手貼胸膛。
  「我與菲莉絲的相處時間尚淺,友誼尚未深到能夠恬不知恥說是朋友。但是,從今往後,我也想以友人身份與他來往。不知這答案殿下聽了是否順心?」
  「嗚哇,這邊也很直接……」
  雖然用字遣詞矯揉造作,但由里烏斯的聲音裡頭有認真紮根。
  主動涉足麻煩事,這個新朋友也相當多管閒事。好事卻又不得要領,吃力不討好的類型──雖然是不討厭的人種。
  弗利耶也有同感吧,不住點頭的他開心地看向菲莉絲。
  「汝交到好朋友耶,菲莉絲。這樣,余推薦汝進近衛騎士團就算有價值了!可別糟蹋了由里烏斯的友誼喔。」
  「殿下〜這樣聽起來像是菲莉醬為了交朋友才去當近衛騎士,這樣子人家會很難為情啦〜」
  「好好好,好你個傢伙。──那麼,開始吧。」
  朝著用快嘴掩飾害臊的菲莉絲笑,接著弗利耶繃緊表情。
  頓時,菲莉絲的貓耳感受到房間裡頭的空氣變了。原因無他,就是坐在面前的弗利耶。
  「殿下……?」
  會發出聲音,是因為想藉由化為言語來確認。確認眼前表情認真、氣氛非同小可的青年,真的是自己認識的弗利耶。
  而弗利耶不理會他的呼喚,而是開始低聲說話。
  「首先,像這樣把事情全盤告知汝等是余的專斷之行。因為被庫珥修封口,所以本來是不能說的……」
  「被庫珥修大人封口……?」
  出現庫珥修的名字,菲莉絲越來越不安。封口這字眼可不尋常。而且還是不能給菲莉絲聽到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在卡爾斯騰領地內,有個地方在流傳危險的謠言。庫珥修去那塊之前就有派人暗中調查的土地視察……這是余接到的消息。」
  「……就這樣?」
  弗利耶用警告當開場白,但實際的內容卻讓菲莉絲覺得掃興。在視察領地時就算遇到胡來的野蠻對手,也用不著擔心庫珥修。
  「更何況已經暗中偵察過了,庫珥修大人根本就不可能會出紕漏。庸俗之輩根本就不夠格當庫珥修大人的對手。殿下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吧?」
  「嗯……庫珥修除了敗給我以外,確實是沒有輸過人……」
  不過,聽了菲莉絲的話,弗利耶只是含糊回答。
  只聽剛剛的話,菲莉絲根本不懂弗利耶在擔心什麼。不過,弗利耶毫無根據的發言,通常都不會以揮空棒告終。
  這次的事也是,要是弗利耶那沒來由的預感有在運作的話──
  「殿下,可以打個岔嗎?」
  朝著對話進行不下去的兩人開口的是由里烏斯。
  「嗯,可以。」
  「由於我與卡爾斯騰公爵素未謀面,因此對那位大人的為人沒有意見……但既然刻意傳喚菲莉絲來此,是否有什麼決定性的關鍵?」
  「由里烏斯,殿下其實很常毫無根據就採取行動……」
  「不,這次不是那樣。有根據。──余不安的根據。」
  打斷菲莉絲的話,弗利耶垂著頭這麼說。
  弗利耶難得會有根據,讓菲莉絲大吃一驚。但是,老實說,菲莉絲大意了。
  是因為不想去相信有危險逼近庫珥修吧。
  因此弗利耶的下一句話,讓菲莉絲驚愕不已。
  「那個危險的謠言……出處源自於菲莉絲的老家,阿蓋爾家。」
  
  3
  
  ──阿蓋爾家的動向不平靜。
  該報告最初傳入庫珥修耳中,是在今年初──兩個月前。
  聽到阿蓋爾家,庫珥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菲莉絲。能夠和最心愛的隨從相遇,要是沒有他的老家阿蓋爾家的話就無法成立。
  話雖如此,要說庫珥修感謝阿蓋爾家的話,那又大錯特錯。
  儘管感謝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個人的誕生,但阿蓋爾家對年幼的菲莉絲的所作所為叫人難以原諒。
  因此,在以養育的名目帶走菲莉絲之後,庫珥修極力不與阿蓋爾家接觸。菲莉絲也不談這個話題,兩人的態度可說一致。
  為此,當將近十年沒聽到的阿蓋爾家出現在報告裡時,庫珥修不禁感到困惑與不安。
  「阿蓋爾家動向不平靜,是嗎。」
  「雖然有留意別讓菲莉絲知道……不過您怎麼看?」
  在辦公室,朝著雙手抱胸的庫珥修報告的文官面露嚴肅。
  庫珥修自父親梅卡德那兒繼承了爵位和家臣,他就是其中一人。他從庫珥修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在為卡爾斯騰家效力,菲莉絲被收養之後和他也成了舊識。
  因此,壯年文官懷抱的擔憂與庫珥修一樣。
  「不想讓菲莉絲知道……但具體來說要根據內容來看。視情況而定,也可能有通知菲莉絲的必要。」
  「這是當然。報告裡頭,比恩•阿蓋爾……菲莉絲的父親,這幾個月來不斷邀請可疑人物進屋。而且應該是奴隸商人。」
  「奴隸商人嗎。」
  奴隸這個字眼,讓庫珥修微微蹙眉。
  在露格尼卡王國,表面上不存在「奴隸」這個身份。給予侍奉的人職位並雇用,是貴族與服侍人員之間的關係。就算實質上受到等同奴隸的待遇,但對外而言,奴隸是不存在的。這是鑽露格尼卡的法律漏洞的做法。
  因此,奴隸買賣不能在露格尼卡國內明目張膽地進行。
  「私底下做這種黑心生意的人卻是絡繹不絕……因此,阿蓋爾家終於和奴隸商人交易,將領民賣到他國?如果是的話……」
  那就是違反王國法律,也會是領主庫珥修的責任。在知悉的現下,應該要立刻搜索阿蓋爾家,若事情屬實就要懲罰阿蓋爾家當家,抄掉阿蓋爾家才對。
  但這樣一來,罪責也很容易燒到菲莉絲身上。
  「父親種下的因卻要兒子來承擔,這可不好笑。阿蓋爾家到底在想什麼。」
  與菲莉絲初相遇那一天的事,在庫珥修的腦內復甦。
  ──瘦巴巴又髒兮兮的黝黑身體,連話都不太會說的虛弱少年。
  玷污了菲莉絲一半的人生,這樣還嫌不夠嗎。
  氣炸了肺的庫珥修難得咬唇顯露激動。但是,見她那樣生氣,文官出聲。
  「請等一下。報告還沒結束。請等聽完再做判斷。」
  「──腦袋有點熱起來了。抱歉。」
  「屬下明白您的憤怒。菲莉絲對我們來說已經不是外人了。……不管怎樣,阿蓋爾家似乎不是進行單純的奴隸買賣。」
  「不單純,是指?」
  「是的。雖然尚未詳細進行確認,但阿蓋爾家似乎並不是居中仲介奴隸,而是跟奴隸商人購買奴隸。」
  「購買奴隸……?」
  聽到這沒法理解的證詞,庫珥修一臉納悶。
  因為「奴隸」的身份不能對外公開,因此在露格尼卡與奴隸商人交易,基本上都是將人賣到國外。假如是要人手才買奴隸,那一般來說就是雇用人,不至於傳出不好的謠言。
  「當然,若是不讓奴隸休息,拚命壓榨到死,就另當別論……」
  「該說現在的阿蓋爾家,已經到了要買奴隸的……地步嗎。」
  文官道出的疑問,與庫珥修相同。
  阿蓋爾家凋零──是因為九年前菲莉絲被卡爾斯騰家發現,以及其後的對應觸怒了公爵家才導致。
  比恩•阿蓋爾是沒有爵位的貴族,負責管理卡爾斯騰領內數個城鎮村莊,是個受到重用的人物。但是,他的功勞在爆發菲莉絲那件事後被重新審視,過程中阿蓋爾家失去了公爵的信賴。
  之後,比恩使出一些手段試圖挽回信譽,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現在可做為資產的就只剩大宅和荒蕪土地。佣人們也都被解雇,據說現在只剩下菲莉絲的父母孤零零地住在宅子裡。
  「那個阿蓋爾家有做什麼事業,要到雇用奴隸的地步……?」
  要是說跟強盜聯手販售領民給奴隸商人還比較可信。當然,那種情況的話就沒有酌情量刑的餘地,但可以理解。
  「不管怎樣,和奴隸商人交易的那一刻,阿蓋爾家就觸犯了王法。在我的領地內正大光明活動的奴隸商人也一樣。兩者都被視為罪犯,必須加以逮捕。」
  「那麼,要立刻行動抓人嗎?」
  「是該如此……不,慢著。」
  派出私人軍隊捕捉比恩•阿蓋爾是很容易。但是,那是操之過急的判斷。因為事情不是只逮捕比恩就能收拾。
  「要是現在打草驚蛇,會讓在領地內買賣奴隸的鼠輩逃掉。」
  「……這種可能性很高。他們在這幾個月進出阿蓋爾家的頻率,據說是從一個月變成了兩個月一次。」
  「那這次的報告是幾時來的?」
  「兩天前。這樣一來,最多有兩個月的準備期……」
  掌握庫珥修的意圖,文官總結報告。接受這意見的庫珥修沉思半晌,然後無可奈何地搖頭。
  「徹底監視阿蓋爾家,不得懈怠。等奴隸商人再度叩門,屆時就將之一網打盡。有意見嗎?」
  「只有一個。──您難道不擔心菲莉絲嗎?」
  「蠢問題。當然會有顧慮的心情,但身為公爵的責任比私人的感傷還重。菲莉絲也不會期望我以他為優先。」
  見庫珥修這麼說,文官心滿意足地點頭。
  「那麼,屬下照辦。」
  說完文官離開,一個人獨處的庫珥修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邊搖晃椅背邊仰望窗外的天空。
  白雲在耀眼的藍天下流動,今天的風很強呢。她深深感慨。
  ──沒必要因阿蓋爾家的事讓菲莉絲有不必要的擔憂。
  只是,在阿蓋爾家沒有變化的這兩個月內,菲莉絲按照預定前往近衛騎士團。庫珥修對此暗暗感到安心也是事實。
  
  4
  
  「阿蓋爾家動向不平靜。呼嗯,原來如此……」
  那一天,在茶會上面對面享用茶點時,弗利耶朝著述說的庫珥修點頭。
  地點在卡爾斯騰家的會客室,參與茶會的就只有庫珥修和弗利耶兩人。
  雖然造訪的頻率減少,但在庫珥修成為公爵後,弗利耶還是會像這樣來訪卡爾斯騰宅邸。
  「剛好有事到附近!就來看看汝過得好不好!」
  很巧的,弗利耶造訪的時間點剛好都和庫珥修繁忙的行程錯開。這份偶然持續了將近十年,但庫珥修決定不過問這點。
  「真巧!好巧!所以說!不要誤會囉!」
  「是,那當然,殿下。」
  「哼嗯,回答得好!雖然回答得好,但稍微誤會一點也可以喔……?」
  庫珥修•卡爾斯騰擁有能夠看見風的加持。
  「風見加持」讓她可以看見凡人肉眼看不見的事物並加以判讀。只要施展這份力量,連人心都可以從言行舉止中解讀。被人欺騙的經驗很少,對庫珥修來說是小小的自豪。
  而在這樣的加持下,能夠撒謊騙過她的舉世僅有兩人。
  庫珥修的心腹,最了解她所以騙得過她的菲莉絲。還有撒著顯而易見的謊言,卻又讓人不會想說穿的弗利耶。
  「雖然偶然來訪,但好的偶然交疊就是好事。對吧。」
  弗利耶口中的「偶然」,聽了好幾次都颳起了謊言之風。亦即這個偶然其實是必然,弗利耶是刻意跑來碰面的。他對自己跟菲莉絲很親暱,還視為朋友,這讓庫珥修很高興。
  所以說,不戳破弗利耶的謊言,是庫珥修的想法。因此庫珥修這十年來才會一直誤會弗利耶的真正想法。
  「對了,庫珥修。余知道囉?嗯,雖然知道……但還是想問一問確認看看。阿蓋爾家是哪一家?」
  思緒都到這邊了,話題卻由弗利耶的一句話回到一開始。
  雖然隱瞞自己知情,但弗利耶還是想婉轉地探問。這態度很有他的風格,庫珥修苦笑然後低頭。
  「失禮了。考量到殿下的交友廣闊,我有欠考慮。萬分對不起。」
  「不用,汝用不著道歉!畢竟余可是牢牢地記在腦子裡。雖然記得,但只是想確認記憶正不正確。用不著害怕,說吧。」
  「是。阿蓋爾家,是菲莉絲的原生家庭。菲莉絲的本名是菲利克斯•阿蓋爾。原本菲莉絲是阿蓋爾家的長子。」
  「這樣啊,是菲莉絲的原生家庭呀。話說回來,原來那傢伙有菲利克斯•阿蓋爾這個名字。余都不知道……不對!余其實知道!」
  雖然吹起謊言之風,但庫珥修沒戳穿。
  不管怎樣,從弗利耶慌慌張張的樣子來看,他應該是完全不知道菲莉絲和阿蓋爾家的關係。庫珥修這麼下結論。本來曾想過如果是弗利耶,菲莉絲有可能對他表明自己的來歷,但看樣子並非如此。
  假如菲莉絲不希望透露,那自己就不應該告訴弗利耶──
  「別一臉愁容,庫珥修。這個話題已經是讓汝愁雲慘霧的麻煩問題了嗎?那樣也會連累菲莉絲的。」
  「殿下……」
  「可別反過來問為什麼喔?自從在花園訂下約定,汝以為余看著汝的臉幾年了。英姿煥發的側臉才適合汝。這世上沒多少事能讓汝不安。有的話,就讓余聽個仔細。」
  有時候,庫珥修的心會被弗利耶的話給震撼。
  回溯次數,和他初相遇就被震撼了。時至今日,這十年來弗利耶說了好幾次比擁有「風見加持」的庫珥修還要看透人心的話。
  而且這些話成了打破停滯的原動力。庫珥修憑經驗知道這點。
  「要是知道我擅自說出去,會被菲莉絲罵吧。」
  「這有什麼,就跟他說是余硬是要問就好啦。余撂倒汝,逼汝非說不可。哼嗯!這樣說就對了!」
  「謝謝您的玩笑。我被殿下撂倒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殿下?怎麼突然跪在地上?」
  「沒、沒事……什麼事都沒有,所以拜託汝快點說明。」
  弗利耶偶爾會有這樣的反應,看起來像是舊疾發作。庫珥修詫異皺眉,同時開始講述菲莉絲的來歷以及阿蓋爾家不平靜的動向。
  ──庫珥修與菲莉絲的邂逅,距今已九年。
  契機就跟這次的事一樣,阿蓋爾家傳出失和的謠言,於是庫珥修和父親梅卡德一同前往調查。
  雖然雙親是純血人類,但菲莉絲卻生來就有獸耳。他的存在使阿蓋爾家被懷疑混了苟合的血統,於是菲莉絲出生後就被亟欲隱瞞醜聞的父母親自監禁在大宅的地底將近十年。
  在那之後,以被卡爾斯騰家養育的名義,菲莉絲從監禁生活中被解放,擔任庫珥修的隨從住在卡爾斯騰家。那是庫珥修和菲莉絲朝夕相處的開端。
  「────────」
  雖然有排除不必要的部分和刻意含糊表達的地方,但大致上的事實都說出來了。弗利耶難得乖乖聽到最後,讓人有點害怕。
  「……不可原諒。」
  在寂靜中,從弗利耶的口中吐出一句毫不隱瞞憤怒的話。
  弗利耶瞪大原本閉上的雙眼,紅色的瞳孔就像烈焰一樣燃燒。
  「多麼不可原諒!余的朋友菲莉絲,被親生父母做了慘無人道的事!不僅如此,他們現在還企圖做非法勾當,簡直不可饒恕!就算菲莉絲不知道,余也絕對不會放過……咳咳!咳呼!咳咳、咳咳!」
  「殿下,請冷靜。喝茶。」
  怒上心頭過了頭,弗利耶開始用力咳嗽。庫珥修連忙遞茶,弗利耶立刻一口飲盡,把茶杯用力敲在桌上,說:
  「撲口原諒!」
  茶似乎太燙,燙得紅通通的嘴唇沒法做出正確發音。但是,從包含在話裡頭的感情來看,便不需懷疑他對菲莉絲的情誼。
  「庫珥修,應該要立刻逮捕那些罪犯吧。所幸菲莉絲現在去王都做騎士修行,所以不用向他隱瞞事情始末,甚至不會讓他牽扯、直視最難過的部分。」
  「這我懂。但是,在國內活動的奴隸商人……為了揪住他們的尾巴、抖出他們聽命於誰,現在要避免躁進。還請理解。」
  「唔,哼嗯……既然如此,為何跟余說這些?不馬上採取行動的話,事態豈不是處於不上不下的狀況嗎。既然汝都想到這地步了,應該是沒有什麼事要拜託余了吧。」
  「我想拜託殿下的事,就只有菲莉絲。」
  弗利耶說不懂庫珥修這麼做的用意,於是庫珥修這麼說。
  她朝著圓睜雙眼的弗利耶手貼胸膛,繼續說下去。
  「殿下,菲莉絲在往後的一年內,都會以近衛騎士的身份在王城生活。這一年對菲莉絲來說左右了未來……對他而言,騎士的資格就是這麼重要。因此我希望菲莉絲能夠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一年。」
  「汝是要余幫汝做好這方面的顧慮嗎?先講清楚,統率近衛騎士的馬可仕可是沒法通融的頑固傢伙,但為人公平正直。就算余吩咐他要給菲莉絲特殊待遇,他也絕對不會聽從。而且余也不打算給予菲莉絲這種待遇。因為那會傷害菲莉絲、傷害與他那樣子不相應的,身為男性的矜持!」
  跟弗利耶認識十年,這段期間庫珥修從未利用他的身份做出不講理或不公平的要求。當然以身份地位來說,應該有被周圍的人貪圖過各種便宜。但是弗利耶絕對不是會主動要求這麼做的人。
  「假如汝期待余,那就大錯特錯了。庫珥修,汝太過為菲莉絲著想,結果小看了他。他沒有脆弱到要汝擔心,軟弱到要余或汝來保護。」
  「────────」
  這麼斷言後,弗利耶雙手抱胸,然後又咳了一下。聽到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這番話,庫珥修內心感激不已。
  看到菲莉絲的能力才評價他的人占一定數量。可是,能夠信任菲莉絲的內在和本質,費盡唇舌到這地步的人就只有弗利耶了。
  「殿下,抱歉似乎讓您產生誤會了。不過,我想拜託您的事……絕非是要讓在騎士團的菲莉絲圖個方便。」
  「嗯?不是嗎?」
  方才的激情言論被指是誤會,弗利耶一臉像是吃了出其不意的大招。庫珥修不提這個,而是再次行禮。
  「殿下,我知道這是過份的願望,也做好被斥責的覺悟,但如果在王城見到菲莉絲,請務必和他搭話。」
  「……就只要搭話?」
  「是的。就菲莉絲的立場,一定不受歡迎吧。」
  被懷疑是亞人族的耳朵,再加上破格拔擢進近衛騎士團。女性化的外表和不成熟的劍術,可說是集合了讓周圍的人找碴的要素。但是,就算菲莉絲飽受這些敵視,也只會視為理所當然似地與之應對吧。不管有多難過,都會像一直以來那樣。
  「菲莉絲的內心堅強,這我不懷疑。但是,任誰的心靈都有極限。在菲莉絲的心疲憊到他自己都沒察覺之前,如果有殿下的話語就能解勞。」
  「看到熟人的臉就能安心……是這意思?」
  「是的。」
  意圖正確傳達到了,庫珥修安心吐氣。接著微微一笑,緩緩搖頭。
  「就算我再怎麼重視菲莉絲,也沒過度保護到想要依賴殿下的地位。」
  拉他的手免得他跌倒,推他的背免得他停下,一直保護他免得他受傷──這種做法,菲莉絲不會高興。所以說,至少想讓他有能夠安心的片刻。那才是對弗利耶的懇求。
  聽到庫珥修的真心話,弗利耶不太高興地皺起眉頭。
  「是說,庫珥修。」
  「什麼事?」
  「汝這樣已經是過度保護了喔?汝最好要有自覺。」
  預料之外的針砭,令庫珥修啞口無言。看到這反應,弗利耶噴笑,邊笑邊拍自己的腿。
  「好吧!這次就看在汝這罕見的表情,幫汝一把吧。沒什麼,雖說是近衛騎士,但沒事的時候很閒。陪父王或兄長出遠門的工作,還輪不到新手騎士負責。既然如此,余叫他來消遣也沒啥關係。」
  接受庫珥修的請託,弗利耶開心地這麼回答。但接著又說「可是」,還閉上一隻眼睛表達出疑惑。
  「假如要拜託余的就只有這個,那就沒必要對余講阿蓋爾家的事啦?」
  「不,阿蓋爾家的問題浮出檯面後,也會傳到菲莉絲的耳裡。在事情演變成那樣時,我希望知道事情的人陪在他身旁。這點除了殿下以外,我無人可以拜託。」
  「唔,原來是這樣!因為余是可靠的男人!汝可以再重複一遍!」
  「──?除了殿下以外我無人可以拜託。」
  「是嗎是嗎,真拿汝沒辦法。這樣的話就無可奈何啦。放心交給余吧!咳咳!哦呼、咳呼!」
  弗利耶用力拍自己的胸膛,結果又咳起來了。今天這種狀況還真多,讓人擔心他身體狀況是不是不太好。
  「別在意。只是最近一直有點胸悶罷了。可能是染了風寒,兄長最近也很常咳嗽。」
  「雖然拜託殿下的我不適合這麼說,但請愛惜身體。殿下的身體不是您一個人的。在身體好轉之前,用不著到這裡……」
  「虛弱的時候就想看汝的臉……不,沒什麼!比起這個,阿蓋爾家的事汝打算怎麼處置?」
  搖晃脹紅的臉,弗利耶改變話題。
  「等奴隸商人進入領地內,確認他們進出阿蓋爾家後,我就會直接前往質詢。事情的真相到那時就會明朗吧。」
  「……汝有必要親自去處理嗎?感覺很危險。」
  「我不想把事鬧大,打算私下處理……畢竟事關菲莉絲。」
  只是捕捉的話,命令士兵即可。但是,在阿蓋爾家犯下重大法規的情況下,會危及到菲莉絲的地位。最差的狀況,是在處分阿蓋爾家之前,有必要先由卡爾斯騰家正式收菲莉絲為養子。
  「還請殿下務必對菲莉絲保密。領內的問題我會努力妥善處理。」
  「然後在王都的菲莉絲就交給余。──好吧。余跟汝交情匪淺,就接受吧。只不過,要是風向轉壞余就換方針囉。可以嗎?」
  聽了庫珥修的計畫,弗利耶雖不滿意但還是點頭,最後如此告知。
  弗利耶刻意對擁有「風見加持」的庫珥修使用風向這單字。看到他紅色的瞳孔映照著自己,庫珥修感到背脊一麻。
  「明白了,殿下。屆時就交由殿下判斷。」
  庫珥修的視線瞥向會客室大門──盯著上頭的卡爾斯騰家的家紋。
  「露出獠牙的獅子」的家紋,那浮雕與弗利耶的樣子一瞬間重疊在一起。
  
  ──確認奴隸商人出入阿蓋爾家,是在那一個禮拜後。
  
  5
  
  比恩•阿蓋爾邀請庫珥修進自己家,爽快得叫人驚訝。
  因為他毫無抵抗,一開始以為他已準備萬全所以非常警戒,但實際進入大宅之後那股懸念就以杞人憂天告終。
  冷清的屋子裡,絲毫沒有武裝過的戰力潛伏在內的氣息。不僅如此,甚至幾乎感受不到人類的氣息。
  「聽說你幾乎把佣人都解雇了,看來是真的。」
  「是的,正是如此。畢竟,我的地位已經不容許我那麼奢侈了。現在就只剩下基於情誼而留下來的女侍和我跟內人三人同住。」
  回應庫珥修的話,引導她走在大宅走廊上的比恩•阿蓋爾──菲莉絲的父親,阿蓋爾家的主嫌。不是話中的女侍,而是由比恩親自出來迎接庫珥修,為人手不足一事增添了可信度。
  「抱歉內人身體狀況欠佳臥病在床,沒法出來寒暄。女侍現在正在招呼先來的客人,諸多失禮還請原諒。」
  「沒關係。突然拜訪是我的不對。不過,假如這拜訪不突然的話就沒意義了,所以我沒打算道歉。」
  「哦……」
  聽到庫珥修充滿挑釁的話,比恩突然駐足然後轉身。
  庫珥修的身高比一般女性還高,但比恩還高出她一個頭。面容輪廓深邃為其特徵,跟以可愛吸睛的菲莉絲一點都不像。臉蛋像女生的菲莉絲可能像母親吧。庫珥修從微薄記憶中搜尋比恩和他妻子的容貌,這麼想道。
  「比恩•阿蓋爾……你瘦了很多。感覺小了一圈。」
  「因為各種勞心勞力。」
  因為在翻尋記憶,因此慢了一點察覺眼前男人的轉變。以前瞥過的比恩是個留著漂亮鬍鬚、體格壯碩的人,但現在已經看不出來了。他表情晦暗,頭髮和鬍子都有醒目的白毛。看來這九年,他沒什麼好法子可以減緩衰老的速度。
  「菲利克斯,還健康嗎?」
  「────────」
  所以,比恩扔出擔心菲利克斯這九年來的狀況的話,讓庫珥修內心吃了一驚。因為對比恩來說,菲莉絲是他誤會妻子通姦,也是招致阿蓋爾家凋零的原因。就算被他怨恨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看庫珥修不說話,比恩陰沉地抖動雙唇。
  「卡爾斯騰公爵也會像這樣吃驚啊。」
  「老實說,我很意外。因為我以為你不會去想菲莉絲……菲利克斯的。」
  「也是有覺得孩子不可愛的父親吧。但就算覺得不可愛,也沒有父親會期望孩子橫死路邊的。在知道是親生兒子後更是如此。」
  低沉的嗓音沒有抑揚頓挫,沒能好好表達出比恩的真心話。但庫珥修不是聽聲音而是看風,從中確認到的確摻有後悔和悲傷的感情。
  至少比恩後悔自己對親生兒子做了不人道的事。
  要是比恩能視菲莉絲為自己的孩子,像平常人一樣愛他的話,他現在的人生就會大不相同吧。哪一種比較好,庫珥修也無法輕易給出答案。
  「抱歉讓您停步。會客室已經有人在用,客房……很想這麼說,但您不是為這而來的吧?」
  再度邁開腳步的比恩詢問只覺有點難堪的庫珥修。一個眨眼庫珥修就捨去那份感傷,回答道:
  「嗯。我也有事找先來貴府的客人。我知道這是很任性的要求,但如果你願意帶我去會客室的話,那處理事情就快多了。對你對我而言都是。」
  「這樣啊。那麼,讓我帶您到會客室。」
  比恩也不反對,像是了然於心,引導庫珥修至會客室。室內照明稀少,通過昏暗的走廊和吱嘎作響的階梯,來到了位於二樓的會客室。
  比恩敲敲門,先有一道女聲回應後,門就開啟了。現身的是一名中年婦女。從穿著來看,她就是留在這大宅裡的最後一位女侍吧。
  女侍發現庫珥修的存在後臉頰僵硬。庫珥修只是默默地注視她。
  「老爺?為何公爵大人會……」
  「說過了吧?要直接同席參與。妳去備茶。」
  簡短指示後,女侍就朝庫珥修鞠躬,站到門旁邊。庫珥修穿過畢恭畢敬的她身旁,踏入室內。頓時。
  「唉呀,真是漂亮的小姐呢──」
  看到庫珥修進來,先開口說話的是表情猥瑣的男子。
  他全身被白袍覆蓋,一頭捲曲的灰髮、獐頭鼠目的樣子。雖然用外表評斷人會犯下大意之錯,但他喜好暴力的氣質實在討人嫌。
  「這位大人突然造訪,還請原諒。這位是統管這一帶的領主,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公爵,要介紹他嗎?」
  站在隔壁的比恩在表明庫珥修的身份後,試圖將話題轉向男子身上。庫珥修無言頷首,比恩就以手示意那名獐頭鼠目的男人。
  「他是我常常關照的古董商人邁爾斯。他行遍各國、販售珍稀之物……雖然沒到『流星』那麼稀有,但還是蒐羅了許多讓人興致盎然的玩意。」
  「我叫邁爾斯。公爵大人親臨,不勝惶恐。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與您相見,實在是感激涕零。」
  由比恩介紹的獐頭鼠目男──邁爾斯禮貌卻又卑微地打招呼。庫珥修無視邁爾斯的態度,只喃喃道:「古董商人……」
  「您有興趣嗎?那麼日後小的可以主動拜訪公爵大人家……」
  「不,謝謝但用不著。要感受歷史的重量,對我這種後生晚輩來說還太早了。比起那個,我想說件事。」
  搖頭拒絕邁爾斯的提案,庫珥修把話題扔回比恩。
  在走廊上的對話使她對比恩的警戒變淡,但與邁爾斯見面讓淡化的疑心再度變得濃厚。很遺憾的,邁爾斯的樣貌讓人難以相信他是能幹的古董商人。十有八九,他就是傳聞中的奴隸商人。
  在邀請下,庫珥修坐上沙發,與比恩和邁爾斯面對面而坐。她沒有放鬆戒備,稍微抓握放在腿上的手掌。
  這次的訪問是以對話為目的,因此庫珥修沒有帶劍。不過就算有什麼萬一,她也有空手切割敵人的方法。她不會做有勇無謀的行徑。
  「那麼,庫珥修大人。您說的事是?」
  「嗯。其實這次造訪,是因為某個報告上傳給我。說是阿蓋爾家近來有可疑之輩進出。」
  「那是在說我嗎。是的話,有勞公爵親自前來,得好好致歉。」
  對庫珥修的說明插嘴的是邁爾斯。他雖然奉承庫珥修還低頭認錯,但其實雙眼卻很不客氣地在打量庫珥修。老實說,那視線叫人不快。
  用彷彿估價的目光看人,怎麼想也不是什麼正派的人。
  「那與你無關,報告裡頭說是奴隸商人。所以為了問比恩•阿蓋爾這件事,我才會來這裡。」
  傳達出未掩飾的疑惑,邁爾斯皺眉。可是,比恩的態度沒有變化。他還是一樣表情陰沉,用手指敲擊桌面。
  「您的疑惑,我了解了。話雖如此,最近進出的人減少很多……要說頻繁與我家互動的,果然是邁爾斯了吧。」
  「你是指奴隸買賣的嫌疑不過是謠言,是嗎?」
  從比恩正當光明點頭的態度,感受不到謊言矇騙之風。不如說,感情之風的流動太過微弱,因此要說漠不關心比較妥當。
  這反而成為了對他抱持莫名所以的不信任的要因。
  「──茶來了。」
  這時,打岔的是方才退下的女侍。她用銀盆裝著茶具,靜靜地在桌上擺放茶杯。只是,庫珥修的目光除了看到上升的溫熱甜香,還捕捉到女侍微弱的緊張和不安。
  「請用,庫珥修大人。稍微潤一潤喉,也比較好說話吧。」
  「不了……」
  女侍的緊張和邁爾斯的好奇目光,讓庫珥修對朝茶杯伸手一事感到猶豫。比恩和邁爾斯倒是毫不在意,直接拿起自己的茶杯飲用。
  

  
  庫珥修的感覺敲響最高程度的警鈴。也對方才的茶十分警戒。
  「假如要洗刷你們的嫌疑,首先請讓我看看邁爾斯帶來的商品和器具。再來就是讓我派人進大宅裡確認。要是什麼都沒有的話,我會為這疑慮謝罪,並以某種形式做補償。但是……」
  「──補償?」
  低喃的聲音,讓幾秒前的漠不關心瞬間塗滿複雜的感情。
  像是乾渴又像是潮濕,難以判斷的詭異感情漩渦。
  假如要說知道什麼,就只有他十分執著這件事──
  「補償就算了!算了。有那個意思的話,確實事情就簡單多了。」
  「──唔。你,說什嗎……」
  比恩低沉的嗓音,激起感覺到異樣恐怖的庫珥修的反應,但太遲了。
  立刻沒法正確發音,暈眩瞬間襲向庫珥修。手離開沙發扶手,整個人就這樣直接倒在地板上。頭暈目眩,意識模糊。
  自己中計了。察覺到時已經晚了。但是,自己什麼都沒碰──
  「哈哈!越跩的傢伙越是會中這招。人家端出來的飲料就該心懷感激地喝下肚喔,千金小姐。因為可以把對身體不好的空氣給清乾淨呢。」
  態度口氣都變得粗野的邁爾斯,拍手嘲笑倒地的庫珥修。他的臉淫邪扭曲,還輕碰庫珥修的臉。
  「哦哦,強勢的女人還是趴在地上好。嗚哈哈,這真是上等特產!」
  邁爾斯的發言雖像奴隸商人,但內容卻不正常。
  庫珥修貴為露格尼卡王國的公爵。只要動動腦,就知道把她當奴隸等同於自殺行為。因此,他的目的應該不是奴隸買賣。
  「感謝您的配合,卡爾斯騰公爵。沒有您,我的目的就無法達成。」
  「……呃。」
  比恩蹲下來,俯視庫珥修的臉。雖然他面部就像戴上面具一樣毫無感情,但只有雙眼充滿激情。那是憤怒以及無可奈何的悲哀。
  「你的、目……的是、什麼……」
  「真驚人。還能說話嗎。這藥應該會讓人立刻失去意識才對。」
  比恩讚嘆用力咬舌頭、拚死保住意識的庫珥修。
  接著抓住庫珥修的頭髮,拎起她的頭,說:
  「我決定了。──我要拿回我被搶走的孩子。我需要那個。」
  
  6
  
  「讓庫珥修大人一個人去!?為什麼這樣……要是庫珥修大人有什麼萬一,誰能負起責任!」
  宛如哀嚎的叫聲響徹卡爾斯騰家的辦公室。
  手撐在黑色辦公桌上,激動大叫的人是菲莉絲。他穿著近衛騎士的服裝,比預定的還要早回來,使得宅邸一陣譁然。
  ──難道才十天就對騎士修行投降了嗎?
  用前所未有的怒容走在走廊上的他,不是可以讓人說這種玩笑的人。因此宅邸的人全都讓出道路,抵達辦公室的菲莉絲朝著文官長張牙舞爪。
  「慢、慢著,菲莉絲。你的擔憂我懂。雖然懂,但這是庫珥修大人的決定。而且比起這個,還有其他問題……」
  「什麼問題,不就是考量到我的立場嗎?這些我知道!但就算知道還是討厭!要是庫珥修大人有什麼不測,那還不如損害我的身心和名字好了!」
  儘管大聲回應文官長的抗辯,但菲莉絲的思考始終很理性。
  在王城聽弗利耶述說庫珥修的心意後,就能理解她對自己的擔憂。但是,要是庫珥修因此遭遇危險,那就本末倒置了。
  因為阿蓋爾家──那個地方,是不把人當人看、充滿惡意的土地。
  「搞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優先為庫珥修大人著想……!」
  「冷靜一點,菲莉絲。你這樣只會嚇到旁人,根本沒法商量。」
  「可是……!」
  金髮青年抱住淚汪汪的菲莉絲的肩膀,強聲呼喚他。制止和抱住他的青年,讓被菲莉絲咄咄進逼的文官長倒抽一口氣。
  「怎麼會連弗利耶殿下都跟菲莉絲一起……」
  「因為不顧被叮嚀要保密還告訴菲莉絲的人是余。而且之前就跟庫珥修說過,要是風向轉壞,余就會憑自己的判斷來行動。雖然沒有根據……但討厭的預感就是不消失。胸口就是感覺悶悶的不舒服。」
  和菲莉絲同行的弗利耶,手貼胸膛這麼回答。既然是弗利耶的意思,那文官長也就沒法斥責菲莉絲。
  「實際上不管風會怎麼吹,待在遠方的王城都沒法輕易應對。既然如此,到現場走一趟才是常理。而且余外出的時候讓近衛相隨也是天經地義。」
  「該說是打破常識還是強詞奪理呢……一想到回去會被團長怎麼痛罵,就忍不住感到憂鬱。」
  弗利耶以活用小聰明自豪,站在他身旁聳肩的是被牽連的由里烏斯。不過,他對被強行帶出門一事沒有表達不滿。
  「要是殿下能開口緩頰,屬下便感萬幸。」
  「這是余的任性妄為,就交給余吧!嗯,不過……馬可仕會不會接受余的理由是很難說的,不過不會只有汝等被罵。要是被罵,就連余也一同受罪吧。」
  「真是可靠。──那麼,卡爾斯騰公爵大人呢?」
  洶湧的氣氛平息後,看出這點的由里烏斯把話題拉回。在他的誘導下,文官長無可奈何地垂下肩膀,朝不安的菲莉絲說明。
  「確實,庫珥修大人隻身前往阿蓋爾家去視察了。但是,大宅周邊被巴達克約五十名的手下包圍。現在的阿蓋爾家經濟沒有寬裕到可以雇用士兵,就算購買的奴隸手持武器,也能被鎮壓。」
  「可是,要是庫珥修大人被當成人質……」
  「自暴自棄而做出暴行的可能性不容否定,但對手是庫珥修大人。連大兔都能切割的能力,是不至於落於人後的。而且也有事先佈局。」
  羅列讓人放心的條件,文官長好說歹說安慰菲莉絲。
  確實光看條件,找不到對庫珥修不利的要素。在菲莉絲被阿蓋爾家給擾亂內心之前,他所信賴的庫珥修就已做得面面俱到。
  無止盡的不安,或許僅是菲莉絲對原生家庭的恐懼而產生的幻覺。
  「……慢著,菲莉絲。余的不安沒有因此做出結論。」
  「殿下?」
  菲莉絲心情穩定下來,選擇相信庫珥修時,弗利耶呼喚他。
  弗利耶的眼神宛如其他人,讓菲莉絲錯以為內心被揪住。他身上的氣氛變化,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環視身旁屏氣凝神的人,弗利耶手貼胸膛繼續說。
  「有股沒法說明的不安感還在作祟。繼續讓庫珥修和你分開是不好的。不,是必須立刻趕往……咳咳!咳咳!」
  「殿下!?」
  說得斷斷續續的時候,弗利耶表情痛苦,脹紅著臉猛力咳嗽。菲莉絲立刻扶住他的肩膀,注意力轉向他體內流動的瑪那。
  菲莉絲的治癒術師才幹,獲得王立治療院的最頂級認可。只要有心,就算是瀕死的外傷他也能迅速治癒。
  因此對菲莉絲來說,接觸身體不適的對象並診察是他的習慣。
  「咦……?」
  弗利耶立刻遠離菲莉絲的手。在手指順著瑪那之流發動能力之前,冒汗喘氣的弗利耶猛然站起。
  「殿下,您沒事吧!?」
  「沒什麼。抱歉嚇到你們。剛剛多虧了菲莉絲,現在輕鬆多了。」
  弗利耶朝擔心的由里烏斯這麼說,還佯裝無事吐氣。那態度令周遭的人安心,卻只有菲莉絲逃不過驚訝。
  「請問,殿下,菲莉醬……人家,什麼都還沒……」
  聲稱沒事開始擦汗的弗利耶,讓菲莉絲心頭感到不安。但是,那細微躊躇的聲音,被衝進辦公室的緊急通報給驅散。
  「不好了!庫珥修大人沒有離開阿蓋爾家,雙方就在大宅周邊開始交戰!對手是……據說是會動的屍體!」
  
  7
  
  ──庫珥修恢復意識時,一開始感受到的是刺鼻臭味。
  「嗯……」
  乾渴的喉嚨呻吟,撐起倒在地上的上半身。結果竄進鼻腔的是幾乎伴隨痛楚的強烈惡臭。是小動物排泄的屎尿,和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嗅出這些後,庫珥修理解到自己不被當成一回事。
  儘管支起了身,但撐著地面的雙手被手銬銬著,雙腳也一樣,再加上雙眼被蒙住看不見。沒有被戳瞎眼睛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但那並非出自於對庫珥修的溫柔吧。
  「沒有醒目的外傷,是要留下談判籌碼……是嗎?」
  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都還記得。比恩和邁爾斯兩人使用毒物讓自己昏迷。他們用的伎倆是把藥摻進飲料裡──只不過摻的是解毒藥。然後在室內散佈毒氣,成功只讓因為警戒而沒喝茶的庫珥修昏倒。
  不過,包含這個手法在內,有太多冒險的成分在,令人在意。
  「要是我一個不小心喝下茶,這個手法就沒有用了。」
  「……屆時,妳就會看到這個世界上的駭人之物。」
  喃喃自語並沒有期待有人回應,可是卻得到回覆。這忘不了的聲音,就是比恩本人發出的。是有覺得附近有人,但沒想到竟然會是主嫌。
  庫珥修沒有讓驚訝表露在臉上,而是朝著聲音來源處大膽地笑。
  「真是讓我驚訝。這點讓我確切感受到你與菲利克斯有血緣關係。」
  「能讓把那個留在身旁的您這麼說,真是高興。因為我相信我跟那個之間確實有血緣關係,那個確實繼承了我的血統。」
  「對放手將近十年的兒子,你似乎很執著呢。」
  看不見比恩,但他口氣平靜,這反而讓人感覺他很瘋狂。庫珥修認為:跟語氣亢奮的人比起來,他這樣才叫危險。
  「說過了吧?我需要那個。妳就是為此而設的誘餌。」
  「確實,知道我陷入危險的話菲利克斯就會飛奔而來……但在那之前要先解決一個問題吧。我造訪阿蓋爾家的事,我的臣子當然也知道。他們就在不遠處。一旦我遲遲未歸,覺得可疑的部下們就會衝進來的。」
  公爵家和無爵位的旁支貴族,兵力差距再明顯不過,比恩根本沒有勝算。
  當然,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只要有那個意思,或許可以摘掉落入他們手中的庫珥修的腦袋,但那不過是自暴自棄的自殺行為。
  「我不會要你乖乖投降。不過,你到底有何企圖?製造出這個狀況的你們所做的判斷,就我而言根本無法理解。」
  「被囚禁了還喋喋不休。不愧是公爵家當家,精神構造就是跟凡人不同。……但對我來說,這樣完全不會痛心,倒是幫了大忙。」
  「沒有回答我的意思呢。」
  完全忽視庫珥修的問話,比恩的腳步聲遠去。是鞋底沾到帶有黏性的液態物質才會有的聲響。看樣子這裡的不衛生除了惡臭以外,還有其他原因。
  「哦,對了。」
  在離去之際,比恩像是想起什麼而向庫珥修說話。
  「這裡是以前菲利克斯住過的地方。妳就是從這個房間把那個拉出來帶走的。請務必享受跟那個一樣的體驗。」
  「……這樣啊。多管閒事,不過我會轉化成有益的經驗的。」
  以諷刺回敬後,比恩咂嘴顯得不耐。這次真的聽不見腳步聲了,雙眼被矇住的庫珥修被留在房間裡。
  「菲莉絲……曾住過的房間啊。」
  自言自語的她回想與菲莉絲的邂逅。假如比恩的話是真的,那這間曾經用來囚禁菲莉絲的房間應該在大宅地底。
  手腳的枷鎖都是金屬製成,沒那麼簡單可以掙脫。再來從比恩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有方法對付庫珥修帶來的士兵。原來如此,一籌莫展──但也僅此而已。
  「雖然有點偏離預定……但要認定被逼到死路,還言之過早。」
  是沒想到會被毒物給弄昏,落得被囚禁的下場。但是,能夠進入敵方深處是也超乎預料,這樣子反而更好施展身手。
  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
  「殺出重圍,不讓殿下和菲莉絲擔心。這如意算盤也打得太好了吧。」
  這事傳出去的話,一定會讓兩人極度不安。
  比起自己的人身安全,這個預感還更要折磨庫珥修的心。
  
  8
  
  有個被稱為「不死王的聖禮」的秘法。
  是由過去震撼世界的「魔女」所創,卻失落的超魔法之一。
  其效果很顯而易見,就是「隨心所欲操縱屍體」。據說使用者若是魔女本人,甚至能讓屍體像生前一樣甦生,但那終究是傳說。
  現在的話,必要的術式大部分都失傳,除了「讓屍體會動」以外,已經無法重現其他效果。但就連要重現這低等的效果,要是先天就沒有這個魔法的才能的話,連要重現都不可能。
  而且,具備這少見資質的奇才,百年才出一位。
  
  「還真沒想到能夠重現到這種地步呢。」
  面對散發腐臭味、搖搖晃晃走來走去的屍體,邁爾斯愉快地聳肩。
  露出陰沉笑容的他,對於會走路的屍體完全沒有一絲嫌惡。因為他早已看慣屍體了。平常都是躺在地上,只不過現在會走動而已。
  「那個名字很聳動的秘術,有夠方便的。明明連屍體也可以擔任勞動力的,但沒想到幾乎被世人遺忘了。」
  「畢竟一般人不會想到鞭打屍體要他們工作吧。」
  「哦哦,是老闆啊。你回來了。」
  邁爾斯迎接從屍體群中走出來、面容跟死人沒兩樣的活人。用秘術操縱屍體的活死人,以及提供屍體的大壞蛋。這裡可真是罪孽深重到神清氣爽的地方。
  「我可是早就沒有良心讓我因為這樣就動搖囉。是說,地下室的千金小姐怎麼樣了?」
  「態度很堅決。生來就是貴族的人就是不一樣。」
  「真不可愛。雖說那樣才有調教的價值。沒有欺負她嗎?」
  「我沒那種興趣。她終究只是吸引我兒子的誘餌罷了。」
  雖然沒必要確認,但邁爾斯還是問出口,比恩回答得冷淡無比。
  「外頭的樣子呢?」
  「拼命奮戰呢。看到屍兵,公爵大人自豪的士兵也很傷透腦筋的樣子。不過看到那些爛掉的臉還不會怕的話,就是不夠有人性啦。」
  從大宅的二樓可以環視鬧哄哄的外圍。包圍屋子四周的士兵們正跟如同字面意義所示──不怕死的僵屍們奮戰。敵人不管怎麼砍殺都會再次站起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免陷入苦戰。
  「我的要求應該已經傳出去了,他們的動向呢?有看到我兒子嗎?」
  「我又不知道他的長相,問我也沒用呀。姑且有看到地龍離開,應該是去公爵家報告……不過完全沒看到獸人。」
  「……別把他當成野獸。那個可是繼承我血統的兒子。」
  邁爾斯一講出不該說的字眼,比恩就惡狠狠地瞪過來。他那流露瘋狂的態度讓邁爾斯舉起雙手,垂著頭退下。
  從他一直在講兒子這件事看來,能夠感受到他病態的執著。當然他並非出自於愛情而要喚回兒子。就連邁爾斯都忍不住同情他的兒子。
  被父親的執迷不悟給攪亂人生,光去想像就是惡夢。
  「算了,話雖這麼說,也不可能放水或者減輕力道。」
  比恩炯炯有神地俯視下方,等待兒子回家。
  他背後的邁爾斯坐到沒被屍體弄髒的沙發上,等待時機。
  一味地在充滿腐臭與惡意的屋子裡,等待狀況成熟到自己喜歡的地步──
  
  9
  
  當菲莉絲他們趕到阿蓋爾家的時候,那裡已經化為戰場。
  龍車全力奔馳數小時,抵達的戰場呈現出地獄景象。
  「這就是……屍兵……」
  菲莉絲低喃,視線盡頭是一名搖搖晃晃的男子,腦袋剛被矛尖貫穿,噴灑出紅色鮮血──並非如此,而是泛黃的汁液。灑落腐水的男子毫無防備地倒地。
  不過,很明顯受到致命傷的男子,手忙腳亂地拔出長矛,毫不在意頭部破了一個洞,就伸長雙手撲向眼前的士兵。
  「讓死人變得不像死人的邪法,『不死王的聖禮』是嗎。」
  目睹同樣慘狀的由里烏斯,發出壓抑怒意之聲。
  別看他這樣子,其實由里烏斯是個內心激動時,外表卻表現得很冷靜的人。被害者的性命被褻瀆,使他內心無法完全壓抑怒火。他手搭劍柄,像是要立刻衝出去的樣子。
  「──不行,由里烏斯。搶先出頭余可不原諒。」
  制止由里烏斯的,是在龍車內眺望戰況的弗利耶。弗利耶的嚴厲嗓音讓由里烏斯放鬆肩膀的力道,對自己的焦慮感到可恥。
  「非常抱歉。因為眼前的光景太過卑鄙,差點沉不住氣。」
  「汝的心情余也了解。這狀況……不容忽視。但是,一旦判斷有誤就會造成無謂的犧牲。一定要避免發生這種事。」
  說完,弗利耶的視線轉投向菲莉絲。他的視線既火熱又強大,菲莉絲不禁微微畏縮。
  現在的弗利耶,還保有在王城和宅邸所展現的銳利霸氣。至今雖然也曾有過好幾次,但現在的最驚人。
  往好的方面想,弗利耶沒有王室氣魄。不過現在卻可以從他身上看到。
  「根據巴達克所說,要進行殲滅戰的話,需要三個小時來集合戰力……因此有必要爭取時間,避免這段期間發生最糟的狀況。當然,也要預防無辜百姓受害。明白吧?」
  環顧周圍的弗利耶如此告知,菲莉絲他們點頭。
  屍兵的配置,以應付包圍阿蓋爾家的士兵為主。其人數大約將近兩百,是我方的四倍之多。
  幸好屍兵雖然難死,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思考能力和戰鬥技巧。證據就是即使我方人數屈居劣勢,包圍網依舊沒被突破。
  目前,與庫珥修同行的武官長巴達克正在徵集戰力,好顛覆人數上的不利。只要人員齊備,就能輕易擊潰屍兵。
  「不過,就算贏了,庫珥修大人的性命……」
  「要是不能救出被囚禁的庫珥修,那就算聚集再多人也無可奈何。而且,主嫌比恩•阿蓋爾要菲利克斯•阿蓋爾本人。」
  在屍兵出現的緊急通報後,緊接著是庫珥修被阿蓋爾家俘虜的報告。比恩•阿蓋爾親筆簽名的信函中保證庫珥修的人身安全,但條件是要將菲莉絲送至阿蓋爾家。
  當然,這種要求哪有可能照做。
  「也不能置之不理。現在無法確認卡爾斯騰公爵安在否,若要以人身安全為最大考量,就有必要上談判桌。」
  「可是那邊準備好的桌子,擺的條件再惡劣不過喵……」
  直接咂嘴的菲莉絲,瞪向遠方的阿蓋爾家。
  與久違的老家再會,但卻激不起內心的一絲感慨。畢竟這是頭一次這樣遠眺老家。對菲莉絲來說,那間大宅除了地下室的昏暗外,就沒有任何回憶了。
  「接下來,要怎麼做?信函上是寫只有菲莉絲能夠穿越屍兵陣營……你相信嗎?」
  屍兵對接近的人類毫不留情。他們會用失去眼睛的空洞眼窩看向人類,然後衝過去。雖然不會自相殘殺,可也看不出有能力分辨活人和死人。但即便如此……
  「我要去。不去的話,庫珥修大人會有危險。」
  沒有猶豫的理由。對菲莉絲而言,庫珥修的命比自己、甚至比世界還重要。不管要拿什麼做交換都不可惜,因為這條命根本就不足為惜。
  「菲莉絲。」
  「阻止我也沒用的,殿下。說起來,是殿下您把我帶來這的。」
  「余沒要阻止汝。余就算阻止,汝也會去吧。因為汝是庫珥修的騎士。余對汝保護庫珥修一事從未質疑。」
  菲莉絲正要離去時,弗利耶這麼說。聲音毫不遲疑。
  他這番話對菲莉絲而言,等同給予千軍萬馬的活力。自己會拘泥騎士這身份,會有現在的自己,都是多虧了他的話。
  被這份驕傲所支配的時候,弗利耶繼續說下去。
  「但那並不表示要用汝的命來換。汝和庫珥修都要平安無事回來。這是余的命令。既然都是近衛了,懂意思吧?」
  「────────」
  「一定要回來。余不想因為這種事失去朋友。」
  堵塞胸口的這份情感叫什麼,菲莉絲不知道。
  弗利耶對菲莉絲說過很多次朋友這個字。他每次說,菲莉絲就會遭受跟第一次聽到時同樣的衝擊,導致無法好好說話。
  所以說就像平常一樣,用不需要思考的話來回應。
  「是!」
  然後,在熟悉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朋友的目送下,菲莉絲往前走。
  面前是討人厭的老家,裡頭有重要的主人和已經訣別的家人在等著。
  
  「別一臉懊惱樣,由里烏斯。」
  望著菲莉絲遠去的背影,弗利耶叫喚握緊拳頭的由里烏斯。
  送來的信函內容似乎是真的,屍兵毫不理睬走向宅邸的菲莉絲,可是卻會撲向其他士兵。只有菲莉絲被特別對待。
  為這件事安心的同時,由里烏斯忍不住為自己的力有未逮感到沮喪。
  「明明像這樣陪同前來,卻什麼都做不了,太窩囊了。朋友身陷險境卻幫不上忙,我是為了什麼而當騎士。」
  「別那麼急。汝大展身手的機會,之後可是會有好幾次的。一時的焦躁,不表示汝能力不足。」
  「是。感謝殿下。」
  弗利耶令人意外的話,讓由里烏斯忘記驚訝,只感敬佩。
  第四王子弗利耶•露格尼卡的評價,就算客套也稱不上好。不單單是他,而是這支以善良溫柔為人所知的血脈,不適合擔任執政者。因此露格尼卡王國的政治一直以來都是由上級貴族和賢人會所把持。
  國民無一例外都這麼認為,由里烏斯也全盤接受這點。但是,弗利耶現在的風格,真的能說只是個人品好的人物嗎?
  由里烏斯開始不相信王城裡頭的流言蜚語。
  「聽到的,跟真正的余……看起來不一樣?」
  「──。」
  「好啦好啦,沒什麼好驚訝。余並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王城內被講成什麼樣子。唉──平常不太會在意……不過今天腦袋格外清晰。觀察力好到可以讀取真摯為國家著想的臣子的內心表層。」
  自己的淺薄感覺被看穿,由里烏斯的敬畏逐漸加深。在龍車內長吐一口氣的賢人,其器量不是僅憑傳聞就能測量。
  不過,賢人就著看穿一切的眼神,親切和藹地笑了。
  「既然菲莉絲要和老家對決,那彌補不足就是朋友的職責。」
  「對殿下來說……菲莉絲是朋友嗎?」
  「當然。如果汝也把菲莉絲當朋友的話,那立場就跟余相同了吧。」
  令人惶恐備至地要求統一步調後,弗利耶就一臉沉思眺望大宅。紅色瞳孔仔細觀察大宅的全貌和屍兵。
  「要是庫珥修在樓上的話,菲莉絲會想辦法吧……但不是的話,就必須期待汝的行動。由里烏斯,抱著這想法等待時機吧。」
  恭敬接受弗利耶的話,由里烏斯自覺到自己的傲慢。
  最近的菲莉絲也好,有許多矯正自己的無意識的機會。明明應該沒有輕視任何事物和他人的資格,也沒理由被他人輕視才對。
  「我思慮還有欠周詳。」
  由里烏斯邊摸劍柄,邊為拔劍的時機做準備。
  因為被弗利耶委任職務的近衛騎士是自己。
  身在這戰場,由里烏斯將被測試其身為近衛騎士的真正價值。
  
  10
  
  「歡迎回來,菲利克斯大人。」
  露面迎接菲莉絲的女侍說的話,只讓他產生不符場面的感傷。
  好像記得、又好像不記得中年女性的臉,總之就是模糊。不過,對方認得菲莉絲。瞇起眼睛像在回想什麼的樣子,讓人印象深刻。
  就算如此,菲莉絲也不會對站在阿蓋爾這邊的人有好感。
  「打招呼就免了。在這之前,庫珥修大人在哪?」
  「──。老爺在等候,我為您帶路。」
  有一瞬間的反應像是在忍耐什麼,不過女侍邁開步伐。雖然問話不被理睬,但在進入屋子的時候就等於接受邀請。無可奈何之餘只好跟著她走。
  昏暗的走廊,和陣陣的腐臭味。屋子裡頭也配有屍兵,發出拖曳什麼的聲音。女侍和菲莉絲都不被列為攻擊對象吧,無事可做的屍兵要不就是毫無防備地呆站著,要不就是靠牆坐著,根本毫無生息。
  「會覺得懷念嗎?」
  看到菲莉絲東張西望,女侍這麼問。她似乎誤會了自己張望的意思,菲莉絲聳了聳肩,以諷刺的口吻說:
  「沒有。別說懷念,我幾乎不記得這間屋子。就算記得,那時候也沒屍體走來走去喵。」
  菲莉絲邊說邊輕戳佇立在走廊、毫無反應的屍兵的肩膀。以為屍體被怎樣都不會有反應,但只要察覺到被碰觸,屍體的視線就會看過來。
  「您還真敢摸這種東西。」
  「不過是碰屍體,沒什麼稀奇的。我看過很多渾身是傷的人。欸,我不是來閒聊的。」
  「────────」
  其實可以不用理會,但還是回答了,不過自己並不想對話。打從進這屋子開始,胃部上方就感覺像在洶湧。菲莉絲十分清楚這是精神上的負擔導致。
  自己果然討厭這個地方討厭得要命。
  「老爺,人帶來了。」
  被拒絕對話的女侍沒有說話,帶著菲莉絲到二樓的會客室。女侍敲門告知,裡頭傳來男子的低沉嗓音回覆。
  沒聽過的聲音──可是,卻覺得背脊一陣戰慄。
  不是肉體也不是記憶,簡直就像是靈魂記得似的。
  「──你回來啦,菲利克斯。」
  進入室內,站在菲莉絲面前的,是蓄鬍的大塊頭男子。仰望高個子的他,記憶裡終於零零星星浮現符合的形象。
  跟自己一樣的亞麻色頭髮和黃色瞳孔,但父子的共通點就只有這樣。九年前頭要抬得更高才看得到的臉,確實是一樣的。
  「哦,這麼說來這張臉有印象。」
  生父比恩•阿蓋爾的臉,終於和記憶對起來了。
  面對親生父子重逢,菲莉絲的話不帶感動。聽到的女侍皺眉,但卻被比恩的誇張反應給蓋過。
  比恩用他寬大的手掌抓住菲莉絲的肩膀,說:
  「很想問你過得怎樣,不過……這打扮是怎麼回事?體格弱不禁風,還有為什麼穿女裝?該不會卡爾斯騰公爵是異裝癖吧?」
  「────────」
  「臉色還不差,但手和腳這麼細……怎麼、怎麼那麼悲慘。」
  表情痛苦扭曲的比恩,持續對長大的菲莉絲發出感嘆。
  對此菲莉絲面無表情,用冰冷的目光凝視他。
  ──我這樣子是跟庫珥修的羈絆,身體瘦弱是因為在這屋子裡被虐待了將近十年。如果我很悲慘,那你以為誰要負這個責任!
  「不過沒關係!總而言之沒事了!你回來了。光這樣爸爸就很高興了。」
  絲毫不覺菲莉絲的冷漠視線,比恩笑逐顏開想要抱他,卻撲了個空。兒子直接穿過往前傾的父親旁邊。
  然後環視室內,確認庫珥修不在後嘆氣。
  「你的廢話怎樣都好,把庫珥修大人還來。最好是老老實實地接受庫珥修大人的命令,連同這個屋子一併消失最好。」
  「開口對父親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不要搞錯了,菲利克斯。你平安無事我是很開心,但這並不代表我寬宏大量到能夠容許你的無禮。拿過去的事當擋箭牌就想跟我平起平坐,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打算!?」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比恩著急的發言,刺激了菲莉絲。
  自己在這屋子裡所受的苦,可不是突然就能拿來利用的輕率之事。
  
  ──生來就有亞人耳朵的菲莉絲,出生後立刻被關在大宅的地下室。
  菲莉絲的父母都是純種人類,所以不應該會生下長有獸耳的小孩,因此他被視為是母親與亞人私通下的私生子。
  被囚禁在黑暗地下室的菲莉絲,只接受了最低程度的教育,然後就被置之不理。過了嬰兒期後,他所受的待遇就越來越差,五歲之後就被塞進地下室中更小的房間裡,所有的生活起居都在那裡解決,就這樣過了五年。
  那是個不知生存意義和理由,什麼都不知道的黑暗人生。
  而把菲莉絲帶離那個地方的,是幼年時期就威風凜凜的庫珥修。是她的手把菲莉絲帶到陽光下,讓他成為了人。
  託庫珥修的福,菲莉絲頭一次得以成為人。
  
  「要是沒有庫珥修大人,就沒有現在的我!所以說現在馬上把庫珥修大人還給我!什麼搞錯!什麼父親!?不要開玩笑了!」
  菲莉絲的可愛臉龐怒形於色,邊破口大罵邊跺地。他抓住自己的細瘦手腕給比恩看。
  「看看這細到不能再細的手!我甚至拿不起劍!沒法持盾!身為那位大人的騎士,卻丟人現眼到連一樣武器都沒法使用!腳也是!跑不快、跳不高……什麼都沒法做!能夠保護那位大人的物理手段,我一樣都沒有!」
  被庫珥修帶離大宅,賦予隨從的職務後,菲莉絲就拚命努力好成為她的助力,也曾揮過劍試圖背負起騎士的任務。
  可是菲莉絲卻沒有能夠讓這努力開花結果的身體。
  「是你們奪走的!奪走了,讓我什麼都沒有……是庫珥修大人給予這樣的我這個生活方式、這個人生的過法!」
  一無所有的自己被庫珥修要求,成就了現今的菲莉絲。
  即使被揶揄悽慘,被貶損興趣是穿女裝,只要庫珥修請求,那對菲莉絲來說就有價值。
  可偏偏不是在其他場合,而竟然在這個地方被否定了!
  「隨便對待我就算了,還想從我身上奪走什麼嗎!又想從我這裡搶走比性命還重要的人嗎!開什麼玩笑……別開玩笑了!!」
  可能的話,真想當場把這個自稱是父親的惡魔千刀萬剮。可以的話真想用魔法把他燒成灰,再把灰一把甩進大瀑布裡。
  但是連要執行這種想法的能力,菲莉絲都沒有。
  「────────」
  比恩只是默默地看著激動、放任感情的菲莉絲大喊。
  那缺乏感情、像是面具的表情潑了菲莉絲的激情一盆冷水。用那不知道在看什麼的無人性目光。
  「……想說的話說完了嗎?」
  「哈〜啊?」
  「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隨你高興盡量說。我是你父親,小孩發脾氣是不會追究的。我們分開了這麼多年……累積了很多話要說。」
  「────────」
  菲莉絲說不出話來。
  剛剛發自內心的控訴,比恩只當是小孩子鬧脾氣。
  然後菲莉絲懂了。他理解到一點。
  跟這男的對話得不到什麼。自己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明白才對。
  ──菲莉絲留在這個家的東西,根本一點都不剩。
  長吐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既非失望也非灰心的東西支配了胸口。
  「是說,能不能不要一直說自己是父親?我都快吐了。」
  「你反抗的態度我也能容忍。因為父子重逢不需要不識趣。」
  根本不聽人說話。雖然沒印象有對話過,但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這種人,菲莉絲差點笑出來。
  對他而言血緣最接近的父子,想法落差是超乎想像。
  「還是說,你的反抗是希望被當成獨當一面的大人?是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認同。假如彼此對等的成人,那還有其他的商量方式。」
  「……例如?」
  「磋商彼此的意見,讓一方接受要求。」
  說話方式很拿翹的比恩邊摸自己的鬍鬚邊繞到沙發後面,手撐在椅背上,身子前傾看向菲莉絲。
  「我有事找你,所以才這樣把你叫回來。」
  「一般只要寫信就行了吧。雖然我會撕了扔掉。」
  「我就承認這是繞個彎子的方法吧。但是,這一切都是必要的。我需要測試『不死王的聖禮』的經驗,還有你的力量!」
  「原來是這樣……」
  比恩口沫橫飛、氣勢洶洶,菲莉絲終於領悟到自己被叫來的理由。
  也就是說,比恩的目的並非菲莉絲本人。
  「原來是需要我的魔法才能。」
  「可以這麼說。不過,用不著洩氣。沉眠在你體內的水魔法才能……那正是我跟你之間有血緣關係的絕佳證明。阿蓋爾家代代都長於水魔法……那不是私生子會有的才華!」
  「是喔,太好了呢。恭喜呀〜」
  菲莉絲隨便拍手,敷衍回應亢奮的比恩。事到如今就算想要證明血緣關係,在心靈離這麼遠的現在,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是比恩卻視此為最重要的事,而且逼近菲莉絲。
  「從現在開始,是我跟你的對等商談。想要要求對方做什麼,就該準備相對應的報酬,對吧?」
  「────────」
  「但是,我完全不了解你,因此沒法準備報酬。所以就代替你來準備報酬。只要你實現我的期望,我就歸還帶你走的那個公爵。這就是條件。」
  「你自己都不覺得這種做法很支離破碎嗎?」
  「道理是講得通的。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就為了這種暴君式的道理,比恩就做出這種白癡蠢事嗎?不是好好說給菲莉絲聽,而是先綁架庫珥修好跟菲莉絲談生意。
  「你真的蠢到惹人火大,是繞了一大圈我才冷靜下來……所以,要我做什麼?叫你爸爸嗎?」
  「很簡單。有你的才能,是再簡單不過了。──喂!」
  毫不理睬諷刺,洋洋得意的比恩粗聲呼喚。被叫的是默默待在房間角落的女侍。她點頭回應呼喚,說:
  「是帶來呢?還是帶路呢?」
  「這個嘛……好,帶路吧。菲利克斯很久沒回來,也想跟我一起繞繞房子吧。對吧?」
  「哈哈哈,好好笑。」
  真是頂級笑話。菲莉絲一次也不曾跟父親逛過房子。
  事情發展到這裡,菲莉絲了解到比恩的精神已經異常。
  對話會沒法好好成立也是這原因。就算違逆,恐怕也只會被強押他那扭曲的道理。不要忤逆先聽他的,見機行事才是最妥當的吧。
  只是變成這樣子,真的讓人很掛意庫珥修的安危。就算以比恩現在的標準會保證她的性命,但其實根本沒有可信度。
  「……你的同伴,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
  「咦?」
  女侍突然對菲莉絲耳語,內容是對他的擔憂的解答。女侍沒有理會菲莉絲的聲音,走出房間帶路。被比恩催促跟上去而走出會客室的菲莉絲皺眉感到無法理解。
  走在前頭的女侍應該是比恩的幫手,沒理由幫助自己。可是,她看起來又不像精神異常,這才是最奇妙的地方。
  ──很不可思議的,自己對女侍剛剛的話感到安心。
  「……好奇怪。」
  感覺怪怪的,不過菲莉絲先把這份不對勁放在一邊。身旁的比恩莫名開心地滔滔不絕,菲莉絲就隨便回應、充耳不聞。
  終於,這詭異的組合來到了大宅三樓最裡面的房間。
  「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站在房門前,比恩這麼問。自己的記憶中當然對這間房沒有印象,但貴族的屋子最頂樓又最裡頭的房間,很容易就能猜到用途。
  「夫妻的臥室?」
  「早熟的孩子。不過,正確。」
  給予讓人開心不起來的稱讚後,比恩推開房門。頓時,溢出一股濃密屍臭味。宅邸裡頭也充滿了類似的腐臭,但濃度跟這邊都不能比。跟剛死的屍體比起來,屍臭的濃度差多了。
  而這股臭味的原因,就倒在被安置於臥室的床上。
  「──我的妻子。你知道吧,菲利克斯。」
  躺在床上的,是保持年輕的女性屍骸。亞麻色的頭髮,端莊的遺容施過脂粉。不是穿睡衣而是穿著奢華至極的禮服,女性就這樣沉眠於永不醒轉的睡眠中。
  比恩說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說,她是菲莉絲的──
  「母親……嗎?」
  稱屍首為母親的菲莉絲,胸口竄過無法敷衍的痛楚。
  
  11
  
  「以我的魔法才華,只能發動不完整的『不死王的聖禮』,光是製作出會動的屍體就已用盡全力。可是,菲利克斯,你不一樣!」
  菲莉絲呆站在母親屍體前面,比恩則是緊抓希望朝兒子大叫。他衝向床邊,輕柔撫摸妻子的臉頰。
  「你擁有傑出的才能。面對瀕死的少女,你有著用不著詠唱魔法也能治癒對方的能力!只要有這種才華,就能完整重現『不死王的聖禮』!你應該可以讓你母親醒過來!」
  看到雙眼充血、說得慷慨激昂的比恩,菲莉絲終於知道這男人的真正願望。
  比恩希望用「不死王的聖禮」讓妻子復活。為此他收集屍體,不斷重複實驗好測試邪法。負責收集屍體的恐怕是奴隸商人。而實驗的結果就是包圍外頭的屍體大軍──到底是要冒瀆死者的肉體到什麼地步?
  都做到這地步卻還是得不到渴求的結果,比恩只好承認自己能力不足。然後回想起來有一個繼承自己的血脈、才能超越自己的術師。
  「你的才華是貨真價實的!你就是有這種能力。你擁有讓我死去的妻子甦醒的力量。我懂……就只有我懂!因為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才能有多優秀傑出!」
  比恩用力抓自己的臉頰,流出來的血像眼淚一樣。頃刻間淡淡的光芒包圍傷口,治癒比恩的傷。自殘再治癒。真是舉世最沒意義的治癒魔法使用法。
  「只有這種程度的我辦不到。但是,你不同。你是天才!沒有父親會不為孩子的才華所喜悅。你是我最棒的兒子!」
  比恩對兒子的才能寄予期待,歡喜到舉雙手稱讚。他那樣子讓菲莉絲覺得頭暈,甚至想吐。
  這麼……這麼的……自己的家人原來是這麼的醜惡嗎。
  「看這個!我們家代代相傳的『不死王的聖禮』術書。雖然記述得不完全,但我都可以讓它實用。你的話,應該可以填補欠缺的術式使其重現!」
  比恩翻找懷中,拿出一本破破爛爛的術書給他看。
  他不知道翻閱了幾百、幾千遍了吧,上頭不只污垢,還沾了血。只要稍微施力可能就會解體,這本書就是被用到這種地步。
  「來,讓我的妻子……讓你的母親醒過來吧!這樣的話,我就把你的主人還你,而且承認你是大人。這是對等交易的條件!」
  他把術書推到菲莉絲胸口。踉蹌的菲莉絲接過書本。封面被乾掉的血弄髒的術書,沉重得像是吸收了死者的靈魂。
  可以讓死者復活的「不死王的聖禮」。好歹身為治癒術師,要說菲莉絲對那力量不感興趣是騙人的。但是,現在治癒術師的想法被壓過,菲莉絲的清醒神智與人性都抗拒接受這提議。
  可是,要是不看術書執行秘術的話,庫珥修就會有生命危險。而且躺在面前的母親──雖然對她一樣沒有家人的感情,但和母親的屍體面對面的菲莉絲也認同:假如有復活之術,會想讓她復活。
  「────────」
  先把要不要接受這提議的決定延後,菲莉絲翻閱手上的術書。內文處處都很奇怪,許多頁面都被摸得髒兮兮的。慎重應付這些的同時,菲莉絲將自己的家族所繼承的秘術術式給記在腦子裡。
  然後。
  「……只要立刻對這個女人使用『不死王的聖禮』就可以了嗎?」
  刻意不講母親,而是把她當別人,來保持自己的平靜。「啊啊、啊啊!」聽到菲莉絲的話,比恩的表情一掃陰霾,不停點頭。
  「沒錯,現在就用。讓我妻子復活吧。這樣子我們家就重逢了!」
  不理睬比恩的胡言亂語,菲莉絲走近床上的屍首。他的手伸向彷彿睡著了的死亡女性,用瑪那診斷生命跡象已停止許久的身體。
  「死亡多久了?她似乎躺在這裡蠻久的樣子。」
  「超過兩年。為了防止身體腐敗,有定期做魔處置……可是只有屍臭沒法處理。但是,只要復活的話就沒問題了。跟那些身上到處都有腐敗脫落的屍體不一樣。她的肉體還維持死亡當時的樣子。」
  兩年前的話,對菲莉絲而言是有深刻回憶的庫珥修慶生會那一年。對他來說,那一年是人生轉捩點,對雙親來說似乎也一樣。
  瑪那在屍體各處運行,菲莉絲確定比恩的話是真的。除了生命跡象停止以外,母親的肉體保持在令人想像不到是死人的狀態下。
  就是維持在死亡那一瞬間──
  「菲利克斯。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講,但先忍著吧。現在應該集中精神在眼下的事。你很重視主人吧?那就不可以改變心意。不然的話……」
  「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菲莉絲撫摸母親的瀏海,打斷比恩的話。他回頭用透徹的目光看張著嘴巴的比恩,說:
  「──母親,是被誰刺死的?」
  
  12
  
  聽到乾巴巴的腳步聲在地底響盪,庫珥修緩緩看向源頭。在視線中,喉嚨咕嚕作響的是滿臉猥瑣的奴隸商人。
  「毒差不多退了吧?來聊天吧,千金小姐。」
  跑到地下室的邁爾斯朝靠著牆壁的庫珥修笑。他那噁心下流的視線,令階下囚庫珥修輕聲嘆氣。
  「好沒品的眼神。」
  「剛強的個性叫人受不了呢。很多男人喜歡妳這種高傲的女人慢慢變得順從他們喔。我也是其中一人。」
  「好沒品的嗜好。」
  面對庫珥修不示弱的話語,邁爾斯顯得很開心。
  比恩到地下室露個臉,然後自己就被扔著不管幾個小時──在庫珥修的假設裡,早就是武官長巴達克圍攻大宅的時候。
  可是卻感覺不到這樣的動向。納悶是怎麼一回事的她推想……
  「該不會是『不死王的聖禮』吧。沒有比那更蔑視王國法律的了。」
  「嘿〜不愧是公爵大人。知道的您真是見多識廣呢。」
  「是並未對外公開的秘術,但有記載曾在亞人戰爭時使用。……使用秘術的人不是你,是比恩•阿蓋爾。」
  「好可怕、好可怕。在這麼臭的地下室裡,怎麼還可以推測到這種地步?」
  被腐臭味嗆到皺眉的邁爾斯肯定庫珥修的推測。其實,就算是庫珥修也沒法光憑籠罩地下室的惡臭來肯定是誰使用秘術。會清楚斷定是因為邁爾斯帶著屍兵來炫耀。
  「假如是刻意來要脅,恕我無法回應你的期待。」
  「一般看到屍體走來走去,女孩子都會發出可愛的慘叫聲喔?看妳了然於心點頭,就算是我都冒冷汗了耶。」
  「很遺憾……我的女人味沒有留在我身邊。」
  庫珥修微微一笑,帶來幾名屍兵的邁爾斯傻眼。不過他的表情立刻改變,站在被困的庫珥修面前指著天花板。
  「那麼,來跟不知道外面狀況的千金小姐報告。為了救出被抓的千金小姐,騎士大人已經到上面了。只不過,怎麼看都不像騎士就是了。」
  「────────」
  他說的騎士是指菲莉絲吧。應該在王都的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為了庫珥修回到領地內。──十有八九是弗利耶搞的鬼。
  風向轉壞就會憑自己的判斷行動。如此斷定的弗利耶浮現在庫珥修腦海。
  「真敵不過殿下呢……」
  自己的不謹慎導致事態如此。後悔己身的領導無方,對兩人擔心自己而採取行動感到安心和喜悅。庫珥修深深嘆氣。
  不在乎庫珥修的態度,沉浸在愉悅中的邁爾斯繼續說下去。
  「比恩對那名騎士提出要求。只要達成,之後會怎麼發展就不知道囉……連我都沒法認同呢。」
  「喔。」
  「畢竟很那個吧?復活死人的秘術……能夠使用的只有繼承血統的人。哪可能眼睜睜地放手呀。畢竟只要有死人就能有無止盡的勞動力。」
  「原來如此,你並非在思想上幫助比恩,只不過是協助他購買人力。……不,不能稱為購買人力,是去挖死人的墓穴。」
  庫珥修輕蔑的發言卻對邁爾斯不痛不癢,只惹來訕笑。
  阿蓋爾家買賣奴隸的嫌疑──這是誤會。邁爾斯幾個月賣給阿蓋爾家一次的不是奴隸,而是大量屍體。
  為了實驗「不死王的聖禮」,邁爾斯的任務就是準備屍體。
  「順帶一提,王國法律中並沒有禁止販售屍體的條文。雖然在道德上站不住腳,不過不會被問罪。懂了吧?」
  這席把人當白癡的話,乍聽之下是想得很仔細的藉口,不過只要正視致命的部分就不成立。
  「確實不會用買賣奴隸的罪名審問你們。但是,對我的犯行要怎麼修飾?綁架、監禁公爵……還會被追究使用禁術之罪。罪狀可是比單純買賣奴隸還要重喔。」
  「這確實是問題。所以被逮捕的話,我希望不要被當成主嫌。因此想拜託千金小姐,能否吩咐那些騎士讓我平安回國呢?」
  表情像在舔嘴唇的邁爾斯,向庫珥修丟出要求。從他的話裡可以感受到自信與並非虛張聲勢的強勢之風。也就是說,邁爾斯具有能夠脫離這個包圍網的手段。
  「忽然這樣講叫人難以相信。你有辦法帶著我或菲莉絲脫離精兵聚集的戰場?」
  「要是您不肯配合就會很麻煩。沒什麼,又不是做壞事。只要我平安回到佛拉基亞,你跟隨從就用不著分開囉。這個我會好好接洽,所以儘管放心。我對千金小姐妳一見鍾情囉。」
  「噁心的興趣。」
  不覺得他的告白是真心話,但邁爾斯看庫珥修的眼神確實帶著情慾。在這蠻幹的活動後頭,可以窺見有誰在牽線。
  可能的話,很想從邁爾斯口中套出那個幕後黑手,但──
  「要是不配合要求,就得讓妳吃點苦頭。講是這樣講,傷害千金小姐不合我的個性。就由妳重視的隨從代勞吧。」
  「────────」
  「讓你們這種人看別人為自己受折磨比較有效。要是他叫得很好聽的話,妳也會老實地……」
  「愚蠢。」
  「啊啊?」
  邁爾斯將菲莉絲當作最後手段時,庫珥修的聲音蓋過他。
  看到庫珥修站起來,他詫異皺眉,視線撇向庫珥修的腳邊、應該銬在腳上的鐐銬。
  「等等,妳怎麼能站起來?妳的手和腳應該都被牢牢固定住呀……!」
  「你注意力太散漫了。假如覺得奇怪,那一開始就該懷疑我怎麼看得見。」
  「呿!混帳,不給一點苦頭吃就不懂事,妳這個大家閨秀!」
  邁爾思朝緩緩擺頭的庫珥修咂嘴,同時命令屍兵。
  庫珥修敏捷地躲過擠過來的屍兵伸長的手。雖然殘餘的毒還讓身體有點昏沉沉的,但湧上來的怒意讓自己忘記這點。
  「雖然還有幾件事想問你,不過我的心胸也是有限度的。可以寬恕你對我的無禮,放過你的失禮。但是,你侮辱菲莉絲……侮辱我的騎士,這我不能饒恕。」
  「那又怎樣?手被銬在一起,又是女人的手,能幹嘛!」
  瞪著退到牆邊的庫珥修,再度居於優勢的邁爾斯凶神惡煞地大叫。面對他的大吼,庫珥修舉起雙手,手銬就這樣發出聲響脫落。
  「啥!?」
  「其實就算被銬著也不會不方便。──你就仔細看我能做什麼吧。」
  恢復手腳自由後,庫珥修在空手的狀態下擺出架勢。
  地下室的空氣混濁沉澱又惡臭翻騰。但在庫珥修的眼中,混濁的空氣卻色彩鮮明。連微微吹起的風也不例外。
  將那流動的風──風之瑪那寄宿於自己的劍氣中,在眼前一閃。
  「────────」
  逼近到面前的屍兵身體被切開。
  而且是一隻不留,地下室裡的所有屍兵都這樣。像被又長又大的刀刃給割開,裸露同樣的傷口後,暫時的生命體再度恢復成屍體。
  這是驅逐才剛增殖的魔獸「大兔」、使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被譽為「戰乙女」的劍技「百人一太刀」。
  釋放這超級一擊,在掌中捏爛風刃後,庫珥修環顧地下室。
  「邁爾斯……不行了。」
  死者恢復成屍體,並在重疊的屍體中發現邁爾斯。被屍體壓在底下的他,渾身是血,一動也不動。
  既然是毫無防備地吃了庫珥修的斬擊,那下場就跟屍兵一樣。沒能活捉他使庫珥修自覺未成熟,閉上眼睛。
  「一扯到菲莉絲,就氣上心頭……」
  回顧自己動怒的原因,庫珥修無奈搖頭。轉換心情後,正打算立刻上樓去找菲莉絲。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卡爾斯騰公爵,您在這裡嗎!?」
  有人踩著階梯下樓,修長的影子照進地下室。那名穿著近衛騎士制服的人物,看到庫珥修後在安心與驚訝下眨眼。
  騎士的反應,令庫珥修立刻察覺他是奉誰的旨意前來。
  「我沒事。你是弗利耶殿下的使者嗎?竟然知道這個地下室。」
  「您沒事是再好不過。近衛騎士由里烏斯•尤克歷烏斯在此為您效勞。地下室是殿下提點……說您應該是被關在這。」
  「這樣啊。讓殿下……擔心了。」
  聽了他的話,庫珥修不是驚訝,而是先冒出安心感。面對庫珥修的微笑反應,由里烏斯的目光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意思,不過立刻搖頭。
  「您正疲憊時深感抱歉,但請先以離開屋子避難為主。快走吧。」
  「真性急。上頭發生了不好的事嗎?」
  從微微飄盪的焦躁感,庫珥修感受到事情非同小可。面對庫珥修的疑問,由里烏斯往上看,說:
  「──屋子被放火了。得在屋垮之前脫身。」
  
  13
  
  「──母親,是被誰刺死的?」
  聽到菲莉絲問的問題,比恩很明顯地震驚不已。
  沉浸在發狂世界以支撐自我的比恩,至今不管菲莉絲講什麼都沒在認真聽,但唯獨對這個問題表達出了露骨的反應。
  「什、什麼被刺死,你在說……」
  「想騙人是沒用的。保存屍體的技術……嗯,還不賴嘛?確實把屍體維持在死亡的時候。所以說,死因當然也是一目了然。」
  治癒魔法的原理並非復原。基本原理是刺激當事者的再生能力活性化,提高自身的治癒能力。想當然耳,死人的身體沒有治癒自身的能力。所以用治癒魔法治癒身體身上的傷是不合原則的。──但有例外。
  「母親身上有好幾處被刺的傷口。是被重複連續刺殺。這有點……連我也同情她了。」
  雖然對母親沒有親情,但依舊為這殘酷的死因感到心痛。於此同時也想到:這強烈的殺意不可能是陌生人偶然痛下殺手。
  要說母親被誰憎恨而殺害,在這幾年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幹嘛,那什麼眼神。……你用什麼眼神看父親。是在、是在責備我做了什麼嗎!?」
  「我什麼都沒說呀。」
  「不,你的眼神說了!怎麼,是我的錯嗎?你也誤會我了嗎!?每天都用那種責備的目光看我……哼!想想我被心愛的人背叛了,有誰有資格責備我!這絕對不是我的錯!」
  用不著菲莉絲套話,比恩的嘴巴就用自我辯護坦白了。
  自己被卡爾斯騰家收養後,渾然不知凋零的阿蓋爾家發生了什麼事。雖然不知道,父母不和的原因還是隱隱約約傳達給他了。
  而當那鴻溝擴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時,結果就是母親變成屍體。
  「你想讓她復活是基於罪惡感?是想道歉嗎?」
  「想要心愛的人活得久是人類的本能!你把我當白癡嗎!?」
  激動到嘴角吐泡的比恩反駁菲莉絲的話。他用力抓自己的腦袋,粗魯地抓毀整齊的髮型。
  「你也失去看看重要的人就會知道!不,你母親死了,你都沒感覺嗎!?希望她復活……你不會這麼想嗎?你到底有沒有把雙親當親人看……快點,快點讓她復活!你的……你重要、重要的主人怎樣都無所謂嗎?要是那個死了你就知道囉?你就會懂我的心情!」
  「────────」
  比恩咄咄逼人的控訴,令菲莉絲領悟到對話毫無意義。於是他讓手覆蓋淡藍色光芒,靜靜地將光芒轉移到母親的屍體上。
  那映照出某種神聖的光景──其結果是屍體的眼皮緩緩睜開。
  「喔喔……喔喔、喔喔、漢娜……!漢娜啊……!」
  屍體轉動身體,撐起上半身。比恩歡喜、感動到聲音發抖,撞開菲莉絲奪走床邊的空間。在被推開的菲莉絲的面前,因為死亡而分開的雙親終於再度重逢。
  「漢娜,我就在等這一刻。終於又能和妳像這樣……」
  「────────」
  含淚的比恩扶住妻子坐起的上半身。漢娜凝視丈夫的臉,手慢慢舉起來觸碰他的臉頰。
  被觸碰的感覺讓比恩微笑,漢娜也微微一笑。
  那不是屍兵這種只會移動的屍體能產生的反應。
  然後。
  「──漢、娜?」
  比恩困惑的聲音,源自於漢娜的舉動。
  他痛苦呻吟,因為漢娜的雙手環住比恩的脖子。死人的雙手發揮女人柔弱的手不應該有的臂力,慢慢勒緊比恩的粗脖。
  「你做、了什麼……菲…利克、斯……!」
  「讓你和心愛的人見面呀。因為我也想這麼做。」
  面對比恩求救的目光,菲莉絲平靜回答。
  比恩沒法動,面頰僵硬。但面對生父的反應,菲莉絲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只有那位大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她。從那位大人那兒得到的東西,我絕對不會讓曾經奪走我一切的你們再拿走。我成為人後得到的一切,容不得你來玷污。」
  「呃、呃……」
  「膽敢對庫珥修大人出手,是你最大的失算。──不這樣的話,我也……」
  手貼胸口,就這麼將沒說出口的話封閉在心裡。
  就算化做語言,比恩也聽不進去。比恩已經手腳虛脫,瞳孔開始失去光芒,肉體逐漸失去靈魂。
  那是連菲莉絲都無能為力的「死」,絕對的離別。
  「……要是寫信就好了。」
  在無邊無際的空虛感中,只有這個是菲莉絲的真心。
  或許會撕破,或許不會接受。可是說不定不會撕破也不會扔掉,還有交談的機會。
  嘆氣的菲莉絲,看著漢娜抱住力竭而亡的比恩。漢娜抱住被勒死的丈夫,看向菲莉絲,然後又微笑。
  下一秒,漢娜的笑容就整個崩解,化做粉塵消失。
  剩下的就只有積成一堆灰山的母親,以及埋在裡頭的父親屍體。
  「──雙方的下場,是菲利克斯大人期望的結果嗎?」
  父親死亡,母親消失。看著這兩者的菲莉絲被毫無情感的聲音叫喚。是雖然跟著來,但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的女侍。
  菲莉絲搖頭回答她的話。
  「……秘術只靠這本秘書還不夠。這跟術師的能力差距無關。用這種有缺陷的秘術硬是讓勉強留下來的屍體行動,當然會立刻崩解。」
  比恩應該也知道這點才對。
  是因為知道秘術不完全,所以才不幫妻子復活。取而代之的找菲莉絲,把期待和責任轉嫁到兒子身上嗎?事到如今已經沒法知道了。
  「夫人為何會勒老爺的脖子?」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不完整的秘術喚醒她而已。……屍體會勒他脖子,搞不好是出自於生前的憎恨。」
  被刺了那麼多刀而死,即使屍體上沒有靈魂,但可能還留有被殺的憎恨渣滓吧。當然菲莉絲也不會知道答案。
  「……說不定是活著受辱的老爺讓夫人看不下去。畢竟夫人是真的深愛老爺。」
  不過,對於菲莉絲給出的冷酷結論,女侍道出這樣的感想。那樣才是太過美化這個結局了吧。
  「話說回來,妳呢?結果妳到底是什麼人?」
  立場始終不明的女侍。以為她是比恩的同伴,可是卻又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就連現在都對菲莉絲毫無敵意。
  見菲莉絲皺眉,女侍頭一次展露笑容。那是十分寂寞的笑容。
  「只是一介佣人。老爺和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也曾抱過菲利克斯大人好幾次。」
  「……呼〜嗯。」
  菲莉絲毫無印象。那種理所當然,和諧美好的家庭光景,他不認為曾在這屋子裡發生過。
  「不說這了,得快去救庫珥修大人。她真的平安無事吧?」
  「這點請放心。鐐銬已經解除。那位大人應該已經自己逃出來了吧。」
  說完,女侍用手指向樓下。光那動作庫珥修就立刻知道庫珥修被監禁在哪裡──就是討人厭的地下室。
  「還是沒得到教訓,又是那種地方……!」
  「嗯,真的是。老爺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跟感到憤怒的菲莉絲成對比,女侍依舊微笑。帶著寂寞的微笑,女侍慢慢靠近床上的兩具屍體。
  「我要去地下室了,妳不阻止嗎?」
  「請隨您的意思行動。我要送老爺和夫人一程。」
  結果,菲莉絲還是沒能知道那個女侍在想什麼。
  只覺得比起對父母沒有感情的自己,由她憑弔兩人才恰當。
  「那,那些人就交給妳了。我會跟庫珥修大人替妳說情的。」
  不可能無罪赦免,但至少可以從輕量刑。
  菲莉絲這麼想,快步意欲離開臥室。在到走廊上時。
  「──再見,我可愛的菲利克斯。」
  「咦?」
  門在身後高聲關閉,接著上鎖。
  菲莉絲停下腳步,被那聲音激起了不好的預感。沒有什麼可靠的理由。但是,直覺告知那是無可挽回的聲響。
  「等一下!為什麼上鎖!妳想幹什麼!?」
  拚命敲門,但卻沒有回音。
  可是繼續敲門大喊的期間,門的後方傳來比語言更有說服力的答案。
  「──好燙!」
  燒燙的痛楚,讓握著門把的手立刻鬆開。於此同時,菲莉絲從飄盪在屋內的腐臭之中嗅到燒焦味。是火。有人放火。
  而且是由近在眼前──在臥房裡的那個女侍放的。
  「妳要幹嘛!?」
  還是一樣沒回應。只是從這不尋常的火勢中,可以感受到女侍是有計畫性的行動。
  火舌速度快過自然延燒。知道她打從一開始就打算跟屋子一同葬身火窟後,菲莉絲激動踹門。
  「這個地方!這裡的人!我全部、全都!討厭死了──!!」
  不應該回來的。不應該見父母和那名女侍的。
  衝過走廊,撞開呆立不動的屍兵後往樓下衝。只要火勢蔓延到整棟屋子,那連裡頭的屍兵也會跟著一起被火葬。當然,人在地下室的庫珥修也一樣。
  跑下樓梯,尋找討厭的地下室。可是要從一樓的哪裡進去?明明是自己的老家卻不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好氣,好恨!
  「為什麼這裡要這樣折磨我……!」
  痛恨跑不快的雙腳。痛恨不知道地下室位在哪的記憶。痛恨不顧自己的雙親。痛恨配合那樣的雙親、選擇自殺的女侍。
  這一切、全部、所有!這整個地方簡直就像是為了折磨菲莉絲而存在。
  「──菲莉絲!」
  就在激動到快哭出來時,聽到有人從樓下呼喚自己。那是誰的嗓音?菲莉絲的靈魂已先做出了反應。
  「庫珥修大人──!」
  即便是在被熊熊火光照耀下,在充滿腐臭味的空間中,庫珥修依舊美麗。
  在大廳找到庫珥修的菲莉絲,毫不猶豫地撲向她。庫珥修也牢牢接住衝過來的菲莉絲。
  「你沒事就好。」
  「那、那是……我、我的臺、臺詞……!」
  「說的也是。抱歉讓你擔心了。多虧殿下的計畫,我沒事。」
  仔細一看,庫珥修身旁有由里烏斯,想必是受弗利耶之命前來。是他救出庫珥修的吧。但是現在的菲莉絲沒法從容感謝他。
  庫珥修仰望頭頂,確認火源來自樓上後瞇起眼睛。
  「菲莉絲,你的父母……」
  「帶、帶我走……現在、馬上……離開這裡……」
  「菲莉絲?」
  「請帶我走!就像那時候一樣……!這裡什麼都沒有了!待在這裡,我會變得不再是自己……!請讓我、成為人……把我留在您身邊……留在庫珥修大人和殿下身邊……!」
  緊抓不放的菲莉絲斷斷續續地懇求。
  那是連他自己本人都不明其意的感情洪流。事實上,由里烏斯也一頭霧水的表情,看向庫珥修徵求意見。
  然後,被盯著看的庫珥修說:
  「──知道了。就把你這不合常理的時間,給真正結束吧。」
  她回抱菲莉絲,拍背安慰他。
  庫珥修的行為,讓菲莉絲詫異地感覺到內心的沉澱變得稀薄。
  「由里烏斯,麻煩你走前面。菲莉絲由我帶著。」
  由里烏斯點頭,然後走在前面開闢道路。晃來晃去擋路的屍兵,被由里烏斯的手推開,就這樣杵著被火舌吞噬。
  菲莉絲從這些燒毀的屍體中,看到了過去住在這間屋子裡的自己。
  燃燒,燒毀坍塌。
  厭惡至極的記憶被火焰纏繞,封印在其中的原點被火紅包圍,化做灰燼。
  「庫珥修大人,幸好您平安無事──!」
  回過神,三人已經不知在何時逃到屋子外了。
  武官長跑向抱著菲莉絲肩膀的庫珥修。兩人討論事務,不過這段期間庫珥修依舊緊握菲莉絲的手。
  「看啊,屍兵他們……」
  有人出聲。大家跟著看過去,發現屍兵們做出同樣的舉動。
  原本只會攻擊接近的人,現在卻搖搖晃晃地走向大宅。他們就這樣自己走進被火焰席捲的屋子裡頭,逐一化成灰。
  能夠向屍兵下指令的除了使用秘術的術師本人外,就只有被術師給予命令權的人。照理來說比恩已死,屍兵應該只會靜候腐朽。
  「連屍體都不願死後被玷污嗎。」
  制服被屍水給弄髒的由里烏斯,對自取滅亡的屍兵們下了這樣的結論。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在熊熊大火燒光大宅,飛蛾撲火的屍兵們全都回歸灰燼之前,大家只能默默看著。
  
  14
  
  「可惡、可惡……!那個女人──開什麼玩笑。給我記住……!」
  按住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邁爾斯一直罵髒話。
  傷口從右肩延伸到背部,一個人根本沒法處理。只能隨便用衣服綁住勉強止血,想辦法維持清醒。
  ──邁爾斯從庫珥修掃除地下室屍兵的那一擊中活了下來。
  打從以前,他的第六感都會在有生命危險時運作。這次也託此之福撿回一條命,但狀況卻再惡劣不過。不但讓庫珥修逃掉,連帶走「不死王的聖禮」術師的企圖也失敗了。
  遙遠的下方是被熊熊烈焰包圍的阿蓋爾家,殘存的屍兵也接二連三被燒毀。
  屍兵投火自盡,是邁爾斯用來爭取時間好逃離這國家的障眼法。
  比恩應該握有對所有屍體的指揮權,但看到邁爾斯命令的自殺指令失控,就大概猜得到比恩死了。不管是屍體還是操縱者,沒一個有用的。
  「那樣費盡辛苦,收穫卻只有秘術書的抄本……可惡,丟臉死了!這樣就算回到佛拉基亞,也沒臉向將軍報告……」
  「──事情可以簡單收場。只要你老實投降就用不著擔那個心囉。」
  緊接在厭惡咂嘴後的聲音,讓邁爾斯愕然失聲。
  這也難怪。想想這裡是哪裡就知道了。這兒可是比地面還要高出許多的天空上。
  在可以俯視雲朵的空中被別人呼喚,怎麼想都不可能。可是聲音的主人卻很自然地繼續對渾身僵硬的邁爾斯說話。
  「沒想到會是翼龍騎師來。差點就看丟了。你是很優秀的諜報人員。……所以說,我勸你乖乖投降。」
  悠哉坐在翼龍背上的紅髮青年,真摯到觸怒邁爾斯的情感。因為逆光所以看不見青年的臉,反而給人想像的恐怖空間。
  邁爾斯的翼龍是從佛拉基亞帶來並藏好,用來逃跑的殺手鐗。
  大宅的地下室內有通往外頭的逃脫洞穴,原本應該是秘術的術師帶著庫珥修搭翼龍突破包圍網的。
  但這計畫失敗,光是一個人逃回國就已經夠丟臉了──
  「沒聽說露格尼卡有翼龍騎師呀!?」
  跟水龍和地龍不同,要讓心高氣傲的飛龍聽從人類非常困難。
  飼養飛龍的方法連在佛拉基亞帝國都是珍藏,根本不可能被他國得知。更何況親龍王國露格尼卡對馴服飛龍感到惶恐。
  因此天空除了佛拉基亞帝國外,應該是無人能觸及的領域。
  「竟然打破這不成文定律……」
  「你的認知是正確的。露格尼卡沒有翼龍。我只是跳上來而已。」
  「──!少開玩笑了!」
  本來領域被入侵已叫邁爾斯火大,青年的裝糊塗回答更讓怒火升溫。
  邁爾斯氣到眼佈血絲,翼龍遵照他的指示在空中急速迴旋。飛行的高度跟雲一樣,跳上來這種說法根本沒有聽的價值。
  在暴風和急遽的加速度侵襲而來的世界裡,邁爾斯與翼龍化為一體。翼龍騎師的自豪,和對自幼一同長大的飛龍同伴的信賴,讓這種飛行成為可能。
  當然,毫無防備只是抓著飛龍的青年只要掉下去就完了。
  「再警告一次。希望你老實投降。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國的。」
  「囉唆!你才會先死!」
  「……遺憾。」
  大量失血導致意識模糊,但邁爾斯還是讓飛龍在半空中一口氣減速。傷口被壓迫,全身骨頭都受到衝擊,但他還是咬牙忍耐。但青年忍耐不了。毫無支撐的青年被飛龍甩落,朝地面掉下去。
  結束了。他會就這樣撞擊地面,肉體四分五裂化為碎肉。
  「搞、搞什麼鬼,剛剛那傢伙……。不對,比起那個,要快點……」
  吐氣時差點吐血,邁爾斯重新握緊韁繩。不趕快讓再度出血的身體休息的話,自己也會性命不保。
  「──!」
  才這麼想,邁爾斯的直覺就運作了。那是庫珥修揮出斬擊、攸關性命的剎那時會運作的直覺。
  在思考之前,優先讓肉體活下去的本能──幾度救自己一命的感覺搶先運行,可是在這瞬間邁爾斯卻不能動彈。這也難怪。
  因為,強大到讓逃跑失去意義的死亡感覺從正下方逼近。
  「──啊。」
  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邁爾斯的身體被光芒吞噬。
  邁爾斯和飛龍,都不留一點痕跡地在空中蒸發了。
  僅此而已。
  
  15
  
  「內賊……那個女侍和本家接觸,是在監視奴隸商人是否有進出大宅的這兩個月發生的。我判斷只是一味等待,是無法收拾事情的。」
  眺望著燒毀的遺址,庫珥修向菲莉絲述說事情始末。
  「被下毒的時候,我的確對她跟我訂的協定是否為假感到焦急……不過她瞞過兩名主嫌的眼睛,到地下室幫我解開鐐銬時,這份懷疑就消失了。」
  「為什麼要刻意深入敵陣……很危險不是嗎?」
  「進行調查的期間,進出阿蓋爾家的奴隸商人的背景變得很可疑。可以的話我想生擒,但我想得太天真。他是佛拉基亞帝國的間諜,到這邊都中了……不過要追究的話,他的祖國想必是會矢口否認吧。」
  庫珥修早在事先就掌握好相關人士的背景資料。
  沒看出的只有比恩的「不死王的聖禮」,以及他叫菲莉絲回來的目的。畢竟這些要是不知道比恩在想什麼,就不會知道。
  「我……妨礙到您了呢。做了許多多餘的事……」
  就算菲莉絲不回來,庫珥修也能自行離開地下室,粉碎比恩的企圖吧。說不定大宅就不會燒毀,一切就不會被灰燼掩埋了。
  「……假如總是事後諸葛的話,人生就只會有後悔了吧。沒有你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在那個地下室裡斷氣了。可以想做正因為殿下和你趕來,我才能平安無事。」
  「可是,那是安慰話吧。」
  「沒錯。不過是聊以自慰。但是,要是因為假設而後悔自身的行為,那別說安慰了,根本只會感到心累。」
  在菲莉絲身旁雙手環胸的庫珥修,毅然地對凝視著灰燼山,感到悔恨的他這麼說。
  「你是因為擔心我,不顧自己的危險才踏進這個充滿孽緣的地方。我在地下室聽到你來的時候,除了悔恨自己的不周到外……同時還很開心。」
  「庫珥修大人?」
  「回到這個地方,對你而言一定很痛苦。年幼的你所受的遭遇用筆墨唇舌都難以形容。內心排斥、雙腳抗拒是正常的。可是你還是為了救我跑來了。──原諒我。我真的為此高興得顫抖。」
  在蹲下的菲莉絲面前屈膝,庫珥修筆直凝視他。被那琥珀色瞳孔洞射,籠罩菲莉絲內心的烏雲便被劈開。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老是能讓自己的胸口變得這麼熱呢?
  「我……能幫忙庫珥修大人嗎?這樣的我,待在您身旁燃燒生命……您允許嗎?」
  「我的答案跟以前一樣。」
  「……我想要跟那時候一樣的話。」
  整理不來的感情、無可奈何的後悔,還有被渴求的歡喜同時存在。
  假如可以得到把一切全都壓碎,然後站起來的力量的話。
  「──抬起頭,看著正前方,眼中不帶陰霾地活下去。要馬上做到或許很難,但我也會幫忙的。所以說,現在就先這麼相信吧。」
  想要被帶自己離開那片黑暗、讓自己看到世界的那番話語拯救。
  「────────」
  看看眼前的庫珥修,再看看燒垮的屋子。不知為何眼淚爬著臉頰滑下來。而且還是止不住的淚流。
  被強健的細臂擁抱,菲莉絲像個孩子一樣不斷痛哭。
  
  16
  
  ──抱著嚎啕大哭的菲莉絲,庫珥修的腦海閃過地下室發生的事。
  女侍瞞過比恩和邁爾斯的目光,跑到地下室來的時候。庫珥修喚住幫自己解開鐐銬和遮眼布的女侍,詢問她真正的用意。
  「妳到底站在哪邊?才想說對我下毒,卻又按照事先講好的約定來幫我解開鐐銬。妳的行動根本不一致。」
  「讓您困惑我很抱歉。但是,我是為了我的目的而行動。」
  「目的是嗎。那適合當作妳現在依舊不離開阿蓋爾家,一直遵從的理由嗎?」
  這名女侍和比恩的關係,根據報告是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就像是庫珥修和菲莉絲的關係,長久又親密。
  確實如果是菲莉絲,就算庫珥修發瘋了也應該不會捨棄她,還會乖乖順從吧。
  「庫珥修大人……您曾被人愛過嗎?」
  結果,反過來被唐突一問。瞪大雙眼的庫珥修無法解讀女侍問這問題的意圖。而女侍視她的沉默為答案,閉上眼睛搖頭道:
  「那麼,就算跟您說了您也不會懂。我的目的,就只是這種東西。」
  「……順著事情發展,我知道妳的思慕是投向誰。雖然知道,但不能以此說明的事還是太多。雖說妳是菲利克斯的奶媽。」
  「────────」
  道出口的瞬間,臉上沒有感情的女侍面頰一僵,吹起狂亂之風。
  不對,庫珥修的雙眼看到的是激情餘波。而且那近似於執著。
  這名女侍也有著從比恩身上感受到的激情。只不過,矛頭是對著──
  「……慢著。妳的頭髮和瞳孔的顏色。」
  看到女侍僵硬的臉,庫珥修的腦內像是被電擊,線索都連接在一起了。
  捲曲的亞麻色頭髮。清澈的黃色瞳孔和柔和的面容。要是靜靜地溫柔微笑,有預感那笑臉將會有部分和庫珥修熟知的笑容重疊。
  ──菲莉絲被懷疑是私生子的經緯竄過庫珥修的腦內。
  「假如妳打算加害菲利克斯的話……」
  「我不會對菲利克斯做什麼。您離題了吧?我的目的不是菲利克斯……不是那孩子。」
  留下這些話,女侍就背對庫珥修。
  鐐銬已卸除,現在可以制止她。但是,要是打草驚蛇的話,就無法弄明白事情的全貌。庫珥修在這瞬間對該以公私哪方為優先感到困惑。
  最後還是沒法下決定,只能叫出遠去的女侍之名。
  「漢娜•利格雷特!」
  「大聲嚷嚷的話會被邁爾斯發現的。請忠於自己的職責。」
  女侍不睬呼叫,逕自離開地下室。庫珥修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品嚐敗北的感覺,但期待下一次跟她對話的機會。要是有那機會,就能明白女侍和自己的騎士之間的關係──那個真相。
  可是,庫珥修的願望沒達成。阿蓋爾家將菲莉絲的父母屍體,和懷著真相的女侍一同吞食,焚燃殆盡。
  因此庫珥修的疑問永遠得不到解答,只會是永不明朗的秘密。
  而且這個秘密,肯定會是唯一不能對菲莉絲說的秘密吧。
  
  17
  
  仰望頭頂跨越藍天的雲朵裂開,弗利耶靜靜嘆氣。
  那是出王城前命令馬可仕做的保險有活動的證據。本來那是被禁止佈署在國境附近的戰力,日後可能會成為問題。
  「這次佛拉基亞也不敢大聲的。不想被我國找麻煩,對方也是一樣吧。」
  ──這次的阿蓋爾家事變,很明顯有受到外部干涉。
  弗利耶雖未見過比恩•阿蓋爾,但從家世和經歷來看,做出他沒有能力可以單獨引發這次事態的結論。
  那麼是誰幫忙?左思右想,就是希望庫珥修失去地位的國內政敵,或是目的更大更遠、來自外國的干涉──然後做出了最壞的打算並加以應對。
  佛拉基亞帝國這次的企圖,恐怕是想從阿蓋爾家帶走操縱屍兵的秘術吧。有聽說這一任的佛拉基亞皇帝性格殘暴。現狀已與鄰國關係緊繃,更要避免禁忌的秘術外流。
  「已經完整掌握目的了,不愧是余。」
  這次解讀狀況完美到忍不住要自賣自誇。
  弗利耶不尋常的敏銳直覺時常發作,但這次的靈光一閃格外醒目。畢竟,是在庫珥修找自己來商量之後,集中力就持續到現在。
  取而代之的是胸口變得沉重,甚至還頭痛──
  「假如能夠救出庫珥修和菲莉絲,這種程度只是小事。」
  站在燒垮的阿蓋爾家前面,庫珥修和菲莉絲正在進行只有他們兩人之間的交談。其實很想混進去,但現在衝過去的話就太不識趣了。
  那兩人有著唯有他們才有的以心相許的羈絆。當然,弗利耶和他們之間也有確切的羈絆,但還是有這個無法言說的隔閡。
  「余也是非常擔心庫珥修的安危,所以要是都只有菲莉絲獨佔她的話會很難受的。」
  「殿下的貼心,屬下代替友人表達感謝。謝謝您。」
  這麼說的人,是搭乘同一台龍車的由里烏斯。
  他似乎也因為這次的事變而有許多想法。臉上的表情跟出王城前相比,看起來有所不同。
  「由里烏斯,也讓汝費了心神。在最後一刻把他們帶出來。」
  「您過獎了。不過,這次讓我痛切感受到己身能力不足。只是被選為近衛騎士,是否就讓屬下忘了騎士的本分。屬下引以為戒。」
  「汝也別那麼死板好嘛!只要覺得騎士很帥就好了嘛!做出帥氣的事,自然就會變得像騎士吧。嗯,不會錯的。」
  弗利耶的這番話讓由里烏斯傻眼。接著他端正的面容浮現笑容,不住點頭。
  「今天老是被殿下嚇著呢。屬下由里烏斯,再度向殿下發誓盡忠。」
  「很難為情,不過就先接受吧。對王國忠誠,真的是辛苦了。不只對余,還心心念念著王國的繁華。──那麼,差不多了吧?」
  弗利耶探出身子,凝視庫珥修他們所在的方向。仔細一看,方才被庫珥修抱在懷裡、哭得唏哩嘩啦的菲莉絲,現在雖然臉離開了,卻還在吸鼻水。
  看樣子是鎮定下來了。現在的話應該可以出聲了。
  「好,那余也去加入他們。」
  幹勁十足的弗利耶從容地踩上龍車踏板,然後降落在草地上,準備介入庫珥修和菲莉絲之間時──突然,視野搖晃了。
  「──殿下?」
  由里烏斯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緊接著是衝擊,視野轉橫。
  發生什麼事了,連弗利耶本人都不知道。明明直到剛剛都還充滿能夠洞穿世間的感知,但現在卻遍尋不著。
  「菲莉絲!菲莉絲,快點過來!弗利耶殿下他!」
  聽到由里烏斯焦急的聲音後,弗利耶的意識逐漸遠去。
  視野暈眩,現實遠離。但在中斷之前,被心愛的兩個人呼喚。
  只抓緊這點,弗利耶的意識便中斷,繼而消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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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獅子王所見之夢』
  
  1
  
  弗利耶•露格尼卡病倒,對露格尼卡王國來說不算重大事件。
  一名王室成員臥病在床卻被草率對待,如果在平常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現在王國就是發生了這種事。
  ──因為病倒的王室成員,不只弗利耶一個人。
  染病的不只弗利耶,而是繼承露格尼卡王室血脈的所有成員。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弗利耶的父親,現任國王蘭德哈爾•露格尼卡。
  症狀因人而異,但卻無法判斷感染源和病名。
  遭受史無前例的狀況,王國在悄悄接近的騷亂中搖晃。
  
  「因此,試用期終〜於結束,現在是正式錄用囉,不過團長真的好可怕。態度跟之前完全不一樣。有夠壞心眼的。」
  「嗯,這樣子啊。本來以為馬可仕就跟外表一樣是顆石頭,意外地也是有會開玩笑的一面。想必跟菲莉絲汝一定很合得來喲。」
  「殿下,你有在仔細聽嗎?菲莉醬在近衛騎士團被上司欺負得很可憐耶?人家想要安慰啦〜」
  眼睛泛淚、抖著聲音的菲莉絲讓弗利耶笑了出來。
  對此搖頭表示無奈的菲莉絲,拿水送到病床上的弗利耶嘴邊。弗利耶有些憊懶地坐起身來,吞下從水壺滴出來的水。
  「抱歉老是這樣。簡直讓人誤會是余專屬的服務。」
  「沒關係、沒關係。最近遇到的都是說菲莉醬很可愛,故意在訓練時受傷要人家治療的好色之徒。跟那些人相比,跟殿下在一起還比〜較重要。我也被庫珥修大人念了一頓。」
  「是嗎。庫珥修很忙吧。只是幾天沒見就好寂寞。這也要怪不能下床的鬱悶心情吧。可恨的病魔。」
  「────────」
  用袖子擦拭濕掉的嘴唇,弗利耶邊靠向枕頭邊虛弱微笑。露出虎牙的嘴巴有氣無力,菲莉絲硬擠出笑容掩飾胸口的疼痛。
  弗利耶瘦了。原本閃耀的金髮如今失去光澤,宛如太陽的紅瞳帶著渺茫。聲音也缺乏活潑,變得很常咳嗽。
  更糟糕的,是連走路的體力都沒有。因此他這一個月幾乎都是躺在床上。
  
  ──弗利耶昏倒,是在阿蓋爾家發生騷動的當天。
  在收拾燒毀的阿蓋爾大宅的時候,龍車上的弗利耶突然昏倒。那虛弱不已的樣子讓菲莉絲擱置所有的情緒,全力治療他。
  將生命力輸送給痛苦的弗利耶,載著他的龍車全速奔回王城。然後在那時才首次聽聞王室成員全都臥病在床的重大事件。
  之後,包含弗利耶在內的所有發病者,全都待在王城起居室靜養。病情維持在暫時平穩的狀態,病理過程依舊不明──連菲莉絲都不知道原因。如果這是簡單的疾病,使用瑪那治療沒人贏得過菲莉絲,但是他也不知道。
  是有徵兆。菲莉絲也有看到弗利耶用力咳嗽、健康欠佳的狀態。他在卡爾斯騰宅邸痛苦喘氣,卻又拒絕菲莉絲診察。
  但那時候的菲莉絲因為滿腦子都是自己和庫珥修的事,所以就沒放在心上。而在事情演變成這樣後,湊巧可以就近親自照顧。
  菲莉絲恨自己恨到想要消失。
  「菲莉絲不是那個嗎?汝本來應該要待在父王身邊的吧?王國頂級治癒術師的接班人,必須要完成使命。」
  「沒事。人家是好〜好完成使命才順道過來殿下這邊的。不行喲〜竟然誤會人家優先看你而不是國王陛下。」
  「這樣啊。是余搞錯啦。這很那個,丟臉耶。會被庫珥修笑的。」
  說出庫珥修的名字後,笑著的弗利耶表情很寂寞。人一旦因為生病導致身體虛弱,就會對寂寞很敏感。即使是那個精神百倍的弗利耶也不例外。
  「庫珥修大人……」
  牽起弗利耶的手,菲莉絲邊摩娑邊低語祈禱。
  他知道庫珥修繁忙至極。在王室全倒的混亂中,身為上級貴族的她,根本沒有空停下手腳。
  但是,即便如此。儘管如此。
  ──希望能夠填補這個溫柔又寂寞的重要之人的心靈。
  自己沒辦法。因為自己無法當庫珥修的替代品。
  自己還是沒能給予重要之人力量。
  無力感總是搔刮、想要折碎菲莉絲的心。
  「……憂鬱的臉,不適合汝喔。」
  快被自虐壓垮的菲莉絲,被弗利耶像夢囈的聲音給叫回來。
  被宛如閃電的自責鞭打,菲莉絲咬緊牙根對著弗利耶笑。
  「才沒那回事呢。菲莉醬很有精神喔〜」
  要是現在給這個人看到淚水那還得了。
  就算無能為力,也有堅持。即使治不好病,還是可以笑臉以對。
  因為只能做到這樣,所以一定要做到。
  「殿下〜吃完喝完馬上就睡覺,會變胖喔──?」
  「那樣……會被庫珥修討厭的……」
  就只能像這樣促使他回想起平常、夢見回到過去的日子。
  
  2
  
  在王城議事堂內,庫珥修•卡爾斯騰因為思考而得到冗長的空白。
  議事堂裡連日聚集王國的有力人士、上級貴族,以及被稱為決定王國意志的賢人會成員,商討如何解決此次的王國混亂局面。
  身為公爵,有義務參與召集上級貴族的會議,庫珥修置身在打照面到已經看慣的面容陣營中。
  靜觀需要國王出席的祭祀活動,以及防止現在的狀況洩漏給其他三大國。接管各王室成員負責的工作,對抗原因不明的疾病以及摸索治療法。除此之外還要完成自己轄區內的工作,每個人都為這不曾有過的大混亂而身心俱疲。
  儘管如此,事態發生過了一個月,王城的混亂終於往暫時平穩的狀況收束了。──就在這種話說出口的時候。
  「傑比聶爾第一王子逝世了……?」
  治療院的術師含淚啜泣的報告,足以再度震撼議事堂。
  傑比聶爾•露格尼卡第一王子,是被確定為在王城第一個發病的人。因此病情進展最快也是可以理解,但──
  「太突然了!為什麼?殿下的身子有惡化到這種地步嗎!?」
  「不應該會這樣!我昨天才剛見過殿下。那時候……實在看不出會走得那麼突然……」
  驟逝的報告,在與傑比聶爾親近的人的臉上畫上悲傷。但是,被這報告嚇呆的不只有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是。
  王室全員發病,終於出現死者。但原因和治療方法仍舊不明。
  「殿下……」
  就連庫珥修,也對這事實感受到胸口像被挖開的痛楚。
  平常有意識地挺直的背脊,在內臟彷彿被翻來攪去的不安下,幾乎就像是要折斷了。躺在床上對探病的庫珥修虛弱微笑的弗利耶掠過腦海。
  「……這樣下去,就必須考慮到陛下駕崩的事。」
  在咬唇的庫珥修耳裡,這低沉沙啞的嗓音聽來格外清晰。抬起頭,跟著聽到這句話的人一同看向一名老人。
  坐在議事堂中央集視線於一身的,是賢人會的代表麥克羅托夫。
  「麥克羅托夫卿,您說過頭了。陛下駕崩這種事……」
  「嗯。就算背過眼不正視現實,也無法避免會發生的事。我們比起樂觀以對,更該悲觀準備。這樣才能頭一次說是完成位居王國高位的職責,不是嗎?」
  「呣……」
  「考量到病情急轉直下,明天也可能發生最糟的事態。到那時,王國會搖搖欲墜。我們必須支撐王國。因為絕對不能讓百姓承擔。」
  麥克羅托夫的發言,令原本視此為不敬的人都被駁倒。那是身為王國重臣的無情意見,正因此方是必要的意見。
  「如麥克羅托夫卿所言。假若不幸降臨陛下,王國並不會因此消失。我們必須讓它維持。」
  庫珥修因這番話而壓抑私人情感,第一個表達贊同。
  庫珥修位居最高爵位,但缺乏實際成績,資歷也淺。儘管如此,年輕的她最先出聲,使得同樣的感情開始在其他貴族之間傳播。
  「雖然感謝您的贊同,當然,陛下和其他王室都好轉痊癒的話是最好不過。還請務必不要往錯的方向思考。」
  國王不在的話,王國應當何去何從,為此才會聚在一塊討論。麥克羅托夫這樣呼籲全員,最後朝庫珥修投以別有深意的視線。
  大概是對她第一個贊同意見的行為表達感謝。但是不能接受。
  停下腳步屈膝的,是庫珥修這邊。
  ──這副德性,哪有臉去面對弗利耶。
  不惜犧牲探望他的時間,讓貴族的職責這樣束縛自己。
  貴重、有限的時間不應該白白浪費。
  這樣說給自己聽,庫珥修秉持著使命感,繼續投身於議會。
  
  3
  
  「……是庫珥修嗎。」
  弗利耶察覺到有人進門而睜開眼睛,庫珥修有點被嚇到。
  自己是輕手輕腳進來,免得打擾到他睡眠。但弗利耶不單單是發現有人,還察覺到對方是庫珥修。
  「嚇到我了。感覺沒什麼事瞞得過殿下。」
  「對、對吧。呵呵,余跟汝認識多久了。就算熟睡也知道是汝。……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雖然忙,但還健康。殿下今天臉色似乎不錯,我稍微安心了。」
  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庫珥修觀察弗利耶的樣子。
  幾天前才來探病過,但他又變得更瘦了。原本弗利耶就沒什麼贅肉,現在連必要的肉都萎縮,臉頰骨微微透在皮膚上。
  病魔毫無疑問地在侵蝕弗利耶的身體。
  「庫珥修……余想摸汝的手。」
  「是,殿下。失禮了。」
  庫珥修溫柔包住在棉被底下發抖的手。原本纖細柔軟的手指,現在更是弱不禁風。她撫摸他的手背,手指交握。
  「汝的手指,嗯,觸感很棒。是少女的手。」
  「殿下雖是男性手指卻很纖細。讓人聯想不到是能那樣揮劍的手。」
  「劍、劍啊……對喔。只有余可以使的,擊敗汝的劍。余幾天沒摸劍了……」
  「殿下的技術,休息數日也能馬上恢復。雖然要恢復一天,就得耗時三天。」
  「那是要把休息的時間補三倍回來的意思嗎……?汝很不留情耶!」
  像以前那樣說話,弗利耶就咳起來。庫珥修連忙讓他面朝旁邊,撫摸他的背直到平息。他呼吸困難,背影變得更小。
  「對了,阿蓋爾家……菲莉絲還好嗎?」
  庫珥修不出聲,弗利耶彷彿突然想起似地問道。對話題改變懷著感謝之意,庫珥修點頭。
  「是的。多虧了殿下的關心。很幸運的,阿蓋爾家的事件被秘密解決。菲莉絲父母的死,被當成是意外。因此阿蓋爾家……」
  「那菲莉絲就能順利繼承家業了。很好。這樣很好。菲莉絲可能會說不要,但他不能捨棄活著的一切。不可以那樣。」
  「菲莉絲會接受嗎?」
  「當然囉。──因為他是余的朋友,汝的騎士嘛!」
  只轉動脖子回過頭來的弗利耶,露出虎牙笑著說。雖然又刺激到喉嚨,但這次忍住了。淚汪汪地維持笑臉的模樣,讓庫珥修說不出話。只能竭盡全力擠出微笑。
  雖然不擅長笑,但弗利耶很想看到自己的笑臉。
  「嗯……汝的笑容,果然很棒。」
  要是別全推給菲莉絲,至少也記得一種笑的方法就好了。
  應該是做出了不後悔的生存方式,但庫珥修只為這點確實感到後悔。
  
  4
  
  這幾個月來,菲莉絲都快不相信自己隸屬於近衛騎士團了。每天都到治療院,確認王室成員的症狀,還有照顧弗利耶。
  這哪裡是騎士應有的作為?不管怎麼想,都是治療院的術師才對。
  「昨晚,第三王子逝世了。這是第七個人……」
  敵不過病魔而病逝的王室死者之名鑽進菲莉絲的耳裡。儘管抗拒不想聽,只要到治療院,就是會聽到這類通報。
  疾病原因還是不明,卻已經出現七名犧牲者。目前知道的,就只有高燒和昏睡的狀況加重的話,患者就沒救了。就只掌握了這麼不負責任的情報。
  「────────」
  今天也嘗試了沒有成效的治癒魔法,然後走出國王的病房。
  雖是應該要敬畏的地方,但經過這裡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緊張感。一開始那類似畏懼的感情,早已被無能為力給逼到消失在腦袋的角落。
  走在王城的走廊上,菲莉絲手拿黑色封面的書。上頭沾著血和指紋的書,就某種意義來說是父親的贈禮。
  「『不死王的聖禮』……」
  讓死者復活,給予屍體再度步行之力的魔女秘術──經由父親的手以不完整告終的秘術,要是能夠成功重現的話,就算死了也能救起來。
  「要是,殿下……殿下他,發生萬一的話……」
  想到日復一日失去活力的弗利耶,菲莉絲忍不住就去想要重現秘術。弗利耶死亡,這事件已經到了並非能夠背過眼無視的等級了。
  沒發生奇蹟的話就沒救了。而奇蹟往往不會降臨在需要的地方。所以菲莉絲只能朝仰賴聖禮一途去想。
  「菲莉絲,汝幫余化的妝很成功喔。庫珥修說余臉色很好……哈哈,她完全被騙過去了。真的是很單純的女生耶。」
  幾乎都躺在床上的弗利耶,對著前來探病的菲莉絲虛弱一笑。
  他說的化妝是菲莉絲幫弗利耶塗抹,讓氣色看起來很好的妝容。
  因為不想讓來探病的庫珥修看到自己的病容,所以才拜託他。弗利耶的話不是逞強,而是貼心。這點菲莉絲也理解到心口生疼。
  「騎士團……怎麼樣,菲莉絲。有什麼討厭的事嗎?交朋友……唔,別忘了拜託由里烏斯他們。汝有時候會一個人鑽牛角尖。」
  看菲莉絲默不作聲,弗利耶彷彿讀了他的心思而這麼說。最近菲莉絲已經分不出來誰才是被探望的人了。
  「我、我的朋友……就只有殿下。沒錯吧?所以說,要是殿下不好起來的話,我就會變成孤零零一個人喔。」
  「可不能、那樣呢……放心吧,菲莉絲。汝很溫柔,骨子裡很堅強。大家都喜歡汝。都跟余一樣,把汝當朋友。余是汝第一個朋友,但沒必要是最後一個。懂吧。汝不可以讓自己一個人。」
  「殿下……」
  為什麼要說出像是臨終的話呢?又還沒結束。為什麼要說那種自以為是的話呢?最近的弗利耶話中帶有力量。明明身體沒力氣,卻有看穿真實的力量。所以說,才可怕。
  「殿下……!殿下您、您要是有什麼萬一……我,會把殿下……」
  「讓余復活,可別這麼說喔。」
  「────────」
  內心被讀透了。閉著眼睛的弗利耶,看不到菲莉絲手中的術書。可是弗利耶卻看穿他的想法,然後拒絕了。
  「余啊,就是余。余的生命,由余開始起跑,到終點的時候就該結束。可別犯下讓余沒法到終點這種錯。」
  「為什麼……這麼說?希望您活下去,這麼想很奇怪嗎?希望重要的人活下去……!」
  說出口,然後察覺。剛剛的話是如出一轍。
  跟站在母親屍體前面的父親說的話一模一樣。完全相同。
  「別懊悔,菲莉絲。汝的心很高貴。為自己擁有的才能自誇吧……汝有舉世最優秀的能力。別數汝救不了的,數數汝救了多少吧。朝著後方走回頭路……余、可不允許。」
  「殿下……!」
  弗利耶慢慢地坐起身子。衰弱到不可能憑己力起身的他,彷彿燃燒生命的餘燼,凝視著菲莉絲。
  

  
  紅色瞳孔恢復了過去的力氣。
  「而且,又不一定會輸吧。余……嗯,是汝的朋友,也是露格尼卡王國的王子。還比劍比贏庫珥修。既然如此,病魔什麼的,輕輕鬆鬆就能贏啦。」
  舉起的拳頭輕輕戳了一下僵住的菲莉絲的額頭。真的很輕,可是很燙。
  「不可以扔下、近衛騎士的任務喔。……任命汝為庫珥修的、騎士的人是余。不要違背、對余的誓言。這是余跟汝的……朋友之間的、約定喔。」
  長吐一口氣後,弗利耶一面無力地笑,又躺回床上。
  「話說太長,今天累了。不過,好久沒和汝一起笑了。這樣就好。」
  才沒有笑。菲莉絲在弗利耶面前只是一直流淚。
  可是,弗利耶不會說錯話。因為他不論何時,都會說出看似歪理實則正確的話。
  「好高興呢,菲莉絲。」
  所以,菲莉絲拼命牽動僵硬的臉頰,笑出來。
  「──是的。很高興喔,殿下。」
  
  5
  
  ──那一天雖然晴朗,風吹起來卻有點冷。
  「庫珥修……余想出去外頭一下。可以、幫余嗎?」
  「明白了,殿下。請容許我的無禮。」
  「怎麼,是要把余抱起來嗎?哈哈,汝真的是很強壯的女生耶。被汝嚇到了。」
  
  在露格尼卡王城的庭園裡,有個花朵依照季節爭奇鬥艷的花園。
  可是,這幾個月來的匆忙,讓彩繪庭園的花朵有點寂寞。
  「什麼,沒有整叢開就算了,還是可以欣賞嘛。可以一朵一朵看,也不賴呀。對吧?」
  「是的。不愧是殿下,很擅長從任何事中找出優點。」
  「對、吧。汝,和菲莉絲的優點有幾個,余都知道。哼哼,這一點余可不輸梅卡德。」
  
  端坐在庭園一隅的庫珥修,出借大腿給弗利耶。兩人就這樣迎著風。
  腿上的弗利耶瞇著眼睛像是想睡,隱約的視界映著花園的景象。
  「還記得嗎,庫珥修。小時候,余跟汝經常來這裡看花。」
  「記得。被父親帶來王城時,沒事做的我一定會來這裡……這樣就能遇見殿下,我的童心才會安心。」
  「余第一次看見汝是……」
  「我不會忘記。殿下從空中掉下來,那個時候我真的大吃一驚。」
  
  在回憶話題中,花朵綻放。
  庫珥修微笑述說過往,弗利耶緩緩搖頭。
  「其實,不是。余第一次見到汝,是在那之前……余遠遠的,看到汝在這庭園,欣賞一朵花蕾。」
  「……我都不知道。讓您見笑了。」
  「哪有什麼好見笑的。余,看汝看到呆了。心跳加速,臉頰發熱,坐立難安。之後就老是、在尋找汝的身影……所以那次的邂逅,其實不是偶然。呵呵,嚇到了吧。」
  「──是的,我嚇到了。」
  
  弗利耶瞇著眼睛,庫珥修用手指梳理大腿上的金色頭髮,撫摸蒼白臉頰。
  「都嚇到了,就順便說說,余那、可怕的未來計畫……」
  「是,請讓我驚嚇。殿下,請再多說一點,讓我再大吃一驚。」
  「好吧。注意聽囉……余啊,其實打算迎娶汝當余的妃子。」
  「────────」
  「迎娶汝做妃子,讓菲莉絲擔任我們的騎士。這樣子,怎麼樣?我們三人就能、永遠在一起。這是多麼、可怕的幸福。怎麼樣?」
  「這真是……真的嚇到我了……」
  
  庫珥修聲音哽在喉嚨,沒法抬起頭。
  弗利耶依舊淡淡微笑,把她的話當成福音來傾聽。
  「發生、好多事喔。余,因為想吸引汝注意……呵呵,說了很多沒道理的話。汝,和菲莉絲都被耍得團團轉。」
  「……被殿下拉著走,我從未覺得是受苦。」
  「吶,庫珥修……汝覺得,余怎麼樣?」
  「殿下?」
  「余、是值得汝效忠的、獅子王嗎……」
  「────────」
  
  過去締結的約定。在彼此笑鬧的日子裡的誓言。
  弗利耶的問題,讓庫珥修的呼吸一震。
  「汝的忠誠,是尊貴、可愛的……千萬不要、忘記了。」
  
  弗利耶得意洋洋地笑,舉起手來。
  手碰上庫珥修的臉頰,拭去爬過臉頰的熱淚,指尖描過她的唇。
  「庫珥修。」
  「是,殿下。」
  「余,對汝……」
  「────────」
  
  風起。涼風吹動弗利耶和庫珥修的頭髮。
  「殿下?」
  「────────」
  「殿下,您累了嗎?」
  「────────」
  
  「殿下,辛苦了。請好好休息。」
  「────────」
  「最後,我只有一句話。」
  
  風持續吹拂。可是,在泛淚的視野裡,即使有加持依舊什麼都看不見。
  在庭園裡,庫珥修抱著大腿上的弗利耶,說:
  
  「殿下描繪的未來,我也想看到……」
  
  6
  
  弗利耶•露格尼卡死亡,是在國王蘭德哈特•露格尼卡被通報駕崩之前,因此被當成小事對待。
  可怕的事態發生,議會因此充滿沉重鬱悶的空氣。
  庫珥修也還處於倦怠以及空虛感中。弗利耶的存在是如此的大,像被奪去半個身子的衝擊持續折磨著她。
  現在眼底深處,都還有他最後的微笑以及最後一口氣。
  在最後一刻沒能傳出去的告白,就這樣消失在空中。
  「──可不能一直發呆。」
  第一個打破停滯氣氛的,果然還是麥克羅托夫。老賢人按照順序眺望低頭的貴族們,催促全員奮起。
  「……沒錯。現在不是這樣的時候。必須報答逝世的陛下的遺憾。」
  不知是誰這麼說,然後引發贊同聲浪。接著勢頭擴散,庫珥修也強打起精神,咬緊牙根抬起頭。
  一直低頭看下方,才是對弗利耶的最大背叛。
  弗利耶希望自己永遠向前看,他的笑容浮現在腦海──
  「王室的血脈斷絕。亦即,會喪失與龍的盟約。對親龍王國露格尼卡來說,沒有比這更慘的悲劇了。」
  ──描繪夢想的弗利耶的笑臉,因為這發言而裂開。
  庫珥修狐疑地抬起頭,有個人正抱著頭。
  「沒想到王室所有的人都薨逝……龍會怎麼做?假如失去盟約,王國的困境要怎麼處理?現在王國和帝國以及聖王國的關係可是在惡化呀!」
  ──他在說什麼?
  「保管中的『龍血』也是個問題。也許會被要求歸還。以防萬一,先行使用也要列入考慮……」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庫珥修傻傻地望著滿臉嚴肅開始討論起來的與會者們。
  他們眾口一致,全都是「王室血脈中斷龍會怎麼處理」。王國被龍庇護,幾度陷入絕境都被拯救。他們的擔憂很正常,仰賴龍的心情庫珥修也不是沒有。但是,現在最該難過的是那件事嗎!
  完全沒有人討論王國的未來。國王已不在,若耗損心志在與他國的談判的話還能諒解。可是,諂媚逢迎龍的商量,有比那更優先嗎!
  嫌惡感上湧,於此同時庫珥修察覺了。她終於注意到了。
  無人真心為王室斷後感到悲傷。他們的不安,來自於王室斷後被龍拋棄一事。他們畏懼被迫離開龍的搖籃。
  國王駕崩,王室斷後,都是次要問題。
  ──弗利耶的死,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順道發生的悲劇。
  最討厭的是,如果自己沒和弗利耶這麼親密,肯定也會像他們一樣不安地感到害怕吧。那是牢牢黏在靈魂上、安於現狀的甜美。
  那是庫珥修最厭惡、最難忍受、最玷污靈魂的生存方式。
  
  「我有話想對各位說。」
  在鬧烘烘的議事堂裡,這樣發言的人聚集了大家的目光。
  萊普•跋利耶爾男爵──爵位雖不高,卻深受蘭德哈爾陛下的青睞而被重用的人。他在聚集目光後才以沙啞的聲音宣告。
  「──龍歷石有新的記述。龍已經揭示了王國的未來。」
  這個發言,再度使場內譁然。
  龍歷石乃龍賜與的國寶之一,是會記述王國未來的預言板。至今幾度都是由龍歷石通知危機,才能防範於未然。
  自覺在對龍獻媚後,緊接著又被龍之力擺佈,實在令人氣憤。但沒人在意庫珥修的感慨,被催促的萊普朗讀預言。
  「龍歷石的記述如下:『王室斷後之際,王國要找出被龍珠選上的五名候補人選,以新巫女之姿再度締結盟約。』」
  「龍歷石說要選新的國王……?還說有五名候補人選,是要怎樣找!」
  「就是徽章。露格尼卡王室的傳家寶、傳述與龍之盟約的寶珠。鑲嵌龍珠的徽章,會在符合資格的人的手中發光!」
  萊普反駁他人的粗聲粗氣,在他的指示下進入圓桌會議場的推車,上頭擺放的寶珠光輝,正是露格尼卡王室相傳的龍珠徽章。
  「假若真被認定是擔憂王國的忠臣,自然就會被徽章選上吧。這究竟是否為龍歷石的戲言,就由大家來一一測試。」
  萊普的隨從親手將徽章排列在於議事堂有一席之地的人們面前。俯視著這些徽章,有人冒冷汗,有人倒抽一口氣。
  假如在自己的手中發光,那就意味著開啟通往王位之路。
  庫珥修面前也被放了徽章。據說龍會測試國民對王國的忠心。假如那是真的,現在的自己就不會被選上。但是,如果──
  「那麼,試試看吧。」
  遵從麥克羅托夫的號令,首先由賢人會的人拿起徽章。可是,失去光芒的徽章沒有變化。會場傳出微弱的呼吸聲和輕聲嘆息。就這樣以賢人會為主,大家輪流挑戰徽章。灰心,然後繼續,終於輪到庫珥修。
  被切成三角形的黑曜石中,以金子做出龍的浮雕,徽章中央嵌有被稱做紅色龍珠的輝石,嘲笑著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的野心。
  「什麼龍啊……」
  只在口中呢喃,庫珥修把徽章握在手中。
  攤開手掌,伸到前面讓大家都看見。接著──
  「──什麼?」
  叫出聲的,是在穩重的臉上難得刻畫出驚訝神色的麥克羅托夫。但是,那一定代替了在場所有人表達出心情。
  徽章在庫珥修手中,綻放耀眼光芒。
  「──看樣子,不爭氣的我似乎也能為王國盡力。」
  毫無驚訝。
  心情平靜到對此感到訝異。
  自覺這點,庫珥修抬起頭,閉上眼睛。
  ──闔起的視野裡頭,感覺看到了弗利耶最後的笑容。
  
  7
  
  知道王選的概要以及庫珥修被選為候補人選的菲莉絲在王城中徘徊尋找她,最後來到庭園。
  「──庫珥修大人。」
  佇立在花園前面的庫珥修,身影看起來飄渺虛幻地搖曳著,令人猶豫是否要出聲叫她。
  這是當然。這裡是庫珥修和弗利耶共度最後一刻的場所。在庫珥修的心中,是連菲莉絲都不被允許闖入的唯一聖域。
  彷彿胸口被利刃戳穿,菲莉絲對自己的無力感到痛苦。要是能立刻抱住庫珥修的背,使用治癒心靈的魔法就好了。
  「菲莉絲嗎。真虧你知道這裡。」
  庫珥修沒有回頭,直接朝被無力感折磨咬唇的菲莉絲這麼說。
  有時颳起的強風會晃動庫珥修的長髮。菲莉絲邊眺望邊說:
  「龍歷石的事,我聽說了。還知道庫珥修大人被選為下屆王位候補人選……」
  「嗯,沒錯。我似乎很受龍的賞識。」
  「那個,就是……恭喜您……這樣說,會很奇怪嗎?」
  命運洪流怒濤洶湧,菲莉絲的心絕對稱不上平穩。
  成為近衛騎士,親生父母亡故,為有著重要羈絆的弗利耶送行,唯一的心靈依靠庫珥修被捲入王選之爭,菲莉絲根本無處安息。
  「我,能為庫珥修大人做什麼?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不想讓她困擾,卻沒法阻止訴苦流出。席捲而來的感情龐大,菲莉絲的小器量根本沒法容納。
  冒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菲莉絲好想逃走。可是。
  「菲莉絲,看著我吧。」
  被庫珥修呼喚,菲莉絲嚇得肩頭一跳。
  先是腳步聲,然後手指出現在低垂的眼簾裡頭。抬起頭來,庫珥修筆直地凝視著自己。琥珀色瞳孔的魔力,讓菲莉絲著魔。
  「菲莉絲,我第一個對你起誓。──我決定要成為國王。」
  「庫珥修、大人……」
  毫無猶豫的斷言,令菲莉絲屏息。
  在王選中勝出,坐上國王寶座。庫珥修這麼宣告。
  「我與殿下初相遇在這個庭園。我經常在這和殿下邊聊天邊看花。」
  在說不出話的菲莉絲面前,庫珥修突然望向庭園這麼說。平穩的語氣,和在記憶中追求往昔面貌的眼神。
  用不著問那是與誰的回憶。
  「之後,殿下就常來家裡玩……我不曾說過。其實在遇見殿下前,我有盤起頭髮做髮型。不過現在只是用緞帶固定著。」
  「原來、是這樣啊。那為什麼要把頭髮放下來呢?」
  「因為殿下說要我做自己。在那之後就這樣了。我給你的緞帶蝴蝶結是我自己選的……不過起頭的人是殿下。」
  菲莉絲忍不住摸向被庫珥修贈與、現在也還別在頭上的白色蝴蝶結。
  原本不知道的許多回憶,被慢慢講述,逐漸化為與菲莉絲共享的回憶。那是可愛又吵鬧得讓人泛淚,又止不住發笑的羈絆。
  「菲莉絲。我跟殿下……和殿下跟你共度的時光,我很珍惜。」
  菲莉絲被庫珥修帶離大宅後頭一次成為人。自那一天開始,菲莉絲就相伴於庫珥修左右,沒多久弗利耶就加入這圈圈,變成三人行。
  菲莉絲人生的大半部分都由庫珥修和弗利耶佔據了,也由此組成。
  「不過,龍的存在否定了那段時光。殿下的存在對多數人而言,只是與龍結盟的契約替代品……他們其實一點都不惋惜他的死。」
  在僵住的菲莉絲面前,庫珥修的眼眸有火苗在晃動。
  庫珥修看到了什麼?菲莉絲不在身旁的時候,她看到了什麼?
  「但是,那位大人曾經存在過。在我跟你的心中留下強烈的回憶。那位大人確實存在。他不是其他人,弗利耶•露格尼卡確實存在。」
  庫珥修用右手觸碰自己胸口,用左手觸碰菲莉絲的胸口。只是觸碰,那手指傳來的熱度就逐漸燒灼菲莉絲全身。
  多餘的思考全都被庫珥修的決心之火給吞噬燒光。
  「那位說要成為我的獅子王的大人的確存在。我絕不允許當作沒有過。」
  龍之盟約包圍整個王國,長久以來庇護人民,卻也弱化人民的心志。
  甚至到了輕蔑那名善良、被眾人所愛的青年的死亡。
  弗利耶的死,頂多讓他們聯想到與龍締結的盟約罷了。
  「那位大人的死,是屬於他的。我的獅子王,如今也還在我心中。我也還在看著我的獅子王所見之夢。──只有我能達成。」
  無人察覺到王國扭曲的生存方式。
  諂媚龍,懇求龍,仰賴龍過頭,每個人都忘了自己該怎麼走路。
  「除非我成王,不然無法矯正。因為無人記得有一位真正走在正確路上的王。既然如此,就我們來做吧。」
  「庫珥修大人……」
  菲莉絲喃喃道,庫珥修遞出從腰部卸下的短劍。接過的劍上刻著獅子紋章,是與卡爾斯騰家有淵源的珍品──
  「殿下有夢想。是我跟殿下還有你,三人一同開創未來。」
  「和殿下,和庫珥修大人……三人一起。」
  菲莉絲終於了解到沉甸甸的短劍真正的重量。
  自己必須在弗利耶和庫珥修旁邊,完成他們的決心。
  菲莉絲只剩下庫珥修了。所以她就是一切。
  「在殿下最愛的地方、殿下辭世的地方,我向殿下發誓。──任命你為我的騎士。」
  聽到庫珥修的嚴肅宣言,菲莉絲當場默默地跪下,遞出短劍。
  接過的庫珥修拔出短劍,以劍腹分別碰觸菲莉絲左右的肩膀。然後再將短劍還回菲莉絲,結束宣誓儀式。
  誰都不知道的騎士敘勳──不,只有一個人,兩人的獅子王在看著。
  而這就是開頭,對兩人而言是獅子王所見之夢的延續。
  「走囉,菲莉絲。──從龍手中取回王國,讓殿下的夢化為真實。」
  「是,庫珥修大人。請帶著我走。到殿下所見到的夢之彼方。」
  菲莉絲已經不再迷惘,跟在轉身邁步的庫珥修身後。
  作為最初的王選參加者,締結最強羈絆的主僕威風凜凜地邁開步伐。
  只有一切的起點,庭園的花兒們見證著他們兩人的步履。
  
  ──被風搖晃的一朵花,其花苞靜靜等待綻放時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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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紅舞翼 + 10 工作辛苦
Rhode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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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大家好,承蒙每次的照顧。我是長月達平,或者講鼠色貓比較多人知道。
  啊,假如不知道的話請跳過。對不起。
  
  好了,這次的《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是番外篇。
  以前也曾以短篇集的形式推出本傳外的故事,不過這次是跳脫集數編號,因此標題刻意不用「短篇集」,而是打上「Ex」。
  其實這次原本是預定要承襲上次的短篇集話題,但在磋商的階段,庫珥修陣營的話題最多,就提議:「這樣的話,乾脆全都寫庫珥修陣營的故事啦──」結果被採用,然後就在短時間內完成了這本番外篇。
  本傳的主角不會出場,深掘與主角不同陣營的過往成了極具挑戰的內容,但看到這邊的各位要是能因為這本番外篇而稍微喜歡上深受各種苦惱,並因此下定決心的他們,繼而期待他們在本傳的活躍的話,就是我的榮幸。
  
  既然您有在閱讀這本書,那就來談談作者的近況吧。活到這把年紀了最近我才在迷TRPG。
  我知道TRPG的存在,但對無人帶領就接觸的初學者而言門檻太高──因為有這樣的印象,所以都沒什麼接觸。但是,受惠於身邊的人的幫助,我終於碰碰看了……然後很糟糕,真的超級有趣的。
  雖然有人說「因為是創作者才會著迷於TRPG」,但這是其他遊戲無法品嚐到的感覺。在他人的世界裡讓自己的想像力失控的遊戲,我想應該沒有作家會不熱衷的吧。
  用自己獨有的點子跨越困難、遵照GM解謎、為了一點小失誤而讓角色發狂,總而言之可以享受到各種樂趣。
  像這樣在寫書的過程中,增加了新的朋友、窺見不得而知的世界,讓我得到跟之前不一樣的構想和靈感。這個在人生中很重要。什麼事都要挑戰,大家也不要只玩TRPG,同樣嘗試看看其他事情吧。
  就以勸說不知道這部作品的人入坑,拓展這類朋友圈為起手式的話,長月會很開心的。要是有簡單讓每個人幸福的方法,就嘗試看看吧。
  
  頁數也差不多用完了,照慣例進入感謝話語吧。
  責任編輯I大人,每次都承蒙關照。深掘在本傳尚未活躍的角色的故事,感謝您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提議。每次都亂來真是抱歉!
  負責插圖的大塚老師,要謝謝您一如既往的快速完工和精美的圖片。每次都讓您設計許多角色,可是卻都順利完成,真叫我驚訝。這次的工作裡頭,弗利耶笨笨的感覺很棒。您真厲害。
  然後是設計師草野老師,真的每次都要謝謝您。這次刊名的標準字比平常還要長,不知為何我用「就算是草野老師也沒辦法吧!」的心情來挑戰,結果徹底輸了。今後也請繼續讓我嚐到敗北的感覺。
  其他還要感謝編輯部的各位、行銷人員、校正人員和各家書店,有這麼多人的幫助,這本書才能化為形體。謝謝您們。
  然後最重要的,要向拿起這本書、陪伴故事走下去的讀者們致謝,這次也很感謝諸位。也請繼續陪伴下一個故事。
  
  那麼,下次能在本傳相見的話我會很高興的。誠惶誠恐啦。
  
  2015年5月長月達平 《在五月熱過頭的天氣裡,畏懼今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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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血紅舞翼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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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6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9-6-16 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動!終於看到re外傳了 ~~ 謝謝大大的分享收錄
发表于 2019-6-16 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到了,感谢翻译组
发表于 2019-6-16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頑張ってください
发表于 2019-6-16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男的也好不會(ry
发表于 2019-6-17 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录入辛苦了,真是太期待了,谢谢。
发表于 2019-6-17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跟剑圣比起来,486真让看不下去
发表于 2019-6-18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辛苦了!
发表于 2019-6-23 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19-6-23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9-6-23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zx217802 发表于 2019-6-17 13:12
跟剑圣比起来,486真让看不下去

其實是劍圣魅力太高
白鬍子武威老紳士是非常有魅力的
雖說這個是少年劍圣.........
发表于 2019-7-10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哦哦,番外来了,感谢大佬
发表于 2019-7-10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喔   加油加油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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