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632|回复: 13
收起左侧

[电击文库] [鎌池和馬]智慧村的座敷童子 7[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9-6-2 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6-2 04:56 编辑

  智慧村的座敷童子 7
  ——————————————
  作者:鎌池和馬
  插畫:真早
  譯者:廖文斌
  圖源:音無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滅亡的結局是由一條因果線串起。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的正面對決無可避免。這可不是犯罪裝置靈封那種小事件,而是貨真價實的戰爭。百鬼夜行的精銳「五本指」,對上了栽木和招集而來的「最難纏的天敵」。
  可是,既然你們要打仗,拜託至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打吧!可惡,這次可能真的完蛋了,畢竟聽說我的勝算只有0.00%,我到底該怎麼扭轉戰局?還有,原來座敷童子以前也曾經是個溫柔的大姊姊!她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懶惰鬼妖怪啦!
  
  
  作者簡介
  鎌池和馬
  ASCII MEDIA WORKS的電擊文庫系列執筆作家。
  曾於第9屆電撃電玩小説大賞第三次考核中,
  作品吸引了編輯注意,而後於2004年4月以本作品出道,
  並陸續發表本作與《魔法禁書目錄》系列、《重裝武器》、
  《我與女武神的新婚生活》等多部作品。
  
  
  畫師簡介
  真早
  榮獲第17屆電擊插畫大賞金賞。
  本作為其擔任插畫的出道作。喜歡貓和足球。
  順道一提,本作角色中最喜歡的是座敷童子的緣。




  CONTENTS
  序章
  第五章 陣內忍@與潔莉卡的對決:突破口
  第六章 陣內忍@真•吸血鬼篇
  第七章 陣內忍@全面戰爭:直搗黃龍
  第八章 陣內忍@變質:拯救某人的代價
  終章

评分

参与人数 10轻币 +141 收起 理由
yihsiang0927 + 12 工作辛苦
随风飘_(_^_)_ + 3 赞一个!
Snxxxp + 12 工作辛苦
a3n + 15 工作辛苦
151727274 + 10 工作辛苦
s979630 + 11 工作辛苦
是昔流芳 + 18 很给力!
njy520 + 20 工作辛苦
john4006ny + 20 原來台版還有出啊
ayanami-rei + 20 感谢录入,不过什么时候台版才出第八卷呢.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我想,這個事件打從一開始就是由一條因果線串起。
  然而,偏偏誰也看不見那條線。
  
  座敷童子•緣
  「拜託別把戰鬥的任務交給座敷童子好嗎?雖然自己這麼說有些奇怪,但別說是對付妖怪了,就算是對付陰陽師等級的人類,我也有信心被輕鬆擊敗。」
  
  祝(?)
  「我們要靠著奪回離家出走的座敷童子,找回過往的繁榮。」
  
  陣內忍
  「墜落吧!百鬼夜行,下地獄去吧!」
  
  魅魔
  「事情就是這樣,拜託救救我這個事件相關人士吧。說得更明白點,百鬼夜行的追兵比我想的還要難纏,可以請你收留人家嗎☆」
  
  每個事件都事關重大,讓我沒時間退一步縱觀整個事件。
  我根本想不到,那些事件的背後還藏有內幕。
  
  瑪格麗特
  「澳洲政府的計畫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我要透過得到你手中的魅魔,讓自己昇華為古代的真正魔女。」
  
  瑪格麗特
  「魔女瑪格麗特•史坦荷斯與惡魔潔莉卡•馮•阿爾法•切里迪亞•魯米迪莉耶在此立約,我們將以原本的姿態一同走遍世界。」
  
  魅魔
  「問題來了,覺得魅魔這種程度實力的惡魔較為安全的澳洲魔女,有辦法駕馭差點就能成為七宗罪象徵的大惡魔嗎?」
  
  說到造成這一切的重大契機,果然還是那個受到當廟支配的全滅村。
  但我也是事到如今才發現這點,當時根本沒時間想那麼多。
  
  青行燈
  「這裡是產道。原本我應該晚點現身,但你比較特別,我覺得你應該比這個世界更早見到我。」
  
  陣內忍
  「那一百一十個故事呢?一百二十個故事呢?每當謎題總數遠離一百這個整數時,以百物語為核心的妳,應該也會逐漸失去整體結構的平衡!」
  
  青行燈
  「我想想……就到那附近吧。」
  
  骨牌一個個倒下,將過去與未來全都捲入其中。
  莫名其妙的偶然不斷累積,變成通往巨大必然的道路。
  
  座敷童子•緣
  「百鬼夜行試作三九式座敷童子。被百鬼夜行視為目標,最後卻以失敗告終的研究計畫,就是完全無中生有、開創出全新命運的方法論。」
  
  外堀岳
  「你相信嗎?殺死那位古板刑警的殺手,居然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那就是讓我下定決心成為刑警的契機。」
  
  吸油鬼
  「那麼原本那個『應該發生的事件』是什麼?你還記得嗎?陣內忍?記得自己本來應該被如何大卸八塊嗎?」
  
  青行燈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雖然我當然知道,但還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裁木和
  「裁木和……曾經當過殺手、占卜師、自殺自願者……現在只是個無業遊民。」
  
  然後是有著公營賭場的金礦島。當我發現時,自己已經被捲入巨大的潮流。
  為了讓人無法跳離這輛急速行駛的列車,列車載著這一切,前往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席德•克勞斯
  「利用搗臼童子能夠操縱純金的特性,刻意讓各種半導體出現接觸不良的狀況,以最小叢集為單位破壞金融交易系統……換句話說,這可說是一種『國家自殺』靈封。」
  
  蓮河弓
  「我會暫時離開這個國家。雖然對不起駐日基地裡的大家,但要是繼續待在這種危險的地方,毫無疑問會被『捲入』那道藍光。」
  
  祝
  「大規模恐怖攻擊的風險評估報告。近期對國家造成致命打擊的機率極大。預期中的敵對超自然存在名叫……Blue Lamp?」
  
  陣內忍
  「……難道是『青行燈』嗎!」
  
  一切總算開始了。
  可是,在真正的意義上發現這件事的人到底有多少?
  
  米咲尋
  「蘭園同學不是那種人。如果是那個希望保護大百足與土蜘蛛……保護朋友的蘭園同學,就不會覺得牽連父母與班上同學也無所謂!」
  
  菱神舞
  「大百足和土蜘蛛的容身之處被奪走的事件也有些可疑。當時,在巢鴨附近正盛行著讓老人孤獨死的『靈封』。也許是某人利用相同的東西,把蘭園幸逼入了絕境。」
  
  貓鬼使役者
  「啊哈!好厲害!你真的好厲害!而我……卻連一個會這麼看待我的朋友都交不到!」
  
  病魔使役者
  「夠了。等到一切都清算完畢,就再一次用自己的雙腿站起來吧。到時候我會成為妳的特別之人。」
  
  蘭園幸
  「……我……要讓所有朋友……」
  
  青行燈
  「討厭啦,我可沒有擅自灌輸多餘的情報。人家只有幫小幸敞開心門而已喔。」
  
  大百足
  「小幸!……好吧,青行燈,我跟妳走。但是,我絕對會從內部破壞妳們的計畫。」
  
  病魔使役者
  「就算讓這些人齊聚一堂,應該也不可能變成戰力吧?」
  
  裁木和
  「就讓他們互相廝殺有何不可。如果勝者能在戰鬥中得到夠多的經驗,肯定會對『同伴』這個群體帶來正面影響才對。」
  
  菱神舞
  「被腰斬的松海博是青行燈集團的一員。那傢伙正在為青行燈編寫某種特殊程式。」
  
  美島純
  「藏在賭場特區的『國家自殺』靈封,只不過是那東西的其中一項功能。那東西正是藏在永田町車站最深處的大規模地下伺服器。那裡存放著這個國家的一切。可是,在最高保全等級的切換過程中存在著漏洞,而那個漏洞被攻擊了。針對日本全國各地基礎建設的攻擊,正是為了誘使這件事情發生所做的準備工作。」
  
  菱神舞
  「我勸你最好別太得意忘形。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當初你煽動機動隊那些人,試圖成立專門對付妖怪的特殊部隊時,造成了什麼樣的結果。」
  
  美島純
  「這我明白。我欠了百鬼夜行前任當家一個無法償還的天大人情。他們夫妻之所以喪命,都是我的責任。」
  
  青行燈
  「標準型日本人DNA原器,也就是跨越樣本隔閡,來自共通環境的垃圾DNA。只要得到這東西,就能自由修改這個國家裡的人類的定義。存放地點就在納骨村山上。來吧,讓我們上演一場最棒的表演吧!」
  
  祝
  「不能讓青行燈等人搶走那東西。目標是智慧村納骨村。全員聽令,無論如何都得在這裡殺光他們。」
  
  裁木和
  「潔莉卡•馮•阿爾法•切里迪亞•魯米迪莉耶……顯現吧,津繪利可如來。工作的時間到了。」
  
  超越妖怪與精靈這種狹小範疇的大惡魔,在熟悉的村子中央咆嘯。
  就這樣,少年的小小世界崩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陣內忍@與潔莉卡對決:突破口
  
  
  1(3rd person)
  
  眼前是悠閒的鄉村風景。
  這裡是黃昏時分的智慧村。到處都是收割完畢的水田,遠方有著環繞村子的群山。四處散落著許多小樹林,這可能是因為那裡有著小型神社與祠堂,也可能只是故意營造出這種景象。
  時間是下午六點。
  此時,百鬼夜行與百物語的青行燈集團分別率領著無數的恐懼,把這片田園風景大致劃分為三個戰場。
  其一,是一座小樹林裡面。從遠處得到「五本指」能力的百鬼夜行首領──祝正與青行燈正面激戰。
  其二,是那些早已收割完畢,只剩下黃金色地面的田地。「五本指」的成員們遠遠散開,腳底下躺著青行燈集團的「成員」們。
  其三,是劃分這些田地的農路的十字路口。大惡魔潔莉卡奪取澳洲魔女瑪格麗特•史坦荷斯的肉體在此降臨,身旁還有能輕易招喚出這種大惡魔的術士──裁木和。
  而帶著魅魔、提燈怪與唐傘小僧一起行動的陣內忍當面撞見的,正是潔莉卡與裁木和這對二人組。
  水藍色緞帶束起帶著波浪的金色長髮,耀眼的純白肌膚引人矚目。從外側覆蓋住那具豐滿軀體,讓位於身體中線的乳溝與肚臍更顯眼的「不明物體」,既像是粗糙的灰色水泥,又像是爬蟲類的鱗片。
  額頭上長著兩根往後彎曲的扭曲犄角,背上長著像是蝙蝠的翅膀,粗壯的尾巴在屁股稍微上面一點的地方搖擺。
  化身為典型惡魔的女子對著天空咆嘯。
  光是這樣──
  
  下一瞬間,陣內忍的世界就被染成一片赤紅。
  
  「啊……嗚哇啊……!」
  「主人!」
  本應近在身旁的魅魔呼喊聲感覺變得很遠。當世界開始燃燒,被彷彿填滿整個村子的赤紅淹沒的同時,彷彿有一條連接著左右太陽穴的線在拉扯般的劇烈頭痛向忍襲來。
  然後,他直到這時才發現。
  原來被染成赤紅的並非世界。潔莉卡並沒有干涉物理法則。
  (……是我的「眼睛」發狂了嗎!就跟亮度沒調整好的攝影機一樣,夕陽的光芒無限膨脹,佔據了整個視野!)
  人不是用眼球觀看影像,而是在腦袋中處理透過兩顆眼球得到的情報,轉換為立體影像並加以辨識。
  既然如此,那潔莉卡所做的事情……這片赤紅的元兇就是……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借用……不,是奪取瑪格麗特肉體的潔莉卡轉頭看向忍。
  被發現了。被觀測到了。被鎖定了。
  這個事實讓他方才的頭痛全都消失不見。
  然後……
  那位魔王用蛇蠍般的瞳孔拋出魅惑的眼神,用舌尖緩緩舔了舔艷麗的雙唇後,一邊吐出甘甜的氣息,一邊對新鮮的人類靈魂如此說道:
  
  「喔喔……!你是陣內忍。此次為妾身獻上這具肉身,幫助妾身重獲自由的功績,實在值得讚賞。」
  
  令人意外的是……
  那語氣就跟小女孩一樣天真爛漫。
  
  
  磅磅磅!短促的連環槍響突然響起,病魔使役者不由得怒視聲音傳來的方向。他製造出來的病魔,已經擁有讓劃破空氣的鉛彈當場腐爛,化為塵埃的威力與準確度。即便那些子彈都灌注了超常力量亦然。
  因此,他注視的並非槍擊這個現象,而是引發這個現象的元凶。
  「嗚!」
  對方繼續開槍。而且這一擊還鑽過有如雲霧般飄忽不定的病魔的空隙。即便強如病魔使役者,這次也不得不犧牲一隻手保護要害。連續挨了幾記沉重的衝擊後,手臂溢出絕對不算少量的鮮血。在超常能力露出獠牙之前,子彈便在傷口中被分解了。
  男子依然面不改色。
  只定睛看著襲擊自己的人如此問道:
  「巫蠱透視者,妳這是做什麼?」
  那人同為百鬼夜行「五本指」的一員。
  清亮的鈴聲回應了他。
  對方離他不到二十公尺遠,是一名用紅布遮住雙眼並纏住黑色長髮的巫女。兩挺有著木製細握把與固定式彈匣的知名德製舊式手槍從袖子裡露了出來。握把下方吊著裝飾繩結與鈴鐺,每當拿著槍的她跳起舞來,鈴鐺就會發出輕快的聲響。
  其威猛已經達到神樂的境界。有如羽衣般以弟切草飾品固定住的薄紗千早,以及手槍握把底下伸出的裝飾繩結,描繪出圓形的軌道,點綴著名為戰場的舞台。
  正確找出不斷流動的病魔空隙,完成有如穿針引線般的精準射擊這種事,也就只有這名女子辦得到。
  從背後對著挺身對付青行燈集團的病魔使役者開槍,她這種行為到底有何意義?
  他意識到自己戴著的臂章。上面有著他原本以為再也不被允許掛上的百鬼夜行旗幟,還有那個印記。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無法認同玷汙它的行為。
  然後,在沉穩的態度中夾雜著一絲緊張,巫蠱透視者反過來這麼問:
  「……那你又是在做什麼?」
  「嗯?」
  妙齡的巫女儘管封住了自己的雙眼,也依然正確地用槍口指向病魔使役者的右手。
  然後將目光移過去的病魔使役者看到了。
  他看到在自己掌中逐漸腐爛的頭蓋骨。確認過透過脖子連接頭蓋骨的肉體、服裝與武裝後,他這才發現其主人不是青行燈集團的成員,而是本應身為同伴的百鬼夜行戰士。
  (什麼……!)
  這不是幻術。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搞錯了敵人。
  病魔使役者訝異得說不出話,巫蠱透視者緩緩地將左右兩挺手槍重新對準他。
  「我剛才已經叫過你好幾次了,但你果然完全沒聽見。儘管地上那些回歸塵土的傢伙,全都是因為崇拜你,才會追尋你的背影來到這裡。」
  「……」
  「你已經不值得信任了。你是青行燈集團的一員嗎?還是說,只是被動過手腳,在無意識中受到操控?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在這裡擺平你。」
  「既然如此……」
  就在這時,病魔使役者打斷了她的話。
  「那倒在妳身旁的又是什麼人?」
  「咦?」
  彷彿直到這時才發現一樣,巫蠱透視者整個人都僵住了。
  地上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還倒著一大堆屍體。但那些屍體都不是青行燈集團的人,而是百鬼夜行的同伴。
  「……看來被迷惑的不是只有我。」
  病魔使役者痛苦地說道。
  萬一整個戰場都陷入這種狀況,就會變成真正的人間地獄。不管百鬼夜行率領著多麼強大的戰力都一樣……不,正因為如此,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慘劇,恐怕誰也阻止不了吧。
  「某種東西」切斷了人與人之間的羈絆。
  「某種東西」讓人不分敵我互相殘殺。
  在明白這點的前提下,說到眼前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
  
  「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我無法相信妳。」
  
  正因為認同彼此的實力,平常甚至願意把自己背後交給對方。
  這些怪物才會深知,一旦對方變成明確的敵人,到底有多麼危險。
  
  
  「總算開始了。」
  在故意保留下來的零星樹林中,青行燈開心地說著。
  與她對峙的百鬼夜行首領──祝,在有著自己長大後模樣的幻影的陪同下,恨恨地說:
  「讓人發狂,破壞羈絆。妳使用了這樣的能力嗎?」
  白與黑。身穿白無垢嫁衣的青行燈,與身穿深色厚重喪服的祝互相瞪視。
  「雖說潔莉卡被評為差點就能名列七宗罪的大惡魔,但這絕對不是因為她的實力有所不足。」
  青行燈用食指抵著自己的嘴唇,像是要說出天大的祕密般繼續說了下去。而且口氣聽起來彷彿對祝,以及她那身喪服上的拔染印記毫不在意。
  「更何況所謂的大罪似乎不需要硬分成七個。只是因為某個大人物決定分成七個,才會重新統整數量與內容。只要是可能妨礙信仰危害神明的概念,全都能進入大罪的候補名單。」
  「……」
  「沒錯,事情就是妳想的那樣!換言之,因為潔莉卡實在太過強大,駕馭的『負面概念』太多了,才會無法將她列入這只有七個名額的王座!猜疑、憎恨、狂愛、虛報……不管是什麼都好,只要是能讓認真過活的人們墮落的概念就行!而潔莉卡就概括了這一切,能夠自由操控『使人背叛神的力量』!」
  雖說百鬼夜行是堅不可摧的強大組織,但其成員始終是對「人」效忠。面對擁有讓人連「神」都能捨棄的力量的潔莉卡,團體的凝聚力恐怕無法提供任何保證吧。
  「……那又如何?光是準備那樣的敵人,就妄想能夠擊敗我們嗎?難道妳以為我會就這樣交出標準型日本人DNA原器,眼睜睜看著你們改寫所有日本人的定義?」
  「哈哈,大小姐,現在的妳還能做什麼?」
  露出竊笑後,青行燈指出了事實。
  「妳的力量全都來自『五本指』的遠距離輔助吧?大人的代理身體、準確的預知能力、超越人類極限的武術絕技、加速轉化過的名刀……但如今的百鬼夜行已經分崩離析,就連『五本指』也不例外。換句話說,妳早已失去了讓自己變得特別的力量。」
  語音剛落。
  站在年幼的祝身旁的人偶便發出黏稠的聲響潰散倒地。發出堅硬的聲響掉落在地的日本刀,也失去了原本的魄力與光芒。彷彿從夢中醒來一樣,少女重新變成了少女。
  「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妳有何目的?」
  祝只稍微瞇起眼睛。
  「破壞日本全國各地的核心基礎建設、非法入侵永田町車站的地下伺服器、奪取標準型日本人DNA原器……雖然整體行動很大手筆,但我完全看不出妳的目的。妳得到『那東西』後,到底想讓日本人變成怎樣?」
  「啊哈哈,要是我回答不怎麼樣,妳會怎麼做?」
  「……」
  「別瞪我嘛,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
  在額頭上的獨角前端發出藍白色燐光的同時,青行燈輕聲笑了出來。
  然後開口說道:
  
  「我會如此下令……日本人全都給我消失吧。」
  
  異常寒冷的風從兩人之間吹過。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只要結合標準型日本人DNA原器與青行燈等人的超常之力,就會變成現實。因為就跟只要傷害詛咒草人,就能對人體造成同樣損傷一樣,「那東西」也會毫無例外地對所有算是日本人的人造成影響。
  「我應該問過了。我想知道的不是方法,而是妳這麼做的原因。」
  「因為我是掌管一百種恐懼,而且凌駕在其上的存在。換言之,我本身可說是眾人願望的集合體。我的願望就是大家的願望。」
  「那願望就是……日本人的消失嗎?」
  「因為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日本不是嗎?」
  青行燈輕易地說出這句話。
  「雖然不曉得這個國家到底叫做Nihon還是Nippon,但老實說已經沒有存在價值了吧?我不是指在美國人或中國人眼中如此,而是說連在日本人眼中,日本都已經沒有存在價值了。」
  「……」
  「難道不是嗎?這個國家已經爛到骨子裡了吧?只有表面光輝燦爛,一旦剝掉那層薄皮,就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不是嗎?妳真的想一直保護這棵腐爛的大樹?妳以為大家都這麼想嗎?日本的GDP復甦了,重新回到世界第二了。可是,錢都進到智慧村的大富翁的口袋,都市地區的居民們的生活水準反而降低了。國家結合中小企業集合體與地方工廠的優秀專利,建立起能夠與世界級企業對等交涉的體系了。可是,如果缺少其中一方,生意就會做不下去,這等於是一旦無法維持跟大企業之間的合作關係,人民生活就會無以為繼。少子高齡化對策?一億五千萬反倒是增加太多了吧!拜此所賜,社會上才會盛行像棄老社區那樣專門供人拋棄人類的地方,妳不覺得除了榨取稅金以外毫無價值的人類增加太多了嗎?明明冷靜想想就會發現,整個國家的情況還是很危急,而且國債反倒是隨著時間經過越來越多,但只要隨便發明一個新詞彙或是外來語,把問題往裡面一丟,大家就誤以為問題全都解決了。日本的驕傲、日本的技術、只有日本人辦得到的服務……你們這些人看著電視勃起個屁啊!你們這些在客廳裡擺架子的日本人到底能做什麼?什麼都做不到不是嗎?就是因為做不到,才會連智慧村都進不去,只能窩在連兔子小屋都不如,跟蜂窩沒兩樣的公寓裡不是嗎?即便對超高級名牌地區心懷憧憬,自願跑去做學徒,也會因為派不上用場而被掃地出門吧!更何況,就算是在日本之外的地方,也到處都是專家,他們的技術也是世界頂級,只是沒被媒體介紹罷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以及民族尊嚴與實際技術的問題,已經不是憑個人力量就能解決了。電視裡的Nihon與現實中的Nippon差距越來越大。妳不覺得這很可怕嗎?不斷拉長的橡皮繩遲早會斷,無法挽回的結局終會到來。『理想中的日本』離我們遠去,只留下『一群只會狐假虎威,其實一無是處的人』的時刻很快就要到了。明知如此,卻眼睜睜看著橡皮繩變得越來越緊繃,悠哉地坐吃等死的人,照理來說應該比較少吧。大家應該都很害怕吧?其實都在害怕吧?還留有知道要害怕的理智吧?正因為如此,才會不由得想讓一切全部重頭來過,這應該不難理解吧?」
  如果逐一審視她這番話,或許會發現這些確實都是曾在街頭巷尾聽過的話。這番話或許可以算是那些意見的集合體。
  不過,她從中導出的實際行動與結論,實在是太過跳躍了。
  「那就是你們……不光是妳自己,而是全體成員的目的嗎?那些跟隨妳的人類應該也是日本人才對,一旦你們的計畫成功,明明也會跟著『消失』,卻還是選擇這麼做嗎?」
  「怎麼可能。」
  青行燈事不關己地說:
  「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願望。有人想跟朋友在一起,有人想驅逐軟弱無力的好人,重新打造出強大的正義之師,有人單純只是想要錢,有人想要集體行動……總之什麼樣的願望都有。」
  「既然如此……」
  「不過……」
  彷彿要蓋過祝所說的話一樣,青行燈繼續說了下去。
  「這些森羅萬象的願望總結來說都是『不滿』的體現。所以事情其實很簡單。實現各種願望並消除各種不滿的最好方法,就是讓所有懷著願望的人全部從世界上消失。只要這麼做,就能把當事人跟他們心中的『不滿』一併鏟除。如何,很簡單吧?」
  這傢伙瘋了。
  徹底瘋了。
  即便人類與妖怪在外觀上差別不大,但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生命體,想法應該也從根本上就不一樣。但這種想法還是太過異常了。就連接觸過許多妖怪,以及能夠輕易屠殺這些妖怪的超常能力者的祝,也完全看不穿青行燈的想法。
  怪物笑了出來。
  「那……廢話差不多都說完了吧?」
  「操控習合轉化的大惡魔,切斷百鬼夜行的連結。妳以為這樣就算是戰勝我們了嗎?」
  「喀喀喀……大小姐,不用逞強了。以階級而論,習合轉化的津繪利可如來與羅喉和波旬同等級,也就是貨真價實的魔王。那可不是連玉藻或妲己都難以應付的你們所能擺平的敵人。」
  然而──
  「我不是那個意思。」
  「?」
  「妳右手上的東西是什麼?」
  被這麼一問,青行燈自然而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隻手從正中央貫穿了某人的胸口。
  那人是她一時興起收留的同伴,也是「棄老社區」事件的幕後黑手。那位嘴角有著嚴重舊傷、名叫山女的年輕女子,已經心臟破裂徹底死透了。
  兇手正是青行燈。
  但是,那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你們召喚出來的那個名叫潔莉卡的傢伙,或許真的擁有強大的力量。而且那股力量甚至遠遠強過酒吞童子與鞍馬天狗。」
  祝稍微停頓了一下。
  然後冷酷地對完全愣住的青色鬼女這麼說:
  「不過,那真的是你們能夠駕馭的怪物嗎?如果不是的話,看來這股災厄的受害者恐怕不會只有我們。」
  
  
  2
  
  我完全愣住了。
  就連能夠形容眼前光景的詞彙都忘光了。
  在收割完畢的稻田哩,上演著人與人互相殘殺的地獄光景。這正是所謂的「以血洗血」。而且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敵我不分。
  其中一方是百鬼夜行。
  另一方則是……是什麼人?前面那傢伙是青行燈嗎?
  「該死的臭提燈!獨眼角色不需要有兩個!」
  「你說什麼!尋大人身邊只要有我一個就夠了!」
  啪啪啪!伴隨著兩把團扇互相拍打的聲音,就連提燈與唐傘都開始爭吵了。看著原本無論何時都和睦相處的妖怪們性情大變的模樣,我總算稍微理解目前的狀況了。
  潔莉卡的咆嘯、被染成一片赤紅的視野、直接對大腦與心靈造成影響的某種力量……
  難道是那傢伙讓一切都陷入瘋狂了嗎?
  對此,在黑色西裝男子的陪侍下,妖豔的大惡魔瞇起有如蛇蠍般的眼睛,用魔女纖細的手指向我緩緩招手。
  「陣內忍,妾身已經向你表達過謝意了吧。不必客氣,過來一點。妾身純粹只想稱讚你一下。」
  光是聽到這句話。
  我的身體就擅自往前走去,彷彿整個大腦被無數釣鉤刺進去拖著走一樣。我每踏出一步,離大惡魔更近一些,眼裡的一切就變得越發鮮紅。
  一點都不痛。反倒是感覺好像逐漸消失這點令我害怕。
  「主人!」
  「很好。不用害怕。來,抓到你了。嗯,雖然多少有些壞心眼,但你的靈魂就跟個孩子一樣純真。真可愛。」
  回過神來。
  潔莉卡的雙手已經從左右兩側捧住我的臉頰。不是用整個手掌緊緊貼住,而是用十指指腹前端輕輕吸住,動作十分輕柔。然而,我很清楚自己已經雙腿發軟。
  不是因為恐懼。
  這種感覺是──
  

  
  「你不需要這麼緊張。來,讓妾身用行動證明善意吧。」
  在這個人吃人的人間地獄裡。
  潔莉卡像是在開玩笑般雙手環抱我的腦袋,然後緩緩抱進懷裡。因為她借用了瑪格麗特的身體,我的臉直接撞上那對傲人的雙峰。
  比起溫暖與感觸,那股甘甜的香氣先一步鑽進我的腦髓深處。
  噗滋。似乎有某種東西在鼻孔深處破裂了。
  起初,我還以為那些鑽過鼻孔的東西是鼻水。
  可是我錯了。
  忍不住伸手去擦後,我發現手背上居然沾滿了鮮紅的液體。
  「不會吧……」
  看了黃色書刊流鼻血,應該只是電視裡的一種表現手法吧?
  要是這種症狀實際發生,照理來說是因為腦袋裡的血管破裂了吧!難不成我體內正受到如此嚴重的某種症狀所侵蝕嗎!而且原因居然只是聞到這種把砂糖、煉乳跟蜂蜜熬到不能再熬的甘甜香氣?
  「哎呀,糟糕了。太久沒用力量,不知道該怎麼拿捏,原諒妾身吧。嗯……妾身原本想配合惡魔的風格,用身體向你道謝,但看來反效果有些太強了。這下子該如何是好呢……」
  「津繪利可如來。」
  就在這時。
  站在旁邊的黑色西裝男子用陰沉的聲音插嘴了。
  他八成是青行燈那邊的人。
  「要玩等妳完成契約再玩。更何況那傢伙是青行燈的敵人。如果妳不想早點解決掉,就由我來動手吧。」
  潔莉卡依然抱著我麻痺的身體,發出厭倦的聲音。
  「裁木和。」
  「什麼事?」
  「妾身確實是因為與你的契約而顯現。要妾身如你所願,幫你擊潰百鬼夜行那些人也無所謂。在理解這點的前提下,妾身有些事情想先說清楚。」
  她說得輕描淡寫。
  「我們的契約內容應該就只有幫你擊潰敵人,但不包含保護你們才對。」
  然後突然改變態度。
  「既然如此,你覺得妾身有必要在乎你的安危嗎?」
  「嗚……!」
  在裁木和做好準備之前,潔莉卡艷麗的雙唇便吐出了甘甜的香氣。
  她的攻擊就只有這樣。
  
  「……老實說,你很礙眼。就用你的命來重新炒熱氣氛吧。」
  
  轟隆──!一聲巨響響徹周圍。
  那是裁木和用左手盡全力壓住刺向自己太陽穴的兩隻右手指頭的聲音。
  「妾身掌管的大罪甚至能讓人背叛神。光是要讓人捨棄自己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而你所使用的暴力,只不過是讓人心生恐懼……也就是讓人背棄神明的感情之一的工具罷了。像你這種連規則都沒搞懂,就到處炫耀新棋子的傢伙,有可能贏過妾身這個西洋棋高手嗎?」
  「津繪利可……!」
  「喂,小丑,這樣好嗎?餘興節目可不是只有一個喔。」
  彷彿要追擊大聲怒吼的黑衣男子一樣,無情的火柱從完全不同的方向襲向他。儘管身在失去合作這個概念,每個人都在與人爭鬥,毫無秩序可言的地獄裡,這個混沌戰場裡的一切卻都在潔莉卡的掌控之中。就跟鐵砂會隨著磁力線描繪出有規則的圖案一樣。窮於應付攻擊的裁木和被迫暫時遠離我們,在戰場上到處奔跑。
  ……實力差太多了。
  在此之前,我也遇過各式各樣的怪物。可是,那些傢伙都還能夠靠著更多或更強的超常之力擊潰。百鬼夜行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可是,眼前的潔莉卡從根本上就不一樣。不管對手是一億人還是十億人,都能讓他們全部發狂自滅。因此,人數的優勢對這位大惡魔一點都不管用。
  非得一對一戰勝她不可。
  不過,就算是這樣,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夠獨自戰勝這種怪物嗎!
  「嗯……太棒了,小忍。妾身從你的靈魂感受到了想要戰勝,甚至危害妾身的慾望。」
  「……嗚!」
  我的喉嚨瞬間變得乾渴,但潔莉卡只是一陣輕笑。
  惡魔將額頭貼了過來,就像是母親替孩子量體溫一樣,在極近距離下如此說道:
  「別怕,沒關係的。這對妾身來說也算是一種娛樂。人類的慾望總是令人心曠神怡,足以拯救妾身逃離名為無聊的大海。小忍,你做得實在太棒了。」
  不對……
  我明明完全沒那個意思,但要是再這樣下去,誤會就有可能成真。
  光是隱約聞到她近距離吐出的氣息,我的思考能力就幾乎要消失了。
  為了擺脫那種彷彿被丟進媚藥之海般的墮落衝動,我努力試著逃離女人的氣味與體溫,並且如此問道:
  「那瑪格麗特呢?澳洲魔女怎麼樣了?」
  「喔喔!你這忠臣的著眼點果然與眾不同!你獻上的女人一點都沒被浪費掉。肉體對解放妾身大有貢獻,靈魂也提供了既甘美又舒暢的娛樂。」
  在說話的同時,潔莉卡移開緊貼著我的額頭。
  即便如此,我們的臉還是貼得非常近,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在此同時,潔莉卡露出彷彿要亮出藏在背後的特別禮物般的表情,打了個響指。
  就在這一瞬間,旁邊的景色突然變得一片漆黑。這不是比喻,不管怎麼看,都像是空間真的裂開了。
  然後,我聽到裡面傳出有如寒風吹過岩石隙縫的聲響般的詭異聲音。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起初,我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我錯了。那不是風聲,而是叫聲。
  明白這個事實的瞬間,我腦海裡的各種認知都被顛覆,就像是看到最惡劣的立體繪圖一樣。
  「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拜託快來人救救我!把身體還給我,讓我的靈魂暴露在外到底有何意義!這裡好狹窄、好暗、好冷、好可怕……這裡到底是哪裡?那個到處爬來爬去的東西是什麼?我的靈魂在腐爛……腐爛腐爛腐爛……真的在腐爛啊!嗚嗚嗚……這比用滿是細菌的髒手直接抓住別人內臟還要過分啊!妳到底知不知道!饒了我……拜託饒了我吧!這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要等到什麼時候,妳才願意殺我?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在那之後到底過了多久?大概過了五百年左右對吧?就算已經過了五千年左右,我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嗚嗚……我好痛苦、好悽慘、好難堪。明明比誰都恨妳,卻懷著只要乖乖聽話就能得到原諒的想法,不斷阿諛諂媚,苦苦哀求,這樣的自己讓我痛苦得不得了!感覺好噁心……我變色了……這是因為靈魂的顏色滲出來了對吧?這是什麼意思?我的靈魂到底變得怎麼樣了!媽媽……我好痛苦……救救我!嗚嗚嗚……有人在那裡嗎?難道妳沒有良心嗎?我知道這個問題毫無意義,聽起來很滑稽,但我已經受不了了!我確實曾經崇拜惡魔,為了私利前往日本,讓古椿變質,奪取魅魔,還為此試圖殺死一個普通高中生!可是,我真的非得受到這麼淒慘的懲罰不可嗎!拜託殺了我吧!不管是死刑還是什麼都好!只求妳不要繼續奪走我靈魂的顏色了……我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拜託不要繼續奪走我的靈魂!算我求妳!否則我的靈魂會變得破爛不堪啊!」
  那不是日語,也不是澳洲英語。
  純粹是在我腦海中響起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
  當澳洲魔女攻進村子時,我們確實顧不得其他事情。
  雖說是作戰的一環,但我被魅魔刺穿肚子,情況刻不容緩。
  所以我設下陷阱,不顧一切抓下勝利。
  為了讓大家都能笑著回歸原本的日常生活。
  別鬧了……
  座敷童子和魅魔當時跑來救我,絕對不是為了這樣折磨別人吧!
  「呼……」
  就在這時,潔莉卡一邊不規律地抖動身體,一邊在我面前呼出甘甜的氣息。
  「小忍,你聽見了嗎?多虧有這道『聲音』,妾身度過了幾十個不無聊的夜晚。而這一切全是拜你們將名為瑪格麗特•史坦荷斯的魔女獻給妾身所賜。所以,你也好好品嘗一下這份歡喜吧。」
  「……」
  「好啦,既然已經選好BGM了,接著就來談談具體的獎賞吧。要是用妾身的身體作為獎品,你的大腦應該承受不住。因此,妾身決定賜給你最棒的貴賓席……你應該不介意吧?」
  大腦分泌出奇怪的液體,讓我連舌尖都麻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即便如此,我還是勉強將腦袋裡的疑惑化為聲音……當我連這種事都做不到時,應該就沒辦法繼續當個人類了吧。這種含糊不清的恐懼支配著我的心。
  「妳說……貴賓席?」
  「正是。節目的名稱,就是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的自相殘殺秀!如何?光是聽到節目名稱,是不是就讓人興奮顫抖呢?」
  可怕的傢伙。
  不光是瑪格麗特。難道對這傢伙來說,目睹人類的鮮血、恐懼與死亡,就跟欣賞電影或電視劇一樣嗎?難道她是那種為了做出「斥資數百億元」這樣的排場,就願意用人命堆出屍山的傢伙嗎!
  「夠了,看慾望的波長,妾身便能明白。因為故鄉被極度蠻橫的敵人蹂躪,你現在感到很憤慨吧?你希望趕走那些不識相的入侵者對吧?然而,你沒有能達成願望的具體手段。既然如此,就由妾身給你吧。這也是獎勵之一。妾身對你的感謝有如無盡的大海,而這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滴水罷了。」
  只就結果來看,這傢伙的行動確實符合我的願望。
  也就是把那些來路不明的傢伙趕出智慧村納骨村。
  可是,我們之間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我想要的是和平。想要過著理所當然的每一天。想要被座敷童子與雪女等人耍得團團轉,跟惑歌和小渚在學校裡閒聊。想要在一如往常的地方,回到一如往常的家與學校。我只想要這樣的日常生活。
  為什麼我的故鄉會陷入瘋狂與愉悅的泥沼之中呢?
  不管是奴隸與獅子互相廝殺的狂躁競技場,還是在廣場上將罪人斬首示眾的公開處刑現場,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娛樂我統統不想要。即便目標都是「終結紛爭」,但這傢伙走的路跟我走的路絕對不會重合。潔莉卡就是瘋狂到足以讓我如此斷言的地步。
  正因為如此……
  我才會忍不住從嘴裡擠出這句毫無意義的話。
  「開什麼玩笑……」
  現在的我到底能做什麼?
  畢竟這傢伙可是百鬼夜行全員出動都對付不了的怪物。不,如果是人類一手打造的「靈封」就算了,在跟妖怪或惡魔這種超常存在正面對決的情況下,一介普通的高中生能做什麼?不管是開槍射還是拿刀刺,都傷不了對方分毫。因為沒有壽命這個概念,坐牢毫無意義,也沒辦法處死,所以沒有法律能夠制裁妖怪。面對這樣的潔莉卡,區區人類到底能做什麼?
  面對我的反抗。
  奪走瑪格麗特的妖豔軀體的潔莉卡瞇起有如蛇蠍般的眼睛,自在地抖動著裹住肌膚的水泥質感灰色鱗片,甚至讓我懷疑那可能才是她的「本體」。
  然後她說了。
  
  「……喔?」
  
  下一瞬間──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一陣驚人的巨響在我腦海裡迴盪,將視覺、聽覺、味覺、嗅覺和觸覺一併轟飛。彷彿整個大腦都被當成黏土搓揉一樣,我的五感猛然炸裂。這次我的視野被整片赤紅徹底填滿,就連距離只有區區幾公分的潔莉卡的臉都看不見。
  這不是疼痛。
  只是有某種甘美無比的感覺向我大舉襲來,那種感覺強烈過了頭,甚至讓我覺得自己會死。瘋狂跳動的心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破掉,讓我擔心得冷汗直流。
  「嗚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忍啊,你最好別惹妾身生氣。」
  噗滋!噗滋!我感覺腦袋裡彷彿有某種線路正逐漸斷裂。
  在這個被填滿的世界裡,就只有潔莉卡的聲音異常清晰地進到腦海。
  這聲音果然也不是透過耳朵或鼓膜,而是直接傳進大腦嗎!
  「我這君主已經說要犒賞忠臣了。要是你不肯領情,就等於是讓主子蒙羞。算了,畢竟時代不一樣,看在你沒機會學習禮節的份上,妾身就原諒你一次。小忍,你應該明白妾身的意思吧?」
  「啊……嗚……咕哇!」
  潔莉卡傻眼地這麼說之後,世界總算恢復正常。
  我無法正常呼吸,嘴巴像是喘氣般不停開合,而潔莉卡則用指尖與手掌仔細地擦拭我的臉。
  「真是的,你看看你,妾身明白你的歡喜,但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吧?不光是鼻子和嘴巴,連眼睛和耳朵都在哭呢。嘻嘻,別亂動,讓妾身替你擦乾淨。」
  雖然這些話像是在開玩笑,但潔莉卡的雙手每擦一遍,就變得越發鮮紅。流出的那些液體都是我的血。嘴巴、鼻子、眼睛與耳朵都在流血。那種彷彿把砂糖、煉乳和蜂蜜混在一起熬煮般的甘美氣息,到底有著多麼強烈的致死性……
  我贏不過她。
  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就在眼前,一直都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如果不快點結束這場瘋狂大騷動,鮮血與慘劇就會越演越烈。這一切肯定會跳脫青行燈等人的計畫,將我們帶往無可救藥的淒慘結局。
  即便明知如此,我也完全不曉得該如何行動。
  面對這樣的怪物,我到底能做什麼?
  
  
  3(3rd person)
  
  在這片田園風景中,有一位身穿黑色執事服並戴著眼鏡的纖細青年,拿著馬術鞭靜靜佇立。與他正面對峙的,是一名身穿鶯色十二單衣的少女。少女用扇子遮住嘴角,卻藏不住隨風飄散的點點火花。
  他們是「神業鞭撻者」與「情念捕食者」。
  領帶夾與攤開的扇子上都印著同樣的印記。
  他們都是百鬼夜行「五本指」的一員。可是,現在只不過是互相殘殺,完全無關的不同個體。
  先開口的是身穿十二單衣的「情念捕食者」。
  每當她忸怩地左右擺動身體時,束在腦後的黑髮就會有如生物般蠢動,就像是正在思考該如何玩弄獵物的大蛇。
  「啊啊……!好有感覺……這樣的話……人家不行了啦!」
  「啐,這個超級變態職業跟蹤狂,居然連用想的也能爽成這樣……」
  「哼,隨你怎麼去說!你明明也知道……啊啊……我就是用這種方法,讓自己得以確實殺掉獵物的精密誘導兵器!」
  嘶……身穿十二單衣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氣。
  這不是為了準備大吼。
  
  轟!而是為了從嘴裡噴出火柱。
  
  收割完畢的稻田轉眼間就被燒出一道筆直的焦痕。襲向四方的熱浪讓底下的泥土逐漸玻璃化。情念之火像蛇一樣蠢動,接著分叉增加,變成一批飛彈襲向身穿執事服的青年。
  目標在一剎那間消失。
  他光是蹬地一跳,就移動了十多公尺。「情念捕食者」無視於此繼續噴火,「神業鞭撻者」也接二連三地反覆跳躍,在被捲入火焰前成功躲到安全地帶。
  見識到他輕快迅捷的動作,十二單衣少女叫了出來。
  「啊啊……!居然是義經八艘跳!」
  「據說牛若丸的武術是跟天狗學的。難不成妳認為專精這種教育法的我無法重現這個絕技?」
  「啊啊……不過……啊啊啊!」
  轟隆──!火勢比剛才兇猛了一倍以上。每當火焰撲空時,少女的情念就變得更為強烈。
  「想要的人越是逃跑,越是難以得到,我的火焰就會變得更強更猛!就跟激烈的情念能讓女人的身體變成大蛇,把拋棄自己的和尚連同受到神佛保護的寺廟一起燒毀一樣!」
  換句話說,只要獵物不逃跑,就會被火舌吞沒,但要是一直逃跑,火炎就會永無止盡地不斷倍增,直到總有一天追上燒死獵物為止,否則絕對不會停下。
  (我到底該怎麼突圍?)
  此時此刻,病魔與傳家應該也失去理智了。「神業鞭撻者」一邊接連做出極限的閃躲動作,不斷避開已經化為小規模火山爆發的火焰,一邊露出自嘲的笑容。
  (要是有教人怎麼應付女人的妖怪,就能輕鬆解決這個難題了。到底為什麼只有認真教人學問與武術的妖怪!)
  
  
  在稍遠的地方,另一個集團也正在自相殘殺。
  其中一方是十歲左右的少女──蘭園幸與大百足,與他們對峙的另一方不是敵人百鬼夜行,而是同樣隸屬於青行燈集團,身穿黃色迷你旗袍,披著藍色貓耳連帽外套,臉上和腳上纏著繃帶的少女──貓鬼使役者。有著角色圖案的OK繃,以及只有一隻腳穿著的過膝長襪這類可愛的裝扮,反倒讓她顯得更加詭異。
  「啊哈……啊哈哈!喂,妳也是來跟我炫耀朋友的對吧?妳想要嘲笑我這個沒朋友的傢伙,作為跟別人聊天的話題對吧?呵呵,沒關係。既然這樣,我就把這一戰變成妳人生中最棒的回憶。我會讓妳的手腳全部腐爛,只能像隻蚯蚓一樣在地上到處爬!」
  『……已經不可能對話了嗎?小幸,妳退後!那傢伙放出的貓鬼的致死性,比我的毒液還要強多了!』
  儘管覺得緊張,但大百足仍然認為蘭園幸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可是牠錯了。
  大錯特錯。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動作難以算是流暢,感覺有點卡的兩顆眼珠,靜靜地看向大百足。從利用配色與視覺錯覺徹底化妝過,甚至令人認不出「原本模樣」的少女臉龐上,散發出藏也藏不住的殺氣與狠勁。
  就像是頭靜靜鎖定獵物的野獸。
  別在側頭部的白薔薇飾品像是一朵枯萎的花,無力地輕輕搖擺。
  「…………………………………………………………………………………………………………………………………………………………………………………………………………………………………………………………………………………………………………………………………」
  『小幸?小幸!可惡,連這孩子都被迷惑了嗎!』
  忍不住叫出來後,大百足立刻想到其他答案。
  (不對,我憑什麼斷定自己沒受到影響?像這樣提防小幸,說不定就已經是讓我把小幸視為敵人的迷幻術的影響了……)
  世界變得一團混亂,讓人連是非對錯與敵人朋友都分不清楚。
  在這樣的世界裡,嬌小的少女開口了。
  
  「過來。」
  
  地面爆炸了。
  隨著大量沙塵從地下探出頭來的,是身長數公尺的巨大蜘蛛、身長遠遠超過十公尺的大蛇,以及頭上長角的巨大青蛙。牠們全都不是動物圖鑑上有記載的生物,而是跟大百足一樣的真正妖怪。
  『土蜘蛛、蟒蛇、蛤蟆……這些傢伙全是被小幸召喚出來的嗎!』
  小孩子跟妖怪原本就比較合得來。「只有小孩子能看見的妖怪」與「專門對付小孩子的妖怪」會這麼多,也是因為雙方彼此會互相吸引。就大百足看來,蘭園幸的這種特性似乎比一般人更強。
  但大百足還是頭一次看到她有自覺地運用這種特性。
  這已經跟召喚師沒兩樣了。即便蘭園幸本身毫無戰鬥力,一旦她不斷召喚出附近的妖怪,就會變成可怕的威脅。光靠一隻大百足根本應付不來。
  情況開始讓人難以預料了。
  大百足這麼想著,但更加強烈的震撼偏偏在這時候襲來。
  
  轟隆!
  黑色病魔的洪水大舉入侵,闖進蘭園幸與貓鬼使役者之間。
  身穿有如特種部隊般的漆黑戰鬥服的陰沉壯漢,並肩站在大百足身旁。
  「在這群瘋狂的傢伙之中,你似乎還算是相對理智的。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為何站在青行燈那邊。」
  『說起來有些丟臉。那位青色鬼女奪走了小幸的心智,但我……』
  話說到一半,大百足突然閉口不語。
  第一個理由,是病魔的洪水從內側被人狠狠撕裂了。站在洪水對面的貓鬼使役者正露出陰沉的笑容嚴陣以待。
  至於第二個理由──
  則是看似沉著冷靜的病魔使役者說了這句話。
  「我現在面對的敵人是誰?」
  『你說什麼?』
  「我沒有自信能一直當某人的同伴。即便我已經用病魔入侵自己的腦髓,讓身體在半自動模式下繼續戰鬥。」
  鈴……伴隨著涼爽的鈴聲,遮住雙眼的妙齡巫女從其他方向走了過來。那名男子輪流看向貓鬼使役者與巫蠱透視者這兩位強敵,毫無隱瞞地說:
  「我也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會背叛別人。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相信我,只管利用我就對了。」
  
  
  戰鬥並非只在地面進行。
  在智慧村納骨村上空也上演了一場戰鬥。
  演員是本應不存在於日本的六架隱形戰略轟炸機與一架空中預警機,以及負責保護它們的護衛戰鬥機小隊。
  這些飛機全都像是捅到蜂窩一樣陷入騷動。
  隸屬於同個勢力的軍用機彼此交戰,就連在同一架飛機裡,活人們也正大打出手。醜陋的鬥爭越演愈烈。
  最後,浩劫跨越了防線。
  其中一架轟炸機嚴重失去平衡,筆直飛往地面。不,應該是失去控制往下墜落才對。飛機不斷墜落。駕駛員們忙著互毆,就連必須趕緊拉正機體這個基本準則都拋在腦後,讓整架飛機變成了一顆炸彈。
  
  
  4
  
  「哎呀。」
  潔莉卡自始自終都是一派輕鬆。
  但我跟她正好相反。
  轟隆──!隨著這聲巨響,ㄑ字形全翼機栽進了田裡,就這樣在地上滑行好幾百公尺,最後引起了大爆炸。有別於站得直挺挺的潔莉卡,我的身體也一起被轟飛出去。當我想到摔在地上可能會很痛時,背部已經狠狠撞上地面,讓我呼吸困難。
  「咕啊……!呃啊……嗚!」
  我會神智不清,並不只是因為身體的創傷。
  飛機掉進村子裡了。精心營造出的智慧村景色被破壞得面目全非。航空汽油之類的有害物質不斷地大量撒在土壤上。
  這個村子會變得如何?
  這樣還能維持智慧村的品牌嗎!
  「主人,你沒事吧?」
  魅魔在我耳邊小聲問道。
  她抱起我的身體,用雙臂緊緊環抱住我的脖子。潔莉卡所做的好事……不,是因為我的大腦失控而引發的,那種彷彿黃昏增幅後的赤紅視野症狀稍微緩和了些。那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女人香氣,以及彷彿要將人拖進永恆黑暗的溫暖,逐漸切換成另一種感觸。
  「哈哈哈哈!不錯喔,亨利艾塔。不是充滿噁心大道理的經典,而是用另一種的慾望蓋過慾望,藉以消解他的痛楚是嗎?這種用啤酒稀釋龍舌蘭酒的做法,實在是有夠墮落,讓人心情舒爽。」
  亨利艾塔?難道這就是魅魔真正的名字?
  仔細一看,身旁的魅魔似乎正心有不甘地緊咬下唇。對惡魔來說,本名被人知道,或是從第三者口中不小心洩漏,到底具有多大的意義,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不過,這還真是叫人嫉妒。算了,反正這也是一種慾望,感覺起來還算不錯。要是妾身也像妳那麼弱小,就能充分謳歌自由了……嗯?」
  就在這時,潔莉卡皺起眉頭。
  用有如蛇蠍般的眼睛看向自己腳邊。
  定睛一看,有一隻類似小型犬的妖怪正走向潔莉卡修長的美腿。那隻眼神飄忽不定,像是喝醉酒般的妖怪……難道是脛擦嗎?
  等一下,脛擦?
  既然這傢伙在這裡,不就表示……!
  
  「(……沒錯,我就在這裡。)」
  
  從正後方傳來非常細微的聲音。
  是菱神舞嗎!
  我差點就忍不住回頭,結果被魅魔和舞同時捏了屁股。然後,她用食指輕輕劃過我的背,寫下一些文字。
  ──別回頭,否則會被發現。
  「怎麼了嗎?」
  一臉訝異的潔莉卡似乎真的沒發現舞的存在。
  起初,我還以為是因為被我的身體擋住,她才沒發現舞,但似乎不是這個樣子。
  原因無他。
  因為舞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移動到我身旁,大大地露出身體。
  然而──
  「沒什麼……只是頭很痛罷了。」
  「是嗎?太過強烈的誘惑果然是個問題。」
  ……明明沒有任何遮蔽物,但潔莉卡果然看不見舞。這已經不是消除氣息這種等級的技巧了。到底要怎麼鍛鍊,才能達到這種境界?舞害怕的事情,該不會是我的視線移動,可能會讓潔莉卡發現她本應看不見的舞的位置吧?
  膽大包天的舞把自己的存在感消除到極限,無聲無息地緩緩走向潔莉卡,然後像是在鑑賞雕刻藝術品一樣,在大惡魔身旁繞了一圈。
  既然辦得到那種事,不就可以隨便偷襲了嗎?
  那女人果然是貨真價實的怪物。我覺得好像終於看到一絲希望,但魅魔的指尖正好在此時劃過我的背。
  ──還少一張致勝王牌。
  「……」
  不會吧?
  可以自由接近到只離敵人一公分的地方。可以自由地從正面或後面偷襲。刺瞎眼睛、敲碎腦袋、刺穿心臟……這種機會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結果連舞都對付不了她嗎?
  難道就連那種怪物,都無法傷到潔莉卡分毫嗎?
  「小忍,你的身體也差不多恢復了吧?來我這裡。雖然瑪格麗特的慘叫聲很悅耳,但妾身糜爛的靈魂果然還是渴望著男人的波長。」
  要是再次被那種妖豔的手勢吸引過去,我這次恐怕真的會中風,要不然就是蜘蛛膜下腔出血。倒吞了口口水,緩緩拉開魅魔的手後,我主動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向潔莉卡。
  「對了。」
  潔莉卡一邊輕笑一邊如此問道:
  「小忍,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妾身呢?」
  ……已經被發現了嗎?
  好不容易看見的希望離我遠去,難道我連舞的存在都隱瞞不住,一切都已經完蛋了嗎!
  「看靈魂的波長就知道了。你的靈魂看見了希望。可是,那希望到底是什麼?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你開始覺得能夠擊敗妾身?哼哼,小忍,你真棒。你到底要為妾身帶來多少樂趣呢?」
  比起擔心與憎恨,話語中更多的是小孩子挑戰魔術與謎題時的愉悅。
  ──沒時間了。
  繞到我身旁的舞,用手指在我背上寫下這幾個字。
  然後她還繼續寫了幾個字。
  ……!
  對耶,如果這麼想的話──
  「喔,靈魂又激動起來了。到底是什麼事情在刺激著你的慾望呢?」
  不行。再這樣下去會被發現的。
  我得在被發現之前盡快採取行動。我需要的東西是什麼?那就是文具與潔莉卡的信賴,除此之外還有一樣。再說,如果是東方的妖怪就算了,我們對西方的惡魔並不是很了解。就算是魅魔,應該也想不到能夠擊敗顯然強過自己的潔莉卡的方法。
  不過,方法確實存在。
  只有一個辦法,能夠削弱大惡魔潔莉卡的實力。
  我無法想像這傢伙操控的大罪的影響範圍有多大。在最糟糕的情況下,躲在茅草葺頂大宅的冰室裡的妖怪們可能也正大打出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昏倒的家人們會怎麼樣?如果不能掌握住這僅有一次的機會,那個我所熟知的小小世界可能真的就再也回不來了!
  舞說時間不夠用。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必須不擇手段縮短步驟!
  「小忍,差不多該告訴妾身了吧。你找到擊敗妾身的希望了嗎?」
  正因為如此。
  我故意帶著挑釁的意味如此回答:
  「自己想。」
  「妾身說過,沒有第二次機會了。真希望你有聽懂妾身之前的警告。」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啪嘰啪嘰!
  那種彷彿大腦被當成黏土搓揉般的可怕快感再次向我襲來。
  
  
  5
  
  視野……不,所有五感都被赤紅填滿。
  三半規管似乎也壞掉了,不光是前後左右,我甚至連上下都分不出來。
  據說只要讓人戴著眼罩與耳栓躺在柔軟的床上,手腳也用金屬桶蓋住,把生物刺激降低到極限,短時間內就會無法保持自我。這個滿是赤紅的世界正是如此。就算什麼都不做,只是存在於此處,就好像快要發生完形崩壞的現象……
  
  ──小忍啊。
  
  不曉得來自何方的聲音響起。在感覺被磨耗到極限的情況下,那聲音就像是在沙漠裡徬徨許久後找到的一滴水,不可避免地滲入我的身體。
  
  ──老實回答問題,只要你願意歸順妾身,就能得到獎勵。妾身還會賜給你想要的賞賜。不知你意下如何?
  
  「賞賜……?」
  我一點都不想要那種東西。可是,如果不依靠這些話語,刺激就會消失。我會無法保持自我。出於自我保護,我說出了這句話。
  
  ──沒錯。只要你得到抗性,就能肆意玩弄妾身的肉體。主僕之別當然得分清楚,但只要不破壞這層關係,妾身隨時願意為你獻上肉體。如何?這個提議不錯吧?
  
  妳這提議的前提根本大有問題。妳的存在比毒品還要可怕。那已經不是靠努力或練習就能克服的問題,而是在生物構造上就不可能承受得住。
  
  ──嗯,既然這個提議行不通,那就用妾身的力量幫你誘拐其他女人如何?你身邊應該也有一些想要卻得不到的異性吧?
  
  景色突然扭曲變形。
  鮮豔的赤紅被抹去,我不知為何來到學校裡面。
  當我呆立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時,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
  「抱歉,明明是我叫你出來,自己卻遲到了。可是,很高興你願意等我。」
  「……惑歌?」
  我訝異地叫了出來,班上的問題兒童在胸前玩弄自己的雙手食指,紅著臉害羞了起來。
  「那個……早在願意聽從簡訊裡的要求跟我見面時,我想你應該就隱約察覺到了。不過,這種事情還是當面說清楚會比較好對吧?嗚嗚……這果然很令人緊張!可是,我不能臨陣退縮!我還沒認真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連我都知道這是哪種場面了。
  而且還知道只要我向潔莉卡屈服,得到她的力量,這件事就會變成現實。
  只不過──
  「惑歌,那是什麼……?」
  「咦,你說什麼?」
  「就是掛在妳脖子上的東西。」
  「咦……不會吧!我的脖子上沾到什麼了嗎?這明明是我人生中的關鍵時刻……啊哈哈,真是叫人傷腦筋呢!」
  這傢伙還沒發現。
  她的脖子上戴著特別粗的兇惡項圈,連接著項圈的鎖鏈無止盡延伸,長到連握著鎖鏈的人到底是誰都不曉得。
  什麼都看不見的她,露出了無比幸福的表情。
  這就是透過潔莉卡的力量得到的榮耀的「真相」。
  啊啊……
  原來只是一味接受他人的施捨,換言之就是一直被他人掠奪的夢,居然是如此殘酷且無趣。
  「不行……」
  「嗯?」
  「這樣是不行的!用這種扭曲的方法,到底能夠得到什麼!」
  
  ──為什麼不行?你明明就能確實得到想要的東西。
  
  舞台改變了。從學校教室變成校園。小渚就站在我面前,脖子上果然戴著粗項圈,上面還繫著無止盡延伸的鎖鏈。
  小渚的現任男友應該是明智才對,但那傢伙依然戴著項圈與鎖鏈。
  明智笑容滿面地從背後抓住小渚肩膀,把她推到我面前。
  「小渚說她果然還是喜歡陣內。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們決定分手。小渚就交給你了,祝你們幸福。」
  這是怎麼回事?
  「嗚呼呼。嗯,我果然還是最喜歡小忍了。雖然至今跟各式各樣的人交往過,但仔細想想才發現,我好像一直都是在他們身上找尋小忍的影子。」
  難道妳覺得我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雖說已經分手,但好歹也是前女友,我怎麼能夠把她當成忘記的課本,說拿回來就拿回來!
  
  ──你敢說自己對她連一絲留戀都沒有嗎?其實在你內心深處,也藏著與她重修舊好的想法吧。既然如此,只要利用妾身的力量,就能實現這個願望。當然還能硬是壓下那女孩的兇暴性。
  
  舞台再次改變。
  來到那間茅草葺頂大宅。
  「住手……」
  我感到一陣頭痛。在幻覺開始之前,身體就已經出現抗拒反應。
  玄關的門打開了。雙腿無視於我的意志,擅自動了起來。踏進大宅裡後,我看到好幾條鎖鏈在長長的走廊上拖行。
  我不想看。
  我或許有著那種願望。內心深處可能這麼想過。可是,我還沒出生就跟她在一起了。要是「那傢伙」用跟色情影片女主角一樣的聲音和姿態向我獻媚,我心中的某處肯定會壞掉。在看到幻覺之前,我就已經明白這點。
  門應聲打開。
  我走進大房間裡面。
  眼前是充滿溫柔與溫暖的地獄。古椿、雪女與座敷童子同時轉過頭來,脖子上戴著無法擺脫的項圈。她們露出完全喪失自我,彷彿內心只被灌進名為幸福的感情的表情,異口同聲地說──
  
  「給我住手──!」
  
  我大聲叫了出來,同時感到一陣暈眩。
  光是看到她們這麼做,我便覺得自己大受打擊。
  
  ──怎麼?跟家人做會讓你有罪惡感嗎?既然如此,那乾脆以跟你毫無瓜葛的名人為目標如何?嗯……要不然乾脆把塔羅女孩22裡的七十八個女孩全收了吧。哈哈!這種程度的事情,你應該有妄想過吧?
  
  回過神來,舞台又改變了,我早已淚流滿面。
  感覺逐漸麻痺,拒絕的話語也越來越無力。
  嘴裡越來越乾燥。
  抗拒感逐漸消失。因為人類有著名為習慣的能力。
  
  ──不光是女人。慾望這種東西是因人而異的。你不想當上實業家取得成功嗎?不想在奧運上拿下金牌嗎?不想找到能名揚四海的新發現嗎?不想變成世界最強的男人嗎?不想得到能讓全世界陷入瘋狂的歌聲嗎?
  
  不依靠自己的實力實現夢想,就等於是否定夢想。
  也等於是被人奪走實現夢想的喜悅。
  比如說,想爬上聖母峰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登頂。可是,如果為了實現他們的願望,而建造一座直達峰頂的電梯,那他們的夢想就失去意義了。
  實現夢想這件事,並不等於得到幸福。
  而這傢伙把這件事變得太過容易。她給人實現各種願望的力量,代價卻是讓所有夢想都平等地失去光彩。把「還未實現的夢想」變成「早已索然無味的東西」。
  這就像是在玩花上一百小時才能破關的RPG時,突然有人把攻略本丟給你一樣。
  即便剛開始時沒拿來看,也遲早會在某處卡關。然後只要翻開攻略本一次,就再也無法抗拒了。下次會更輕易地翻開攻略本。一次又一次。看攻略本這件事會逐漸變得理所當然,最後變成邊看邊玩。然後,本應讓人在努力遊玩一百小時後獲得感動的大作,就這樣被毫無感動地消化掉了。沒有經過努力,就算得到早就知道會得到的褒獎,也不會給人任何感動。
  我逐漸對各種事物失去興趣。
  每當我被各種事物吸引時,都能感受到內心的齒輪逐漸停止。
  明明就是甘美愉快又輕鬆的美夢,卻兇狠無比地向我露出獠牙。
  讓我心痛不已。
  
  ──想要溫暖的家庭嗎?想要充滿刺激的人生嗎?想獨佔誰也不知道的祕密嗎?想成為受眾人稱讚的人嗎?想成為能為所欲為的獨裁者嗎?妾身會實現你的一切願望。只要你發誓屈服於妾身。
  
  ……
  應該夠了吧?
  就算我不反抗,也不會有任何事情改變不是嗎?
  反正誰也無法擊敗潔莉卡不是嗎?
  只要我不反抗,她就不會對我的小小世界出手不是嗎?
  既然如此……
  
  ──對了,你覺得建立一個沒有匱乏的世界怎麼樣?只要有妾身的力量,就算要用單一價值觀重新改寫脆弱的人世,硬是打造出一切圓滿的黃金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後──
  就在我沉迷於速成的夢想,變得連那些美夢都不感興趣的時候。
  我的理智斷線了。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美夢了。
  所以──
  
  「菱神舞就躲在這裡。那傢伙正在找尋擊敗妳的機會。」
  
  就像是舉手投降一樣,我說出了這句話。
  那是連我自己聽了都想吐的無情話語。
  
  
  6
  
  眼前再次變成原本的田園風景。而我正癱坐在地上,手腳都使不上力氣。
  至於遭到背叛的菱神舞,則是被潔莉卡抓著腦袋單手吊起。
  「啊……咕哇……嗚!」
  「雖然女人的身體也派得上用場……不過總覺得有種人造物的臭味。我原本打算用這傢伙作為瑪格麗特壞掉時的備用身體,看來還是算了吧。」
  呼!伴隨著有如揮棒般的沉悶聲響,菱神舞被隨手往旁邊扔了出去。她像是打水漂的石頭一樣在河面上彈跳好幾次,飛到大老遠的地方去了。
  把人丟出去之後,潔莉卡才後悔地小聲呢喃:
  「啐,只把她的靈魂抽出來,跟怕寂寞的瑪格麗特關在一起,似乎也挺有趣的。算了,重新把她撿回來實在太麻煩了。真是的,『能讓對方確實感到恐懼,自動調整暴力的質』這樣的能力也是有好有壞嘛。」
  ……就連那個菱神舞都落得這樣的下場。
  如果不感威脅,自然也不會感興趣。
  看吧,果然還是不行不是嗎?潔莉卡不是暗算敵人的專家,不是只會趁虛而入。在她擁有的各種能力之中,有「誘惑」、「墮落」、「優越」、「敵愾」、「恐懼」和「暴力」。事情就是這麼簡單。要是她一時興起抽到「暴力」這張牌,敵人一瞬間就會被碎屍萬段。
  「話說回來,小忍,你的態度值得嘉許,妾身很滿意喔。妾身要好好獎勵你。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
  我癱坐在地上好一陣子。
  然後內心毫無起伏地說:
  「……我想再聽一次瑪格麗特的慘叫。」
  「哈哈!啊哈哈哈哈!小忍,你愛上不錯的興趣了呢!從靈魂的波長就看得出來,那不是演技,你是真心懷著想要接觸瑪格麗特的慾望。嗯,難道是因為內心的慾望被模擬了太多次,如果不是那種程度的慘劇,你就得不到刺激了嗎?」
  潔莉卡邊笑邊打了個響指。
  周圍景色突然扭曲了一塊,然後裂開來露出漆黑的黑暗。從不曉得到底有多寬廣的黑洞深處,傳來既像是細微笛聲,又像是風從岩石之間吹過,令人感到不安的「聲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實在不覺得那是從人類喉嚨發出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求救,也像是拜託別人殺掉自己的詛咒。
  「……」
  我搖搖晃晃地緩緩起身。
  為了聽得更清楚,我走向那個黑洞。
  「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來到裂縫的正前方。
  雖然我伸手扶著裂縫邊緣,探頭看向裡面,但洞裡果然太暗,完全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喀喀喀……你對身為囚徒的瑪格麗特產生興趣了嗎?話雖如此,折磨沒有肉體的靈魂需要獨特的技巧,這個妾身以後會慢慢教你的。」
  充滿怨念的聲音從地獄深處響起。
  我一邊聽著這些聲音,一邊在口中喃喃自語:
  「……ng……w……ed……f……ri……b…………s……h…………gh……s……e……」
  「什麼?等一下,那該不會是……!」
  喀鏘!
  彷彿有某個齒輪卡住一樣,潔莉卡的動作停下了。就連那對蛇蠍般的眼睛也是。
  「……我承認妳是這裡最強的傢伙,誰也敵不過妳。可是另一方面,如果不使用瑪格麗特的肉體,妳就無法得到自由。既然如此,只要運用澳洲魔女用過的技巧,就有辦法對付妳。我利用跟召喚惡魔一樣的方法,喚回瑪格麗特的靈魂,重新依附在妳身上。這麼一來,妳就會跟玩大風吹一樣,不得不滾出那具軀體了!」
  「就算是這樣,你又是從哪裡學會那種秘術的!」
  「沒錯,那不是一介高中生會知道的東西。即便是百鬼夜行,可能也不熟悉西洋的魔法。雖然魅魔也是西方的超常存在,但如果她能自己使用魔法的話,就不會被百鬼夜行追殺,也不會在我家閣樓定居了。」
  讓魅魔扶住搖搖晃晃的身體後,我笑著說道:
  「可是,這裡確實有吧?雖說沒能完全成功,卻不小心召喚出差點就能名列七宗罪的大惡魔的澳洲魔女,這裡不就有一個嗎!」
  「……難道說……」
  潔莉卡再次側耳傾聽那道有如細微笛聲般的聲音。
  那道聽起來不像人話的聲音,確實是這麼說的。
  「……必要條件會隨著日期時間與方位改變,所以詳細計算得由你負責完成,詠唱咒文時不能讓意識外放,而是要一直意識著自己的內在世界,像是要對自己的靈魂本身說話那樣,因為沒經過練習就透過特圖瓦(註:tattva,在梵文中是真理的意思)影像進行星光體投射極為困難,所以你要盡量……」
  「我丟下了一張字條。」
  面對一臉愕然的潔莉卡,我如此解釋:
  「上面寫著,我要把妳的靈魂救出來,請助我一臂之力。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獲救機會,瑪格麗特根本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反過來說,我能不能讓妳再次打開瑪格麗特的牢房大門,是計畫能否成功的關鍵。既然不管我如何隱瞞,想法都會透過靈魂的波長洩漏給妳,那就只能在東窗事發前盡快解決了!」
  菱神舞會告訴我「沒時間了」,也是因為這樣。
  然後,為了盡快與瑪格麗特取得聯絡,那傢伙故意用自己當誘餌。
  沒錯。
  要我在適當的時機舉手投降出賣菱神舞,用屈辱換取潔莉卡的信任的人,正是那傢伙自己。
  於是,門打開了。
  我丟下了字條。
  靠著現場唯一的專家的協助,我得到臨陣磨槍的「西洋術式」,挺身對抗潔莉卡。
  「……基於上述理由,無知愚昧的面紗有時會成為開啟未知大門的鑰匙。我在此任命魔女瑪格麗特•史坦荷斯的靈魂為全新的惡魔,透過這具軀體穿越大門!」
  「啊……」
  「回來吧,瑪格麗特•史坦荷斯!捨棄過去的自己,換來全新的自己吧!拋棄潔莉卡•馮•阿爾法•切里迪亞•魯米迪莉耶這個名字,就像脫過皮的蛇一樣,讓全新靈魂的光輝滿溢於肉體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磅!長在潔莉卡……不,是瑪格麗特全身上下的灰色鱗片狀物體爆裂四散。角、尾巴、翅膀……這些顯而易見的惡魔特徵全都化為純白的灰,溶解在空氣之中。有如蛇蠍般的瞳孔也變得與常人無異。
  瑪格麗特就這樣屈膝跪下,然後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妳這可惡的大眼女……!咦,我到底在做什麼?」
  「你這討厭的長舌男……!哎呀,我怎麼會咬著唐傘不放呢?」
  唐傘與提燈的爭吵也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
  不曉得百鬼夜行那些人怎麼樣了。
  然而,現在的我沒時間確認倒在地上的瑪格麗特還有沒有呼吸,也沒時間幫她蓋上衣服。
  
  「然後呢?你以為命運已經改變了嗎?」
  
  一道聲音從我背後響起。
  回頭一看,聲音的主人竟是額頭上長著刃狀獨角的青色鬼女。
  青行燈快如子彈的手刀正毫不留情地刺了過來。
  體感時間停止了。
  比起我這個手無寸鐵的人類,青行燈選擇先攻擊飛向我的魅魔,瞄準她的心窩。青行燈似乎打算先殺死較強的敵人。
  菱神舞離我們很遠。百鬼夜行還沒能回歸戰線。唐傘與提燈打從一開始就不成戰力。
  能行動的就只有我。
  即便明白無暇多想,我還是忍不住想了一下。
  思考我和魅魔誰存活下來,我們的「勝算」會比較高?
  思考到底該如何拯救可能在村子裡昏倒的惑歌和小渚、在大宅裡昏倒的家人們,還有座敷童子與雪女等人。思考在這個大惡魔潔莉卡消失的世界裡,誰能平安阻止這場戰爭。
  我想好答案。
  然後下定決心。
  
  下一瞬間,我推開魅魔的身體。
  即便我早已知道,一旦我們交換位置,自己就會被青行燈的手刀貫穿。
  
  咚──!沉悶的聲響猛然響起。
  灼熱的感覺從我的心窩一口氣通到背後。
  ……謝謝妳,潔莉卡。雖然妳真的是最糟糕的敵人,但有一件事情我得向妳道謝。因為那種醉茫茫的感覺還在,我才能克服最大的恐懼。若非如此,我應該會呆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最糟糕的狀況發生。
  被我挺身保護的魅魔睜大雙眼,露出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哈哈,原來妳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嗎?
  那表情就跟小熊玩偶在眼前被人搶走的小女孩一樣。
  不過,我這麼做是對的。
  假如魅魔被一擊秒殺的話,我也做不了什麼大事。因為「不管尋常刀劍和子彈如何攻擊,妖怪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惡魔和妖怪就不一樣了。「同樣身為超常存在的話,應該至少還有一戰之力」。
  所以──
  青行燈的右手由我負責抓住。我來給她製造不利條件。所以,魅魔,能不能請妳幫我一把?能不能為我的任性賭上性命?
  我希望妳幫我保護一切。
  幫我保護惑歌、小渚、我爸媽,還有雪女與座敷童子她們。保護我能想到的一切,還有我身旁的所有人。
  我的意識大概還能撐個十秒……不,也許是三十秒,或是一分鐘吧。不管多久都好。總之,我努力張開只剩下鐵鏽味的嘴巴,用盡剩下的力氣大叫:
  「魅魔!趁現在上啊啊啊啊啊────────────────!」
  我這條命就交給妳了。
  

  
  畢竟聽說有事情請惡魔幫忙時,都必須獻上自己的靈魂。
  事情來得比青行燈從我的胸膛拔出右手還要快上一些。
  魅魔拍動有如蝙蝠般的翅膀,用全身的力量衝向青行燈。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那傢伙」的臉。
  我沒想太多,就自然而然對那人說出這句話。
  
  抱歉,╳╳╳╳。
  看來我只能到此為止了……
  
  
  7
  
  結果到底怎麼樣了。
  其實我也不清楚。
  被青行燈猛力橫向一甩的手扔出去後,我毫無抵抗能力地滾倒在田地上。我仰躺在地上,手腳早已動彈不得。最後連眼皮都開始麻痺,思維逐漸變得混亂。我茫然地想著,難道我真的要死了嗎?
  我聽到某人踩在地上的聲音。
  那人正是不自然地垂著一隻手,喪服的右半邊染成赤紅,上面的印記也裂成兩半的祝。
  「青行燈……怎麼了?」
  光是要這麼問,我就已經用盡全力。從我嘴裡吐出的鮮血,說不定比聲音還要多。
  「魅魔……百鬼夜行……大家擺平這一切了嗎?」
  可是,祝一句話也沒說。
  就只是搖了搖頭。
  低頭看著已經連震動聲帶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的我,祝如此說道:
  「……百鬼夜行試作三九式座敷童子。我們只能靠她了。除此之外,已經沒有能改變這個最壞結局的方法了。」
  她說什麼?
  座敷童子?
  雖然她說了一堆我沒聽過的話,但座敷童子這個詞彙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那個室內派妖怪會被捲進這些事情,讓我那開了個大洞的胸口躁動不已。
  「我聽說為了從名叫吸油鬼的妖怪手中救你一命,她的力量已經在十年前左右失去了。」
  那是某個事件的核心。
  祝說出了連我都不知道的情報。
  「所以,我要請你回到過去。雖然在百鬼夜行擁有的技術之中,時間旅行靈封也還處於試作階段,但你是最接近三九式能力消失事件的真相的人。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吸油鬼和三九式改變歷史之前,原本的事件真相到底如何?我希望你能找出真相,幫忙讓三九式在不使用力量的情況下解決事件。這麼一來……」
  她就不需要在過去用掉那種名為三九式的莫名其妙力量。
  能夠在此時此刻,為了改變這種無可救藥的結局而使用力量。
  所以──
  「據說三九式十分強大,一旦發揮本領,就能創造出完全不同於現在的命運。只要使用那種力量,不管青行燈集團的計畫如何周全,我們都能百分之百扭轉戰局。」
  祝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改變過去不見得會帶來好的結果。雖然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硬是把你捲入事件的我,說這種話可能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得說。這個任務的難度恐怕遠遠超出你的想像。因為那可是當事人認為不重新改寫命運就無法解決的過去事件。萬一沒能成功解決事件,此時此刻的你可能會因為捲入歷史的改變而消滅。因為年幼的你會被名為吸油鬼的極惡致命誘發體親手殺掉。」
  可是,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
  與其讓青行燈集團毀掉我的小小世界,我寧願──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拜託你。為了守護這個世界,請助我一臂之力吧。」
  
  該怎麼做根本無須思考。
  就這樣,我決定再次面對左右自己人生的事件了。
  
  
  
  
  時間洪流的夾縫,其一
  
  
  沒人知道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在那裡是否管用。
  不光是視覺,所有五感全都被一片漆黑覆蓋,連自己的身體都感受不到,但我還是感受到了激烈的加速感。
  在這樣的過程中,有一些情報閃過腦海,像是要強制灌輸給我一樣。
  
  百鬼夜行特製的時光旅行靈封,是利用「件」這種妖怪的特性完成的。
  (雖然件是能夠百分之百正確預言不遠的未來的妖怪,但作為基準點的現在到底是「何時」,則沒有明確的定義。反過來利用這點,透過自由地重新定義「件所說的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就能前往各個時代。)
  
  回到過去的時代時,過去的人物無法認識到當事者。
  (感覺起來就類似於靈魂出竅。因此,在時光旅行的過程中,可以自由穿過門與牆壁,也不需要為吃飯與睡覺之類的生理現象煩惱。不過,還是能把這些生理現象當成興趣或娛樂來享受。)
  
  穿越到過去的時代時,當事者通常無法碰觸到過去的物品。
  (這也是因為當事者處於類似靈魂出竅的狀態,難以造成物理上的干涉。)
  
  只不過,只有一次機會能夠進行強制干涉。也就是說,可以碰得到東西。
  (從前述的兩個條件便可得知,那是一種極為特例的行動,其中蘊藏著非常大的風險。)
  
  一旦進行強制干涉,整體歷史察覺到異常後,便會把當事者送回原本的時代。
  (反過來說,改變過去的機會只有一次,只要不改變過去,就無法回到現代。由於些許小事就能讓歷史往意想不到的方向改變,所以必須謹慎地看清楚事情的因果關係。)
  
  時光旅行只保障當事者本人的安全。
  (假如當事者帶著自己之外的物品或人物,從現在回到過去,或是從過去前往未來,就得受到等同於跳躍時間長度的影響。比如說,跳躍了一百年的時間時,同行者A就會瞬間老化一百年。)
  
  難道是百鬼夜行事先把情報灌輸進我的腦袋裡了嗎?
  在搞不懂詳細原理的情況下,我只能先把意識集中在加速前進的方向上。
  十年前,名為吸油鬼的妖怪到底引發了什麼樣的事件?在那起事件中,年幼的我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還有,是否能在不使用座敷童子所擁有的「力量」的情況下解決事件?
  雖然看不到勝算,但如果我沒能達成目標,一切就結束了。
  我們將無法依靠座敷童子的「力量」,避開最糟糕的結局。
  由青行燈發起,但如今已經不曉得主導者是誰的「日本崩壞計畫」便會完成。
  所以──
  
  在意識找到方向的同時,加速感也隨之一口氣倍增。
  轟──!我的靈魂逐漸被拉往某個時間點的某個地方。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6-2 04:52 编辑

  第六章 陣內忍@真•吸油鬼篇
  
  
  1
  
  啾啾啾。我最先感受到的,是麻雀的叫聲。
  下一瞬間是光。然後純白的視野一口氣染上色彩。眼前的一切多了立體感,變成完整的景色。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就站在茅草葺頂大宅前面。
  ……這裡是我家嗎?
  雖然看起來很像,但有些地方不太一樣。比如說,庭院樹木的枝葉生長方式,跟我印象中的相差了不少,而且到處都找不到樹木模式的古椿(小)。
  這麼看來,這裡果然就是祝那傢伙所說的地方。
  這裡就是十年前的世界……?
  
  『小渚!啊哈哈,我們再玩一次吧!』
  『不要啦,小忍,人家已經累了……』
  從大宅裡傳出這樣的聲音。
  小女孩的聲音喊著「小忍」。我也必須搞懂自己過去是如何跟吸油鬼扯上關係。不管怎麼說,我都應該跟年幼的「忍」一起行動才對。畢竟雖說是回到過去,我也只有一個視點,而且無法重新來過。要是不小心看漏決定性的情報,就不曉得這趟時光旅行有何意義了。
  因為這個緣故,我把手放到玄關的門上,準備把門推開。
  「……我記得干涉的機會只有一次對吧?」
  此外,由於我正處於類似靈魂出竅的狀態,所以應該能夠直接穿過牆壁和門。
  我別過頭,畏畏縮縮地伸出手指,結果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緊閉的門扉。連一點像樣的感觸都沒有。真是不可思議。我用手指反覆刺進門裡又拔出來,最後整個身體穿過去。
  奇怪……我明明就能踩在地上啊?腦海中浮現出這個疑惑的同時,我立刻連膝蓋都陷進地面。
  糟糕,體認到這個事實的瞬間,穿透現象就發生了嗎!難不成我會就這樣筆直摔到地心?
  我拚命地一邊意識著「地板」與「地面」,一邊再次往前踏出步伐,結果就沒有繼續下沉了。看來嚴格來說我並沒有踩在地上,而是漂在空中。要是不這麼想,就會發生不得了的大事。「奇怪?那地球的自轉與公轉會對我造成影響嗎?」這種問題,我絕對不能多想。要是腦袋被這個問題困住,天曉得我會被拋飛到哪裡去。
  比起這種事,我得先確認過去的自己,也就是年幼的「小忍」人在哪裡。
  走過格局完全沒變過的走廊,我聽到客廳傳來尖銳的聲音。
  『小渚!』
  『小忍!』
  啪答答答!年約五到六歲的男孩與女孩高舉雙手,從左右兩邊跑過來,在中間的地方激烈碰撞。咚──!在發出這種聲響的同時,兩人大聲叫了出來。
  『『合體!』』
  ……這是在幹嘛?
  『啊哈哈哈哈!小渚,我們再玩一次吧!』
  『咦!不是說好這是最後一次了嗎!』
  我有好一陣子搞不清楚狀況,愣在原地發呆……我記得剛才那好像是某位搞笑藝人的表演還是什麼吧?都過了十年這麼久,我實在想不起來這到底哪裡有趣。不過,搞笑和時尚這種流行的東西,往往都是這樣不是嗎?
  話說回來……
  沒想到小時候的我真的出現了……
  相較於開心傻笑的「小忍」,穿著母親親手縫製的小紅帽套裝的小渚似乎有些累了。
  如果現在是舊相簿或家族影片的全家鑑賞會,照理來說我應該會害羞得無地自容。可是,這是怎麼回事呢?我總覺得自己和眼前景象隔著一層薄膜,一點都不覺得那是自己……
  『對了,我剛好口渴了。小渚,我們去喝點東西吧。』
  『啊,等等我啦,小忍!』
  往這邊跑過來的「小忍」穿過我的身體(?),就這樣跑到走廊上了。小渚果然也緊追在後穿過我的身體。
  『貓拳貓拳得第一!貓拳貓拳最厲害!』
  『不行啦,小忍,我媽說不能唱貓拳歌。』
  『為什麼?反正又不會被詛咒,沒關係啦。』
  『不是那種問題啦。』
  『小渚,妳很煩喔。之前唱芒果歌的時候也……』
  『……小忍,你不是發過誓嗎?說你一輩子都不會提起芒果香蕉歌的事情!』
  『咿!知……知道了啦。我不會再唱那首歌了!』
  明明是過去的自己,我卻完全猜不到他的下一步。我決定先追上去看看情況,結果在廚房看到「小忍」用雙手打開冰箱門。
  『啊!小忍,氣泡水對身體不好喔。』
  『可是氣泡水最好喝啊。』
  看來他們今天的議題似乎是瓶裝蘇打水。不過,「小忍」沒把小渚的話聽進去,把飲料倒進杯子裡,擅自喝了起來。
  『小渚要喝嗎?』
  『我……我不可能擅自從別人家的冰箱裡拿飲料喝吧!』
  『小渚也喝點什麼吧!我允許妳喝!』
  『嗚……那我不要氣泡水,我要柳橙汁。我老媽說過,要喝就喝純度百分百的。』
  ……原來那個開口就只有「我愛你」或「宰了你」,只能把人類分成「敵人」、「同伴」、「路人」和「最愛」這四種的小渚,也曾經有過能正常說話的幸福時代。等我回到原本的時代後,或許應該向她好好道歉才對。不過,要是不小心重提國中時代的那件往事,我很可能會被她順勢刺殺。
  『光是喝飲料好像不夠。對了,我記得應該還有貓咪小麵包。』
  『嗚嗚……吃貓咪小麵包感覺好可憐喔……』
  『嗯?放心啦,小渚,這樣就很容易吃了。』
  『啊──!不要撕開小貓咪的臉啦!』
  我看向冰箱門,上面用磁鐵貼著一張預定表。那似乎是網購的指定到貨日期。
  現在是十年前的三月下旬啊……
  『啊,大姊姊!妳也要喝氣泡水嗎?』
  『呀啊!有……有妖怪!好可怕……』
  「嗯?」
  ……大姊姊?
  我記得自己有一段時期叫叔叔大哥哥,但大姊姊是誰啊?這個稱呼讓我心懷疑惑,忍不住回頭望向「小忍」視線的方向。
  走進廚房裡的那人居然是──
  
  身穿紅色浴衣的……座敷童子?
  
  『小忍,碳酸飲料只能喝一杯喔。因為再過一小時就要吃午餐了。』
  『不要,我想多喝點。老闆,我要續杯!』
  『不……不行啦,小忍,怎麼可以不聽妖怪的話……』
  座敷童子從發牢騷的「小忍」手中搶走兩公升寶特瓶,把瓶蓋關上。
  『剩下的等吃飯時再喝喔,小忍。』
  『嗯,我會記住這件事的。』
  ……嗯,那個座敷童子擺出一副大姊姊的樣子,實在是讓我覺得很不習慣。她真的有過這種時代嗎?
  話說回來,妖怪果然就是妖怪,即便是在十年前,她的長相也完全沒變。跟「小忍」和小渚相較之下,就算我不想相信她是超常存在也不行。該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把相片剪下貼上直接合成一樣,明顯讓人感到不自然。
  然後,當我眺望著懶惰鬼妖怪時,至今從未有過的好奇心也開始蠢蠢欲動。現在的我能夠旁觀過去世界的一切,不會被對方發現,也不用擔心會遭受意想不到的反擊。
  嘿嘿嘿……這不就表示我能任意偷看巨乳座敷童子洗澡更衣了嗎?
  『……』
  『大姊姊,妳怎麼了?』
  「小忍」歪了歪頭,座敷童子極其不自然的視線正好對著我,讓我瞬間提高警覺,往旁邊緩緩移動。
  ……結果座敷童子居然跟著轉動脖子,視線依然緊緊盯著我!
  『應該只是錯覺……吧?』
  『嗯?』
  糟糕……這可不行。看來我還是別太得意忘形比較好。人類的規則果然對妖怪不管用。天曉得會因為什麼原因讓歷史變得如何。
  就在這時,從直接連接著廚房的客廳傳來電視機的聲響。
  『餓鬼減肥法的效果到底如何呢!這是一種以網路評價為中心,逐漸流傳開來的全新減肥法,但專家們認為其中的風險……』
  似乎有人走進客廳打開電視。由於「小忍」等人都過去了,我也只能跟著前往客廳。
  『是爺爺!爺爺手上拿的是什麼?那是信嗎?』
  『小忍爺爺,不……不好意思打擾了。』
  爺爺一邊輕輕揮手,一邊用剪刀把手上的信隨便剪碎,然後把紙屑丟進垃圾桶。
  『啊!爺爺連看都沒看就把信丟掉了!』
  『沒關係,這種東西沒必要看。』
  『大哥哥也說過,電子郵件比信還要方便。爺爺也改用電子郵件了對吧!』
  『啊……爺爺不太會用那種要按來按去的東西。一旦看著那種畫面,眼睛就會很累。』
  小小的腳步聲正往這邊接近。
  接著衝進客廳的不是家人,而是在旅行途中前來寄宿的妖怪們。長得像小孩子的是背負小鬼(註:這種妖怪跟兒啼爺一樣會叫人背他,但不會害死對方,反而會給予大量金錢),滿臉通紅的壯漢是……什麼妖怪啊?那傢伙頭上沒有角,應該不是鬼才對。
  『小忍!我聽說來這裡就能蓋妖怪印章。幫我蓋章吧!要不然背我也行!』
  『哼哼哼……我聽說妖怪印章是一流妖怪的證明。』
  妖怪印章?
  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年幼的「小忍」似乎知道。把直徑五公分左右的圓形印章拿過來後,他在妖怪們的手背上蓋了章。
  『這樣一來,你就是我朋友了。』
  『太棒了!小忍快背我啦!』
  『你也是我的妖怪朋友。』
  『哼哼哼……這就是那個傳說中從手遊變成電影的妖怪印章嗎?』
  對了,我忘記那是兒童電視節目還是雜誌的贈品了,但我還記得有過那種東西。我記得內容好像是單純捕捉妖怪朋友增加數量,沒人死掉也沒有敵人,以妖怪故事來說相當罕見……不過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嗯……為什麼小忍會穿著法被(註:這是一種男生在祭典時穿的日本傳統和服)?難道有舉辦祭典嗎?』
  『這是陣內酒廠的男子漢的證明!』
  「小忍」一邊轉身一邊這麼說。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穿著法被嗎?
  『背負小鬼是什麼樣的妖怪啊?』
  『我會叫人背我!快背我啦!』
  『柿男又是什麼妖怪?』
  『哼哼哼……你只要知道我是柿樹精的同類就行了。小忍還太小了,不需要知道那麼多。啊,是小隼!』
  『小隼!快背我啦!』
  啪答啪答啪答!妖怪們隨著響亮的腳步聲離去。雖然從走廊那邊傳來『嗚哇!你們這些變態別靠過來!』這樣的叫聲,但我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在這時,年幼的小渚在客廳裡鼓起臉頰。
  『呣……』
  『小渚,妳怎麼了?』
  『小忍!人家也要蓋印章!』
  『妳在說什麼傻話?這是妖怪印章,不能蓋在小渚手上。』
  『哼!』
  小渚氣得火冒三丈,但她養的大型聖伯納犬在這時慢慢走進客廳,大聲叫了聲「汪!」。
  小渚從掛在大型犬脖子上的小木桶裡拿出兒童手機一看。
  『啊,已經這麼晚了……快要吃午飯了,我得先回家一趟。』
  『嗯,那我送小渚回家。大哥哥說過,好男人就得把女生平安送到家裡。』
  『座敷童子啊,妳有何感想?』
  『就是因為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說些噁心的台詞耍帥,那傢伙才會活該被柿男襲擊啦。』
  因為這個緣故,「小忍」和小渚帶著聖伯納犬前往玄關。
  雖然眼前的光景讓人差點忘記,但「吸油鬼事件」應該馬上就要開始了。既然不曉得何時何地會發生什麼事情,那我也只能跟去看看了。
  鄉村的農路風光跟我習以為常的景色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妖怪的數量好像比平常還要多上一些。
  就在「小忍」等人來到位於田地正中央的十字路口時──
  『我是塗壁。』
  『呀啊!小……小忍救我!』
  『放心啦,小渚,這傢伙不會咬人。』
  有三顆眼睛的超級大狗趴在地上,完全擋住狹窄的農路。由於牠的體型就跟一輛小型巴士差不多,所以路完全被堵死了。
  『在工程車通過之前,你們就先在這裡等一下吧。』
  『這……這傢伙不是壞妖怪嗎?』
  『先幫牠蓋妖怪印章再說。』
  『……等我回到家裡,一定要先去要顆芋頭。我也要做個人類印章。』
  車子趁著這段期間通過十字路口後,有著三顆眼睛的超級大狗就像是溶入空氣般消失不見了。這傢伙簡直就是平交道嘛。
  小渚的家並非位在水田地區的一角,而是位在村子外圍的山腳下。牛與雞的叫聲響個不停……我記得她家好像是雖然規模極小,卻成功建立起超高級品牌的小型牧場。聽說那些在完全無壓力的環境裡生活的雞,生下來的蛋一顆好像可以賣到一萬日圓……
  順帶一提,此時應該還沒人知道,因為不小心在這裡的肉品加工廠撞見父母親的工作內容,導致小渚腦袋裡的螺絲鬆了半圈,會成為後來讓她練就世界三大病嬌女的虐殺技術的契機之一吧。
  『小忍再見。吃完午餐後,我們再一起玩吧。』
  『嗯,說好了喔!』
  『不能隨便亂跑,一定要直接回家喔。』
  『嗯,妳大可放心!』
  『真……真叫人擔心,我果然還是應該跟你一起回去才對……』
  要是這麼做的話就沒完沒了了,於是兩人暫且別過。「小忍」獨自一人踏上歸途。
  可是……
  『河童,你怎麼了!怎麼會在路邊變成河童乾了呢!』
  『嗚嗚……我頭頂上的盤子乾掉了。可……可以給我一點水嗎?』
  『可是水壺裡只有氣泡水耶。』
  『好……好刺激!喔喔……這種全新的快感是怎麼回事!』
  給河童蓋了印章。
  『哇哈哈哈!本大爺是土蜘蛛啦!誰也別想逼我低頭!』
  『奇怪?明明是蜘蛛,卻打扮成女生耶。』
  『因為本大爺是有本事的壞蛋,也能變成穿著十二單衣的美女!』
  『蜘蛛都是怎麼睡覺的啊?睡在吊床上嗎?也幫我做一個嘛!』
  『快……快住手!就算你拉那種地方,也不會有絲跑出來啦!』
  給土蜘蛛蓋了印章。
  『呼呼呼……在下是野箆坊!如何?怕了吧!』
  『老媽有說過,不可以因為別人的身體特徵就害怕人家。』
  『咦?呃……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這樣在下的存在意義不就沒了嗎!』
  『總之,你也是朋友。』
  給野箆坊蓋了印章。
  這小鬼才走沒幾步路,就把本來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每當在路上遇到妖怪,他就到處亂跑,結果跑到跟茅草葺頂大宅完全不同方向的路上!
  『啊!對了,我忘記幫那傢伙蓋印章了!我得趕快去幫他蓋章!』
  「不會吧……那小鬼居然跑進山裡了!」
  明明就是自己,但那孩子實在叫人擔心。話雖如此,但我能實際干涉過去的機會就只有一次,所以也不能為了這種小事浪費。
  我跟著走在荒涼山路上的「小忍」,來到海拔頂多只有三、四十公尺的地方後,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高台。感覺不像是高科技果園,平坦的地面上只有叢生的雜草,也許是為了設置小型神社或祠堂,才會在這裡預留空間吧。
  然後──
  『喂──!我來找你玩了!我也要幫你蓋妖怪印章!』
  在微風的吹拂下,環繞頭頂的樹木沙沙作響。
  在滿是雜草的高台深處,還留有一間破破爛爛的漆黑小屋。
  小屋後方有一道人影。
  從陰影中露出身體後,「那傢伙」緩緩探出頭來。
  
  蓋住整張臉,只露出嘴角,上面畫著一顆眼睛的巨大斗笠。
  農夫穿的和服,以及包覆小腿的綁腿布。
  與其說是充滿皺紋,更接近於枯枝或乾屍的手腳。
  總結來說……那傢伙是吸油鬼。
  窮凶極惡的致命誘發體。在殺死孩童這件事上無人能出其右的妖怪。
  
  『……嗚!』
  為什麼這傢伙會在這裡?
  這傢伙某一天突然出現在智慧村納骨村,引發各種事件,年幼的「小忍」也被捲入其中。難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不是這樣嗎?
  吸油鬼緩緩走了過來。
  妖怪用巨大的斗笠隱藏真面目與表情,靜靜地往「小忍」逼近。
  說出現就出現,說抓就抓,說殺就殺。在不知不覺中帶走孩童取出內臟,用烤魚鐵串穿刺火烤,藉此從人類孩童身上榨油的妖怪……吸油鬼之名由此而來。不過,沒人知道那些油被拿去做什麼了,所以是不會帶來任何教訓的妖怪。無關乎「要在天黑前回家」或「要聽父母的話」這類教訓,就只是純粹的恐懼。
  妖怪逐漸逼近。
  越來越近。
  三公尺……兩公尺……一公尺……
  「……我該怎麼做?」
  不同於單純的恐懼,而是懷著更加強烈的厭惡,我如此想著。時候到了嗎?現在就是那個「應該使用僅有一次的機會,強制介入過去」的場面嗎?沒時間猶豫了。要是我在此失敗的話,座敷童子就會使用「三九式」這種莫名其妙的力量。為了保留那股力量,用在將現代的我們捲入其中的青行燈事件中,我絕對不能失手。我必須正確利用這僅有一次的機會。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我在內心掙扎。
  下一瞬間──
  『……我不是說過了嗎?小孩子不能來這種地方。』
  巨大的斗笠依然遮著臉孔,但那傢伙確實是這麼說的。
  那聲音一點都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只為了啃食孩童內臟就到處興風作浪的怪物。
  『因為我是非常可怕的妖怪,總有一天必定會對你造成危害。』
  那是充滿智慧的男子聲音。
  也是流露出苦惱與糾結,而且感情豐富的聲音。
  『才沒有那種事呢。』
  然後──
  『放心吧!不管是任何妖怪,還是任何致命誘發體,我都絕對有辦法跟他們當朋友!我是來幫你蓋印章的,而你也會為我擔心。這代表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所以我跟你都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
  『吸油鬼,把手給我。』
  『你要做什麼?』
  『你別管那麼多,把手給我就是了!我要幫你蓋妖怪印章!』
  「小忍」硬是拉起有些不知所措的吸油鬼的手,用玩具印章蓋在手背上。
  『這樣一來,你就是我的妖怪朋友了。』
  還露出燦爛的笑容。
  在十年前的納骨村,「小忍」──過去的我確實是這麼說的。
  
  『所以,拜託別再說那種讓人難過的話。因為我們現在是真正的好朋友了!』
  
  
  2
  
  奇怪?
  我剛才到底看了什麼?
  在真正的過去,真的發生過這件事嗎?
  
  
  3
  
  結果之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回到茅草葺頂大宅跟小渚玩的「小忍」與吸油鬼也沒有更多接觸。雖然有各種妖怪擅自跑來大宅拜訪,但也沒有發生看似跟「過去事件」關係密切的事情。
  『我知道,果凍就是要透明的才帥!』
  『不對喔,小忍,果凍就是要軟軟的才可愛。』
  當兩人忙著對付零食時,話題在不知不覺中切換成寫在零食袋上的名字。
  『快看,小渚,我會用漢字寫自己的名字喔。』
  『我……我也會啊。我們今年春天就要去上學了,到時候還寫平假名就太丟臉了。』
  『忍就是刃下心!帥!可是大姊姊的名字有一大堆斜線,好難寫喔。為什麼妳的名字會那麼難寫啊?』
  『這是因為家裡當初有為即將出生的你多準備一個女生名字,後來那個名字就被我拿來借用了。』
  夕陽西下,跟小渚道別後,「小忍」突然開始吵鬧。
  『大姊姊!大姊姊!』
  『怎麼了嗎,小忍?』
  『玩具箱關不起來耶。剛才明明還能全部放進去,但現在不知為何裝不下所有玩具了。一定是不好的魔法在作祟!只能舉手投降了!』
  『小忍,跟大姊姊一起慢慢思考,該怎麼把玩具放進去好嗎?』
  於是,兩人像是在玩益智遊戲一樣,試著把橡皮球和小車車放進空間有限的玩具箱。
  ……原來她這時候還很會照顧人,後來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那種懶惰鬼妖怪?
  玩具全部收好後,似乎正好是晚餐時間了。
  桌上擺好餐盤後,臭著一張臉的「小忍」對老媽如此說道:
  『大人好卑鄙。』
  『咦!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大家明明都在吃看起來最好吃的牡蠣,就只有我不能吃。』
  『原來如此……可是,我是因為聽說讓小孩子吃生牡蠣很危險……』
  『大人就只會這麼說!我知道不能喝金色氣泡水,可是連咖啡和紅茶都不能喝實在太奇怪了。大家都說那是大人的飲料,就是不給我喝!』
  『不行喔,小忍,咖啡因也要盡量避免攝取才行。』
  『嗚嗚嗚……大姊姊幫我評評理啦!』
  被胡亂揮舞手腳的「小忍」點名後,座敷童子輕輕吐了口氣,並且如此說道:
  『是啊,大人果然很卑鄙。你要不要跟大姊姊一起去對面的佛堂吃牡蠣?』
  『啊,太卑鄙了!居然只用一句話就成功拉攏小忍!』
  『那我要用吸的!』
  雖然「小忍」抱怨個不停,但填飽肚子後,心中似乎就被幸福感填滿了。他一邊躺在榻榻米上拍打自己肚子,一邊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今天要跟老媽一起洗澡。』
  『哎呀,我是無所謂啦……』
  『老爸也要一起洗。』
  『咦!』
  『……妳那是什麼反應?難道妳不想跟老爸一起洗嗎?』
  『不,我並不討厭跟老公一起洗澡,不過年幼的小忍也在場的話就有點……該怎麼說呢,總覺得必須努力壓抑各種慾望……』
  結果「小忍」不知為何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
  『原來是我的問題嗎!原來老媽不喜歡我!』
  『什麼……!小忍,你誤會了!媽媽絕對沒有不喜歡你……!』
  『別找藉口!我已經決定今天要跟爺爺一起洗了!妳明天再來吧!』
  『嗯……?可以是可以,但爺爺的洗澡水很熱喔。』
  『奶奶也要一起洗。』
  『這樣不好吧……!』
  『連爺爺都這樣!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跟大姊姊一起洗了!』
  『真是的,只不過是洗個澡,你們這些大人也能鬧成這樣……』
  『大哥哥也要一起洗。』
  『……我絕對不要。』
  大受打擊的「小忍」終於哭了出來。他衝出客廳,跑進妖怪們聚集的佛堂。
  『嗚哇啊啊啊!九尾──!葛葉──!大家都好過分喔!他們都不跟我一起洗澡!拜託跟我一起去洗澡啦!』
  『呵呵呵。真是拿你這愛撒嬌的小子沒辦法。就由我九尾來捨命陪君子吧。』
  『喂,野狐狸,別寵別人家的孩子啦。不才在下葛葉要狠下心來,徹底教訓一下這個孩子!』
  然後兩獸一人就這樣走向浴室。
  雖說是九尾,但應該是與日本的殺生石傳說無關的種族吧?畢竟在中國這個起源地,九尾似乎是一種神獸。不過,葛葉是個體的名字,難不成那傢伙真的是「那個」葛葉?
  打開更衣室的門後,在重新把門關上之前,「小忍」淚眼婆娑地喊道:
  『大家要好好相處喔!』
  啪──!
  ……雖然發生了這些事,但我找不到任何可能跟血腥事件有關的線索。
  無法事先得知到底什麼時候會有危險也是個問題。算了,反正也不太可能就這樣過了一兩年都沒出事。
  在時針超過晚上十一點,整間大宅都熄燈,家人全部睡著後,這個問題就變得更顯著了。簡單來說──
  「無聊死了……」
  因為這種時光旅行近似於靈魂出竅,我不但能自由穿過牆壁與門,也不會被人發現,更不需要為生理現象煩惱。換句話說,我也不會想睡。考慮到「視點只有一個」,而且「無法重新來過」,就覺得這種能力似乎很方便……但在事情完全沒有進展的情況下,實在是讓人覺得很無聊。
  途中,我數次穿過「小忍」房間的紙門去看看情況,但也只看到他抱著兩隻巨大的狐狸呼呼大睡。
  『唔嗯……尾巴好軟好好摸喔……』
  『可恨啊……我絕對不會忘記這份屈辱……』
  我實在不認為看著這副光景能發現什麼重要情報。
  「……趁機重新整理一下情報吧。」
  老實說,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話雖如此,我目前知道的情報,也還沒多到必須整理的程度。
  看來在過去的世界裡,吸油鬼似乎不是突然出現。他躲在山上的破爛小屋,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然後,我跟吸油鬼早就認識了。
  吸油鬼並非二話不說就打算殺掉我,還警告我別到他那裡去。不過,在此同時他也明白自己是危險的致命誘發體。
  ……我從中推導出的答案,就是他不想殺死孩童。不,我還沒調查過那間小屋裡面。也可能是因為他有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而且還是「不能讓人看見」的邪物,才會把我趕走。
  「有必要確認一下。」
  就算在這裡等待,我也不認為「小忍」會有所行動。
  趁現在離開「小忍」身邊,再到那座山上看看情況,或許是不錯的作法。畢竟我現在完全猜不到何時何地會發生什麼事件。趁著還沒有那麼危險的時候,盡可能多收集些情報,肯定會對未來有所幫助。
  既然這麼決定,那事情就簡單了。
  不曉得是因為我真的很無聊,內心渴望著刺激,還是因為處於類似靈魂出竅的安全狀態,對於前往深夜的山上,而且還是潛伏著吸油鬼這個兇惡致命誘發體的黑暗之中這件事,我心中幾乎沒有感到抗拒。
  我離開茅草葺頂大宅,沿著農路前進。
  智慧村的夜色特別深。聽說是因為絕大多數農作物都會行光合作用,也就是受到光線的影響,一直用光線亂照農作物並非好事,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當然,因為還是要考慮到路人的安全,到處都立著跟自動門一樣附有感應器的路燈,只有在人車通過時才會發亮,但那種東西都對靈魂出竅的我毫無反應。
  在彷彿被墨水填滿的深夜農村裡,充滿著由無數星光點綴的絨毯,以及貫穿黑暗的皎潔月光。
  走進山裡後,些許寒意與溼氣便悄悄湊了上來。
  我走到那座高台。
  在平靜無風的山上,就連枝葉搖擺的聲音都不存在。時值三月下旬,還不到蟲子甦醒的時節,所以連蟲叫聲都聽不到。安靜到讓人耳朵痛的地步。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清楚聽見了那些低語聲。
  『這樣真的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嗎?』
  『九年了。根據我的計算結果,九年就能滿足條件。你將得到解放。』
  『可是,我被那名少年看見了。我想要更加確實的保證。』
  『我說過,你會成為還願神。放心吧,你都忍耐到現在了。距離期限只剩下一個星期,你一定能順利撐過去的。』
  ……什麼?他們在說什麼?
  嘶啞的老人聲音的主人八成是吸油鬼。可是,另一名年輕男子是誰?他們口中的那名少年,八成就是年幼的「小忍」,但其他話我全都聽不懂。九年、解放、期限,確實、保證……還有還願神。雖然不曉得他們在這裡做什麼,但我總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我如此想著。
  就在此時,突然有年輕女性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喂,現在是怎麼回事?我們好像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耶。』
  
  比起那道宏亮的聲音,眾人的視線同時集中過來,更是讓我的心臟猛然一跳。
  眾人談論的對象並非聲音的主人,也就是那名年輕女子。
  他們顯然意識到我的存在了。
  『嗯?阿初,那他人在哪裡?』
  『就在這裡。我現在站的地方附近。』
  『就算妳這麼說,我們也什麼都看不見……』
  我緩緩將視線移向下方。
  就在我的右小腿旁邊,有一隻小型犬正用臉頰在上面摩擦。
  這傢伙是……脛擦?
  不,雖然長得很像,但並不是總是黏在菱神舞身旁那隻。牠的說話方式偏向女性,脖子上戴著圍巾,右耳旁邊也繫著緞帶飾品。
  就在這時,正與吸油鬼交談的年輕男子朝向某處大喊。
  『樒小姐!妳有看到什麼嗎?』
  『沒看到。』
  令人驚訝的是,那道聲音是從頭頂上傳來。
  在罩住我們頭頂的綠色隧道中,有一位穿著和服的少女,坐在其中一根樹枝上。少女用粗大的注連繩繫在腰間代替腰帶,一頭長髮褪成全白,雖然長得很漂亮,卻給人可怕的感覺。因為用了獨特的綁法,那頭白髮就像是一朵神祕的巨花。胸部意外地大。晃來晃去的雙腳一絲不掛,看起來很柔軟的腳趾和腳底露出在外。有別於纖弱可憐的外表,她的一舉一動流露出剛毅的氣質,手臂沒有穿過衣袖,而是吊掛在衣襟上。
  『我的專長是戰鬥,小家子氣的調查行動和準備工作不合我的個性。』
  『哈哈,連菱神家始祖都不曉得的事情,我又怎麼可能知道呢。』
  原來她就是菱神家的始祖──
  樒。
  我不知為何有種全身冷汗直流的感覺。雖然我不確定,幾乎無異於靈魂出竅的我,到底還會不會流冷汗就是了。
  『別看著比自己差勁的人高興,難看死了。你馬上就要為人父母了,稍微改一下那種墮落的想法吧。』
  『阿初,客人還在那裡嗎?』
  『還在。妖怪應該都能隱約察覺到他的存在。不過,敏感度與精確度似乎是視種族而定的。』
  『這樣啊……』
  年輕男子愉快地小聲呢喃。
  

  
  下一瞬間,月光似乎變亮了些。也可能是雲散開了吧。
  然後,我看見了。
  吸油鬼、菱神樒、脛擦阿初……這些非比尋常的傢伙圍繞著一名身穿禮服的男子。他身上沒有那種暴發戶硬要盛裝打扮的感覺,那身禮服在他身上就跟古代貴族從肖像畫裡跳出來一樣自然。腦海中甚至會自然浮現出舊華族之類的詞彙。長達腰際的黑色秀髮只有前端綁住,復古的單片眼鏡點綴著端正的五官。也許是因為這樣……不,這傢伙左右眼的顏色不一樣嗎?而這些傢伙現在全都正確地盯著我的臉看。明明嘴巴上說看不到,眼神卻彷彿直接看穿了我的心。
  『這位客人,很高興認識你。』
  我有種心跳加快,喉嚨也變得乾渴般的錯覺。我正處於類似靈魂出竅的狀態,也沒受到任何過去人物的攻擊。我現在的心情,就跟這個大前提已經被徹底顛覆,突然被扔進關著猛獸的籠子裡一樣。
  那傢伙毫不在意我的心情,確實說了下面這句話。
  『我的名字是呪,詛呪的呪。啊,你大可直呼我的名字。因為某些緣故,我的姓氏就跟傳家的寶刀一樣。』
  然後──
  比起吸油鬼這個名字,接下來這句話的衝擊力強多了。
  男子一邊用拇指指著禮服胸口上的印記,一邊如此說道:
  
  『我就是百鬼夜行的首領。雖然不曉得詳細原理,但早在你利用那種東西時,就已經一腳踏進這個狹小的業界了吧?既然如此,那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們的名字不是嗎?』
  
  
  4
  
  回到過去的第二天。
  年幼的「小忍」一大早就在玄關大吵大鬧。
  『我不要──!』
  『不行,小忍,要是你不放手,小烏也會感到困擾吧?他們只是來這裡借住,要是一直被你抓著,就沒辦法繼續旅行了。(註:小忍口中的「小烏」其實是嬰靈蜘蛛,那是佐渡島上流傳的一種蜘蛛妖怪,會一邊發出嬰兒哭聲一邊追殺人類。)』
  雖然座敷童子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但「小忍」還是緊緊抱著妖怪不放,拚了命地搖頭。
  話說回來,那個名叫「小烏」的妖怪……
  好像是一隻全長超過兩公尺的大蜘蛛耶……
  『才沒有那種事呢!小烏還是小孩子!只會哇哇大哭!』
  『畢竟牠是死產兒與夭折嬰兒的集合體嘛。』
  『我們不能把嬰兒丟在門外不是嗎!』
  『可是,我猜牠也跟我一樣,至少超過一百歲了。好了,小忍,快點放手。』
  『嗚嗚嗚……我親!』
  啊!
  我還以為初吻這種東西通常都是獻給父母或親戚,沒想到我的初吻……居然是跟蟲子……!
  不過,「小忍」當然沒發現我受到的打擊,一邊拿出那個妖怪印章,一邊淚眼婆娑地說:
  『小烏,你聽好,我們已經是朋友了。要是遇到困難,就立刻來我家吧。我會一直等你的!』
  離情依依的感人場景結束後,時間往前推進。
  當年幼的「小忍」和小渚在寬廣的庭院裡玩耍時,今天又有其他人類客人來訪了。
  『親愛的小隼在家嗎?』
  對方是一位用髮簪盤起黑色長髮,明明還在放春假,卻穿著納骨高中冬季制服的豐滿女高中生。不過,她到底是誰啊?我只知道她是叔叔的朋友……
  順帶一提,打開玄關大門的叔叔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美女學生會長,妳吃錯藥了嗎?怎麼會用那種幼稚的方式打招呼?』
  『呼呼呼……我看到小忍和小渚在庭院裡玩耍,就忍不住想要重溫舊夢。那樣真好,我好想跟他們一起打羽毛球!喂,小隼,你可以幫我去拜託他們一下嗎?』
  然而──
  『不要,陌生女人好可怕。』
  『什麼!居然不認識我……!』
  『啊,是小忍的叔叔!打……打擾您了!』
  『什麼!叔叔……!』
  兩人都受到了打擊。
  特別是學生會長,馬上就哭了出來。
  『我……我不是陌生女人喔。我們不是曾經一起在河邊玩水嗎?當時我還拉著你的手,教你怎麼用腳打水呢。參加祭典的時候,我們還一起穿著浴衣拉著小手。參加運動會的時候,我們明明還一起在借物賽跑中拿到冠軍!看到「願意用生命來換的東西」這個題目,我立刻選擇了你,把你夾在腋下,一馬當先地衝在所有參賽者前面,但你居然……!』
  『嗯……有這回事嗎?』
  『居然完全忘記了!我看表情就知道了!哼,但我不會拘泥於已經過去的事情,不是那種器量狹小的女人。我今天就要在這裡跟你好好培養感情!』
  ……抱歉了,這位漂亮的大姊姊,即使到了十年後的今天,我還是不認識妳。還有,全校引以為豪的美女學生會長穿著燈籠褲,抱著年僅五到六歲的小男生在操場上狂奔,這樣的光景太過瘋狂,讓我實在難以想像……
  兩名高中生自然而然也拿起球拍,「小忍」跟學姊一組,小渚跟叔叔一組,變成二對二的雙打比賽。
  『這個人太漂亮了,感覺好可怕。好難親近喔。』
  『什麼!那……那我該怎麼做才好?當然,只要能跟你做好朋友,就算要我現在立刻狂吃蛋糕增胖,我也已經做好覺悟了!』
  『學姊,拜託妳別鬧了。』
  也許是故意不搶兩個小鬼的鋒頭,兩名高中生一邊悠哉地回擊,一邊開始閒話家常。
  『對了,小隼,那個問題的嚴重程度又升高了。不過,其實我並不是很確定,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罷了。』
  『是啊,我已經掌握對方末端成員的動向,很快就會展開狩獵。只不過,妳最好也檢查一下手機的GPS功能,或是防犯警報器的效果。』
  『小隼還真是辛苦。不過,或許這也是陣內酒廠的宿命吧。』
  『真是的,這一點都不好笑。雖然我也已經不是那種看到會發光的東西,就會被嚇到的乖寶寶就是了。』
  他們在說什麼?
  不明所以地歪著頭納悶的人,似乎不是只有我。
  在兩位高中生的幫助下不斷殺球的「小忍」和小渚,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什麼是會發光的東西啊?』
  『小忍,我們說的是壽司啦。我記得那種會發出銀光的魚,就是叫做這個名字。』
  『那家裡今天吃壽司嗎?哇,我超期待的!』
  在此之後……
  看到午餐吃肉醬義大利麵時,「小忍」露出死魚眼冷冷地說:
  『……我不能接受。』
  『什麼!難道小忍吃膩媽媽的料理了嗎!』
  無視於自顧自地陷入絕望的老媽,「小忍」一邊用番茄醬把嘴巴染成赤紅,一邊看向薄型電視機的螢幕。雖然螢幕上正在播放新聞節目的運動特集,但現在還是三月下旬,所以足球和棒球聯盟都還沒開始正式運作。真要說的話,這節目比較像是在介紹活動。
  『小忍,你看,爺爺他們釀的酒上電視囉。就是那瓶優勝紀念酒。』
  『妳是說,那位相撲力士手中的酒瓶嗎?』
  『說到春季賽場的慶祝活動,就一定要喝陣內酒廠的酒。除此之外……你看,那些在攝影機前面舉行破鏡儀式的棒球選手,也是用我們家的酒。球界中甚至還流傳著奇怪的傳說,據說在春訓結束時沒用「陣內」提振士氣的球團,成績就會一落千丈喔。』
  『哇……爺爺他們還真是厲害……』
  「小忍」一邊用還不太會用的叉子不斷空轉,一邊如此說道。嗯,要讓孩子繼承家業,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件特別訂做的小號法被,應該也是為了培養孩子的職業意識吧(當然,其中八成也有父母單純疼愛孩子的成分在)。畢竟「小忍」是獨生子,要是他突然說要成為搖滾明星,那事情就大條了。
  吃完午餐後,用面紙擦乾淨嘴巴的「小忍」跟座敷童子玩了起來。
  『大姊姊,看我看我!』
  『小忍,怎麼了嗎?』
  『妳看!』
  「小忍」仰躺在塌塌米上扭來扭去,等到座敷童子走過去後,便整個人抱住她的腿。
  呃……這小子在幹嘛?
  『爬樹會被罵。』
  『是啊,畢竟那很危險,還會傷到老樹。』
  『所以我要爬大姊姊!』
  於是,飯後的運動時間開始了。
  然後,過了中午,小渚又帶著聖伯納犬來玩了。
  『小……小忍,我把智多星之杖帶來了。』
  『智多星之杖是什麼?』
  『是爸爸買給我的禮物。如果有不知道用途的東西,只要揮舞這根智多星之杖,就能得到答案。智多星之杖……發動!』
  難道那是一種電子辭典嗎?正當我如此懷疑時,小渚把結合了CCD鏡頭與圖像辨識系統的玩具對準一旁的聖伯納犬。
  嗶波嗶波。電子聲結束後,手杖發出女性的合成語音。
  『地獄的守門人。兩顆哈蜜瓜。嘿咻。』
  『……』
  『……』
  露出看到網頁的奇怪自動翻譯的表情後,「小忍」和小渚就把智多星之杖丟在玄關鞋箱上面了。
  『別管那種東西了,我們來跟狗玩吧!妳覺得丟球還是丟飛盤比較好?』
  『小忍,這孩子叫我們兩種都丟喔。』
  汪汪!聖伯納犬全力搖著尾巴,表現出歡迎的態度。看著全速衝往寬廣庭院的狗狗,我碰巧看到身穿紅色浴衣的座敷童子從外廊走向後院。
  「嗯?」
  對於正在調查過去真相的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一直看著毫無變化的光景」更讓人心急的事情。為了收集所有能收集到的情報,我選擇跟蹤座敷童子。
  結果突然撞見不得了的場面。
  我看到百鬼夜行的呪先生,正背靠著大宅外牆,交叉雙臂站在那裡。
  「────!」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是來觀察妳的。』
  聽到座敷童子緊張地這麼問,呪一邊用指尖劃過單片眼鏡的邊緣,一邊悠然自得地如此回答。
  『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老實說,妳應該也對自己體內的「三九式」感到不安吧?妳在實驗尚未完成之前便逃離組織,至少超過一個世紀不曾進行維修。那東西什麼時候壞掉都不奇怪,要是壞掉了,也沒人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覺得這樣的異物,應該比X光照片上的黑影還要可怕才對。』
  『現在的你們應該也拿那東西沒轍不是嗎?』
  『那當然。對我們而言,「三九式」就是個黑盒子,既無法複製,也無法重新製造。不過,就是因為這樣,妳才大可放心。就算現在的百鬼夜行硬是抓走妳,也無法奪取其中的技術。因此,那麼做毫無意義。沒有利害關係,就是和平的明證。來,讓我們在遊樂園裡握手言和吧!』
  呪半開玩笑地伸出手,卻落了個空。
  面對依然臭著一張臉的座敷童子,呪輕輕揮了揮伸出去的手。
  『妳不肯相信嗎?』
  『一想到你們的祖先對我做過的事,我就無法相信。』
  『我想也是。』
  呪無奈地嘆了口氣。
  然後,他用拇指指著禮服胸口上,那個象徵著某種生物的印記,說了這樣的話。
  『妳是獨立於各種生態系之外的妖怪,同時也象徵著人類想像力的可怕之處。表裡合一便是百鬼夜行。這個狹小的業界有種說法,說百鬼夜行在這一百年內衰退了許多,但這種說法並不正確。正確的說法是,我們直到一百年前,都還處於瘋狂之中。到了我這一代,才總算開始試著找回本來該有的樣貌。不過,天曉得結果會是如何。因為就跟政治、軍事與社長的寶座一樣,「權力」會使人腐化,一旦嘗過手握大權的快感,就只能不斷向下沉淪了。』
  就在這時,座敷童子和呪都閉上了嘴巴。
  因為前庭突然變得吵鬧。我探頭一看,發現有一道穿著寒酸和服,既像是孩童又像是老人的嬌小人影,在庭前垂著頭。
  『小……小忍,那是名叫垢嘗的妖怪耶。』
  『為什麼不能讓這傢伙進到屋裡?氣泡水很好喝喔。你也進來喝一點嘛!』
  我記得垢嘗並不是致命誘發體,而是人畜無害的普通妖怪。可是,因為這種妖怪有著會舔食浴室水垢的特性,才會被從事飲食業的人家列為拒絕往來戶。對於把每項產品都當成超高級品牌來經營,藉以提高產品價值的智慧村來說,產品給人不乾淨的印象,就跟被人下了毒沒兩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說我的特性跟你家的特性無法相容吧。』
  『嗯……』
  「小忍」歪頭想了一下。
  『那你要在外面跟我玩嗎?放心吧,不管是什麼樣的妖怪,我都能跟他們做好朋友!』
  結果他輕而易舉就把垢嘗變成同伴了。
  光是這樣還不夠。
  『小……小忍!這孩子不是窮神嗎!』
  『沒關係啦,一起過來玩吧。』
  『小忍,那個長得像是大毛毛蟲的傢伙是什麼……咦,蠱毒?』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一起來玩就對了。』
  聽著妖怪與孩子們的打鬧聲,自稱是百鬼夜行首領的男子緩緩瞇細眼睛。
  『說到除靈或降妖除魔這種事,人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借用神佛之力的人類單方面施展法術,然後擺出得意模樣的景象,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
  『其本質應該是消除靈魂,請靈魂離開才對。那孩子名叫小忍對吧?就這層意義來說,他做的事情,其實非常接近我們的理想……就算德高望重的和尚大顯神通,就算知名武將拿著靈刀出陣討伐,也還是有無法擺平的妖怪。不過,即便是任何暴力都不管用的妖怪,也經常會在人們親切誠實的對待之下主動離去。據說,就連會讓眾人平等變窮的窮神,只要心無畏懼地主動恭迎,就會賜予人們財富。蠱毒也是一樣,那是任何護身符與結界都不管用的最強詛咒,一旦中了蠱毒,不光是本人,全家老小都會陷入破滅。可是,為了保護家人決定犧牲自己,一口氣吞下毒蟲的男子,後來卻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這樣的故事也不是沒有。』
  聲音中純粹只有羨慕。
  『現在這個狹小的業界裡,能夠做到那種事的術士和修行者,到底還剩下多少?』
  反過來說,也像是在為自己的過錯感到羞恥。
  『他們都是些只顧著得到自己想要的力量,在提升靈魂層級的同時,卻也忘記要對超常存在心懷敬畏的傢伙。他們都是些只能靠著成為超越怪物的怪物,才能克服內心恐懼的異常之人。因此,這個負面的業界擔心只要一度失速,自己就會變成地上螻蟻的食糧,只能讓異形變得更異形,像是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是一種惡性循環。老實說,我們的力量太過強大了。強大到足以讓人類滅絕好幾次。在這股力量超過我們的負荷之前,在整個業界跟氣球一樣爆炸之前,我想試著改變潮流。』
  在「過去」隨處可見的尋常光景,與「現在」這個染滿鮮血的百鬼夜行。
  ……在不知不覺中,我到底幹了什麼?
  如果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單純,那麼即便面對兇暴的妖怪,我可能也不必迎接那麼悽慘的結局……是這個意思嗎?
  『那就是你們在這個村子裡做的事嗎?』
  『那只是試金石。不過,那本來是吸油鬼獨自進行的挑戰。因為快要失敗了,我們才伸出援手從旁協助。對我們來說,那是非常有意義的嘗試。為無形的理想論賦予了具體的輪廓。很適合用來作為說服擊滅派的材料。』
  什麼?他們在說什麼?
  既然是跟吸油鬼有關的事情,就很可能對事件的核心造成影響,可是,座敷童子看起來也沒有積極想要阻止的意思。就算她是個懶惰鬼,要是發現不斷殺害幼童的可怕計畫,我相信她應該也不會有這種反應……
  『還願神……你覺得那種計劃真的會成功嗎?』
  『所謂的理想論就是這樣。不過,雖然位階天差地遠,但畢竟有藤原道真這個前例。不同於誕生自人類憎恨心的作祟神,我們要創造的是誕生自邪惡妖怪的還願神。以主動降級為代價,讓力量能夠更加穩定……如果能夠成功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就在這時──
  也許是因為人數增加,小鬼們覺得不方便繼續跟狗玩球,就直接改在前庭玩起扮家家酒。然後,在圍成一圈坐在地上聊天的團體中,「小忍」一邊使勁揮手一邊大喊。
  『果然還是把大姊姊也叫過來吧。那樣絕對比較好玩!大姊姊!』
  依然背靠著外牆的呪聳聳肩膀。
  座敷童子用食指指著他的鼻子,默默送出「絕對不准露臉」這樣的訊息,然後從暗處走向「小忍」和小渚那邊。
  「小忍」一開口就提出這樣的要求。
  『既然大姊姊最晚參加,那就演小嬰兒吧。』
  『什麼!』
  『小忍,我覺得這位妖怪姊姊可能不太適合耶……』
  『要是演跟平常一樣的角色,就算不上是扮家家酒了吧!就是要完全不一樣才好玩啊!』
  『小忍……好吧,早在讓狗演爸爸的時候,我就有不好的預感了……』
  我很好奇座敷童子會如何回應。
  忍不住跟百鬼夜行的首領一起看向前庭。
  來吧,座敷童子,讓我看看妳會怎麼回應六歲小孩的要求吧!
  
  『哇呀!哇呀!哇呀!爸爸,人家要喝奶奶啦!喝奶奶喝奶奶!』
  
  太……
  「太神啦啊啊啊啊啊──!這可是胸圍八十九公分的爆乳妖怪全力以赴的嬰兒PLAY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過,畢竟座敷童子也是因為食糧不足而被殺掉的幼兒靈魂集合體,那樣或許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
  總覺得我的雙眼似乎噴出了神祕的閃光。
  話說,雖然「小忍」天真無邪地把玩具奶瓶塞進座敷童子嘴裡,但是在旁邊看著的小渚已經完全傻住了!
  因為眼前的光景太過震撼,導致腦袋裡的迴路一時超載,讓我沒能馬上發現異狀。
  那個異狀就是──
  「啊!你居然能發現我的存在……!」
  在昨晚深夜時,他應該還只能從脛擦(女)口中得知我的存在。然而,這個名叫呪的傢伙現在卻背靠著牆壁,興致盎然地注視著我。
  『只要給我一個晚上,就足以建構出一種全新術法。別把我跟那些隨處可見的三流「靈封」業者混為一談行嗎,這位客人?』
  糟了……
  糟了糟了糟了!
  這件事會對「歷史」造成多大的影響?當然,既然我得查明真相,在「不使用座敷童子的三九式力量」的情況下解決吸油鬼事件,就必定得在某個時間點扭曲歷史,但這段短短的互動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影響?未來到底會變得怎樣……!
  『你放心,歷史也是有彈性的。也許該說是容許範圍吧。如果各種芝麻小事都會像蝴蝶效應那樣造成全體的變動,那你光是站在那裡,可能就會讓世界無止境崩壞了,不是嗎?』
  「……」
  『換句話說,只要你不主動做出過度的接觸,歷史的流向就不會改變。光是被我搭話,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控制權就只握在你手上,變數也不會越來越多。嗯,真是個充分考慮到安全性的好靈封……不過,總覺得那靈封有股跟我們一樣的味道,這點我實在是百思不解。』
  如果是現在的話,我能把自己的話語傳達出去。
  而這傢伙是最接近圍繞著吸油鬼的「過去真相」的人。
  『……其實,我很希望吸油鬼也能成為那種集團的一員。』
  就在這時,呪如此說道。
  同時還眺望著那場連窮神和蠱毒都跑去湊一腳,混亂到極點的伴家家酒。
  『可惜那傢伙跟七人法師與殺生石一樣,是只要遇見就必死無疑的妖怪,所以才需要像那樣做事前準備,洗清身上的惡業。簡單來說,這是為了讓人就算遇見他也不會死掉。』
  「……」
  就算遇見他也不會死掉?
  也就是讓致命誘發體變得不再是致命誘發體的意思嗎?
  『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一旦把目光移向更高的位階,就能找到試圖毀滅京都的怨靈昇華成天神這樣的案例。只不過,能不能不依靠奇蹟,而是透過富有再現性的人為技術達成這件事,就是完全不同層級的問題了。』
  那就是還願神。
  讓受人畏懼的存在變成神明的現象。變成儘管受人畏懼,卻也受人尊敬的存在。
  『一旦成功變成還願神,那個致命誘發體就能徹底封印自己那種會濫殺無辜的特性。此外,如果憑自己的意志解放那種特性,就能得到比普通妖怪還要強大的力量。不過,與其說是總體力量得到提升,應該說是透過精密管控減少能源損耗才對。』
  的確,只要能夠拔去怪物的獠牙,或許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要解決那種最兇殘的致命誘發體,我不明白百鬼夜行為何會如此大費周章。因為那傢伙顯然跟雪女和貓又不一樣。那可是怪物中的怪物,只想徹底殺死孩童,不光是時間旅行靈封,還想得到更進一步的力量,為此不惜將座敷童子吸收進體內。
  不過──
  『聽到吸油鬼這個名字,你心中就充滿了負面的感情。』
  呪用彷彿在試探我般的口氣如此說道。
  『如果你也跟那位小忍有著同樣的心性,對他的看法可能就會不一樣了吧。』
  
  
  5
  
  夕陽西下。
  我覺得就算繼續觀察,「小忍」那邊也不會有動靜,便決定離開茅草葺頂大宅,前往吸油鬼所在的那個山上高台。
  『以世界四大黑社會體系之一的日本分部而廣為人知的安樂會,近期似乎要舉辦大型活動,因此正受到警方關注。據說他們將進行組織的重整……』
  我只看到雜草叢生的地面與樹木蓋起的屋頂,還有破破爛爛的黑色小屋。雖然菱神樒可能正躲在某處看數位電視,但我環視周圍也還是找不到人。
  然後,在腐朽的小屋前方,兩名妖怪正在談話。
  他們分別是與呪一起行動的脛擦(女)阿初,以及用巨大斗笠遮住表情的吸油鬼。
  以下是他們的談話內容。
  『要是我有個萬一的話,到時候就麻煩你們善後了……』
  『不會有萬一的。畢竟我家老大也參與了這項計畫。』
  『但我已經看到陣內忍了。這裡明明應該不會有人過來才對……』
  『放心吧。你一直忍耐至今,已經有將近九年不曾殺過孩子了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沒有看到任何孩子。因為看到目標,我知道自己開始感到飢渴。再這樣下去的話,我並不是不可能打破「封印」襲擊孩童,所以……』
  『只剩下不到一個星期了。就算「封印」慢慢出現裂痕,只要別在期限到來前完全破裂,你就能成為還願神,再也不用殺任何人。我們不就是這麼計畫的嗎?』
  ……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吸油鬼居然害怕殺死孩童……害怕殺死過去的我?
  『更何況你根本毫無罪過。』
  『話不能這麼說。』
  『形塑出吸油鬼這種妖怪的根源,是對孩童突然失蹤這件事的恐懼……以及想要把那種事說得跟真的一樣的好奇心與邪惡願望。也就是儘管表面上喊著可怕,卻忍不住想要到處宣揚的人心。雖然怪物很可怕,但要是真有那種怪物,說不定就能讓麻煩的孩子消失,省去在孩子剛出生後抱到浴室或廁所殺掉的功夫。就是那些對虐待與拋棄孩童絲毫不以為意的垃圾父母的願望,造就了現在的你。背負著那種願望誕生的你何罪之有。』
  『那不是藉口!』
  吸油鬼大叫一聲後,現場立刻壟罩在沉默之中。
  只有綠色隧道發出枝葉摩擦的詭異聲響。
  『我很明白……』
  然後,那傢伙用有如蚊子叫般的聲音說道:
  『即便痛恨這樣的自己,我最後還是能夠理解,那些把自己變成這樣的大人的心情。理解那種討厭孩子,希望孩子乾脆消失,希望別人代替自己下手的心情!誰是原因不是重點。我實際上就是為此誕生。如果沒有我這個容器,在之後時代誕生的父母,或許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不管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我的存在可能都已經變成人們邪念的源頭!』
  『……』
  這樣的系統已經完成。而他背負了這樣的任務。
  只能當個所有人都討厭的殺人魔。
  不被允許找任何藉口,也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成為對自己的邪惡願望渾然不知之人的容器。
  這是別人對他唯一的期望。
  『所以,別相信我說的話。別相信我的靈魂。別管我如何哭喊。一旦你們覺得不行了,就在那一瞬間殺死我吧。我不想繼續背負這種職責了。我不想成為沒有思考能力,只知道成就系統的存在。不想當個在虐殺孩童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怪物……』
  吸油鬼──
  眼前這一幕顛覆了我對這個妖怪的印象。
  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誤闖進不一樣的平行世界。
  可是……
  如果這才是事實,那我過去見到的吸油鬼又是怎麼回事?為此苦惱到這種地步的致命誘發體,到底為什麼會變得那麼瘋狂?
  『你不會有問題的。』
  『……妳有什麼根據。我明明已經說過,連我都不相信自己了。』
  『我的根據是……』
  脛擦(女)稍微瞇起眼睛。
  『因為還有人願意為你來到這裡。』
  也許是為了追逐牠的視線,吸油鬼回頭看向我。
  不,不對,他的視線穿過我的身體,看向更後面的地方。我也跟著回頭一看,結果看到一道嬌小的身影。
  
  『小忍……』
  那人正是十年前應該來過這裡的我自己。
  
  『什麼……』
  儘管吸油鬼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小忍」還是笑著穿過草叢,毫無戒心地跑過去。
  『不好了!不好了!』
  「小忍」一邊胡亂揮舞雙手一邊說道:
  『聽說今天晚上吃漢堡排,老媽終於拿出真本事了!這種大事一定要告訴大家!不好了!不好了!』
  『……』
  『我老媽的漢堡排很厲害喔。上面會放荷包蛋耶!』
  這種號外報告蠢到不行。不過,其中含有只把秘密告訴好朋友這樣的意涵。而「小忍」將最兇惡的致命誘發體看成是這樣的朋友。
  有好一段時間……
  吸油鬼就這樣動也不動。
  面對獨自靜靜咬牙的妖怪,「小忍」忙碌地動個不停。
  『對了,我好像還沒幫妳蓋章。』
  『現在先別管我了。陪陪這個怕寂寞的傢伙吧。』
  『不行,大家都要在一起!這樣一來,妳也是妖怪朋友了!』
  那八成是十分遙遠的世界的故事。
  一個打從誕生那一刻就染滿鮮血的妖怪,自認絕對無法實現的遙遠故事。
  『……阿初小姐,妳知道嗎?』
  最後,吸油鬼像是在呢喃般小聲說道。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的地步。
  『即便如此,我果然還是無法不把眼前的生命視為獵物。結果我還是只能照著眾人的期望行動。儘管我明知自己越是完美成就吸油鬼傳說,那些邪惡的願望就會更輕易地被強加在我身上……!』
  那種糾結……
  那種苦惱……
  那種絕望……
  耀眼的事物不見得會成為救贖。溫柔的事物也不見得會治癒人心。在某些時候,那些事物只會成為映照出自身醜陋的殘酷鏡子。感受到這樣的痛楚,脛擦(女)緩緩嘆了口氣。
  可是,吸油鬼真的醜陋嗎?
  總而言之,就是連那些把他變成這樣的大人,他都替他們找藉口脫罪,想要獨自背負起一切不是嗎?
  在距離絕對的死只有七十公分的地方,「小忍」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嗯?你們在說什麼?是遊戲的事情嗎?』
  這就是事件的骨幹。
  可是,未來又會有怎樣的「最壞結局」在等待著我?
  到底是什麼樣的「最壞結局」,讓與這種事無緣的座敷童子不得不插手,甚至不惜使用三九式這種莫名其妙的力量,將歷史與其他事物一併扭曲?
  
  
  6
  
  我跟著「小忍」走過狹窄的農路,回到茅草葺頂大宅。
  結果碰巧撞見正要出門的叔叔。
  『大哥哥,怎麼了?你要出門嗎?』
  『是啊,小忍就乖乖待在家裡吧。一旦天色暗下來,外面可是很可怕的。』
  『嗯?可是今天吃漢堡排耶。要是大家不一起吃就太浪費了!』
  每當叔叔往離大宅有段距離的倉庫踏出一步,就會響起金屬碰撞的聲響。就在「小忍」納悶地歪著頭時,老媽緊接著跑向玄關。
  『啊──!等一下,小忍,小隼到哪裡去了!他還沒從車庫出來吧!』
  『大哥哥說他要出門。去夜遊喔,大人就是不一樣。』
  『來……來人啊!幫我在小隼殺人之前阻止他!』
  轟!伴隨著簡單明瞭的引擎聲,一輛大型電動重機從倉庫衝了出來。
  「嗯?」
  時間已經接近夜晚,「小忍」八成會一直待在屋裡吧。這麼一來,他應該就沒機會與吸油鬼接觸了。換句話說,就算我繼續觀察「小忍」的行動,也很可能只是浪費時間。懷著這樣的想法,我看準重機在地面畫出一個大圓甩尾的時候,跳上叔叔機車的後座。
  嚴格來說,我應該連地面都無法「碰到」,但是在我決定「乘坐」時,身體就緊緊黏在電動重機上了。然後,叔叔以讓人感受不到重量的技術,就這樣騎著機車在變得昏暗的農路上狂飆。
  從插在握把旁邊的手機架上的手機,傳來這樣的對話。
  其中一方是白天在家裡打羽毛球的「學姊」,但另一方那道陰沉且細微的男性聲音……到底是誰的?
  『我還以為你們會以陣內家的人為目標,小忍可能會有危險,沒想到居然連我都會受到池魚之殃。』
  『少……少囉嗦。我要確實達成目的。比起身旁滿是妖怪的小鬼,對付年長的隼更有效率吧。只要手上握有人質,就更不用怕了……』
  『真的只有這樣?其實你綁架本校引以為豪的美女學生會長,是想趁機撈一點好處對吧?如果你只把小隼這個主要目標交給那些大人,不說出還有人質的事,就能對我的身體為所欲為了喔。呼呼呼。』
  『吵死了!妳只要閉上嘴巴乖乖聽話就夠了!』
  叔叔的背影散發出我從未見過的怒氣。
  他在手機上按來按去,將螢幕切換成GPS地圖。
  然後,我這才發現那種金屬碰撞聲的真面目。原來叔叔在腰上纏了一條粗鐵鏈,還用鎖頭加以固定。
  『說到看門狗,小渚家那條聖伯納真的很可愛呢。』
  『妳說什麼……?』
  『可是你知道嗎?她父母居然替看門狗準備了警犬和軍犬的訓練課程,只要有可疑人物接近,就會立刻咬斷對方的喉嚨。光憑一把小小的摺疊刀,根本對付不了那條狗。』
  叔叔對重機動了某種手腳。
  下一瞬間,頭燈立刻熄滅,引擎聲也完全消失了。
  在不發出光線與聲音的情況下,鋼鐵野獸以超過時速六十公里的速度飛馳。
  『只不過,比起看門狗,我家那隻可能更接近於獵犬吧。呵呵,如果說他是狂犬,好像就有點太可憐了。』
  『妳到底在說什麼?看門狗?難道那條狗就躲在附近嗎!』
  『他已經來了。而且我家的狗遠比聖伯納還要凶暴,請節哀順變吧。』
  就在下一瞬間──
  
  轟磅──!
  站在農路中央的人影,被全速飛馳的重機撞飛了。
  
  『咕哇!痛……痛死我啦啊啊啊!』
  猛然飛出的人影一頭栽進休耕的水田,連爬都爬不起來,只能趴在地上痛苦哀號。
  對著讓大型電動重機甩尾轉彎的叔叔,「學姊」在黑暗中一派輕鬆地揮了揮手。
  『哈囉,小隼,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給你處理嗎?』
  『沒問題。不好意思打擾妳了。』
  『話說回來,想不到我的求救電話才打了五分鐘,你就立刻趕到,而且還毫不猶豫就全速撞飛歹徒。看來我還真是備受疼愛呢。』
  『別太得意忘形,否則我可要載妳騎到海邊,處以公路雲霄飛車之刑喔。』
  叔叔跳下重機,用雙腳踩在狹窄的農路上,然後站在高上一截的地方,睥睨著被撞飛到田裡的陰沉少年。
  在依然無法起身的情況下,那傢伙口沫橫飛地叫道:
  『我……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居然想殺了我!哈……哈哈……要是我報警的話,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喂……你怎麼沒死啊?』
  那句話既不是恐嚇,也不是怒罵。
  因為殺意表露得實在太過自然,反而嚇到了倒地不起的男子。這是雙方經驗差距造成的結果。
  學姊趕緊從旁提醒。
  『喂喂喂……不管心裡怎麼想,最好還是別說出那種殺氣騰騰的話喔。因為這或許會讓正當防衛無法成立。不過,這裡也沒有律師在場就是了。』
  『正……正當防衛!騎這種機車把人撞飛,還想說是正當防衛嗎!』
  『沒錯。』
  叔叔用不以為意的語氣如此說道。
  彷彿不管法律怎麼規定,他根本不把這傢伙的死活放在眼裡一樣。
  『所謂的正當防衛,可不是只能以自己為對象。然後,如果是使用手邊的凶器,且造成的損失小於被害者原本可能遭受的損失,刑責就能一筆勾銷。換句話說,只要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小於被小刀刺進要害的傷害,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是無罪。然後呢?你覺得這樣對嗎?跟我不一樣,還特地準備小刀,擬定了這樣的綁架計畫,你真的覺得這樣對嗎?』
  『咿……!』
  『真是個笨蛋。』
  美女學生會長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不屑地如此說道。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讓自己變成「大型犯罪組織」的走狗。』
  『不就是為了那個窮神減肥法嗎?』
  『別說出答案嘛。讓本人親口說出來不是比較有趣嗎?』
  『妳真壞……明明沒有組裝「靈封」的技術,這傢伙卻架設那種網站騙錢。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不過很遺憾的是,減肥藥也是毒品的暗語,讓「大型犯罪組織」誤以為有人要破壞市場,於是就盯上他了。不過,像這種靠著欺騙別人搜刮錢財的傢伙,我也不想同情。』
  『對方八成是這麼說的,只要你為組織做出貢獻,就能把過錯一筆勾銷。「陣內」家的酒被用於各種場合之中,像是大相撲比賽的優勝紀念酒,或是職棒的優勝祈願酒,甚至還會拿去供奉給伊勢神宮……因此,就連在黑社會之中,也有不少想要這種酒的人。例如需要喝結拜酒的「大型犯罪組織」之類的。』
  原來如此……
  爺爺和老爸當然不會把灌注自己靈魂的商品賣給那種人。畢竟他們嚴格到連讓客人酒駕回家的酒店,都會處以暫時停止交易這樣的懲罰。即便如此,還是有些人無論如何都想得到「陣內」家的酒。
  我記得之前好像在吸油鬼定居的森林中,聽到安樂會這個幫派即將舉辦大型活動的新聞。
  所以──
  『看來最近寄到我家的老式威脅信,八成也是這傢伙幹的好事吧。』
  『天曉得。小隼,先把這傢伙交給警察,之後專家就會查個水落石出了不是嗎?』
  我想起被爺爺用剪刀剪碎的那封信。
  難不成信裡的內容,就是如果不希望家人遇害,就乖乖交出「陣內」家的酒嗎?
  『不過,考慮到那些傢伙的作風,他們很可能會斷尾求生,把責任全都推給這傢伙吧。』
  聽到學生會長的可怕結論。
  明確看到自己的下場。
  讓八成是就讀同一間高中的「襲擊者」,用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猛然起身。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怎麼?還想打嗎?真是個可憐的傢伙。』
  『小刀……我的小刀呢?可惡,這裡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然後遺憾的是,只要你準備了小刀的事實存在,就算現在不在手邊,也無法改變你持有凶器的事實。正當防衛還是成立。』
  叔叔邊說邊發出鏘鏘鏘的金屬碰撞聲。
  『喂,軟腳蝦,你知道嗎?要是拿著大型柴刀或日本刀,就會違反槍砲彈藥刀械管制條例。木刀和鐵管也有機會。聽說有人在臨檢時被發現帶著雙截棍,結果也算是違反輕犯罪法。』
  聲音來自那條用鎖頭纏在腰際的粗鐵鍊。
  在把鐵鍊重新纏在自己拳頭上的同時,叔叔笑咪咪地如此說道:
  
  『不過,如果是把鐵鍊當成飾品纏在身上,就無法可罰了。明明只要全力揮舞,就會變成比金屬球棒還要可怕的凶器,你不覺得這很不可思議嗎?』
  
  唉……看來是沒救了。
  叔叔看起來很常幹這種事。不管有沒有小刀,這傢伙的命運都已經註定了。
  
  
  7
  
  順帶一提,身為今天的MVP的叔叔,在騎著電動重機把美女學生會長送回家後,才一回到家裡就被老爸和爺爺痛毆一頓,然後關到倉庫裡面了……這一連串動作就像是流水作業,有種在做例行公事的感覺。叔叔平時到底有多愛打架啊?
  把厚重的門上鎖後,老爸和爺爺說了下面這些話。
  『聽說阿刀家的女兒毫髮無傷……那傢伙做得不錯。』
  『喂,剩下的就邊喝邊聊吧。這可是最棒的下酒菜啊。在這種地方配掉就太浪費了。』
  ……真是不坦率。
  回到大宅一看,座敷童子和其他妖怪們聚在一間客房裡聊天。在場的其他妖怪還有滑頭鬼和火車。
  『對了,我這次要在那款妖怪招喚RPG出場了。』
  『哎呀,真是厲害,火車先生要主流出道了耶。』
  『妳這是在挖苦我們嗎?座敷童子和雪女不都是常客了嗎!在妖怪印章的劇場版電影中,也有出場擔任解說小姐不是嗎!』
  眾人趕緊安撫火冒三丈的滑頭鬼。
  『可是,我對角色外型有些不滿。他們把我畫得像是隻全身著火的貓。雖然我知道這樣有些不知好歹……』
  『沒辦法,畢竟妖怪的形象會隨著時代改變。像我原先可是海和尚的親戚,回過神來卻變成妖怪的總大將了。』
  『文化融合與各種妖怪之間的混淆,實在是個麻煩問題。如果把我畫得像荼吉尼的神獸那樣神聖不可侵犯,那我倒還可以接受……』
  鏘鏘──!這次換成從房間外面傳來電吉他的聲音。
  ……難不成是不良少年模式的叔叔在彈吉他?雖然我馬上這麼想到,但他現在應該還被關在倉庫裡面。於是我去看了一下,結果果然不是。佛堂裡聚集著五隻手拿樂器的狸貓,站在年幼的「小忍」面前。
  『喔耶──!今天是我們狸貓☆BAYASHI的演唱會,謝謝各位粉絲們前來參加──────!』
  『奶奶九點就睡了,只能唱到那時候喔。』
  我不知道狸貓的前腳到底是怎麼拿彈片和按弦的,但我一邊聽著狸貓們充滿魄力的演奏,一邊靜靜地思考。
  「今天大概就這樣了吧……」
  即便是在陣內家就寢後,外面的世界當然也還是會繼續運作。比如說,如果我前往吸油鬼所在的森林,或許能夠得到新情報。
  可是……
  我不認為跟百鬼夜行一起行動的吸油鬼目前是危險的存在。事件的關鍵真的在吸油鬼身上嗎?如果關鍵藏在其他地方,我很可能會錯過那個決定性的瞬間……
  今天也是一樣,我根本沒發現叔叔和那位阿刀小姐被捲入其他事件。我不想再像那樣錯過情報了。
  從明天開始,我該如何行動?「小忍」、座敷童子、陣內家、吸油鬼、百鬼夜行……到底誰才是我該重點觀察的對象?只要沒找到顯而易見的惡意與利害關係,我就無法放心。因為我很清楚,這只是一時的和平,肯定會因為某個重大事件而崩壞。
  『我好像有點想睡了……』
  『什麼────?這場演唱會才正要熱起來耶────────!』
  『乾脆就睡在這裡吧……』
  『呀啊!不要突然抱住人家啦!』
  『老大……』
  『那個既搖滾又硬派的老大竟然……』
  『咳……咳哼!不行喔,小忍,你還沒刷牙對吧?真拿你沒辦法────』
  狸貓們抬起倒地不動的「小忍」,往洗手間的方向跑走。
  到了那裡後,又發生了新的騷動。明明應該在刷牙,「小忍」卻拿到了玩具。
  『這就是男子漢的證明!』
  『小忍──你幹嘛在臉上畫小偷鬍鬚啊────?』
  『因為爺爺、老爸和大哥哥都在用刮鬍刀,這樣一來我就跟他們一樣了!』
  他拿在嘴邊刮來刮去的東西是……狀似T字剃刀的肥皂嗎?沒多久後,全身是毛的狸貓們嘴邊也被畫上小偷鬍鬚,場面變得一團混亂。
  這是個無比悠閒,有如童話故事般的世界。
  
  然而,破滅的時刻確實近了。
  未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
  
  
  8
  
  今天是我回到「過去」的第三天。
  地點是清晨的佛堂。
  面對著裝滿醋飯的木桶,「小忍」拿著幾乎被切成正方形的海苔,硬是在上面擺出一張人臉。坐在餐桌對面的是座敷童子。
  『手卷壽司真好……可以自己做就是好玩。』
  『小忍真的很喜歡這種東西呢。』
  『納豆也很難割捨。那種黏稠感真讓人受不了。』
  『嗚……我倒是不太喜歡……』
  於是,「小忍」跟座敷童子一起捲著壽司。
  『起司要有,酪梨要有,魚肉香腸也要有。』
  『小忍的手捲壽司為什麼會充滿美式風格啊?』
  『那我就把這根特製壽司獻給大姊姊吧。來,嘴巴打開。』
  『嗯,好吃。』
  早餐就這樣在邊玩邊吃中結束了。
  雖然現在還是上午,但小渚今天似乎不會來。「小忍」一邊小心避免妨礙別人打掃,一邊走向正在休息的座敷童子。
  『大姊姊有空嗎?還是在忙?』
  『小忍,怎麼了嗎?』
  『不行……妳看起來很忙……』
  『你到底怎麼了!別丟下我啊!』
  跟苦苦哀求的座敷童子糾纏在一起的「小忍」,手上拿著厚厚的繪本……不對,那好像是某種教材吧。
  「小忍」坐在座敷童子腿上後,兩人一起看起書來。
  『小狗是……汪汪!』
  『答對了。小忍,那車子呢?』
  『噗噗!』
  『答對了。接下來……那蕎麥麵呢?』
  『嗯?』
  「小忍」轉過頭,看向座敷童子的黑色長髮。
  『我知道了!蕎麥麵是唰啦唰啦!』
  『答錯了。正確答案是咻嚕咻嚕。』
  『咦……?根本就不是那樣吧。冰才是咻嚕咻嚕!』
  就在這時,爺爺把「小忍」叫過去。坐在巨乳妖怪腿上的「小忍」猛然起身,然後就這樣衝出客廳。
  座敷童子闔上教材擺在旁邊後,正在用吸塵器打掃的老媽對她如此說道。
  『果然還是爺爺、奶奶、老爸、老媽、大哥哥和大姊姊啊……』
  『嗯?』
  『……老實說,我比較希望那孩子叫我媽媽或是媽咪。』
  老媽嘟起嘴巴。
  『可是,因為他身旁的男人們說話都很粗魯,當我發現時就已經變成老媽了……而且大家都在寵小忍,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負責管教的人只剩下我。我註定得當個兇媽媽了!我也想疼愛小忍啊!他明明就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啊!』
  『我只能說,請節哀順變……好痛好痛好痛!妳用吸塵器的吸頭在吸哪裡啊!因為我說得事不關己?就真的不關我的事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轟嗡嗡嗡嗡──!伴隨著這樣的抽吸聲,老媽對妖怪展開頂級的性騷擾,卻突然歪了歪頭。
  『父親大人是在跟小忍玩嗎?我不認為他會讓小忍幫忙酒廠的工作。』
  『我也很好奇,反正現在閒閒沒事,我們就去把小忍帶回來吧。』
  座敷童子和老媽從茶室出發前往客廳,而我也跟著在走廊上前進。
  『所以我才想讓小忍變得更有禮貌。妳想想,要是小忍也像小渚那樣可愛不是很好嗎?妳應該能理解吧!』
  『好好好,這種話妳還是去跟自己老公說吧。』
  果然不出所料,那邊的工作也已經告一段落,閒閒沒事幹的爺爺正在陪「小忍」玩。
  只不過──
  
  『啊哈哈!大便吃雞雞吃大便吃雞雞吃大便──!』
  『哇哈哈哈哈!』
  
  「啊……」
  我忍不住從那副絕望的光景移開視線,正好看到站在門口的兩位女性。
  老媽跟座敷童子的眼神已經死透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快逃啊!我還來不及在心中警告爺爺,她們的手掌就已經抓住爺爺的手臂與肩膀,甚至連腦袋都不放過。
  兩位地獄裡的惡鬼露出蒙著陰影的可怕表情,只有雙眼發出金光,冷冷地說:
  『父親大人,我有話跟你說……』
  『看來得有人教你凡事都得有個限度的道理……』
  混……混帳東西!這種年紀的孩子不是都要說點黃色笑話嗎!是吧?是吧?妳們應該懂吧!雖然爺爺連忙為自己辯解,但還是被兩位女性拖走,拖過漫長的走廊,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
  對了,在陣內家七大不可思議中,我記得好像有一個就是「其實家裡某處藏有秘密的監牢」……那應該不是真的吧?應該只是用來嚇唬孩子的故事對吧?
  然後,嬌小玲瓏的奶奶露面了。
  『哎呀,小忍,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
  『爺爺被抓走了……』
  『嗯?』
  『大便。』
  『……我都明白了。是第三道門對吧?那個臭老頭……!』
  奶奶在一瞬間露出不帶一絲情感的冰冷表情,然後果然也跟著消失了。第三道門是什麼?我是不是別知道比較好?
  也許是因為閒閒沒事,被獨自留在客廳裡的「小忍」,開始跟擅自進屋的妖怪們聊了起來。
  『所謂的鬼,原本是由大陸的「鬼」與列島的「隱」結合而成,泛指所有靈異存在的詞彙。由於能劇和歌舞伎的影響,才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滿身肌肉,嘴巴跟打洞機一樣,頭上長著角,全身上下只穿著虎斑內褲的模樣。人們強加這樣的形象給我們,卻因為這樣的可怕外表,就一天到晚喊著「鬼在外」,這樣不是太過分了嗎!可惡!』
  『嗯?「鬼在外」是什麼意思啊?』
  『哎呀,你們家只喊「福在內」嗎?很好很好。』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起了。
  從客廳往走廊探頭一看,叔叔似乎正在招呼客人。
  對方是……小渚嗎?
  『啊,是小忍的叔叔!早……早安!』
  『咕……居然叫我叔叔……!』
  『多虧有叔叔的建議,我才能跑贏小忍!非常感謝您!』
  『嗚咕……又叫我叔叔……原來如此,妳是要找小忍對吧?等我一下。喂,小忍!』
  即便在天真爛漫的笑容與「叔叔」連發的雙重攻勢下,心靈受到微妙創傷,還只是高中生的叔叔依然大聲叫著「小忍」的名字。
  ……從過去的行動模式看來,「小忍」和小渚經常在寬廣的庭院裡玩耍,而且在這些傢伙玩耍的時候,都得不到重要情報。
  只不過,由「小忍」送小渚回家已經變成一種常態,當他一個人回家時,也經常到處亂跑。當然,他也會跑去吸油鬼所在的森林。
  「去那邊看看似乎也不錯……」
  在那之後,我想了一整晚。
  ……如果我正在旁觀的是「吸油鬼事件的真相」,那可以預想到的結局大致上有兩種。
  第一種,是讓吸油鬼變得無害的還願神儀式可能會失敗。
  第二種,是可能有人在說謊。
  也就是說,百鬼夜行主導的還願神儀式,其實並非是把吸油鬼變得無害的儀式,或是吸油鬼其實並非自願做這件事情。
  「……」
  百鬼夜行的那些人是不是在說謊?如果能夠確認這件事,應該有助於釐清真相才對。我已經決定今後的方針了。當然,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不懂側寫之類的技術,沒辦法從視線移動或嘴唇抖動這些小動作看穿對方的想法,但只要觀察對方感情激烈起伏時的言行,或許就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我想,在百鬼夜行那些人一起行動時,應該絕對不會露出破綻。因為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局面就跟果凍一樣不會變化。
  如果有能夠打破局面的變數,我想應該會是年幼的「小忍」吧。
  只要那傢伙跟吸油鬼說話,在他身邊鬧,不管是多小的事情,都算是「意外」。有如果凍般僵化的局面應該會因此融化,變得跟液體一樣搖擺不定。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小忍」跟吸油鬼或百鬼夜行接觸時,就是最好的機會。
  要不然就是那段時間前後。
  「小忍」出現前與出現後。「小忍」離開前與離開後。仔細觀察那些人在這些時間點的言行與態度有沒有變化,對我應該有利無弊才對。
  既然想通了,那就趕緊行動吧。
  我離開茅草葺頂大宅,在劃開田地的狹窄農路上前進。途中,我遇到疑似光纖網路業者的工程車,以及在空中飛舞的一反木棉,然後繼續往山上前進。
  今天,那名妖怪也依然佇立在腐朽的小屋前面。
  也許是因為在還願神計畫中,吸油鬼基本上只能待在同一個地方不能亂跑,只要來到這座高台,就必定能夠遇到他。
  想起原本那個神出鬼沒、絕對不會被人抓到的致命誘發體,我的心情就變得有些微妙……
  『嗨,這位客人,這麼早過來有何指教?』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是誰突然從背後向我搭話,口氣還這麼理所當然!
  我趕緊回頭一看,自稱是百鬼夜行首領,身穿禮服且戴著單片眼鏡,那個名叫呪的年輕男子,正笑咪咪地看著我。
  脛擦(女)阿初一邊無奈地嘆氣,一邊在他腳邊磨蹭。把純白頭髮綁成一朵巨花的少女──菱神樒,則坐在樹上的枝頭。雖然前天晚上太過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這傢伙的衣服上也有百鬼夜行的印記。脖子周圍也掛著……那是什麼?好像是類似樂器的東西。
  對了,先不管吸油鬼,這些傢伙到底住在哪裡啊?我從他們身上完全感覺不到生活感,只有從霧裡出現又消失在霧裡的感覺。
  『這傢伙到底在幹嘛?明明使用的技術本身高過我們,但使用者顯然很差勁。感覺就像是拿手機給笨蛋用一樣。』
  『阿初,別這麼生氣嘛。我倒是很喜歡這種人。畢竟不用面對殺意,也不用玩心計的對話,我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你啊……馬上就要為人父母了吧?不要只會在那邊傻笑,有點一家之主的樣子,提高警覺面對別人不是比較好嗎?』
  「為人父母……?」
  我忍不住如此呢喃。不知道是不是有聽到我說的話,呪有些難為情地搔搔自己的臉頰。
  『妻子已經臨盆了。老實說,她隨時都有可能生產。只不過,我對此毫無心理準備,也沒有即將為人父母的自覺。』
  『真是個差勁的丈夫。妻子明明正在痛苦,還為了工作跑來出差。』
  『因為我會怕啊!阿初!我害怕婦產科那種只有女人才懂的地方。坐在醫院長椅上等待的我,到底該做些什麼!啊啊……光是想起來,我的手指就微微顫抖!』
  『真是的,女性面對的恐懼與痛苦至少是你的十倍百倍。只是在旁邊看的男人還說那種喪氣話,實在是太難看了。』
  『就算樒小姐這麼說,我也毫無頭緒。』
  『你說那什麼傻話。菱神家的始祖本來可是個成熟美女喔。只是不老的法術效果太強,才會一天一天縮水罷了。』
  聽到這些與「百鬼夜行」完全搭不上邊的愚蠢對話,我有一瞬間表情差點軟化,但我很快就發現某個事實。
  沒錯,結局早就註定了。
  「現代」的百鬼夜行首領是祝。
  既然連年僅十歲左右的少女都被硬拱為首領,那身為她父母的這些傢伙當然已經……
  血統主義──
  信奉這種主義的團體勉強推舉新首領的理由,就只有一個。
  「……」
  『嗯?怎麼了嗎?我好像感覺到像是參加喪禮般的氣氛……』
  『看到你沒用的模樣,人家八成嚇到了吧。誰想得到百鬼夜行的首領居然會是這種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我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時候,也因為落差太大而嚇到了。』
  『那種覺得我很可怕的印象才有問題吧?我是不是應該乾脆改名成闔家平安或無病息災?』
  『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否則別人會以為你剛有孩子,就變成了個傻爸爸。』
  統率百鬼夜行的首領跟他妻子大概都會死吧。
  雖然我不曉得他們是怎麼死的,但要是過程並不和平,隨侍在側的阿初和菱神樒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這就是命運……只用這句話就割捨掉眼前的悲劇,肯定是對的。
  至少肚子裡的孩子絕對會活下來……換個樂觀的想法,肯定是對的。
  只不過……
  我身上存在著「可能性」。
  我的一句話或許會讓事情有所改變。把那句話藏在心裡,默默看著別人走向既定的死路,真的對嗎?
  自己明明為了守護日本的未來與擊敗青行燈這樣的自私理由,而下定決心干涉歷史,卻一律不准別人改變歷史。到底有誰會認為這樣的主張是對的?
  我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
  這個問題肯定誰也沒有答案。
  不過……
  就算是這樣……!
  『百鬼夜行信奉血統主義。我這一代遲早會結束,由還沒出生的那孩子繼承吧。』
  露出眺望著遠方般的眼神,呪如此說道。
  那是相信自己能親手交棒給長大後的祝的表情。
  『因此,我想在那之前替那孩子找出百鬼夜行的所有缺失與問題。我想讓那孩子放心地接手一個就算不用恐懼與暴力加以束縛,也能與超常存在共存的溫暖組織,而不是一個染滿鮮血的組織。』
  眼前這個人不是只存在於文件上的名字。
  也不是已經死去,被燒成灰燼,埋在墓碑底下的故人。
  這麼一想,我再也忍不住了。
  用不曉得別人聽不聽得見的細微聲音,我忍不住如此說道:
  「……既然這樣,那現在這樣是不行的。」
  『咦?』
  「在我所知道的未來裡,並沒有呪這個人。百鬼夜行的首領是名叫祝的十歲少女。」
  『……原來如此。』
  他並沒有明顯發出殺氣,也沒有因為害怕而亂了手腳。
  名叫呪的年輕男子只寂寞地笑了笑。
  光是聽到那個字,他應該就能明白我並不是在開玩笑。
  因為「祝」這個準備送給女兒的名字,現在應該還只存在於這傢伙的腦袋裡面。
  坐在樹上的菱神樒惡狠狠地說:
  『看吧,我果然沒說錯。暗殺計畫早就開始進行了。』
  『真是的,天真到這種地步已經算是藝術了。居然非得要等穿越時間而來的客人好心警告,才能意識到自己離死不遠。』
  『……』
  就算同伴們在耳邊吵個不停,呪還是沉默了好一陣子。
  即便與對方敵對已久,即便明確知道對方想要自己的命,那些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許仍然是「家人」吧。
  沒多久後……
  呪像是徹底想開般如此說道:
  『謝謝你。』
  我不可能知道該如何回答。
  因為我連自己的行為是否正確都無法判斷。
  『不過,你專程回到這個時代,應該不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吧?你回到這個時代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只是我的猜測。
  以呪為中心的百鬼夜行首領集團將會毀滅的預言,對這些傢伙來說應該是相當出乎意料的情報才對。可是,呪、阿初和菱神樒這三人的言行,看起來並沒有顯而易見的變化。就連與此事無關的吸油鬼也是一樣。
  可見他們果然是一個真正的團隊,其中沒有人在欺騙同伴。
  然後──
  『咦……?』
  『怎麼了嗎?』
  內心感到疑惑的我四處張望,讓呪一臉不可思議地如此問道。
  在這種時候,無法碰觸物體,也就是無法操縱手機,實在是很不方便。
  現在到底幾點了?
  我來到這裡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因為小渚會在午餐時間回自己家吃飯,所以「小忍」應該也會在這段時間出門……他今天會跑去哪裡?難道他不會過來這座高台嗎?
  不同於以往的事。偏離正軌的事。
  即便那是多麼細微的小事,我心中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沒錯。
  因為視點只有一個,而且無法重新來過。
  我說不定錯過了某個決定性的瞬間。
  「抱歉……」
  『嗯?』
  「抱歉!我有事情必須去確認一下!晚點見!」
  焦慮變成不安,不安變成恐懼,恐懼變成混亂。
  我有身體這種東西嗎?有必要移動雙腿嗎?在連這種事都不明白的情況下,我在村子裡全速奔跑,速度快到差點撞上自己的腳。
  我在途中沒有見到「小忍」。
  就這樣回到茅草葺頂大宅。
  然後,在進到屋子裡之前,就開始看到有如漣漪般的「前兆」。
  在寬廣的庭院裡,有幾隻妖怪正聚在一起談話。
  那是獨眼小僧、泥田坊與夜行先生。(註:獨眼小僧是額頭上只有一隻眼睛的妖怪,外表是個光頭的小孩子。泥田坊是住在田裡的妖怪,只有三根指頭,而且只會從田裡露出上半身。夜行先生是騎著無頭馬的獨眼妖怪,在百鬼夜行時負責帶頭)
  『唔……大家怎麼都慌慌張張的?』
  『小忍到底跑去哪裡了啊?』
  『嗯……難得我專程跑來這裡要頓飯吃,但看來今天似乎不適合做這種事。』
  心中的壓力不斷膨脹,早已超過了極限。
  為了稍微緩和心中那股非常不好的預感,我決定盡可能多收集一些情報。我沒有打開玄關大門,而是直接一頭撞過去,整個人穿過大門。
  然後……
  我聽到拿著家裡的無線電話,臉色蒼白地喊叫的老媽的聲音。
  不斷膨脹的某種感情猛然爆開。
  
  『對,是的,就跟我說的一樣,我們家從以前就有收到過威脅信。沒錯,然後今天從不認識的號碼發來了小忍的照片……還叫我們用指定的方法,把「陣內」家的天照奉納酒送過去……我們……我們一家人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我失敗了。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感想。
  我搞錯整個事件的關鍵了。關鍵就藏在與座敷童子、陣內家、吸油鬼、百鬼夜行完全無關的地方。而且我應該確實有發現蛛絲馬跡才對。
  在「大型犯罪組織」的儀式中必須用到,全日本……不,是全世界品質最好的日本酒。為了奪取那種酒,有一群人不惜綁架別人的家人。
  而那些人抓走了「小忍」。
  更何況,昨天的襲擊者不是說過了嗎?他們的目標其實是「小忍」,只是因為有妖怪礙事,才把目標換成隼。打從一開始,「小忍」就一直都是目標。
  可是,別搞錯了。在我眼前的是「吸油鬼事件的真相」。換句話說,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導火線罷了。
  而如果這就是事件的導火線,那我就能夠理解了。
  至少目前的吸油鬼還不是會胡亂傷人的傢伙。雖然不曉得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但現在應該還處於穩定的狀態。穩定到讓我完全不覺得他是一切的幕後黑手。
  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點燃這種導火線的話會怎樣?
  與其親手殺掉小孩子,不如讓專家殺了我。
  懷抱著這種願望的吸油鬼,要是知道自己寧可犧牲生命,也要保護的孩子被人抓走的話會有何反應?而且那傢伙還擁有最強的殺人技術,要是徹底驅使這樣的力量,就有機會救出那孩子的話……
  那傢伙肯定會動手。
  即便明知這會導致自己辛苦忍耐了將近九年,還得到百鬼夜行的幫助,奇蹟似的累積了許多成果,才總算快要完成的還願神儀式失敗。
  即便明知這樣的結果,會讓自己繼續當個極度危險的致命誘發體,不得不面對被百鬼夜行親手解決掉的絕望未來。
  打從一開始,他就有必死的決心。
  現在的吸油鬼根本沒有理由躊躇不前。
  「……什麼嘛。」
  可是……
  這樣的真相實在是……!
  「原來沒有人說謊,也沒有人失敗。難道那傢伙……吸油鬼真的只想捨棄自己喜愛殺人的特性,只是一個普通的妖怪嗎!」
  我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義。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能眼睜睜地看他被迫捨棄自己的可能性!
  我掉頭衝出茅草葺頂大宅。
  農路、休耕水田、水渠……躲藏在各種地方的妖怪們小聲交談,聲音傳到我耳中。
  『我是塗壁。有人看到小忍嗎?』
  『這是綁票案吧。人類社會果然可怕。明明我們天狗都已經不抓人了……』
  『那些可惡的歹徒!要是我知道他們躲在哪裡,早就揮下正義的鐵鎚了!』
  ……既然妖怪們都在談論,就表示事情已經傳開來了。天曉得消息何時會傳到山上的吸油鬼等人耳中。
  然後,當我跑到高台那邊時,遇見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那人就是帶著大型聖伯納犬的小渚。
  她不是對著呪或菱神樒,而是對著佇立在腐朽小屋旁邊的吸油鬼如此喊叫。
  『請……請你救救小忍吧!拜託幫我救救他!』
  『……』
  同時還把用家裡印表機列印出來、印有年幼「小忍」臉部照片的複印紙交給他。
  『就算讓我家的狗用鼻子追蹤,也完全找不到他!就算拜託其他妖怪,大家也都說不知道他的下落!所以,我只能拜託你了。不管是誰都好,幫忙找小忍的人越多越好!所以請你也幫幫忙吧!幫忙救出小忍!』
  『……』
  『我……我知道吸油鬼是可怕的妖怪,會亂攪我們的肚子把內臟吃掉……』
  說完,小渚在滿是雜草的地上躺成一個大字。
  她緊閉雙眼,繼續大聲喊叫。
  『既然這樣,那你就吃我的肚子吧!如果這樣你就願意幫忙救小忍,那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請你幫忙救救小忍吧!』
  我想……
  這種要求大概不合邏輯吧。
  就算求吸油鬼幫忙,也不保證絕對能救回「小忍」。就算把自己的內臟獻給會奪取孩童內臟的妖怪,也不見得能夠達成協議。
  不過,這肯定就是她用小孩子奇怪的思維模式最後推導出的答案。
  瘋狂與死亡的象徵。
  最接近赤紅與極黑的地方。
  通往世界的一切黑暗的入口。
  在小渚眼中,吸油鬼或許就是這樣的存在。她可能認為黑暗裡的一切事物,都在看門人的操控之中。因此,即便要把自己的生命獻給妖怪,她也想要從黑暗深淵救出「小忍」的命。
  『這樣啊……』
  最兇惡的致命誘發體感受到了。
  不是行動本身,而是其中蘊含的思念。
  『那我就從妳身上拿走一樣東西吧。』
  我彷彿聽到扣下扳機的聲音。
  
  『只要給我妳的眼淚就夠了。如果我救回那個名叫小忍的孩子,就能讓妳停止哭泣的話……』
  
  我有種一切都回到正軌的感覺。
  所有事情都正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辛苦累積起的一切,全都即將瓦解崩潰。即便明知如此,我還是覺得這是最正確的發展。
  說得更明白一點。
  我覺得這傢伙真是帥斃了。
  『妳能答應我嗎?』
  『咦?啊……嗯,我答應你。可是,真的只要這樣就夠了嗎?』
  『只要這樣就夠了。』
  鏘!金屬摩擦聲響起。
  回過神來,吸油鬼的雙手已經分別拿著數十根烤魚鐵串,像是扇子般攤開來。
  『承蒙關照了。雖然結果沒能成功,但我還是要感謝你們在過程中的付出。』
  然後……
  脛擦(女)阿初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真的要去?』
  『我沒理由不去。』
  秒答。
  這次換成樹上的巨花──菱神樒帶著笑意問道:
  『即便知道這會讓你九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你也要去嗎?不管有什麼樣的理由,一旦想起殺人的滋味,「封印」就會被輕易打破喔。』
  『我覺得寧願對六歲小孩見死不救,也要做出正確選擇的傢伙可怕多了。我只能說那種傢伙是正常的瘋子。』
  還是秒答。
  最後,身為百鬼夜行首領的呪如此問道:
  『別看我這樣,我也跟其他人一樣生氣。我也能利用百鬼夜行的力量,負責找尋並解決掉敵人,不見得一定得使用你的力量不是嗎?』
  『你們「遲早」會找到敵人,在「某個地方」擊敗他們吧。但是,你們來得及在陣內忍死前趕到嗎?我可是邪魔歪道中的邪魔歪道,而且比誰都懂綁架犯與殺童犯的想法。如果要及時救出陣內忍,最好的方法就是發揮……不,是回想起我的天賦。』
  呪沉默了好一陣子。
  最後,他像是要讓路般用背往旁邊的樹一靠,並且用手扶著額頭。單片眼鏡底下的眼睛流露出苦惱,他一邊使勁扯著瀏海,一邊擠出低沉的聲音。
  『……我很遺憾。』
  『一旦我回想起鮮血的滋味,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們處理了。還願神儀式恐怕會徹底失敗,不會有其他補救之道吧。既然如此,那至少用百鬼夜行的真本領確實殺掉我吧。趁著我還沒殺掉別人。』
  『吸油鬼……』
  『再說……』
  用巨大斗笠遮住臉孔的妖怪,用唯一露出的嘴巴猙獰地笑了。
  在今生的離別之際,他連一句怨言都沒有。
  『你說你跟其他人一樣生氣……但我可是完全氣瘋了。』
  噗嗡!彷彿螢幕通了電般的聲音響徹周圍。
  貼在他全身上下的破舊符咒飄了起來。不管是斗笠上、衣服上,還是皮膚上的都是。藍白色燐光燒盡成為某種「封印」的大量符咒,破壞掉拘束器。
  吸油鬼再次發揮本領。
  說出現就出現,說抓就抓,說殺就殺。
  那就是失去傳統的恐懼。
  當那種能力露出獠牙時,吸油鬼超越了三次元的限制,瞬間轉移到某個地方。
  獵人終於展開行動了。
  
  
  9
  
  在吸油鬼消失的前一刻,我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這麼做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覺得自己必須親眼見證一切。
  拜此所賜,我成功地與吸油鬼一起行動。
  那種能力說不定類似於瞬間移動。
  ──首先,吸油鬼出現在平凡無奇的農路上。
  『換作是我的話會怎麼做?雖說有著最先進的科技,但這裡基本上還是個封閉的村子。不同於大都市,路上不會有許多陌生的行人。如果有形跡可疑的外人到處徘徊,物色要綁架的對象,無論如何都會引人矚目。既然如此,那我到底該如何下手?這是胎痕嗎?』
  ──接著,吸油鬼在十字路口現身,轉頭環視周圍。
  『單純探路、掌握目標的行動模式、確認具體的綁架流程、事先演練……雖然需要長期停留在智慧村裡,但我不認為對方會住在旅館之類的地方。這麼一來,就得選用能夠同時作為移動手段與住處的大型車了。說到就算在村子裡亂跑,也不會有問題的車子,我會想到什麼?』
  ──然後,他站在自動販賣機前面。
  『在刻意打造出人口過疏景象的智慧村裡,網購十分盛行。可是,這裡沒有物流業者。因為村裡只有特定時間與特定路線能夠運送貨物,所以到處亂跑的卡車會引人矚目……那答案就是電信業者了。如果是負責維修光纖網路或快速無線通訊線路的電信業者的車子,就不需要在特定的路線上行駛。就算不斷地到處亂轉,也不會被人懷疑。他們八成用過這個自動販賣機好幾次了。能夠購買蕎麥麵和烏龍麵的自動販賣機很少見。如果要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輕易取得食物,這種自動販賣機可說是非常方便。』
  與其說是獵犬,倒不如說是精密誘導飛彈。
  每當吸油鬼找到正確答案時,全身就會散發出既不祥又沉重,彷彿壓在胃上的濃稠殺意。
  他至今一直拚命累積的「某種東西」,無可挽回地逐漸變得汙穢……
  然後──
  『找到了。』
  僅僅花了十分鐘……不,恐怕連五分鐘都不到吧。
  那是就連大人們和使用超常之力的妖怪們都找不到的綁架犯。也是帶走年幼的「小忍」,為了不被人發現所在位置而到處亂跑的電動車。更是偽裝成電信業者的工程車,還用金屬板覆蓋住所有後座車窗的獵物。
  在發現目標的同時,往四面八方發出的殺意奔流,便有了明確的方向。
  化為無形長槍的負面感情,精準地貫穿了廂型車。
  因此,早在開打之前,事情肯定就已經結束了。
  在吸油鬼實際殺過去之前,想要在結拜儀式上享用「陣內」家的最高級酒的「大型犯罪組織」手下們,就已經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了。
  但是……
  就算是這樣……
  
  轟磅──!吸油鬼還是從側面狠狠踹了廂型車一腳。
  金屬製的車身在一瞬間跟糖果箱一樣斷成兩截,前半段衝進田裡。
  乾淨俐落且無可挑剔的究極暴力就在我眼前。
  
  在那一剎那,體感時間停止流逝了。
  吸油鬼靜靜地注視著被剖成兩半的車子內部。
  『什麼……!』
  坐在後座的某人不小心叫了出來。車上還有三名刺客,其中一人把手放在「小忍」肩上。可是,在時間重新開始流逝以前,吸油鬼的雙手便快速一閃。
  兩手合計超過一百根的鐵串射了出去,填滿了狹窄的車內。除了「小忍」嬌小的身體之外,鋼鐵風暴席捲了整個空間。
  慘叫聲甚至還來不及撕裂世界。
  吸油鬼衝進車內,一把抓住「小忍」的衣領,然後就這樣踹破廂型車尾端的載貨門,有如砲彈般衝到車外。
  『哇哇哇……!』
  被放到農路上的「小忍」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臉上也沒有哭過的痕跡……難不成他根本沒發現自己被綁架嗎?
  『在這裡等我。』
  吸油鬼只丟下這句話,就走向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才停止不動的廂型車後半段。
  『嗚嗚嗚……』
  一名男子好不容易才隨著呻吟聲一起爬到車外。吸油鬼抓住他的衣領,單手把他舉起,然後猛然砸在滾倒在地的廂型車車頂上。
  『嗚哇!咳喝咳喝!咕啊……!』
  『把電話給我。我有話要跟你們家老大說。』
  『哈啊……哈啊……你以為我有可能那麼做嗎?』
  『打算盡忠到最後一刻啊……真是陳腐的行為。』
  為了讓「小忍」絕對看不到這一幕,那個怪物不但把敵人帶到車子後面,還用巨大的斗笠隱藏笑容,靜靜地如此說道:
  『……對了,你知道我這根鐵串刺著的東西是什麼嗎?就是這個柔軟的紅黑色物體。』
  『啊啊啊……』
  『我原本應該是專殺孩童的妖怪。年輕人,拜託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嘛。』
  『啊啊啊啊啊──!這……這到底是哪個內臟啊!』
  就算拿出來也不會死掉。
  既然如此,那應該就是盲腸或腎臟,也可能是再生能力強的肝臟被削下一塊了吧。
  ……不管那是什麼內臟,要是被人擺在自己眼前,就算嚇到尿出來也不奇怪。
  『我知道你很珍惜手指,但我覺得你更應該珍惜內臟。』
  『哇……哇啊啊啊!』
  『那我就再問一次吧。把電話給我。我有話要跟你們家老大說。我想……你應該不會問我自己體內到底裝了多少內臟這種蠢問題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並不介意一個一個拿出來數給你看。』
  『我……我知道了!我給你就是了!』
  從癱坐在地的手下懷裡拿出手機後,吸油鬼打開通訊錄,打電話給其中一個號碼。
  開口的第一句話,吸油鬼就毫不客氣地說:
  『你的手下失敗了。』
  『……』
  『在還沒受到更重的傷之前,趕緊收手吧。我是妖怪,而且是致命誘發體,沒有壽命這種東西。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會永遠盯著你。如果你膽敢報復,我就會立刻加倍奉還,徹底毀滅你。』
  『光是死不了,就以為能夠威脅我們安樂會嗎?暴力與恐懼可是我們吃飯的傢伙。就跟壽司店師傅不能在料理上輸給外行人一樣,只有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絕對不可能退讓。』
  『是嗎?老實說,我對你手中握有多少能使用超常之力的術士毫無興趣。但是,這可是關係到你孩子的性命,不知道這樣你還能不能相信組織裡其他人的能力?』
  『你這混帳……』
  『我說過了吧?我是妖怪,而且還是致命誘發體。如果要再多給你一點提示,就是在綁架與殺童這件事上無人能出其右的最惡劣妖怪。國外也好,火星的背面也好,不管你把孩子藏在哪裡,我都一定會找出來殺掉。就算妖怪有著基本上無法離開這個國家這樣的限制,我也會用密技加以克服……就跟你為了威脅「陣內」家而針對孩子下手一樣。』
  『……』
  『然後,私生子也好,養子也好,不管你以後有多少孩子,我都會統統殺掉。我要詛咒你的子子孫孫……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只不過,這麼一來你也不會有子孫了。那麼……告訴我答案吧?你希望全家老小都被挖出內臟後繼無人,還是乖乖收手保住小命。看你喜歡哪一邊。要知道,被吸油鬼纏上,可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喔。』
  『臭妖怪,從今以後,別以為你還能得到片刻安寧……』
  『我想,你應該也不得不撂下狠話吧。那我就當作你同意了……再提醒你一次,我會隨時盯著你。從今以後,只要你敢跟「陣內」家有一丁點瓜葛,我就會加以制裁。不是對你,但你可愛的孩子們全都會死,只因為你出了一點差錯。給我銘記在心,活在恐懼之中吧。』
  吸油鬼沒有特地切斷通話。
  把手機丟在地上後,他無情地用腳踩碎。
  「啊啊……」
  實在是太過精湛了。
  令人目不轉睛的暴力美學。
  完美無缺。即便得到這樣的成果,吸油鬼卻在寒風中呆立不動。
  然後,他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
  同時響起奇妙的聲音。
  啪擦。那是有如塑膠板裂開般的聲音。啪擦……啪擦……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無法阻擋的一連串崩壞,從看不見的地方確實改變了吸油鬼。
  一旦回想起鮮血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
  預期中的破滅降臨了。
  『嗚……』
  身體搖搖晃晃的吸油鬼不小心從斷成兩截的廂型車後方露出身體。
  進到「小忍」的視野中。
  這傢伙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就這樣走向冷汗直流,看起來很痛苦的吸油鬼。
  『怎麼了嗎?你還好吧?是不是肚子痛?』
  這一瞬間──
  噗咚!
  我彷彿聽見了吸油鬼猛烈的心跳聲。
  咯咯咯咯咯咯。討厭的聲音響個不停。吸油鬼的牙齒不停打顫。這不是因為他害怕被「小忍」看到自己行兇的痕跡。這傢伙正在拚命忍耐。
  身為吸油鬼的本能。
  名為殺死幼童的系統。
  回想起鮮血滋味的當事人,正靠著理智拚命壓抑想要殺死新目標,同時也是本來目標的衝動。
  但是,他沒能壓抑太久。
  『……嗚!』
  咚!現場響起一聲巨響。
  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吸油鬼早已消失無蹤。被獨自丟在現場的「小忍」露出不安的表情,姍姍來遲的警車警笛聲總算響起了。
  
  那傢伙總算自由了。
  說出現就出現,說抓就抓,說殺就殺。
  只有這種能力,卻能把這種能力發揮到極致的致命誘發體重出江湖了。
  
  
  10
  
  『喂,天狗,你聽說○○○的事情了嗎?』
  『只聽過些許傳聞。可是,光是聽到那傢伙的名字,就讓人覺得不舒服。那傢伙的存在毫無疑問貶低了所有○○,像那樣專門殺人的特異妖怪實在不多見。』
  『那傢伙出現了。』
  『腥風血雨要來了……恐怕又會有很多○○死去。』
  『可是,我們也對此束手無策。因為那傢伙早已跳脫出力量強弱的序列,沒辦法用尋常方法擊敗。』
  『……「吸油鬼」出現了。』
  
  
  11
  
  考慮到「小忍」還只有六歲,警方沒把他帶去鄰鎮的警察局,而是在茅草葺頂大宅裡做筆錄。
  在此同時,屋外的妖怪們也變得更吵了。
  吸油鬼出現了。
  又會有很多孩童死去。
  ……如果對整件事一無所知,恐怕就會如此以為吧。事實上,想要逃離這種本能的吸油鬼,寧願捨棄僅此一次的機會也要救出「小忍」,卻還是受到了這種誤解。
  『小忍,你真的沒事了嗎?身上有沒有會痛的地方?』
  『嗯,喝過氣泡水就沒事了。』
  「小忍」一邊對著老媽揮手一邊如此說道。比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這傢伙似乎反倒更在意眾人口中的「吸油鬼傳聞」。
  警方離開的時候,太陽已經西下了。
  只不過,他們只顧著顧慮「小忍」,似乎沒問到太多情報。
  然後──
  『聽說百鬼夜行也行動了。』
  『那看來是可以暫且放心了。那些傢伙雖然很可怕,但我不認為被他們盯上的妖怪有機會活命。如果他們能確實殺掉吸油鬼,就能平息這場騷動了。』
  『反倒是我們要小心別受到波及才行。』
  『你說得對。因為被吸油鬼惹出的風波波及而死,這樣的結局實在是太無聊了。』
  「小忍」一臉困擾地皺起眉頭。
  然後輕輕拉扯身旁爺爺的衣服,如此問道:
  『爺爺,吸油鬼是什麼啊?』
  『嗯?你不需要知道那種事。』
  爺爺難得冷冷地打斷對話。
  「小忍」又接著詢問奶奶。
  『奶奶,告訴我吸油鬼的事嘛。』
  『……那是非常可怕的妖怪。聽說最近有人在這一帶見過。小忍也絕對不能接近那種妖怪喔。』
  『……』
  「小忍」抬頭看向紅衣座敷童子的臉。
  巨乳妖怪只一臉沉痛地搖了搖頭。
  不過,這麼一來一切都結束了。
  唯一能讓吸油鬼走在正道上的還願神儀式已經徹底失敗。隨時會失控的吸油鬼會一如其「遺言」,死在百鬼夜行的呪與菱神樒手上,什麼都不留下,就跟他們事前說好的一樣。那個拯救了「小忍」,為「小忍」的未來著想的妖怪,將會在沒告訴任何人真相的情況下,獨自消失在世上。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因為我知道這只是導火線,最壞的結局必定會到來。
  
  那一天,大人們與妖怪們都沒去打擾回到兒童房的「小忍」。畢竟他是因為被捲入大人們的糾紛,才會被「大型犯罪組織」的手下們綁架。他們應該都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小忍」吧。
  不過,這麼做反而招來了惡果。
  「小忍」不是那種受到打擊就會窩在房裡的孩子。他偏偏從壁櫥裡拿出了背包,開始把地圖和手電筒之類的各種東西往裡面塞。
  彷彿正準備出門一樣。
  明明遇到了那麼可怕的事,他還打算離開安全的大宅。
  就跟蓋秘密基地一樣,那些東西其實一點實用性都沒有。
  蠟筆也拿了,零食也拿了,我猜他只是把看到的東西都往背包裡面塞。
  在這些東西之中,有一張圖畫紙。
  那只是用蠟筆和色鉛筆亂畫一通的塗鴉。不過,那對「小忍」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上面畫著跟人很像的東西,也畫著跟動物很像的東西,還畫著過去被人認為是虛構產物的東西。那個有著黑頭髮和紅衣服的不明物體,八成是座敷童子吧。其中甚至還有用黑色蠟筆塗成一團的東西,以及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
  然後,在圍成一圈的無數不明物體頭上,用歪七扭八的字寫著這麼一句話──
  
  大家都是好朋友。
  
  就只是這樣的一句話。
  不過,就算這句話毫無意義,一點實用性都沒有,對年幼的「小忍」來說,或許仍然是在生死關頭所不可或缺的東西。
  而且對「現在」的我來說也是。
  我解決了各種與「靈封」有關的事件。在這樣的過程中,我遇上了許多無比強大的怪物。吸油鬼也是,青行燈也是。這些怪物甚至已經強到人類不可能對付得了的地步。
  可是……
  即便如此……
  就只有這句話……
  果然還是無論如何都不該遺忘吧。
  『我不能猶豫……』
  把不知道能派上什麼用場的東西盡可能地塞進背包。
  『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
  硬是扣上背包扣環。
  『我要幫助妖怪朋友。』
  用手背把眼角的淚水一次擦光。
  彷彿要對抗所有說他朋友壞話的人一樣,那傢伙昂首挺胸堅定地說:
  
  『這次換我去救孤單一人的吸油鬼了。』
  
  「……………………………………………………………………………………………………………………………………………………………………………………………………………………」
  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已經隱約想像得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在百鬼夜行解決掉失控的吸油鬼前,一個人到處亂跑的「小忍」就會遇到最兇惡的致命誘發體。當時發生了某種事情,讓那個座敷童子用掉了那種名叫「三九式」的力量。
  可是……
  雖然吸油鬼很傻,但他做的事並沒有錯。雖然放走吸油鬼的百鬼夜行很殘忍,但他們的決定是出於善意。雖然「小忍」什麼事都不知道,但他的選擇比任何人都要聰明。
  然而──
  彷彿一切都被名為破滅的大洞吞噬一樣,所有善意與善行都照著預定通往「最壞的結局」。
  到底是誰不好?
  難道就不能在擊敗「大型犯罪組織」這個罪魁禍首後,故事就立刻進到圓滿結局嗎?
  『嘿咻。』
  揹著大大鼓起的背包,「小忍」偷偷溜出兒童房。小孩子墊腳尖走路的聲音,平常明明馬上就會被發現,卻只有這一天沒被大家發現……就好像這是命運的安排一樣。
  我只能跟過去看了。
  只能看著這樣的結局發生。
  年幼的「小忍」在染成一片橘色的田園風景中奔跑。這傢伙天真地以為自己絕對救得了吸油鬼。明明早就知道一切都會以失敗收場,我卻也希望這樣的奇蹟能夠發生。
  可是,我的願望不會成真。
  這種美好的結局絕對不會到來。
  因為一切都已經註定。我只不過是在觀察無法改變的過去。因為這不是眼前有著無數選項的「現在」,也不是連過程都變得混沌不明的「未來」,而是只通往一種結局的「過去」。
  所以……
  我們來到平常的那座山,與那個雜草叢生的高台。看到樹木枝葉鋪成的天花板,與破破爛爛的黑色小屋。
  在那裡……
  就在那個地方……
  
  年幼的「小忍」看到了。
  他看到全身傷痕累累,彷彿隨時都會停止虛弱喘息的吸油鬼。
  
  他的鮮血比起赤紅,更接近漆黑。
  他甚至沒辦法用雙腿站立,整個人癱向地面,只能背靠著小屋牆壁支撐身體。
  看到他那有如壞掉人偶般的站姿。
  「小忍」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大聲叫了出來,然後筆直地衝向吸油鬼。
  『糟糕……』
  將一頭白髮綁成巨花的菱神樒的聲音從樹上傳來。
  她現在並非赤手空拳。把手伸進懷裡的她,顯然握著某種東西。
  『呪,現在該怎麼辦!我的專長是「戰鬥」,沒辦法只攻擊特定目標啊!』
  『哎呀,真傷腦筋。那樒小姐先別出手吧。』
  咻轟!一道黑色旋風捲起,百鬼夜行的首領出現在旋風中央。他像是愛狗人士一樣,抱著脖子上纏著圍巾,右耳掛著緞帶的小型犬妖怪──脛擦阿初。
  發生什麼事了?
  剛才的黑色旋風……我還以為凝聚成一團了,結果居然變成了脛擦(女)的身體!
  『然後,我要把這個問題直接丟給對方……吸油鬼,你想怎麼做?』
  面對這個問題。
  生命的燈火不知道何時會熄滅的妖怪連一瞬間都沒有猶豫。
  『我的答案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後面的事就拜託你們了。我不是早就這麼說過了嗎!百鬼夜行!』
  『不可以!』
  然而……
  「小忍」大聲喊叫,蓋過了那道聲音。
  不是對吸油鬼這麼說。他背對著最兇惡的致命誘發體,大大地展開雙手,像是要保護朋友別被呪與菱神樒欺負。
  『不要欺負吸油鬼!如果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傷害他,就讓我來對付你們吧!』
  從樹上傳來清楚的咂嘴聲。
  就連抱著脛擦(女)的呪也語氣沉重地開口了。
  不是對著「小忍」,而是對著被少年保護的妖怪。
  『……我再問一次。你想怎麼做?』
  『嗚……!』
  『最正確的答案不見得就是最好的答案。就算你說不想死,即便知道那是錯的,我也覺得無所謂。』
  『那種話……我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在微弱喘氣的同時,用巨大斗笠隱藏表情的妖怪惡狠狠地說:
  『就算是現在,我也一直想要從背後刺穿那名少年!這種怪物怎麼能夠放著不管!這種邪惡怎麼能夠留在世上!動手吧,百鬼夜行。拜託你們殺了我吧─────────────!』
  每個人肯定都活在絕境之中。
  大家都思念著某人,把自己擺在第二,試著保護某種東西。
  在這種極限狀態下,百鬼夜行的首領感受到了某種意志。
  『……怎麼辦?』
  『好吧。既然那是他真正的心願,就由我來當壞人吧。』
  其實他可能想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我想活下去。我想得到幸福。就算是錯誤的,他可能也想聽到這樣的答案。
  但是,時機已經錯過了。
  因此,呪用食指輕輕抵住自己抱著的脛擦阿初的額頭。光是這樣,就讓小型犬妖怪化為漆黑的暗影。轟!發出驚人的聲響後,便準備再次消失在周圍的景色中。
  但是……
  就在牠消失的前一刻。
  
  現場響起另一道巨響。
  那是從旁邊闖入戰場的紅衣座敷童子狠狠踢飛呪的聲音。
  
  從聲音來判斷。
  那一擊的威力說不定不輸給汽車的全速衝撞。
  有如衝擊波般的巨響響起後,年輕男子的身體筆直飛進森林,折斷了兩、三棵不算細的樹,最後撞在後方的大樹樹幹上,一連串的破壞才總算結束。
  可是,一切動作並非就此停住。
  我聽到枝葉摩擦的聲音。
  當黑暗消失,小型犬重新出現時,呪若無其事地站在破壞痕跡的中心地。
  『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來找你的。』
  對於一步一步慢慢逼近的百鬼夜行首領,身穿紅色浴衣的妖怪絲毫不以為意。
  肩上扛著高枝剪代替薙刀的座敷童子眼中只有一人。
  『小忍,你想怎麼做?』
  『嗯?』
  『大人的問題不重要。人類與妖怪的規矩之後再來處理也行。現在身在此處的你,到底想要怎麼做?』
  或許根本沒有正確答案。
  或許誰也無法決定對錯。
  不過,「小忍」還是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
  『我要幫助朋友。』
  『是嗎?』
  微揚嘴角後,座敷童子大大地轉動肩上扛著的高枝剪。
  她把高枝剪尾端使勁往地面一撐,威嚇周圍的所有人,同時接著說出這句話。
  『既然已經明白自己的願望,再來就得努力去達成……你是男孩子吧?』
  『嗯!吸油鬼,我們快逃!跟我一起走吧!』
  說完,「小忍」抓住快要不支倒地的吸油鬼的手。兩人一起衝進森林之中。
  座敷童子與呪終於正面對峙。
  為了阻擋所有想要追擊的敵人,座敷童子重新擺好架式。
  『別這樣,老實說,我很感謝妳。』
  身為百鬼夜行首領的呪略顯寂寞地輕聲說道:
  『因為這種結局實在太空虛了。雖然那是合乎自然之道的最佳解答,但其中卻連一絲救贖都沒有。所以,雖然我不該對這種發展感到興奮雀躍,但這也是我發自內心的真實感想。』
  在說著這些話的同時,呪再次用指尖抵住自己抱著的小型犬妖怪的額頭。
  ……我好像有點懂了。
  脛擦原本就是會用臉頰在旅人腳邊磨蹭的妖怪。如果只有這樣的話,就只是隻人畜無害的可愛妖怪,但其根源是「在半夜的旅途中,腳邊的草叢裡可能躲藏著某種不知名東西」這種恐懼的集合體。
  呪……還真是人如其名。
  這傢伙能夠把從無形思念昇華為有形肉體的「妖怪」,在一瞬間重新分解成原本的靈異現象為己所用。
  其難度可不是結合數十或數百人的力量,才總算能利用妖怪部分特性的「靈封」所能比擬。他只靠著自己的力量,就能分解、分析、重新建構、重新利用妖怪整體的設計圖……總之,他一個人就能完美地處理這一切。
  即便是人畜無害的可愛妖怪,他也能正確讀取構成其根源的思念加以武裝,變成能夠用來作戰的兵器。
  百鬼夜行。
  君臨其上的男子。
  不管他如何裝出無能的模樣,也果然不可能從頭裝到尾……!
  『不過,感想歸感想。我這人還沒有不負責任到把故事交給別人收尾的地步。我好歹也是日本最大的超常組織的首領,妳有辦法用三九式的力量扭轉勝敗嗎?』
  『不好意思,故事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你。我們兩個配角還是一起躲在舞台的角落跳舞吧。』
  『這麼說可能不太妥當,但小忍就算了,妳真的有理由為吸油鬼做到這種地步嗎?妳應該知道跟我正面對決會有什麼下場吧?』
  『老實說,那種傢伙怎樣都好。』
  呼咻。代替薙刀的高枝剪發出怒吼。
  『……可是,小忍做出了選擇。不管是多麼兇惡的致命誘發體,他也要與之攜手共進。所以我相信小忍的話語。因為他想也不想就選擇了,你們無論如何想選也不敢選擇的道路。』
  此時的我有幾個選項。
  第一個,不用說也知道就是去追「小忍」與吸油鬼。畢竟那兩人是整個事件的核心,要是放著那對組合不管的話,實在是太過危險了。即便吸油鬼本人沒有那個意思,也很可能會就這樣殺掉「小忍」。
  第二個,就是在這裡旁觀座敷童子與百鬼夜行的死鬥。雖然「小忍」與吸油鬼是個問題,但座敷童子體內那種名為「三九式」的奇妙力量也是一個重要關鍵。在她使用那種力量前解決「過去的事件」,把本應在當時用掉的「三九式」保留下來,用來解決在「現代」發生的青行燈集團襲擊事件。這應該是我的首要任務才對。
  「哪一邊……」
  我環視周圍。
  視點只有一個,而且無法重新來過。
  「我到底該選擇哪一邊才對……!」
  
  
  12
  
  唰唰唰唰唰!在發出詭異聲響的森林裡,我拚命奔跑。
  結果我選擇了「小忍」與吸油鬼。
  結局近了。我不認為事件中還隱藏著更多真相與惡意。雖然明白這點,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還是沒有消失。我只要一個失手,錯過最關鍵的瞬間,可能就會全盤皆輸。
  我很快就找到他們了。
  『這邊這邊!路我也不是很熟,不過總之走這邊吧!』
  『等等……等一下!』
  溫柔地甩開撥開草叢前進的「小忍」的手後,吸油鬼痛苦地從嘴裡擠出話語。
  在完全沒注意到其中危險性的情況下,「小忍」衝了過去。
  『怎麼了嗎?是不是傷口在痛!你……你放心,我有為這種情況做準備,身上帶著OK繃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
  吸油鬼一邊牙齒打顫,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會用烤魚串刺穿眼前的獵物,挖出對方五臟六腑的樣子。
  『你快逃……盡快離開這裡!』
  『我不要!吸油鬼,我不會丟下你的。你也要一起走!』
  『我這些話……不是那個意思!』
  聽到對方叫著反駁,「小忍」小小的肩膀抖了一下。
  雖然不小心傷害到對方讓他受到打擊,但吸油鬼已經沒時間猶豫了。他決定繼續對「小忍」說出粗暴的話語。
  『我的意思是……我會忍不住殺了你啊!為什麼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發現!我不是你的朋友。對我來說,你只是可口的獵物!我想挖出你的內臟,用鐵串刺穿,用火焰燒烤,吸出裡面的油,一個人沉浸在愉悅之中!我只不過是這種噁心的怪物!』
  『才沒有那種事呢。』
  『所以我才叫你快逃!逃離我這個最兇惡的致命誘發體!說出現就出現,說抓就抓,說殺就殺!你快點逃離這個只為此存在的怪物吧!』
  『你才不是那種壞蛋!我都聽警察先生說了。我被壞人抓走,是某人把我救了出來!所以你才不是什麼壞蛋!』
  『快點……你快點逃走!』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你自己怎麼說……』
  『你這個不聽話的臭小鬼──!』
  『你都是我朋友!只有這件事絕對不會改變!』
  等待的時間用盡了。
  啪嘰!嘴裡響起咬碎臼齒的聲音後,吸油鬼的雙手握住了無數根鐵串。
  一旦他丟出那些鐵串,「小忍」應該瞬間就會沒命了吧。
  然而,那種事並沒有發生。
  
  因為一道白色人影突然從天而降。
  菱神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手中的三鈷杵擊落了那些鐵串。
  
  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就算在旁邊觀看,我也無法理解。所謂的三鈷杵,就是和尚所使用的武器……不,應該說是佛具才對吧?簡單來說,就是一種兩端有著尖刺,中間則是握把的武器,能用來刺人的地方,就只有從拇指和小指旁邊伸出的尖刺……光憑那六根尖刺,到底要怎麼毫無遺漏地擊落近距離射出的數十根鐵串?
  啪沙!伴隨著這樣的聲響,綁在她頭上的白色長髮解開了。用注連繩綁住的和服也大大地敞開,露出底下的襦袢(註:穿在和服底下的衣服)。就像是解開包覆住暗藏的三鈷杵的裝飾與封印一樣。線香般的氣味在同時飄散開來。
  然後,闖入戰場的菱神樒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傻眼般自言自語。
  『真是的,居然叫我做這種不適合我的事。想不到「菱神之女」居然也有挺身保護別人的一天……!』
  『是菱神樒嗎……!』
  『是啊,先說好,我可不是來殺你的。雖然我很清楚這不是專門「戰鬥」的戰鬥狂該說的話……但我也差不多對這種事感到厭倦了!』
  每當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時,吸油鬼就會射出數十,甚至上百根鐵串。
  但菱神樒只是用手一揮(至少看起來是這樣),那根三鈷杵便能彈開各種凶器。連一根鐵串都無法射中躲在她背後的「小忍」。
  

  
  『現在不是手下留情的時候了!菱神,殺了我吧!』
  『我也不是自願的。因為要是我認真起來,別說是這個小鬼,就連整個村子都會消失。』
  菱神樒微揚嘴角。
  『更重要的是,我也只不過是配角之一。就算是不擅長的防衛戰,我也只需要爭取時間等那傢伙趕到,讓那傢伙來說服愚蠢的主人。』
  『妳說什麼……?』
  『她要來了,做好心理準備吧。』
  就在白髮少女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瞬間。
  
  唰!一道人影從許多棵樹木之間穿過,跳過草叢現身了。
  手裡拿著高枝剪的紅衣座敷童子猛然撲向吸油鬼。
  
  此時此刻──
  光是對付菱神樒就已經竭盡全力的吸油鬼,再也沒有能力應付其他敵人。
  他抵擋不住從側面衝過來的座敷童子,兩人直接撞在一起。然後就這樣在地上翻滾,一起遠離「小忍」,從山坡上滑落。
  『妳們這兩個笨蛋……!』
  『雖然很不爽,但我知道有一個方法可以救你!只要我跟那傢伙聯手就行!』
  座敷童子在吸油鬼眼前大喊:
  『你是殺害孩童的妖怪,只帶著這樣的期待,誕生在這個世界。不管用哪種精神安定法,不管用哪種拘束器,不管用哪種術法,你都絕對無法停止殺害孩童!』
  『嗚……!所以我才叫你們殺了我啊!趁我還沒對那名少年下手!』
  『可是,你忘了嗎?在你身為加害者的象徵的同時,我也是被害者的象徵!』
  兩人臉貼著臉對著彼此大喊。
  『座敷童子是因為糧食不足而被殺掉的孩童們的集合體。換言之,我身上凝聚著「孩童之死」這一符號。加害者與被害者。如果能像「靈封」那樣,用術法把我跟你結合在一起,就能讓你持續感受到模擬出來的「孩童之死」。就跟有人利用胃氣球忘記飢餓感一樣,這樣一來你就能擺脫那種殺人衝動了!』
  『……啊!』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意識到這個事實後,被按倒在地上的吸油鬼的腦袋像是被敲了一下。
  然而──
  『那妳要怎麼實際架構出那種術法?我們有那麼多時間嗎!就算是普通的「靈封」,如果要從零開始組裝,都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了!』
  『沒錯,照理來說確實是這樣。可是,你忘記這裡有個例外中的例外了嗎?』
  『難道說……』
  『百鬼夜行的首領──呪。那傢伙擁有能把各種妖怪瞬間分解成原本的靈異現象的技術。如果是「靈封」這種程度的術法,他應該一秒就能完成吧。』
  聽完這些話。
  吸油鬼的動作完全停了下來。
  窮兇極惡的致命誘發體像是鬆了口氣般如此呢喃:
  『我終於……不用殺小孩了嗎?』
  『對。』
  『就算我不死,也能捨棄掉喜歡殺孩童的特性嗎?』
  『嚴格來說,不是要奪走你喜歡殺孩童的特性,而是要讓這種特性空轉。』
  『……』
  『你再也不用殺任何人,也不用被任何人殺掉了。』
  把對方壓在地上的座敷童子緩緩鬆手,並且如此說道:
  『你可以當小忍的朋友了。就跟其他的許多妖怪一樣。』
  吸油鬼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他現在腦袋裡大概變得一片空白了吧。
  『大姊姊……』
  現場響起這樣的呢喃聲。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輕輕呼了口氣後,座敷童子緩緩轉過頭。她看向「小忍」,溫柔地瞇起眼睛。
  『放心吧,小忍什麼都不需要擔心。因為大姊姊會徹底搞定這一切……』
  所以,這樣就結束了。
  不必犧牲任何人,是最棒的完美結局。
  
  真的嗎?
  在我眼前上演的,應該是已經失敗的過去吧?
  
  咚!
  一道細微的聲響,宣告了破滅的開始。
  「啊……」
  座敷童子忘記了。因為理性地成功說服了吸油鬼,讓她完全忘記另一件事。
  那就是吸油鬼的殺人技術,已經凌駕在本人的意志之上。
  就在她依然壓著對方,稍微轉頭看向「小忍」的短短一瞬間,背離吸油鬼本人的意志,致命誘發體的手自己動了起來。
  一根鐵串插在胸口中央,像是要撕裂她豐滿的乳房一樣。
  那是用來挖出內臟,拿去穿刺火烤,藉此吸出油脂的凶器。
  「啊啊……」
  座敷童子露出訝異的表情。
  上半身往旁邊一晃。
  然後就跟斷線的人偶一樣無力地倒下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小忍」的慘叫聲完美地重疊了。
  座敷童子跟普通人類不一樣。因為她是被父母殺掉的孩童的集合體,只靠一根能造成「一名孩童之死」的鐵串,或許殺不死她也說不定。她可能不會因此消滅。
  然而──
  不管是妖怪的事,還是「靈封」的事,年幼的「小忍」都不懂。
  
  我聽到了哭聲。
  
  不是那種拚命忍耐的哭聲,而是跟警報聲差不多響亮,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哭聲。那恐怕是在場所有人最不想聽到,卻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慟哭。
  
  我聽到無可救藥的絕望慘叫。
  
  我覺得自己總算看到這個事件的結局了。
  我認識到了絕望。
  不過,那並非是因為年幼的「小忍」,也就是過去的我,對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恐懼感到悲嘆。也不是因為座敷童子這個親人受傷而受到打擊。如果我是因為這種理由感到絕望,早在之前被「大型犯罪組織」抓走時,可能就已經陷入這種狀態了。
  事情肯定不是這樣。
  這傢伙不是會為自己哭成這樣的人。
  妖怪印章。妖怪都是朋友。在那張圖畫紙上,也用歪七扭八的字寫著「大家都是好朋友」。直到這個瞬間為止,在「小忍」的心目中,人類與妖怪都是不分貴賤的。
  可是……
  就在這一刻,他做了某個重要的決定。
  心中有了敵人與同伴之分。
  他有了即便捨棄吸油鬼,也要拯救座敷童子的想法。
  為此,他在心中捨棄了吸油鬼這個擁有自己人格的妖怪。
  那就是絕望。
  那就是這起事件真正的損失。
  所以──
  
  
  13
  
  從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某座山裡,傳出了小小的聲音。
  
  『他哭了……』
  
  有如樹葉被風吹響般,聲音逐漸變多。最後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彷彿整座山都在咆嘯般,足以撼動大地的巨響。
  
  『他哭了……』
  
  不,不光是山上。在那片田園風景中、農路上、茅草葺頂大宅與橘紅色的天空中,都充滿著同樣的聲音。就像是一支菸蒂造成鋪天蓋地的山林大火般,聲音的洪水轉眼間就填滿了眼前的一切景色。
  這裡真的有人明白嗎?
  那些全是來自怒火中燒的妖怪們的聲音。
  
  『『『『『『『『『『小忍哭了……!』』』』』』』』』』
  
  『喂喂喂……』
  大大地敞開一頭白髮與衣物的菱神樒忍不住小聲說道。
  『開什麼玩笑……這些妖怪的數量可不是只有成百上千。難道那個小鬼光是哭一聲,就能引發凌駕在百鬼夜行之上的現象嗎!』
  那種有如地鳴般的聲音到底是什麼?
  就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知道,那是完全失去理智的瘋狂妖怪大軍發出的聲音。萬一那些妖怪全都呼應「小忍」的哭聲,對害他哭的元凶露出獠牙的話……
  吸油鬼會有什麼下場?
  「……原來如此。」
  這裡還不是絕望的深淵,只不過是入口罷了。
  為了拯救座敷童子,年幼的「小忍」捨棄了吸油鬼。
  而呼應「小忍」的哭聲趕到的,都是這傢伙的朋友。
  那些都是被他蓋過妖怪印章的妖怪朋友。那些傢伙將會撲向吸油鬼,把他咬成碎片碎屍萬段。
  我想起那張圖畫紙。
  那張人類與妖怪都露出笑容,手拉著手圍成一圈,標題是「大家都是好朋友」的塗鴉。
  而現實正好與之相反。
  結局恐怕會是血流成河。
  ……還只有六歲的「小忍」不可能承受得住那種結局。不是身體的問題。這傢伙的心肯定會在這時候壞掉。不是身體,而是心會四分五裂,徹底死去。所以,就是因為看到那種結局──
  『啊……嗚……!』
  趴倒在地上的座敷童子努力地移動上半身。
  儘管她毫無防備地承受吸油鬼的攻擊,體內的構造可能被徹底破壞掉了,也還是為了保護逐漸崩壞的「小忍」而再次動了起來。
  現在肯定就是座敷童子不惜使用禁忌的「三九式」也要改變的那一刻。
  為了保護「小忍」的夢,還有心,她把「三九式」用掉了。
  沙沙沙!我腦海中響起奇怪的雜音。
  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二重影像。
  曾幾何時聽過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把我……』
  那是靠著被撕裂的喉嚨勉強擠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發自吸油鬼的那道聲音中,夾雜著彷彿在吐血塊般的水聲。
  即便有那麼可怕的事情在等待他,結果他還是死不了嗎?
  手腳被扯斷,鼻子與耳朵被切下,雙眼被戳瞎,牙齒和舌頭也被拔掉,內臟被挖出來,脊椎骨和骨盤也被拉出來,體內被注入毒液,皮膚被酸液溶解,神經被火焰燒烤,血液也被煮沸,明明遭到這樣的對待,身上每一片血肉都被利牙撕裂,難道他的靈魂還沒得到解放嗎?
  『把我變成壞人吧……』
  那是吸油鬼發自內心的願望。
  『反正不管我是好人還是壞人……被我殺死的孩童也還是那麼多。我的定位與我的行動,早已沒有任何關聯。不管在什麼樣的未來之中,我都必定會殺死同樣數量的孩童,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既然如此,那結果都是一樣,所以我至少要拯救陣內忍的心。我想讓他認為那種傢伙死不足惜。這麼一來,這孩子就不會被罪惡感壓垮,可以笑著回到原本的生活。』
  
  
  這就是原因嗎?
  我在「現代」見到的殘忍吸油鬼,與在「過去」見到的苦惱吸油鬼,雙方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原來是因為這樣嗎?
  這就是真正的結局。
  不會有更多隱藏的事實了。我已經徹底見識到最糟糕的結局。
  既然如此──
  
  那我應該不需要繼續忍耐了吧。
  如果我想改變歷史,把歷史變成所有人都能得到救贖的完美結局,就只能在這一刻行動了!
  嘶轟!周圍響起有如火花爆炸般的巨響。
  那種彷彿隔著一片玻璃旁觀這個世界般的感覺消失了。
  這一次……
  我清楚意識到自己踏進了這個「過去」的世界。
  「站起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一臉訝異的吸油鬼的手,然後硬是把他猛然拉起。
  「給我起來!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沒時間了。我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全部篩選過一遍,選擇了最後留下的辦法。
  雖然或許會發生時間悖論,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正面面對十年前的「小忍」。
  「喂,有聽到我說話嗎?喂,那邊那個臭小鬼!」
  「咦……?」
  「聽好,這次我會幫你把事情搞定。不過,從今以後,只要一度認定是朋友的傢伙,就絕對不能半途放棄,明白沒有?」
  我沒時間等他回答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道沉悶的震動聲傳了過來,彷彿是天地異變的前兆。可是,事實並非如此。眼前一片黑茫茫的妖怪大軍,正往這裡排山倒海而來。為的是在盛怒之下把害「小忍」哭泣的吸油鬼大卸八塊。
  我不能讓他們那麼做。
  不能讓吸油鬼被殺。不能讓「小忍」的心壞掉。不能讓三九式被用掉。不能弄髒朋友們的手。
  所以──
  
  噠──!
  我拉著吸油鬼的手,往山坡下……應該說是懸崖下一口氣跳了下去。
  
  雖說我對世界的認知大為改變,但果然還是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我的運動能力顯然超越了尋常高中生的極限。我在凹凸不平的山坡途中著地,然後就這樣像是滑雪般全速往下衝。
  狂騷之海轉換方向,一起往這邊撲了過來。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不管怎樣,我都無法擺脫那群妖怪。雖然不曉得你是誰,但再這樣下去你也會被捲入這場暴動啊!」
  「那又怎樣!對了,我叫陣內忍,請多指教!」
  「什麼?你是……陣內忍?」
  「稍微搞清楚狀況了嗎?我是來自『現代』……不,從這個時間點來看,應該是來自『未來』的人!反過來說,就算現在四面八方都無處可逃,一旦我穿越時間之壁,就能逃離那些傢伙的毒牙!只要你不死,過去的我就不會陷入絕望。雖然現在沒時間詳細說明,但這樣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不……不行!這樣是不行的!要是被丟進無法利用結合座敷童子的特性與呪的技術的術法的環境,我就會化身為不由分說濫殺孩童的邪惡怪物。我已經回想起鮮血的滋味了!我無法制止這種特性!所以拜託你丟下我吧!」
  「別開玩笑了!」
  噠噠噠!我跳到從山坡突起的岩石上,一邊接連跳到其他岩石上,一邊繼續衝往山坡底下。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快要被雪崩追上的滑雪者一樣,一旦放慢速度,就會被死亡的洪流淹沒。
  還沒嗎?
  不是說只要我親手改變歷史,就會自動被送回原本的「現代」嗎!
  「你所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在眼裡!我也知道你是命不該絕的善良妖怪!所以你就別在那邊自怨自艾了!因為那種話我已經聽到不想再聽了!」
  「感情用事是很容易。但是,一旦我真的在你所在的時代現身,你一定會後悔的。成千上百位孩童的死,你承受得起嗎!」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殺人的!」
  「具體來說該怎麼做!」
  「我要利用百鬼夜行說過的還願神儀式!」
  在對彼此咆嘯的同時,我們兩人一起從山坡上滑落。
  「我記得只要你在九年間忍耐著不殺任何人,就能成為能讓喜歡殺人的特性失效的還願神對吧?就跟差點毀滅京都的貴族怨靈變成神明受人祭祀一樣,你也能變成人畜無害的妖怪不是嗎!」
  「我說過,我已經回想起鮮血的滋味了!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限制器,就連一天都不可能忍耐得住!」
  「你不需要忍耐。」
  「你說什麼……!」
  「我說過了吧。我來自『未來』的世界。而且很遺憾的是,時間旅行靈封只對一個人有效。如果我硬是帶走別人或其他物品,那傢伙就會受到時間流逝的影響。簡單來說,我們跳躍了多少年,那傢伙身上就會出現多少年的變化。說到這裡,你應該就懂了吧?只要我抓著你回到十年後的未來,你就會在一瞬間經歷十年份的時間!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忍耐!」
  「………………………………………………………………………………………………………………………………………………………………………………………………………………」
  「我想告訴你,你或許真的是由『如果存在著這種怪物,或許就能讓礙眼的孩子消失』這種可怕願望集結而成的妖怪。」
  在被死亡與殺戮的雪崩追趕的同時,我如此說道。
  「可是,反過來說,你不也等於是吸收了那些愚蠢父母的憤怒與憎恨嗎?」
  「……?」
  「因為你逐一吸收了那些負面感情,才能形成現在的肉體。反過來說,如果沒有你的話,那些負面想法又會前往何方?想也知道,肯定是以名為虐待的形式,發洩在那些父母覺得礙眼的孩子們身上不是嗎?」
  換句話說──
  「如果你能永無止境地繼續吸收大人們的憎恨,並且進化成能夠完美駕馭自身力量的存在……不就等於是變成孩子們的守護神了嗎?簡單來說,就是把『大人想要虐待孩童的慾望』全部吸收掉。你會變成能讓在大人實際動手虐待之前,心情就得以平復下來的存在。」
  還願神──
  儘管受到眾人畏懼,卻也受到眾人依賴敬畏的存在。
  「……在我身處的『現代』,有一個名叫青行燈的怪物。」
  我重新想起來了。
  想起那個窮凶極惡的敵人的本質。
  「那傢伙是利用刻意曲解過的百物語,人工創造出來的妖怪。然後,為了有計畫地創造出那傢伙,我們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捲入那個計畫。在名為全滅村的地方,以互相殘殺的方式。哈哈,真要說的話,那傢伙就像是我們的孩子一樣。雖然直到我回到十年前的過去,看到『那張圖畫紙』之前,都沒發現這件事就是了。」
  我無法嘲笑任何人。
  就連那些讓吸油鬼得以誕生的自私大人都不行。
  「所以……」
  我要在這裡讓一切重新來過,奪回所有的一切。
  我要跟這傢伙一起,拯救這傢伙自己!
  「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如果要擊敗青行燈,就需要強大的力量。可是,如果要拯救青行燈,就需要更強大的力量。為了拯救我的孩子,請你助我一臂之力。為此,請你成為守護孩子們的還願神吧。我只能拜託你了……你願意出手幫忙嗎?」
  吸油鬼有好一陣子都在靜靜思考著這些話。
  無視於有許多妖怪正想奪走自己生命的事實,那位妖怪似乎正認真思考著那些對自己說的話的意義。
  最後……
  他終於開口了。
  「當然願意。你的要求,我沒理由拒絕……!」
  這一次……
  我們使勁握緊了對方的手。
  下一瞬間,周圍響起了有如火花爆炸般的巨響。
  伴隨著一聲特別大的巨響,我們的身體從「過去」的世界消失了。
  
  
  
  
  時間洪流的夾縫,其二
  
  
  沒人知道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在那裡是否存在。
  雖然不清楚詳細的原理,但我和吸油鬼確實被視為不同的存在。
  雖然在穿越時間的過程中還有思考時間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我和吸油鬼也因此得到交換情報的機會。
  「青行燈……聽起來是相當特殊的妖怪。老實說,光靠我的力量,可能對付不了她。」
  「是啊。對方可是結合了一百個鬼故事,而且還能從各個鬼故事中擷取出任意元素,創造出全新鬼故事的存在。在超常之力的數量上絕對敵不過她。只能使用一種超常之力的尋常妖怪,應該不會有勝算吧。」
  「既然這樣……」
  「可是,青行燈本人也不見得就能徹底發揮這些力量。那傢伙身邊有一位術士。我猜她也跟『靈封』一樣,在體內裝入了某種東西。只要拿出那東西,那傢伙就再也無法駕馭身為變種的能力。簡單來說,她會變得跟妖怪圖鑑上的那些普通妖怪一樣。」
  「妖怪……以及隱藏在你孩子體內的核心……」
  「如果是『專門挖走孩童內臟的妖怪』,或許有機會成功取出核心吧。當然,機會只有一次。」
  青行燈為何那麼瘋狂?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我知道吧。搞不好就連青行燈自己都無法理解也說不定。
  那傢伙是在全滅村的狂騷之中誕生。
  就跟吸油鬼是「討厭孩子的父母的心情」的集合體一樣,青行燈只吸收了包含我在內的全滅村慘劇「參加者們」的負面感情,便誕生到這個世界。
  在那之後,雖然她在外面的世界獲得自由,但與生俱來的「天性」並不會改變。
  即便跳進能夠自由找尋任何資訊的情報之海,也很自然地只會找到邪惡且獵奇的資訊。
  她只看到這個國家不好的地方,以及那些無可救藥的事情。
  只汲取這樣的情報,讓她的觀念變得更加偏執。
  我想……
  沒讓她看到能產生「不希望這個國家毀滅」這種想法的事物,都是我的責任。因為在那個全滅村裡,我拚命想讓自己人活下來,反覆上演了數十,甚至數百次的人間地獄。
  沒出息的父母生下了怪物。
  所以……
  就只有我不能捨棄那傢伙。
  我沒有拯救世界的力量,也沒有拯救國家的力量,甚至連拯救村子的力量都沒有。即便如此,父母拯救孩子這種事,應該不是取決於有沒有力量或是理由吧。
  「既然你是用時間旅行靈封來到過去的世界,那回去時應該也會回到時間旅行開始的瞬間。我這麼說對嗎?」
  「不,當時決戰好像就已經結束了。感覺比較像是在最後關頭拿出不願使用的王牌。所以,既然我們要『回去』,最好是回到稍微前面一點的時間點。雖然我不確定能不能成功,但如果我們能『回到』某個特定的時間點的話……」
  「你的意思是……?」
  「你覺得敵人在什麼時候會最疏於防備?」
  我如此反問。
  「我覺得是在敵人拿出最強王牌,緊繃的精神終於放鬆的瞬間。情緒無論如何都會變得高昂,對周圍也會疏於防備。如果我們能抓住那一瞬間的空檔,穿越時間之壁,劃破空間出現,一舉發動奇襲的話……」
  「就能擊敗青行燈?」
  「這只是第一步。如果沒有確實踏出這一步,也別想會有後面幾步了。」
  而且如果用這種方法,就能避免讓只能用一次的「三九式」因為我們的緣故而用掉。那是只屬於那傢伙的力量,不該為了人類用掉,也不該由人類擅自決定用途。
  我不會只照著百鬼夜行的指示行動,也不會把座敷童子當成道具使用。
  因此,我要只靠我們的力量分出勝負。負起該負的責任。
  青行燈,我全都看到了。
  即便那只不過是空虛的精神論,不會對實際戰力造成任何改變。
  我還是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這次輪到妳了。
  
  給我等著吧,寶貝。
  我現在就去好好修理妳一頓,然後救妳脫離苦海。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陣內忍@全面戰爭:直搗黃龍
  
  
  1
  
  勝負只在一瞬之間。
  
  「潔莉卡•馮•阿爾法•切里迪亞•魯米迪莉耶……顯現吧,津繪利可如來。工作的時間到了。」
  
  沒錯。
  說到青行燈集團最自得意滿的瞬間,就是這一刻了。平安度過最大的難關,緊繃的精神突然放鬆,即便明知危險,也還是不小心變得情緒高昂。快樂與放心讓意識的光暈炸裂開來,無論如何都會對周圍疏於防備。
  只要事前知道這個破綻,就很容易加以利用。
  正因為如此……!
  「青行燈──!」
  身旁帶著還願神,我撕裂空間,穿越時間之壁,一舉衝進青行燈懷裡。
  「什麼……!」
  我沒等她叫出聲音。也不需要理會正與她對峙的百鬼夜行首領──祝。反正在正面對決的情況下,她也不可能戰勝全力以赴的青行燈。所以我要趁隙而入。亮出我辛苦收集手牌,最後完成的最棒牌型。
  正面硬上。
  彷彿穿針般精準刺入敵人空隙。
  我和吸油鬼之間已經不需要任何話語。我只是把右手橫向一揮,還願神就在同一瞬間射出烤魚鐵串。
  
  喀嚓──!
  一根鐵串深深刺進青行燈的心窩。
  
  青色鬼女的雙眼瞪得老大。在體感時間停滯不前的世界中,我一把抓住刺進青行燈胸口的鐵串,狠狠往後一拔。隨著黏稠的聲音噴出來的東西,是一個跟拳頭差不多大的藍白色立方體。直線的集合體。人工物的象徵。質感與內臟相去甚遠,就像是寶石一樣。
  那或許不是真實存在的物體。
  可能是那些人為寫進青行燈體內的程式碼之類的東西,透過吸油鬼「從體內挖出內臟」的力量變成了物質。
  不管答案是什麼都好。
  總之,只要能奪走讓青行燈變得特別的「核心」就行了!
  「……」
  在不到五十公分的極近距離內,我跟青行燈四目相對。
  從她額頭上的那根獨角前端,發出了藍白色的燐光。
  下一瞬間──
  唰鏘!現場響起有如刀刃交錯般的驚人聲響。別說是身體了,我和化為還願神的吸油鬼,連意識都來不及做出反應。
  沉悶的感觸貫穿了身體中央,也就是背脊附近的地方。
  青行燈的右手在我的肚子中間開了一個大洞。
  「小夥子!」
  還願神忍不住撲上前去,卻被青行燈只用一隻左手就擊飛到旁邊。
  她臉上失去笑意,面無表情地說:
  「你忘記了嗎?」
  從我喉嚨湧出的鮮血,把青色鬼女的臉頰染成赤紅。
  「我是掌管一百種恐懼,而且凌駕在其上的存在。如果沒有裁木和與松海博的公式,便無法使用能產生無限鬼故事的『類似故事』能力。可是,即便處於最原始的狀態,我也擁有尋常致命誘發體的百倍力量。」
  「哈哈……原來如此……」
  還有,妳很吵。
  在身體被貫穿的狀態下,我平舉勉強還能動的右手,指向在這片田園風景中的某個地方被裁木和招喚出來的最強惡魔潔莉卡。
  「……ng……w……ed……f……ri……b…………s……h…………gh……s……e……」
  我已經知道擊敗妳的方法了。
  切斷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破壞人與人之間的聯繫,讓人無法相信彼此的大惡魔。如果沒有那種敵人,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就不需要把這裡變成人間地獄了。
  「……基於上述理由,無知愚昧的面紗有時會成為開啟未知大門的鑰匙。我在此任命魔女瑪格麗特•史坦荷斯的靈魂為全新的惡魔,透過這具軀體穿越大門!」
  因此,唯一知道那個方法的我,無論如何都得完成這個任務。
  潔莉卡,妳知道嗎?
  不管妳是不是能使用超強的犯規能力……不管妳是不是能輕易穿越時空……
  曾經擊敗過的敵人再次出現,想也知道不可能對我造成威脅吧!妳這個小嘍囉!
  「回來吧,瑪格麗特•史坦荷斯!捨棄過去的自己,換來全新的自己吧!拋棄潔莉卡•馮•阿爾法•切里迪亞•魯米迪莉耶這個名字,就像脫過皮的蛇一樣,讓全新靈魂的光輝滿溢於肉體吧!」
  暴風在遠方呼嘯。
  我想潔莉卡應該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
  因為在單線前進的時間洪流裡,她實際顯現的時間連十五秒都不到,就算她以為純粹只是招喚失敗也不奇怪。
  不過,眼前的青行燈應該發現了。
  不是單純的偶然,也不是意外。她不斷累積成果,細心打造而成的最強王牌,居然被眼前這個只剩半條命的小鬼奪走了。
  「你這傢伙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我沒理她。
  青行燈,難道妳被發生在眼前的驚人事實所惑,忘記應該最先處理的事情了嗎?妳應該擺在第一位的事,明明就是奪回「這東西」才對吧。
  我用滿是鮮血的嘴巴笑了笑,拿出吸油鬼的鐵串……抓住上面的藍白色立方體。
  然後……
  我把那東西放進嘴哩,咬了幾下,往喉嚨裡面一吞。
  「你這傢伙……到底還想做些什麼!」
  眼前的一切徹底碎裂。
  為了青行燈這個妖怪所編寫的程式碼,果然不適合人類的身體嗎?彷彿直接把電極刺進脊椎並放出高壓電流般,我的五感逐漸消失在藍白色的閃光之中。
  「你是笨蛋嗎!那東西建立在我的特性之上。就算你把那東西吞下去,也不可能直接得到我的力量吧!」
  「或許是吧……」
  我還沒有倒下,八成是因為被青行燈的手臂貫穿肚子吧。
  我已經連把握自己身體狀況的能力都失去了。
  「可是,我還是奪走了……我成功奪走大惡魔潔莉卡,還有讓妳變得獨特的祕密武器。然後,失去所有王牌,只是個厲害妖怪的妳,以及妳的那些同伴……還留有足以擊退『五本指』全員到齊的百鬼夜行大軍的戰力嗎?」
  「……」
  青行燈在此之後的回應,是極其單純的行動。
  噗滋!
  掩埋在閃光裡的五感迅速恢復了。一切感覺都集約成極限的痛覺。青行燈狠狠咬了我的脖子一口。不是只有吸食鮮血這麼客氣。不光是血肉,她連骨頭都一口咬碎開始咀嚼。
  嗯,我就知道妳會這麼做。
  這傢伙應該也不知道,那些被咬碎的青行燈程式碼,在我體內會如何變質。所以,就算她想在程式碼還沒破損太多之前,即便只早一分一秒也好,都想盡快收回自己體內,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不過──
  「妳是用一百個鬼故事完成的存在……」
  然後,明明已經親眼見識過一次,難道這傢伙還沒發現嗎?
  曾經擊敗過的敵人再次出現,想也知道不可能對我造成威脅……這句話可不是只能用在潔莉卡身上。
  「那一百一十個故事呢?一百二十個故事呢?每當謎題總數遠離一百這個整數時,應該也會對妳的整體平衡造成致命性打擊不是嗎?」
  「啊……」
  露出腦袋裡變得一片空白般的表情,青行燈小聲叫了出來。
  沒錯,這是過去在全滅村事件結束時,我在穿梭於藍色產道的無人遊覽車上對她說過的話。
  然後,她放開嘴巴,似乎總算發現了。
  她發現自己嘴巴旁邊沾滿了紅黑色的液體。為了回收被奪走的程式碼,她在打開資料「窗口」的情況下,接納了名為陣內忍的異物。
  「啊啊啊……」
  「收下吧。」
  我揚起嘴角如此說道。
  「妳能從放進嘴裡吞下肚子的血肉中,取出情報加以記錄……雖然沒時間考證詳細條件與原理,但如果我的假設正確,我的記憶可能也會植入到妳的腦袋裡面……」
  「嗚……」
  「就連我本人的資料,對妳來說都算是異物了吧?我已經被捲入與妖怪有關的事件好幾次了。『鬼故事』的存量要多少就有多少。像青行燈這種剛好由一百個鬼故事完成的妖怪,要是零件數量變得不一樣了,到底還承不承受得住呢?」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間──
  這股怒火將我大卸八塊。
  青行燈就這樣把小小的嘴巴張大到極限,接連咬碎那些讓人不敢明說的柔軟物體。真奇怪,受到這種程度的重傷,痛覺好像反倒消失了。
  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無法阻止臭蟲出現,不如乾脆照著原本計畫專心回收程式碼嗎?她大概是想靠著那種最強的能力,賭看看能不能擋下那些細微的程式錯誤吧。
  「為什麼……?」
  全身早已染紅的鬼女捲曲著身體,一邊發出大口咀嚼的聲音,一邊如此說道。
  「為什麼你能做到這種地步!只為了擊敗我,就能讓你自願被人生吞活剝嗎!」
  「奇怪……」
  不知為何,青行燈沒吃掉我的臉。
  我勉強驅使動作異常緩慢的嘴巴,硬是擠出這些話語。
  「只要吃掉我的血肉,那些血肉不是就會變成資訊傳進體內,告訴妳答案了嗎?」
  「……」
  血水滴落的聲音響個不停。
  青行燈暫時停止咀嚼。
  「所以我才想問……」
  「嗯?」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我吸收到破損的情報了嗎!這種……這種情感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極限狀態下吧!」
  啊……我懂了。
  青行燈沒經歷過時間旅行,在單一時間軸上突然要她接受這樣的結論,她的腦袋可能跟不太上吧。
  「……更何況,我這麼做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的。」
  「你說什麼……?」
  當我利用時間旅行靈封回到「這一刻」時,陣內忍就變成兩個了。一個是走在單一時間軸上的陣內忍,另一個則是經歷過時間旅行的陣內忍。雖然現在的我不確定到底是肉體還是魂魄,不過這種狀態肯定不好。陣內忍只能有一個。
  不過,就算扣掉這點……
  「我沒辦法下手殺妳。」
  在過去的世界,在那間十年前的兒童房裡,我確實看到了。
  我看到畫在那張圖畫紙上的拙劣塗鴉。人類與妖怪手牽著手一起歡笑,還有「大家都是好朋友」這句話。那是我絕對不能忘記的事情。
  一旦發現這樣的觀點,就不難理解妳的「真實身分」了。
  換句話說,青行燈這個最強敵人其實是……
  「因為妳……在全滅村計畫中誕生的青行燈,就等於是我的孩子一樣吧。」
  「──」
  「妳會變成現在這樣,肯定是只讓妳看到『那種光景』的我的責任。妳會變成無法理解的怪物,都是因為在全滅村裡只展現出恐懼、絕望與殺戮的我不好……既然如此,那我這時就不該打妳,而是應該摸摸妳的頭,讓妳知道不是只有這種解決事情的方法吧……」
  青行燈其中一邊的臉頰詭異地不停抽搐。
  「……這是我的結論。」
  「是嗎?」
  「這是我想到的最好答案!絕對……絕對不是因為你的影響!」
  「妳這個小娃娃……別太自以為是了。」
  在滿是鮮血與內臟的紅黑色房間裡養育這個嬰兒是我的不對。連理所當然的溫柔與常識都沒有教給她,就把她丟在外面的世界,也是我的不對。
  所以我要糾正這一切。
  利用這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
  「不過,就算退個一百步來說,我也不認為自己的人生值得誇讚。」
  啊啊……
  我現在有在笑嗎?
  在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就已經發過誓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妖怪,我都能跟他們做好朋友。
  「即便如此,如果妳看看收到的那些資料,應該至少可以找到一個吧?一個足以讓妳放棄破壞這個國家、這個城市、這個家庭的理由……」
  「可是你會死。」
  「沒錯,我會死。因為如果不懷著這樣的決心去做,就沒辦法把這件事傳達給妳。」
  「在你不惜做到這個地步也要守護的世界中,不會有你的容身之處!你行動的時候,真的明白這一點嗎!」
  「我懶得跟妳說了,自己去看看那些資料吧……」
  我會死在這裡。
  我好不容易才穿越時空找到的「真相」,或許也沒辦法傳達給另一個陣內忍了。
  不過,到時候還有一個辦法。
  青行燈,就由妳來把真相告訴一無所知的「陣內忍」吧。
  這可是父親的遺願。既然是我的獨生女,就算要妳答應這個要求,應該也不算太過分吧。
  這也是資料的內容。
  ……青行燈,妳有聽到吧?我已經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不剩,剩下的就只能看運氣了……
  
  
  2
  
  「嗚……」
  在休耕水田旁邊的農路上,我忍不住摀住嘴巴。
  「嗚嘔……!咳呵咳呵!咕哇!咳咳咳!」
  五臟六腑像是同時出錯般蠕動痙攣。彷彿被人用槍口抵住胸口直接開槍一樣,心臟中央突然猛烈一震。
  全身上下的皮膚好像快要撐破。
  猛烈的不適感讓我背脊發涼。彷彿別人受到的傷害向我襲來一樣,身體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四分五裂。那種刺痛不曉得是來自皮膚還是內臟。總之,等到這個事件結束,我最好還是去醫院一趟。
  「主人!你到底怎麼了!」
  身穿微型比基尼的魅魔在我身旁困惑地叫道。
  「果然是因為那個大惡魔的影響嗎?雖然招喚儀式好像失敗了,但也可能不小心吸進追儺時放出的瘴氣……(註:追儺是一種驅鬼儀式)」
  「不,不是因為這樣。」
  我一邊低聲呻吟,一邊把自己的拇指移到嘴邊。
  雖然不曉得原因,但我知道該做什麼。
  我用犬齒咬破指腹,舔了舔滲出的鐵銹味。在感受到死亡的同時,我應該不知道的資料也一舉襲來。
  「潔莉卡的招喚儀式其實成功了。」
  我一邊扶著搖搖晃晃的腦袋一邊這麼說。
  這肯定不是「我」的記憶。至少不是存放在這個腦袋裡的記憶。那是有如外部儲存裝置般的記憶體。一旦「陣內忍」死亡就應該自然消失的資料,因為其他「陣內忍」還活著而無法煙消雲散四處徘徊。在陰陽兩界都無處可去,只是停留在這個空間。或許也能把那傢伙想成是幽靈。我只不過是以鮮血的味道為觸媒,連結上那傢伙罷了。
  不過,只要能成為我的武器,不管那是什麼都好。
  那可能是來自外部的資料,也可能是重新救回的破損資料。
  即便我一點都不覺得那是自己的記憶,但只要能讓我得到正確答案就夠了。
  「比起這個,吸油鬼那傢伙人在哪裡?他靠著時間旅行的力量,變成了所謂的還願神,我不認為那種程度的攻擊就能殺掉他……」
  「主人……?」
  雖然魅魔一臉訝異,但現在沒時間詳細說明了。
  還有,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透過拇指上的血腥味進行連結。既然這一邊的我已經搞懂目前的狀況,那將我的血肉吃光的青行燈體內還留有「陣內忍」的資料嗎?
  是移動?還是複製?
  視檔案的移動方式而定,青行燈有可能會再次全力進攻。雖然光是擊敗潔莉卡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但只有這樣是不夠的。因為我必須把百鬼夜行和青行燈集團都趕出這個村子,平安奪回原本的日常生活才行!
  「……」
  就在這時……
  那位身穿黑色西裝的青年……我記得他好像叫做裁木和吧?他就是試圖……不,是實際成功招喚出潔莉卡,卻被另一邊的「陣內忍」秒殺掉那位大惡魔的術士。
  全裸的魔女瑪格麗特•史坦荷斯依然倒在他腳邊,那位術士隔著十公尺以上的距離,筆直注視著我的雙眼。
  那傢伙的嘴唇幾乎沒動,像是在說腹語一樣對我說道:
  「你是……哪個時間點的魂魄?」
  「我就是我,只是好像稍微違反了規則,超出世間常理罷了。」
  我微揚嘴角如此回答。
  對方的實力還是未知數。不過,他並沒有像菱神舞或病魔使役者那樣,給人一種跳脫常人的感覺。這也許是因為他讓大惡魔潔莉卡從自己身上獨立出來作戰吧。
  一旦封住大惡魔這張王牌,就只剩下「與常人無異」的戰力。
  而我這邊可是有著魅魔這個超常存在。雖然她不會從嘴裡吐出火焰,也不會用爪子撕裂鐵板,但至少有著刀槍不入的防禦力,是完全不怕「尋常物理攻擊」的惡魔。
  「滾開。」
  所以我的語氣也硬了起來。
  「青行燈……我想知道那個小娃娃怎麼樣了。現在沒有閒功夫理你。不想受傷的話就快給我滾。」
  「原來如此。」
  裁木和無聲無息地轉動脖子,面無表情地眺望遠方。
  他八成正看著青行燈與百鬼夜行的祝的決戰地點,也就是田間的那座小樹林。
  「公式失效了……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青行燈本身的組成結構錯亂了。軟體仍然維持原狀,只讓基礎作業系統不斷更新,藉以讓軟體無法支援。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
  「你讓構成那傢伙的鬼故事數量改變了嗎?在這麼短的期間內,真虧你能做到這樣。或許只有在經常接觸妖怪的智慧村,才能造就出像你這樣特殊的人才吧。」
  「廢話少說。」
  我知道依賴別人不是好事。
  可是,我要活用這個機會。想把百鬼夜行和青行燈集團一併擊潰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趁勢搞垮青行燈集團。因為只要缺少其中一方,他們就沒理由在這個村子裡戰鬥了。
  「你是要閉上嘴巴乖乖讓路,還是要被修理一頓一腳踢開。自己選一個吧。」
  「那麼……我現在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這位沒自覺的除妖高手。」
  裁木和緩緩舉起雙手,依然像是在表演腹語般閉著嘴巴說道。
  「你擅長分析各種妖怪的構造,找出對方的弱點。要不然就是看穿被裝進犯罪裝置裡的妖怪的真實身分,找出加以解決的辦法。既然如此……」
  雖說只是末席,但我身旁可是有著超常的惡魔。
  儘管如此,他那不帶感情的眼神,還是冰冷地射穿了我。
  
  「當你遇到任何古書與任何資料庫裡都找不到的妖怪時,你的專長到底還能不能派上用場?你不覺得趁這個機會測試一下也很有趣嗎?」
  
  
  3(3rd person)
  
  那裡只有黑暗。
  青行燈被丟進了分不清前後左右的黑暗之中。
  那不是現實世界中的黑暗,而是因為接受到「陣內忍」這個多餘的情報,導致意識從開放的外界轉往封閉的內界。她花了幾秒才發現這個事實。
  在意識到這點的同時,漆黑的世界裡出現了幾條藍白色的線。這裡是情報之海,是青行燈的本質,同時也是生下她的母胎。
  在這片黑暗中,有一個明顯的異物。
  那東西就位在青行燈的正前方。如果公制還管用的話,距離大概是五公尺左右。
  名叫陣內忍的有機生命體,就站在這片情報之海中。
  「嗚……」
  伸手按住搖搖晃晃的腦袋,青行燈小聲呻吟。
  一大筆無法理解的資料,正折磨著她的自我。
  只不過,關於陣內忍這個人的資料,她應該已經多到不能再多的地步。畢竟她直接把對方本人吃進肚子裡吸收掉了。就算嘴巴會說謊,資料也不會騙人。在青行燈的腦袋裡,網羅著少年至今為止的一切事蹟。
  就算退個一百步來說,他的人生也算不上是正派。
  他遇過許多妖怪,也遇過許多利用該妖怪做壞事的粗劣「靈封」,被捲入過各式各樣的事件。
  就連他為了解決事件挺身而出的動機,也不見得都是出於正義感、倫理觀或道德心。他想活下去,就只是一心求生。只為了這個目的,他就懷疑起親近的朋友或親人的情況也並不罕見。
  可是……
  那正是青行燈無法理解的地方。
  不是那種連親朋好友都懷疑的行為,而是那種不惜做到這個地步,也想在這種醜陋的世界活下去的想法。
  ……關於這個世界的醜陋之處,青行燈自認十分瞭解。
  導致自己出生的全滅村事件。只要以那個事件為原點展開調查,就能不斷挖出殘酷的真相,還會發現無視於其中真相,不負責任地散播傳聞的群眾何其之多。不光是全滅村與企業監獄的事件。如果調查其他與「靈封」有關的類似事件,也只會陸續找到同樣為此受苦受難的人們的哀號,以及群眾不負責任的各種言行。
  鮮血與內臟,赤紅與漆黑。
  充滿那些東西的世界,到底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在「情報之海」中,不需要開口說出內心的疑惑。站在青行燈面前的「陣內忍」……不,正確來說是他的資料,輕輕伸出了右手,用食指指著站在正前方的青行燈的鼻尖。
  不對。
  嚴格來說,「陣內忍」是指著位在青行燈正後方的「某種東西」。
  那個「某種東西」是什麼?
  青行燈遵從內心的疑惑,緩緩轉頭看向背後。
  
  就在下一瞬間──
  
  「……………………………………………………………………………………………………………………………………………………………………………………………………………………」
  當她回過神時……
  「情報之海」已經退去。
  意識從封閉的內界轉往開放的外界。搔弄著鼻孔的腐葉土味道,與殘留在口中的鐵銹味,這些真實的感受同時壓向青行燈。
  啪答。
  青行燈依然癱坐在地上,低頭看向染滿鮮血的雙手。
  指尖正微微顫抖。
  她吃了人類的血肉。撕裂腹部取出內臟,用純白的牙齒咬碎吞下。
  在妖怪之中,會吸食鮮血生吃人膽的種族並不罕見。凡是致命誘發體,只要不是透過詛咒或作祟殺人,而是有著殺人習性的妖怪,大多都屬於這種。
  結合一百種鬼故事,網羅了各種恐懼的青行燈,自然也具備這樣的功能。雖然還不到不吃人就會餓死的地步,但只要切換模式,應該就能毫無抵抗地吃下人體才對。
  然而──
  「我為什麼會發抖……?」
  窮兇極惡的怪物驚訝得說不出話。
  彷彿刺進鼻腔深處的鐵銹味、夾在齒縫的奇怪熱氣、充滿口齒之間的感觸、殘留在舌頭上的黏稠感、卡在喉嚨深處的毛髮……
  而這一切總的來說就是……
  「難道是覺得噁心嗎?我這個掌管一百種恐懼,而且凌駕在其上的怪物……居然會有這種跟人類一樣的感想?」
  「青行燈確定失去戰意。」
  咖鏘。周圍響起金屬碰撞的聲音。
  跟小女生一樣癱坐在地的青行燈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身上掛著同樣印記的大小兩個祝都在瞪她。而大人版的祝手裡還握著發出奇怪光芒的日本刀。
  「我可以這麼認為嗎?」
  「什麼意思……?」
  「百鬼夜行在超常領域是國內最強……不,即便在全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組織,身為這種組織的領導者,這種話我原本不應該隨便亂說……但老實說,我也無法完全掌握目前的狀況,所以才會這麼問妳。」
  「……」
  「妳……現在仍然是意圖危害人類的存在嗎?」
  「愛說笑。我不需要理由。因為大家如此期望,我才會是現在的我。陣內忍什麼都辦不到。那種傢伙無法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沒錯,一介普通的高中生,肯定什麼都辦不到。」
  祝毫不客氣地如此回答。
  然後──
  「所以,妳才會因為自己毫無感動而受到打擊不是嗎?」
  「什麼……!」
  「陣內忍或許想把某種溫柔的想法傳達給妳,也或許想藉此阻止青行燈。可是,他失敗了。他賭上性命,一如字面意義被生吞活剝,即便做到這種地步,也還是絲毫派不上用場……而這個事實令妳感到遺憾。妳學到了悲傷。這不也能算是他的勝利嗎?」
  更何況……
  青行燈是由一百個鬼故事,也就是一百種傳說結合而成的致命誘發體。
  無關於其善惡,她是個對「聽別人說話」這件事非常感興趣的妖怪。不管是別人說的話,還是敵人說的話,對於接收情報這件事,她應該都不會感到排斥才對。
  然而,她無法接收到那些訊息。
  少年不惜賭上性命也要傳達的某種訊息,她連一絲一毫都接收不到。
  最後……
  如果那些話是等同於自己父母之人的遺言呢?
  「不可能……」
  從顫抖的嘴裡吐出了話語。
  沒錯,她的嘴巴不知為何違背主人的意願不停顫抖。
  「我可是掌管一百種恐懼,而且凌駕在其上的存在。那種無可救藥又毫無價值的平凡感性,我怎麼可能會有……」
  話才說到一半,青行燈就發現了。
  她發現自己攤在地上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力氣。還發現就連不需要用到手腳,光是用一個眼神或想法就能發動的詛咒與作祟,也無法正確鎖定敵人。
  「看來問題不是出在身體構造上。」
  祝冷靜地分析。
  「人類蓄意殺害其他人類所需要的『覺悟』,是不知情的人所無法想像的。只不過,在人類與妖怪之間,並不見得會產生同樣的感情。」
  「妳在……」
  「假如說……不管能力有多麼強大,一旦妖怪得到了跟人類一樣的感性,那就算妳擁有一百種『殺人的能力』,還是能以這些能力為基礎衍伸出無限種可能性,最後也還是無法扣下扳機吧。說真的,對於只想殺掉敵人解決問題的我們來說,這種做法實在是非常令人感興趣。」
  「妳在跟我開玩笑吧──────────────────────────────────!」
  彷彿要否定一切般,青行燈放聲大叫。
  靠著與那纖細軀體一點都不搭的爆發力瞬間起身後,青行燈像顆砲彈般衝向祝。她揮出足以將周圍樹木一併切斷的五指利爪,想要一舉砍飛祝的腦袋。
  然而──
  「果然……」
  祝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
  青行燈的指尖不自然地停在只有毫釐之差的地方。
  「妳得到的全新感性,似乎讓妳無法對無力反抗的十歲少女痛下殺手。」
  「……」
  「不需要害怕。在教育的最初期,孩子都是透過模仿父母的言行培養情操。當然,因為孩子不是超能力者,所以沒辦法百分之百理解父母的心情。大家都是跟妳一樣,擅自做出解釋,當作自己已經理解,繼續邁向下一個階段。」
  祝稍微瞇細了眼睛。
  「能夠得到這種理所當然的機會,我覺得妳反倒應該誠實感受其中的喜悅。因為妳有一個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告訴妳某種道理的父親。」
  儘管嘴巴上說那是理所當然的機會,也還是有著沒能得到那種機會的少女。
  那名少女年僅十歲,卻不得不擔任百鬼夜行的首領。
  因為親人出手暗殺,使她同時失去了雙親。
  「竟然不是開玩笑……」
  距離只有短短幾公分。
  可是卻無法觸及少女纖細的脖子,在伸出的利爪微微顫抖的同時,青行燈小聲說道:
  「不能詛咒人、不能害人、不能殺人……這樣的我,到底該怎麼繼續當個青行燈!」
  「雖然孩子是看著父母的背影成長,卻沒有必要連自己的人生都被綁住。」
  這也是祝無法得到的東西。
  正因為少女只能靠著繼承家業來保護世界,所以才能說出這樣的理想。
  「妳的人生由妳自己決定。只不過,前提當然是得先等妳償還完所有的罪過。」
  「……」
  青行燈沉默了好一陣子。
  即便擁有跟山一樣多的兇殘殺人手段,現在的她卻無法將之用於原本的用途。由於陣內忍犧牲自我的行動,讓她得到了嶄新的感性,導致她的一切武器都被這個極為奇怪的保險裝置鎖上了。
  「妳不殺我嗎?」
  「雖然在妳做了那麼多壞事後,要找出不用殺掉妳就能讓眾人信服的方法還比較困難……」
  連祝自己都傷腦筋地嘆了口氣。
  「但陣內忍所發現的『可能性』,有著讓我挑戰這道難題的價值也是事實。簡單來說,在這裡殺掉妳,我們將會永遠失去致命誘發體的無害化程序,而這實在是太可惜了。當然,讓妖怪生吃人膽這種做法太不成熟了,但如果能加以分析並且重新建構,改成人畜無害的做法,應該能在這個狹窄的業界裡掀起一場革命吧。」
  怎麼會有這種事?青行燈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被人一腳踢到離恐懼與絕望最遠的地方。
  結果反而讓她見到了光明。
  難道那名少年是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才把自己的肉體白白送給青行燈?不,從進到青行燈體內的陣內忍資料看來,他並沒有想到那麼多。但那不是問題的關鍵。即便沒能算無遺策,也會有別人幫忙補足。人與人互相連結,最後以誰也無法預測的方式了結事件。即便並不完美,也要盡早解決事情,並且盡量減少損失。
  換句話說,就連這一連串的偶然,也全都是「陣內忍」的傑作嗎?
  那是有如稻稈富翁般在不知不覺中連結眾人的力量。而那股力量正面對上了青行燈這個一人獨自解決一切的系統。
  實際過程僅有一分鐘。
  他趕走大惡魔潔莉卡、解除青行燈的戰力、把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之間的戰力差距擴大到極限,還反過來給予投降的機會……不但如此,為了避免「全員皆被虐殺」這樣的結局,甚至還給了身為敵人的青行燈集團小小的交涉材料,然後自己才消失。
  想到這裡。
  青行燈的嘴角靜靜地扭曲了。
  「不……」
  「……?」
  「還沒結束。我們這邊還有那傢伙在。」
  語音剛落。
  鏘──!彷彿把許多細絲揉合成堅韌的繩索般,附近一帶的氣氛突然變得異常緊繃。
  有某種東西來了。
  不是大惡魔潔莉卡,也不是掌管一百種恐懼的青行燈。
  祝還能想到的其他敵人就只有──
  (在病魔的報告中,有一位術士直接擊落了我方的移動據點。對方八成就是在跟招集而來的絕大多數成員自相殘殺後,像是蠱毒般鍊成自己肉體的那名男子……)
  「青行燈!如果妳不想讓陣內忍的努力白費,就快點阻止他……!」
  就在祝差點忍不住這樣叫出來時,她把話吞了回去。
  因為眼前的青行燈露出奇怪的表情。那是無法單純分類為喜怒哀樂的表情。
  就像是一直暗中準備的生日派對在舉辦當天被人搞砸。
  也像是在沒得到任何人祝福的生日當天最後一刻,所有親朋好友突然給了你一個驚喜。
  兩種完全相反的情況同時發生。
  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該如何看待這樣的情報……
  「就憑我的命令是阻止不了他的。不管哪一位成員出面勸阻,他都絕對不會停下。」
  青行燈如此呢喃。
  因為──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裁木和是能夠自由操控比我更加扭曲的超常之力的怪物。」
  
  
  4
  
  轟──!一道黑色旋風捲起。
  我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那是名叫裁木和的黑色西裝腹語師在「移動身體」。
  利爪在離我胸口只差一點的地方揮空,大大撕裂了我的上衣。
  能撿回一條命並不是我的功勞。
  第一個功臣,是抓住我的肩膀全力往後跳的魅魔。
  第二個功臣,是可能因為我將她從潔莉卡手中救出,而對我感到「虧欠」,趴在地上伸手施展「某種術法」的瑪格麗特。
  惡魔與魔女。
  在兩種西洋式超常的幫助下,也只能讓敵人的攻擊稍微偏離幾公釐。
  這傢伙……
  難不成不光是潔莉卡,他還能利用其他妖怪的能力嗎!
  「你的體質還挺有意思的。」
  我和魅魔勉強倒退了幾步,試圖拉開雙方距離,但裁木和依然毫無感動地說:
  「照理來說,光是我發出的殺意,應該就能讓你的雙腿動彈不得。難道這也是那種能對任何妖怪展現親和力,並且中和恐懼的聯繫之力的效果嗎?」
  「嗯?」
  「雖然跟蘭園幸的能力屬於同一種系統,但效果範圍更廣,而且不分對象。如果能夠自由駕馭這種能力,甚至有辦法獨自重現百鬼夜行這種現象吧。」
  這些話讓我心中有種不好的感覺。
  為了得到具體答案,我咬破拇指,品嚐鮮血的味道。
  無數妖怪呼應「小忍」的哭聲,為了追殺吸油鬼而大舉襲來。明明沒有任何人不好,卻還是確實扣下了導致悲劇的扳機。
  透過外部儲存裝置得知真相後,我順著內心的感情說道:
  「開什麼玩笑……」
  「原來如此,就是因為會說這種話,這個世間的超常才會站在你那邊吧。」
  耍帥的話也說了,但接下來該怎麼辦?
  裁木和到底借用了哪種妖怪的力量?只要沒搞懂這點,就沒辦法找出破口。而如果要正面對決,肯定也會難以爭取時間。
  「想要提示嗎?」
  裁木和的提議讓我們為之一愣。
  瞪著緩緩攤開雙手,面不改色地站著的黑衣男子,魅魔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主人。)」
  「(我知道,如果他不是老實過頭,傻到把自己的能力拿出來炫耀,就肯定是想要擾亂我們。不過,反過來說,難道他的能力有著不隱瞞就會曝光的『祕密』或『弱點』嗎?)」
  對方沒等我們把話說完。
  彷彿直接輸出整篇文章一樣,他接著流暢地說出下面這些話。
  
  「第一,裁木和能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移動。」
  
  轟──!黑色旋風再次發出怒吼。
  這次魅魔繞到我身後,將雙手穿過我的兩腋,把手指放到我的胸口上,像是雲霄飛車的安全桿一樣緊緊固定住我的身體,準備就這樣抱著我飛向上空。
  「嗚……!」
  「呀啊!」
  在起飛之前,我及時抓住了唐傘與提燈。
  啪沙!在聽到魅魔拍打翅膀的聲音時,我們已經離開地面二十公尺了。
  ──天狗、火車、飛脚狐、鐮鼬、山姥、吸油鬼,在能夠繞到對方前面這層意義上,會連續嚇唬目擊者兩次的野箆坊,或許也能算是腳程很快的妖怪吧?
  
  「第二,裁木和能在遠方粉碎目標。」
  
  黑色旋風平息,再次變回黑衣人影。
  停下腳步的術士像是小孩子在玩耍一樣,用右手做出手槍的手勢。目標是染成橘紅色的天空,也就是我們。
  首先,我跟魅魔一起被某種力量擊飛到旁邊。
  下一瞬間,我們兩人前一刻所在位置的空間整個被壓縮了。在中心點漂浮著一個拳頭般大小,還會發出橘色光芒的球狀物體。我發現那個彷彿想起重力般筆直落下的東西,其實是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壓縮發熱後的產物,這才感到背脊發寒。要是被捲入那種現象,只要一擊就會粉身碎骨!
  「剛開始的那一擊應該是瑪格麗特伸出的援手吧。可是,我不認為她能一直成功掩護我們。更何況,現在的魔女沒跟任何對象締結契約,那位術士的本領也不是蓋的!」
  「這我明白!」
  ──翻枕妖、山姥、犬神、殺生石、土蜘蛛、鵺、古椿、座敷童子、養蠶神。雖然會到處散佈無形詛咒與作祟的妖怪,視條件而定可以有許多種,但考慮到剛才那招「快速移動」,條件就都不符合了。頂多只有山姥比較可疑吧?
  
  「第三,裁木和能夠預知目標未來的位置。」
  
  不會吧……
  這次我總算感到眼前一黑,彷彿整個人突然被人切斷電源一樣。
  黑衣男子的行動並不起眼。他就只是站在休耕水田裡,將對準天空的食指稍微動了一下。可是,那個動作是決定性的證據。我很明白他正精準地追著逃到橘紅色天空的我和魅魔。
  「主人!」
  「還有希望!可惡,那傢伙使用的到底是哪一種妖怪!」
  ──件、囀石、座敷童子、狐神。該死,山姥的可能性消失了!明明得到越多提示,應該就能越接近「祕密」與「弱點」,但現在反倒把我搞得一頭霧水。再這樣下去,在我找到線索前,我們就會被擊落。
  
  「不,你不需要勉強自己找出敵人的真面目。」
  
  就在這時,另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咚──!
  沉悶的聲音在同一時間轟然響起。聲音來自裁木和的胸口中央。有一隻女人的手臂從他背後猛然貫穿到胸口之外。
  能辦到這種事的人就只有一個。
  只要遇到她就會死……那名女子就是能讓人沒辦法不這麼相信。
  「菱神……舞……」
  「只要知道你仰賴的是超常之力就夠了。如果是能夠把各種妖怪一併殺掉的我,就不需要像我妹妹找犯人那樣仔細分析敵人能力。」
  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黑衣男子也依然面不改色。
  只有從嘴角流下一道紅黑色的鮮血。
  然後──
  「第四……」
  不可思議的是,他還能繼續說話。
  明明心臟都已經被挖出來,在生物學上確實已經死亡。
  「數字的概念對裁木和不管用。」
  我聽到啪答一聲。
  啪答啪答啪答……同樣的聲音不斷響起,越來越大聲,逐漸佔據我們的周圍。
  正因為我們借助魅魔的力量在空中飛舞,才能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發現眼前的異狀。
  簡單來說──
  
  我看到一大群同樣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
  名叫裁木和的冷酷男子們佔據了眼前的田園風景,人數就算粗略估算也至少超過一百。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連感到背脊發寒的閒工夫都沒有了。
  「他到底利用了哪種妖怪的力量!」
  
  
  5(3rd person)
  
  「裁木和」用視線捕捉到了在田園地區的休耕水田裡飛奔的菱神舞。
  菱神舞之所以還能繼續行動,不被那股巨大的殺意壓垮,都是多虧了在陣內忍的「中和恐懼」能力還管用時,殺害了其中一名「裁木和」,藉此體認到對方並非絕對無敵。
  即便如此,他也不認為這是什麼大問題。
  在輕鬆超過三位數的群體中,並沒有核心這個概念。因此,他們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也全都是統合在一起的。在擁有能像昆蟲大腦般統合所有感覺器官的整體意識的同時,還能將意識同時轉移到所有個體的那種感覺,或許已經不是只擁有「一種視點」的人類所能體會的了。
  如果硬要比喻的話,比起生物,那些傢伙更像是一個系統。
  感覺起來就像是從有著無數螢幕的遠端警衛室,在難以數計的監視器之間切換,持續搜尋並監控目標。
  「「「就這樣?」」」
  他們用右手比出手槍的手勢。
  超過一百根食指同時對準菱神舞。以舞為中心,像是朵盛開的巨花或煙火。
  那種可以一發擊墜一萬公尺高空上的戰略轟炸機的高射炮攻擊,化為爆壓從四面八方襲向菱神舞。
  其數量與威力自不待言,更何況「裁木和」還擁有預測未來的能力。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射偏。
  「「「無力的好人就只有這點程度的實力嗎?百鬼夜行?」」」
  「啐!我說過了……我只是拿錢辦事的傭兵!」
  因此……
  雖然菱神舞不斷左右閃躲,靈活描繪出流線型的軌道,但她的努力並沒有得到回報。
  轟!一塊景色扭曲了。為的是壓榨空間本身,把菱神舞捲入其中。
  但敵人沒那麼容易解決。
  菱神舞也是受人忌諱的「菱神之女」。
  在攻擊直接命中的前一刻,舞用右手貫穿了身旁其中一位裁木和的胸膛,然後就這樣拿來揮舞,用裁木和自己的肉體當成盾牌防禦砲火。
  「裁木和是能操控神祕妖怪的怪物。可是,只要利用那怪物本身的力量,就能擋下那怪物的攻擊。就跟矛與盾的道理一樣。而令人愉快的是,這裡有超過一百位的裁木和,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找到!可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在她喊叫的同時,咒術射擊依然接二連三地襲來。
  在被當成盾牌的裁木和失去原形粉身碎骨之前,持續奔跑的舞就已經襲向下一位裁木和。她得到了新的盾牌,然後不斷重複這個過程。在舞靠著消耗人肉盾牌確保安全的同時,也能削減「裁木和」的總數,逐漸把對方逼入絕境。
  那是有如惡夢般令人作嘔,卻能一石二鳥的最佳戰法。
  但是……
  「「「原來如此,看來同樣的招式不會對妳一直管用。」」」
  無數名「裁木和」像是事先說好般說出了同一句話。
  就連被舞拿來當成盾牌,早已變得傷痕累累的傢伙,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我就拿出下一招吧。」」」
  「咦?」
  她還來不及加以提防。
  
  「「「第五,一旦裁木和被逼入絕境,就會自我引爆,到處散佈詛咒與怨念。」」」
  
  「糟了……!」
  舞使勁揮舞右手。胸膛被貫穿的「盾牌」飛了出去,像是打保齡球般一次撞到好幾個「裁木和」。細瘦的身體以傷口為中心往外膨脹,最後跟水球一樣爆炸。赤紅的霧氣噴向四面八方,讓保齡球瓶一股作氣同時腐爛。
  (這傢伙已經不能拿來當成「肉盾」了。接下來就用玩方塊遊戲的要領,以誘發連鎖爆炸的方式減少敵方人數吧。只要算好爆炸的時機,說不定還能順便讓裁木和射偏。只是……)
  「「「第六……」」」
  「可惡!你真的只有引出妖怪的力量嗎!你這傢伙該不會是現在當場設定能力的吧!」
  自己叫了出來後,舞立刻就想到了什麼。
  (等等……)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管我們如何思考,都完全想不出你到底利用了哪種妖怪。還有這些彷彿現在當場替自己設定出各種方便能力般的現象。你這傢伙跟以往的『靈封』與這個業界的術法從根本上就完全不一樣。你所使用的能力其實是……!」
  「「「裁木和是污穢的象徵,光是碰到就會被詛咒。」」」
  直接攻擊等於被封印了。
  舞一邊咂嘴一邊從長靴拔出裝有滅音器的手槍,同時從熱褲口袋裡拿出人形木牌。像是要刷看不見的門禁系統讀卡機一樣把木牌垂直往下一揮後,空間就啪的一聲裂開了。有著短袖和服少女外型的式神探出頭來。
  「送葬的龍姬」──
  那是菱神舞對外宣稱一旦叫出這傢伙,就等於她幾乎已經戰敗的超常存在。
  「無力的好人不過就是這種程度嗎?」
  對此,其中一名「裁木和」像是要代表眾人一樣,模仿腹語師緊閉著嘴巴如此說道。
  為了跟往常一樣,確實地把目標逼入絕境。
  「告訴我,百鬼夜行。強大的正義何時才會到來?」
  
  
  6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飛在天上,也不保證安全了。既然對方擁有大量的遠距離攻擊手段,在無處可躲的天空,反而只會成為絕好的目標。只不過,就算我們沒頭沒腦地降落到地面,也還是會被難以數計的「裁木和」襲擊。
  如果要降落的話,我們該在哪裡降落?如果要尋求幫助的話,又該找誰幫忙?
  ……
  「魅魔,麻煩在那座樹林裡降落!百鬼夜行的首領八成就在那裡!」
  「不會吧!因為歐洲安全部隊那件事,她應該恨死我了耶!」
  雖然她想也沒想就猛烈反對,但她似乎也明白,就算繼續在這裡糾結,也只會被「裁木和」擊落。於是,魅魔心不甘情不願地聽從了我的指示。在聽到百鬼夜行這四個字的瞬間,唐傘與提燈就緊緊閉上喋喋不休的嘴巴,變得跟借來的貓一樣乖巧聽話。
  重新這樣一看,眼前的光景果然很奇怪。
  首先是祝。就我所知,她應該是名十歲左右的和服少女,但她身旁現在還有另一個成長為火辣美女的祝。仔細一看,年幼的祝的五隻手指上還繫著疑似操偶用的細絲……
  然後是青行燈。雖然她像個弱女子一樣癱坐在地上,但不光是嘴邊,就連和服上都沾滿了紅黑色的液體……嗚,那些該不會都是我的……
  「嗚嗚嗚……爸爸……」
  「嗚!實際聽到別人這麼叫,對個高中生來說果然有點難受……!」
  「怎麼辦……你害得人家沒辦法好好操控體內超過一百種的超常之力了啦!我從今以後到底該如何是好!」
  「嗚哇……!不要直接抱過來啦!噁心死了!難不成這些黏稠的神祕物體全是我的……嗚哇!」
  「我已經完全看穿你最討厭的行為了。因為在構成我的一百個鬼故事之中,也有『陣內忍』的故事!」
  青行燈一邊從雙眼發出藍色閃光,一邊用臉頰磨蹭我的身體。
  

  
  這傢伙可不是因為改過向善,才會跑來向我撒嬌。
  只不過是因為她現在最多就只能做出這種程度的害人「行為」,她本人的「想法」依然百分之百是想將我徹底擊潰!舉例來說,就像是把身長三公尺的食人虎變回玩偶般大小的幼虎一樣……!
  話說回來,我雖然承認眼前的青行燈幾乎等於是我在全滅村事件中生下的孩子,但只讓我一個人背負所有責任是不是有點奇怪?叔叔和菱神姊妹,還有其他人都得幫我分擔責任才行!尤其是惑歌小姐!我之後得跟她好好談談未來的事情!
  「你……你是……?」
  就在這時,另一位妖怪也大吃了一驚。
  那妖怪就是用畫有一顆大眼睛的斗笠遮住大半張臉,打扮得像是農夫的還願神。
  「吸油鬼,怎麼了嗎?」
  「你是……陣內忍對吧?可是,你不是已經……」
  「我並不曉得詳細的原理。可是,我並沒有忘記你這位還願神,所以你大可放心。」
  「嗚……嗚喔喔喔喔喔!小子啊啊啊啊啊──!」
  「嗚哇!老頭子你想幹嘛!」
  光是全身染成一片赤紅的超大型嬰兒就夠我受的了,沒想到居然還被個感動得痛哭流涕的老頭子抱住!這種後宮實在太過瘋狂,徹底顛覆了我的常識!
  「魅魔!妳快過來!為了平衡一下,妳也快來抱住我吧!現在這樣是不行的,這裡果然還是需要真正的賣肉角色啊啊啊啊啊啊──!」
  「我才不要,幫助別人的感覺超級噁心。你到底把惡魔當成什麼了?」
  另一方面,年幼的祝伸手扶額,傻眼地嘆了口氣。
  「唉……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裁木和。」
  我一邊盡可能地把青行燈那張被(我的)鮮血弄得髒兮兮的臉和老頭子拉開,一邊說出那個名字。
  「如果不想辦法擺平那傢伙,事情就無法平息。雖然菱神舞正在應戰,但面對那種怪物,天曉得她還能撐多久。」
  「我明白。幸好『五本指』目前都還健在。只要把他們全派過去,就能在短時間內一口氣解決對手……」
  「不行!要是用了那種方法,這個村子會從地圖上消失!你們可能覺得無所謂,但那對我來說就跟世界末日沒兩樣啊!」
  「那不然你要我怎……」
  祝的話才說到一半。
  嘶磅──!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從遠方飛過來的犬型妖怪一頭栽進樹林的腐葉土之中。
  「真……真是一記漂亮的指叉球。到了打者面前才猛然下墜……」
  「也只有菱神舞會做出這麼亂來的事情了。」
  祝邊說邊曲膝蹲下,把妖怪從腐葉土裡拔了出來。那傢伙正是經常跟在舞身旁(而且總是為此操心費神)的脛擦。
  「啊,祝大人!」
  「既然你直接被丟回本陣,那應該是有相當要緊的急事吧。那些繁文縟節現在就免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正……正是如此!為了把關於裁木和的已知情報轉達給祝大人,舞小姐特地拜託我前來稟報!汪汪!」
  「說來聽聽。」
  得到祝的允許後,脛擦不知為何在少女手中正襟危坐。
  「裁木和似乎不是像『靈封』或術法那樣,透過借用現存妖怪的能力與特性來施展超常之力。」
  「……也就是說,他是像病魔那樣,以源於自身的壓力與精神性為食糧?」
  「不。他已經遠遠超越常人,化身為不屬於人類的超常存在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傢伙已經完全擺脫世俗的煩惱,變成仙人了嗎?還是因為傲慢到了極點,或是因為對人世懷恨在心而變成天狗了嗎?
  就在腦海中浮現出這些天方夜譚時,我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等等,難道說……不,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吧!
  「正確來說,裁木和並非是利用現存的妖怪,而是創造出全新的妖怪。換言之,他是以自身的血肉為材料,重新組裝出名為SAIKIKAZU的妖怪。」
  
  我們有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
  然而,時鐘的秒針還是會前進。當我們在這裡發呆時,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以及菱神舞與裁木和的戰鬥也依然還在進行。現在可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就算逼迫自己,也得趕緊想點辦法。
  「難怪……」
  我好不容易才小聲擠出這句話。
  「不管我怎麼想,都找不到符合條件的妖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就算翻閱妖怪圖鑑,就算調查妖怪迷的網站,也不可能找得到。因為那是那傢伙自己創造出來的妖怪!」
  「就思想來說,他的目標應該跟惡鬼羅剎的那些人差不多吧。也就是將人類變成妖怪。不過,那些人的主要方針應該是跟現有的妖怪融合,還不至於會有創造出全新妖怪這種傲慢的想法。」
  「嗯……」
  就在這時,青行燈發出了有氣無力的聲音。
  「可是,我也是江戶時代的妖怪畫家,以『在百物語結束時出現的各種靈異現象的總稱』為主題,擅自畫出來的青色鬼女。那幅畫明明應該毫無學術價值,卻因為畫家本人太過有名而廣為人知,最後變成公認的事實。這位畫家還擅自創作出許多其他的妖怪。儘管作品名叫妖怪繪卷,但其實裡面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妖怪,都是畫家自己的創作。這也是他的著名事蹟。」
  憑空創造妖怪,或是加以融合。
  百百目鬼、拂子守、木魚達摩、五德貓,還有青行燈。畫家擅自創造出來並加以設定的妖怪其實並不少……近年的某位超級有名的妖怪漫畫家也曾有過這樣的傳說。
  只不過,因為妖怪畫這種東西對社會與世態的諷刺意義也很大,就算作品中夾雜著作家個人的創作,也不會被視為捏造受人非難,反而會被視為一種幽默而被廣泛接受。
  可是……
  「也就是說,裁木和的創造力已經達到那種境界了嗎?他不僅僅是把不存在的妖怪登錄在圖鑑上,還成功展現出足以受到眾人認可,跟從數千年前就被人信仰的山神或海神相提並論的說服力。難道他讓這個過程加速完成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是最可怕的創造者了。
  雖然青行燈在正面對決中也擁有犯規級的實力,但也只能利用有限的鬼故事,產生出無數種現象。可是,那傢伙並非如此。既然身為創造者,那他就能當場創造出自己缺乏的能力。不需要小手段,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極限。
  這大概就是一旦發佈出最完美的系統就結束支援的青行燈,與能夠以秒為單位不斷提供更新檔的裁木和的差別吧。
  那傢伙有弱點嗎?就算有,應該也早就全部掩蓋掉了吧!
  「雖然舞小姐已經用盡各種手段去擾亂裁木和,但果然還是被能夠盡情創造出新能力與特性的裁木和壓著打。一旦超過某個限度,恐怕就再也抵擋不住了。」
  「……反過來說,這也表示只要現在派出『五本指』,就能靠著戰力差距壓倒他嗎?」
  祝這句話讓一股討厭的寒意竄過我的全身。
  這將會導致最強的五人與大魔王裁木和使出全力正面衝突。到時候智慧村納骨村會變得如何?在這個我出生長大的村子裡,還有現在昏迷不醒的惑歌與小渚等人,以及躲起來避難的座敷童子和雪女她們……
  而且就算做到這種地步,也不保證絕對能擊敗裁木和。
  要是打不贏的話呢?
  要是連百鬼夜行都不行的話呢?
  青行燈……不,如今已經是以裁木和為首的敵方集團的目的,肯定不是只有消滅這種偏僻的村子。我想起在金礦島上發生的事件。就是因為害怕這些傢伙會引發足以毀滅日本的某種災難,讓自己受到牽連,CIA才會試圖逃到國外不是嗎?
  青行燈已經被阻止了。
  但是,我不能對她的後繼者,也就是裁木和置之不理。
  我必須在這裡阻止那傢伙,就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留下。
  「……」
  不過,我也很清楚那只是理想論。
  現實問題是,到底該怎麼對付如此強大的裁木和?該怎麼從他手中得到勝利?對方可以創造出全新的妖怪,隨時都能賦予自己全新的性質或特性。光是破壞心臟或砍掉腦袋,或許早就已經無法阻止他了……
  「……等等。」
  「嗯?」
  「對了。性質或特性的覆寫與嵌入,以及拖曳與連結。如果能夠辦到那種事的話……」
  腦海中浮現出一大堆空轉的齒輪。
  如果維持原狀,就會因為齒輪無法確實咬合,而讓整個系統都失去作用。可是,必要的齒輪應該已經全部擺在箱子裡面了。再來只要調整齒輪的位置,讓齒輪確實咬合的話……
  「我曾經在某個地方看過……到底是在哪裡?不一定是最近發生的事。畢竟我才剛穿越回到十年前的過去。用力想,把記憶箱徹底翻過一遍吧。令我在意的到底是哪個場面……?」
  我咬破拇指,在感受著鮮血滋味的同時,搜尋外部記憶裝置裡的所有資料。
  就在這個時候,某個影像閃過腦海。
  地點是家裡的其中一間客房。座敷童子、滑頭鬼和火車當時正圍在一起閒話家常。一下子聊起某人能在招喚系RPG遊戲裡出場的事,一下子又說什麼座敷童子和雪女都是常客,總之就是在為這些事情爭論。
  
  ──文化融合與各種妖怪之間的混淆,實在是個麻煩問題。
  
  「我想到了!」
  我忍不住叫了出來。
  「主人……?」
  「如果裁木和是完美無缺且毫無弱點的妖怪,那我們只要把那傢伙從最強的寶座上拉下來就行了!實際做法就是把他和其他妖怪混為一談,讓設定也互相融合!」
  現實中也存在著這樣的事例。
  比如說,日本原產的產女與來自中國的姑獲鳥。荼吉尼在印度明明是騎著胡狼的女神,到了日本卻因為沒有胡狼,而變成改騎狐狸。還有其他那些只因為名字很像,或是顏色與形狀很像,就被人們混為一談的妖怪與神獸!
  至於讓不同的存在彼此融合的技術,我心裡已經有個底了。
  畢竟我自己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祝,時間旅行『靈封』能借用一下嗎?就是利用件的預言能力的那種。」
  「什麼!你怎麼會知道百鬼夜行的最高機密……?」
  「別管那麼多了!妳可別跟我說不行喔。因為我在這場戰爭的第二輪早早就解決掉潔莉卡,你們的損失應該比上次大幅減少了!第一輪都能使用的設備,第二輪沒道理不能使用!如果妳不希望因為裁木和的緣故讓一切功敗垂成的話,現在就立刻去準備吧!」
  沒錯,就跟現在的我能夠讀取「那傢伙」的記憶一樣。
  當某個空間裡存在著兩個相同的人物時,即便其中一方死亡,其影響也不會消失。
  那個陣內忍與這個陣內忍,肯定是幾乎完全相同的存在。
  因此,就算從外部進行存取,也只有記憶會有所出入。
  不過,光是這樣就已經很有威脅性了。這原本就是牽涉到時間悖論的重大異常。而且還事關記憶與人格。要是沒能以正確形式進行存取,導致內容充滿雜訊的話,我的腦袋到底會變得如何?
  外部儲存裝置裡到底存放著什麼樣的資料,其實並不重要。
  假設相同人物A與B存在於同一個空間,然後其中一方死亡,變成有如幽靈般的外部儲存裝置。這裡的重點既不是A也不是B,而是聯繫著雙方的那條看不見的線。如果能夠把那條線弄得亂七八糟,不就能從內部把任何強敵都變得支離破碎了嗎?
  然後,只要利用時間旅行靈封,這件事就會變得可能。
  首先,我們要利用時間旅行靈封,讓相同的個體存在於同一個世界。然後,只要破壞掉其中一方,就算是不管從外側如何攻擊都毫髮無傷的妖怪SAIKIKAZU,也有機會對其造成傷害!
  「祝,站在妳旁邊的那位爆乳……呃,人偶?那傢伙到底是誰的傑作?」
  「是病魔使役者。他結合了數千種菌類,才做出這具能夠完全模仿人類生理現象的人偶。」
  「……不管做得有多趕都無所謂。只要能大概做出個樣子就夠了。如果是這樣的條件,這種東西最快多久能夠完成?」
  「這種問題得直接去問當事人才能知道。只不過,這具人偶中加入了我的基因,原本的用途是人造的代理孕母。為了平安生下百鬼夜行的下一任首領,千萬不能有個萬一,所以製作時非常謹慎小心。」
  「結論是……?」
  「我記得病魔曾經做出自己的替身擾亂敵人。如果那種程度的替身也行,我覺得他應該能立刻設計出來。」
  很好。
  得到時間旅行靈封,以及用來與裁木和強制統合的冒牌貨B後,就算是萬事俱備了。
  只要先用時間旅行靈封讓冒牌貨B(嚴格來說算是一種詛咒草人)跳躍到其他時間軸,過個幾秒鐘再回來,然後讓我們親手破壞就行了。這樣一來,完美無缺的裁木和就會開始讀取某種資料。只要對讀取過程進行妨礙,切斷那條看不見的線,讓內容充滿雜訊,那傢伙的腦袋就會不堪負荷。就算這樣還不足以擊敗他,只要在那個最強的怪物失去行動能力,變得毫無防備時,拿出百鬼夜行的殺手鐧,就能看見勝算。
  即便不用核子武器的爆炸去抵擋其他核子武器的爆炸,讓戰爭發展成無可救藥的泥沼,也能夠了結這一切。
  終於……
  我確實看到能回歸原本日常生活的道路了!
  就在我這麼想的下一瞬間──
  
  轟──!遠方傳來驚人的爆炸聲。
  
  「聲音好像是從病魔那邊傳來……」
  祝小聲呢喃。
  因為在這一輪的戰爭中,潔莉卡的影響很早就被排除掉了,所以戰局應該沒有上次那麼混亂。即便如此,戰爭還是戰爭。到處都上演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戰鬥也是事實。
  換句話說──
  「就算要請他幫忙,看來也得先等那邊的戰鬥分出勝負才行。」
  
  
  7(3rd person)
  
  雖然戰局依然像是一團亂戰,但如果有人第一輪與第二輪的戰局都看過,應該會覺得戰局變得更井然有序了吧。
  「五本指」的精神還能保持正常,同心協力對抗敵人,是最大的關鍵。簡單來說,戰況順利地照著百鬼夜行的預定計畫發展。
  身穿有如特種部隊般的漆黑戰鬥服的病魔使役者。
  用紅布綁在頭上遮住雙眼,還拿著兩挺德製舊式手槍的巫女──巫蠱透視者。
  在染成金黃色的田園風景中,他們兩人背靠著背站著。
  身上掛著同樣印記的夥伴,跟以往一樣並肩作戰。
  「青行燈的氣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裁木和的氣息似乎變強烈了。」
  「那些傢伙的催眠狀態也沒有解除的跡象。」
  「畢竟只要不動手解除,催眠就不會自然解除。可是,那並不是一般的催眠術,而是利用青行燈的超常之力達成的催眠。」
  「妳的意思是……?」
  「只要他們一度完全失去意識,催眠就會自然失效。這就跟燈火是一樣的道理。既然火種已經沒了,只要燈火一度熄滅,不管還剩下多少燃料,也不會再次點火。」
  「……」
  聽到這句話後,病魔使役者定睛看向前方。
  在敵方集團中,找出眼下最大的敵人之一。
  「真好……你們真是太帥了……」
  貓鬼使役者──
  少女身穿黃色迷你旗袍,披著貓耳連帽外套,臉和左腿上隨便纏著繃帶。她能驅使身為變種蠱毒的貓鬼,並且不斷自動量產出足以確實殺掉目標的數量,是一位可怕的術士。
  他曾經一度擊敗這名少女。
  如果青行燈沒有從中阻擾,或許早已成功拯救了她的心。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為什麼……為什麼大哥哥能擁有一切?為什麼你擁有能夠像那樣託付自己背後的同伴!而我……就算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了,也還是完全找不到啊!」
  在少女放聲大叫的同時,無數黑影頓時屹立在眼前。
  那些黑影全是疫病與厄病的象徵。光是被其利爪輕輕劃過皮膚,全身就會冒泡腐爛,體內高溫甚至會將全身上下的蛋白質都煮熟。
  可是,儘管被成千上百隻貓鬼團團包圍,那名男子依然面不改色。
  「我已經給過妳答案了。」
  並不是因為病魔使役者與眾不同。
  就只是因為他有著百鬼夜行這個願意收留他的容身之處。
  因此,只要給這名少女一個類似的容身之處,只要讓她有個能夠高舉的旗印,或許就能斬斷絕望的連鎖。
  「啊哈哈,可是我聽不懂,什麼都無法體會。因為我是笨蛋,學習能力不好,只會惹大家不高興。哈哈……啊哈哈……我這人還真是沒用呢。連一點用都沒有……」
  「既然如此,那我就一直教下去,教到妳懂為止。」
  轟!伴隨著有如霓虹燈管通電般的聲音,從緊閉的食指與中指前端,射出一把綻放著純白光芒的刀。
  「……你要怎麼贏我?又要拜託在天上飛舞的轟炸機幫你了嗎?」
  「這次跟上次不一樣,沒有菱神舞用雷射幫忙誘導。雖說已經拔掉信管,但以現況來說,沒人知道炸彈會掉到村子的什麼地方。」
  「那你要怎麼辦?光憑地面上這些戰力,你覺得有辦法壓制住會無限湧出的貓鬼嗎?」
  「巫蠱,妳的『眼睛』借我一用……那個可憐的女人連殺的價值都沒有。所以,我要在這裡跟她一決雌雄,讓她重新振作起來。」
  聽到男子用粗獷的聲音這麼說。
  遮住雙眼的巫女依然背對著男子,輕輕嘆了口氣。
  「……什麼嘛,結果還是老哥說了算。而且還這麼關心一個比自己妹妹小了快要十歲的女孩,這到底叫人家該做何反應才好?」
  「妳說什麼?」
  「不,沒什麼。」
  「……老妹啊,我從以前就經常這麼想了,如果問我被一個超過二十五歲的女生叫老哥行不行,我覺得應該是不行……」
  「你明明就聽到了嘛─────────────────────────────!」
  
  
  在距離不遠的地方,大百足與蘭園幸正在對峙。
  「過來。」
  那是有如鈴聲般的短短兩個字。
  光是這樣輕聲呼喚,周圍田地的土壤就大大地隆起,從底下跳出一群比輕型汽車還要巨大的妖怪。土蜘蛛、蟒蛇、蛤蟆……模樣怪異又噁心的動物型妖怪之所以這麼多,主要原因果然還是小幸本身的「體質」。
  (我在這個納骨村遇到的少年──陣內忍屬於超出規格的全方位型,相較之下,小幸則是只限於動物型,卻能在某種程度上自由控制能力……就像是召喚術一樣。現在的小幸已經幾乎等於是個召喚師了。)
  與大惡魔是否在場無關,那種令人擔心的語氣似乎是青行燈的催眠術留下來的影響。如果不需要祭品也不需要儀式,只要一聲呼喚就能永無止境地叫出妖怪,那就已經跟真正的戰略兵器沒兩樣了。如果第一線的通靈女巫或祈禱師知道這件事,甚至會為此發出憎恨的詛咒。
  這種能力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也不能不小心被別人看到。一定要在這裡封印起來,防止被別人利用。不能繼續讓別人的利害操弄她的人生,就只有這件事一定要阻止才行。
  『小幸,妳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
  她沒有回答。喀嚓喀嚓喀嚓喀嚓!伴隨著金屬利爪互相摩擦的聲響,好幾隻妖怪包圍住蘭園幸,像是將棋的陣型一樣不斷擺上棋子。
  為的是擊敗大百足這個敵人。
  少女用依然受困於催眠術的朦朧雙眼看了過去。
  掛在腦袋旁邊的白薔薇飾品無助地輕輕搖擺。
  「我要……保護朋友……」
  『小幸,我也一樣。』
  「我要創造一個平等的世界。為此……我什麼事都願意去做……」
  『我們根本不需要什麼特別的世界。蜈蚣與蜘蛛只要能躲在民宅旁邊悄悄過活就夠了,也不需要被任何人發現。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大百足也開始將力量灌注到自己巨大的身軀。
  這個妖怪原本只是一隻小蟲子,卻有著在傳說中吃掉龍神一族,差點把對方逼到滅亡的紀錄。也就是「以妖怪為食的妖怪」。而且牠過去還曾經為了保護小幸而吃掉一隻貓鬼,變得擁有讓無數毒蟲與害獸互相殘殺的術法「蠱毒」的特性。
  就算蘭園幸叫出了許多妖怪,如果單純比拚硬實力的話,牠不會輕易輸掉。
  可是,卻也因此造成了其他問題。
  那就是──
  (……我現在的「毒」太強了。)
  喀鏘!巨大的下顎左右咬合,紫色的奇怪液體從上面滴了下來。
  (這種劇毒不光會讓小幸身體麻痺,甚至還會殺了她。話雖如此,但這可不是不動武就能阻止小幸的場面。我現在可說是束手無策。)
  明知如此,大百足依然冷靜地思考。
  (既然這樣,那我就把「毒」稀釋。)
  為了拯救少女,牠可以不擇手段。
  (幸好蠱毒是讓毒蟲與害獸互相殘殺,把所有的毒和詛咒集中在最後一隻身上的術法……換句話說,被吃的一方身上的毒與詛咒會被別人奪走。土蜘蛛、蟒蛇、蛤蟆……不好意思,麻煩你們陪我玩玩吧。請你們啃食我的身體,把我身上多餘的「毒」都拿去吧。)
  只要能把「毒」稀釋,就能在不殺死蘭園幸的情況下讓她昏倒。
  一旦蘭園幸失去意識,那些被不自然地召喚過來的妖怪也會恢復正常。
  這樣就能阻止這一切了。
  身體被啃食殆盡的大百足不見得能撿回一命。因為身體被吃掉越多,體內的力量也會被奪走越多,所以天曉得牠到時候是否還留有療傷的力量。
  但是,那種事情並不重要。
  就算會一個不小心死在這裡,只要能救出蘭園幸的話就夠了。
  只要能留給她一絲可能性,讓她還有機會再次跟在這個村子裡遇見的孩子們真正交心,而不是像被誘蛾燈引誘一般被那個青色鬼女拉攏就夠了。
  只要能讓她成功幫助朋友就夠了。
  不管自己會有什麼下場都無所謂。
  『來吧,小幸!妳的敵人就在這裡!』
  「……大家上。」
  雙方的衝突終於超過了臨界點。就像放開緊繃的弓弦一樣,積蓄在巨大軀體中的驚人力量即將被解放。超重量級的激戰開始了。
  就在戰鬥開始的前一刻──
  
  「人身有三蟲──亦即上屍、中屍與下屍。跨越庚申之夜,鑽過猿田彥的防壁,抵達天帝面前。儘管身為指尖般大的小蟲,卻也是竊取世間所有生物壽命的異物。化為彈頭鑽入敵身,奪取中彈之人的力量吧!三屍!」
  
  咚咚咚!槍聲接連響起。
  儘管身為本應刀槍不入的妖怪,但蘭園幸手下的土蜘蛛、蟒蛇與蛤蟆的身體,卻在轉眼間就被射出一個大洞,身體也像是被灌進黏著劑一樣逐漸變得僵硬。
  然後,當眾人回過神時,大百足身旁已經站著一名遮住雙眼,拿著兩挺手槍的巫女。
  鈴……以裝飾繩結繫在德製舊式手槍上的鈴鐺,慢了半拍才發出清脆的聲響。鈴鐺上刻著百鬼夜行的印記。
  有如羽衣般細薄透明的千早,配合著女子的動作華麗地舞動。
  『妳是……?』
  聽到對方這麼問,那名巫女把綁在握把上的備用子彈,由上往下逐一塞進固定式彈匣。彈頭不是鉛塊,而是乾燥後捲縮的幼蟲或某種東西嗎?
  「我是百鬼夜行『五本指』之一,名叫巫蠱透視者。老實說,沒有祝大人的命令,就要我幫忙處理這般雜事,實在讓人非常火大,但病魔拜託我有空就來助你一臂之力。」
  『……』
  「……我還以為會是什麼大事,結果又是幼女!而且年紀比貓鬼那傢伙還要小!祝大人也好,妖怪招喚師也好,我家老哥到底怎麼了!真傷腦筋……!」
  『喂,土蜘蛛牠們到底怎麼了?』
  「啊……!雖然三屍彈是專門對付妖怪的子彈,但有著能夠自由調整威力的優點。現在的威力還不足以殺掉牠們,只會讓牠們稍微睡一會兒罷了。」
  『妳能用那種子彈阻止小幸嗎……?』
  「三屍蟲本來就是一種寄宿於人體,奪取人類壽命的蟲子。如果是不會隨著時間老化的妖怪就算了,但正常人要是被擊中,就只會當場斃命。」
  『既然如此,那不好意思,我不需要妳幫忙。』
  大百足苦惱地從口中擠出這些話。
  『我必須在不傷到小幸的情況下阻止她。為此,我必須故意讓小幸手下的妖怪啃食,藉以稀釋身上的「毒」。聽好,請妳以後別再讓敵方妖怪失去戰力了。因為如果不讓牠們襲擊我,就沒有意義了!』
  「哎呀,真的是這樣嗎?」
  巫蠱透視者一派輕鬆地立刻回答。
  胸前的弟切草飾品輕輕搖擺。
  「的確,如果要毫髮無傷地抓住那種幼女,或許比殺掉普通大人還要困難也說不定。而這種事情原本就不是我們這些力量太強的大人的任務。讓孩子親手解決孩子的問題,才合乎自然之道不是嗎?」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才說到一半,大百足就發現了。
  『……難不成妳想把那名少年牽扯進來嗎!即便在這個狹窄的業界中,這裡也是最激烈的戰場啊!』
  「智慧村納骨村的居民目前都已經在我們百鬼夜行的控制下陷入昏睡。為的是防止他們被不曉得會使用哪種超常之力的青行燈集團操控利用。只不過,身旁圍繞著許多妖怪的人似乎例外地還能保持清醒。那位陣內忍就是最好的例子。」
  『難不成那名身旁總是圍繞著付喪神的少年也……不對。』
  「我們做事情可沒那麼隨便。這只不過是代表陣內忍比他自己想的還要異常罷了。那名少年也跟其他人一起陷入了昏睡。話說回來……」
  巫蠱透視者以此切入正題。
  「我是透過在體內飼養後來變成『蟲之預感』的語源的東西,藉以得到超常天啟的術士。而這種蟲子本身不管是在誰的體內,都會展現出很高的親和性,能夠輸出或輸入名為危機的資料。而人類的意識對危險訊號的干擾毫無抵抗能力是公認的事實。只要徹底活用這種能力,也能當成最強的鬧鐘來用。」
  換句話說,必要的情報都已經輸入到那名少年體內了。
  換句話說,在所有人都昏迷不醒的情況下,那名少年醒過來了。
  換句話說,得知蘭園幸現況的少年毫不猶豫地衝往戰場了。
  
  唰!一道新的人影出現在田園地區。
  那人正是米咲尋……跟蘭園幸一樣,受到以器物為主的各種付喪神喜愛的少年。
  
  「喔喔,我的小主人啊!這裡很危險,為什麼你要過來!」
  「……不,唐傘。你也做好覺悟吧。看來現在正是尋大人展現男子氣概的時候!」
  唐傘小僧與提燈怪跟少年會合了。
  雖然這些妖怪一聽到百鬼夜行這四個字,就變得跟借來的貓一樣乖,但是在看到年幼主人臉孔的瞬間,就完全變了個人。他們從陣內忍身邊溜走,爭先恐後地衝了過去。
  「唐傘,提燈,耳朵裡的蟲子已經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身穿藍色毛衣與米色褲子,身上毫無個人特色的少年,靜靜地如此說道。
  「所以,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吧。我要救出蘭園同學。」
  不,米咲尋身旁不是只有唐傘與提燈。還有一條像蛇一樣扭動的帶子。長著短短手腳的石臼在走路。不曉得原本用途的巨大木板輕輕飄舞。裡面空無一物的盔甲大聲闊步。
  『我要幫助小尋!』
  『小尋!』
  『主上的背後由在下保護。您就盡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它們都是付喪神。
  在專門修理古物的米咲家裡,被裡面的師傅們救回一命,過了一百年後獲得自我的妖怪們。為了報答這份恩情,它們發誓要永遠效忠這一家人。
  面對這些付喪神。
  依然受到催眠術影響的蘭園幸,用黯淡無光的雙眼注視著新目標。
  然後說出帶有召喚之力的話語。
  「過來。」
  轟隆轟隆轟隆!這片田園風景從地面被破壞了。猿神、獏、武文蟹、鐵鼠……從單純會把人類抓走殺掉的巨大猿猴,到群體多達數千隻,還會把各種書籍咬爛的老鼠,各式各樣的妖怪都出現了。
  兩個孩子的視線互相交錯。
  像是在呼應他們的鬥志一樣,各種妖怪從雙方陣營往前踏出一步。
  然後聲音同時響起。
  
  「「大家上!」」
  
  轟鏘──!驚人的衝撞聲猛然響起。
  衣櫃與石臼這些超重量級妖怪,率先撲向揮舞鐵腕的猿神,以及被厚重甲殼保護的巨大武文蟹。動物型妖怪們也使勁揮舞手腳反擊,把桌子和椅子遠遠地打飛出去。
  『我們要幫小尋贏下這一戰!』
  『別讓我們家主子蒙羞!全軍前進!』
  『遵命!』
  即便被擊飛出去,即便摔落在地上,大盤子與鐵鍋的戰鬥也不會結束。雖說原本都只是器物,但已經變成妖怪的它們並不會輕易損壞。立刻從地上爬起後,它們就再次投身於亂戰之中。
  「雖說是妖怪,但它們原本都只是家具。只要不是猿蟹合戰中的石臼那樣的例外,沒幾個傢伙擁有妖怪殺手的特性。」
  蘭園幸不帶感情地小聲說道。
  那原本應該只是星星之火。但是,經過外部徹底的擴大解釋,卻變成負面的話語。
  「相較之下,我的朋友中多得是致命誘發體。不管要多少,我都叫得出來。所以我不會輸。我絕對要創造出能讓朋友們跟大家平起平坐的世界!」
  此外,對於身為器物妖怪的付喪神來說,有一種妖怪相當要命。
  那就是鐵鼠。
  那種妖怪起源於某位高僧的怨念,在傳說中率領著八萬四千隻小老鼠,把延曆寺裡的經典與佛像啃食殆盡,對於用木頭與紙張製成的付喪神來說,簡直就是天敵。
  「呀啊!這些老鼠居然成群結隊跑來咬我!」
  「別怕,提燈,要是戰況變得不妙,妳就自己一個人逃到天上吧!」
  「那你要怎麼辦啊!」
  「傘這種東西自古以來就經常透過更換油紙延長壽命。會不會破掉這種小問題,事到如今妳以為我還會怕嗎!老鼠們,我來啦!」
  啃咬聲響個不停。
  那是存在超過百年的付喪神大軍逐漸被啃食的聲音。
  聽著這些聲音的蘭園幸,原本應該沉浸在徹底壓制戰場的勝利者的喜悅之中才對。
  然而……
  (奇怪……?)
  少女有如風平浪靜的湖水般毫無起伏的心,出現了細微的波紋。
  她有這樣的感覺。
  (聽到妖怪的慘叫聲……我怎麼會……感到歡喜?)
  雖然腦海中浮現疑惑,但是在得到答案之前,問題就消失了。因此,她沒能繼續思考下去。雖然難以言喻的不快佔據著腦海深處,但她甚至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結果,蘭園幸只能反覆做著相同的事情。
  「過來。過來。過來。過來。」
  每當少女小聲呢喃,就會有更多妖怪回應呼喚,從地底下跳出來。那些都是以蟲類或爬蟲類為原型,正常人就連一隻都難以直視的怪物。身處在如此獵奇的情景中,蘭園幸陶醉地瞇細眼睛。
  『呀啊!痛死人啦!』
  『忍耐吧。只要現任當家出手,就算我們壞掉了也能修好!』
  『可是我好痛!好害怕!可是我要為了小尋努力奮戰!』
  但聽到這些慘叫聲……
  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沉浸於名為放棄思考的搖籃之中。
  妖怪的慘叫聲、哭聲與尖叫聲。雖然聲音的主人不是蜘蛛與蛇之類的獵奇動物型妖怪,而是以器物為主的付喪神,但依然逐漸撼動著蘭園幸的意志。原本平坦的湖面,在不知不覺間湧起無數的大浪。
  「住手……」
  儘管身為製造出這些聲音的元兇,但深陷於催眠術中的蘭園幸,卻無法想到停止攻擊這樣的選項。
  取而代之的是,她把目標鎖定在代表著那些挑戰者的米咲尋身上。只要那傢伙別往這邊過來,我就不需要發動攻擊了。所以那傢伙才是罪魁禍首。她在自己的腦海中如此曲解事實。
  「快點住手!你應該也明白吧。光憑那樣是贏不過我們的!不管你們怎麼做,不管你們怎麼掙扎,都贏不過我的朋友!既然這樣就快點滾吧!別做無謂的努力,別讓我懷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不會輸……」
  然而──
  即便如此──
  「我的家人才不會輸。」
  少年還是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
  那只是愚不可及的願望。為了這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現在也有許多付喪神正受到傷害。實際上,這些付喪神能做到的事情,頂多也就只有用身體衝撞敵人,幾乎沒人能夠施展詛咒或作祟之類的超常之力。而這種攻擊的破壞力與它們原本的重量成正比。其中最重的傢伙也不過就是石臼這種等級,就算被這傢伙直接撞到,猿神與武文蟹也不會被壓扁。
  換句話說,他們連萬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
  戰鬥打得越久,付喪神方的損失只會越大。
  嘶咚──!
  不過,這股撼動大地的強烈震動,顛覆了所有的前提。
  「什麼……!」
  忍不住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後,蘭園幸睜大了雙眼。
  又有新的器物妖怪現身了。
  只不過,那傢伙可不是衣櫃或桌椅那種兩隻手就能抱起的傢俱。
  
  而是一棟完整的茅草葺頂大宅。
  隨便一算都至少重達幾十噸的木造建築物有如恐龍般緩緩到來。
  
  迷家……蘭園幸知道那種妖怪的名字。
  對於米咲尋陣營來說,他們只需要爭取時間,等待因為身體太重而行動遲緩的這傢伙趕到就行了。
  而付喪神的身體衝撞攻擊,是由使用者本身的重量來決定威力。
  就連至今一直擔任主力的石臼,其重量也只有五十公斤左右。
  『嗚……』
  既然如此,那迷家的攻擊力……
  隨便一算也有五十倍到一百倍之多!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伴隨著有如猛牛般的嘶吼,迷家像是怒濤一樣撞了過去。
  伴隨著驚人的衝撞聲,巨大的猿猴與螃蟹怪物像是在開玩笑般被撞飛到天上。比起針對不同個體的攻擊,那更像是筆直削過敵陣的地圖砲。
  「蘭園同學的朋友或許真的很強悍。」
  米咲尋如此說道。
  那是一直相信付喪神們絕對撐得到這一刻的少年的聲音。
  「可是,我的家人還要更強!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
  「……嗚!」
  這句話讓原本就已經變得波濤洶湧的心湖,像是被貓玩弄的湯盤一樣整個打翻了。
  少女把之前的一切情感全部拋到腦後,伴隨著爆發的怒火大聲喊叫。
  「大家!幹掉它們!」
  「迷家,你就這樣壓制敵人!蛇帶!小袖之手!助我一臂之力吧!」
  衝突再次爆發。
  在此期間,米咲尋雙手平舉,讓由布製成的妖怪們分別纏在右手與左手上。
  然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咚!使勁踏步的聲音響起後,米咲尋無視陣型大大地跳向前方。為的是直接親手跟蘭園幸一決勝負。
  那是下策中的下策,可說是愚不可及。
  以將棋來說,就像是無視於金將與銀將的包圍,直接用王將殺進敵陣一樣亂來。
  但是,即便不用言語溝通,周圍的付喪神還是同時展開行動。它們使出渾身解數,擋下了鐵鼠與獏那些理所當然地想要集中攻擊「敵軍最大弱點」的動物型妖怪。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它們就這樣不斷推開敵人,像是摩西分海般殺出一條血路。
  ──只要是男人就會這麼做。
  ──如果是我家主人的話,絕對不會一直躲在後面。
  它們彷彿打從一開始就完全掌握了米咲尋的行動模式。
  不只是朋友,也不只是夥伴。
  沒錯……
  就好像是家人一樣。
  「什麼……!」
  在嚇了一跳的小幸召喚出更多妖怪之前,少年就已經鑽進她的懷裡。雖然少年像是電視上的拳擊手那樣在臉前面握緊拳頭,但他的目的並不是毆打敵人。
  「蛇帶!」
  一條帶子有如繃帶般纏住了整個拳頭。
  在少年伸出手臂的下一瞬間,那條帶子大大地伸了出去,緊緊纏住蘭園幸的脖子。
  「啊!我……我的聲音……」
  「去吧!小袖之手!」
  米咲尋又接著揮出另一隻手。纏在上面的布在同時大大地攤開來。當小幸發現那是一件和服時,和服已經從頭上猛然罩住她了。不光是呼吸,就連絕大多數的五感也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果不能開口呼喚,召喚術就無法發揮作用。
  在無法鎖定目標,也無法發出聲音的狀況下,根本就無法使用。
  (我……)
  不是氣管,而是頸動脈被緊緊勒住,讓少女像是被柔道高手鎖喉一樣,眼前的一切開始忽明忽滅。
  就連在這樣的過程中,那個「目的」依然在蘭園幸心中不自然地膨脹。
  (我要創造出大家的……妖怪們的溫柔世界……)
  然而……
  就在這時,蘭園幸在黑暗中短暫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疑惑。
  我要創造平等的世界……但又是為了什麼?
  她好像想起了某人的笑容。好像有人曾經跟大聲哭喊的蘭園幸正面對決。好像有個男孩子在看過她那不被任何人認同的真面目後,還願意說她漂亮。
  所以……
  因為在逐漸稀薄的意識中,茫然思考著這種事情,對於當時在黑暗中聽見的那道聲音到底是真的存在,還是其實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蘭園幸並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放心吧。』
  她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蘭園同學就由我來拯救……!』
  聽到這句話之後……
  少女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沙!一陣寒風從兩人之間吹過。
  他們是病魔使役者與貓鬼使役者。
  「啊哈!」
  周圍的戰鬥正逐漸平息。大勢傾向於百鬼夜行。巫蠱透視者的負擔也變得更少,開始有能力把多餘資源分給別人。
  也就是說……
  借用其「眼睛」的病魔使役者,戰力也變得更強了。
  唰!咚磅磅磅磅磅!那些會自動湧出的無數貓鬼影子,在此之前也一直都被病魔使役者用手中那把發出白光的日本刀接連斬斷。
  但是,來到這種境界後,那種神乎其技又更上一層樓了。
  轟咚──!一聲巨響響起後,病魔使役者的身體從無數貓鬼之間鑽過,有如飛彈般衝向少女使役者。有別於之前「不擊敗敵人就無法前進」的狀況,他再也不需要浪費時間,可以走最短的路徑,以最快的方式決勝負。貓鬼確實能自動計算出足以完全殺死目標的「數量」,並且生產出必要數量的戰力。因此,不管是哪種人類或妖怪,都打不贏貓鬼使役者。然而,生產出來的貓鬼大軍的陣型並非滴水不漏。那是為了讓生產出來的所有貓鬼都能發動攻擊,並且封鎖敵人的逃亡路線,藉以確保完全勝利的「計算結果」。她應該想不到這天羅地網會被人直接鑽過吧。
  男子鑽過敵方陣型的空隙。
  藉由一舉衝進貓鬼使役者懷裡,無視於人數上的差距。像是要用類似冰錐的細長利刃,從厚重鎧甲的關節部位一擊毀掉要害一樣。
  (……結果,使用同種超常的術士之間的戰鬥就是這樣。)
  雙方的視線正面交錯。
  情況就跟過去一模一樣。這是場反覆上演的決戰。既然如此,那情況就跟相信神會站在正義一方的古代神明審判一樣,誰會獲勝其實簡單易懂。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拯救妳的方法。就只有這個場面,就只有這一瞬間,我絕對不可能失手!」
  
  白色刀刃發出低吼,刺進黑色的病巢。
  那是不會傷害人體,只會斬斷其邪心的神之刃。
  利用起於威脅京都的怨念,最終昇華成天神的那股力量的一部份,病魔專家救出了一名少女。
  
  
  8
  
  外圍的戰鬥結束了。
  病魔使役者自由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再顧慮了。
  身為百鬼夜行首領的祝,把小型麥克風移到嘴邊。
  然後下達命令。
  「病魔,用你的能力,做一個裁木和的仿製品吧。就算不是很像也無所謂。最低限度的必要條件,就只有能讓人認出那是裁木和。」
  啪。彷彿踩到樹枝般的聲響做出了回應。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彷彿把香菇或竹筍的生長過程快轉一樣,某種巨大的物體從地面不斷隆起。起初,像是根純白柱子的「那東西」擅自開始腐爛崩壞,逐漸形成細部的五官。各式各樣的腐敗顏色為頭髮、肌膚與衣服等部位增添色彩。「那東西」轉眼間就變成了形似那名腹語師的黑衣男子。
  「時間旅行靈封呢?」
  「準備好了。」
  「那就讓這傢伙跳躍到五秒後的世界吧。只要讓世界或命運誤以為『現在這個時間軸上存在著兩個裁木和』,我們就成功了。接著只要徹底破壞冒牌的人偶,那些在陽間與陰間都無處可去的殘留資料就會變成外部儲存裝置,開始傳送資料給完美無缺的妖怪SAIKIKAZU。只要對這個過程進行妨礙,讓資料內容充滿雜訊,我們就有勝算了!」
  火花四散的聲音響起。
  下一瞬間,有著裁木和外型的菌絲人偶忽然消失了。
  只要再過五秒。
  我們就能解決這一切了。
  「魅魔。吸油鬼。」
  「遵命,主人。」
  「交給我吧,小子。」
  嘶啪!伴隨著激烈的聲響,裁木和的仿製品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
  根本沒必要等待。
  
  巨響猛然響起。
  仿製的人偶立刻被破壞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9(3rd person)
  
  砰咚!
  彷彿心臟被人打入木樁般的衝擊,貫穿了「裁木和」的心。
  雖然目前應該也有數十個個體共存,但所有個體都一樣歪著頭。彷彿大家事先說好要進行同步般,所有個體身上都出現了完全相同的異變。
  然後,這句話讓他聯想到了。
  「「「同步……會有這種事嗎?」」」
  局勢加速變化。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五感被人為的銀色砂暴佔據。頭痛與嘔吐感充滿了一切。方向的概念也消失了,就連想要釐清現況的思緒都受到干擾。
  就在這時,在那層銀色砂暴的另一側,已經逼近到眼前的菱神舞,把某種東西丟向其中一位「裁木和」。那可能是手榴彈,但就算那是手榴彈也無所謂,於是他單手接住了那東西。
  那是支衛星手機。
  手機似乎已經接通了。男子保持著與感到的疼痛成反比的木訥表情,把手機拿到耳邊,聽見年幼少女的聲音。
  『投降吧。我只給你考慮三秒。』
  「「「……」」」
  光是聽到這句話,他就理解了。
  這個組織、這個業界、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已經被鍛鍊成足以擊敗妖怪SAIKIKAZU的存在了。
  無力的好人已經被排除,重新打造成強大的正義之師了。
  過去曾經有位年幼的殺手。他被「大型犯罪組織」親手教育成那樣的人。有一位刑警說要救他逃離那種難以脫身的地獄。可是,命運總是如此諷刺,組織下達命令,要他殺死那名刑警。
  光是毀滅巨大的邪惡並沒有意義。
  如果不排除掉無力的好人,重新打造成強大的正義之師,就無法終結悲劇的循環。
  所以──
  「「「呵。」」」
  就在這時,那名本應像個腹語師一樣完全不動口的男子,表情稍微出現變化,輕輕笑了出來。
  不同於當初的計畫。他原本是打算利用標準型日本人DNA原器,像是把釘子打入詛咒草人那樣,讓全國的一億五千萬人強制「變強」。即便在這樣的過程中,得在最後關頭背叛青行燈,他也要這麼做。
  不過,既然結果還是達成了,那就算過程不一樣,他也沒有怨言。
  因此,那名男子心中毫無遺憾。
  說好的三秒過去了。
  不是正在講電話的裁木和,祝對第三者如此說道。
  下達死刑宣告。
  『那就麻煩妳了。』
  就在下一瞬間──
  
  嘶咚──!
  菱神舞的右手毫不猶豫地從正中央貫穿裁木和的胸口。
  
  明明僅有一人崩壞,卻平等地對所有「裁木和」造成了影響。彷彿把釘子打進詛咒草人一樣,所有人的胸口都開出了完全相同的大洞。
  與其說是硬體上的損壞,那更像是把筆電砸在地上,導致裡面的資料損毀一樣,屬於軟體上的損壞。那些損毀的資料大舉入侵名為妖怪SAIKIKAZU的網路,到處引發嚴重的系統錯誤。
  「你有什麼遺言嗎?」
  「裁木和」沒有回答菱神舞的問題。
  他沉默不語,讓身體像是銀砂般逐漸溶解,隨風消逝。放棄當人的傢伙,也無法像人類一樣死去。彷彿是這樣的觀念在束縛著他一樣。
  敵人連一句遺言都沒有。
  那名男子肯定是心滿意足地離開這個世界吧。菱神之女是這麼想的。
  
  
  10(3rd person)
  
  在東京的警察醫院裡,刑警內幕隼完全不曉得左右這個國家命運的戰爭已經開打,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
  為了解決發生在自稱是現役國中女生超能力者的電子蕾因,也就是雨戀遙身上的事件,他在事件尾聲的槍戰中,上半身挨了三發子彈,不得不緊急住院治療。
  而坐在床邊椅子上的泳裝少女──菱神艷美正露出鬼氣逼人的表情替蘋果削皮……這裡得事先聲明一下,這樣的形容並非筆誤。因為如果要用開心來形容,那樣的表情似乎有些太過可怕。
  「真是的,為了愛撒嬌的刑警先生,我艷美小姐要大顯身手囉……奇怪,蘋果皮怎麼有點難削……等一下喔,人家馬上就親手餵你吃蘋果,嗚呼呼……該死的東西,趕快把你的皮給我!」
  「讓笨蛋拿刀子真是太恐怖啦!」
  內幕隼頗為認真地大聲哭喊。
  就在這時,一名壯漢連門也沒敲就探頭看向病房裡面。
  外堀岳──他是隸屬於專門負責對付「大型犯罪組織」的組織犯罪對策部的刑警。
  「哈囉,隼兄,聽說你正面槓上與政治有關的案子,身上多了幾個男子漢的勳章是嗎?」
  「現在這種時代,也就只有組織犯罪對策部的傢伙會對身上的傷痕感到自豪。這真是太可怕了。傷腦筋,這些槍傷真的會完全消失嗎?我可是相信著整形外科的尖端技術啊!嗚……痛死我啦!」
  「什麼啊,那樣太可惜了吧,把傷痕留下來啊!在總是想要漂亮解決事件的日本警察中,肚子上開了三個大洞的刑警可是稀有動物耶。你乾脆以取得七個傷痕為目標吧!」
  外堀邊說邊把紙袋擺在邊桌上。
  「喂,重戰車,那袋子裡有什麼東西?」
  「那還用說,當然是慰問品啊。奇怪?我記得來到這種地方住院,不是都會很想吃這種油膩膩的漢堡嗎?」
  「混帳東西……!不是告訴過你我的肚子被開了個大洞嗎!手術過後的第一天怎麼可能吃得下這種東西……!」
  「這樣啊……那就給我吃吧。」
  「可惡……!嗚嗚……可是那股香味還是會正常地刺激食慾。感覺像是隔著鐵欄杆看別人吃大餐一樣……」
  外堀擅自吃起漢堡,還擅自把碳酸飲料往肚子裡灌,即便如此還是覺得水分不夠,結果又跑去賣場的自動販賣機買飲料。
  在等待混合咖啡裝滿紙杯的短短幾十秒內,他閒閒沒事做,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
  不經意地回頭一看後,外堀岳驚訝得把雙眼睜大到了極限。
  因為那位年僅十歲左右的殺手就站在那裡。
  當初不管他告訴警方多少次,也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那就是殺死老刑警的真兇。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超過十年的歲月,殺手不可能還保持著當時的模樣。即便頭腦很清楚這一點,除此之外的地方卻拒絕否認這件事。
  他覺得這傢伙就是少年殺手本人。
  『做……』
  小巧的雙唇稍微動了一下。
  起初,外堀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無法理解那傢伙是不是真的能發出聲音,但他還是逐漸聽到了。
  『做好……』
  「……」
  『做好準備。妖怪SAIKIKAZU會在被人遺忘時再次出現。因為我就是如此改造自己的肉體。所以,永遠別疏於戒備,用盡你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因為那是唯一能夠一直封印妖怪SAIKIKAZU的方法。』
  大限已至。
  十歲左右的殺手有如沙雕崩塌般消失不見。
  或許不光是在這裡,還有其他無視於不在場證明,同時存在於日本各地的「某人」也一起消失了。
  
  排除無力的好人,重新打造成強大的正義之師。
  心中只有這個願望的男子的故事,在此暫時劃下了句點。
  可是,如果傲慢之心再次於後世蔓延,那個怪物無論多少次都會重新出現。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陣內忍@變質:拯救某人的代價
  
  
  1
  
  在遺留在這片田園風景中的小樹林裡,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終於……
  這一切終於真正結束了。
  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的正面決戰。我從這個巨大的風波中,完全守住了智慧村納骨村。家人、惑歌、小渚、妖怪們……沒有失去任何人,就渡過了這個難關。
  而且我還讓本應在遙遠的過去走錯路的吸油鬼升格成還願神,也救出了被大惡魔潔莉卡囚禁的魔女瑪格麗特•史坦荷斯,甚至成功地讓青行燈失去戰力,成果或許可說是幾乎接近於完美。
  這麼一來,當前最令人在意的問題就是……
  「這傢伙……青行燈要怎麼處置?」
  我癱坐在地上如此詢問,身穿喪服的祝緩緩地嘆了口氣。
  「雖然要當場解決掉她是很容易,但如果要有效率地讓敵方殘黨投降,就得用到敵方的精神支柱。此外,像這種不必下殺手就能讓如此強大的致命誘發體失去戰力的實際案例,應該也有著仔細加以分析研究,藉以確立其方法論的價值才對。」
  「妳的意思是……?」
  「留她一命才是上策。」
  聽到這裡,我總算鬆了口氣。
  當然,事情或許沒有那麼簡單。或許會有人鼓吹報復,無論如何都想把青行燈公開處刑。可是,讓胸前有著拔染印記的百鬼夜行這個超大型組織的首領親口說出這些話,肯定是件意義重大的事。我應該能認為自己至少還留有能收集到最好王牌的機會。
  畢竟我放在青行燈身上的感情似乎有些太多,已經沒辦法將她送上處刑台了。
  就在這時……
  我聽到有人踩過鋪滿落葉的腐葉土的聲音。
  對方是病魔使役者或其他百鬼夜行成員嗎?還是菱神舞呢?我忍不住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結果倒抽了一口氣。
  可是,如果跟祝相比的話,我受到的打擊肯定還算是小的。
  原因很簡單──
  
  「嗨,祝,好久不見,還記得爸爸嗎?很高興還能像這樣與妳見面。」
  
  那人身穿漆黑色的禮服,還有著溫和的容貌。
  及腰的黑色長髮只有前端綁住,青年用復古的單片眼鏡點綴著端正的五官,兩隻眼睛的顏色各不相同。
  那名男子就跟寵物愛好者一樣,懷裡抱著一隻狀似小型犬的妖怪。
  強烈的不協調感讓我忍不住咬破自己的拇指。
  伴隨著鐵鏽味,我開始存取資料。
  呪……!可是,我記得那傢伙應該已經死了。正是因為這樣,只有十歲左右的祝才不得不擔任百鬼夜行的首領不是嗎!
  然後,與當時完全沒變的男子,用愉快的眼神看向癱坐在地上的我。
  「過去不是有個好心人把暗殺計畫告訴我了嗎?這位客人,正因為如此,我才有辦法在事前躲過暗殺……躲過本來應該會成功的那場暗殺。」
  比起事態是否正確無誤,比起眼前的呪是不是本人,那個稱呼更能讓我得到確信。因為當我利用時間旅行靈封回到過去時,呪就是這麼稱呼我的。
  「這是真的嗎……?」
  祝依然睜大雙眼,呆站在原地小聲呢喃。
  「你真的是父親大人嗎?」
  「是真的。」
  呪一邊輕撫懷裡的脛擦(女)的頭,一邊笑瞇瞇地如此回答。
  「就算我成功躲過暗殺,要是就這樣馬上隨意行動,就會改變歷史。這麼一來,透過時間旅行靈封救了我們一命的客人們說不定會從世上消失。直到青行燈事件解決為止,我只能一直裝死,藉此欺騙歷史。所以,我才會假裝自己早就被殺掉了。祝,對不起,這些年來讓妳受苦了。」
  「……」
  彷彿被某種東西拋下般,祝動也不動。
  此時此刻,她心中有著什麼樣的感情,肯定是我所無法想像的吧。
  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自己一直以為早已死去的父親突然跑出來,還說他其實沒死。她一直認命地以為自己絕對無法得到大家理所當然擁有的寶物,以為自己只能走在不同於其他同年齡孩子的道路上,但這一切突然全被顛覆了。先不管這樣是好是壞,但她會停止思考也是當然的反應。就算一時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也很正常。
  「所以……」
  祝就連像廉價連續劇那樣一邊哭喊一邊抱住父親都辦不到。
  呪對著這樣的女兒露出微笑,同時極其自然地繼續說了下去。
  
  「祝,妳已經不需要繼續率領百鬼夜行了。把掌管整個組織的首領寶座還給我吧。」
  
  ……………………………………………………………………………………………………………………………………………………………………………………………………………咦?
  這傢伙剛才說了什麼?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事情並非如此。呪又繼續這樣說了下去。
  「更何況,讓年僅十歲的祝率領百鬼夜行,本來就是件怪事。只是因為我們夫妻死於那場暗殺,基於血統主義的觀點,才不得不選她擔任首領。既然我還活著,那百鬼夜行就應該回到原本的模樣。因為以血統而論,我是『父親』,祝是『女兒』。難道不是嗎?」
  「……你想說什麼?」
  「然後,我也聽到你們剛才的對話了……不好意思,關於留青行燈一命進行研究這個想法,我持反對意見。她奪走太多東西了。要是不加以嚴懲,只怕會在許多人心中種下憎恨的種子。如果要讓被害者能夠原諒加害者,就得做出最嚴厲的制裁,否則就會在全國各地撒下復仇行動的火種。這是百鬼夜行首領的決定。祝,身為我女兒的妳不得有異議。」
  「你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忍不住叫了出來。
  我並不打算代替因為突然遇到這種大事,而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祝發出怒吼。我只不過是順著從內心深處湧出的熱血,在不知不覺中大聲叫了出來。
  「莫名其妙突然跑出來,就馬上在百鬼夜行這個組織裡搞分裂,還想搶走自己女兒的東西……難道你這傢伙沒有人性嗎!要是沒有祝她們準備的時間旅行靈封,你根本就沒辦法竄改歷史不是嗎!」
  「所以說,你這種想法根本就是錯的。」
  呪輕輕嘆了口氣。
  「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只是因為出了點意外,才被硬塞到女兒手上。說得明白一點,對於只有十歲的女孩來說,這東西太過沉重了。由為人父母的我,溫柔地替女兒卸下重擔,才是正確的做法不是嗎?」
  「……」
  「要是百鬼夜行被沒收,祝就會一無所有?我覺得這種想法才有問題。這孩子不惜做到這種地步,放棄了童年應有的一切,至今一直拚命維持著組織。也差不多是時候讓她解脫了不是嗎?」
  這些話並非毫無道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遙遠國度的陌生王族身上,我或許也會同意這樣的觀點。
  可是,對於這女孩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
  天曉得這個小鬼頭至今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以一直站在組織的頂端。那可是連哭泣的孩子聽到都會乖乖閉嘴,甚至直接窒息的可怕集團。我曾經被這個集團搞得灰頭土臉,也曾經受到他們的幫助。百鬼夜行的名號之所以沒有真正失控,一直沒跨過那條不該跨過的線,肯定是因為那傢伙的努力。
  而她的一切努力……
  卻被當成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
  就像是用橡皮擦擦掉年表上的一段文字,直接竄改歷史本身一樣!
  「這麼……這麼突然的事情,你真以為病魔使役者和其他人會接受嗎?」
  「啊哈哈,這位客人,你這局外人在說什麼傻話啊?百鬼夜行奉行血統主義。雖然之前因為組織裡只有身為我『孩子』的祝,所以大家都聽她的命令,但只要身為『父親』的我出現,整個組織的權力架構就會完全改變……我們不如反過來這麼想吧。只要能夠證明血統的正當性,他們甚至願意向十歲小兒跪拜。血統的力量就是如此強大。」
  是這樣嗎?
  這名男子所說的話真的會成真嗎?
  不管是大家一起奮戰至今的事情也好,還是祝負起全責指揮作戰的功勞也好,百鬼夜行會忘記這一切,把自己效忠的主子從祝換成呪嗎?
  這種事情……
  我實在是……!
  「如果……」
  就在這時,祝在口中小聲呢喃。
  彷彿被時間洪流拋下般,一個人獨自佇立的少女,定睛看著那名男子如此問道:
  「如果你重新擔任百鬼夜行的首領,就要處死青行燈嗎?」
  「沒錯。我沒理由留她一命……這麼說可能有些過火,但考慮到利害關係,我覺得殺死她才是上策。」
  「既然這樣……」
  祝用那雙小手緊握喪服衣襬。
  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如此回應。
  「……那我果然無法認同你的存在。不但徒然破壞百鬼夜行這個組織的團結,就連能讓我們研究出可以和平制止兇惡致命誘發體的全新方法論的關鍵妖怪,你也打算白白捨棄。現在的你只是組織的毒瘤。我並不打算讓這種傢伙進到百鬼夜行之中。」
  那絕對不是對自己父母說的話。
  而是對敵人說的話。
  都是我不好。
  是我把這個單純失去父母的孩子,推進更加悽慘的悲劇之中!
  「百鬼夜行不需要兩位首領。那只會變成大規模鬥爭的火種,就跟過去那場以智慧村風化村的旅館為舞台的政變一樣,讓這個狹窄業界之外的一般民眾也受到牽連。在事情變成那樣之前,我要將你排除。」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本應是再也沒機會碰面的父女的感人重逢。這本應是早已忘記任何人都理所當然擁有的溫暖的女孩,再次找回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場面。可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聽到一陣輕笑。
  即便聽到這些狠話,呪看起來還是從容不迫。
  「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說,關於血統主義這部分,我還有一個比妳有利的地方。那是與父女關係這種家系圖完全無關的優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麼回事。不過,祝,或許妳還是別知道會比較好。」
  啪。呪打了個響指。
  就在禮服男子身旁的樹幹後方,有一位身穿純白浴衣,脖子上掛著頭戴顯示裝置,身材高挑的豐滿女性走了出來……雖然她長得跟那個懶惰鬼妖怪很像,但並不是同一個人。一頭黑髮在肩膀附近被整齊地剪斷,變得有點像是娃娃頭。她還用一層薄紗遮住了左半邊的臉。
  

  
  嗯?跟那個懶惰鬼妖怪很像?
  「母親大人……?」
  祝忍不住小聲說出這句話。
  下一瞬間,呪便這樣向我們介紹「她」。
  
  「沒錯。雖然我都用『迷』這個名字叫她,不過還是把正式名稱說出來會比較容易理解吧。妳說是不是,百鬼夜行極作四零式座敷童子?」
  
  極作的四零式……
  我家那個巨乳妖怪是試作的三九式。也就是說,這傢伙是她的後繼者嗎?既然少了試作兩字,難不成她身上存在著「某種成品」嗎?
  「畢竟我躲藏在歷史的陰影中,將近十年都閒閒沒事做。更重要的是,三九式沒在那個事件中被白白浪費掉,把活生生的樣本保留在世上。從遠處收集資料,繼續進行研究,以更加穩定確實的方式延續成果,其實並非難事。」
  「那不是重點……!四零式?座敷童子?祝不是叫她母親大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
  「沒錯,她是我妻子,也是祝的母親……那孩子其實是人類與妖怪的混血兒。只不過,知道這個事實的人,應該只有同時也是祝的主治醫師的病魔吧。」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理解這傢伙隨口說出的話。
  至於那個單純的事實,在這種場面下到底意味著什麼,我又花了更長的時間才完全理解。
  沒錯──
  「我不是說過百鬼夜行奉行血統主義嗎?」
  呪輕聲笑道。
  啪。我聽到布破掉的聲音。白色襦袢露出在外。經過一連串戰鬥,祝的喪服稍微裂開了。就只有胸前的印記不自然地消失不見。
  「如果是以前的話,即便是很難算是血統純正的人妖混血兒,大家也只能俯首稱臣吧。不過,要是我這個貨真價實的人類當家出現的話,你覺得會有什麼結果?對血統主義來說,血統的純正度就是一切。無論個人的情感如何,整個組織還是會對我效忠。想也知道結果會變成這樣不是嗎?」
  
  
  2(3rd person)
  
  樹林之外。在稻穗早已全數收割的田園風景中,菱神舞正舉著裝有滅音器的小型手槍。
  (改變歷史?拯救百鬼夜行的前任首領?那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麼啊!)
  難道他不知道要是一頭老虎有兩顆頭的話會怎樣嗎?還有,他知道要是名為百鬼夜行的巨大野獸開始作亂,在騷動平息下來之前,這個國家到底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嗎?
  那是即便在情感上可以理解,就利害關係來說也絕對不能做的行為。
  那是就算知道會有這種後果,也還是會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援手的危險誘惑。
  可說是「不理性的溫柔」的極致。
  (……既然如此,為了在損失最少的情況下解決混亂,就只能在這裡重新殺掉身為前任首領的呪了。因為如果老虎只有一顆頭的話,牠那超出規格的巨大身軀就不會失控作亂了。)
  菱神舞一邊緩緩吐氣,一邊用雙手重新舉起裝有滅音器的小型手槍。手槍的射程正常來說頂多只有一百五十公尺。如果裝上滅音器的話,射程應該還會變得更短,但舞在距離超過兩百公尺的地方就鎖定目標了。她稍微抬高槍口,偏離原本的筆直彈道,在腦海中描繪出像是棒球擲遠一樣,往上方劃出一道弧線,藉以延伸子彈飛行距離的景象。
  瞄準的地方是頭部。
  她要用一發子彈確實解決掉目標。
  只要祝等人在這裡把屍體處理掉,就不會有人知道呪還活著的事情。一切都是為了製造出那樣的狀況。
  但是──
  
  「真是的,『菱神之女』傳到末代,實力還真是衰退了不少。」
  
  一道聲音突然從正後方傳來。
  在聽到那個幹練聲音的同時,菱神舞還沒轉頭看向後方,就已經放出式神「送葬的龍姬」。
  咕嘰!一陣巨響猛然響起。
  當她利用稍微爭取到的時間跳到遠處拉開距離時,那名女子已經抓住人為設計的妖怪的脖子,將妖怪單手舉起,並且握碎了骨頭。
  女子把失去顏色的白色長髮綁成一朵巨花,還穿著理應不適合激烈戰鬥的和服,腰間繫著代替腰帶的粗大注連繩,直接赤腳踩在地上。
  「等一下記得把她修好。畢竟式神是無辜的。真是的,沒辦法選擇主人的這傢伙也真是可憐。」
  「嗚……!妳是……菱神樒!」
  「聽到那傢伙還活著時,妳早就該想到了。我也有可能無視於時間的洪流。」
  鏮鏮鏮!雖然舞接連開槍,但樒用單手舉起的「送葬的龍姬」當盾牌,把所有子彈都擋住了。舞也不認為這樣就能擊敗敵人。她抓準對方把注意力集中在「盾牌」上的空檔,像是砲彈般從正面衝了過去。
  射光子彈的手槍與身體不斷痙攣的式神。
  雙方同時被丟了出去,兩位「菱神之女」緊接著正面交錯。
  呼嗡──!
  光是這樣就讓菱神舞的身體無視於之前的向量,在空中縱向旋轉了兩圈。如果在F1賽車的側面裝上鐵管,以最快的速度對人使出金臂勾,或許就能讓人變成這樣吧。
  從背部重重摔在地上的菱神舞,已經連自主呼吸都辦不到了。
  「嗚……!咕哇啊……!」
  「死心吧。我是菱神家的始祖,就性質而言,不可能比末代子孫還要弱。」
  樒傻眼地小聲說道。
  她保持著交錯而過時的姿勢,讓舞看著自己的背影。她沒有追擊倒地的獵物,在毫無防備地背對敵人的同時,怪物中的怪物繼續說了下去。
  「更何況,妳也不是專門對付妖怪的菱神之女。」
  「嗚……」
  「說到對付人類的專家,應該非艷美莫屬吧。只不過,那傢伙似乎藉由把心力放在推理上,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封印了那股力量。要是她實際覺醒成『菱神之女』,應該能夠秒殺妳這種貨色吧。如果是『對付妖怪』的話就算了,我很難想像那傢伙在『對付人類』的戰鬥中落敗的樣子。」
  這不是嘲諷。
  而是事實。
  「那如果身為妹妹的艷美是『對付人類』的專家,身為姊姊的舞就是『對付妖怪』的專家嗎?妳似乎很想這麼認為,但可惜的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在正面對抗妖怪的戰鬥……也就是戰爭之中,沒有比我更強的人。這個位子已經被人佔走了。」
  既然這樣,那菱神舞到底算是什麼?
  以自由業者的身分在這個狹窄的業界謀生,以個人的身分展現出與百鬼夜行這個最大勢力比肩的存在感,這個女人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妳是專門『以假亂真』的菱神之女。」
  然後……
  菱神樒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
  
  「簡單來說,妳只不過是擅長虛張聲勢與故弄玄虛的詐術專家。妳覺得一個毫無實力,只會諂媚逢迎的毒婦,有資格看不起任何人嗎?」
  
  啪啪啪啪啪!驚人的聲音響徹周圍。
  那是舞無視於醫學上的損傷,把解剖學上的人體結構拋在腦後,勉強從地上爬起來的聲音。
  但是,即便知道這個事實,樒也沒有回頭。
  彷彿覺得對迷霧中的幻影擺出架式實在太過滑稽一樣,她繼續說了下去。
  「妳知道自己為何堅持徹底殺光敵人,讓別人對妳感到畏懼嗎?可不是因為什麼『那是最有效率的做法』,還是『天真的做法在這個業界中不管用』之類的理由喔。」
  無視於敵人的話語,菱神舞衝向和服少女的背影。四肢化為鋼鐵,五指化為利刃。為了一擊貫穿敵人的心臟,她把全身上下都變成一個武器,捨棄了除此之外的一切念頭。
  樒依然背對著敵人,把手伸進和服懷裡,然後縱向拔出巨大的三鈷杵。
  啪沙!有如巨花般的白髮散開了。
  以三鈷杵為中心,就像是拆開禮物的緞帶與包裝一樣,和服也大大地敞開,露出底下的襦袢。令人喘不過氣的濃郁香氣突然飄散開來。
  花朵散落之後,只有樒樹的果實留了下來。
  那是強過樹葉與樹皮,有著兇猛毒性的種子。
  「純粹是因為妳太過弱小,才會無法放過敵人。因為害怕敵人前來尋仇,因為害怕敵人聯合起來,所以妳殺死他們。不管敵人是不是比自己弱小,如果不徹底踩死他們,妳就沒辦法安心入睡。這也未免太過丟人現眼了吧。」
  鏘。輕亮的金屬聲響起。
  金色的三鈷杵在菱神樒手中發出光芒。
  「如果真的夠強大,就算要心懷慈悲放過敵人也不是不行。就像我這樣。」
  
  彷彿要宣告世界末日一樣。
  無法阻止的巨響往四面八方炸裂開來。
  
  
  3(3rd person)
  
  「嗯。反正我今天只是來打聲招呼,也差不多是時候就此告退了。」
  呪很乾脆地如此說道。
  無視於腦袋裡依然一團亂的陣內忍等人。
  「為了向客人表達敬意,我就放過智慧村納骨村吧。反正就算放著不管,百鬼夜行也會主動回到我手裡。」
  彷彿篡位者是祝,而不是呪。
  彷彿百鬼夜行已經握在呪的手中,接下來的問題就只有祝會如何行動。
  如果呪當上首領,青行燈就會被殺掉。
  如果祝當上首領,青行燈就能活下來。
  對於陣內忍來說,就是這麼簡單明瞭的選擇。
  「近期內可能會有某種事情發生。」
  呪轉身背對著我們,輕描淡寫地如此宣告。
  「那件事恐怕會帶來你從未經歷過的巨大風波吧。換言之,至今一直受到欺騙的歷史將會互相碰撞,變成等同於兩條時間軸激烈衝突的狀況。而身處在事件核心的人或許不是祝她們,而是你這位客人也說不定。」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忘了嗎?我手上握有四零式座敷童子。說得明白一點,光憑這張王牌,我們就能制服全世界。而世界上唯一剩下的對抗手段,恐怕就只有三九式了。然後與三九式最親近的人就是你。就算百鬼夜行硬是接收了三九式,就憑祝她們的本事,恐怕連要讓她正常啟動都辦不到吧。」
  「……」
  「因此,掌握世人命運的就只有我和你這兩位棋手。就連因為青行燈而造成的對立,在我眼中也像是命運的安排。話雖如此,就算明知這點,我們恐怕也只能聽天由命地展開對決吧。」
  「你……」
  「嗯?」
  「真的是在十年前來到這個村子的那個呪嗎?那傢伙曾經說過,為了抹去百鬼夜行給人的恐怖印象,他要捨棄組織持有的過多武力。還說他因為其中的紛爭而樹立了敵人。不管我怎麼想,現在的你跟他在言行上根本就不一致。」
  「天曉得。我想我應該變了吧。」
  呪如此回答。
  說得一派輕鬆。
  「對於利用時間旅行靈封穿越時空的客人來說,那或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我們可是花了十年的歲月才能來到這裡。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丟下這句話後,呪這次真的準備要走了。
  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從陣內忍身旁衝了出去。那個長得像是玩偶與小型犬的妖怪正是脛擦。
  「阿……阿初!」
  噠噠噠噠噠!全速奔跑的妖怪如此喊叫後,呪手中抱著的另一隻脛擦緩緩回過頭來。
  「妳一直以來到底跑去哪裡……不,難道妳也是想要危害祝大人的敵人嗎!」
  「你是不會懂的。」
  「妳說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連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侍奉百鬼夜行的事情都不知道。正因為如此,當我隨著暗殺計畫實際執行而失蹤時,你才會完全想不到我失蹤的原因。你根本就沒和我站在同一個舞台上。你只是自以為跟我站在同一個舞台上,就此得到滿足罷了。其實你對我一無所知。就算追過來也沒用,你還是放棄吧。」
  「儀助……妳知道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有多麼擔心妳嗎!妳說我只是就此得到滿足?就算追過去也沒用?別開玩笑了!妳才是以為自己站在世界的黑暗面,就自以為什麼都懂!妳明明就完全不瞭解陽光底下的世界!」
  「……哼,嘴巴很厲害嘛。要不是我在百鬼夜行工作,你這沒用的丈夫有辦法安穩睡覺,不被人類術士獵殺嗎?」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會變得如何,也不是能左右那種事的大人物。可是,如果是家裡的問題,那就另當別論了。現在這個由祝大人統治的百鬼夜行,是我和獨子儀助的依靠。如果妳打算危害這個組織,那我就必須挺身對付妳!」
  「當你在這種時候提起孩子時,就已經失去自己的立場了。就跟一邊喊著『我家裡還有小嬰兒啊!』,一邊拿那個孩子當擋箭牌的愚蠢家庭主婦一樣。」
  「阿初!」
  「算了,要來就來吧。如果你真的有那種氣概的話。如果只認為脛擦是人畜無害的可愛妖怪的你,有能力阻止我的話。」
  在還想繼續爭論的脛擦面前,出現了一道新的人影。
  那是身穿白色浴衣的座敷童子。
  百鬼夜行極作四零式。
  她臉上的薄紗輕輕搖擺。藏在底下的美麗臉龐上,有兩顆顏色不一樣的眼睛。左右瞳孔的顏色跟呪正好相反……想到這裡後,脛擦總算發現了。
  (不對……難不成他們各自把自己的一顆眼睛換給對方了嗎!)
  就在娃娃頭巨乳妖怪無聲無息地伸出手掌的瞬間,一股來路不明的寒意突然竄過脛擦全身。
  那種感覺就像是頭上有個裝著濃硫酸的瓶子,而且硫酸快要倒出來了一樣。因為歷史被改寫而消失不見的恐懼,或許就是這種感覺……
  「別出手,迷。」
  呪只說了這句話。
  「今天就算了吧。智慧村納骨村對我們來說也是值得紀念的地方。因為突發戰鬥弄髒這裡,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然後,呪這次真的帶著脛擦(女)阿初與白衣座敷童子離開這座小樹林了。
  
  在遙遠的過去,陣內忍拯救了一條命。
  而這個行為的代價,就是為自己帶來一個變得無比強大的究極敵人。
  善行不見得會帶來善果。
  下一場惡夢肯定已經開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發生了許多事情。
  百鬼夜行與青行燈集團正面激戰。父母與家人、學校裡的同學們,還有司空見慣的妖怪們生活的智慧村納骨村,說不定會因此徹底毀滅。少年擊敗大惡魔潔莉卡,胸口被出手反擊的青行燈貫穿,還借助百鬼夜行的力量穿越時空。然後,他發現十年前事件的真相,救回想要自己跳進地獄深淵的吸油鬼,回到現代對青行燈等人放出扭轉戰局的一擊。接著又擊敗在某種意義上比青行燈更可怕的裁木和,解決了當前的問題。
  雖然他沒想到身為百鬼夜行前任首領的呪、其屬下脛擦(女)阿初、百鬼夜行極作四零式座敷童子、菱神樒等人會出現,但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法改變了。他只能轉換心情,準備迎接下一次的挑戰。
  如果祝當上首領,青行燈就能活下來。
  如果呪當上首領,青行燈就會被殺掉。
  話雖如此,但戰鬥算是暫時結束了。不曉得還能團結多久的百鬼夜行離開村子,在頭頂上飛舞的隱形戰略轟炸機也消失了。
  青行燈集團的絕大多數成員都向百鬼夜行投降。為了用自己的方式贖罪,其中似乎也有像大百足和蘭園幸那樣悄悄離開的傢伙。
  總之,會繼續破壞智慧村納骨村的傢伙都不存在了。
  雖然不曉得和平還能維持幾天,但至少就只有今天,少年應該可以鑽進被窩裡,放空腦袋睡個好覺吧。
  魅魔、魔女瑪格麗特、化為還願神的吸油鬼,以及青行燈這位暫時的客人。
  帶著這些無處可去的超常存在,陣內忍回到了熟悉的茅草葺頂大宅。
  ──我說不定再也無法回到這裡了吧。
  少年再次回到這個當初懷著這種想法離開的家。
  他打開玄關大門走進屋內。
  然後──
  對著打從他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不,是說不定在他出生前就已經結下緣分的那位妖怪,身心俱疲的少年說出了這句話。
  不需要咬破拇指。
  另一位少年肯定也想這麼說吧。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第七集了!
  我是鎌池和馬。
  終於解脫啦──!不曉得各位是否喜歡這本延續第六集的第七集。我這次也跟寫第六集時一樣,努力描寫「智慧村世界裡的戰鬥故事」,但最重要的章節其實是第六章的過去篇。大家有猜到吸油鬼事件的劇情發展嗎?讀過這本第七集後,要是能把第四集裡的歷史改寫後的過去篇重新看過一遍,或許能夠得到不一樣的樂趣也說不定。比如說,在第四集的第四章裡,座敷童子不是對吸油鬼說過「你還存在的這個事實,讓我覺得非常不愉快」,結尾時還因為想起對吸油鬼表現出敵意的小忍而放聲大哭不是嗎?這些言行中的意義是不是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呢?
  ……反過來說,即便是第七集裡那麼善良的吸油鬼,也會隨著時間經過,製造出跟第四集裡同樣人數的犧牲者(無關於本人的善惡)。不是因為座敷童子改變命運,把吸油鬼變成壞人才會引起事件,就算他依然是個好人,也還是會製造出數量完全相同的犧牲者。只要這麼一想,應該就能更加理解他的苦惱了吧。問題來了,一邊是只能在苦惱中不斷殺人,另一邊是變得能夠享受殺人的快感,對吸油鬼來說,到底哪一邊才是救贖呢?關於吸油鬼這個角色,我真心認為他能被忍拯救實在是太好了。
  關於青行燈這個角色,我設定的主題是怪物嬰兒。以一個大頭目來說,她的言行舉止異常地天真爛漫,還有著不成熟且潔癖的善惡觀,以及明明才剛出生沒多久,卻自以為什麼都懂的口氣……線索應該到處都是才對,大家是不是有在她初次登場的第三集就緊抓住這些線索,看穿她的真面目呢?就跟第六集的大百足一樣,為了做個了斷,陣內忍也獻上自己的肉體作為供品。不過,這種一旦吃掉血肉與生肝,捕食者就能繼承被食者的特性的概念,其實來自於智慧村第一集第三章裡的「妖怪藥」。大……大家應該還記得吧!我覺得這一幕頗為淒慘,但考慮到「必須好好描寫傳統妖怪,而不是變成吉祥物的妖怪」這點,這或許是一條無法避免的道路吧。
  我覺得反抗期結束的關鍵,就在於是否能夠接受「我變得能夠理解父母的心情」這個事實,而我這次就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讓青行燈理解陣內忍的心情,藉此讓她的兇暴性消失。雖然自己的人生只屬於自己,但自己的人生會影響到的事物,可不見得只有自己的人生。這段劇情徹底體現了這個道理。當然,「覺得自己完全理解父母的心情」這種想法,也是一種不成熟的證據,所以我這次又進一步闡述了「無法理解是一種悲哀。而當人能夠體會到這點時就變成大人了。」這樣的想法。
  雖然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青行燈故事的主幹也跟吸油鬼一樣,是一個把角色洗白的過程,但我覺得只要想想這部作品中的妖怪觀,就能十分輕易地接受這樣的故事。沒錯,不管是多麼殘酷的故事,這部作品中的妖怪本身都沒有善惡之分。
  此外,一旦明白那種妖怪的內情,將對方當成人物來理解,恐懼便會逐漸消失……其實這不光是這部作品中的設定,也是對實際存在的所有妖怪都通用的道理。
  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各位應該就能理解才對,所謂的妖怪,其行動模式與經歷越是被人搞懂,就會越失去原本的個性。反過來說,只要查清楚這些事情,把該妖怪跟水火之類的東西連結在一起,依照屬性進行分類,就能找出供養與閃躲的方法。
  簡單來說,讓街頭巷尾因為恐懼而震撼的都市傳說中的怪物,如果經常出現在電影或電視劇中,不就會變得不可怕了嗎?其實,我覺得這部作品中最容易讓人理解這點的並不是那些妖怪,而是病魔使役者與巫蠱透視者這對人類搭檔。
  世上最可怕的是「躲在黑暗深處,沒有實體的怪物」,藉由慢慢揭露其輪廓,就能抹去黑暗,讓人克服恐懼……這是許多過去的妖怪畫家與研究家都曾經挑戰過的儀式,如果要以電擊文庫的做法重現這個過程,大概就是這樣吧。我便是懷著這樣的想法寫出這個故事。
  另一方面,關於妖怪SAIKIKAZU這個角色,可說是在寫妖怪故事時,跟百物語一樣,作者絕對會想要寫進去的一種妖怪。在內容充實的妖怪圖鑑或資料庫中,若無其事地加入作者原創的個體,可以說是一種浪漫。我之所以故意把他的名字改成這樣,是為了醞釀出「他還沒成為正式的妖怪,變得像是亂碼一樣」的感覺,不曉得大家是否感受到了(註:妖怪SAIKIKAZU原文為「妖怪さi木カズ」)?
  ……雖然裁木和因為跟敵人無話可說而選擇默默離開,卻在最後的最後出現在外堀岳面前,是我描寫這個角色時的重點。換句話說,殺人現場被人目擊的裁木和,並沒有把外堀岳當成「敵人」。既然如此,那他對外堀岳到底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他又為何只向這位刑警提出警告?由於作者親自解釋這種事情實在沒什麼意思,希望大家務必互相討論,為妖怪SAIKIKAZU這個角色賦予生命。
  
  與這些妖怪相較之下,大惡魔潔莉卡這個角色則是徹頭徹尾的壞人。這應該也是本作的一大重點吧。不過,雖然有許多學說都認為惡魔是被刻意扭曲的古老宗教的神明,但本作是照著原本的定義,將惡魔描寫成「只為了做壞事而生的存在」。
  宣稱暴力只是用來讓人恐懼的工具的潔莉卡,不同於禁書目錄裡的魔神歐提努斯與鮮血印記裡的白之女王,並不是那種靠著力量擊倒對手的最強角色。我反而把她設定成會徹底溺愛某人,藉此讓對方墮落的角色。因為我在故事裡把她象徵的「大罪」定義為「讓人捨棄信仰的力量」,便覺得應該讓她走在與「不適當的暴力與壓迫反倒會使人變得團結」相反的道路上,給了她許多寵溺別人的技能。
  至於潔莉卡在第七集第五章裡製造出來的幻影,應該有著不同於新約禁書目錄第九集裡的「幸福世界」的可怕之處。同時,這個橋段也能讓人推測出,智慧村第五集的A面故事裡的完美小忍,到底是怎麼壞掉的。我個人認為,真正實現了各種願望的人,將會變得無法繼續保持自我。應該說,某種程度的不足會給人刺激,而那種刺激會變成支撐人心的原動力(當然,前提是只造成一點刺激,要是內心充滿不足,也會讓一個人壞掉)。舉例來說,創作活動的源頭正是創作者內心的渴望。
  當然,潔莉卡不光會寵溺別人,也擅長運用名為暴力的工具,所以發飆時也能造成物理上的大破壞。我覺得自己把她塑造成了一個「絕對不想與之戰鬥的敵人」,不曉得大家是否認同?
  這應該也暗示了呪在過去篇裡提到的「消除靈魂,請靈魂離開」這種日式除靈思想,對完全屬於邪惡的西方惡魔一點都不管用。雖然這部作品是以東方妖怪為主角,而不是以西方惡魔為主角的故事,但我個人最喜歡思考這種到底誰強誰弱的問題了。
  還有,我還透過故事人物之口,狠狠吐槽了「興奮到流鼻血」這種老梗在現實中上演的後果。畢竟要是在沒有外傷的情況下莫名其妙流鼻血,照理來說應該馬上去醫院接受詳細檢查才對吧。
  
  「五本指」、魅魔、潔莉卡、瑪格麗特、青行燈、吸油鬼、裁木和……雖然第六集與第七集裡有一大堆頭目級的角色登場,但故事裡依然埋了許多伏筆,還請各位多加注意。沒錯,比如說,從這部作品的第一集開始,就出現過「前任首領被人暗殺」與「過去曾經有過人類與妖怪成功生下孩子的案例」之類的情報。經過長達十年的潛伏,到底改變了什麼?三九式與四零式的對峙會有什麼結果?希望大家能多多關注這些角色的動向。
  
  然後,這一集終於出現高中生小忍叫座敷童子「大姊姊」的場景了。可是,看到他跟魅魔、瑪格麗特、青行燈與吸油鬼這些過去的頭目級角色一起回家,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座敷童子可能會驚聲尖叫吧。
  在第二集的後記裡,我曾經說過「說不定小忍只要喊座敷童子一聲大姊姊就能射穿她的心,但處於反抗期的這傢伙絕對不會這麼做。」之類的話。這麼一來,難不成在過去篇裡聽到親人們的心聲的陣內忍,已經從反抗期畢業了嗎?哎呀?難道說小忍和座敷童子的感情線已經結束,不會再有進一步發展了嗎?有這種想法的讀者們要注意了。關於這個部分,未來還會有巨大的波折。
  沒錯。
  後面還有小忍會不會叫座敷童子「緣」這個難關在等待著他們。
  
  
  我要感謝負責插畫的真早老師,還有責編三木先生、小野寺先生與阿南先生。第六集與第七集裡出現了許多角色,我知道自己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畢竟「五本指」一口氣全員到齊,呪那邊也跑出了一大堆人。真的很感謝大家願意包容我的任性。
  然後,我還要感謝各位讀者。我知道連寫兩次過去篇是個相當大膽的決定,非常感謝大家看到了最後。希望這能給大家帶來有別於普通的戰鬥故事,那種「因為是智慧村,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的緊張感,不曉得大家有沒有感受到我的努力呢?
  
  那這次的後記就到此為止了。
  
  隼兄,你就休息一集吧!因為你在第六集出場太多次了!
  
  
  鎌池和馬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9-6-2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下百度,好像会出到9 。。
发表于 2019-6-2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人肉打字機
鎌池和馬
的作品啊
发表于 2019-6-2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这一话也算是大开后宫了呢
发表于 2019-6-3 07:49 | 显示全部楼层
座敷童子 真棒~~~~~~~
发表于 2019-6-29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很清楚威望是什么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8 13:04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