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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知念実希人]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Ⅲ[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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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8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lashloaf 于 2019-4-18 17:58 编辑

  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Ⅲ 密室偏執狂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知念実希人
  插画:いとうのいぢ
  扫图:Naztar
  录入:slashloaf
  修图:寒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文件,转载请务必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作者
  知念実希人Chinen Mikito
  1978(昭和53)年出生於沖繩縣。畢業於東京慈惠會醫科大學。2004(平成16)年開始擔任醫師。2011年以「レゾン·デートル」一書(後來書名更改為『誰がための刃』,於2012年出版)獲得「島田莊司選 薔薇之都福山推理文學新人獎(暫譯))」。他的作品充分運用了自身的醫學知識,一躍成為備受矚目的推理作家新秀。著有『ブラッドライン』、『飼養溫柔死神的方法』、『暗黑醫院:消失的病患』、『白銀の逃亡者』等其他作品。


  插畫
  いとうのいぢ


  密室殺人。兇手就是疾病〈那傢伙〉。
  因為受詛咒的影片而試圖自殺的女高中生。一被男性碰到,皮膚就會出現異狀的女性。以及在密室中溺死的醫院理事長兒子……這些離奇的事件,光靠一般的診斷或調查,是絕對不可能找出真相的。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解決這些事件——擁有清晰頭腦與大量知識的怪人女醫師·天久鷹央。釐清潛藏於日常生活中的驚人「疾病」與事件之間的關係——新型態醫療推理故事第3集。






  序章


  「……鷹央醫師。」
  鷹央用兩隻手肘撐著桌面,抱著頭。我對她嬌小的背影這麼喚道,然而鷹央沒有反應。
  「鷹央醫師。」
  我再次呼喚她的名字,同時輕拍她的肩膀。鷹央顫抖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來。看見她那宛如受驚小動物般的態度,我感到一陣心痛。
  「謝謝妳為了我這麼煩惱,可是……已經沒時間了。」
  我輕柔地這麼說,但鷹央的表情像融化的麥芽糖一樣扭曲。
  「還沒結束。一定還有什麼方法。一定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你……」
  聽見面前的鷹央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我緩緩搖頭。
  「沒關係啦,鷹央醫師。妳願意幫我做到這種地步,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在說什麼啊。要是沒把這個案子——這個『謎團』解開,你就……」
  「對,我就……不能繼續待在這間醫院了。」
  我軟弱無力地笑了笑,鷹央垂下視線,咬著嘴唇,用力得嘴唇幾乎都要滲血了。
  「小鳥。你……不想待在這間醫院嗎?」
  鷹央的視線停留在地面,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握緊雙拳。
  「……我想啊。我想在這裡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鷹央慢慢抬起頭,在陰暗的房裡,我可以看見她像貓一樣的大眼睛噙著淚水。
  「而且如果我不看著妳,不知道妳又會惹出什麼麻煩來呢。」
  聽見我半開玩笑地這麼說,鷹央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把我當成小孩。」
  「我是開玩笑的啦。就算我不在,鷹央醫師一定也會很順利的。」
  「可是,我……」鷹央忽然打住話語。
  「這八個月來,在妳的指導下,我的診斷技術有很大的進步。而且我認為鷹央醫師應該也和我有相同程度的成長。」
  「……沒那回事。」鷹央露出自嘲的笑容,無力地搖搖頭。
  「這八個月都是因為有你的協助,我才能順利度過。要是沒有你在,我大概連這個『家』都不會踏出一步。如果沒人從旁協助,我就沒辦法發揮自己的才能。」
  「是啊,假如鷹央醫師一直維持原本的樣子,或許真的會是那樣。可是妳自己可能沒發現,其實妳在這八個月裡改變了很多呢。妳會和鴻池出去玩,就算沒有我陪也會出門,變得很擅於交際了,不是嗎?」
  「擅於交際?我?」
  鷹央指著自己,滿臉疑惑地眨著她的大眼。
  「呃,重點是跟以前比啦。」我苦笑著點頭。
  「我……變了嗎……」鷹央輕聲低語。
  「所以請妳要對自己有信心。就算沒有我在身邊,醫師妳也已經沒問題了。」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我沒有你也沒關係?」
  「對呀。一定的。」我與鷹央對望。
  「這樣啊……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鷹央露出無力的笑容,望向天花板。間接照明的昏暗燈光微微照亮她的側臉。
  「欸,小鳥。我這八個月很開心唷。我們是一對好搭檔。」
  「對呀,沒錯,真的很開心呢。」
  我輕輕閉上眼睛,眼前浮現我來到這間天醫會綜合醫院之後的種種回憶。
  儘管只有短短的八個月,但我真的經歷了許多事。我和這個任性又孩子氣,卻擁有頂尖頭腦的主管一起拯救了很多病人,解決各種事件。
  這些經驗,是我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最特別的東西。每天都被鷹央拉著去調查奇怪的事件,我本來以為這種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可是……原來並非如此。
  我張開雙眼,將手伸向鷹央。
  「鷹央醫師,謝謝妳這段期間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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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8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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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妳聽過『受詛咒的影片』嗎?」
  「咦?什麼?」
  木村真冬在高中放學的回家路上,站在車站月台上看著英文單字表。一聽見姊姊說出這個不吉利的詞彙,她忍不住蹙眉。
  「『受詛咒的影片』。最近大家都在討論耶,妳果然不知道喔?要是不好好跟上流行,妳會跟不上朋友的話題唷。」
  聽見姊姊木村真夏那種瞧不起人的口吻,真冬不滿地噘起嘴。明明只比我早幾分鐘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而已,這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姊姊卻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那到底是什麼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受詛咒的影片』。以前不是謠傳過『受詛咒的錄影帶』嗎?就是看過的人一星期後就會死掉的那個。這就是那個的影片版。它會被夾帶在電子郵件裡,已經有很多人收到了耶。」
  「那是什麼啊,蠢死了。」
  面對真夏興奮的態度,真冬嗤之以鼻。她老是喜歡擺出姊姊的架子,可是都高三了,竟然還對這種無聊的謠傳感興趣。
  「咦——妳不覺得很有趣嗎?聽說有個女生看完那支影片後,就自殺了耶。」
  可能是愈說愈激動吧,真夏提高了音量。真冬輕輕嘆息。相對於凡是講求實際的自己,真夏則喜歡這種超自然的事情。我們的DNA明明應該一模一樣,為什麼個性卻差這麼多呢?
  「妳在說什麼啊。我們學校最近又沒有學生自殺。」
  「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是別的學校啦。那支影片又不是只在我們學校流傳。」
  「那也很奇怪呀。妳仔細想想,假如那支影片真的已經到處流傳,那應該也有好幾百個人看過了吧。而在這麼多人當中,死掉的卻只有那個女生。這只是巧合吧?」
  「啊,那個女生沒死唷。」
  「啊?妳剛剛不是說她『自殺了』嗎?」
  「聽說她看完影片之後,就自己衝到馬路上,結果被車撞了。不過好像只有手骨折而已。」
  「那只是那個女生邊走邊滑手機,沒看紅綠燈,結果被車撞了吧?」
  真冬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彷彿覺得頭痛了起來。她為了準備大學入學考試而睡眠不足,還聽了這種無聊的事。真羨慕早就推甄上學校的真夏。
  「聽說那個女生說:『看了那支影片之後,就聽到奇怪的聲音,等到回過神來就已經被車撞了』耶。不覺得很可怕嗎?這完全就是詛咒吧。」
  「我看她八成是因為貧血之類的,所以昏昏沉沉地走到馬路上了吧?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看過影片的人那麼多,怎麼可能只有那個女生受到詛咒?」
  「其實啊,聽說有一個男的因為被甩了而自殺,那段影片就是他的怨恨製造出來的,所以只有最近沒道理地甩掉男朋友的女生會被詛咒唷。」
  真夏把雙手舉到胸口,垂下手腕。
  「欸,是不是有興趣了!」
  「完全沒有。」
  「啊、妳果然害怕了。就是說嘛,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真冬就會被詛咒了嘛。」
  真冬的腦海裡浮現幾個星期前分手的男生,於是皺起眉頭。
  「我又不是沒道理地甩掉他,而且叫我和他分手的,不就是姊姊妳嗎!」
  「我開玩笑的啦,別那麼生氣嘛。」
  「如果有時間看那種東西,我還寧願多背一個英文單字呢。要是妳想看的話就自己看吧,我不會阻止妳的。」
  「別這麼說,跟我一起看嘛。反正電車又不會那麼快來。」
  「到底為什麼非得連我也要看才行?」
  「因為假如被詛咒了,兩個人也比較有伴嘛。啊,還是說真冬也不敢看?」
  會害怕的不是我。面對真夏的挑釁,真冬深深嘆一口氣。照這個情況看來,她是不會退讓的。
  「好啦,我陪妳看。快一點,不然電車就要來了。」
  「真不愧是真冬,那妳等一下,我馬上播放。」
  真夏迅速地操作手機,接著把手機拿到真冬面前,說:「這個這個。」
  全黑的畫面裡,突然出現好幾道原色光。刺眼的光線讓真冬瞇起眼睛。那些色彩就像蠕動的內臟一樣噁心,一邊閃爍一邊不停變形。看見那彷彿有無數彩色蜈蚣在爬行的景象,一股厭惡感打從心底湧上。那些光線的動作愈來愈激烈,繪出複雜的圖樣。下一瞬間,真冬的腦海裡浮現一個男人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畫面。
  這是什麼?正當她感到疑惑的時候,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子影像閃過腦中。真冬想起剛才聽到的「因為被甩而自殺的男人」這句話,背脊竄過一道寒意。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宛如野獸低吼般的聲音。真冬感到不安,想要環顧四周。就在這時,她眼前的景象彷彿麥芽糖一樣扭曲,感覺就像漂浮在水裡,連自己是站著還是躺著都不知道。
  這是什麼?發生什麼事了?陷入恐慌的真冬,突然發現遠方似乎傳來微弱的聲音。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冬……真……真冬……真冬!」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她十七年來一起長大的姊姊的聲音。
  好吵喔。她到底在叫什麼啊。就在她模模糊糊地這麼想的時候,一陣劇痛從左手腕傳來。她忍不住發出呻吟。
  真冬將視線落在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手的下面有一根粗粗的鐵條。那根鐵條好眼熟。真冬甩一甩沉重無比的頭,坐起身並環顧四周。許多木條等間隔放在地上,中間還鋪著小石頭。
  鐵軌?為什麼這裡會有鐵軌?
  「真冬!拜託妳,快躲開!快!」
  真夏焦急無比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躲開?就在她用空洞的雙眼抬頭望向姊姊的瞬間,背後傳來響亮的警報聲。警報聲彷彿撼動了真冬的五臟六腑,使她回過神來。她睜大雙眼。
  巨大的鐵塊正以飛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尖銳的摩擦聲振動著鼓膜。
  鐵車輪-邊冒出火花一邊逼近,而真冬只能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1


  「是貞子!」
  「啥?你說了什麼嗎?」
  大量的書籍疊成好幾堆,就像長出好幾十棵『書樹』的昏暗房間裡,我坐在窗邊的沙發上,藉著從窗戶射進的陽光讀著膠原病學專業書籍,而我那個年紀比我小的主管——天久鷹央忽然興奮地喊道。我轉頭望向她。
  一如往常地穿著淺綠色手術衣、外面罩著一件白袍的鹰央,正對著辦公桌上的電子病歷表露出滿臉笑容。
  「就是貞子啊。你沒看過『七夜怪談』嗎?」
  「『七夜怪談』就是那部恐怖片嘛。我好像有看過,又好像沒看過……所以貞子怎麼了?從螢幕裡爬出來了嗎?」
  「沒有,目前沒有出現貞子……嗯,沒問題。」
  鷹央先是顫抖了一下,檢查螢幕後,拍一拍自己穿著手術衣的胸口。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啊。自從來到這間醫院工作後,我已經跟這個怪人上司相處了半年,但至今仍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呢?」
  「你只看過『七夜怪談』的電影版嗎?那你稱不上是真正的恐怖片迷喔。最具有震撼力的是小說版,下次我借你,你在半夜看。」
  我什麼時候變成「真正的恐怖片迷」了?
  「好、好,我知道了。我有空的時候會看,下次請借我。重點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啊,對喔。」原本嘟著嘴的鷹央突然心情大好,將雙手在胸前合十。「有一個『受詛咒的錄影帶』……不,是看過『受詛咒的影片』的病人住院了唷。」
  「什麼啊?」
  我疑惑地歪著頭,而鷹央對我招手,示意我過去看。我無奈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望向電子病歷表的螢幕。
  我所隸屬的統括診斷部(不過醫局人員只有我和鷹央兩人)每星期都會花幾個小時,在鷹央位於天醫會綜合醫院屋頂上的住處,同時也是統括診斷部醫局的『家』裡,進行「巡病歷」的工作。身為統括診斷部部長的鷹央會檢查各科住院病人的病歷表,倘若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就會在病歷表上寫下建議。
  這件事表面上是由擁有優異醫學知識的鷹央,指出連主治醫師都沒注意到的關鍵,以供治療時參考;但實際上,卻是鷹央明明沒直接診察過病人,卻帶著傲慢的態度批評主治醫師的診斷和治療。重點是她所指出的失誤都切中核心,從某種角度而言相當討人厭。而由於這都是為了病人,所以主治醫師們並沒有公開抱怨,不過似乎有不少資深醫師對這件事非常感冒。
  「精神科的病人嗎……」
  我喃喃自語,瀏覽著顯示在螢幕上的資訊。
  病人是一位名叫木村真冬的十七歲高中女生。根據病歷表的紀錄,木村真冬大約在兩天前,在她就讀的高中附近的車站月台跳軌,企圖自殺。幸運的是,電車在壓到真冬的前一刻順利停下來,因此真冬只有手骨折而已。後來真冬被送來天醫會綜合醫院,醫師判斷她有再度企圖自殺的危險,因此安排她住進精神科病房。到這裡為止,故事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只是住院之後,木村真冬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她說她根本沒有自殺的意圖,然而在看了某支「受詛咒的影片」之後,忽然聽見一個聲音,等到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在鐵軌上了。
  由於無法判斷這個說詞是她想蒙混自殺未遂的謊言,還是真的出現幻聽,因此主治醫師似乎也十分苦惱,不知該如何進行治療。
  「欸,『受詛咒的影片』耶!很棒吧!很令人感興趣吧—-」
  「呃,還好耶……應該就像主治醫師寫在病歷表上的,要不就是胡說八道,要不就是幻聽吧?」
  「你憑什麼如此斷言?」
  原本像是買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樣興奮的鷹央,瞬間垮下臉。
  「因為照常理推斷……」
  「什麼是『照常理推斷』?這種東西能夠當作『受詛咒的影片』不存在的證據嗎?而且你給我仔細看看病歷表,病人在跳軌的時候,她的雙胞胎姊姊和她在一起,而她姊姊的證詞和她一致。這點要怎麼說明?」
  「我怎麼知道要怎麼說明……」
  我剛才並沒有把病歷表看得很仔細,因此我再次望向螢幕。病歷表上的確寫著鹰央所說的內容。
  「看吧,沒辦法解釋吧。既然不能斷言世上沒有『受詛咒的影片』存在,我們就有義務調查病人和她姊姊所說的東西對吧。統括診斷部的工作,不就是從各種角度來診斷病人嗎?」
  鷹央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說。我看見她的雙眼因為好奇心而閃閃發光,她雖然滿口道理,但其實是被「受詛咒的影片」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吧。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早就認清當鷹央呈現這種狀態的時候,就算阻止她也只是徒勞無功。
  「我知道了啦,我們去找那個病人,快走吧。」
  聽見我這麼說,鷹央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
  「可是有一個問題——這個病人住在六樓的隔離病房。」
  「喔,因為她還有可能出現自殘行為嘛,安排她住在隔離病房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有什麼問題呢?」
  鷹央像是沒聽見我的問題,雙手抱胸,開始喃喃自語起來。我說不上來,但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鳥!」鷹央突然抬起頭。
  「什、什麼事?幹嘛突然這麼大聲?」
  我忍不住往後仰,而鷹央看著我,露出一抹惹人厭的奸笑。
  「你喜歡角色扮演嗎?」


  「呃……妳是認真要這麼做嗎?」
  我忍著頭痛,在電梯裡這麼問道。
  「當然啊,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你扮成這樣?」
  鷹央生氣的聲音傳入耳邊——從一個放在手推車的大紙箱裡。
  我長長吐一口氣,低頭看看自己。我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白袍,而是警衛的制服。
  電梯門開,我推著推車,搭電梯來到六樓的電梯間。
  「電梯到囉。精神科病房在右側,你快去。」
  「是、是。」
  「『是』只需要說一次就好。」
  「……是。」
  我為什麼要被紙箱命令呢?
  乾脆把這個紙箱隨便扔在一個倉庫裡,直接回去算了——我一邊忍著這股衝動,一邊推著手推車前進。走了十幾公尺後,便抵達護理站;隔離病房的入口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那位病人住的隔離病房位在護理站的後方,而通往病房的唯一一扇門是上鎖的。
  我低著頭走進護理站,幾名護理師帶著懷疑的眼神望著我。
  「……不好意思。」
  我走到通往隔離病房的門前,對門邊的中年護理師說。護理師可能在忙吧,冷冷地對我說:「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啦,呃、病房的電視好像怪怪的,所以我來更換。請您幫我開個門好嗎?」
  當醫師判斷病人有自殘傾向或暴力傾向時,就會安排他們住進隔離病房;進出隔離病房時都需要專用的鑰匙。持有鑰匙的,原則上只有精神科的醫師以及隸屬於這個病房的護理師。
  「好、好。」
  護理師一臉不耐煩地說,接著從護士服口袋取出鑰匙,乾脆地打開了門。
  「謝謝您。」
  「出來的時候也需要鑰匙開門,到時候請從裡面叫我。」
  護理師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我輕輕吐一口氣,走進隔離病房。
  我快步走在隔離病房的走廊上,將手推車推進走廊上的某間病房。狹窄的病房中,只有沒鋪床單的空床和床頭櫃。我們早就查好,這是一間目前沒有病人入住的單人房。
  「妳可以出來囉。」
  一聽見我這麼說,紙箱就猛然從上方被打開,鷹央從箱子裡跳出來。
  「你看,很簡單吧?」
  「才不簡單呢。我都緊張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穿幫。」
  我從鷹央跳出來的箱子裡拿出白袍,邊穿上邊說。
  「枉費你長得這麼高大,膽子卻這麼小。」
  「不用妳操心。更重要的是,到底為什麼必須這樣?」
  十幾分鐘前,鷹央把手伸進沙發底下(不知道為什麼要放在這種地方),拿出一套警衛的制服,對我說:「我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所以準備好了。你穿上這個,把我送去精神科隔離病房。」
  我當然不想協助她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但鹰央說:「喔?你不聽上司的話嗎?也就是說不管紅利獎金審查怎麼樣,你都不在乎囉?」結果我只好屈服在她卑劣至極的威脅之下。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是不這樣做,我就進不來了。」
  鷹央噘著嘴巴說。
  「所以請告訴我為什麼嘛。就算是別科的醫師,不是只要說一聲就可以進來了嗎?」
  「可是我不行啊。因為以前發生了一些事……我被禁止進入隔離病房。」
  鷹央用不滿的口氣說,我看著她,聳聳肩。其實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妳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我什麼都沒做啊。」
  「每個做壞事的小孩都會這樣說。」
  「小孩?誰是小孩!我可是堂堂二十七歲的淑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醫師是堂堂的淑女。既然是淑女,是不是應該有能力簡潔扼要地回答部下的問題呢?」
  鷹央沉思幾秒後,喃喃地說:「我知道了啦。」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也多少學會該怎麼應付這個人了。
  「兩年前我還是實習醫師的時候,在精神科發生了一些事。」
  鷹央一臉無趣地這麼說,我輕輕伸了個懶腰。鷹央天生不擅與人溝通,據說她從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就到處得罪人,吃了很多苦頭。
  「當時有個病人因為重度憂鬱症住院,我診斷之後,立刻看出那個病人並不是精神疾病,而是甲狀腺機能低下症所引起的憂鬱症狀。因為病人的膽固醇很高,脛骨前又有輕微浮腫症狀,所以我測了病人血液中的甲狀腺荷爾蒙濃度,把病人原來服用的那些無謂的抗憂鬱藥全部停掉,改投予甲狀腺賀爾蒙。結果才一天,病人的症狀就明顯好轉。」
  「……妳該不會沒有得到指導妳的主治醫師同意,就這麼做了吧?」
  「當然啊。那傢伙連這麼簡單的病症都判斷不出來,向她報告也沒有意義。」
  聽見鷹央一副理所當然地這麼說,我只能硬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一般而言,實習醫師沒有得到主治醫師的同意,不可能擅自改變治療方針。
  不過光是因為這樣就被禁止進入精神科病房,似乎有點太嚴苛了。雖然沒有按照正確的步驟,但鷹央確實找出了病人的病因,也給予了適切的治療啊。
  「那個病人要出院的時候,對指導我的主治醫師說『謝謝您,多虧了您,我的病情才能好轉。』於是我告訴她:『找出妳的病因,對症下藥的是我唷。這個主治醫師做出了錯誤的診斷,害妳吃了好久無謂的藥,醫術很差。』」
  「妳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我瞠目驚叫。
  「你在大聲什麼啦。我只是提供病人正確的資訊而已,這樣錯了嗎?」
  「不……是沒有錯啦。」
  鷹央的確沒有惡意,她只是完全不懂這種待人處事的道理。
  「在實習的兩個月裡,發生了好幾次類似的事情,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被禁止出入那裡了。」
  「……原來如此,我懂了。」我說,同時感到一陣疲憊。
  「好啦,現在沒時間說閒話了,我們去打聽一下『受詛咒的影片』吧。」
  鷹央用小跳步走出病房,總覺得我又會被捲入什麼麻煩中。我帶著不祥的預感,從後面追上她。
  那名病人的病房,就在我把裝著鷹央的紙箱搬進去的那間病房隔壁。鹰央粗魯地打開拉門……拜託妳先敲個門吧。
  「妳就是看到『受詛咒的影片』的病人?」
  鹰央大搖大擺地走進病房,劈頭就這麼說。我也趕緊進入病房,準備替她緩頰。
  在約三坪大小的狹窄病房裡,三個人瞪大眼睛,注視著突然闖進病房的我們。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左手打著石膏。她應該就是跳軌的木村真冬吧。一名中年女性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起來和真冬有些神似,她應該是真冬的母親吧。另外還有一個女孩拿著手機,站在病房角落。這個女孩長得和真冬一模一樣,我忍不住看看真冬,又看看她。
  啊,對了,病歷表上好像有寫到病人有個雙胞胎姊姊。
  鷹央也和我一樣,視線轉來轉去,接著開口道:
  「……分身?」
  「不,是同卵雙胞胎。」
  我悄聲這麼說,鷹央咂了下嘴,說:「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不,妳一定不知道。我確定。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母親皺著眉,望向我們。
  「啊,抱歉冒昧打擾了,我們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今天來是因為有點事情想請教一下木村真冬小姐。」
  我拚命緩頰。
  「醫師……?」
  母親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也沒辦法,畢竟個子嬌小、臉上帶著稚氣的鷹央,乍看之下就像高中生,有時甚至會被誤認為國中生;而我白袍下穿的則是警衛制服。
  就在我思索著該如何取信於這位母親時,站在我身旁的鷹央旁若無人似地走向病床。
  「妳就是說自己看到『受詛咒的影片』的高中生嗎?」
  「是、是的。沒錯。」
  鷹央把臉湊向真冬,真冬似乎被她的魄力所震懾,將身子往後縮,小聲地這麼回答。
  「妳是因為想尋死,所以才跳下鐵軌的嗎?」
  鷹央看著真冬的眼睛問道,我不禁伸手搗住臉。這種問題,妳可不可以修飾一下再問啊。不過我也很清楚鷹央並沒有這種能力……
  果不其然,母親的臉垮了下來,瞪著鷹央。
  「妳突然問這什麼問題……」
  「不是!我已經說了好幾次,我根本就沒有要自殺!」
  母親對鷹央抱怨到一半,真冬就大聲喊道,打斷了她。
  「真冬,妳不可以這麼激動吧。」
  「媽媽妳不要講話!妳不是也認為我想自殺嗎?我明明就說了很多次並不是那樣,可是媽媽和醫師都不願意聽我說!」
  皮膚白皙的真冬臉頰泛紅。
  「我相信妳。」鹰央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
  「……咦?」真冬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鷹央。
  「我不會先入為主地否定妳,我會先聽聽看妳的說法,再仔細地調查妳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妳就跟我說說看吧。」
  「妳願意……相信我嗎?」
  「相不相信,要等我調查完之後才能決定。可是妳不告訴我,我就無從判斷了。」
  鷹央直視著真冬的雙眸這麼說。母親的表情扭曲,看起來相當不滿。從她的態度看來,她似乎完全不相信女兒口中所說的「受詛咒的影片」。
  猶豫半晌,真冬開了口。
  「我那天……」
  就在這一瞬間,門口傳來敲門聲,病房的門被打開。
  「木村小姐,我來巡房了。」
  一名戴著黑框眼鏡,年約四十歲的女醫師走進病房。
  「啊,墨田醫師。」
  真冬的母親對女醫師喚道,彷彿在求救一般。被稱呼為墨田醫師的女性一看見站在床邊的鷹央,就不停眨眼睛,僵立在原地。經過數秒的沉默之後,墨田的眼睛慢慢吊起來。
  「天久鷹央!」
  「嗯?妳叫我嗎?」
  面對高聲大叫的墨田,鷹央若無其事地回答。
  「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來問病人事情。」
  「妳怎麼可以擅自做這種事?這個女孩是我的病人耶!」
  「病人又不是醫師的私人物品。」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這個女孩的主治醫師!」
  「喔,好像是這樣。不過有的時候除了主治醫師以外,別的醫師也可以進行診察啊。」
  「那是只有在主治醫師主動請求的時候吧!」
  墨田面紅耳赤地粗聲大吼,但或許是發現病人和家屬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吧,她立刻板起一張臉。
  「天久醫師,這裡有病人在場,我們要不要到外面去談?」
  墨田把手放在胸口,深呼吸,接著對著鷹央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嗯,我可以在這裡講,沒關係啊。」
  「可是我有關係啊!反正妳跟我來就對了。」
  不到幾秒鐘就再次失去冷靜的墨田一把抓住鷹央白袍的袖子,把她拉走。鷹央一臉不耐煩,就這樣被拖到病房外去。
  「啊,呃……不好意思打擾妳們了,我先失陪了。」
  我向一臉怔然的病人與家屬們鞠躬之後,便趕緊離開病房。
  「妳不是答應不再進入精神病房了嗎?」
  「不。正確地說,我答應的是『如果沒有必要,就不會進入精神科病房』,但這次是因為有必要,我才進來的。」
  「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應該跟我聯絡,取得我的同意啊。」
  「就算和妳聯絡,妳也不可能同意吧。所以我才會偷偷混進來啊。」
  「妳這個小鬼真的很會強辯耶。」
  「小鬼?什麼是小鬼?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唷!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再被稱作『小鬼』……」
  一離開病房,鷹央和墨田就在走廊一隅面紅耳赤地吵起來。戴著眼鏡、以女性來說個子很高的墨田,和娃娃臉、個子又嬌小的鷹央對峙的畫面,看起來就像老師和國中生在吵架一樣。
  「呃、那個,麻煩兩位都冷靜一點好嗎?」
  我趕緊闖進兩人中間。要是放著不管,她們搞不好會打起來。
  「你是誰啊?」墨田的雙眼從眼鏡下瞪著我說。
  「他是我的手下,小鳥。」鷹央代替我回答。
  「小鳥?」
  墨田驚訝地瞇起眼睛。這也難怪,因為像我這樣高大的男人,竟然有著『小鳥』這麼可愛的名字。
  「幸會,我叫做小鳥遊優。我從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被派來統括診斷部,現在在鷹央醫師的手下學習。鬧出這樣的事情真是抱歉。」
  我謙恭地對她自我介紹,並深深一鞠躬。
  「啊、喔,原來如此啊。呃,我叫做墨田淳子,是精神科主任。」
  可能是我的態度讓她嚇了一跳吧,墨田已經不再面紅耳赤。
  原來她是精神科主任啊。不過,鷹央為什麼會被精神科主任討厭到這種地步呢?
  「你跟著這孩子啊,很辛苦吧。」
  墨田望著我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憐憫。
  那一瞬間我差點脫口而出回答:「是啊,真的非常辛苦!」但我察覺到鷹央的視線,只好含糊地說:「不,也沒有啦……」
  「所以統括診斷部找木村真冬小姐有什麼事?」
  恢復冷靜的墨田撩起她那頭微鬈的長髮,說道。
  「呃,我們在巡病歷的時候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所以想跟她聊一聊……」
  「奇怪的地方?啊,你們說的該不會是那個什麼『受詛咒的影片』吧?」
  「沒錯,就是『受詛咒的影片』。我想要問清楚那件事。」
  鷹央興奮地說,墨田卻一臉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一定是她為了掩飾自殺未遂而當場胡謅出來的啊。」
  「她在跳軌之前看了奇怪的影片這件事是真的吧。她的雙胞胎姊姊也是這麼說的。」
  「但那和跳軌一點關係也沒有啊。真冬小姐馬上就要考大學了,成績卻一直沒有提升,所以很煩惱,而且據說她最近還跟同年級的男朋友分手了。在這種時候,已經推甄上學校的雙胞胎姊姊還給她看奇怪的影片。就算是臨時起意想自殺,也不足為奇吧。」
  「可是病人不是說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嗎?」
  「那也是她瞎掰的啊。當然,她也有可能是真的出現幻聽,所以我正在仔細進行檢查。總之沒有妳插手的餘地。」
  「我這麼好心要幫妳,妳為什麼要拒絕啊?」
  「不用妳多管閒事!真是的,從實習的時候就一直擅自診療別人的病人。」
  實習?鷹央在當實習醫師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當時我是在妳的手下實習,所以妳的病人就是我的病人。我對那個病人做出了正確的診斷,也好好地進行了治療,妳到底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妳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就擅自進行檢查,還改變治療方法!不但如此,妳還在病人面前羞辱我這個主治醫師。我當然有得抱怨!」
  我不由得抱著頭。沒想到剛才鷹央所說的主治醫師就是墨田。
  「以結果來說,病人不是痊癒了嗎?」
  「妳真的不知道*『HO·REN·SOU』嗎!」(譯註:日文中「報告·聯絡·商量」的簡稱,音同菠菜。)
  「菠菜是一種藜亞科蔬菜,原產地是西亞。適合製作沙拉、燙青菜,或是當作味噌湯的料……」
  「我不是說那個菠菜!反正妳趕快給我離開這個病房就對了!」
  墨田再次歇斯底里地大叫,護理師和住院病人們都好奇地朝走廊探出頭來。
  「鷹央醫師,我們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對鷹央咬耳朵。
  「為什麼我們非回去不可?我又沒有說錯什麼。」
  鷹央雙手交叉在胸前,瞪著墨田說,全身散發打定主意站在這裡不動的決心。沒辦法,我只好使出殺手鐧……
  「要是事情鬧大了,說不定會驚動到真鶴小姐唷。」
  「驚、驚動到姊姊……」
  天久真鶴是這間天醫會綜合醫院的事務長,也是鷹央的姊姊,是令鷹央敬畏的少數人之一。她平常是個溫柔的美女,但根據鹰央的說法,要是惹她生氣,她會變得跟鬼一樣恐怖。
  不出所料,鷹央立刻慌張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就趁真鶴小姐來之前趕快逃走吧。」
  「說、說的也是。反正不用急著今天和病人談,也沒關係嘛。」
  鷹央語畢,就快步走向病房的出口。她到底有多怕真鶴小姐啊?
  我對墨田行禮後,便跟著鷹央離開。這時,背後傳來墨田的聲音:「幫我撒鹽。」


  「姊姊沒有來吧。」
  鷹央逃到六樓的電梯間後,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
  「沒有啦。只是我們幾乎沒有問到話呢。」
  「對啊,真可惜。」鷹央罕見地低頭,但是緊接著又興奮地抬起來。
  「那下次我們要假扮成什麼潛進來呢?放心,衣服我會準備。」
  「我已經受夠這種像間諜一樣的事了!」
  我大喊道,但鷹央疑惑地歪著頭。
  「那你打算怎麼闖進隔離病房?比方說偷走誰的鑰匙……」
  「我不是說不要再做那種像間諜一樣的事了嗎?更重要的是,我並沒有那種特殊技能。把這個病人交給剛才那位墨田醫師不就好了嗎?」
  「那傢伙八成打從心底否定『受詛咒的影片』吧。她完全沒有考慮到病人真的是因為『詛咒』而差點死掉的可能性。」
  那還用說。
  「嗯,妳說的沒錯,可是病人跳軌也可能跟『受詛咒的影片』無關,而是因為準備考試和失戀所帶來的壓力,出現突發性的自殺傾向呀。」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極高。可是在下結論之前,我們也必須先仔細調查『受詛咒的影片』啊。正因如此,才有必要進入隔離病房。」
  啊,根本無法溝通。就在我苦惱地抱著頭的時候,鷹央在胸前拍了一下手。
  「對了,小鳥,你去那個病房追一個護理師好了。年輕護理師不會理你,所以你就去找中年以上的護理師搭訕,想辦法拿到隔離病房的鑰匙……」
  「妳到底打算要我做什麼啊!」
  「就是利用『美男計』來竊取鑰匙……」
  「到底要我說幾次,我不想再做像間諜一樣的事情了!而且什麼叫做年輕護理師不會理我?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在這間醫院裡從來沒成功追到過護理師不是嗎?」
  「不用妳操心!」
  我每次都進展到只差一步的階段,可是也偏偏在這個時候,就一定會被鷹央扯進某起事件,讓我的戀情無疾而終。
  「……總之我們先回醫局吧。」
  我按下電梯的按鈕,這時,我聽見一陣小跑步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請等一下!」
  我轉過頭去,只見剛才在病房裡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穿著制服外套跑向電梯間。為什麼住在隔離病房的病人會來這裡呢?
  不,不對。我發現自己誤會了,她並不是住院的那個女孩,而是她的雙胞胎姊姊。
  「妳是木村真冬的姊姊吧。怎麼了嗎?」
  鷹央疑惑地問道。
  「我叫做木村真夏。我想告訴你們有關『受詛咒的影片』的事!」
  自稱真夏的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就在同一時間,電梯的門也開了。鷹央本來訝異的臉上泛起了一個奸詐的笑容。
  「好,我們有證人了?在敵人還沒發現之前,要趕快把她帶走,進行訊問!」
  鷹央興高采烈地說,接著拉起真夏的手,走進電梯。
  看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陪她玩這場間諜遊戲了。


  「原來如此。所以妳妹妹和妳一起看了『受詛咒的影片』之後,就立刻跳軌了嗎?」
  「是的,就是這樣。」
  坐在椅子上的真夏難過地皺起眉,點點頭。
  我和鷹央在位於醫院十樓的統括診斷部門診診間裡,和真夏談話。
  聽完案發當時的狀況之後,鷹央雙手抱胸,像是在思忖著什麼。安靜的診間裡瀰漫著沉重的氣息。
  「那個,請問妳為什麼想告訴我們這些呢?」
  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些,於是對一臉嚴肅地低著頭的真夏這麼說。真夏抬起視線,望向我。
  「因為那位醫師說她願意瞭解『受詛咒的影片』的事。真冬住院後,我和真冬就不知說過多少次——真冬並不是自殺,而是因為看了那個影片才這樣的。可是主治醫師和爸媽都不相信我們……每個人都以真冬自殺為前提來進行討論。」
  真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顫抖著。
  「不過,妳妹妹馬上就要考大學了,但成績卻一直無法提升,所以很煩惱對吧?我們必須考慮到這有可能是臨時起意的自殺傾向……」
  聽見我這麼說,真夏猛地抬起頭。
  「你又知道真冬什麼了!真冬的一切我都再清楚不過,我們打從出生就一直在一起,而且我們有同樣的長相、同樣的DNA,我知道真冬絕對不可能自殺。雖然她的成績的確還無法考進理想的學校,可是她不惜犧牲睡眠時間,一直努力念書,最近成績也慢慢變好了。她那麼努力,怎麼可能會自殺呢!」
  看見真夏漲紅著臉這麼說,我閉上了嘴。
  因為一直很努力,所以不可能自殺——根據我在急診室的經驗,我無法這麼斷言。我已經看過好幾個例子,努力到瀕臨自己極限的人,常常只因為某個小小的契機就身心崩潰。
  「妳說那支影片是透過電子郵件流傳的對吧。妳知道已經有幾個人看過了嗎?」
  原本默不作聲的鷹央突然問道。真夏長長吐了一口氣,像是要讓自己的心情沉澱下來。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但光是我們班,就有大概十個人知道這個謠傳。聽說附近的高中也在流傳這件事,所以我想應該有很多人看過了。大概好幾千人吧……」
  「在這些人當中,除了妳妹妹之外,還有別人出現異常行為嗎?」
  「聽說在很久之前,有一個別所高中的女生在看了影片之後,就闖紅燈跑到馬路上,被車撞了。那個女生雖然沒死,但她好像說她聽見了某個聲音,一回神就已經被車撞了。從那時候開始,這個『受詛咒的影片』的事情才傳開。」
  「原來如此。好幾千人都看過這影片,但在目前所知的範圍內,出現異狀的只有那個高中女生和妳妹妹而已。」
  真夏略顯猶豫地點點頭。
  「這麼說來,這個現象發生的機率大概不到百分之零點一。看過『受詛咒的影片』的人明明有這麼多,為什麼只有兩個人做出看起來像是自殺未遂的舉動呢?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根據謠傳,那支影片裡面充滿一個被女朋友甩掉而自殺的男人的怨念,所以在看過的人當中,只有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才會受到詛咒……」
  真夏有點沒自信地低聲說。從真夏的態度看來,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相信那個謠傳。
  「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啊。這麼說來,病歷表上好像有寫到木村真冬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的。她本來和我們班上的男生交往,可是一個月前分手了。」
  「是木村真冬提的嗎?」
  「沒錯。那個傢伙一直糾纏著真冬,想跟她重修舊好……真冬最近沒辦法專心唸書,也都是那個傢伙害的。」
  真夏再次顯得面紅耳赤。
  「他們分手的原因是什麼?」
  「那個傢伙劈腿別校的女生。我聽見我們班的男生在討論這件事,就去逼問那傢伙。一開始他還試圖蒙混過去,但最後還是承認了,所以我就告訴真冬,叫她分手。」
  「原來如此啊……」
  聽到這裡,鷹央再次雙手抱胸。
  「所以,真冬是因為我才甩掉那個傢伙的。假如真的有『組咒』,那麼遭到詛咒的應該是我才對啊!可是為什麼是真冬……明明就是我不好!」
  真夏握緊她放在膝上的拳頭。她明明不相信「詛咒」,卻對妹妹「遭到詛咒」一事感到自責。我認為真夏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非常不穩定,而且很危險。
  「妳手上有那支影片嗎?」
  「咦?」被鷹央這麼一問,真夏抬起頭來。
  「我問妳現在有沒有那支『受詛咒的影片』。現在可以看嗎?」
  「啊,沒有。發生事情之後,我覺得很害怕,就把影片删掉了,所以現在沒辦法……」
  「妳能從別人那裡拿到檔案嗎?」
  「啊,可以。我朋友有那個檔案,請對方傳給我就好。」
  「這樣啊。那我告訴妳我的電子信箱,等妳收到影片之後就轉寄給我。」
  鷹央在桌上的便條紙上寫下她的電子信箱。真夏見狀,睜大眼睛。
  「妳相信我說的話嗎?」
  可能是因為同樣的話她之前也對墨田和母親說了好幾次,但她們都充耳不聞,現在鹰央卻毫不猶豫地相信,因此令她感到驚訝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我會仔細查清楚,妳妹妹跳軌到底和那段影片有沒有關係,所以我需要那段影片的檔案。妳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鷹央挺起胸膛說。真夏從椅子上站起來,對鷹央深深一鞠躬。
  「拜託妳了!」


  2


  我們和木村真夏談完後,又過了幾個小時。現在是晚上八點多,我在醫院後面的停車場裡,坐上我的愛車馬自達RX-8。今天被迫聽了一堆完全不感興趣的鬼故事,又像間諜一樣潛入隔離病房,真是累壞了。我決定立刻回家休息。
  我轉動鑰匙,發動引擎,轉子引擎的低吟聲聽起來真是悅耳。就在我把手放在手煞車的瞬間,放在夾克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誰會在這種時候打來啊……」
  我拿出手機,看見液晶畫面上顯示著「天久鷹央」。我默默地凝視著畫面幾秒鐘後,按下「取消」按鈕。
  「……我什麼都沒聽見。」
  我把手機放在副駕駛座上,喃喃自語。
  在這麼累的狀態下,我實在不想再應付鷹央了。就在我準備讓RX-8向前駛出的時候,手機再次響起。但這次不是電話,而是簡訊。當下我本想無視它,直接回家,但不知為何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我將手伸向副駕駛座。
  不出我所料,簡訊是鷹央傳來的。
  『我知道你還在醫院。趕快給我過來。要是你三分鐘之內沒到,我就把你這幾個月來打算追的護理師名單貼在公佈欄上。』
  「那傢伙想幹嘛啊?」
  我趕緊熄火下車。


  「請問有何貴幹!」
  我來到醫院屋頂上,推開鷹央的家,同時也是醫局的門,氣喘吁吁地說。
  「……才兩分四十八秒啊,真沒意思。」
  坐在電腦前的鷹央看著牆上的掛鐘,略顯不悅地喃喃說道。
  「什麼叫做真沒意思……是說,妳在打什麼啊?」
  我走近鷹央,看見螢幕上顯示的文字,不禁瞪大眼睛。上面寫著這幾個月來和我發展得不錯的護理師、藥劑師的名字。
  「你自己看也知道吧,這就是你追求過的人名一覽。對了,不只名字,我接下來還會補上你是在什麼狀況下去搭訕的。」
  「給我住手!」
  「嗯……畢竟你也趕上了,我這次就網開一面好了。」
  鷹央移動滑鼠,把這個文字檔刪除。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彷彿看見她在關掉之前按下了儲存。
  「妳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我私人的事!」
  「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不要小看我的情資網路嗎?重點是你搭訕了這麼多人,卻幾乎沒有一個成功,身為你的主管,我都覺得丟脍了。幾乎每個女生都說你優柔寡斷,所以你要再更積極一點才行。乾脆直接撲倒算了……」
  「不用妳操心!先別管這個了,妳叫我來幹嘛?」
  要是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可能會哭出來。
  「啊,對啦對啦,我收到影片了唷。」
  「影片?就是那個高中女生說的『受詛咒的影片』嗎?」
  「那還用說。大概是在十五分鐘前收到的。」
  「喔,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可是我不覺得這足以構成妳把我叫回來的理由耶。」
  「討厭,我可是預料到你一定也很想看,所以才特地把你叫回來的耶。你應該感謝我吧。」
  「呃,我其實並沒有很想看……」
  「你在說什麼啊!這可是『受詛咒的影片』耶。你一定很感興趣吧!一定很想看吧!」
  鷹央異常熱心地推薦。
  「……我對這種東西並沒有興趣,就算妳自己一個人看,我也完全不會在意。」
  聽見我這麼回答,鷹央默默地噘起嘴巴。看見她的態度,我恍然大悟。
  「醫師,妳該不會是不敢自己一個人看吧?」
  「你、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害怕!我一點都不怕,完全不怕!」
  鹰央高聲地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喔,對呀,妳當然不可能會害怕嘛。我覺得我在這裡會打擾妳專心看影片,所以就先告辭了。謝謝妳好意叫我來。」
  我忍著笑,慢慢地走向出口。這是個珍貴的反擊機會,就讓我一掃平時鬱悶的心情吧。
  鷹央張大雙眼,抓著我的夾克下襬。
  「等、等一下。呃,雖然我根本不害怕,可是這種時候,陪淑女一起看恐怖片,不是身為一名紳士的禮儀嗎?」
  我可沒聽過這種禮儀。
  「試圖把別人和異性的關係貼在公佈欄上的人,我不認同她是個淑女。」
  「哎呀,冷靜,冷靜點嘛。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了,只要你和我一起看『受詛咒的影片』,那我就不會把你和異性的關係貼在公佈欄上。可是如果你就這樣回去的話,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很清楚吧。」
  這才不是「交易」,是「威脅」吧。
  「我知道了啦,跟妳一起看就好了吧。」
  我聳聳肩,同時這麼說。反正我已經出了一口氣,而且萬一她真的把那些資料貼到公佈欄上,那可不得了。
  「嗯,這才是小鳥。好,那我現在就來準備,你等一下。」
  鷹央突然大悅,再次坐回電腦前的椅子上,操作滑鼠。
  「不過,遭到『詛咒』的兩個人,都是女生對吧?就算我不會有事,但醫師妳卻可能有危險呢。」
  我食髓知味,再繼續恐嚇她。
  「不要緊的。會遭到『詛咒』的,應該只有最近把男人甩掉的女人,而我並不符合這個條件。」
  那妳何必那麼害怕呢?
  「可是所謂的『最近』到底是指多久以前,也沒有個清楚的界線呢。」
  「我就說不要緊了,因為我這一生根本沒有交往過啊……和男人啦。」
  「……這樣啊。」
  但她為什麼最後要特地補充「和男人」這幾個字呢?……算了,我還是別想太多好了。
  「好,那我要開始播放囉。」
  鷹央從椅子上跳下來,躲在我的背後。她果然很害怕嘛。我無奈地看著前方。
  畫面被好幾道原色光線佔據。我的眼睛已經習慣這房間的昏暗,現在突然看見強烈的光線,讓我不自覺瞇起雙眼。那些光線開始蠕動變形,讓我出自本能地覺得不舒服,不由自主地蹙眉。
  突然,一個滿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影像,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這是什麼?我感到疑惑,輕輕甩了甩頭。就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好像看見了斷頭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我開始感到頭痛的時候,畫面轉暗了。看來影片已經結束了。雖然只有三分鐘左右,卻超乎想像地詭異。
  對了,鷹央還好嗎?我趕緊轉過頭去。鷹央比平常人對光線更敏感,看見剛剛的影片,她一定很不舒服吧。
  鷹央一臉難受地皺著眉,揉著眼角。
  「醫師,妳沒事吧?」
  「……好亮喔。我的眼睛好痛,頭也很痛,但我沒事。」
  我鬆了一口氣之後,想起剛剛浮現在腦海的影像。一個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子,以及西洋的處刑裝置。為什麼腦中會出現這種不吉利的影像呢?
  「呃,醫師。我剛才看到一半的時候,有些奇怪的畫面浮現在腦海耶……」
  我戰戰兢兢地對著還在繼續揉著眼角的鷹央說。
  「對啊,影片裡摻雜了很多東西呢。真是惡劣。」
  「摻雜了很多東西?」
  「怎麼,你沒發現啊?」
  鷹央走到電腦前,再次操作滑鼠。螢幕中出現剛才那段影片的靜止畫面。
  「你仔細看……我記得應該是在這附近吧。」
  影片一格一格地播放,就在下一瞬間,那布滿了詭異圖樣的畫面中,出現了一個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的脖子斷裂,從脖子溢出的血液把白色的T恤染成暗紅色。
  「啊……」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鷹央繼續按著滑鼠。男子的影像消失,畫面再次被互相交織的原色所佔據。
  「這是……」
  「大概是想達到閾下刺激吧。有人故意把那個噁心的影像藏在影片裡。」
  「我記得所謂的閾下刺激,就是一種對潛意識的刺激對吧。」
  「對,沒錯。只要像這個影片一樣,在影片中瞬間插入某個畫面,人雖然不會注意到,可是潛意識卻會受到影響,行為也會出現變化。據說過去曾有人在電影裡插入爆米花的影像,結果那間電影院的爆米花銷量急速成長。現在這種方法已經遭到禁止了。」
  鷹央把影片關掉。
  「剛才那個有屍體的影像,是真的嗎?」
  「你在說什麼,完全是假的啊。血的顏色很奇怪,傷口也很粗糙,那大概是從某部恐怖片裡剪下來的畫面吧。不知道是誰製作的,但真是老套又低級。只要有專門的影像軟體,就算是一般人,也只要花一天就能做出那種影片來。什麼『受詛咒的影片』嘛,害我白期待了一場。」
  鷹央嗤之以鼻。剛才明明還怕成那樣。
  「所以木村真冬小姐就是在潛意識當中,受到摻雜在影片裡的噁心畫面所影響,所以本來就因為成績而煩惱的她,便因為突發性的自殺傾向而跳軌。是這樣嗎?」
  在心神耗弱的時候看見這種影片,會受到奇怪的影響也不足為奇。
  「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是木村真冬說她不只看見奇怪的影像,還聽見奇怪的聲音。這支影片沒有聲音啊……」
  鷹央低下頭,開始自言自語。既然陪她看影片的任務也完成了,我應該可以離開了吧?
  我丟下像是在唸經一樣持續喃喃自語的鷹央,慢慢走近出口。就在我將手伸向門把的瞬間,鷹央正好抬起頭。我趕緊把手抽回。
  「……也就是說,還是得和本人碰個面才行囉。咦,小鳥,你為什麼在那裡?」
  「不,沒什麼……妳說碰面,是指跟木村真冬小姐碰面嗎?」
  我拚命轉移話題。
  「沒錯。我有些事情想要確認一下,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一切就解決了。」
  「解決?可是從今天的狀況看來,我們好像不管怎樣都沒辦法進入隔離病房了耶。」
  「不,沒關係。其實我想到了一個好方法。既然要玩間諜遊戲,果然還是這個最棒。」
  鷹央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開始呵呵笑了起來。看來她又想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吧。我剛才真的應該早點離開這裡才對。
  我對自己的決斷力不足感到懊悔不已,這時,房間角落的內線電話響起。我將手伸向話筒。
  「您好,這裡是統括診斷部醫局。是的……鷹央醫師在……是……什麼!」
  「怎麼了,幹嘛發出怪叫。是誰打來的?」
  「呃,是急診室打來的……對方說木村真夏小姐從自己家裡的樓梯滾落,被送到急診室了。」
  「什麼!」
  鷹央睜大她原本就很大的雙眼,高喊著:「急診室對吧?」同時從房間飛奔而出。我把話筒掛好,趕緊追上鷹央。


  「木村真夏在不在!」
  鷹央猛然打開急診室的門,大聲喊道。在入口附近的護理師指著裡面的急救處置區,說:「在那裡。」
  「請問,為什麼要通知統括診斷部過來呢?」
  我目送鷹央大步走向急救處置區的背影,同時對旁邊一個認識的護理師問道。統括診斷部接受的是其他科別難以診斷的病人,傷患通常不會找我們才對。
  「因為病人有可能是自殺未遂,所以我本來想通知精神科的值班醫師,但是病人拒絕了。」
  「所以是病人主動要求通知鷹央醫師過來嗎?」
  「是的。」
  原來如此,我知道我們為什麼會被找來了。接下來就是弄清楚木村真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她和妹妹一起看的『受詛咒的影片』,效果一直持續到現在吧……不,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我搖搖頭,甩開湧上腦海的想像。
  我走進急救處置區之後,便看見躺在床上的木村真夏正在和鷹央談話。她的母親坐在床邊,帶著懷疑的眼神看著鷹央。另外還有一位身穿白袍、體格很好的中年男子,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我看過他。如果我記得沒錯,他應該是整形外科的醫師。我走向那位整形外科醫師。
  「您好,我是統括診斷部的小鳥遊。請問木村真夏小姐的狀況怎麼樣?」
  「啊,你好。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們叫來,因為病人本人非常堅持。聽說她是從家裡大樓的緊急逃生樓梯滾落,幸好只有輕微的挫傷和腳踩扭傷而已,沒有骨折。我們剛才已經幫病人照了頭部*CT,也請腦外科來會診,腦部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另外,因為病人有可能是自殺未遂,雖然她本人非常抗拒,但我還是通知了精神科的值班醫師。」(譯註:Computed tomography。電腦斷層攝影。)
  「我知道了。謝謝您。」
  我向整形外科醫師道謝後,便走向病床。
  「也就是說,妳又看了一次『受詛咒的影片』,當妳回過神來,就已經跌落在樓梯下了?」
  「是,沒錯。在我們家大樓的緊急逃生樓梯。」
  「妳為什麼會想特地跑到那種地方,再看一次那個影片呢?」
  「因為……」
  真夏支支吾吾地說,看了母親一眼。母親很露骨地將視線移開。
  「因為我和媽媽吵架,不想待在家裡……就算我說真冬沒有自殺,媽媽還是一直叫我相信精神科醫師,完全不願意相信我。」
  真夏的聲音愈來愈大,語氣中流露出難以壓抑的不滿。
  「所以妳就離開家,又看了一次影片。」
  「是的。我心想如果再看一次,搞不好就會發現什麼。結果我突然聽見奇怪的聲音,覺得很不舒服……等我回過神時,就已經從樓梯上滚下來了。」
  「原來如此。聲音啊……」鷹央抓抓鼻頭。
  「醫師,這樣就能證明一切都是那個『受詛咒的影片』造成的,對吧?不只是真冬,連我都遇到了。」
  「妳在說什麼傻話!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詛咒』呢?」
  就在真夏興奮地這麼說的時候,母親斥責道。真夏高聲大叫:「媽媽妳不要吵啦!」
  看著這對母女的爭論,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不論所謂的『詛咒』是否為真,這一切有沒有可能是被真冬甩掉的那個男生的所做所為呢?他對甩了自己的妹妹,以及慫恿女友甩掉自己的姊姊心生怨慰,因此加害兩人——這也是有可能的吧。例如對她們下毒之類的……
  「小鳥,幫她辦理住院手續。」鷹央突然對我做出指示。
  「咦,是住在統括診斷部的病房嗎?」
  「沒錯。我們應該有空床吧,讓她去住那裡。」
  「請等一下!」
  原本在和女兒爭論的母親似乎聽見了我們的對話,大聲地說。
  「我女兒不是住進精神科嗎?」
  「對,不是精神科。是統括診斷部。」
  「為什麼?真冬不就是住在精神科嗎?」
  「病人不是說自己沒有自殺嗎?既然不是自殺,就表示跌落樓梯的原因不明,所以就由我來擔任主治醫師,好好做出診斷。」
  「我不要。請讓墨田醫師當她的主治醫師。」
  鷹央挺起胸膛這麼說,但母親卻斬釘截鐵地拒絕。鷹央皺起了鼻子。
  「墨田醫師白天說,妳是一個才任職第四年的醫師,而且是個怪人。要是被妳這種醫師診療,原本會痊癒的病也治不好了。」
  聽見母親連珠砲地這麼說,我不禁咬著嘴唇。的確,鷹央成為正式醫師才四年,事實上也確實是個怪人,但相反地,鷹央擁有的知識比這間醫院裡的任何人都豐富。而且我也親眼看見她利用那些知識,拯救了許多因為找不出病因而痛苦不已的病人。墨田對這個母親灌輸的觀念,實在是充滿惡意的偏見。
  「我才不要!我不要住在精神科,我才不相信那個叫做墨田的醫師。」
  真夏也加入了鷹央和母親的爭論,事態逐漸變得不可收拾。其實我或許應該插手打圓場,可是老實說,我沒有自信能獨自處理眼前的狀況。
  我聽見背後傳來一個小跑步的腳步聲。是不是有人看不下去,準備介入仲裁了呢?我滿懷期待轉過頭去,但一看見走進急救處置區的人,便頓時失語。
  趕來這裡的人是墨田。剛才整型外科醫師口中的「精神科的值班醫師」,原來就是墨田啊。
  「妳在做什麼!」
  墨田把我推開,走向病床,同時大吼道。
  「妳為什麼會來這裡?」
  鷹央看見墨田便立刻皺起眉頭。
  「我在值班,結果接到通知說真夏小姐因為自殺未遂而被送來急診室啊。」
  「她不是自殺。」
  「我沒有自殺!」
  鷹央和真夏異口同聲地說,墨田顯得有點詫異。
  「總、總而言之,妳就在精神科病房住個幾天吧,妳大概也因為妹妹的事很疲勞了。」
  聽見墨田的提議,母親在一旁附和:「請務必這麼做!」
  「我不要。我明明沒有自殺,為什麼非得住精神科病房不可?」
  「對啊。這傢伙要住統括診斷部的病房。」
  「在妹妹跳軌後幾天,姊姊也從樓梯上滾落,這太不尋常了吧。總之妳先住進我們科……」
  墨田說到這裡突然打住,定睛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真夏。
  「怎、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看我。」真夏略顯畏縮。
  「對呀……姊妹一起自殺未遂,真的太不尋常了呀……」
  墨田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
  「天久醫師,都是妳幹的吧?」墨田轉向鷹央,加強語氣地說。
  「我幹的?什麼事情?」鷹央皺著眉。
  「妳想蒙混也沒用喔。我從擔任妳的指導醫師時,就知道妳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妳到底在說什麼?」
  「跳軌病人的雙胞胎姊姊,在妳出現的那一天從樓梯上跌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仔細想想其實很簡單。妳本想和真冬小姐談話,卻被我趕出隔離病房,於是妳就利用了真夏小姐和真冬小姐是同卵雙胞胎的這件事情,對吧?」
  「……滿有意思的嘛,妳繼續說下去。」
  墨田一臉得意地開始說明,而鷹央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和真夏小姐接觸之後,妳大概是這麼對她說的吧——『請妳和妳妹妹交換身分』。」
  聽見墨田的話,我睜大了雙眼。姊妹互換身分?這種事情有可能做得到嗎?我回想白天在隔離病房看見的木村姊妹。的確,她們兩人只要交換衣服,說不定就能冒充彼此。
  「真夏小姐換下自己的衣服,穿上病人服,讓真冬小姐離開了隔離病房。但是真冬小姐卻沒有去找妳,而在自己家裡再次嘗試自殺。就是這樣沒錯吧!」
  墨田伸手指著鷹央的鼻子。鷹央將視線垂下,雙肩微微顫抖。接著,耳邊傳來呵呵呵的聲音。
  「呃,鷹央醫師?」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戰戰兢兢地開口,沒想到鷹央卻突然捧腹大笑。
  「對。妳說的沒錯,我確實想到可以讓雙胞胎互相冒充身分。真不愧是以前指導我的醫師呢。」
  鷹央邊笑邊說,我不禁目瞪口呆。鷹央真的把這對雙胞胎互相調換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這會變成一個重大的責任問題。
  墨田像是覺得勝券在握,揚起嘴角。
  「妳還是像以前一樣,什麼都做得出來呢。這件事情我會往上呈報的,妳讓病人逃出隔離病房,甚至導致病人再次自殺未遂,這可是天大的醫療疏失,要是弄不好……」
  墨田自以為勝利而驕傲地這麼說,但站在她面前的鷹央卻豎起左手的食指,左右緩緩搖動。
  「喂、喂,妳可別太快下定論喔。我剛剛是說我『想到』可以這麼做,沒人說我『已經』這麼做了喔。」
  「啊?什麼嘛,事到如今妳還想強辯,真是難看。」
  墨田撇嘴。這時,真夏的母親縮起脖子,微微舉起手。
  「那個……墨田醫師。躺在這裡的並不是真冬,而是真夏。雖然她們長得很像,但是我們家人都能清楚地區別她們。」
  「咦?」墨田半張開嘴,發出愚蠢的叫聲。
  「對啊,請不要說奇怪的話,我是真夏。妳看。」
  真夏揮動她的左手腕。真冬的手骨折了,如果在場的是她,不可能做出這種動作。
  「咦,可是……天久醫師剛剛說……」
  「沒錯,我本來打算明天就利用妳所說的方法,和木村真冬談一談,但這一切都還沒有付諸實行。因為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還沒有辦法確定木村真冬發生了什麼事。」
  啊,在接到急診室通知前,鷹央說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原來就是讓雙胞胎互相交換啊。
  「怎麼會……」
  墨田垂下雙肩,而她面前的鷹央挺起胸膛。
  「這場比賽又是我贏了,所以我要讓木村真夏住進統括診斷部的病房。這樣妳就沒話說了吧。」
  墨田本來正想有氣無力地頷首,卻突然抬起頭。
  「這完全是兩碼子事吧!況且我們本來就沒有比什麼賽。」
  「嘖,被妳發現了啊。」鷹央咂嘴。
  「不管誰說什麼,我都要讓她住進精神科的隔離病房。要是讓她住在護理師沒辦法隨時看見的地方,萬一她又自殺了怎麼辦?」
  「我沒有自殺!我才不想要住進那種地方!」
  真夏在床上坐起來大叫,墨田的表情變得僵硬。
  「病人都這麼說了,應該送到我們科比較好吧?」
  鷹央用挑釁的視線望著墨田。
  「我、我是精神保健指定醫師唷!」墨田用顫抖的聲音說。
  「那又怎麼樣?」
  「精神保健指定醫師就算沒有得到病人的同意,只要判斷該病人有自殘或傷害的危險,就能在監護人的同意之下,強制病人住院。」
  「喔,我知道,就是醫療保護住院嘛。妳打算使用這個權限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呀。我不能丟著真夏小姐不管。」
  「她是這麼說的,妳同意讓妳女兒強制住院嗎?」
  鷹央對著一臉茫然地看著事情發展的母親說。母親只疑惑地說:「咦?什麼?」並沒有立刻同意墨田。原本一直希望女兒住進精神科病房的她,或許在聽完了剛才的對話之後,對墨田的信賴產生了動搖吧。
  「看來監護人還無法決定要不要同意呢。那妳要怎麼辦呢?難道妳要再請一名精神保健指定醫師過來,改為沒有監護人的同意也能執行的緊急安置嗎?我想妳應該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吧。」
  墨田沉默不語,只能悔恨交加地瞪著鷹央。
  看來勝負已定。但是,讓真夏住進統括診斷部就好了嗎?姑且不論墨田,真夏的母親也還沒完全接受,這不會是個問題嗎?
  就在我這麼思考的時候,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說:
  「對了。我本來打算明天再慢慢來,但是既然演員都湊齊了,我乾脆就在今天把事情做完吧。」
  「……妳在說什麼?」
  墨田像是低吟似地說,而鷹央對她投以微笑。
  「妳現在立刻把木村真冬從隔離病房帶來這裡。」
  「啊?為什麼我非得這麼做不可?」
  「為了證明我的假設成立。如果我想的沒錯,那麼今天就能說明發生在她們兩人身上的事情。」
  「真的嗎!」雙胞胎姊妹的母親探出身子說。
  「嗯,真的。假如我失敗的話,統括診斷部就不再對這對雙胞胎進行診斷。這個條件不壞吧?」
  鷹央奸詐地笑著,而墨田露出苦澀的表情,微微點頭。


  「我們要去哪裡?」我小聲地對走在身邊的鷹央問道。
  墨田把真冬帶來急診室之後,鷹央就高舉雙手做出「萬歲」的動作,接著宣布:「我們去地下室吧。」於是,木村姊妹和她們的母親、墨田還有我,便跟著鷹央一起來到醫院的地下室。天醫會綜合醫院的地下室裡擺放著螺旋式CT、MRI、伽瑪刀等最新型的機器,是主要用於進行各項檢查的樓層。
  「就是這裡。進來吧。」
  鷹央打開走廊中間的一扇門,開了房裡的燈,要我們進去。
  「咦,這個房間是用來做什麼的?」
  「別管那麼多,進來就對了。」鷹央催促著我們。
  那是一間大約三坪大小的房間,角落放著一張單人病床以及一台類似心電圖的檢查儀器,另外還有一盞立燈。那個檢查儀器我好像在哪裡看過,到底是什麼呢?
  「呃,請問妳要在這裡做什麼呢?」
  真冬面露不安地問道。由於她是突然從病房被帶來這裡,所以身上還穿著病人服。
  「我要證明妳沒有自殺。」
  真冬輕輕發出「咦?」的一聲,睜大了雙眼。這時,真夏走到真冬的身旁,對她說:「沒事的。」然而真夏自己看起來也顯得有些不安。不,不只她們兩個,她們的母親和墨田也神經質地環顧房間。而我自己也對鷹央接下來要做的事感到一絲不安,畢竟這個人有時會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啊……
  「好,那就開始吧。」
  鷹央興高采烈地說,同時從白袍口袋裡拿出一副太陽眼鏡戴上。
  「妳為什麼要戴太陽眼鏡?」我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不由自主地問道。
  「別管那麼多,安靜等著就好。等等會出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鷹央往房間內部走去,將手伸向牆壁上的開關。下一秒鐘,整個房間就被黑暗給吞噬。
  「什麼!」「什麼都看不見!」
  「停電了嗎?」「怎麼了?」
  驚慌的聲音在房裡迴盪。
  「不要緊,我只是把燈關掉了而已,冷靜點。」
  鷹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醫師!要關燈的話,請事先說一聲好嗎!」
  「別這麼生氣嘛,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效果而已。好啦,重頭戲準備登場了。」
  面對我的抗議,鷹央帶著愉快的語氣回應。她到底想做什麼呢?
  「Show time!」
  鷹央高聲一呼,同時房間裡充滿刺眼的光線。我滿腦子混亂,只好僵立在原地。
  放在床旁的立燈一直激烈閃爍,光線照射著我們。由於燈光閃爍得實在太激烈,讓人眼睛感到疼痛。
  就在下一瞬間,真夏和真冬忽然踏出腳步,在閃爍的燈光下搖搖晃晃地緩緩走向前方。
  「真夏……真冬……」
  母親驚訝地呼喚著兩個女兒的名字,但是她們兩人卻對母親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閃光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用同樣的步調慢慢往前走。
  這時,燈光突然停止閃燦,取而代之的是日光燈的光線照亮了房間。
  真夏和真冬搖搖晃晃地走向站在房間最深處的鷹央,忽然全身癱軟地倒了下來。
  「哎呀。」
  鷹央張開雙臂,試圖扶住兩人,但是個子嬌小的她根本不可能同時撐住兩人,所以和她們一起跌在地上。
  「哇,我不能動了。好重。小鳥,快來救我!」
  被兩個人壓在底下的鷹央雙腳踢來踢去。我趕緊跑向倒在地上的三個人,這時真夏和真冬正一邊搖頭,一邊緩緩坐起。
  「我……」「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左右張望著。
  「妳們全都不記得了嗎?」
  母親立刻跑上前去,對兩人說。
  「不記得什麼?」
  真夏看著母親,不停眨眼。
  「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母親擔心地俯視著兩個女兒,喃喃說道。
  「這就是『詛咒』的真相。」
  從雙胞胎底下爬出來的鷹央將白袍上的髒污拍掉,用洪亮的聲音說。
  「詛咒?」母親面露害怕的表情反問道。
  「對。我只是把這對雙胞胎看過『受詛咒的影片』後出現的症狀再重現一次罷了。不過呢,那根本不是什麼『詛咒』,只是一種神經性疾病而已。」
  「疾病?剛剛那樣是某種病嗎?」母親探出身子說。
  「嗯,沒錯。」
  鷹央像表演成功的魔術師一般攤開雙手。
  「是癲癇。」
  「癲癇?癲癇不是會全身痙攣的那種病嗎?」
  「那是*強直間代性發作,也就是痙攣最嚴重的發作。一般人對癲癇的印象或許都是那樣,但是所謂的癲癇,其實是腦神經放電異常所造成的。癲癇有許多種臨床症狀,包括身體的一部分或全身痙攣、失去意識,有時還會出現幻覺或是既視感。引發癲癇發作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光線的刺激。」(譯註:tonic-clonic,俗稱大發作。)
  聽完鷹央的說明,我總算想起來這個房間的用途了。這裡是腦波檢查室,如果懷疑病人有癲癇,就會帶病人來這裡測定腦波。
  「那該不會……」
  真夏的意識似乎恢復清醒了,她站起身,喃喃地說。
  「沒錯,那個『受組咒的影片』裡有相當激烈的閃光,使妳們的腦神經產生異常放電,導致癲癇發作。」
  「所以她們兩個人看起來像是自殺的行為……」
  我回想著木村姊妹剛剛的舉動,同時問道。
  「嗯,那是癲癇發作——大概是複雜部分性發作(complex partial seizure,CPS)所導致的吧。複雜部分性發作會讓患者在沒有意識的狀態下做出各種行為,也就是俗稱『自動症』的症狀。她們兩個人的無意識行為,就是往前走幾步;而發作的當下,假如病人正好站在車站月台上或樓梯上,看起來的確有點像自殺。」
  鷹央朝墨田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墨田垮著一張臉,別過頭去。
  「順帶一提,我是在剛才姊姊也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才確定這都是癲癇造成的。因為同卵雙胞胎當中,如果有一個人罹患了癲癇,那麼另一個人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也會罹患。」
  鷹央轉向真夏。
  「因為妳看了『受詛咒的影片』,所以證明了妳妹妹並沒有自殺喔。」
  「可是,真冬掉下鐵軌的時候,我也一起看了那個影片。為什麼當時我沒事,只有真冬……?」
  「癲癇通常會在各種不同因素加在一起時,才會發作。特別是大腦因為壓力太大、睡眠不足等原因而疲勞時,更容易發作。欸,妳啊。」
  鷹央朝坐在地上聽著她們對話的真冬說。真冬顫了一下,回答:「呃,是。」
  「妳因為快要考試了,所以壓力很大對吧?而且妳為了念書,甚至犧牲睡眠時間。」
  聽見鷹央的話,真冬慢慢站起來,點點頭。
  「這就是第一次看『受詛咒的影片』的時候,只有妳發作、跌落鐵軌的原因。而已經透過推甄決定學校,沒有壓力的姊姊,則沒有發作。」
  「那我今天晚上從樓梯跌下來,又是為什麼呢?」
  聽見真夏的問題,鷹央對她投以微笑。
  「妳很後悔讓妹妹看了奇怪的影片,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壓力。而且妳一直在煩惱妹妹的事,最近都沒有睡好對吧?」
  面對鹰央的問題,真夏微微頷首,回答:「是的。」
  「順帶一提,看完影片之後之所以會出現強烈的不安感以及幻聽,應該也是癲癇發作的症狀。這種症狀有時會出現在顳葉癲癇。」
  鷹央豎起左手食指,像指揮家一樣揮動;這就是她論證結束的信號。在此同時,沉默籠罩著這個小房間。
  「那、那麼……接下來我女兒們會怎麼樣?這是可以治療的嗎?」
  母親擔憂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癲癇的類型很多,有的就算完全不治療,也幾乎不會發作;有的必須要動腦部手術。這兩個人的症狀並不是典型的例子,需要進行什麼樣的治療,現在還不清楚。」
  說到這裡,鷹央對雙胞胎和母親揚起嘴角。
  「不過妳們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發作過,因此只要避開強烈的光線刺激以及壓力,極可能不需要進行什麼特別的治療。」
  「……太好了。」
  母親露出安心的表情,用力抱緊茫然地佇立的女兒們。雙胞胎雖然有點猶豫,但也伸手環抱住了母親。
  鷹央不理會互相擁抱的三人,把視線轉向我。
  「總之先讓木村真夏住進統括診斷部的病房吧。明天一大早就請神經內科來會診,並安排她轉診。住院手續就交給你了。」
  「啊,好的。可是那真冬小姐要怎麼辦?」
  「交給精神科就好了。現在已經證實她沒有自殺了,精神科應該也會請神經內科來會診,對吧?」
  鷹央把話題抛向站在房間角落的墨田。墨田雖然撇著嘴,但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妳看起來好不甘心喔,是因為自己的診斷錯了,所以這麼不甘心嗎?」
  鷹央露出一個討人厭的笑容,走向墨田。真希望她不要隨便去挑釁別人。
  「怎麼可能。知道真冬小姐並不是自殺,當然是一件好事。畢竟我也不想看到高中生自殺啊。」
  「嗯,說的也是。能這麼乾脆地承認自己落敗,妳雖然一無是處,也不愧是我以前的指導醫師呢。」
  「我並不是一無是處,而且我們本來就沒有在比賽。」
  墨田轉過身,舉起一隻手,說:「真冬小姐的事情我會好好處理,妳放心吧。」便離開了房間。
  鷹央目送墨田離開後,看著擁抱彼此的母女三人,帶著惡作劇的口氣輕聲地說:
  「欸,小鳥。今天晚上把妹妹送到我們的病房,把姊姊送去精神科好不好?來打賭明天墨田會不會發現雙胞胎被調包……」
  「不要自找麻煩!」


  *


  「真夏小姐的住院手續已經辦好了,給神經內科的轉診單也寫好了。」
  鷹央在地下室揭開「詛咒的影片」真相後,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疲累不堪的我回到鷹央的『家』,向她報告。
  「喔,辛苦你了。」
  躺在沙發上看書的鷹央說。
  「真的好累喔。都這種時間了,我一定會被護理師唸。不過這麼一來,事情就解決了呢。」
  「啊?你在說什麼。接下來才要開始辛苦呢。」
  「咦?什麼意思?」
  「現在有一支可能導致癲癇發作的影片,正在國高中生之間流傳呢。明天一大早就必須向各機關呈報,請他們做出處置。所幸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死亡,但只要有一步差錯,就可能造成嚴重的悲劇。」
  這麼說來的確如此,這件事必須請行政機關出面處理才行,可是……
  「請問,妳說向各機關呈報……是誰要去呈報?」
  「當然是你啊。」
  「……說的也是。」
  我露出一個虛弱無力的笑容。鷹央非常不擅長這種事務,我幾乎可以想見她和負責人引起衝突的模樣,只好由我來做了。
  「看來明天會很忙吧……那我先回去囉。」
  「啊,等一下。」
  就在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準備離開的時候,鷹央把我叫住,接著把她手裡的書遞給我。
  「這本書借你看。」
  「這是什麼書?」
  我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寫著《七夜怪談》。白天說過的事,她還記得啊。
  「……謝謝。」我感到一陣強烈的疲勞感襲來,隨隨便便地向她道了謝。
  「你今天內要把它看完,明天交一份讀後感想給我。」
  「開什麼玩笑!」
  「好啦,我只是開玩笑。不過你只要一開始看就會停不下來喔,而且看完之後會怕得不敢去上廁所。」
  「怎麼可能。好啦,晚安。」
  我打聲招呼後,便離開了鷹央的『家』。我聽見身後的鷹央說了聲:「嗯,就這樣吧。」
  就這樣,將雙胞胎姊妹捲入的『受詛咒的影片』事件總算落幕。


  「這是什麼?太可怕了……」
  幾個小時後,我躺在床上,手拿著《七夜怪談》,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自語。我回到家之後,本來只想先看個一點點,沒想到真的像鷹央所預告的,一旦開始
  看就停不下來,結果我一口氣把整本書都看完了。
  這本書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真是太誇張了……
  驚悚的結局讓我到現在都還在心悸。事到如今我才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在三更半夜看這種書,但已經無濟於事。
  「啊,明天要早起呢,還是趕快睡吧!」
  家裡並沒有別人在,但不知為何我卻情不自禁地大聲說。
  我拉了一下從日光燈垂下的拉繩,房間瞬間被黑暗吞噬。
  「不行不行不行!」
  我趕緊再拉一下拉繩,把燈點亮。我沒辦法在這種狀況下讓房間變暗。
  我沒辦法,只好下床,打開辦公桌上的筆電。
  在心情平復之前,我先上個網好了。看一些好笑的影片,或許就能稍微緩解一下這份恐怖。
  我看著螢幕,發現有一封新郵件。打開收件夾一看,原來是我所屬的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醫局寄來的信件。我算是由醫局派遣來天醫會綜合醫院工作的。
  「醫局寄來的電子郵件?會是什麼事呢?」
  我操作滑鼠,打開信件,瀏覽信件的內文。
  「……咦?」
  我忍不住發出驚訝的叫聲。一時之間,我無法理解這封郵件的意思。我用力搖頭,不斷反覆看了好幾次內文,於是我的腦袋慢慢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不會吧……」
  我喃喃自語。沙啞的聲音,緩緩融入房間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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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8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Karte.02 抗拒的肌膚


  *


  「……我怕男人。」
  名叫岡崎雅惠的女性坐在病人專用的椅子上,用宛如蚊子叫的聲音說。
  「也就是說,妳對男性抱有恐懼感,並且因此而困擾?」
  精神科主任墨田淳子推了推她的黑框眼鏡,慢條斯理地說。雅惠怯懦地點點頭。
  有這種煩惱的人也會來精神科啊——鴻池舞坐在墨田身後輸入電子病歷,同時用眼角餘光觀察雅惠。
  她是個全身上下散發著薄命氣息的女人。她留著一頭黑色直髮,身穿淺米色的洋裝,老實說看起來有點俗氣。病歷表顯示她才二十五歲,但實際上看起來卻比較老。她打從一踏進診間就低著頭,所以看不清楚她的長相,但她的五官似乎很端整。只是或許因為臉上沒什麼表情吧,她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魅力。
  不過,男人不就是會想保護這種女人嗎?舞將手指放在太陽穴附近,用指尖捲繞著她染成褐色的短髮。
  舞是第一年的實習醫師,大約在三週前來到精神科實習。根據日本從二〇〇四年開始實施的「臨床實習制度」,實習醫師必須在兩年內,在內科、外科、麻醉科、急救科、小兒科、婦產科、精神科等科別,分別進行數個月不等的實習;大家都把這個制度稱為超載實習。
  在這之前,舞已經在內科、麻醉科、急救科和小兒科實習過了,而在精神科的實習是目前最無聊的。她這幾天所做的事,就只有坐在指導醫師墨田身後聽門診病人說話,把內容輸入到電子病歷表裡面而已。而且精神科門診對每個病人都會花很長的時間問診,所以打字量自然也很龐大。總覺得自己已經不是醫師,而是速記書記了。
  只是一直聽人說話,跟我的個性實在不合啊。我好想進行更刺激的治療或是診斷啊——舞一邊輕輕嘆息,一邊繼續聽著墨田和雅惠的對話。
  「具體來說,妳會出現什麼樣的症狀呢?」
  墨田示意雅惠繼續說下去。雅惠吞吞吐吐地開始敘述。
  「我從國中到大學都念女校,所以成長過程中幾乎沒有和同年紀的男性講話的機會。前年我進入銀行就職,擔任櫃台窗口的工作。」
  「既然是在銀行上班,職場上應該也有很多男性吧。妳在職場會感到恐懼嗎?」
  「不,雖然我不太擅長和男性交談,但是並沒有特別覺得害怕。我出現症狀是最近的事情。」
  雅惠的表情變得更僵硬,繼續說道。
  「大約在半年前,有一位比我大兩歲的男同事……希望我和他交往。因為我從來沒有和人交往過,所以非常緊張;但是對方對我真的很好,因此我決定和他交往。」
  雅惠白皙的臉頰染上了微微的紅暈。舞見狀,微微嘟起嘴。
  果然男人就是喜歡這種看起來孱弱的女人嘛。哪像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男人對我表白了……
  舞再次捲繞著自己的髮尾,開始思忖著:「要不要把頭髮留長呢——?」
  「那位男士該不會對妳施加暴力吧?」
  墨田稍微將身子往前傾,雅惠眨眨眼睛,用力搖頭。
  「不,怎麼可能。他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他真的非常溫柔。」
  「啊,這樣啊,真是失禮了。畢竟我必須設想各種可能性……那麼,是什麼樣的契機,讓妳變得害怕男性呢?」
  墨田輕輕乾咳幾聲,繼續問道。雅惠的臉變得更紅了。
  「他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和男性交往,所以進行得非常緩慢。我們第一次牽手,也是開始交往之後兩個月左右的事。」
  舞將這個彷彿純潔國中生的戀愛故事輸入進電子病歷表裡,同時感到背後開始發癢。
  「原來如此,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墨田沒有催促她,只是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上個月,我第一次去他家,然後……該怎麼說呢……」
  「他想要更進一步加深彼此的關係,對嗎?」
  看見雅惠語塞的模樣,墨田用比較婉轉的修辭替她接話。雅惠面紅耳赤地點頭。
  啊,真是急死人了。妳就直接說妳想要挑戰第一次性經驗不就好了嗎!舞聽著兩人的對話,開始不耐地抖起腳來。
  「是,沒錯。後來我突然感到很害怕。這時他很體貼我,在中途停了下來。只是我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之後又試著……呃……挑戰了好幾次。可是我愈來愈害怕……最後身體出現了異狀……」
  雅惠的聲音顫抖,用力咬著嘴唇。
  也就是說,一個從小到大都在女校天真無邪地長大的千金小姐,因為第一次性行為失敗,而對男人產生了恐懼啊。舞在腦中做出整理。
  「我現在連和他牽手都會怕得不得了。不,不只是他,就連男同事或是男客人,我也都很害怕。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雅惠用雙手搗住臉,微微地搖頭。
  「妳剛剛說身體出現了異狀,請問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症狀呢?」
  墨田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該怎麼說呢……就是試圖做那種事的時候,總覺得被碰到的地方就會開始變得很癢,接著會慢慢地喘不過氣,嚴重時甚至會失去意識……」
  喘不過氣可能是因為換氣過度所引起的。看來她的症狀比想像中還要嚴重呢。舞不由自主地停下打字的動作,望向雅惠。看來初次體驗的失敗,似乎成了她心中強烈的心理陰影呢。
  「我向朋友說起這件事,朋友說:『那不就是所謂的「男性過敏」嗎?妳還是去醫院看一下比較好喔』,所以我就到家裡附近的過敏科診所看診。結果那間診所的醫師說,我這並不是所謂的男性過敏,而比較有可能是精神上的症狀,所以介紹我來這裡。」
  雅惠抬起頭,帶著求救般的視線望著墨田。墨田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岡崎小姐,我認為妳的症狀應該是所謂的『男性恐懼症』。妳在,呃……試圖加深彼此關係的時候遭遇失敗,並感到痛苦,因此開始對男性抱有病態的恐懼。在醫學上,我們會把這種症狀歸類為焦慮症(Anxiety disorder)。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症狀唷。」
  「是這樣的嗎?」或許是聽見自己的症狀得到了診斷而感到安心吧,雅惠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一點,問道:「那這可以治療嗎……?」
  「當然可以治療。基本上我們會採用一種叫做認知行為療法的心理治療法,同時會併用抗焦慮藥物作為輔助。雖然不可能立即就有明顯的改善,但只要持續治療,一定會漸漸好轉的。」
  「……謝謝您。」
  聽見墨田斬釘截鐵地這麼說,雅惠熱淚盈眶地向她道謝。墨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那麼,為了判斷我們必須採取住院治療還是門診治療,我要更具體地請教您的症狀。呃,請問您和交往的對象第一次牽手的時候,並不會覺得特別害怕對吧?」
  「是的,沒錯。可是現在我就不知道了。最近我就連和他牽手,也會變得有點猶豫……」
  「這樣啊……」墨田喃喃地說,接著轉過頭來看著舞。「鴻池小姐。」
  「啊,是!」
  正忍著哈欠,認真輸入病歷的舞趕忙端正坐姿。
  「妳去外面帶一個男性工作人員過來。」
  聽見墨田的話,雅惠的表情變得僵硬。
  「呃,請問……這是要……」
  雅惠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墨田則對她投以微笑。
  「我想請妳和男性握手,藉以判斷妳恐懼症的程度。可以嗎?」
  「……如果是為了治療的話。」
  雅惠帶著僵硬的表情點點頭。墨田聽見她的答案後,便再次轉過頭去看著舞,催促她:「好啦,快去吧。」
  「是。」舞站起來,慌忙地走出診間。
  「啊,盡量找一個比較不像男人的男人來唷。」
  就在舞正要走出診間的時候,墨田補充說。
  什麼叫做不像男人的男人啊……
  舞從後門離開診間,走向許多病人正在等候的門診候診室。她一邊抓著太陽穴,一邊思考著應該帶誰來比較好。這時她腦海中浮現一個學長的身影。
  如果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好好先生,或許算得上是正面意義的「不像男人」吧……
  「不過如果用這種理由叫他過來,他一定會生氣吧,小鳥醫師……」
  而且「小鳥醫師」,也就是小鳥遊優,雖是個好好先生,外表卻是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運動健將,對雅惠來說壓迫感可能太大了點。就在舞開始思索下一名候選人的時候,忽然有個第一年的男實習醫師,正從前方二十公尺左右的外科門診走出來。
  「找到了!」
  舞快步走向那個實習醫師,從背後抓住他白袍的袖子。
  「哇!咦?鴻池?」
  手臂突然被拉住的實習醫師瞪大了雙眼,看著舞。
  「嗯,個子很小,弱不禁風,再加上*醬油臉。非常完美!」(譯註:流行語,形容典型日本人的長相。)
  「啥?沒頭沒腦的,妳到底在說什麼啊。」實習醫師皺起眉。
  「沒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語。你現在忙嗎?」
  「現在?我剛縫合完一個做菜時被菜刀切到手的門診病人,現在準備回病房去……」
  「那你回病房之前,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一下就好了。」
  舞拽著實習醫師的袖子。
  「好啦,我知道了,不要拉了,衣服會被妳拉破啦。」
  實習醫師一臉無奈地跟著舞往前走。
  「我帶來一個不像男人的男人囉——」
  舞帶著實習醫師一回到診間,便精神奕奕地說。站在一旁的實習醫師皺著眉說:「不像男人的男人?」但是舞裝作沒發現。
  墨田用眼鏡下的雙眼打量著實習醫師,接著高傲地點點頭。
  妳好歹也誇獎我一句吧——舞噘起嘴。
  「呃,請問,我該做什麼……?」
  實習醫師緊張地看看墨田,又看看雅惠。
  「你來和這位病人握手。」墨田劈頭就這麼說。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用管那麼多,趕快做就對了!」
  墨田用嚴厲的口吻命令,實習醫師只好縮著脖子,走近雅惠。
  「呃,呃……幸會。」
  實習醫師笨拙地向她打招呼,同時伸出手;表情僵硬的雅惠也戰戰兢兢地伸出手。雅惠的手一碰觸到實習醫師的手,實習醫師便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雅惠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幾秒後,實習醫師收回手,看著墨田。
  「呃……請問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你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喔……」實習醫師一頭霧水地離開了診間。
  抱歉把你牽扯進來。舞打從心裡對這個遭到粗魯對待的實習醫師感到抱歉。
  「您覺得如何?還是會害怕嗎?」
  墨田一改剛才對實習醫師的態度,用極為溫柔的口吻向雅惠問道。雅惠深深吐一口氣,搖搖頭。
  「不會。在握手之前我本來很擔心,可是實際握了之後,好像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害怕。」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這種程度的男性恐懼症,無論是門診治療或住院治療都可以,請問您比較……」
  墨田說到這裡便忽然打住。正在將兩人握手的結果輸入電子病歷表的舞也察覺到異狀,於是將視線從螢幕上移開。
  雅惠凝視著自己的右手掌心,微微顫抖。她的五官很明顯因為恐懼而扭曲。
  「那個……岡崎小姐,您怎麼了嗎?」
  墨田問道。雅惠把她顫抖的手轉過來,將手掌朝向舞她們。墨田和舞同時倒抽一口氣。
  雅惠的手掌變成鮮紅色,腫了起來。
  宛如整個手掌被烫傷了似的。
  「這、這也是……男性恐懼症的……症狀嗎?」
  雅惠上氣不接下氣地硬擠出沙啞的聲音說。墨田半張著嘴,慢慢地搖頭。
  「這……不是什麼恐懼症……」


  1


  身穿白袍的嬌小背影一邊哼著歌一邊前進。
  那看起來彷彿腳扭到似的腳步,八成是在小跳步吧。
  「……妳今天心情特別好呢,鷹央醫師。」
  我對走在一公尺前方的鷹央說。
  「你在說什麼啊,小鳥。我才沒有心情特別好呢。」
  「……這樣啊。」
  不,妳現在的心情確實是好到極點了。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鷹央心情好當然不是壞事,她不高興反而才會有很多麻煩事,所以對我這個屬下來說,主管心情好其實是應該要高興才對。問題出在讓鷹央這麼高興的原因。
  我把視線轉向前方,映入眼簾的是六樓東病房的護理站。天醫會綜合醫院的六樓東病房,正是精神科的住院病房。
  各科若有難以診斷的病人,就會委託統括診斷部來診斷,因此我們一個星期會前往各科病房巡房兩次。不過這次委託我們的人,才是問題所在。
  「墨田在嗎?」
  鷹央走到護理站前,像是唱歌一樣地喊著委託人的名字。
  墨田淳子——精神科主任,也是鷹央的天敵之一。
  鷹央在實習的時候和墨田起了一些爭執,直到現在,她們兩人還是非常不合(或者應該說是墨田單方面討厭鷹央)。
  「……不用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
  墨田從護理站裡走出來,眼鏡下的雙眼不悅地瞇了起來。
  「我是因為妳拜託我才來的,妳要感謝我。」
  鷹央揚起嘴角,挑釁地說。墨田發出「嘖」的一聲。
  「妳每次接受診斷委託時,都會擺出這種施恩於人的態度嗎?」
  「不,我只有對妳這樣。」
  鷹央毫不掩飾地這麼說,墨田瞪著她,皴起鼻子。
  「啊,是鷹央醫師————」
  一個開朗的聲音從護理站裡傳來,我頓時垮下臉。我連看都不用看,光憑聲音就知道她是誰了。她是我的天敵。
  「喔,這不是舞嗎?妳在精神科實習?」
  鷹央對這個第一年的實習醫師鴻池舞揮揮手。鴻池用小跑步跑了過來,一頭短髮隨之搖擺。最近她們兩個人的感情變得特別好,成為了我的煩惱之一。因為她們兩個會彼此分享我的個資。
  「對啊,我從這個月開始就在精神科實習,跟在墨田醫師身邊學習。」
  鴻池無意義地比出一個「V」字手勢。
  「喔,原來這傢伙是妳的指導醫師啊。真是辛苦妳了,竟然在這個傢伙的手下做事。」
  鷹央壞心地笑著說。
  「不,並不會很辛苦……」
  鴻池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用眼角餘光偷窺墨田。鴻池平常雖然總是對我沒大沒小,但再怎麼樣也不敢在指導醫師面前說她的壞話吧。或者應該說,鴻池其實只有對我才會那麼沒大沒小吧……
  「我在實習的時候,這傢伙也是我的指導醫師。當時我吃了好多苦呢。」
  「吃苦的是我吧!」
  可能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吧,墨田尖聲地說。
  「喂、喂,妳在說什麼啊?妳誤診的時候,可是我幫妳擦屁股的呢。」
  「妳沒有得到我這個指導醫師的同意,就擅自替病人做檢查,還擅自改變治療方法耶!」
  「那有什麼不對?病人不是正因為這樣才痊癒的嗎?」
  鷹央噘起嘴。
  「我的意思是妳必須事先向我報告。而且,妳還在病人面前害我丟臉……」
  唉,又開始了。我覺得頭很痛,因此伸手按著頭。
  「那個……小鳥醫師。」
  我感覺到白袍的袖子被拉扯,轉過頭去,才發現原來鴻池站在我旁邊。
  「鷹央醫師和墨田醫師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很多……」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走進兩人之間。要是放著不管,她們可能會一直吵個不停吧。
  「什麼啦?」鷹央抬起視線,兇狠地瞪著我。
  「呃,我在想,是不是差不多該去看一下精神科委託我們診察的病人了啊……」
  「委託我們診察……」
  鷹央一瞬間訝異地瞇起眼睛,接著在胸前拍了一下手。
  「啊,對了。我是來診察的呀。」
  妳是真的忘記了嗎?鷹央不理會傻眼的我,轉過頭去望向鴻池。
  「舞,病人在哪裡?那個說是有『男性過敏』的病人。」
  「啊,她在普通病房最裡面的那間單人房。」
  鴻池指著走廊的另一頭說。根據委託書的記載,今天早上來精神科門診看診的病人,在接觸到男性實習醫師之後,就出現了蕁麻疹,現在為了找出原因而住院。
  鷹央從護理站走出來,再次踏著蹩腳的小跳步,往走廊前進。我鬆了一口氣,跟上鷹央。鴻池與還在口中咕噥著抱怨的墨田,也跟在我們的身後。
  「話說回來,病人有『男性過敏』啊,真是有趣。」
  鷹央輕聲說,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看來除了因為可以對墨田擺架子之外,她純粹也對這個病例很感興趣。
  「男性過敏好像很常聽到嘛。」我對走在身旁的鷹央說。
  「那只是表示單純討厭男人,或者是不習慣和男人相處的比喻而已。可是這個病人光是碰到男人,接觸的部位竟然就腫了起來。這種病例以前可是從來沒聽過呢。」
  鷹央呵呵地笑著,那笑聲聽起來活像個瘋狂科學家。
  「就是這間。」
  我們來到走廊盡頭後,鴻池指著一間病房的門說。鹰央將手伸向房門。
  「等一下。」
  就在她準備開門的瞬間,墨田制止了她。鷹央一臉不滿地轉過頭來,望向墨田。
  「幹嘛啦。」
  「那位……呃……小鳥遊醫師嗎?妳打算帶他一起進去嗎?」
  「咦?我不能進去嗎?」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呃,也不是絕對不行啦,只是因為病人對男性抱有恐懼,所以……你知道吧?」
  墨田故意用婉轉的方式暗示我不要進去比較好。
  「什麼叫做『你知道吧』,知道什麼?妳說清楚啊。」
  沒有能力聽出弦外之音的鷹央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是說,因為病人害怕男性,所以男性不要進去病房比較好。妳真是個不會察言觀色的孩子耶。」
  「孩子?妳剛剛說『孩子』?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鷹央瞪大雙眼,激動地對墨田說。
  ……唉,怎麼又離題了。
  「鷹央醫師,沒關係。我在這裡等,妳和大家去診察就好。」
  我立刻試圖打圓場,可是鷹央瞪大的雙眼卻瞇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啊?」
  「咦?什麼……」
  「你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吧。」
  鷹央用低沉的聲音說,語調中明顯帶著怒氣。
  「統括診斷部的工作就是替病人做出診斷,而想要做出診斷,就必須進行診察。你不進去病房,就表示你根本沒有心要工作。這樣真的好嗎?」
  鹰央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那雙像貓一樣的眼睛,讓人產生一種彷彿會被吸走似的錯覺。
  「……對不起,我也要進去。」
  鷹央說的沒錯。我低下頭,鷹央點點頭,高傲地說:「那當然。」
  「被罵了吼——」
  鴻池在我身後用嬉鬧的口吻大聲喊道。我用斜眼瞪了鴻池一眼,接著轉向墨田,說:「請讓我也一起進去。」
  「可是這……」
  墨田支吾其詞。也許是因為這次是她自己主動委託的,所以不好太堅持吧。
  「病人又不是光和男性在同一個空間裡,就會產生過敏反應吧?沒問題的。」
  鷹央直接拉開拉門,走進病房,而我也在墨田阻止之前跟著走進去。這是一間大約三坪大小的簡樸單人房,躺在床上的年輕女性一看見沒敲門就闖進來的鹰央,不禁睜大雙眼。她應該就是有「男性過敏」的病人岡崎雅惠吧。
  「呃,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統括診斷部的主任天久鷹央。因為墨田拚命懇求我,所以我才來替妳診察。」
  雅惠戰戰兢兢地問道,贋央則傲然地挺起淺綠色手術衣下的胸膛。
  「……我只是想請內科的醫師也來會診一下而已。」
  跟在我們後面走進病房的墨田一臉不滿地說明。
  「啊,這樣啊。請多多指……」
  雅惠才問候到一半,鷹央就唐突地用雙手包覆著她的臉。
  「呃,這……?」
  雅惠疑惑地說,於是鷹央放開手,凝視著雅惠的臉頰。
  「嗯,果然身為女性的我碰到妳,是不會腫起來的。」
  鷹央像是很滿意地喃喃自語,雅惠的臉上浮現害怕的表情。她不時地瞥向我。
  「嗯?妳該不會是害怕小鳥吧?」
  鷹央可能也發現雅惠的視線,便這麼問道。
  「小鳥……?」
  「就是站在那邊那個有點巨大的人。他是我的手下,名字叫做小鳥。」
  長得有點巨大還真抱歉喔。
  「我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小鳥遊優,請多多指教。」
  我往前跨出一步,自我介紹道,但雅惠卻從喉嚨發出「噫」的一聲,在病床上縮起身體。看來她的症狀相當嚴重。
  「不用那麼警戒,沒關係的。這傢伙雖然外表看起來又高大又有男子氣概,不過內在卻很沒用,完全不像個男人。」
  「不用妳操心!」
  我不由自主地大聲提出抗議,雅惠顫抖了一下。我趕緊用雙手搗住嘴巴。
  「好了,小鳥不重要。接下來請讓我看一下妳和實習醫師握手後腫起來的那隻手。」
  鷹央沒有等雅惠回答,就抓起她的右手,舉在自己面前。鷹央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沒有腫啊。」
  正如鷹央所說,雅惠的右手看起來沒有任何異狀。
  「因為我替她治療了啊。投藥之後她馬上就好了。」
  站在門邊的墨田帶著有點自豪的語氣說。鷹央緩緩地轉過頭,望向墨田。
  「妳該不會……用了副腎皮質荷爾蒙吧?」
  鷹央用嚴厲的口吻緩慢低語。
  「對啊,我是用了沒錯……」
  看見鷹央的反應,墨田可能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聲音愈來愈小。
  副腎皮質荷爾蒙是一種強力的消炎藥,對於抑制過敏症狀有極佳的效果。然而,因為投藥之後症狀就會消失,更會大幅影響檢查的結果,因此在診察前投藥,將會對診斷造成妨礙。
  「如果已經使用了副腎皮質荷爾蒙,不就沒辦法好好診察了嗎?觀察病人出現的症狀,也是診斷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而且投藥之後,檢查結果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鷹央生氣地抓著頭。
  「可、可是……」
  墨田喃喃自語,同時就像試圖尋求協助似地四處張望,而鷹央只是冷冷地一直瞪著她。病房裡瀰漫著沉重的寧靜。
  「……小鳥。」鷹央那充滿不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回去吧。」
  「等、等一下。岡崎小姐的診察怎麼辦?」
  墨田的語氣裡帶著焦急。
  「以她現在的狀態,不管進行診察或檢查都沒有意義。等明天中午副腎皮質荷爾蒙的藥效消失之後,我再來診察。這樣妳就沒有怨言了吧。」
  鷹央連珠砲般地說出這個提議,墨田只好面帶悔恨地點點頭。
  「那個……我可以說句話嗎?」
  「什麼?」
  我壓低聲音說,鷹央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呃,墨田醫師就算了,可是我們至少也要對病人有個交代吧……」
  聽見我的建議,鷹央把視線移向雅惠。
  「……說的也是。既然都來了一趟,什麼都沒做就回去,也很浪費嘛。」
  鷹央唐突地抓住我白袍的領子,走到床邊。病床上的雅惠頓時全身僵硬。「小鳥,你摸摸看這個病人的手。」
  「咦!」我和雅惠異口同聲地大叫。
  「你們幹嘛發出怪叫啊。要是沒有症狀,那就自己製造啊。我們要實驗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被男人碰到之後,接觸的部分就會腫起來。」
  「可、可是……」
  我用眼角餘光看著因為恐懼而表情僵硬的雅惠。
  「我又沒有要你摸她的臉,你只要摸她的手背或是指尖就好。這樣的話,應該也不會出現多嚴重的症狀吧。可以吧?」
  鷹央對雅惠說。雅惠沉默了十幾秒之後,輕輕地頷首,同時把眼睛緊緊閉上,伸出她的左手。
  「好啦,她本人都同意了,你就趕快摸吧。」
  「呃……那就請恕我失禮了。」
  在鷹央的催促之下,我豎起食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雅惠的左手手背。雅惠顫抖了一下。
  我摸著她的皮膚幾秒之後便收回手,同時緊盯著剛才摸到的部位。雅惠也緩緩地張開眼睛,擔憂地看著自己的手。
  根據病歷的記載,她是在和實習醫師握手幾十秒之後,才明顯出現異狀。病房裡的所有人全都注視著同一個地方。掛鐘的秒針聽起來格外大聲。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但是她的皮膚卻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呢。」
  經過一分鐘之後,鷹央喃喃地說道。她的語氣沒有之前那麼帶刺,看來她的心情已經恢復一點了。
  「為什麼呢?早上明明只是握手就出現症狀了呀?」
  鴻池歪著頭說。
  「答案很簡單啊。」鷹央哼了一聲,說。
  「咦?鷹央醫師,妳知道為什麼嗎?」
  鴻池探出身子,於是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奸詐地笑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小鳥不像男人,她的皮膚才沒有覺得『被男人碰到』啊。好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很多了,明天大概就能做出診斷了吧。」
  鷹央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大步走向出口。我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發現自己被調侃了。
  「啊,對了。我有件事忘了問。」
  我還來不及發出抗議之聲,握著門把的鷹央就突然對雅惠說。
  「妳以前有動過手術嗎?」
  「咦,手術?我國中的時候割過盲腸……」
  聽見這個毫無脈絡的唐突問題,雅惠一頭霧水地回答。
  「這樣啊。原來如此……」
  鷹央像是明白了什麼似地,打開門,消失在門外。
  「……到底是怎樣啦。」墨田的獨白在空蕩的房間裡響起。
  我呆然地看著關上的門,這時身旁的鴻池忽然拍拍我的背。
  「……幹嘛?」
  「就算沒有被當成男人,也不用這麼沮喪啦,小鳥醫師。」
  「什麼?鷹央醫師是在開玩笑……」
  就在我準備反駁的時候,鴻池豎起右手大拇指,用力伸向我。
  「Don,t mind!」
  ……妳給我閉嘴。


  2


  「那我去幫岡崎雅惠小姐抽血囉。」
  隔天中午過後,看完了早上的門診之後,我在屋頂上鷹央的『家』裡休息片刻後,對著正在坐沙發上,一邊啃著餅乾、一邊看著平裝版英文小說的鷹央說。
  昨天晚上我去急診室值班,這是每週一次的例行公事;而急診室昨晚偏偏又接連有許多重症病人送來,所以我整晚幾乎沒闔眼。現在覺得頭有點重。
  「喔,麻煩你了。現在副腎皮質荷爾蒙的影響應該也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吧。」
  鷹央的視線沒有離開書本,只對我揮揮手,接著直接將手伸向一旁盛著餅乾的盤子。我用悲情的眼神看著鷹央。
  「……幹嘛啦,那是什麼渴求的眼神。我才不給你吃餅乾呢,這整盤都是我的。」
  鷹央慌忙地把盤子抱在自己的腿上。
  「我才不要。」
  我剛剛才在餐廳吃完午餐。
  「嗯——?」
  鷹央一臉疑惑地眨了幾下眼睛,櫻粉色的嘴唇隨即浮起笑意。
  「怎麼啦,你該不會因為我昨天說你『不像男人』而懷恨在心吧?」
  「不是。」
  再怎麼說,我的肚量也沒有小到把那種玩笑話當真而且生氣……應該吧。
  「哎呀,不用那麼在意啦。反正就算不像男人,也不會對別人造成困擾啊。硬要說的話,頂多也只是自己吃虧而已。假如你更像男人一點,早就應該交到一、兩個女朋友了……」
  「我就說不是了!我的私人感情狀況不用妳操心!」
  「哎呀呀,你脾氣真差耶。是『那個』來了嗎?」
  「我沒有『那個』!」
  「那可不一定唷,畢竟昨天岡畸雅惠被你摸了也沒事。該不會……」
  「不會!」
  我大吼一聲之後,把手放在胸口,不停深呼吸。
  我不可以隨鷹央起舞,因為這個人每次都只會以取笑我為樂。
  「鷹央醫師已經知道岡崎小姐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一邊調整呼吸,一邊這麼問道。鷹央臉上輕浮的笑容消失了。
  「嗯,我是已經有一個假設了,但還沒脫離假設的範疇。」
  「那個假設是……是說,妳不會告訴我吧。」
  鷹央異常討厭公布她進行到一半的推理。
  「幹嘛露出那種像是被拋棄的幼犬一樣的表情。等抽血結果出來,我的假設得到證明之後,我就會立刻告訴你了。明白的話就趕快去抽血吧。」
  鷹央就像在趕蟲子似地揮揮手。
  「……我知道了,我走囉。」
  我從屋頂來到六樓東病房的護理站,將注射器、止血帶、止血用的膠帶、酒精棉球等放在托盤上。就在我準備好所需要的器材之後,忽然想到——我可以幫她抽血嗎?
  雖然昨天我摸了她之後,她沒有出現任何反應,但那說不定是因為副腎皮質荷爾蒙的關係。有沒有可能在我幫她抽血時出現症狀呢?
  我還是戴著手套抽血好了;或是去找鴻池,請她幫忙抽血比較好呢?不過,觀察我碰到她之後有沒有出現症狀,也是診斷的材料之一……
  猶豫不決的我,還是拿起了托盤,走向雅惠的病房。總之先看看雅惠的狀況再決定好了。
  我沿著走廊前進,看見雅惠的病房前站著一男一女。其中一個是墨田,另一個是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
  墨田的視線越過男子的肩頭,看見了我。男子也轉過頭來望向我。
  「這位是來協助我們診斷岡崎小姐的統括診斷部小鳥遊醫師。」
  墨田向男子介紹我。我對他點頭致意。
  「啊,這樣啊。我是雅惠小姐公司的同事,我叫做川崎秀次。」
  自稱川崎的男子謙和有禮地對我鞠躬。他是個看起來心思細腻、個性爽朗的青年;他應該就是雅惠的男朋友吧。
  「我叫做小鳥遊,請多多指教。」
  就在我這麼說的時候,我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小跑步的聲音。我反射性地回過頭,頓時皺起眉頭。一頭短髮搖晃的鴻池正跑向我們。
  「不好意思,我聽說雅惠小姐的男朋友來了。因為我剛剛在幫病人插導尿管,所以來晚了。」
  鴻池還是一如往常地情緒高昂。只是插導尿管這種事情,不用說得那麼具體也沒關係。
  鴻池走向川崎,低下頭,向他伸出手。
  「你就是秀次先生對吧?雅惠小姐常常提起你。我是和墨田醫師一起負責雅惠小姐的實習醫師,我叫做鴻池舞,請多多指教。」
  「啊,妳好。」川崎握住鴻池伸出的右手。
  「雅惠小姐緊急住院,心裡覺得很無助,請趕快去看看她吧。」
  聽見鴻池這麼說,川崎原本表情略顯僵硬的臉上便浮現了笑容。像這樣與對方拉近距離,或許是鴻池的長處吧。不過當她面對我的時候,不只是拉近距離,甚至像是出拳痛毆一般……
  「那我們走吧。」
  墨田和川崎一起走進病房。
  「啊,我先去洗個手,馬上就來。剛才雖然戴著手套,但畢竟是碰到了男人的『那個』。」
  鴻池往走廊的另一頭跑去。
  ……妳剛才是不是用「摸過那個的手」和川崎握手了?我不禁嘴角抽動,將手伸向門把。
  病房裡,雅惠正坐在病床上。她看見自己的男朋友和墨田站在一起,露出一種既害怕又高興的微妙表情。
  「秀次先生……」雅惠虛弱地呼喚戀人的名字。
  「小惠,呃……妳的狀況怎麼樣?」
  川崎擠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
  「嗯,我的身體沒事。畢竟我並不是身體有什麼病痛,而是為了檢查而住院的。」
  「這樣啊……原來如此。」
  空氣中瀰漫著尷尬的氣氛。
  「啊,岡崎小姐。就像昨天說過的,我現在想替您抽血,請問方便嗎?」
  我這麼說,試圖緩和氣氛。
  「呃……請問是醫師您要幫我抽血嗎?」
  雅惠臉上帶著不安的神情,看著我。我瞬間猶豫了一秒,接著點點頭。
  「因為昨天我碰到您的手之後,並沒有什麼問題,所以我想這次也有極高的可能性不會有事。而且,假如今天真的出現症狀,就能證明昨天是因為使用了副腎皮質荷爾蒙,才把症狀壓下來的。這也是診斷所需的重要材料。假如出現了症狀,我會在抽血之後立刻幫您注射副腎皮質荷爾蒙,緩解症狀,請放心。」
  我清清楚楚地說,試圖盡量減低雅惠的不安。
  雅惠思考了幾秒之後,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麼請您在床上躺好。」
  我走向病床,在床邊單膝跪地,把止血帶綁在雅惠的手臂上。
  這時病房的門被打開,我的眼角餘光看見已經洗好手的鴻池走進病房。我用酒精棉球擦拭雅惠血管浮起的手臂內側後,以左手大拇指輕輕撐緊她的皮膚,以避免入針時血管偏離。接著我把注射器針頭的蓋子取下,將針頭沿著皮膚一口氣刺入靜脈。
  採完足夠的血液之後,我鬆開止血帶,拔出針頭,用剛才使用過的酒精棉球壓在穿刺處止血,再把注射器裡的血液注入檢查用的試管中。一般狀況下,接下來只需要確認是否確實止血就好,但是這次還有另一件事必須確認。
  在按壓數十秒之後,我把酒精棉球移開,看著我剛才碰到她的部位。她的皮膚依然沒有任何異常。
  「……看來應該沒問題吧。」
  我觀察了整整一分鐘之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雅惠以及病房裡其他的人,也都露出放心的表情。
  「可是……為什麼碰到小鳥遊醫師都沒事,但昨天和那位實習醫師握手的時候,卻腫起來了呢?」
  雅惠看著自己的右手說。
  「該不會是因為妳太害怕男性所造成的吧……」
  就在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時,墨田用低沉的聲音答道。
  「因為太害怕所造成的?」雅惠皺起眉頭。
  「是的,沒錯。有可能是岡崎小姐對男性過度恐懼,使得男性碰到妳的部位腫起來。」
  「……有可能有這種事嗎?」
  雅惠帶著懷疑的口吻說,而墨田用力點頭。
  「我們的心和身體其實是緊密連結的。根據紀錄,以前曾經有個實驗:首先暗示實驗對象有一塊燒紅的鐵塊,但實際上卻只用一根普通的鐵棒去碰觸實驗對象的身體,結果碰觸到的部分竟然出現了燙傷。」
  「這樣啊……」
  雅惠看來並沒有完全接受,只是隨口回應,接著將視線轉向我。
  「那為什麼小鳥遊醫師碰到我卻沒事呢?」
  墨田眼鏡下的雙眼轉來轉去。
  「這、這個嘛。這種反應需要各種不同條件……」
  墨田支吾其詞,用眼角餘光看著我。我隱約感受到她的視線彷彿在說:「還不就是因為你不像男人嗎?」是因為我有被害妄想症嗎?
  「小惠,不用著急。醫師一定很快就會找到原因,進行治療的。」川崎慢慢地走近床邊。
  「秀次先生……」
  雅惠的表情變得和緩。他們看起來真是一對令人欣羨的登對情侶。
  川崎輕輕將手放在雅惠的手上。雅惠並不像我碰到她的時候那麼緊張。
  「那我先把血液送去檢驗室……」
  就在我準備離開病房時,忽然發現了異狀,於是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雅惠本來平靜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不要!」雅惠高聲尖叫,把川崎的手甩開。
  「小惠?」
  川崎露出訝異的表情,呼喚女朋友的名字。雅惠看著自己的右手手背,纖細的身體不停顫抖。
  「啊!」我也睜大了雙眼。
  雅惠白皙的皮膚漸漸變得紅腫,病房裡的每個人都屏住氣息看著這個變化,目瞪口呆。
  只不過才幾十秒,雅惠的手就變得又紅又腫,遠遠看起來就像戴著一個小型的拳擊手套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雅惠的表情因為恐懼而扭曲,在床上縮起身體,藏住自己的右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川崎碰了她之後,接觸到的部分就紅腫了起來。那的確是過敏反應,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過敏。
  我碰到她的時候明明都沒事,為什麼男朋友碰到她的時候就會這樣呢……?
  「小、小惠……」川崎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雅惠。
  「不要過來!」
  雅惠在病床上後退,像是要躲開他的手。
  「危險!」
  鴻池大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雅惠沒有注意後面,就在狹小的病床上猛然後退,於是腰部撞上了防止跌倒的柵欄,失去平衡。
  川崎朝女朋友探出身子,伸出手。雅惠一瞬間雖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就在兩人指尖接觸的前一秒,她卻顫抖了一下,將手縮回。雅惠就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跌落地面。
  下一秒鐘,病房裡傳出重重的跌落聲。雅惠從大約一公尺的高度頭朝下跌落,無力地躺在地板上,動也不動。
  雅惠的頭部下方湧出一灘鮮紅色的血,緩緩擴散。


  「……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將內線電話的話筒靠著臉頰說。
  「……這樣啊。我知道了。那岡崎雅惠沒事吧?」
  電話另一頭的鷹央問道。
  「是的,在那之後我們幫她做了頭部CT,沒有發現異狀,似乎只是撞到頭部,引起輕微腦震盪而已。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恢復清醒。」
  「這樣啊,那就好。」
  話筒傳來放心的吐氣聲。
  雅惠從病床上跌落後,至今經過了三十分鐘以上,雅惠已經回到病房。搬移的工作都是由女性來進行,我和川崎在這之間完全沒有靠近她。
  「那你應該已經把檢體送去檢驗室了吧?」
  鷹央在電話另一頭問道。
  「是,我確認CT沒有問題之後,就送去檢驗室了。」
  「那就好。等結果出來之後,應該就能做出診斷了。辛苦你了,你可以回來了。」
  「啊,請等一下。」
  就在我察覺她要把電話掛斷的時候,我趕忙說。
  「幹嘛?」
  「鷹央醫師的『假設』,能夠說明剛才發生的現象嗎?為什麼實習醫師和男朋友碰到她的時候,接觸的地方就會腫起來,可是我碰到她時,卻沒有任何反應?」
  「不就是因為你不像男人嗎?」
  「鷹央醫師!」
  「我是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的,別這麼生氣。你真的不是那個來了嗎?」
  鷹央在電話那頭輕輕乾咳了幾聲後,稍微壓低聲音。
  「不過,也不是不能說明啦。」
  「真的嗎?該不會是她對男性的恐懼心理對生理造成影響,引發了過敏反應吧……」
  「……這是你想到的嗎?」
  聽見鷹央犀利的質疑,我頓時語塞。
  「不……是墨田醫師想到的……」
  「喂,你真把墨田那種人說的話當真啊?那只是個毫無根據的胡謅吧。的確,我們無法斷言那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可是那應該是在所有鑑別診斷都被否定之後,才有機會討論的選項吧。如果你也是內科醫師,就不要聽信那種牽強附會的說詞。」
  「對不起。」
  聽完鷹央的教訓,電話另一頭的我情不自禁地縮起身體。
  「對了,我想確認一下,那個叫做川崎秀次的男人在碰到岡崎雅惠之前,有沒有和誰握過手?特別是跟醫療工作相關的人。」
  聽見鷹央的問題,我不禁眨了眨眼。
  「妳怎麼知道?他在進入病房之前,的確和鴻池握過手。」
  「和舞握手啊。原來如此……對了,那舞在握手之前,有沒有做過什麼醫療處置行為?」
  「有,她說她之前剛幫一位男性病人插導尿管。」
  「插導尿管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咦?這兩者有什麼關聯嗎?」
  我一頭霧水地問道。這麼說來,雅惠第一次出現症狀,是準備和川崎發生初次性行為的時候。至於插導尿管,雖然鴻池戴著手套,但是在和川崎握手之前,也曾經碰過男病人的下半身。該不會雅惠的過敏和男性的性器官有什麼關聯吧?我一方面覺得自己腦中浮現的想像很愚蠢,但另一方面,在重新檢視這整個過程之後,也不禁覺得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再過幾個小時驗血結果就出來了,到時候我就會揭開真相。在那之前,為了預防萬一,記得不要讓任何人碰到岡崎雅惠。」
  鷹央愉悅地說。她八成從現在就開始期待在大家面前揭發真相了吧。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鷹央在墨田面前滿臉得意地揭發真相的模樣。
  「不要讓任何人碰到她?可是她現在正在接受縫合耶……」
  「什麼?你說什麼!」鷹央突然提高聲調。
  「呃,因為雅惠小姐從床上跌下的時候,頭部有個很深的撕裂傷。傷口雖然被頭髮蓋住,不是很明顯,但還是縫合一下比較好……」
  「笨蛋!立刻去阻止這件事!太危險了!」
  一個充滿焦急的聲音穿透我的鼓膜。
  「呃,沒關係啦。我是拜託女醫師來幫她縫合。有位整形外科的女醫師現在剛好有空,說可以來幫忙……」
  「這和男女沒有關係!做了那種事情,可能會發生嚴重的後果……」
  就在鷹央說到這裡的時候,我聽見一陣像是尖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反射性地轉過去,聲音是從雅惠病房那個方向傳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
  鷹央可能也在電話那頭聽見尖叫了吧,她大叫道。
  「我、我不知道。只是雅惠小姐房間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像是尖叫的聲音……」
  我說到這裡,只聽見一聲咂嘴的聲音,電話就被掛斷了。我猶豫了一秒鐘,就放下話筒,拔腿狂奔。
  川崎打開病房的門,臉色蒼白地佇立在那兒。果然發生異狀了。
  「發生什麼事了?」
  我衝進房間,看見室內的景象,不禁瞠目結舌。
  雅惠倒在地板上,她的臉完全漲紅,腫了起來。她朝著天花板的雙眼沒有焦點,一看就知道已經失去意識。墨田、鴻池,以及整形外科的醫師圍在雅惠的身邊,束手無策。
  她會有生命危險!看見雅惠的症狀,我立刻這麼判斷。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邊走近倒在地上的雅惠,一邊大叫。
  「我、我正準備開始縫合,只是在確認傷口……結果她就突然全身起疹子,昏倒了……」
  整形外科醫師手上還戴著無菌手套,硬濟出沙啞的聲音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只要是女性就沒問題了嗎!」
  川崎激動地高聲問道,但是沒有人能夠回答。
  我蹲在雅惠身旁,打開她病人服的領口。看見她的身體,我不禁倒抽一口氣。原來不只是臉,她連身體都冒出了紅疹。看來她全身都出現了蕁麻疹。
  「岡崎小姐!岡崎小姐,妳聽得見嗎?」
  我大聲呼喊雅惠的名字,同時將手伸向她的脖子。
  她沒有回應。我的指尖碰到的頸動脈非常微弱,看來她是因為血壓降低而失去意識的。這是……
  「是過敏性休克(Anaphylacic shock)!」我大聲喊道。
  過敏性休克是由於強烈過敏反應使得血液中的水分滲出血管外,造成全身浮腫,同時使得在體內循環的血液量減少、血壓降低,進而產生的休克現象。雅惠的喉嚨發出彷彿笛聲一般的咻咻聲。
  不妙!我的表情變得凝重。她的喉嚨也開始浮腫,可能會阻塞氣管。倘若不馬上處理,她可能會窒息而死。
  「鴻池!」
  我把雅惠的頭輕輕往後仰,確保她的呼吸道順暢,同時回過呼喚鴻池。
  「呃、是!」
  本來目瞪口呆地僵立在原地的鴻池立刻站直。
  「把急救車推過來!不馬上處理會有危險!」
  我下達指示後,鴻池立刻點頭說:「是!」隨即轉身離去。不愧是剛完成急診室的實習,她的反應不慢。
  快,一定要及早注射「那個」。內心的焦躁催促著我。
  就在鴻池將手伸向門把的瞬間,拉門猛然開啟。看見站在門外的人,我睜大了雙眼。
  「鷹央醫師?」
  站在那裡的是氣喘吁吁的鷹央,她的左手握著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是過敏性休克對吧?」鷹央一邊跨著大步走過來,一邊大叫。
  「沒錯!」
  我也大叫回應,同時將雅惠的病人服掀開,將她的右肩露出來。我確信鷹央手中的注射器,裡面裝的一定就是「那個」。鷹央只不過是在電話的另一頭聽見尖叫聲,就預料到這個狀況,立刻趕來。既然如此,她手上的東西絕對是「那個」不會錯。鷹央不可能誤判這個情況。
  鷹央滑坐在我的身旁,坐穩後,用嘴巴咬開注射器針頭的塑膠蓋,毫不猶豫地將針頭刺進雅惠的右肩。
  針頭深深地刺進雅惠的三角肌,鷹央用力一按,注入注射器的內容物。
  「什麼?妳替岡崎小姐打了什麼?」
  墨田歇斯底里地大叫,但鷹央只是默默地凝視著雅惠。
  鷹央的態度震懾了眾人,現場沒有人開口,病房裡充滿一觸即發的緊張感。我嚥下口水,繼續凝視者雅惠。
  忽然,雅惠原本失焦的雙眼逐漸恢復了意識。
  「什……什麼?」雅惠用沙啞的聲音說。
  「啊,太好了……」
  川崎用雙手搗著臉,鬆了一口氣。雅惠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躺在地上,左右張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臉上的紅腫也消退了。
  「鷹央醫師,妳好厲害喔。妳剛才幫她打了什麼啊?」
  鴻池興奮地跳了起來,這麼問道。
  「當然是用來治療過敏性休克的藥啊。皮下注射腎上腺素。」
  沒錯,當病人發生過敏性休克時,首要之務就是替病人注射腎上腺素。
  「腎上腺素具有收縮血管作用與強心作用,可以提升過低的血壓。此外,它還能夠擴張氣管,預防氣管阻塞,抑制*過敏介質的釋放,治療過敏症狀。」(譯註:inflammtory mediator,體內引起發炎及過敏反應的物質。)
  鷹央略顯得意地對鴻池說明。
  「我、我……怎麼了?」
  雅惠坐起身,看來意識已經完全清醒。
  「啊,不要太勉強。妳剛才因為出現激烈的過敏反應,陷入休克狀態,喪失意識。我雖然已經幫妳治療了,但還沒有完全好。接下來妳必須打點滴,注射*抗組織胺藥以及腎上腺皮質類固醇。」(譯註:Antihistamine,能夠阻斷身體各部位接受組織胺效應的藥物。)
  聽完鷹央的說明,雅惠皺起了眉頭。
  「過敏反應……?可是我沒有被男性碰到啊……」
  「對呀,我有注意不讓男性進入病房,但為什麼會發生全身性過敏反應呢?」
  墨田也和雅惠一同表示不解。
  「這和男性沒有關係。妳似乎一直以為過敏反應是因為被男性碰到才產生的,但那是妳的誤解。原因並不在此。」
  鷹央故作神秘地說。
  「您知道原因了嗎?請告訴我!拜託您!」
  雅惠探出身子,大聲喊道。但是鷹央卻搖搖頭。
  「現在必須以治療為優先。而且我還有一個想要確認的地方。喂,小鳥,快幫她上點滴。先去把點滴器具拿來。」
  「啊,是……」在鷹央的指示之下,我站了起來。想要盡快聽到說明的心情,我當然也一樣,但目前的確應該以治療為優先。我叫了鴻池,和她一起去護理站拿打點滴所需的器材。
  十幾分鐘後,鴻池在雅惠的手臂上打好點滴,抗組織胺藥和腎上腺皮質類固醇隨著大量的輸液注入她的體內。
  治療產生了效果,躺在床上的雅惠全身的紅疹幾乎全部消退了。
  「可以請您說明了嗎?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能是再也忍不住了吧,雅惠稍微加強語氣說道。然而鷹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從白袍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扔向我。
  「咦?無菌手套?」
  我反射性地接住後,看見自己手上的東西,不禁歪頭表示疑惑。這是在動手術時使用的無菌手套,為了不讓細菌附著,所以會用紙包起來。我拿著它,抬起頭來看著鷹央。
  「呃,這是……」
  「治療還沒結束吧。她頭部的傷口還沒有縫合,你去幫她縫合。剛好器材都還在那邊,還沒有使用。」
  鷹央指著病床旁的小推車上那份還沒使用的縫合器具。
  「咦,可是……」
  我疑惑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雅惠,她的表情也很僵硬。畢竟剛剛就是因為正準備縫合,她才出現致命的過敏反應,因此也無可厚非。
  「等一下,剛才不就是因為要縫合才產生全身性過敏反應的嗎?這樣很危險吧!」
  墨田像是幫雅惠說出心聲一樣,大聲地說。
  「不用擔心,應該什麼都不會發生了。萬一出現過敏症狀,我也可以立刻幫她治療。這也是診斷所需的步驟。」
  鹰央清楚明瞭地說。雅惠咬著嘴唇,思考了幾十秒之後,擔心地問道:「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相信我。」
  鷹央挺起胸膛,雅惠再次思考了幾十秒,便輕輕頷首。
  「如果這樣就可以知道原因的話……」
  「好了,小鳥,病人同意了。趕快縫合吧。」
  在鹰央的催促之下,我望向站在病房角落的整形外科醫師。
  整形外科醫師用手勢對我示意:「請便」看來她也想把這份工作推給我。我輕輕嘆口氣,走近病床,準備戴上鷹央給我的無菌手套。不知道為什麼,這雙手套比一般的手套還要卡,很難戴上。
  好不容易戴好手套後,我低頭望向躺在床上的雅惠。雅惠的臉上浮現一絲恐懼,但仍然用力地點頭,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從縫合器具中裡拿起一條中央開了洞的無菌洞巾,將洞口對準傷口,把洞巾蓋在雅惠的臉上。接著我仔細地消毒需要縫合的部位,再把她的頭髮撥開,檢查傷口。
  她的頭髮下方有個大約五公分的撕裂傷。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觸碰傷口。剛才整形外科醫師似乎才剛碰到傷口,她就立刻出現全身性過敏反應,這次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我的擔心似乎是杞人憂天,傷口周圍並沒有出現蕁麻疹,雅惠的身上也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我小心翼翼地繼續處理傷口。
  我用利多卡因(Xylocaine)進行局部麻醉後,便拿著持針器和鑷子開始縫合。畢竟我本來也是外科醫師,這種簡單的縫合一下子就完成了。
  我大概花了三分鐘左右就縫合完畢。我深深吐了一口氣,把器具放下,接著把雅惠臉上的洞巾掀開。
  「咦?已經縫好了嗎?」雅惠眨眨眼。
  「對,已經縫好了。妳的身體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是,沒有……」
  雅惠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輕聲說。
  突然間,我的背後傳來啪的一聲。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只見鷹央將雙手合在胸前。
  「這樣一來就真相大白了。」
  鷹央帶著滿臉的笑容,豎起左手食指,看著雅惠。
  「妳是乳膠過敏。」
  「乳膠……?」
  雅惠一臉驚訝,重複說著那個單字。
  「乳膠過敏啦。乳膠是天然橡膠裡所含的成分,妳是對這個東西過敏。醫療用的手套大部分都含有乳膠,所以剛才那個整形外科醫師戴著手套接觸妳的傷口時,妳就產生了全身性過敏反應。這是因為相較於接觸皮膚,過敏源接觸到傷口或黏膜時,引發的過敏反應往往比較強烈。」
  鷹央左右搖晃她的左手食指。
  「可是,小鳥醫師剛才也是戴著手套縫合,為什麼沒有出現過敏反應呢?」鴻池歪著頭問道。
  「我剛才給小鳥的手套,是專門給乳膠過敏的人使用的、不含乳膠的手套。畢竟有許多平常必須使用醫療用手套的醫療相關人員,也是乳膠過敏者啊。」
  「可是我並不是醫療相關人員,也沒有用過醫療手套啊……」
  聽了鹰央的說明,雅惠反駁道。
  「妳說妳以前動過盲腸手術對吧?我想那個手術恐怕就是引起過敏的原因。雖然這種例子極為罕見,但的確有人是因為動手術的時候,醫師戴著醫療手套的手接觸到內臟,才引發乳膠過敏的。」
  雅惠睜大了雙眼,用手摸著自己右下腹以前開盲腸的傷口處。
  「等一下!那也很奇怪啊。因為岡崎小姐在和那位男實習醫師握手的時候,還有川崎先生碰到她手背的時候,岡崎小姐都產生了過敏反應,但他們兩位當時都沒有戴手套啊。」
  墨田用尖銳的聲音說,試圖否定鷹央的說法,但鷹央卻從容不迫地嗤之以鼻。
  「不,那一點也不奇怪。通常醫療用手套的內側都附有粉末,讓內側變滑,方便使用者穿戴。那些粉末裡也含有乳膠。實習醫師在和她握手之前,曾經處理過病人的傷口,手上可能沾著粉末吧。所以握手的時候,她就對那些粉末起了過敏反應。」
  「那個……我也沒有戴醫療手套……」
  本來一直默默地聽著對話的川崎,戰戰兢兢地開口說。
  「你確實沒有戴手套,但是你今天在進入病房之前,曾經和舞握手對吧?」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到,鴻池指著自己說:「咦?我嗎?」
  「沒錯,舞在握手之前,幫病人插了導尿管。當然,在插導尿管的時候,她戴著手套。也就是說,你和舞握手的時候,舞手上的粉末沾到你的手上,而你又用那隻手觸摸了岡崎雅惠,所以才會引發過敏反應。」
  鷹央說完之後,帶著得意洋洋的表情看著墨田。墨田撇著嘴,露骨地轉開視線。
  所以我就叫妳不要隨便挑釁別人嘛。
  「好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聽見鷹央這麼說,雅惠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那個……昨天和今天發生的過敏,或許正如醫師的說明……可是之前的……」
  「嗯?喔,對了。我記得妳第一次出現症狀,是妳和男朋友第一次嘗試性行為的時候對吧?」
  「呃……這……」
  聽見鷹央毫不修飾的說法,雅惠一時語塞,低下了頭。
  「咦?不是嗎?」
  鷹央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雅惠。正因為她本人沒有任何惡意,所以感覺起來才更惡質。
  「不,您說的沒錯。」川崎像是要保護女朋友似地,用有點僵硬的聲音大聲說。
  「你們有做避孕措施嗎?」
  聽見鷹央再次拋出的這個直接無比的問題,川崎表情難看地沉默了下來。
  「怎麼了,你沒聽見嗎?我在問你,你們在試圖進行性行為的時候,有沒有做避孕措施?」
  鷹央像是追問似地又重複了一次問題。川崎的表情變得更僵硬了。
  「妳到底在說些什麼啊!真沒禮貌!」
  墨田用尖銳的聲音指責鷹央。
  「什麼啦,幹嘛突然罵人。我是在問那個男的問題,不要打擾我。這也是診斷所需的。」
  「我是說妳的問題太沒禮貌了!講話的時候要稍微包裝一下!」
  「語言又不是物質,要怎麼包裝?」
  「唉,真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是一種比喻!比喻妳懂嗎!妳真是個永遠無法溝通的孩子耶!」
  唉,又開始了。我不能讓她們在病人面前繼續露出醜態。我抱著必死的決心插進兩人中間。
  「……有。」
  就在我向前跨出一步的瞬間,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鷹央和墨田同時轉過頭去,看著聲音的主人——川崎。
  「你說什麼?」
  鷹央問道,川崎像是有點生氣地搖搖頭。
  「我說我們有避孕。那又怎麼樣呢?」
  「那就是原因啊。」鹰央微笑著說。
  「原因?什麼的原因?」
  「你們每次準備進行性行為的時候,岡崎雅惠的身體都會產生異常,原因就在於你們用來避孕的保險套。」
  聽見鷹央興高采烈地這麼說,川崎的眼睛瞪得老大。
  「有些保險套裡也含有乳膠。如果使用它,或是用碰過它的手接觸到病人,也會引起過敏反應。另外,假如多次反覆接觸過敏源,過敏的症狀通常會愈來愈惡化。也就是說,過敏症狀在你們反覆嘗試進行性行為的過程中逐漸惡化,所以才產生恐懼感。以上就是這次事件的真相。」
  鹰央依然用非常直接的詞句說明,但現在沒有任何人指責她。因為聽見她漂亮地揭露的這個真相,每個人都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那麼,我……以後該怎麼辦才好呢?有辦法治療嗎……?」
  雅惠的表情因為不安而扭曲,用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首先我會看血液檢查的報告,確定是乳膠過敏。因為妳剛剛產生了全身性過敏反應,所以我建議妳至少住院觀察兩、三天比較好。不過我想出院之後,妳就可以像平常一樣生活了。畢竟生活中含有乳膠的東西並沒有那麼多,只要小心一點,應該就能完全預防過敏。」
  雅惠和川崎同時露出放心的表情。
  「另外,為了預防萬一出現全身性過敏反應,妳可以先準備好自己注射的腎上腺素。妳可以在住院的時候先學會怎麼使用,出院之後就隨時備在身邊。」
  鷹央說完之後,雅惠感動萬分地搗住嘴巴。
  「……謝謝您。」雅惠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
  「至於因為誤解而對男人產生的恐懼感,就不是我的專業了。妳就去找站在那邊的墨田商量吧。不過,市面上也有不含乳膠的避孕用品,與其去找精神科醫師,還不如請男朋友換個避孕用品比較快。」
  聽見鷹央帶著邪惡的笑容這麼說,雅惠紅著臉,低下了頭。
  ……這個人與其說是不夠纖細,倒不如說單純像一個大叔嘛?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鷹央轉過頭來看著我。
  「怎、怎麼了?」
  「太好了,不是因為你不像男人,所以才沒出現症狀呢。」


  *


  「喔,檢查結果出來了。小鳥,快起來。」
  「唔……?」
  鷹央的聲音叫醒了我,我猛然坐起上半身,左右張望。我在鷹央『家』的沙發上。
  啊,對了,我在這小睡了一下。隨著頭腦愈愈清醒,我慢慢掌握狀況。我望向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剛過下午六點半。我大約睡了一個小時左右。
  得知「男性過敏」的真相之後,我和鷹央看完下午門診,就決定在這個『家』裡等雅惠的血液檢查報告。只是因為我昨天去急診室值班,幾乎徹夜未眠,疲勞已經到達極限,所以在得到鷹央的同意後,就在沙發上小睡片刻。
  「報告出來了嗎?怎麼樣?」
  我搖一搖沉重的頭,站了起來。我繞過『書樹』,走向鷹央,站在她身後看著螢幕。
  「真是的,竟然在別人家裡睡得那麼熟。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鷹央抬頭看著我,露出得意的表情。不知為何,她手上拿著一支黑色麥克筆揮來揮去。
  螢幕上顯示著過敏檢查的結果報告,在「乳膠」的項目出現了明顯的過敏反應。
  「真不愧是鷹央醫師。」
  我聳聳肩說。
  「這麼點小事,當然囉。從各方面來觀察,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吧。」
  問題是一般人根本什麼都想不到啊。我只能苦笑。
  「那麼,既然檢查結果也出來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剛值完班,我真的好累。」
  聽我這麼說,鷹央抬頭看著我,露出了奸笑。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我在睡覺的時候流口水了嗎?
  「不,沒有。不過,因為你不像男人而沒有出現過敏反應的假設,還挺有趣的嘛。」
  幹嘛又提起這件事啊……
  「不夠像男人都是我的錯啊。」
  「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嘛,不要那麼生氣。對了,你要不要試著留鬍子看看?應該會變得比較像男人喔。」
  鷹央哈哈笑著說。
  「……我才不要。反正我也不適合。」
  「說的也是。嗯,真的完全不適合呢。」
  妳也不用說得這麼武斷吧……
  「不用妳操心了。那明天見囉。」
  「嗯,路上小心喔。」
  看著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很好、舉起一隻手的鷹央,總覺得不太對勁。我離開了『家』。
  幾分鐘後,我坐上我的愛車RX-8,看見後照鏡裡的自己,不禁失語。
  「啊,被她擺了一道!真是太大意了!」
  嘴巴四周被黑色墨水塗滿的我大聲叫道。我還在想她為什麼要一直偷笑呢,原來是做了這種像小學生一樣的惡作劇啊。
  這該不會是油性的筆吧。我用放在旁邊的寶特瓶礦泉水沾濕手帕,擦拭嘴角,於是「鬍子」便消失了。就在這時,我的褲子口袋傳出了爵士樂聲。
  「誰會在這時候打來啊。」
  我停下擦掉鬍子的手,拿出手機。看見液晶畫面上顯示的號碼,我的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
  「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醫局」。
  螢幕上出現這些字樣。我用顫抖的手指按下「通話」按鈕。
  「小鳥遊嗎?」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很耳熟——是綜合診療科的醫局長。
  「是,我是。」我僵硬地答道。
  「關於之前的那件事,你……」
  醫局長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所以,你明白了嗎?」
  醫局長說完後,向我確認。我沒有辦法立刻做出回覆。
  「小鳥遊,你明白了嗎?」
  「是、是的。我明白了。」
  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連自己都覺得怪。
  「那就好。正式的命令晚點會寄給你,你先做好準備吧。我已經聯絡你們醫院了。」
  「……是。」
  聽見我的回答,對方留下一句:「那就這樣了。」就掛斷了電話。
  我拿著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下,仰頭看著車頂。這時我的手機再次傳出爵士樂。
  又是醫局長嗎?我這麼想,於是沒有確認對方是誰,就直接按下了「通話」鍵。
  「小鳥遊醫師!」
  電話裡傳來的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是誰了。但是平常聽到會讓我很開心的這個聲音,此刻我卻不太想聽見。
  「是真鶴小姐嗎?」
  「對,我是真鶴。」
  鷹央的姊姊——天久真鶴很快地說。
  「我剛才接到純正醫大的聯絡,那件事……」
  「……是,我也剛剛才接到通知。」我用鬱悶的聲音回答。
  「……鷹央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知道。我打算現在去屋頂告訴她。」
  「那個……我是不是也一起去比較好?」
  真鶴擔心地說。我思考了幾秒之後,回答:「可以麻煩妳嗎?」
  「……我馬上去屋頂。」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便掛上了電話。我深深吐了一口氣,把手機收回口袋,擦掉臉上剩下的「鬍子」。我確認全部擦乾淨之後,便從RX-8下來,走向醫院。我的腳步就像銬著腳鐐一樣沉重。
  我抵達屋頂時,真鶴已經站在『家』門前了。
  「對不起,讓妳久等了。」
  「不,別這麼說。呃,小鳥遊醫師,你沒事吧?」面對我的道歉,真鶴露出了擔心的眼神。
  「我沒事。走吧。」
  我的聲音微弱得丟臉。我敲一敲『家』的門,裡面馬上傳來鷹央的聲音:「誰啊?」
  「是我,小鳥遊。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喔,小鳥啊。可以啊。」
  我打開門走進房內,鷹央就像平常一樣躺在沙發上看平裝英文小說。
  「怎麼啦?你是想抱怨鬍子的事……姊姊怎麼也在?」
  鷹央驚訝地眨眨眼,把書放在一旁。
  「那個,鷹央醫師,我有話想跟妳說。」
  「怎麼了?是鬍子的事嗎?你跑去向姊姊告狀也太狡猾了吧。我用的是水性筆,應該很輕鬆就擦掉了吧?其實我本來想用油性筆的,但我可是在動筆的前一刻改變了心意耶。」
  幹嘛說得一副有恩於我的樣子……
  「鷹央醫師,我不是要說鬍子的事情。」
  聽見我這麼說,鷹央放心地吐了一口氣。她可能以為自己又要被真鶴罵了吧。
  「鷹央,鬍子是什麼事情?」
  「沒有,姊姊,沒什麼,什麼事都沒有。」
  鷹央的雙手在胸前慌張地揮動,真鶴懷疑地瞇起眼睛,不過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沒錯,現在不是追問這種事的時候。
  「所、所以你們兩個人一起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鷹央像是想要轉移話題一般連珠砲地說。我和真鶴對望了一眼。
  「小鳥遊醫師,需要由我來說嗎?」
  真鶴小聲地說,但我搖搖頭。這件事情我必須親口告訴她才行,不管有多麼難以啟齒……
  我走向鷹央,直視著她那像貓一樣的眼睛。
  「鷹央醫師,請聽我說。」
  「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可能就連不懂察言觀色的鷹央也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吧,她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不安。我吞下口水,雙手握緊拳頭。
  「鷹央醫師,我剛才接到醫局的通知,三月底我就要離開這間醫院,回到大學附設醫院去了。再過一個月,我就不會在統括診斷部了。」
  鹰央瞪大了雙眼,眼角彷彿快要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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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8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Karte.03 溺死在密室的男子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抵達三樓的桑田隆一郎用雙手撐著膝蓋。只不過是從一樓沿著樓梯跑上來,就出現嚴重的暈眩,心臟也劇烈地跳著,甚至感到疼痛。雖然今天就滿七十歲了,但若是平常,這種程度的運動並不會累到這種地步。是因為內心的紊亂讓身體狀況也亂了套嗎?
  隆一郎大口地吸取氧氣,同時抬起頭來。他的弟弟桑田浩二郎與數名男子正聚集在走廊盡頭的房間,也就是隆一郎的書房前,努力嘗試將門打開。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隆一郎踏著不穩的腳步,搖搖晃晃地沿著走廊前進,再次捫心自問。
  今天應該是很美好的一天才對啊。不但是自己邁入古稀之年的日子,同時也是桑田綜合醫院開業三十五週年紀念日。可是這一切全都因為那個人而泡湯了。
  就在準備了好幾個月的盛大宴會即將開始的時候,「那個人」突然出現在這間房子,也就是宴會的會場裡。「那個人」在眾多賓客面前大肆宣揚我們的家醜,更害我那準備繼承衣缽的兒子臉部受傷。
  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在宴會開始之前把他趕走,沒想到他不知不覺中再次潛入屋裡。
  「哥哥,門是鎖著的,打不開。」浩二郎用沙啞的聲音大叫。
  鎖著的?隆一郎從西裝口袋裡拿出鑰匙圈,確認掛在上面的鑰匙。書房的鑰匙的確在這。
  我應該沒有上鎖才對。是那個人從裡面鎖上的嗎?
  隆一郎走向書房,於是圍在門口的人們便讓出了一條路。他們是隆一郎擔任理事長的醫院員工。
  他用舌頭舔一舔口乾舌燥的口腔,插進鑰匙,往右轉。喀啦一聲,門鎖就開了。隆一郎緩緩地伸出手來,握住門把。但是不知為何,他的手一直發抖,沒有辦法轉開門把。
  「救……命,你、的、書房裡……救命……」
  十幾分鐘前才透過內線電話聽見的「那個人」的聲音,至今仍在耳裡迴盪。
  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哥哥,快點!」
  浩二郎焦急地催促著。隆一郎這時才回過神來,咬緊牙關,打開了房門。看見房內的景象,在場的每個人都倒抽一口氣。
  在大概七點五坪大的房間正中央,一名中年男子仰臥在地。他的臉色蒼白,充血的眼睛彷彿快要爆出,雙手則宛如掐著自己的脖子一樣;他那痛苦地大大張開的嘴裡,不斷流出液體。
  「大……大樹。」
  隆一郎呼喚「那個人」——也就是睽違多年的長子名字。然而倒在地上的男子——桑田大樹卻完全沒有反應。
  隆一郎感到一陣作嘔,一股溫熱的東西從胃裡逆流上食道。隆一郎反射性地別過頭去,把胃裡的香檳和前菜一股腦兒地吐出來。一種類似疼痛的苦澀侵襲著口腔。
  下一瞬間,浩二郎從隆一郎的旁邊衝向大樹,打開他的夾克,跪在地上,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浩二郎維持這個姿勢十幾秒後,突然坐起身,將手伸向大樹的襯衫,用力把襯衫往左右撕開。鈕釦彈開,大樹長滿濃密胸毛的上半身袒露出來。
  「沒有心跳!必須做心肺復甦術。趕快叫救護車!」
  現在擔任院長的浩二郎距離臨床雖然已經很久遠了,但他不愧原本是循環內科醫師,動作非常快速。他將雙手重疊在大樹的胸口,開始進行心臟按摩。就在胸骨被壓陷的同時,大樹的嘴裡發出咕嚕的聲音,像噴泉一樣吐出液體來。
  水?他溺水了嗎?
  隆一郎用夾克的袖子擦擦自己的嘴巴,同時環視房間。
  房裡只有佔據牆面的書櫃以及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桌,在這個房間裡,怎麼會有足以讓人溺水的水呢……?
  隆一郎把視線從正在接受心臟按摩的大樹身上移開,望向這間房裡唯一的窗戶。
  夕陽從窗外灑落,而這扇大窗戶上的鎖是放下來的,將窗戶完全鎖死。


  1


  「這是怎麼一回事!」
  幾乎能撼動牆壁的聲音響遍整個房間。
  「鹰央,不可以這麼激動。」
  真鶴用說教的口吻對鹰央說,但鷹央仍然歇斯底里地用力搖頭。
  「可是,姊姊,因為小鳥說出奇怪的話啊……」
  「那不是什麼奇怪的話。就像妳剛才聽見的,小鳥遊醫師今年三月底就要結束派遣到這間醫院的工作,回到大學附設醫院去了。」
  「這和我們原本講好的不一樣。小鳥至少應該可以在這間醫院待到明年底才對啊。」
  真鶴帶著哀傷的眼神看著拳頭緊握的鷹央。
  「不,我們和純正醫大說好的是『至少在明年底之前,都可以派遣醫師』,小鳥遊醫師明年會不會繼續被派遣來這裡,還不一定呢。」
  「怎麼會……那他們到底會派誰來呢?為什麼小鳥非得被那個人取代不可?」
  「那是因為……」
  真鶴說到一半,我就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肩上。「我來說吧。」我輕聲地說。
  真鶴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同時噤聲。
  「鷹央醫師,真的很抱歉,我一直沒跟妳說。」
  我對鷹央鞠躬。
  「沒跟我說?難道你更早之前就已經決定要回大學去了嗎?」
  「不,並沒有早就決定。只是上個月我就已經收到電子郵件,得知有這個可能性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已經正式決定了。」
  「為什麼你非得回去不可?如果要改派其他醫師,那和繼續派遣你有什麼分別?」
  鷹央用雙手胡亂地抓頭。本來就有一點微鬈的黑髮,現在變得更亂了。
  「據說是因為我隸屬的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醫師人數突然不足,所以決定把屬於綜合診療科的我調回大學,改派其他的內科醫師來這裡。」
  「你在說什麼啊?至少在上個月初,我聽到的消息都是明年度也會繼續派遣你啊。」
  鷹央激動地說,而我只能蹙眉。
  的確,我聽到的也是這樣。我一直以為至少還可以在鷹央的手下工作一年,學習診斷學。
  「聽說有位原本在大學的綜合診療科值勤的醫師,從上個月開始突然沒有辦法值勤,而這個狀態會持續到四月以後。據說大學是為了填補這個人事空缺,才把我叫回去的。」
  「啊?那個醫師為什麼突然沒有辦法值勤?」
  「呃,這我就不清楚了……據說好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之類的。」
  我含糊其詞地說,頭腦中浮現一個人的模樣。桑田清司——他是隸屬於綜合診療科,比我年長七歲的醫師。
  去年四月,我下定決心從外科轉到綜合診療科的時候,桑田清司非常仔細地教導我內科的基礎知識。對我來說,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輩。
  清司為什麼不能繼續工作了呢?剛才我接到通知,得知已經決定中止派遣的時候,我也問了醫局長。醫局長卻只含糊地說:「他被扯進某個麻煩當中……」
  所謂的麻煩,是因為生病了,所以無法繼續工作嗎?還是發生了什麼醫療疏失?
  鷹央原本緊閉的桃紅色雙唇緩緩張開。
  「欸……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就算不奢求繼續留下來一年,至少半年也……」
  我沒有辦法回應她那顫抖的聲音。身為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的醫局員,我沒有辦法違抗醫局的人事命令。當人事案決定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無能為力了。
  「鷹央,不可以這麼任性。這不是小鳥遊醫師能決定的。」
  看見我沉默不語,真鶴用溫柔的聲音對鷹央說。
  「這已經成定局了嗎……?」
  鷹央垂下視線,用微弱的聲音喃喃說道。
  「……是的,幾乎已成定局了。四月以後的人事案在這個月內就會決定,下個月初就會通過。」
  鷹央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似地,一直低頭不語。
  「那個……鷹央醫師,四月來的醫師一定也能成為醫師的得力助手,請不用這麼擔心……」
  我戰戰兢兢地對鷹央說,於是鷹央猛然抬起頭。
  「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這種事情誰能保證!」
  「呃,的確沒有人能保證……」
  「像你這種傢伙,就給我滾回大學去吧!反正就算沒有你在,我一個人也能做事!少了你這個鳥頭絆腳石,我反而覺得清淨呢!」
  鳥、鳥頭絆腳石?
  「誰是鳥頭?」
  「就是你!反正你是小鳥,說你是鳥頭哪裡不對!」
  鷹央指著我的鼻子說。
  唉,又來了。我稍稍往後仰,皺起眉頭。鷹央比想像中還要易怒,經常像這樣陷入恐慌狀態。每當陷入這種狀態,她說出來的話都支離破碎、毫無組織,而且完全不聽別人說話。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趕快給我滾出去!」
  鷹央表情扭曲地怒吼,接著指向門口。
  「鹰央,冷靜一點。」
  真鶴對她說,試圖讓她冷靜下來,但是鷹央卻抱著頭,用雙手搗住耳朵。看著完全把自己關在殼裡的鷹央,我和真鶴看了彼此一眼後,便慢慢走向出口。不管再說什麼,也只會讓鷹央的殼變得更厚而已。
  我們走到門外後,望著坐在椅子上蜷曲著身體的鷹央,輕輕關上門。
  「對不起,鷹央表現出那種態度。」
  面對真鶴的道歉,我搖搖頭。
  「不,是我不好。我在得知派遣有可能中止的當下,就應該先告訴鷹央醫師才對。但我就是說不出口……突然聽見這種消息,別說鷹央醫師了,任何人都會無法接受吧。」
  「……我想,鷹央一定是因為聽見小鳥遊醫師即將離開了,所以感到非常不安吧。未來她到底能不能自己好好過下去呢?」
  真鶴帶著哀傷的眼神望著門口,我抿了抿嘴。
  據說自從前年四月設立之後,一直到去年七月我被派遣來這裡為止,統括診斷部都沒有充分發揮它的功能。而那是因為過去被派遣來的醫師都和鷹央不合,每個人都只做兩、三個月就辭職了。
  「我知道鷹央給小鳥遊醫師添了很多麻煩,但是鷹央從去年的七月開始,真的變得比較有活力了。」
  嗯,她是真的給我添了很多麻煩沒錯……
  我露出一抹苦笑,而真鶴也跟著露出-個非常哀傷的笑容。
  「要是鷹央能像和小鳥遊醫師一樣,和下個赴任的醫師好好相處就好了……」
  「一定沒問題的。」
  我看著『家』說。明明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卻枯燥無比。
  「……真的嗎?」真鶴不安地喃喃說道。
  冬天冷冽的空氣,一點一滴地奪走心裡的溫度。


  隔天傍晚將近六點時,我把救護車送來的一名膽囊炎病人交給外科接手之後,便深深吐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
  鷹央醫師現在在做什麼呢……
  今天是星期五,我一整天都在急診室值勤,所以自從昨天離開『家』之後,我就再也沒和鷹央碰面。急診室的工作再過幾分鐘就結束了,我本來心想值勤結束後,是不是去『家』裡露個臉比較好,但是一回想起昨天鷹央的態度,我就提不起勁。
  我坐在電子病歷表前,開始輸入剛才交接出去的病人資料,忽然一旁的門猛然開啟,一個穿著實習醫師制服的人影衝了進來。
  「鴻池……」我不由自主地嘴角抽動。
  「啊,找到了。小鳥醫師!」
  搖曳著一頭短髮的鴻池一走進來,就指著我高聲喊道。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什麼叫做有什麼事。聽說你下個月底就要離開這間醫院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鴻池尖銳的聲音,讓急診室裡的其他護理師,不約而同地對我們投以懷疑的視線。
  「妳稍微冷靜一點,這樣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的。」
  「怎麼可能冷靜!請你好好地說明!」
  鴻池的聲音變得更大了。我無計可施,只好拉著鴻池的手,把她帶到急診室旁的醫師休息室。只希望不要傳出我和鴻池為了感情爭吵之類的謠言就好……
  「好了,請你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門一關上,鴻池就雙手扠腰,瞪著我。
  「什麼叫做發生什麼事,就是妳所說的那樣啊。下個月底,我被派遣到這間醫院的工作就要結束,而我也要回到大學附設醫院去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鴻池傾身向前。
  「我也沒辦法啊,畢竟這是醫局的指示。但更重要的是,這件事妳是從哪裡聽來的啊?」
  我即將回到大學是昨天才決定的事,目前應該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
  「因為鷹央醫師昨天半夜打電話給我啊。」
  「鷹央醫師打電話給妳?」
  「對啊。她說:『小鳥說他要回大學去,那是什麼蠢話?我絕對不原諒那個傢伙。我要讓他好看。』非常生氣呢。」
  什麼讓我好看……那個人到底想做什麼啊?
  這八個月來鷹央對我做的惡作劇一一浮現在腦海,我的背部竄過一陣涼意。
  「之後,我大概聽鹰央醫師抱怨了四個小時吧。我現在睡眠不足,全都是小鳥醫師害的,你要怎麼賠償我?」
  鴻池用兇狠的眼神瞪著我。仔細一看,她的眼睛下面確實有淡淡的黑眼圈。這傢伙只是把睡眠不足的脾氣發在我身上而已吧?
  「什麼賠償啊……話說回來,妳和鷹央醫師什麼時候變成了會通電話的好朋友啦?」
  「咦?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啊。我們主要是在交換醫院裡流傳的謠言,尤其是小鳥醫師被哪個護理師甩了,還有下次準備對誰展開進攻等等,我們每次都聊得很起勁呢。」
  「不要把別人當成話題來聊天!」
  「可是小鳥醫師,你是真的要辭掉這個醫院的工作嗎?」
  鴻池的表情變得嚴肅。
  「這不是我能做決定的。身為實習醫師的妳可能不清楚,但醫局的人事命令是不能違抗的。」
  「小鳥醫師,你真的願意這樣嗎?」鴻池輕輕地瞇起眼睛。
  「這沒有什麼願不願意的……」
  我只能含糊其詞。鴻池直視著我的雙眼。
  「你要拋棄鷹央醫師嗎?」
  「我並沒有抛棄她……鷹央醫師……」
  「你該不會認為鷹央醫師在這幾個月來已經有所成長,和別人也有某種程度的互動,所以你認為自己不在也沒關係,她一定也能和下一個醫師好好相處吧?」
  聽見她絲毫不差地道出我心中的想法,我不禁語塞。這傢伙會讀心術嗎?鴻池看我不說話,便得意洋洋地嘆了一口氣。
  「你聽好,最近鷹央醫師之所以比較能和別人互動,全都是因為有小鳥醫師你的協助喔。」
  「不,沒有那……」
  「你可能想說沒有那種事吧,可是直到現在,鷹央醫師如果沒有小鳥醫師陪同,就幾乎不會離開醫院,也不會和別人接觸。的確,她最近可以像一般人一樣和我講電話了,但她也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到這一步的。鷹央醫師一直到現在都還很害怕和外界接觸,沒有改變。」
  鴻池斬釘截鐵地斷言道。我雖然張開了嘴巴,卻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詞彙。
  「鷹央醫師在當實習醫師時所吃的苦頭,會不會變成了一種輕微的心理陰影呢?所以她結束實習之後,就始終躲在屋頂上,完全避開和別人接觸的機會。」
  鴻池將視線移向天花板,揚起一絲悲哀的微笑。
  「可是身為醫師,她還是想幫助病人,也擁有強烈的好奇心,很想解決各種離奇的事件。我認為,她從實習結束之後就一直都很鬱悶。所以去年夏天小鳥醫師來的時候,鷹央醫師的世界就一瞬間變得開闊了。」
  「……我什麼都沒做啊。」
  我只不過是一直被鷹央耍得團團轉而已。
  「小鳥醫師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其實你一直都在支持著她,不是嗎?你一直很小心,避免鷹央醫師和別人起衝突,又很常開車載她到處跑。這一定是因為小鳥醫師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好先生。」
  「那是因為假如我丟著她不管的話,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麼好事……」
  我嘟起嘴巴,而鴻池再次得意地點點頭。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說你是好好先生啊。一般人根本不會做到這種地步。就是因為有這麼好的小鳥醫師在身旁協助她,所以鷹央醫師才能安心地診斷一個接一個的病人,或是插手各種不可思議的事件。」
  真的是這樣嗎?我不太明白。我倒是覺得就算沒有我,鷹央還是一樣會插手各種『謎團』,而且快刀斬亂麻似地解決它吧。
  但是聽她這麼一說,我想起來據說在我赴任之前,鷹央有超過一年完全沒直接替病人看診,永遠躲在『家』裡,頂多只是巡病歷而已。而且聽說鷹央在學生時代也曾解決各種『謎團』,但是在她成為醫師後,直到我來之前,幾乎都沒有再這麼做了。也就是說,鴻池的分析是正確的嗎……
  「……妳對鹰央醫師的瞭解還真透徹呢。」
  我帶著一半佩服、一半傻眼的心情喃喃說道,鴻池自豪地挺起胸膛。
  「那是因為每次講電話的時候,我都會趁她不注意,一點一點地套她的話呀。我比鷹央醫師本人還要清楚她的心理。」
  這該怎麼說呢……她真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傢伙。
  看見我有點感到畏懼,鴻池再次把視線轉向我,與我四目相接。
  「總而言之,我想說的是-對於鷹央醫師來說,和小鳥醫師組成搭檔的現在,是她再次與這個世界建立起關係的『復健期』。」
  「復健期嗎……也許吧。」
  「一定是這樣的。可是那對小鳥醫師來說也有好處呀,因為你可以在鷹央醫師的身旁學習診斷學。我覺得你們兩位是一對非常棒的搭檔呢。」
  鴻池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一對好搭檔啊……」
  我苦笑著喃喃自語,鴻池的笑容不知何時變成了奸笑。
  「所以我一直試圖讓你們兩人發生禁忌的關係,從搭檔變成情侶……」
  鴻池呵呵呵地發出低級的笑聲。好好的一段佳話全都泡湯了。
  或許是因為我冷冷的視線讓她回過神了吧,鴻池縮一縮脖子,表情再次變得嚴肅。
  「這個嘛,總而言之,小鳥醫師還不可以回到大學去。請你繼續待在鹰央醫師身邊至少一年,直到她的復健期結束為止。」
  「……所以我說了這不是我能夠決定的啊。」
  「沒問題的!就算小鳥醫師無能為力,鷹央醫師也一定有辦法!」
  「鷹央醫師?」
  我歪著頭,不懂她的意思。鴻池露出滿臉笑容。
  「昨天鷹央醫師和我通電話的時候,好像一邊在努力調查什麼。我一直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打鍵盤的聲音。就在電話掛斷的前一刻,鷹央醫師小聲地說『就是這個』。我相信鷹央醫師一定找到了能讓小鳥醫師留在這間醫院的方法。」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方法……」
  「別管這麼多了,請你相信鷹央醫師。你在急診室值勤的時間已經結束了,鷹央醫師差不多也該和你聯絡……」
  就在鴻池說到這裡的時候,彷彿算好時間似地,我的口袋裡傳出一陣電子音效。我拿出呼叫器,液晶畫面上顯示著一段片假名。
  『馬上來家裡 鷹央』
  「果然。好了,別發呆了,趕快去找鷹央醫師吧。」
  從旁偷看液晶螢幕的鴻池,笑盈盈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


  「呃……打擾了。」
  我打開門,戰戰兢兢地走進『家』裡。鴻池(真的)從我背後推了一把,所以我來到了這裡,可是要和鷹央見面,還是覺得有一點害怕。
  鷹央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背對著我,看著螢幕。
  「鷹央醫師……」
  我小心翼翼地呼喚她,於是鷹央突然連椅子一起轉了過來。
  「你好慢喔。」
  她的口吻就像平常一樣,不,甚至感覺心情比平常還要好。我不禁傻眼。
  「呃,是因為妳用呼叫器找我,我才來的……」
  「事情變得很有趣了。你看。」
  鷹央興沖沖地對我招手。她為什麼心情這麼好?這樣反而讓人覺得很恐怖。我想起鴻池說的,鷹央曾說「我要讓他好看」這種話,表情不由得變得僵硬。難道這會是什麼陷阱嗎?
  我保持警戒,走向鷹央。幸好沒有掉進陷阱裡,也沒有亂箭飛過來。
  「呃,發生了什麼事嗎?」我依然保持著警戒問道,鷹央揚起了嘴角。
  「桑田清司。」
  「咦?」聽見鷹央唐突說出的這個名字,我不禁怪聲大叫。
  「就是桑田清司啊。他就是那個因為扯上某個麻煩,所以沒辦法執勤的醫師。」
  「啊,是,沒錯。可是妳怎麼知道?」
  「當然是因為我去調查過啦。昨天你回去之後,我可是找了很多資料唷。」鷹央一臉得意地說。
  鷹央非常不擅長與人面對面互動,可是在網路上的交友卻非常廣闊。而且她還利用這些人脈,建立起一個巨大的情報網。
  「我已經弄清楚桑田清司扯上的『麻煩』了喔。」
  「真的嗎!」
  我忍不住探出身子。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所以試著聯絡了幾個可能知情的人。但是他們的回答全是「我只知道他休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這個叫做桑田清司的人,因為某起案件而被警方列為重要關係人,所以他才沒辦法值勤。」
  「重要關係人……」
  「簡單講,就是嫌疑犯。不過他目前還沒有被逮捕,只是請他協助調查而已。」
  「嫌疑犯……怎麼會,桑田學長到底做了什麼?」
  「你看這個。」
  鷹央指著電腦螢幕,我一看,只見螢幕上顯示著上個星期的地方新聞。


  『警視廳青梅警局十三日將涉嫌違反醫師法的醫療法人,桑原會桑田綜合醫院醫師兼理事長桑田隆一郎(七十歲)函送法辦。
  上個月一名男性在嫌犯桑田擔任理事長的醫院死亡,死者疑為非病死,然嫌犯桑田卻涉嫌隱匿,未向轄區警局通報。對此指控,嫌犯桑田矢口否認。』


  「這是什麼?」我皺著眉問道。
  醫師法規定「醫師檢驗屍體或四個月以上的死產兒,如判定有異狀者,應於二十四小時之內通報轄區警局」。也就是說,除了明顯是病死的狀況外,只要有人死亡,就必須通報警察。然而這所謂「異狀」的定義模糊,即使怠忽通報,以往也從沒聽過因此必須接受調查,甚至遭到函送的例子。
  這個時候,我突然注意到嫌犯的名字,睜大了雙眼。
  「這個叫做桑田的醫師,該不會……」
  「沒錯,這個叫做桑田隆一郎的人,就是你學長桑田清司的父親。」
  「咦,那這起違反醫師法的案件,和桑田學長扯上的『麻煩』有關嗎?」
  「何止有關,那個非病死,但沒有被通報的男子,就是這起案件的被害人。」
  「請、請等一下!屍體是被害人,也就是說……」
  「對,沒錯。警方把這起案件當作殺人案,正在進行調查,而桑田清司正是這起案件中嫌疑最大的人。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沒辦法工作啊。」
  「桑田學長是殺人案的嫌疑犯……」
  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發展,我的頭腦一時沒辦法跟上,只能啞然地呆立在原地。
  「而且這可不是單純的殺人案而已喔。」
  鷹央朝我露出一個奸笑。
  「這是密室殺人案!」


  2


  「也就是說,據說桑田清司被當作密室殺人案的嫌疑犯,但他從頭到尾都堅決否認。不過警察確信桑田清司就是兇手,所以一直想要證明。」
  坐在副駕駛座的鷹央把手插在長外套的口袋裡,興致勃勃地說。順帶一提,她在外套下穿的是一件皺巴巴的T恤以及寬鬆的牛仔褲,沒有一絲時尚的概念。根據她本人的說法,她很討厭身體被衣服勒住的感覺,所以故意穿尺寸稍大的衣服;可是就算如此,也可以稍微有品味一點吧。
  「那個,昨天我有點混亂,所以沒有問清楚——請問桑田學長被扯進的,到底是一起什麼樣的案件呢?妳昨天提到了密室殺人……」
  「詳細的情況我沒查到,正因如此,我們才要直接去問當事人啊。」
  隔天,也就是星期六,我和鷹央一起前往發生「密室殺人案」的那間位於青梅市的房子。那戶人家的主人,也就是桑田清司的父親——桑田隆一郎,似乎願意告訴我們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過話說回來,真虧妳約得到他呢。一般人應該不會願意把自家發生的殺人案,告訴我們這種完全無關的局外人吧。」
  我握著方向盤這麼說,鷹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
  「那個叫做桑田隆一郎的人,是帝都大學醫學院畢業的。」
  日本最高學府的醫學院—帝都大學醫學院,正是鷹央的母校。
  「也就是說,妳透過帝都的人脈,和那個桑田隆一郎先生取得了聯繫嗎?」
  「對,沒錯。據說那個叫做桑田隆一郎的傢伙,因為兒子成了殺人嫌犯,現在非常頭痛。在這個時候,竟然接到像我這種天才的聯絡,他立刻表現得主動積極,希望我們去找他談呢。」
  聽說鷹央那天才般的頭腦,在帝都大學醫學院裡也很出名,她在學生時代好像也解決過幾樁奇怪的案件。聽到這樣的人對兒子涉嫌的案件感到興趣,他會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希望對方來調查一下,也不足為奇。
  「不過,鷹央醫師,妳是怎麼查到桑田學長被當成這起案件的嫌疑犯呢?」
  「那還不簡單。首先,我在醫院官網上查到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的門診表,上面寫著『桑田清司醫師因為私事休診,代班醫師為……』也就是說,桑田清司就是『惹上麻煩的醫師』。」
  鷹央挺起胸膛,繼續說明。
  「接著我問了純正醫大的朋友,上個月醫院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因為假如是什麼重大的醫療疏失,勢必會先在內部傳開。但是沒人聽說過類似的事。換言之,桑田清司所遇上的麻煩,並不是在工作方面,而是私領域的可能性便提高了。之後我又在這兩、三個月的新聞裡,搜尋跟『桑田清司』或『在大學附設醫院工作的三十歲醫師』相關的新聞,但也沒有找到。接下來我開始仔細調查這個叫做桑田清司的人,於是我發現他的父親是一間位在青梅市的大型醫院——桑田綜合醫院的理事長,桑田清司自己也會每週到這間醫院兼差看診一天。」
  大學附設醫院給醫師的薪水低得可怕,不過大部分都允許醫師以「研究日」的名義,每個星期撥出一天或一天半的時間,前往當地其他醫院兼任。
  「所以我又調查了『桑田綜合醫院』還有那間醫院的理事長『桑田隆一郎』,然後賓果!」
  「就是妳昨天給我看的那篇報導嗎?」
  「沒錯。在那之後,我拚命地找出我在桑田綜合醫院的人脈,請對方幫我調查這起事件目前已知的細節。因為自己任職醫院的理事長被函送,醫院裡應該會有一些謠言傳開才對。於是我發現事情似乎非同小可。」
  鹰央帶著興奮的語氣,急切地說。
  「上個月,桑田隆一郎在家裡舉辦了慶祝自己七十歲生日以及醫院成立三十五週年的宴會,沒想到就在宴會進行時,桑田隆一郎的長子竟然死在他的書房裡,而且現場是一個密室。」
  「他的死亡並不是單純因為某種疾病嗎?」
  我問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鷹央伸出食指,左右搖晃。
  「據說從當時的情況看來,怎麼樣都不像病死呢。在場的人立刻幫他做了心肺復甦術,他的心臟一度恢復跳動,被救護車送到桑田綜合醫院,但隔天就死亡了。」
  「……所以桑田隆一郎沒有向警局通報,而是以病死處理囉。」
  我喃喃地說,鷹央點點頭。
  「嗯,而且他好像立刻就把屍體送去火化了。只不過這件事情不知道從哪裡傳到了警察那邊,桑田隆一郎就因為違反醫師法而被函送了。此外,他的次子桑田清司,也就是你的學長,則涉嫌殺害那名長子。」
  「等一下,這跳太快了吧。為什麼桑田學長會被當成殺人嫌犯呢?」
  「所以我說詳細情形還不清楚啊。這只不過是在桑田綜合醫院裡流傳的謠言罷了。」
  「話說回來,關於那個長子死亡時的情景,敘述得還真詳細呢。」
  「對啊,因為據說那場宴會有許多醫院的工作人員參加,他們都目擊了案發現場。無論如何,假如桑田清司這個人不是真兇,那麼只要我來解開這個密室的謎團,他就可以洗刷嫌疑,恢復清白,再次回到大學工作。這麼一來,你就不用回大學去了。」
  鷹央不知道是因為找到可以讓我繼續留在統括診斷部的方法,還是單純被密室殺人案勾起了她無限的好奇心(我想八成是後者吧),她語帶興奮地說。
  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我用眼角餘光看著滿臉笑容的鷹央,踩下油門。


  「全都是那個人害的!都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桑田隆一郎一坐在沙發上,就這麼大聲說。
  我們從天醫會綜合醫院開了約莫一個半小時的車,抵達桑田隆一郎的住宅。與其說是住宅,還不如用「豪宅」來稱呼比較貼切。布滿草皮的庭院幾乎有籃球場那麼大,草坪後方的白色洋房彷彿歐洲貴族的宅邸。雖說青梅市郊外的土地比較便宜,但仍然可以看出桑田隆一郎是個富豪。
  我把車停在大門口,按下對講機,一名女傭從屋子裡出來替我開門。將車子停在洋房前的停車場後,我在女傭的帶領之下,來到客廳。一個身穿高級西裝,戴著金框眼鏡,身材微胖,臉圓圓的男子正在等著我們,他就是桑田隆一郎。
  隆一郎用金框眼鏡下的雙眼打量我們一番,同時說:「請坐。」示意我們坐在沙發上。就在他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的瞬間,隆一郎抓抓他那頭髮稀疏的油頭,開始咒罵。
  我雖然被隆一郎的態度嚇了一跳,但還是先做了自我介紹。
  「呃,這個,你好,我叫做小鳥遊優,是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的醫局員。我平常受到桑田清司學長很多照顧。這位是……」
  「天久鷹央醫師對吧。我帝都大的朋友已經跟我說過了,聽說她以前曾經解決過許多奇怪的事件,而她也對這次的事件抱有興趣對吧。」
  隆一郎連珠砲似地說,可是眼睛卻像是充滿懷疑似地瞇著,眼神中不抱一絲期待。不過,聽見宛如高中女生般長相稚嫩的鷹央是「名偵探」,可能任誰都難以相信吧。
  「其實這種家醜,我實在是不希望別人來插手。但是再繼續這樣下去,我兒子可能會被當作殺人犯逮捕,所以縱然有千百個不願意,我還是決定把事情告訴你們。這一點希望你們務必理解。」
  隆一郎的口吻像是在施恩似的。
  「我對你這傢伙的心情完全沒興趣,我只想知道有關事件的詳細資料。只要能掌握這些,我就可以幫你解決這起事件。所以,你就把有關『密室殺人』的資訊鉅細靡遺地告訴我吧。」
  鷹央將身子往前傾。她果然對於這個名為「密室殺人」的『謎團』興致勃勃。她應該沒有忘記,她的目的是要讓我留在醫院吧……
  「……打從那個人出現之後,一切就亂了套。」
  聽見鷹央竟然用「傢伙」稱呼身為大前輩的自己,隆一郎瞬間傻眼,但他重重嘆了一口氣之後,便用低沉的聲音開始說明。
  「所謂的『那個人』,是指誰呢?」
  「……桑田大樹,我的長子。」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隆一郎皺起鼻子。
  「長子?也就是令郎嗎?」我眨眨眼睛。
  「我和那個人已經斷絕父子關係了,我根本沒把他當兒子。」
  隆一郎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我用眼角餘光瞥向鷹央,鷹央現在手抱著胸,閉上了眼睛;那是她專心聆聽時的姿勢。看來現在必須由我來發問了。
  「呃,聽說您的長子,也就是那位叫做大樹先生的人,呃,該怎麼說呢……他是在一間密室裡過世的嗎?」
  實際說出來之後,我忽然覺得「密室」這個詞彙聽起來好廉價,讓人感到不舒服。
  隆一郎忿忿地點頭說:「對,沒錯。」
  「那麼,可不可以先請您詳細地告訴我們,有關這位大樹先生的事情呢?您為什麼會想和他切斷父子關係呢……」
  我慎選措辭,這麼問道。隆一郎哼了一聲,似乎覺得很無趣。
  「沒什麼好詳細說的,那個傢伙是個小混混。我都已經把他送進升學學校了,可是他從高中開始就和一些壞孩子混在一起;結果高二的時候因為向同學勒索,被學校退學了。」
  隆一郎大聲地咂嘴。大概是恐嚇同學的行徑被學校發現了吧。
  「他被退學之後,我還是試圖利用關係,把他弄進一所還不錯的高中,可是那傢伙卻把家裡的錢偷走,就這樣不見蹤影了。」
  「他離家出走了嗎?」
  「對。之後他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我就都不知道了。經過一年左右之後,他竟突然回來,向我要錢。」
  「所以您就給他錢了嗎?」
  「……是有給一點啦。」
  隆一郎略顯慚愧地說。雖然說只給「一點」,但他畢竟是蓋了這麼大一間豪宅的人,所謂的「一點」,對一般人來說想必也是一筆不小的金額吧。既然如此,我可以預想到一定還會有下一次。
  「他應該不只一次回來向您要錢吧?」
  「……對。之後他就定期出現,向我要錢。只是我給了他幾次之後,發現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所以某一次我就下定決心,再也不給他錢了。」
  「那他乖乖離開了嗎?」
  「沒有……那個人偷偷潛進我的書房,想要把放在書房裡的現金、有價證券、存摺,還有這間房子的所有權狀都偷走。」
  「真的被偷走了嗎!」
  我睜大眼睛說,隆一郎一臉疲累地搖搖頭。
  「我家的傭人看見他偷偷跑進書房,因此我們在他逃走之前就抓到他了。我當竭揍了他一頓,告訴他不准再接近我家,要是他敢再來,我就會報警。我和他從此斷絕了父子關係。」
  可能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吧,隆一郎的語氣中流露出疲憊。
  「之後大樹先生還有來找過你嗎?」
  「沒有,在那之後,那傢伙就再也沒來過家裡,也沒有和我聯絡了。在我和他斷絕關係之後大概半年左右,有一次警察來找我,說那傢伙好像犯下了什麼傷害罪,不過我清清楚楚地告訴警方,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就這樣。我本來還以為他已經橫死街頭了呢,沒想到在上個月的宴會……」
  「那個叫做大樹的人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壞?」
  就在隆一郎好不容易要開始說明案發當天的狀況時,原本沉默不語的鷹央突然插嘴說。
  「妳說什麼?」隆一郎疑惑地蹙眉。
  「我在問你那個叫做大樹的人,為什麼在上了高中之後就突然學壞了。既然他有辦法進入升學學校,就表示在那之前他應該還滿認真念書的吧。但他高二的時候竟然壞到被退學,難道沒有什麼原因嗎?」
  「……沒有必要連這種事情都說出來吧。」隆一郎露骨地把視線移開。
  「有沒有必要,我必須聽了之後才能判斷。說不定一件不足為奇的小事,就能成為解決這起事件的契機,讓你疼愛有加的次子得救喔。」
  鷹央故意用挑釁的口吻說,同時用銳利的視線望向他。隆一郎沉默了十幾秒之後,緩緩地開了口。
  「那個時候……大樹的母親自殺了。」
  聽見這個令人震撼的自白,我輕輕倒抽一口氣。
  「也就是說,他是因為受到母親自殺的打擊,才走上歪路的囉。不過哥哥受到那麼大的打擊,身為弟弟的桑田清司卻沒有變壞,反而還考上醫學院,當上醫師呢。」
  鷹央露出一抹壞心的笑容。隆一郎緊抿著嘴,保持沉默。鷹央繼續說道:
  「欸,你剛才說『大樹的母親』對吧?你為什麼要用這麼不自然的說法呢?」
  「……沒有什麼理由。」隆一郎用沙啞的聲音說。
  「真的嗎?難不成除了『大樹的母親』之外,還有『清司的母親』?」
  鷹央充滿諷刺的說詞,使隆一郎的表情突然扭曲。
  「……對,妳說的沒錯,大樹和清司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樣啊。那我順便問一下,你的長子今年幾歲?」
  鷹央緊接著繼續問下去。
  「……他應該四十二歲了。」
  「哎呀,這樣算起來不太對呀。根據我查到的資料,弟弟桑田清司今年應該是三十六歲。假如桑田大樹高中的時候母親過世,那麼當時他的弟弟應該已經出生,而且是個小學生了呢。」
  鷹央故意歪著頭說。隆一郎有點不悅地搖搖頭。
  「妳說的沒錯,清司是我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小孩。我的元配在得知這件事情之後,精神狀況就變得不穩定,最後自殺了。」
  「原來如此。對了,你前妻過世之後,你就和桑田清司的母親結婚了嗎?」
  「……我在第一任妻子過世之後一年左右,就再婚了。而後來的妻子在三年前,也因為癌症過世了。」
  看著隆一郎自暴自棄地這麼說,我雛起了眉。母親自殺,而導致母親自殺的女人,又成為自己的繼母。面對這種事情,會變壞也是情有可原的。
  「對於長子走上歪路,你應該覺得自己也有責任吧。畢竟他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你外遇的關係。正因如此,你沒有辦法堅決拒絕你的長子,只要他來要錢,你就給他。可是即使如此,你的忍耐還是有限度,所以你和他斷絕了父子關係,把他趕走——事情就是這樣沒錯吧?」
  「沒錯。但這和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係嗎?」
  「我不知道,或許有關,或許無關。那接下來請你說說案發當天的狀況。」
  鷹央再次雙手抱胸,閉上雙眼。看來現在又輪到我負責提問了。
  「……那天,那個人——也就是大樹,在宴會開始之前突然出現。」
  隆一郎瞪著鷹央,開始說。
  「大樹先生為什麼會來呢?是你邀請他來參加宴會嗎?」
  聽見我的問題,隆一郎將他銳利的視線從鷹央轉到我身上。
  「我怎麼可能邀請他,他是不知道從哪裡聽到風聲,自己跑來的!」
  「這、這樣啊。那麼大樹先生來到會場之後,實際上做了什麼呢?」
  面對隆一郎的憤怒,我稍微往後仰,接著繼續問道。
  「……我在大門口迎接賓客的時候,那個人突然出現,跑到我旁邊大聲說:『老爸,你還記得我嗎?』當時有許多賓客在庭院,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說了剛才那些事情。」
  「剛才那些事情?」
  「對。他大聲嚷嚷說:『這傢伙跟外面的女人生了小孩,害死了我老媽。之後又把那個女人娶回來,把我趕出家門。這傢伙是個人渣。』我招待的賓客裡面,還有國會議員和市長呢……」
  也許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隆一郎氣得面紅耳赤。
  「這該怎麼說呢……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個人闖進了庭院,把擺在庭院裡的輕食和飲料全部掃到地上。這時候清司出面想制止他,他卻雙手抓住清司的領口……清司就這樣狠狠挨了兩下。」
  「挨了兩下?桑田學長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他流了很多鼻血,頭部也流了不少血,所以我叫清司馬上回我們醫院去接受治療。接著我就把大樹趕出去了。」
  「他乖乖離開了嗎?」
  「他一開始雖然還大吵大鬧,但是一聽到我說要報警,他就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之後宴會雖然照常展開,可是卻非常糟糕。因為大樹的關係,不但輕食和飲料完全不夠,連這場宴會的主角——也就是清司,也不在場了。」
  「咦?桑田學長是這場宴會的主角?可是我記得這場宴會不是要慶祝您邁入古稀之年嗎……?」
  「重要的並不是我的生日,而是我們醫院開院三十五週年紀念。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市長也不會特地來參加了。我的醫院可是肩負本地醫療服務的重要醫院呢。」
  隆一郎略顯自豪地說。
  「那麼您說桑田學長是主角……」
  「我原本打算在這場宴會上宣布,三年後我就會退休,把理事長的位子讓給清司,也就是讓新任理事長公開露面。可是這一切全因為那個人的關係,沒辦法實現了。」
  「……之後就發生案件了,對吧?」
  聽見我的問題,隆一郎沉重地點點頭。
  「沒錯。過了幾個小時之後,也就是下午四點多吧,宴會在有點掃興的氣氛下結束了。賓客陸續離開,我家的女傭和來幫忙的醫院工作人員們正在收拾善後。就在這個時候,我家的電話響了起來。我看到女傭她們在忙,就去接了電話,沒想到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很虛弱的求救聲。我一看,發現電話上顯示這通電話是從這間房子三樓,也就是從我的書房打來的內線電話。一開始我以為這只是個無聊的惡作劇。」
  「後來呢?」
  「我派女傭去看看書房的狀況,女傭回來之後,說書房的門上鎖了,她進不去。這時我才察覺不對勁。因為好像有人躲在書房裡。」
  「咦?也不一定是這樣吧?也可能是有人從外面把門鎖上的啊。」
  聽見我的反駁,隆一郎搖搖頭。
  「那間房間的鑰匙,只有我和清司有。我在這兩年裡都沒有鎖過門,清司也沒有理由鎖門。這就表示有人潛進了書房,從裡面把門鎖上。所以我們決定去書房查看。」
  「所謂的『我們』是指?」
  「我弟弟,也就是桑田綜合醫院的院長浩二郎,還有幾名醫院的同仁,他們幾乎都是會計課的男性員工。我對他們說明狀況之後,他們就立刻前往三樓書房了。我本來也想和他們一起去,可是身體非常不舒服,沒辦法馬上過去,所以稍微晚了一點才來到書房門口。接著我拿出鑰匙,一開門,就看見大樹仰躺在房間中央……心跳已經停止了。」
  隆一郎用低沉的聲音說。
  「從您接到內線電話,到發現您的長子倒地,中間大約經過了多久呢?」
  隆一郎把手放在嘴邊,思考了幾秒鐘。
  「至少有十分鐘吧。」
  「這樣啊。也就是說,您接到電話,聽到長子表示自己不舒服,過了十分鐘後,你們進入書房,就看到您的長子倒在地上,而且心跳已經停止了。」
  「嗯,沒錯。就在我呆站在那裡的時候,浩二郎立刻跑向大樹,開始進行心肺復甦術。接著馬上叫救護車,把大樹送到我們醫院。中間大樹一度恢復心跳,可是由於出現嚴重的缺氧性腦病變,幾乎呈現腦死狀態。隔天一早就死亡了。」
  隆一郎可能已經說累了,深深嘆了一口氣。
  「……之後,您就在死亡證明書上註明病死,接著就把大樹先生送去火化了嗎?」
  我輕聲地說,隆一郎用尖銳的眼神看著我。
  「我在死亡證明書上寫的死因是缺氧性腦病變,我並沒有寫錯什麼。」
  「醫師法不是規定,在這種狀況下,應該先通報轄區警局嗎?您應該也知道吧?」
  面對隆一郎完全不以為意的態度,反而是我感到傻眼。
  「誰曉得啊。我已經離開臨床很久了,只是一時忘記罷了。沒想到那些警察竟然把我當成罪犯一樣,搞到最後就連清司也……」
  隆一郎的嘴裡傳出咬牙的聲音。不過,違反醫師法的確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為啊……
  「但是,為什麼警察會開始調查呢?他們不是沒有接到非病死的通報嗎?」
  「……因為有人告密。」隆一郎咂嘴,喃喃地說。
  「告密?」
  「對啊,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當天在現場,或是在急診室治療大樹的某個人,去告訴警察說大樹是遭到殺害的,而我還試圖隱匿這件事吧。」
  隆一郎咬著嘴唇,低下頭。他的模樣非常虛弱,身體看起來就像小了一圈。這樣一來,我就大概能掌握這起事件的概要了。只是大樹被發現時的詳細情況,以及為什麼清司會蒙上殺人的嫌疑,都還模糊不清。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繼續問清楚,但是看見滿臉苦惱的隆一郎,我不禁有點遲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
  好了,現在到底該怎麼辦呢?我往旁邊一看,鷹央不知何時放下了原本交叉在胸前的雙手,眼睛也張開了。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興奮,看來她對這個『謎團』相當滿意。
  「總而言之,我大概瞭解狀況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去樓上說吧。」
  「樓上……?」
  我歪著頭問道。鷹央站了起來,指了指天花板。
  「沒錯,就是這間房子三樓的書房,也就是案發現場!」


  「就是這裡。」
  隆一郎帶我們到書房之後,用疲累不已的聲音喃喃說道。他推開一扇木門,房裡是大概有七點五坪大的空間。房間的兩側放著和天花板差不多高的書櫃,完全擋住牆壁。房間內側有一組古色古香的辦公桌椅,桌上放著電話。書櫃和書桌都很有品味,流露出高級感。
  「案發當時,這扇門是鎖著的對吧?」
  鷹央走進書房後,便從門內仔細觀察門鎖。門鎖附在門把上,構造很簡單,只要將旋鈕往水平方向轉動,就能上鎖。
  「確實是鎖著的沒錯。我從門外用鑰匙開門的時候,聽見了鎖被打開的聲音,也有開鎖的手感。」
  「這樣啊。對了,你剛才說這扇門平常是不會上鎖的對吧。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能進來囉?」
  「沒錯。畢竟這裡面沒有什麼值得偷的東西,所以我都沒上鎖,我們家裡的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當然案發當天也是一樣。」
  「不過這個門鎖看起來倒是很講究呢。」
  鷹央摸著門鎖的部分,喃喃說道。
  「以前我的存摺和所有權狀都放在這間房間裡,不過大約在兩年前,我就把那些東西放到醫院的保險箱裡,所以這裡也沒必要再上鎖了。」
  「存摺和所有權狀,也就是桑田大樹在二十多年前想要偷走的東西嘛。換句話說,這個門鎖是為了防止桑田大樹潛進房間而裝的嗎?」
  聽見鷹央這麼說,隆一郎撇了撇嘴。
  「是啊,我在和那傢伙斷絕父子關係之後,馬上就裝了這個鎖。另外在三年前,又換成了最新型的。」
  「這個房間的鑰匙,只有你和桑田清司有,沒錯吧?」
  「應該沒錯。鑰匙本來就只有兩把。」
  「有沒有可能製作備份鑰匙呢?」
  鹰央立刻接著問道,隆一郎搖搖頭。
  「不,這鑰匙是特製的,一般的鎖匠沒辦法打備份鑰匙;要打備份鑰匙,只能委託製作門鎖的公司。另外,如果不是我本人要求打備份鑰匙,那麼那間公司就會和我聯絡。」
  鷹央一邊喃喃地說:「原來如此啊……」一邊往房內的窗邊走去。
  「當你們發現桑田大樹倒地時,這個鎖是什麼狀態?」
  鷹央指著窗戶上的月牙鎖。
  「是鎖著的。窗戶也是關著的。」隆一郎一臉無趣地說。
  「你確定嗎?」
  「對,我確定。因為我當時第一時間就去確認了,窗戶的鎖確實是鎖著的。」
  「這樣啊……」
  鷹央把臉湊向窗框,仔細觀察。過了幾分鐘後,鷹央檢查完窗框,接著移動到房間中央。
  「桑田大樹就是倒在這附近對吧。但是桑田大樹為什麼已經心跳停止了?這裡看起來並沒有留下血漬,但我記得警察認為這是一樁殺人案對吧。他有什麼明顯的外傷嗎?」
  鹰央微微收起下巴,將視線往上移,瞪著隆一郎。
  沒錯,我也很想知道這一點。一般來說,假如有人倒在一個密閉空間裡,通常應該會認為是某種疾病造成的。
  「大樹很有可能是……溺死的。」
  隆一郎從喉嚨裡擠出聲音說。
  「溺死?」
  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詞彙,我忍不住提高聲調。鷹央也面帶驚訝地眨了眨她的一雙大眼。
  「對,沒錯。因為沒有解剖,所以我沒辦法斷定,但那應該是溺死沒錯。大樹倒在地上,嘴裡流出水來,浩二郎幫他做心臟按摩的時候,他的嘴裡也同時噴出空氣和水。」
  隆一郎表情僵硬地說明。
  「溺死……在這裡?」我環顧整間書房。
  「……這個房間裡有水龍頭嗎?」
  鷹央也用視線確認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同時問道。隆一郎搖搖頭。
  「沒有。這一層樓能用水的地方,只有走廊盡頭的洗手台而已。」
  「浴室在哪裡?」
  「浴室在一樓。但他不可能是在那裡溺死的。一樓當天有許多人來來往往,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會有人注意到。」
  看著隆一郎這麼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禁感到混亂。
  「那麼他是怎麼在這裡溺死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隆一郎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
  「被趕出家門的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回來,在一間形成密室的書房裡溺死了——這的確令人費解呢。」
  鷹央歪著頭,喃喃自語。
  「請問大樹先生為什麼會來這個房間……」
  我在頭腦還是一片混亂的狀況下,繼續提出問題。
  「我想他八成是像以前一樣,想來這裡偷存摺和所有權狀吧。那傢伙應該不知道我已經把貴重的東西全都放到醫院的保險箱裡了。」
  隆一郎的聲音充滿了疲勞。這的確有可能。
  「可是,一個一度被趕出去的人,有可能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狀況下回到這間房子裡,甚至還潛入三樓的書房嗎?」
  「那天因為舉辦宴會,有許多人進進出出,只要混在賓客裡面,我想應該不會太難吧。」
  「也就是說,大樹先生因為被趕出宴會,懷恨在心,因此潛進書房,想要偷竊?」
  「對,他從書房裡把房間鎖上,但正當他在房間四處翻找的時候,發生了某件事情,使得他溺死了。」
  隆一郎接著我的話,很快地說。
  「……不對吧。」
  鷹央喃喃地脫口而出。隆一郎瞪著鷹央。
  「什麼東西不對?」
  「至少目擊桑田大樹倒在那裡的你們,心裡想到的應該是另外一個故事才對。」
  鷹央直視著隆一郎的臉。
  「你們認為是桑田清司在某個地方把哥哥溺死,再搬來這裡的,對吧?」
  「咦?桑田學長?」
  「桑田清司有這間書房的鑰匙,而且在幾個小時之前,桑田大樹在眾目睽睽之下打傷了他。桑田清司為此感到憤怒,就在某處把被趕出宴會的哥哥溺死,之後又趁著大家不注意,把他搬進書房裡。最後為了不讓屍體被發現,把門鎖上之後就離開了。如果這麼想的話,一切的狀況都能得到解釋。只要有鑰匙,這間房間就根本不是什麼密室了。」
  這麼說來的確如此。
  「你也立刻想到兇手應該是桑田清司吧。因為擁有這房間鑰匙的人,除了你之外,就只剩下一個人了。正因如此,你才寧願冒著違反醫師法的風險,在死亡證明書上寫下病死,而且還立刻將遺體送去火化,以避免有人調查,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兒子。沒錯吧?」
  鷹央對隆一郎問道,而隆一郎彷彿頸椎生鏽了似地,用非常不自然的動作點點頭。
  「……沒錯。警察也是這麼想,所以認為清司有嫌疑。」
  「桑田清司沒有不在場證明嗎?他不是去醫院治療臉上的傷了嗎?」
  「沒有,清司並沒有去醫院。他說因為血很快就止住了,所以他把車停在路邊,坐在車上,等自己冷靜下來。之後他接到我的聯絡,得知發生事情之後,就立刻趕赴醫院了。他的傷是隔天才去治療的。」
  「那是什麼說詞啊?他說自己一個人待在車子裡好幾個小時?這任誰聽到都會覺得奇怪吧。警察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鷹央一臉不可置信地說。而我的想法也和她一樣,這實在是太不自然了。
  「清司絕對不可能是兇手!」隆一郎突然大聲說。「假如那傢伙是兇手的話,他為什麼要特地把大樹搬到書房去,還把門鎖上呢?他一定也很清楚,要是這麼做,自己就會遭到懷疑啊!而且那傢伙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就算被施加暴力,他也不可能殺死自己的哥哥!」
  隆一郎一口氣大聲說完後,激動地喘著氣。
  正如隆一郎所說,的確,假如清司是兇手,那麼他的行動確實有太多疑點。可是這麼一來,大樹在密室裡面溺死,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絞盡腦汁思考,陸一郎用雙手搗住臉。
  「清司……」微弱的聲音從他的指縫間傳出。
  假如桑田大樹也能得到一點點這樣的父愛,他或許就不會走上歪路了。而這件事情,隆一郎本人一定比誰都清楚。
  「你們進入這間房間的時候,是否可能有人躲在房間裡?」
  鷹央對隆一郎問道。隆一郎放下搗著臉的雙手,以充血的眼睛望著鷹央。
  「不,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你們所見,這間房裡根本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如果躲著人的話,一定會有人發現的。」
  「另外,這間房子裡有沒有秘道或暗門?」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呢。這間房子是我蓋的,如果有的話我一定會知道。警方也已經徹底搜索過這間房間,也沒有找到那種東西。」
  鷹央像是非常滿意隆一郎的答案,臉上露出一抹宛如肉食猛獸看見獵物一般的笑容。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啊。」


  3


  「這就是桑田大樹先生的CT。」
  一名年輕的急診室醫師把CT片子夾在燈箱上,打開電源。
  這間醫院的院長桑田浩二郎把房裡的燈關掉。燈箱裡面的螢光燈發出白色的光線,從CT片後面照亮它。
  我們和桑田隆一郎談完話之後,經過大約一個小時,也就是中午過後,我便和鷹央來到桑田綜合醫院的一個房間裡。鷹央說她想看桑田大樹的檢查報告和病歷表,於是隆一郎便聯絡了醫院,安排我們過去。
  桑田綜合醫院位在市中心,距離隆一郎的住家大約車程三十分鐘左右。它是一間相當大的醫院,以規模來說幾乎可以媲美天醫會綜合醫院,的確是一間足以肩負起地區醫療的醫院。這裡星期六也有門診,所以一樓的門診候診室門庭若市。
  我在櫃台表明來意後,櫃台的服務人員就馬上幫我們通知院長桑田浩二郎。浩二郎是一個瘦到病態的人,和身材微胖的哥哥形成強烈的對比。他的顴骨明顯,眼窩凹陷,眼睛有點突出。唯一和哥哥相似的地方,就是頭髮很稀疏吧。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很虛弱,但話卻很多,聲音也很宏亮。
  「我已經聽家兄說了。資料我都準備好了,兩位這邊請。」
  浩二郎這麼說,接著帶我們來到位在門診盡頭的一間大約三坪大小,門口掛著「讀片室」的房間。當時負責急救桑田大樹的年輕急診室醫師,也已經在房間裡等著。
  「現在沒有需要急救的傷患,所以我也把他叫來了。我想你們應該有些問題想直接問他吧。但是不好意思;讓你們委屈在這間小房間裡。因為現在設有燈箱又空著的房間,只剩這裡了。我們醫院的放射科醫師星期六、日都休假,所以這間房間沒有人使用。」
  浩二郎像是連珠砲一般地說,接著指示急診室醫師把CT片夾在燈箱上。
  「桑田大樹被送來這裡的時候,呈現什麼樣的狀態?」
  鹰央看著CT,同時對急診室醫師問道。急診室醫師帶著疑惑的眼神望著乍看之下像是高中生的鷹央,但還是開始說明。
  「他一度恢復心跳,但情況還是非常不樂觀。他完全沒有意識,對於疼痛刺激也沒有任何反應。JCS是Ⅲ-300。無法自主呼吸,兩隻眼睛的瞳孔皆已放大,血壓也非常低,只有八十二、三十八,脈搏一百二十四。最重要的是,我們已經使用百分之百的氧氣面罩,他的血氧濃度卻還是只有百分之八十八。」
  急診室醫師沒有看資料就流暢地訴說當時的情況。
  「……真的很不樂觀。之後你們怎麼治療呢?」
  「我們先幫他上點滴,然後插管,進行呼吸道管理,只是……」
  急診室醫師支支吾吾地說。
  「只是怎麼樣?」鷹央用斜眼望向急診室醫師,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在插管的時候,有水逆流到管子裡,所以在接上人工呼吸器之前,我們還必須先把氣管裡的水吸出來。」
  「……也就是氣管裡充滿了水是吧。沒錯,從這張CT看來,他的肺的確全都積水了。」
  正如鷹央所說,CT片上大樹的肺部已經呈現一片白色,顯示每個支氣管都浸滿了水。這和認為大樹是溺死的說法吻合。
  「那插管之後呢?」鷹央輕聲地說。
  「我們加壓,給他百分之百的氧氣之後,總算把他的血氧濃度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五。接著我們又投予升壓劑,於是他的收縮壓也提升到一百二十左右。」急診室醫師用食指抓抓太陽穴說。
  「他的心臟功能怎麼樣?*EF呢?」(譯註:Ejection Fraction,射血分數。)
  「我們用超音波確認之後,發現他的心臟功能並不差。雖然沒有仔細測量EF,也就是左心室射血分數,但應該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
  聽見鷹央的問題,急診室醫師立刻回答。
  「那麼他恢復意識了嗎?」
  鹰央問道,但急診室醫師緩緩搖頭。
  「沒有,他被送來急診室之後,別說意識了,連自主呼吸都沒有恢復。我們在他狀況稍微穩定一點之後幫他拍了CT,發現他有嚴重的腦水腫。大概是因為心跳停止的時間太長了,所以引起非常嚴重的缺氧性腦病變吧。我想他已經非常接近腦死狀態了。」
  急診室醫師指著夾在燈箱角落的頭部CT。片子裡桑田大樹的腦部嚴重腫脹,大腦的裂縫,也就是充滿腦脊髓液的腦溝部分,幾乎都無法辨識。
  「……腦水腫真的很嚴重呢。」鷹央皺起眉頭。
  「沒錯,正是因為如此,他的腦壓才會異常上升。我們試著用利尿劑來控制腦壓,但是沒有效果,我們認為最後是因為腦疝脫(Brain herniation)而導致心跳停止,隔天清晨四點多宣告死亡。」
  「死亡是你宣告的嗎?」鷹央繼續問道。在燈箱昏暗燈光的照射下,急診室醫師的表情顯得有點緊張。
  「不……不是我。因為理事長說『讓我來當我兒子的主治醫師』,所以……」
  於是他就把大樹當作一般的病死處理,避免清司受到懷疑啊。
  「原來如此。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實際治療之後,你認為桑田大樹是溺死的嗎?」
  鷹央把視線從CT片轉向急診室醫師。
  「……因為並沒有解剖,我沒辦法說得太肯定。只是,假如問我個人的感想的話,我認為溺死的可能性非常高。」
  「這樣啊。我想問的就只有這些了,打擾你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謝謝你。」
  「如果還有什麼想問的事情,隨時都可以再問我。那麼院長,我先回急診室了。」
  急診室醫師微微鞠躬後,就離開了讀片室。鷹央再次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桑田大樹的胸部CT。
  「院長,桑田大樹在書房被發現的時候,你也在場對吧?」
  「沒錯,我也在場喔。」
  鷹央問道,視線沒有離開CT;浩二郎態度親切地回答。
  「你確定書房的門一開始確實是鎖著的嗎?」
  「我想應該不會錯。我和醫院的好幾位員工比家兄先抵達書房,本想打開門,但卻怎麼樣都打不開。直到家兄用鑰匙開了門,我們才得以進入房裡。」
  「房裡呈現什麼樣的狀態?」
  「你們沒有問我哥嗎?」浩二郎疑惑地問道。
  「不,我們當然問過了。但即使是面對一模一樣的情景,看法仍會因人而異,尤其是在那種容易感到混亂的狀況下。」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這個嘛,門打開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倒在房間中央附近的大樹。他的嘴角流出水來,臉色蒼白,表情非常痛苦地扭曲,雙手壓著自己的喉嚨。我馬上跑到大樹身旁,測量他的脈搏,發現他的心跳已經停止了。所以我立刻指示一名員工叫救護車,同時開始進行心肺復甦術。」
  「門打開的時候,房間裡面沒有別人嗎?」
  「咦?應該沒有吧。因為那間房裡根本沒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你確定嗎?比如說躲在書桌的後面之類的?」
  「不可能的啦,我在進行心肺復甦術的時候,也有一邊環視整個房間,房間裡並沒有別人。」
  浩二郎在鼻頭前揮一揮手。
  「這樣啊。那當你們進入房間的時候,窗戶上的月牙鎖也是鎖著的嗎?你還記得嗎?」
  「是鎖著的喔。」浩二郎立即回答。
  「真的嗎?會不會當你們進入房間的時候,窗戶其實是開著的,是後來有人趁亂偷偷把它鎖起來的?」
  「不、不,一走進房間之後,我就一邊測量大樹的脈搏,一邊確認窗戶上的鎖。我確定窗戶是上鎖的沒有錯。」
  「這樣啊……對了,那衣服有沒有濕?」
  「什麼?」聽見鷹央唐突的問題,浩二郎歪起頭。
  「我說衣服。桑田大樹的衣服。你不是幫他進行心肺復甦術嗎?當時桑田大樹的衣服是不是濕的?」
  「我記得……」浩二郎的視線在空中徘徊幾秒後,答道:「沒有,他的衣服應該沒有濕。」
  「沒有濕嗎?那麼桑田大樹倒地時的服裝,和他在宴會開始前闖進來,以及被趕走時的服裝,是一樣的嗎?」
  「呃,請等一下喔……沒錯,是一樣的。他穿著一樣的衣服。」
  「衣服沒有濕,人卻溺死了……而且現場是密室,沒有任何人在……」
  鷹央雙手抱胸,低著頭沉默不語。看來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沉默降臨在只有燈箱昏暗光線的房間裡,浩二郎用困惑的表情注視著不發一語的鷹央。
  「呃,這次的騒動,一定讓您很累吧?」
  我對浩二郎說,浩二郎露出苦笑,揉揉自己的肩膀。
  「對啊,真的累死了。不但理事長被函送,新任理事長還涉嫌殺人。這幾天我幾乎都沒睡,一直在工作呢。」
  這就有點太誇張了。倘若他真的好幾天都沒睡,一直工作的話,怎麼可能會這麼有精神。
  「您本來就知道桑田學長會是下一任理事長嗎?」
  我覺得有點好奇,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根據剛才隆一郎所說的,他本來打算在宴會上公布這個消息,因此這件事情應該幾乎沒有人知道才對。
  「我記得大概是在宴會的兩天前左右吧,家兄就告訴我了。他本來要在宴會上公開這件事,可是卻因為大樹而變成現在這樣。他真是直到最後一刻都給我們添麻煩……」
  浩二郎苦著一張臉,搖搖頭。
  「桑田大樹先生是個很大的問題人物嗎?」
  「何止是問題人物,他一天到晚被逮捕,還坐過好幾年牢呢。真是的,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到宴會的消息。」
  「呃……請問您知道誰有可能對大樹先生懷恨在心嗎?」
  我這麼問道,而浩二郎瞇起了雙眼。
  「你問這個問題的意思是,在我們的親人當中,有沒有人恨大樹恨到想殺了他嗎?」
  「啊,不,我並不是特別指親人……」
  我趕緊解釋。
  「沒關係,你不必辯解。唉,我想他很有可能遭人怨恨,只是我不知道罷了;不過在我們的親戚之中,應該也沒有人恨他恨到想殺了他才對。畢竟這二十年來,他幾乎完全沒跟大家往來。與其說恨他,倒不如說是想忘了他吧,只不過在宴會當天……」
  浩二郎說到這裡,忽然變得支支吾吾。我立刻明白浩二郎在想什麼。宴會當天,大樹對清司使用了暴力。這的確足以構成殺人動機。
  「你也認為桑田清司溺死了哥哥,將屍體搬來書房,再從外面鎖上門嗎?」
  鷹央對浩二郎問道。看來她已經從自己的世界回歸現實了。
  「我不願意這麼想……但是從現場的狀況看來……」
  浩二郎含糊地回答。
  現場是一個密室,除了大樹之外沒有別人在。而清司沒有不在場證明,又有房間的鑰匙,更有動機。在這種狀況下,清司會有嫌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案發隔天,桑田清司曾來這間醫院接受治療對吧?」
  「咦?啊,是的。我記得他應該是在整形外科接受治療的。」
  鷹央突然改變話題,浩二郎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
  「我可以和那名整形外科醫師談談嗎?」
  「啊,這個嘛,本院負責整形外科的醫師是兼任的,一個星期只會來三次。今天不知道有沒有門診呢……」
  浩二郎走到房間角落,看著貼在牆上的紙張。那應該是門診時間表吧,不過在這麼昏暗的光線下,真虧他能看得清楚呢。
  「啊,有來有來。今天有整形外科的門診。再過幾十分鐘門診時間就結束了,要不要我安排讓兩位和醫師談談呢?」
  「好,那就麻煩你了。」
  語畢,鷹央又帶著嚴肅的表情繼續凝視著CT片。


  「不,清司醫師的傷並沒有那麼嚴重。」
  名叫瀬口祐子的整形外科醫師慢條斯理地說。
  我和鷹央看完桑田大樹的檢查報告後,就來找案發隔天替桑田清司治療的整形外科醫師。
  「醫師來到這裡的時候,傷口已經完全止血了。我幫他照了X光,他的鼻子沒有骨折,頭部的傷也沒有到需要縫合的地步,所以我只替他消毒,貼了紗布而已。」
  化著淡妝的祐子微笑著說。她的年紀大概比我大一點吧,是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女性。
  「這樣啊。對了,當時桑田清司的態度怎麼樣?妳會不會覺得他很緊張或害怕?」
  鷹央這麼問道,祐子用手抵著下巴。
  「確實,我覺得他比平常緊張一點。可是畢竟他的哥哥過世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嗯?妳說『比平常緊張』,所以妳和桑田清司認識嗎?」
  鷹央稍微歪著頭問道。
  「是的,但也只是有時會聊聊天而已。清司醫師每個星期三都有這間醫院的門診,所以我們常在醫局打照面。由於我也是兼任,一個星期只來三次而已,所以比起其他專任醫師,我比較常和同是兼任的清司醫師聊天。」
  「一個星期只來值勤三次,所以其他的日子妳都在別家醫院工作嗎?」
  「不,我已經結婚了,其他的日子都在家裡做些家事什麼的。因為我先生是那種希望太太盡量待在家裡的人。」
  明明是自己問對方問題,但鹰央卻明顯露出毫無興趣的態度,只回了:「喔——」同時上下打量著祐子。
  鷹央總是像這樣觀察第一次見面的人,並得意洋洋地指出對方的私人資訊。我已經提醒她好幾次了,她卻從來沒有停止的意思。
  這麼說來,她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好像也說過「你沒有女朋友吧」這種話。
  「呃,我從院長那邊聽說了,兩位正在調查清司醫師哥哥過世的案子對吧?」
  「是,沒錯。」
  我這麼回答,祐子輕輕把身子往前傾。
  「清司醫師沒事嗎?現在醫院裡到處流傳清司醫師是嫌犯的謠言,而且刑警也來找過我好幾次,一直反覆問我清司醫師的事情,真的很煩……說不定今天等一下也會來呢。」
  祐子的表情變得僵硬。
  「他會不會沒事,現在還說不準,畢竟我們也是今天才開始調查的。啊,對了,可以讓我看一下桑田清司的病歷表嗎?」
  「病歷表嗎?好的。」
  祐子操作滑鼠,把桑田清司的診察記錄顯示在桌上的電子病歷表裡。鷹央從祐子手中接過滑鼠,把螢幕轉向自己,瀏覽著紀錄。
  「原來如此。謝謝妳。好,那小鳥,我們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鷹央盯著螢幕看了約三分鐘,就把視線從螢幕上移開,唐突地站了起來。
  「咦?這樣就夠了嗎?」我眨眨眼。
  「對啊,這間醫院已經沒什麼好調查的了,接下來我想回『家』去好好思考。多虧妳了,謝謝。」
  鷹央對祐子道謝之後,就立刻走向出口。
  「謝謝您特地撥時間出來。」我也向祐子道謝,準備追上鷹央。就在這時,祐子忽然對我說:「那個……」
  「是,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對不起把您叫住。」
  「咦……」我看著低下頭的祐子,覺得一頭霧水。
  「你在幹嘛啊,小鳥,我要先走囉。」
  「啊,請等一下。那麼我先失陪了。」
  我對祐子鞠躬,離開了診間。
  「不用那麼急吧。而且什麼叫做妳要先走了,沒有我開車,妳也回不去呀。」
  從整形外科門診出來之後,我和鷹央並肩走在門診候診室裡。兩個小時前還人山人海的候診室,在門診時間結束後,已經幾乎空無一人。
  「才沒有那種事呢。只要你借我鑰匙,我就可以自己開車回去。」
  「開車回去?鷹央醫師,妳不是沒有駕照嗎?」
  「你在說什麼,駕照這種東西,我當然有啊。」
  「咦,妳有駕照嗎?」
  「而且我從來沒有發生事故,也不曾違規,是一個優良駕駛喔。」鷹央挺起扁平的胸膛說。
  「……那根本就是不敢上路吧。」
  聽見我的吐槽,鷹央發出「唔」的一聲,頓時語塞。看來我說對了。
  不過她這個人根本就是把「笨拙」的概念擬人化的存在,竟然還能拿到駕照,這個國家的駕照制度真的沒問題嗎?
  「那是因為……姊姊說我絕對不准開車……」
  鷹央噘起嘴巴咕噥著。
  「好、好,我們走吧。不敢上路的優良駕駛小姐,請在副駕駛座上乖乖坐著就好。」
  我故意調侃她,當作報復平常她對我的欺壓。鷹央撇嘴,瞪著我。
  「不要看不起我。不管敢不敢上路,我擁有駕照這件事都是事實。好,為了讓你知道我是真的會開車,回程讓我來開。」
  鷹央把手伸進我的口袋。
  「我不要!」
  我並沒有打算要和鷹央一起自殺。
  「好啦,把鑰匙給我,這是主管的命令。」
  「就算妳是主管,我也不會服從這麼危險的命令。而且我的RX-8是手排的,妳會開手排車嗎?」
  「唔……」
  鷹央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果然只會開自排車。
  「要是妳再要求我讓妳開車,我就當場打電話給真鶴小姐,向她告狀喔。」
  聽我這麼強調,鷹央才放下一直翻找我口袋的雙手。看來她總算放棄了。
  「……卑鄙小人。」鷹央用充滿恨意的視線瞪著我。
  「為了保護我的愛車和生命,不管是多麼卑鄙的手段我都會用。好啦,我們走吧。」
  在我的催促之下,鷹央鼓起腮幫子,再次邁開步伐走向出口。
  「所以對於這個案子,妳已經掌握什麼了嗎?」
  假如讓鷹央一直心情不好下去,也是件麻煩事,所以我對鷹央抛出話題。
  「嗯,這個案子還真有趣呢。」
  原本一臉不開心的鷹央立刻露出笑容。這個人還真是單純。
  「妳發現什麼了嗎?老實說,我還一頭霧水呢。怎麼可能會有人在密室裡溺死呢?」
  「這起事件沒那麼簡單就能解決吧。今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收集資訊。」
  鷹央的臉頰微微泛紅,她大概是想像著接下來要和『謎團』奮戰而感到興奮吧。
  「不過,要是可以收集到更進一步的資料就好了啊。」鷹央自言自語地說。
  「更進一步的資料?」
  「沒錯。這次的案子,警方強烈懷疑桑田清司就是兇手,如果能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資訊,準備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這應該很難吧。雖然我們也認識一些刑警,像田無分局的成瀨先生,但他應該跟這起事件無關吧。」
  事實上像成瀨那種頭腦死板的人,應該也不可能把他們掌握的資訊告訴我們吧。不過身為一名警官,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了。
  「就是說啊。」
  鷹央一臉無趣地將雙手交叉在後腦勺,走向出口的自動門。
  就在我們離開醫院,走向醫院後方的停車場時,遠處忽然有個人發出「啊!」的一聲。我和鷹央反射性地將視線轉向那邊。
  前方幾公尺處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看起來有點神經質的年輕男子;另一個是穿著皺巴巴的褐色外套的中年男子。
  「啊!」我和鷹央也同時驚呼。
  那像鳥巢一樣亂七八糟的頭髮、彷彿一直縮著脖子似的駝背,還有那件皺巴巴的外套。我看過那個中年男子。
  去年七月我剛到天醫會綜合醫院赴任的時候,有一名男子聲稱自己「受到外星人的指示」而犯下一起兇殺案。他就是當時和田無分局的成瀨搭檔,一起負責調查這起案子的警視廳搜查一課刑警。
  「哎呀哎呀哎呀,這不是天久醫師和小鳥遊醫師嗎?竟然在這種地方見到兩位,真是奇遇呢。」
  中年男子熱切地說,同時用小跑步跑向我們。他的模樣讓人想起美國一齣知名刑警電視劇的主角。
  「哎呀,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兩位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啦,刑警先生。」
  我露出一抹苦笑。像你這麼有特色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忘記呢?
  「那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聽見他惡作劇似地這麼說,我一時語塞。因為我覺得他像「假可倫坡」的印象實在太強烈了,所以一時之間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是櫻井吧。」鷹央回答。
  「喔,真不愧是天久醫師。能被醫師記得,真是我的榮幸呢。」
  「像你這麼有特色的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忘記。」
  鷹央把我十幾秒前在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
  「哎呀,要說有特色,我怎麼比得上天久醫師呢?」
  櫻井語帶諷刺地說。
  「呃,請問這兩位是……」
  方才和櫻井站在一起的年輕男子也追了過來。
  「喔,這兩位是天久鷹央醫師和小鳥遊優醫師,他們隸屬於位在東久留米市的天醫會綜合醫院。我去年曾經調查過一樁發生在那間醫院的殺人案,當時受到他們很多照顧呢。」
  櫻井語帶欣喜地介紹我們。男子說了一聲:「是喔……」同時一臉懷疑地瞇起戴著眼鏡的雙眼。
  「他是青梅分局刑事課的島崎,我們在目前調查的案件裡是搭檔。」
  名為島崎的男子縮了一下脖子,向我們致意。
  「喔,調查案子啊……」
  鷹央收起下巴,抬起視線望向櫻井。
  「有你這個警視廳捜查一課的刑警加入偵辦,就表示這是一個需要成立專案小組的重要案件吧。例如……殺人案。」
  「嗯,這個嘛……」
  看見顧左右而言他的櫻井,我總算發現了。剛才瀨口祐子所說的「很煩人的刑警」,原來就是指櫻井啊。的確,要是被這個不只是外表,就連行為也很像可倫坡的人纏上,任誰都會想抱怨吧。
  「對了,我也在調查案子——一個離奇的案子。」
  「哎呀,離奇的案子嗎?那還真令人感興趣呢。」
  鷹央和櫻井對彼此露出一抹假笑。
  「那個,櫻井先生。這位小姐從剛才就一直在說些什麼啊?」
  島崎皺著眉頭問道。
  「這位天久醫師啊,其實是一位『名偵探』唷。」櫻井故意戲謔地說。
  「名偵探……嗎?」
  「這位醫師曾經參與調查多起案子,每次都像快刀斬亂麻一樣地破案。天久醫師,我從田無分局的成瀨那裡聽過很多妳的豐功偉業呢。」
  櫻井的語氣中明顯帶著揶揄,但鷹央卻完全沒發現,反而得意地揚起下巴。
  「喂,不要再拖時間了。你們在調查的就是桑田大樹在密室裡死亡的案子對吧?我也是,所以,要不要交換一下資訊啊?」
  鷹央揚起嘴角,而櫻井抓抓他的太陽穴。
  「對啊,其實我剛才看到醫師的瞬間就這麼猜想了。那妳有沒有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啊?」
  「如果你想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就先把你掌握的消息告訴我。」
  聽見鷹央這麼說,島崎把櫻井往後推,走到鷹央的面前。
  「妳在說什麼啊?我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櫻井先生,我們趕快離開吧。」
  島崎催促著櫻井。
  「喂,等一下,合作……」
  「我們怎麼可能把蒐集來的情資告訴局外人呢?我沒空陪你們玩偵探遊戲!」
  島崎丟下這句話之後,就邁開大步,從我們的身旁離去。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真抱歉啊,天久醫師。」
  櫻并笨拙地單眼眨了一下,便跟在島崎的身後離開。只是看見一個頹廢的中年男子眨眼,有點令人困擾就是了。
  「那我們也先回到車上去吧。」
  我們目送兩名刑警的身影消失在醫院後,鷹央用開朗的口吻說。看來她一點也不在乎邀請合作遭拒的事。
  「對啊,那我們走吧。」
  我們走向醫院後方的停車場,坐上我的RX-8。
  「話說回來,還真是可惜啊。難得負責這起案子的剛好是我們認識的刑警,可是卻沒辦法合作。唉,不過他們不能隨便把查到的消息告訴一般民眾,也是理所當然的啦。」
  我綁好安全帶,正準備插進車鑰匙的時候,鷹央忽然對我說:「喂,等一下。」
  「怎麼了?妳該不會又要我讓妳開車了吧。」
  我充滿警覺地把鑰匙藏起來,不讓鷹央看見。
  「嗯,開車?你在說什麼?」
  「……請當作我沒說過吧。所以,怎麼了嗎?」
  「我們要在這裡等喔。」鷹央露出一抹奸笑。
  「等什麼?」
  我不解地歪起頭,而這時車子裡響起一個很像動畫裡的女性聲音:「你有新訊息喵。」
  「咦?剛才那個聲音是什麼?」
  就在我左顧右盼,環視車內時,鷹央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她的智慧型手機。
  「是我收到訊息的鈴聲。」
  「……這樣啊。」
  她是不是迷上了深夜動畫啊?這個人的興趣實在太多了,我有點跟不上。
  「是誰傳來的訊息?」
  鷹央原則上每天都窩在家裡,所以通常都是用電腦的信箱來聯絡事情,鮮少用手機傳簡訊。
  鷹央用食指碰觸液晶畫面,接著把手機放在我的面前。看見畫面上顯示的文字,我不禁睜大了眼睛。


  『一個小時後在醫院後面的停車場碰面櫻井』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隻老狐狸。」
  鷹央呵呵呵地發出悶笑。
  ……妳可以不要這樣笑嗎?好恐怖。


  櫻井咕嚕咕嚕地大口喝啤酒,接著把只剩一點點的啤酒杯用力放在桌上。
  「哎呀,真好喝。總覺得工作都是為了這一杯呢。」
  「你喝酒真的沒關係嗎?不是正在調查殺人案?」
  聽見櫻井說那種像大叔一樣的話,我懷疑地看著他。
  「沒錯,設置了專案小組之後,我們基本上就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不過我負責的工作是在案發地附近進行調查,所以在明天專案小組開會之前,我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工作。」
  櫻井用輕鬆的口吻說,接著把啤酒杯裡剩下的啤酒全部倒進嘴裡。
  就在鷹央的手機接到簡訊後一個小時,櫻井獨自出現在停車場。他帶著非常開心的表情說:「好了,那我們就來交換消息吧。」於是我們一同前往位於國道旁的一間家庭餐廳,這裡距離桑田綜合醫院開車大約十五分鐘。
  「不過,只有我一個人喝真沒意思。你們兩位真的不喝點酒嗎?」
  櫻井向女服務生點了續杯啤酒之後,抓抓頭說。
  「我等一下還要開車回去,當然不能喝囉。況且還是在警察面前。」
  我有點傻眼地說。這時坐在我旁邊的鷹央猛然舉起手。
  「我沒開車。我可以喝。」
  「不行。真鶴小姐交代我不能太常讓醫師喝酒。」
  鷹央是個酒鬼,只要一沾到酒精,一定就會喝上一整晚。我已經陪鷹央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好幾次了。
  「……姊姊是小狗。」
  鷹央嘟起嘴巴,用吸管啜飲著飲料吧的柳橙汁。
  「好啦,現在也休息夠了,在餐點送來之前,我們趕快交換一下消息吧。哎呀,話說回來,要是島崎的腦筋可以再靈活一點,一切就不用這麼麻煩了。」櫻井苦笑著聳聳肩。
  「那位年輕的刑警先生呢?」
  「我說我要去三溫暖放鬆一下,叫他自己回局裡去了。」
  「這不重要,趕快告訴我警方目前在這個案子裡掌握了什麼。你們認為桑田清司就是兇手對吧?」
  鷹央迫不及待地稍微探出身子。
  「對,沒錯。我們現在正是為了找出證據而進行調查。」
  櫻井很乾脆地承認。
  「……真的可以把這種事情告訴我們嗎?這不是偵查的內容嗎?」
  「基本上警方當然不能對一般民眾洩漏偵查內容,可是如果一直遵照這種規定,就根本沒辦法辦案子了。像我這種已經幹了很久的刑警,手上都握有很多情資來源。為了換取有用的消息,稍微洩漏一點我們掌握的資訊也無妨,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櫻井揚起嘴角,把視線轉向鷹央。
  「尤其是天久醫師,更是最棒的消息來源。既然醫師都主動開口了,我沒有理由不接受啊。」
  「……我們也不一定能提供你什麼有用的消息啊。因為我們也是今天才開始著手調查的。」
  鷹央瞪了我一眼,像是在對我說:「幹嘛多嘴。」但我裝作沒看到。身為一般人的我們,在有限的時間裡蒐集到的資料,怎麼比得上身為專家的刑警花了長時間所蒐集的資料呢?這一點櫻井一定也知道,而我很好奇,為什麼他仍想和我們交換資訊。
  櫻井這個人雖然外表看起來有點笨拙,但實際上卻非常精明,而且經常別有居心,就像隻老狐狸。倘若隨便跟他扯上關係,說不定最後我們會受到傷害。
  「小鳥遊醫師,所謂的消息,並不是非得靠磨平鞋底才能蒐集的喔。把蒐集到的各種事實碎片像拼拼圖一樣拼湊起來,導出一個事實——這種能力,天久醫師遠比我們優異。我在去年七月的那個案子裡就已經深刻體認了。所以我希望天久醫師能來拼一下拼圖,讓我在旁邊觀摩。」
  櫻井的眼中散發銳利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你會提供我們消息,相對地希望我們告訴你,從這些資訊裡知道了些什麼嗎?」
  我向櫻井確認,而櫻井很滿意地點點頭,說:「沒錯。」
  「這些都不重要,趕快進入正題。」
  贋央似乎急了起來,語氣帶著不耐煩。
  「我知道了。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請教兩位一件事情。請問你們為什麼會來調查這個案子呢?」
  「因為現在被當成嫌犯的桑田清司先生是我的學長。」我簡單地回答。
  「對了,這麼說來,小鳥遊醫師和桑田清司都是純正醫大畢業的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所以你想要幫助學長對吧。」
  「警方認為桑田清司在某個地方讓哥哥溺死,之後又把屍體搬去那間書房對吧?」
  鷹央大概是忍不住了,開始提出問題。櫻井抓抓太陽穴,微微點頭。
  「對,專案小組是這麼認為的。他們說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可能了。因為能從外面把房間鎖上的,只有擁有鑰匙的桑田清司一個人嘛。」
  「不,沒那回事吧。桑田隆一郎也有鑰匙啊。為什麼桑田隆一郎沒有嫌疑呢?」
  鷹央收起下巴,抬起視線瞪著櫻井。這麼說來的確如此,有能力把那間房間變成密室的不只是清司,還有隆一郎。
  「桑田隆一郎是當天宴會的主角,身邊隨時都有人,應該沒有時間把長子溺死才對。」
  櫻井這麼說明,但鷹央帶著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確可能沒有時間讓桑田大樹溺死,但是應該有時間到三樓去把門鎖上吧。」、
  「妳的意思是兇手可能有共犯?」
  聽見櫻井這麼說,鷹央點點頭。
  「對,沒錯。他叫共犯把桑田大樹溺死,再搬到書房去。而他只離開宴會會場一下子,到三樓去把書房的門鎖上。這麼一來,那個狀況就能夠成立了。或者是他先把鑰匙交給共犯,之後再從共犯那裡拿回鑰匙。」
  「桑田隆一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他很清楚,一旦營造出這種狀況,第一個遭到懷疑的就是他的次子清司不是嗎?隆一郎為了幫助清司,甚至不惜偽造死亡證明書耶。」
  櫻井帶著調侃的口吻說。
  「我只是說還可能有其他的方法,但是警方卻沒有討論這個假設,直接認定桑田清司就是兇手。為什麼警方會把桑田隆一郎排除在外呢?」
  「其實桑田隆一郎有非常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不在場證明?」鷹央皺起眉頭。
  「對,沒錯。他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其實從桑田大樹在宴會開始之前被趕出去的時候開始,到大樹在書房被發現的時候,桑田隆一郎的一舉一動全都留下了影像。」
  「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鷹央的眉頭皺得更深。
  「桑田隆一郎好像很認真地準備這次的宴會,所以他聘請了三名攝影師來紀錄,而其中一名攝影師一直在拍攝隆一郎。他不愧是專業攝影師,在這段時間裡,桑田隆一郎完全沒從畫面消失過。從隆一郎發現事情不對勁,沿著樓梯跑上三樓,打開書房的房門,到發現桑田大樹倒下為止的過程,全都錄下來了。在這之間,隆一郎的行為舉止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當然也沒有把鑰匙交給別人,或從別人那裡收回鑰匙。」
  「咦,桑田大樹被發現時的狀況留下了影片嗎?」
  我忍不住大聲說,鷹央也睜大了眼睛。
  「對,沒錯。正因為有影片,所以這起事件是兇殺案的可能性增加,也成立了專案小組。在影片中,大樹的嘴巴裡流出很多水,在接受心臟按摩的時候,更像是噴水池一樣噴出水來呢。看見那個情景,任誰都不會覺得他是病死,而是溺死的。」
  「當時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嗎?」
  鷹央帶著興奮的口吻問道。
  「對,攝影師在發現桑田大樹倒在房間裡之後,除了隆一郎之外,鏡頭還帶到了整個房間。房間裡沒有別人在。另外,我們也已經透過影片確定窗戶上的月牙鎖是鎖著的。」
  「也就是說,有一個人在上鎖的密室裡面溺死了。」
  聽見鷹央這麼喃喃自語,櫻井點點頭,說:「對,沒錯。」鷹央雙手抱胸,開始陷入沉思。這時女服務生正好端著托盤送餐來了。
  「讓您久等了——請問點爪哇咖哩飯的客人是哪一位?」
  「啊,是我!」鷹央用力地舉起手。
  一盤香味四溢的咖哩飯放在面前,鷹央立刻拿起湯匙,沒等我們的餐點送上來,就自顧自地開始吃了起來。看來咖哩已經把這個案子趕出她的頭腦了。不久後,我和櫻井的餐點也送來了。
  「那我們就邊吃邊繼續說吧。」
  櫻井一邊用叉子叉起骰子牛排,一邊這麼說。他的年紀也不小了,還吃那麼油腻的東西,難道不會消化不良嗎?我把湯匙插進锔飯裡。
  「對了,那間書房的鑰匙確定只有兩把沒錯吧?」
  把一半的咖哩飯吞下肚之後,鷹央才像突然想起來似地問道。
  「關於這一點我們也已經確認了。那間書房的鑰匙是特殊鑰匙,只有那間公司可以製作備份鑰匙。那間公司說,能打開那扇門的鑰匙,這世界上只有兩把。」
  櫻井吞下嘴裡咀嚼的肉之後,這麼回答。
  「有沒有可能不用鑰匙就從外面上鎖呢?那間書房的門下面有大約兩、三公分的透氣孔。比如說把線穿過那裡,再將門鎖上之類的?」
  「這是推理小說裡常用的機關對吧。當然,我們也思考過這個可能性——包括門和窗戶都想過了。但是在徹底進行鑑識之後,並沒有發現那樣的痕跡。另外,我們也確定那間房裡沒有密道,也沒有暗門。」
  櫻井把可能性一個一個推翻。
  「這樣啊。那麼,有沒有可能桑田清司的鑰匙被人偷走,用來犯案呢?」
  「關於這一點,清司本人否認了。他說鑰匙掛在鑰匙圈上,鑰匙圈則固定在他的褲子上,不可能不見或被偷走。事實上,在我們第一次進行調查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他手上的書房鑰匙是真的了。」
  鷹央點點頭,用湯匙挖起咖哩飯,送進嘴裡。
  「惡樣一捱……」
  「請吞下去之後再說。」
  我吐槽之後,鷹央帶著不滿的表情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
  「這樣一來,那間書房的鎖就只剩下兩個可能性——要不就是桑田清司從外面上鎖的,要不就是桑田大樹從裡面上鎖的。而警方認為是前者。」
  「對啦,就是這麼一回事。妳不覺得這是最合理的判斷嗎?如果不這樣想的話,就變成桑田大樹自己潛進書房,單獨在一間密室裡溺死了。而且那間書房裡不要說浴缸了,就連水龍頭都沒有。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呢?」
  「可是你卻對這個『合理的判斷』感到懷疑,沒錯吧?」
  鷹央用手中的湯匙指向櫻井。
  「哎呀,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櫻井誇張地聳肩。
  「那當然囉。假如你認為那個『合理的判斷』是正確答案的話,就沒有必要跟我在這裡談話了。你們只要利用警方最擅長的人海戰術,透過地毯式搜索,找出桑田清司讓哥哥溺死的證據就好了。可是你懷疑那個『合理的判斷』,懷疑事實上可能發生了『一般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你才會把資訊洩漏給有可能解決『一般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的人,也就是我。」
  鷹央一口氣說明完之後,便歪著頭,由下往上望向櫻井。櫻井臉上浮現笑容,抓了抓下巴。
  「哎呀,真不愧是天久醫師,這個推理太漂亮了。正如妳所說,我認為桑田清司並不是兇手。」
  「呃,請問你為什麼會這樣覺得呢?」
  聽我這麼問,櫻井用叉子刺進剩下的牛排。
  「直覺。雖然聽起來可能很老套,但這就是刑警的直覺。」
  「直覺啊……」
  聽見這個出乎預期的回答,我撇了撇嘴。櫻井收起下巴,抬起視線看著我。
  「我們的直覺也不是省油的燈喔。當刑警超過二十年,接觸過超過三位數的殺人兇手之後,當然漸漸可以判斷面前的這個人有沒有殺過人啦。」
  平常語調總是開朗的櫻井,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一瞬間,我的背脊發涼。
  「說、說的也是呢。桑田學長怎麼可能會殺人呢?他那麼善良,而且又很會照顧人。」
  我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櫻井卻緩慢地搖頭。
  「小鳥遊醫師,一個人不管多麼善良、多麼會照顧人,也不一定代表他不會殺人喔。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因為憤怒或悲傷失去理智,或是被逼到狗急跳牆的時候,沒人可以預料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可、可是,你剛才說能看出誰是殺人兇手……」
  「我也不知道誰是殺人兇手,但我可以知道誰殺過人。該怎麼說才好呢……他們的味道不一樣。」
  「味道……」我像鸚鵡一樣重複著這個詞彙。
  「對,沒錯。我相信當一個人出於自由意志殺了另外一個人的瞬間,人類的本質就會有所變化;而一旦變化,就沒有辦法再復原了。我能夠判斷的,就只有眼前的這個人是否『變化』了。」
  櫻井把叉子叉著的骰子牛排送進嘴裡。
  「也就是說,你的『刑警的直覺』告訴你桑田清司並沒有殺人?」
  聽見鷹央的問題,櫻井非常明確地點頭。
  「對,沒錯。我已經和桑田清司談過很多次話,那個人確實沒有殺人。但是專案小組的負責人,卻認為桑田清司絕對是兇手,所以一直在設法找出證據。當然他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因為桑田清司很明顯地在說謊。」
  「說謊?」我反射性地問道。
  「對,沒錯。尤其是被問到不在場證明的時候,他的眼神游移,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把車停在路邊,坐在車子裡。』就算不是刑警,一百個人看見他那副模樣,也會有一百個人發現他一定是在隱瞞著什麼。」
  櫻井苦笑著說。
  「那你認為那間書房裡發生了什麼事?」
  鷹央吃完咖哩飯之後,看著櫻井。
  「這只是我的推測而已——我認為桑田大樹自己潛入那間書房,並從裡面鎖上了門。他可能是想偷走以前放在那裡的存摺和土地權狀等等吧。」
  「然後呢?」
  鷹央繼續問道,這時櫻井卻輕輕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之後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到底是有人從房間外面設法讓大樹溺死,還是有人在書房裡把他溺死之後,又讓房間的門窗保持鎖上的狀態,像是穿牆似地逃走了?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出可以辦到的方法。也正因如此,我才會想求助於天久醫師的智慧啊。」
  櫻井用非常熱切的口吻說,彷彿下一秒就要向鷹央雙手合十似的。
  「除了桑田清司以外,還有沒有人可能有殺害桑田大樹的動機?警察有列出名單嗎?」
  「不,就像我剛才所說的,我們的負責人已經確信桑田清司就是兇手,所以並沒有做其他調查。不過,我想和桑田大樹結怨的人應該不少,畢竟他一直在黑社會裡混嘛。」
  櫻井用叉子叉起配菜裡的大蒜。
  「他是幫派成員嗎?」
  「他好像沒有正式加入,但大概是準成員吧。他只是一個小嘍囉,做過各種犯罪行為,就像路邊的小流氓一樣。」
  「具體來說,他做了哪些事情?他不是進過好幾次監獄嗎?」
  「根據目前的紀錄,一次是因為傷害罪、兩次是因為違反毒品取締法,還有一次是因為恐嚇罪。全部合計起來,他坐牢的時間大概超過十年。」
  「毒品取締法——也就是說他有吸毒囉?」
  「不,他並沒有吸毒,只是販賣而已。也就是當藥頭的意思。只不過據說上面抽走很多錢,所以他的生活還是很困苦。他住在一間非常破舊的公寓裡。不過我們查到上個月突然有人匯了兩百萬日圓到他的銀行戶頭。」
  「兩百萬日圓!那些錢是要做什麼的?」
  「我們還不知道。專案小組認為那可能是他藉由恐嚇別人勒索來的錢。」
  「恐嚇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被恐嚇的人應該會對桑田大樹懷恨在心吧……對了,桑田大樹自己完全沒有吸毒嗎?許多藥頭在販賣毒品之後,自己也漸漸染上毒癮吧。」
  「是的,桑田大樹本身應該沒有吸食毒品或其他違法藥物。」
  「為什麼你可以說得這麼斬釘截鐵?」鷹央瞇起眼睛。
  「由於他的父親偽造了死亡證明書,所以在我們著手調查的時候,桑田大樹的遺體已經被火化了。不過他的血液倒是保存了下來。桑田綜合醫院規定,抽血之後的血液必須保存十天,以利日後進行追加檢驗。我們檢驗過那些血液,並沒有毒品反應。」
  「那除了毒品以外的毒物呢?如果是毒殺的話,案發現場成為密室也就合理了。」
  「當然,鑑識科檢查了所有的毒物,結果什麼都找不到。桑田大樹並不是遭到毒殺。」
  聽見櫻井的說明,鷹央點點頭說:「這樣啊。」之後又突然抬起頭來。
  「對了,這次警方之所以會著手調查,聽說是因為有人告密的關係。向警方告密的到底是誰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聽說當時有一通匿名的電話打到青梅分局。我們一開始還以為是惡作劇,但因為內容實在太詳細了,所以我們比對了消防隊的紀錄,發現記錄上確實顯示有一個人因為心跳停止,而從桑田隆一郎家被送到桑田綜合醫院,警局卻沒有接到報告。我們覺得很可疑,一查之下,才查出這次的案子。」
  「匿名告密啊……」
  鷹央雙手抱胸,低著頭沉默不語。她可能正在用頭腦整理目前聽到的資訊吧。鷹央整整思忖了三分鐘之後,抬起頭來。
  「我可以看一下桑田大樹被發現時的影片嗎?」
  「妳想看我們扣留的影片嗎?」櫻井確認道,鷹央用力頷首。
  「對,沒錯。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嘛。」
  「哎呀,我也很想讓妳看,但我真的不能把作為證據的影片帶出來,給一般民眾看啊。萬一這種事曝光了,我的工作就不保了。」
  *櫻井用手刀輕敲自己的脖子。(編註:日文的「斬首」和「開除工作」用詞相同。)
  「什麼嘛,真小氣。讓我看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
  鷹央鼓起腮幫子,拿起剛才舀咖哩的湯匙,氣呼呼地上下甩動。咖哩醬會亂濺,拜託妳住手……
  「只不過嘛……」櫻井露出一抹惡作劇般的笑容。「那支影片是桑田隆一郎花錢請人拍攝的,也就是說,他應該有辦法弄到那個影片吧。」
  「原來如此,所以只要去拜託桑田隆一郎就好了嘛!」
  鷹央大聲說,同時用力地揮動湯匙。湯匙上的咖哩醬飛濺,滴在我的牛仔褲上。
  「啊!」
  「喔,抱歉抱歉。別在意喔。」
  我不禁大喊,鷹央拍拍我的肩膀。
  什麼叫做別在意啊,妳……
  「好,這麼一來應該就有辦法看到案發當時的影片了。另外,我還想找桑田清司談談。我想聽他親口說他受了傷、離開宴會會場之後,到底做了些什麼。」
  就在鷹央興高采烈地這麼說的時候,櫻井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妳打算直接找桑田清司談話嗎?」
  「對啊,我是有這個打算,有什麼問題嗎?」
  鷹央不解地歪著頭。
  「……如果妳要找他談的話,我建議妳要盡快。」
  「為什麼要盡快?」鷹央顯得更疑惑了。
  櫻井帶著嚴肅的表情沉默了十幾秒之後,悄聲說道:
  「我接下來講的都是自言自語。關於偵查的重要情資,平常是不可能洩漏給一般民眾的。聽清楚了嗎?這是我的自言自語喔。」
  「如果要自言自語的話,幹嘛先說這些奇怪的前提啊。再說,如果你不想被人聽見,就去沒有人的地方……」
  我用手搗住鷹央的嘴巴,讓她安靜下來。
  「我知道了,這是自言自語。所以發生了什麼事嗎?」
  鷹央不停揮動手腳,嘴裡在大叫著什麼,但我不理睬她。反正八成是對我的咒罵吧。
  「……專案小組在這幾天之內就會申請桑田清司的拘捕令。我想拘捕令應該會順利核發,而桑田清司也會被逮捕。到時候,身為一般民眾的醫師你們就不能找他談話了。」
  櫻井小聲地說。
  「什麼!」
  我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放開搗著鷹央嘴巴的手。鹰央也瞠目結舌。
  「等、等一下,警方為什麼要逮捕他?你們不是還沒找到確切的證據嗎?」我快速地問道。櫻井搖搖頭。
  「就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才準備逮捕他,好好地偵訊。目前為止光只是請他來協助調查,桑田清司的精神狀況就已經很不好了,如果在這個時候逮捕他,再對他施壓、進行偵訊的話,他一定會全部從實招來——這就是目前專案小組裡的主流意見。」
  「怎麼可以這麼粗暴。就算桑田學長真的讓自己的哥哥溺死好了,為什麼要特地把屍體搬到那間房子的書房去呢?這不但需要花非常大的勞力,更只會讓自己遭到懷疑而已,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啊。而且要不被參加宴會的賓客發現,把哥哥的屍體搬到三樓去,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夠難的了,不是嗎?」
  「是啊,你說的都沒錯。就是因為有這些疑點,所以桑田清司直到現在都還沒遭到逮捕。可是只要『密室之謎』一天沒有解開,唯一有可能是兇手的就只有清司,所以專案小組想要盡快抓到兇手,要求他說明一切。」
  「怎麼會這樣……」我頓時語塞。
  為了釐清事件的全貌,我們勢必得和清司談話。然而一旦清司被逮捕,想必一定會被拘留一陣子。在這段時間裡,明年度的醫局人事案就會底定,我也必須離開統括診斷部了。
  不,更大的問題是,那個令人尊敬的學長會因為殺人罪嫌而被逮捕。
  清司的個性很溫和,精神方面卻沒有那麼堅強。以前在門診被「怪獸病人」提出不合理的抱怨時,他總是顯得非常緊張。
  萬一他被逮捕了,絕對承受不了那種審問。我甚至覺得就算他什麼都沒做,也有可能認罪。
  到底該怎麼辦……
  「小鳥,你能不能聯絡桑田清司?他不是你的學長嗎?」
  「我之前就試著和他聯絡過好幾次,可是他沒有接電話,也沒有回訊息。」
  「這樣啊,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呢……」
  鷹央用沙啞的聲音喃喃說。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沉默降臨在我們的四周。
  這個時候,櫻井緩緩地開了口。
  「天久醫師、小鳥遊醫師……我還有一個自言自語要說。」


  我低頭看著手錶,現在時間是將近晚上十點。今天因為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體非常疲勞,如果可以的話,我好想馬上回家洗個澡。但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大概還要好一陣子才能回家吧。我的嘆息就這樣消散在狹窄的RX-8裡。
  「……還沒出來啊。」
  坐在副駕駛座的鷹央沒精打采地低語。
  「好像還沒。」
  我看著擋風玻璃外的青梅分局門口回答。我們把車停在青梅分局外大約一百五十公尺的路邊,坐在車裡監視,至今已經將近兩個小時了。
  「櫻井說的是真的嗎?桑田清司真的還在那個警察局裡接受偵訊嗎?」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現在也只能相信了吧,畢竟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跟桑田學長談話了。」
  「說的也是。」
  鷹央把雙手交叉在後腦勺,靠著椅背,望向車頂。
  櫻井在家庭餐廳說的另一個「自言自語」,就是桑田清司今天會在青梅分局被偵訊到很晚,如果要在他被逮捕之前找他談話,就只能在他離開青梅分局的時候抓住他了。所以,我和鷹央就像在跟監的刑警一樣,坐在車裡一直監視著青梅分局。
  「假如桑田學長被逮捕的話……一切就來不及了呢。」
  「來不及了?怎麼會。桑田清司耐得住偵訊的可能性也很高啊。」
  「咦?不……要是沒有在這個月之內讓桑田學長復職,我的派遣工作就會被取消耶……」
  我皺起眉頭,這時鷹央才睜大眼睛,發出「啊!」的一聲。
  「『啊!』是什麼意思?那聲『啊!』該不會是鷹央醫師一心只想著要解開謎圑,忘了要把我留在統括診斷部的目的吧?」
  「你、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呢。」
  鷹央很明顯地移開視線,嘟起嘴巴吹氣。
  「……妳的口哨沒有吹成功喔。」
  我帶著責備的視線望向鷹央。她說謊的技巧真的不能再更高明一點嗎?
  就在我們這樣閒聊的時候,突然遠遠有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沿著車道旁的人行道走向我們。我不禁蹙眉。
  這兩個小時以來,並沒有警察走過這一邊的人行道。雖然我們刻意和警察局保持一定的距離,但警察還是有可能覺得可疑,而來盤查我們。
  可是要是現在發動引擎離開,一定會更可疑吧……
  就在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坐在副駕駛座的鷹央猛然傾身,用雙手環住我的脖子。
  「咦!咦咦!等一下……鷹央醫師,妳在做什麼!」
  「囉嗦,別管那麼多,快抱緊我。」
  「咦?我才不要。」
  我脫口而出。就在這一瞬間,鷹央用力地用指甲抓我的脖子。一陣刺痛竄上腦門,我發出不成聲的哀號。
  「什麼叫做『不要』!『不要』是怎樣!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別管那麼多了,趕快用雙手抱住我的身體就對了。」
  她用威脅的語氣在我的耳邊低聲說,我趕緊遵照她的指示,用雙手抱住她。鷹央的身體比我想像的還要纖瘦,讓我心跳了一下。
  「那、那個,鷹央醫師……?」
  「閉嘴。不要問那麼多,就這樣別動。」
  我滿腦子混亂地問道,但鷹央用尖銳的聲音這麼說。我沒辦法,只好繼續維持和鷹央擁抱的姿勢。
  「……就這樣別動。聽清楚了嗎,別動喔。」
  鷹央每在我的耳邊說一句話,我的耳朵就感受到她的氣息,我的背脊傳來一陣酥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會在這麼小的車子裡和鹰央擁抱?腦中的混亂甚至令我感到有點暈眩。
  「好了,沒事了。」
  大概過了三分鐘左右,鷹央這麼說,同時把我放開。
  「剛、剛剛那個到底是怎樣?」
  我按著到現在還心跳個不停的胸口,這麼問道。
  「嗯?間諜電影裡面不是常常這樣演嗎?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們在跟監,所以就假裝情侶來掩人耳目。你看,剛剛不是就順利蒙混過去了嗎?」
  鷹央豎起大拇指,指著後方。我回過頭去,從後擋風玻璃往外一看,只見警察慢慢走遠的背影。
  「就算是這樣,妳也不用突然抱住我啊……」
  「那也是沒辦法的啊,我也不想抱你這種髒兮兮的男人啊。」
  「……髒兮兮都是我不好喔。」
  「算了,對你來說也算是賺到了吧。可以抱我,你應該很高興吧?」
  鷹央用調侃的語氣說。
  「……不,與其說高興,還不如說害怕。因為我不知道會被怎麼樣。」
  我老實地回答。雖然剛才我的確心跳加速,但那一定是因為害怕。
  ……一定是的。
  「你在說什麼啊,男人被女人抱住,不是一般都會高興嗎?」
  「那也要看對象吧。男人並沒有那麼單純。」
  「男人不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嗎?我之前看的書上是這樣寫的。」
  「請不要看那種奇怪的書!」
  「什麼嘛,能被我這種淑女擁抱,你身為一個男人,難道都不高興或興奮嗎?」
  鷹央用兇狠的眼神瞪著我,在她這種視線的壓力下,我忍不住後退。
  「呃,我對蘿莉沒有興趣……」
  「蘿莉!」
  看見鷹央睜大了雙眼,我才發現自己失言了。由於我實在太緊張,所以一不小心就說出了真心話。
  「……你這傢伙,蘿莉是什麼意思!」
  鷹央用低沉的聲音喃喃地說,同時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瞪著我。
  「沒有,那個……當然我知道妳已經不是那個年紀了,但是該怎麼說呢,因,為妳的外表看起來很小……不是,看起來很年輕。」
  我支支吾吾地試圖找藉口解釋,但因為太過慌張,沒辦法慎選詞彙,所以簡直是替鷹央的怒氣火上加油。
  鷹央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在她的外套內袋裡翻找。我的表情頓時僵硬。她的外套裡究竟藏著什麼呢?
  我現在是不是應該逃走比較好?就在我準備把手伸向車門的時候,眼角餘光注意到了一件事。
  「啊,鷹央醫師,妳看!」我指著鷹央的背後說。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去嗎?」
  「不是,我沒有要蒙混過去,是桑田學長。桑田清司從警局裡出來了!」
  我拚命地大聲說。鷹央轉過頭去望向青梅分局的正門口。一個穿著長外套的男子拱著背,搖搖晃晃地踏著不穩的步伐往前走。
  「那就是桑田清司嗎?」
  「沒錯,那就是桑田學長。」
  「好,走吧!小鳥,跟我來。」
  鷹央打開車門衝下車。看來一看到期待已久的目標,她就興奮得忘了剛才對我的憤怒……總算得救了。
  清司走在馬路另一頭的人行道上。我和鷹央下車之後,便沿著馬路邊跑向最近的斑馬線。
  清司停下腳步,左右張望,看起來像是在找計程車。要是在這裡跟丟了,搞不好就再也堵不到他了。
  我和鷹央跑向剛變成綠燈的斑馬線。
  「鷹央醫師妳慢慢來沒關係,小心不要跌倒了。」
  我對著用不自然的腳步奔跑的鷹央說,同時自己加速。
  「啊,等一、下……」
  我丟下上氣不接下氣地這麼說的鷹央,穿過斑馬線,跑向約在三十公尺之外的清司。可能是聽到腳步聲吧,清司轉過頭來,接著全身顫抖了一下。下一秒鐘,清司拔腿就跑。
  「桑田學長,請等一下!」
  我大聲喊道,但清司不但沒有停下腳步,甚至連頭也不回。
  我沒辦法,只好傾身向前,在柏油路上狂奔。眼看著清司的背影就在前方。
  「請等一下。」我伸手搭住清司的肩膀。
  「我沒有話要對媒體說!我什麼都沒做!放過我吧!」
  清司像是在保護自己似地,用雙手擋在臉前面大叫。我總算明白清司為什麼要逃走了。原來他以為我是想要採訪他的媒體。
  「桑田學長,請冷靜一點。我不是媒體,我是小鳥遊。在綜合診療科受到你很多照顧的小鳥遊優。」
  「小鳥遊?」
  清司用呆滯的聲音說,同時一臉詫異地看著我。他原本僵硬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o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找我有什麼事嗎?」
  清司雖然稍微冷靜了一點,但他的語調裡還是充滿警戒。
  「嚇到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些話想要跟學長說。」
  我緩慢地說,盡量避免刺激清司。
  「有話要對我說?」
  清司皺起眉頭。就在這時候,好不容易追上來的鷹央用雙手壓著膝蓋,一臉痛苦地大口呼吸。只不過跑了兩百公尺左右,體力怎麼會消耗成這樣。看來她是因為每天都關在家裡,所以才這麼沒體力吧。
  就在我感到傻眼時,好不容易調整好呼吸的鷹央用食指指著清司的鼻子。
  「總算逮到你了,桑田清司。竟然給我添了這麼多麻煩,做好覺悟吧。」
  ……妳可不可以不要講話啊?


  「打擾了。」我和鹰央走進玄關。
  「嗯,請進。家裡很亂就是了。」
  清司關上門,上了鎖,連門鏈都掛上後,用陰鬱的聲音小聲地說。
  「真的好亂喔。」
  鷹央一邊環顧四周一邊說。她還是一樣粗神經。不過就像鷹央所說的,房裡真的非常亂。一進玄關就看見廚房裡堆著好幾包垃圾,而後方有一扇敞開的門,
  門內是鋪著地毯的房間,而裡面擺滿了便利商店的便當空盒以及空寶特瓶。
  我們大概在三十分鐘前和從青梅分局出來的桑田清司碰面,之後我們就從那裡開了大約十分鐘的車,來到這間位在車站前的短租套房。
  「鷹央醫師的『家』不也一樣亂嗎?」
  「那不是亂,我是為了隨時能看,所以有次序地把書放在那裡。」
  鷹央像小孩子一樣噘起嘴巴,清司懷疑地看著她。我雖然已經說明過鷹央是我在天醫會綜合醫院的主管,但他好像到現在都還沒辦法接受。
  「那麼,請進……」
  清司用陰沉的語氣說,同時帶著僵硬的表情帶我們走進房裡。
  雖然是清司表示:「如果要談的話,就來我家吧」,但是看來他並沒有很歡迎我們。
  我走進房裡,用眼睛觀察室內的狀況。大概三坪大小的空間裡,擺著一張單人床還有書桌,另外房間中央放著一張矮桌,是一個很簡樸的房間。
  清司在矮桌靠內側坐下,我和鷹央坐在他對面。
  「我很想倒茶給你們喝,但是就像你們所看到的,這裡不太能招待客人。什麼都沒有,真不好意思。」
  清司揉揉眼睛說。他全身散發出疲勞的感覺。
  「不,請不用客氣。」
  我一邊回答,一邊觀察清司。我上次和他見面,約莫是八個月之前,而他現在看起來比之前瘦多了,或者應該說是樵悴很多。他的臉頰凹陷,顴骨變得明顯,眼窩也凹陷,眼睛下方就像塗了眼影一樣,有著濃濃的黑眼圈,臉上留著落腮鬍。才三十六歲的他,如今乍看之下簡直像五十歲左右。看來他的精神壓力真的非常大。
  「桑田學長,你現在住在這裡嗎?我記得你以前好像住在目黑?」
  我低聲說,清司的臉上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
  「對啊,因為警察幾乎每天都會跑來找我問話啊。從目黑到這裡很不方便吧,所以我才租了這個又小又髒的套房。而且有些媒體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消息,每天都在目黑那裡的房子站崗。所以你要跟我說什麼,怎麼會特地到警察局前面等我呢?」
  「當然是跟你哥哥的死有關的事啊。」
  鷹央這麼回答,清司皺起鼻子。
  「這跟你們無關吧。不要管我。」
  「怎麼會無關,都是因為你,害我們困擾得要命呢。」
  「困擾?」
  「對啊,因為你變成嫌疑犯,沒辦法繼續在純正醫大工作,所以小鳥就被叫回去了。你要怎麼賠償我?」
  鷹央對清司投以嚴厲的視線。
  ……妳剛才明明差點就忘記了。
  「小鳥?」清司歪著頭。
  「啊,那好像是我的綽號。」
  我小聲地說,清司略帶怒氣地搖搖頭。
  「那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知道。被扯進這件莫名其妙的事件裡,我也感到很困擾啊。你們不要抱著好玩的心情跑來干涉這件事。」
  「我會幫你查明事情的真相。」
  「啊?」清司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沒聽見嗎?我說我會幫你查明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沒有殺害桑田大樹的話,你就可以洗清嫌疑了。這樣還不賴吧?」
  「妳又能做什麼呢?就連警察都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完全找不到真兇了!」
  清司用力地抓頭。
  「那是因為負責偵辦的那些刑警智慧遠遠不及我啊。像我這種天才,只要得到需要的資訊,一定就能找出事情的真相。」
  鷹央用堅定無比的口吻說。
  「……喂,小鳥遊。這個人是怎麼一回事啊?」清司對我投以求助的眼光。
  「該怎麼說呢,她就是這樣的人。」
  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明了。
  「什麼叫做這樣的人啊……」
  「桑田學長,她的確是個怪……有點特別的人,但是鷹央醫師到目前為止已經解決了很多起事件。我相信她一定也能替學長洗刷嫌疑,所以請你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吧。」
  我差點脫口而出「怪人」這兩個字,被鷹央瞪了一眼之後,趕快修正措辭。清司帶著困惑的表情,看一看我,又看一看鷹央。
  「我會揭露這起事件的真相,洗刷你的嫌疑。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還是說你真的殺了你哥哥,所以不想被人知道真相?」
  「我沒有殺害老哥!」
  清司雙手拍桌,粗暴地說。
  「那你就告訴我們啊。就先從桑田大樹來到宴會會場的時候開始吧。」
  「……當時我在和賓客們打招呼。後來我遠遠看到老爸好像跟一個看起來像小混混的人起爭執,我趕快跑過去,插進兩個人中間。」
  清司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慢慢地說。
  「當時你馬上就知道他是你哥哥了嗎?」
  鷹央問道,清司搖搖頭。
  「不,我沒有馬上認出來。畢竟我們已經超過二十年沒見了。是老哥對我說:『嘿,清司,好久不見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才知道的。」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老哥就轉而找我麻煩,說:『我被老爸趕出去,而你卻成為這種宴會的主角,還真是風光啊。』接著他立刻用雙手抓住我的夾克衣領……我的臉就掛彩了。」
  或許是想起了當時的痛楚吧,清司輕撫額頭,皺起眉頭。
  「你的傷口流了很多血,所以你父親叫你去桑田綜合醫院治療對吧?可是你那天並沒有去醫院。再下一次有人見到你,就是桑田大樹被送到桑田綜合醫院之後的事了。在那段時間裡,你做了什麼?」
  「……因為傷口的血很快就止住了,我覺得不用去醫院也無妨。所以……我就把車往前開了一點,在路邊把車停下來,坐在車裡。」
  清司把視線移開,提高聲調說。看見他的模樣,我不禁扶額。
  他很明顯是在說謊。一說到不在場證明的時候,他就明顯變得很緊張,難怪警方會懷疑他。
  「桑田學長,請告訴我們實話。」
  「真的!我真的是一個人坐在車裡!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清司大聲地說。這個人說謊拙劣的程度簡直跟鷹央有得比。
  「嗯?這傢伙是不是在說謊啊?」
  鷹央指著清司問道。不擅於理解他人情緒的鷹央,就連看到這種明顯的反應,好像也沒有辦法判斷他是不是在說謊。我湊近鷹央的耳朵旁邊悄聲說:
  「他絕對是在隱瞞著什麼,就像櫻井先生說的一樣。」
  聽完我的悄悄話,鷹央說:「這樣啊。」接著上下打量清司。清司說:「怎、怎麼?」像是很不舒服似地挪動身體。
  觀察了清司幾十秒之後,鹰央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
  「是女人吧。」
  「妳、妳在說什麼……」清司顫抖了一下。
  「我說是女人吧。你離開宴會會場之後,就和女人碰面了。大概是在那傢伙的家裡。沒錯吧?」
  「不是!我真的待在車子裡。妳不要亂講!」
  清司連珠砲似地說。鷹央開心地看著清司,緩緩地開了口。
  「……瀨口祐子。」
  「什麼?」就在鷹央輕聲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清司張著嘴呆住了。
  瀨口祐子?咦?總覺得好像最近聽過這個名字……?
  「呃,鷹央醫師。請問瀨口祐子是誰啊?」
  我怯懦地問道,鷹央白了我一眼。
  「你真的是鳥頭耶,我們不是傍晚才見過她嗎?她就是桑田綜合醫院的整形外科醫師啊。」
  「啊,對耶。那麼,所以他是和那個人……?」
  「沒錯,這個人受了傷,離開宴會會場之後,就去見了那個整形外科醫師。」
  鷹央大大地點頭。
  「不、不是的。我跟她並不是那種關係。妳講這種話有什麼證據……」
  清司像是快要喘不過氣似地說。
  「嗯?證據?很簡單啊,就是你頭上的傷痕。」
  鷹央指著清司的額頭。清司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沒有仔細看可能很難發現,那裡有一個大概五公分左右的傷痕。那應該就是你哥哥造成的傷吧?今天我在桑田綜合醫院看過這個人的病歷表,上面寫著他在宴會隔天來看診的時候,受傷的就是那個部位。不過那個傷口很明顯已經縫合過了。小鳥,你本來是外科醫師,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鷹央對我說,於是我定睛凝視清司的額頭。聽她這麼一說,他的髮際部分確實有一道形狀像是把英文字母W橫向拉長的傷痕。
  「這是W整形術……」
  我喃喃說道,鷹央得意地頷首。
  「這是整形外科醫師在進行疤痕整形時經常使用的縫合技術,可以防止皮膚拉扯,讓傷痕看起來比較不顯眼。而且這明明是很大的傷口,卻必須要定睛細看才看得出來,也就表示那是由高度技術所縫合的。」
  清司用雙手遮住自己的額頭,瞪著鷹央。
  「就算是這樣,妳也不能一口咬定那是祐子小……瀨口醫師幫我縫合的啊。這是……我自己看著鏡子縫合的。」
  清司把視線移開。
  「自己根本不可能用這麼高水準的技術來縫合吧。這很明顯已經做到真皮縫合了耶,而且只要看到這個傷痕,每一個整形外科醫師一定一眼就能看出這是用W整形術縫合的。但是瀨口祐子所記載的病歷表上,卻寫著『傷口無須縫合』。這一點你又要怎麼說明呢?」
  被鷹央質問到答不出來的清司,或許已經找不到藉口了吧,只能在嘴裡含糊地說:「沒有,那是因為……」
  「所以案發當天,桑田學長離開宴會會場之後,就前往瀨口醫師家裡,請她幫你治療傷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呢?」
  「你這傢伙真遲鈍耶,瀨口祐子不是說她因為已經結婚了,所以只能當兼任醫師嗎?也就是說,這個人和瀨口祐子是婚外情。為了隱瞞這件事,這個人寧願蒙上殺人的罪嫌,也不願意提出不在場證明啊。」
  清司可能明白再也沒辦法蒙混下去了,只好無力地低下頭。
  「不過那個女的也很過分耶,雖然說是為了隱瞞婚外情,但自己的戀人都被懷疑是殺人兇嫌了,怎麼還不替他作證不在場證明呢?」
  聽見鷹央這麼說,原本低著頭的清司猛然抬起頭來。
  「不是的!祐子小姐說就算我們的關係曝光也沒關係,她願意幫我向警察作證,是我阻止她的。」
  「……你現在可是背負著殺害兄長的嫌疑喔,你知道嗎?」
  鷹央瞇起眼睛。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只要再隱瞞一下子就好了。祐子小姐從很久以前就和她的先生分居,現在正在申請調解離婚。我們之間的關係雖然是在她婚姻出問題之後才開始的,但這件事倘若被她的夫家知道,會對她很不利。所以我必須想辦法隱瞞到他們調解結束,正式離婚才行啊!」
  清司雙手握拳這麼說,但鷹央冷冷地注視著他。
  「那都是你的事情,跟我無關。我現在立刻聯絡刑警,告訴他你有不在場證明。」
  鷹央從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這時清司對她深深鞠躬。
  「請不要這樣!求求妳。只要再等兩個星期,不,只要再等一個星期就好了。祐子小姐的調解離婚一定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再繼續等下去,小鳥就必須回大學去了。況且你也很快就會被逮捕了。」
  「……逮捕?」清司怔然地喃喃說道。
  「對啊,沒錯。逮捕。這是我剛剛從刑警那邊聽到的消息,不會有錯。」
  「怎麼會……可是我又沒有殺害老哥,怎麼可能會被逮捕呢……我只要再忍耐一下偵訊就好了……」
  清司用沙啞的聲音說,然而坐在他面前的鷹央卻大幅地搖頭。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警方現在可是認定你就是兇手喔。所以他們打算逮捕你,進行比現在還要嚴厲的偵訊,逼你自白。你能夠忍受嗎?會不會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必須承認你殺了你老哥?這樣一來,警察一定會只憑著環境證據就把你移送法辦。搞不好還會就這樣直接起訴,被判有罪呢。就算上法院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戀人幫你提出不在場證明,也絕對沒有人會相信。」
  聽著鷹央的說明,清司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怎麼會……怎麼可能會有這種……」
  「你能夠斷言不會有這種事嗎?你的處境遠比你想像的還要危險喔,因為環境證據顯示你就是兇手。」
  鷹央用低沉的聲音說。清司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
  雖然這個預測有點悲觀,但是鷹央確實所言不虛。畢竟直到現在,還完全找不到除了清司以外能夠製造出那個密室的人。
  「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唯一的辦法,當然就是叫瀨口祐子替你作證你的不在場證明啊。」
  「可是她出面之後……」
  「只要注意不要讓她夫家知道就好了。當然或許也有被發現的風險,可是相較之下,你被判有罪的風險更高吧。要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害你被判有罪,瀨口祐子一定也會覺得自己有責任而痛苦萬分啊,不是嗎?」
  鷹央說服著他。清司帶著絕望的表情,沉默不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緊張地等待著清司的回答。
  「……我該怎麼告訴警察我的不在場證明呢?」
  清司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來說。在那一瞬間,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
  「這個嘛,你可以叫瀨口祐子來這裡嗎?」
  「我想應該可以。」
  聽完鷹央的話,清司痛苦地點點頭。
  「那你馬上把她叫來這裡,我也會叫一個我認識的刑警過來,我們就在這裡告訴他你的不在場證明。放心,那個刑警看起來雖然有點笨拙,但確實是個有能力的人。他一定會設法幫你保密婚外情的事。」
  「……我知道了。」
  清司從長褲口袋裡拿出手機。
  鷹央看著我,揚起嘴角。
  「這樣一來,這傢伙就能洗清嫌疑了。既然不會被逮捕,警察也就不會花時間偵訊他,他就能回到大學工作了。換句話說,你就不用回到大學去了。」
  「……如果能這樣就好了。」
  「當然會啊。好,總之我先叫櫻井過來。」
  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嗎?我看著正在打電話的鷹央,不禁用力抿嘴。


  「我想恐怕是……沒辦法。」
  「啥!沒辦法是什麼意思?」
  櫻井一臉歉疚地低聲說,而鷹央追問道。
  就在即將進入新的一天的時刻,瀨口祐子和櫻井接到通知後,便來到清司租的這間短租套房。
  聽完清司說明事情原委後,祐子帶著嚴肅的表情承認案發當時清司就在自己的家裡。然而聽完了這些後,櫻井思忖了一番,接著露出為難的表情搖搖頭。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就算把瀨口醫師所說的話轉達專案小組,恐怕也不能改變逮捕清司醫師的方針。」
  「為什麼?案發當時,這兩個人在房間裡幽會耶。這是個鐵證如山的不在場證明吧。」
  拜託不要用「幽會」這種詞好嗎?我皺著眉。清司和祐子也一樣表情扭曲。
  「……請問我可以將兩位視為情侶對吧?」
  櫻井把視線轉向清司和祐子。他們兩人略顯猶豫地點點頭。
  「這麼一來,瀨口醫師妳就不是『無關的第三者』,而會被判斷為『嫌犯的親屬』了。」
  「怎麼會,難道你認為我在說謊嗎?」
  祐子探出身子。
  「我並沒有這麼認為。我相信你們剛才說的都是事實,可是戀人作證的不在場證明,往往會被判斷為無效。況且又是經過了這麼久才出來的證詞,更是難以取信於人。」
  櫻井指出重點,祐子沒有辦法反駿。
  「專案小組一定會認為瀨口醫師是受到妳的戀人清司醫師之託,才來替他的不在場證明作證。」
  「為什麼警方要懷疑清司先生到這種地步呢?清司先生在案發的當下真的在我家啊!」
  祐子用僵硬的聲音說。
  「假如有能夠證明這一點的第三者在就好了。畢竟在目前的狀況下,還沒有出現除了清司醫師以外能夠犯下罪行的人。」
  「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逮捕他啊!」
  祐子大聲地說。
  「很遺憾,這就是專案小組目前的偵辦方向。當然,我會在會議上提出這個不在場證明,明天可能就會請兩位再到警局裡面作證。可是我想專案小組負責人應該不太可能打消逮捕清司醫師的念頭。該怎麼說呢,要是能有……更具衝擊性的證據就好了。」
  「也就是說,要不就是找出殺害桑田大樹的兇手,要不就是解開『密室之謎』,證明除了桑田清司之外,也有別人犯下罪行的可能性囉?」
  本來一直帶著嚴肅的表情沉默不語的鷹央,用低沉的聲音說。
  「對,簡單來講就是這麼一回事。」
  櫻井點點頭,面前的鷹央抬起頭來望向天花板。
  「讓人在密室裡溺死的方法啊……」


  3


  門開啟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倒在地上的男子。耳邊傳來好幾個人屏息的聲音。手裡拿著遙控器的鷹央在這裡按下了暫停鍵。
  在著手調查事件的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的下午,我和鷹央一起來到桑田隆一郎家,坐在巨大的液晶螢幕前。畫面上顯示的是案發當天的影像。
  今天早上我們和隆一郎取得聯繫,表示如果他手上有影片的話,請讓我們看一下;而他表示會立刻準備影片,要我們到他家來。
  鷹央心無旁騖地盯著螢幕看,坐在沙發上的隆一郎帶著期待的眼神望著鷹央的側臉。和昨天相比,隆一郎今天顯然變得合作許多。根據他的說法,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清司都告訴他了。
  「真的有水溢出來呢……」
  鷹央喃喃自語著。畫面上出現倒地中年男子的特寫,這就是桑田大樹吧。他理著平頭,眉毛修得又短又整齊,手背上有刺青。正如大家所說的,看起來就像是「街頭的小混混」。
  大樹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像是在喘氣似地張大了嘴巴,水不斷從口中湧出。這看起來的確就像是溺死。
  「門打開的時候,除了你以外,現場還有誰?」
  鷹央對隆一郎問道,視線沒有離開螢幕。
  「除了我之外,還有我弟弟浩二郎、拍攝這支影片的攝影師,還有四個醫院的職員。」
  「這樣啊。他們比你先抵達房間,但是因為這傢伙把門鎖起來了,所以他們進不去對吧。等你到了之後,才把門鎖打開。你確定門是鎖上的嗎?」
  畫面中隆一郎把鑰匙插進鑰匙孔裡,轉了九十度之後,門鎖打開時的喀啦一聲也清楚收錄在影片中。
  「是啊,門是上鎖的,我確定。」
  「既然如此,就剩下窗戶了……」
  鷹央喃喃自語,接著再次播放影片。突然間,影片中傳來有人暱吐的聲音,接著是液體滴在地上的聲音。鷹央按下暫停鍵,皺著眉說:「這是什麼聲音?」
  「這個時候……是我吐了。」隆一郎一臉尷尬地說。
  「你也是當醫師的人,不是應該很習慣看見屍體了嗎?還是因為看見倒地的是兒子,所以感覺不一樣?」
  鷹央毫不修飾地問道。
  「我是眼科醫師,所以沒有看過太多屍體,但我想也不是因為大樹死掉才讓我特別不舒服。」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責備鷹央,隆一郎就用僵硬的聲音回答。
  「那天自從大樹出現之後,我便一直很不舒服。浩二郎也很擔心我,好幾次拿飲料給我喝,但我就是沒有辦法冷靜下來,一直覺得很激動,或者應該說很焦慮……」
  「是因為你的長子害宴會泡湯了嗎?」
  「或許是吧。我從宴會舉行到一半開始,就一直覺得心悸。我雖然已經七十歲了,不過平常跑到三樓都沒什麼問題;唯獨那一天我光是爬樓梯上樓,就覺得非常想吐又頭暈。等到門一打開,我便忍不住……」
  「所以你就吐了啊。」
  鷹央喃喃地說,隆一郎點頭說:「對,沒錯。」
  我默默地用眼角餘光看著隆一郎。雖然他本人否認,但他之所以嘔吐,應該還是因為看見大樹倒地,受到了莫大的衝擊吧。縱使斷絕了父子關係,父子還是父子,這層關係應該沒有那麼簡單就能切割。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鷹央再次播放影片。
  一個消瘦的男子靠近倒在地上的大樹,把他身上的夾克打開,趴在他身上,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我見過這個男子,他就是桑田綜合醫院的院長桑田浩二郎。
  浩二郎維持這個動作十幾秒之後,猛然坐起身,大喊:「他的心跳停止了!」畫面出現浩二郎的臉部特寫,也就在這個時候,浩二郎背後的窗戶也出現在畫面中。鷹央再次暫停播放。
  「……月牙鎖確實是鎖著的。」
  鷹央摸摸鼻頭。的確,畫面中的月牙鎖是上鎖的。
  「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確定桑田大樹被發現的時候,房門和房裡的窗戶都是上鎖的。也就是說,那間房間毫無疑問是一間密室。」
  鹰央凝視著畫面數十秒之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把影片關掉。
  在密室中溺斃的男子。到底該如何才能營造出這種狀況呢?
  是有人讓桑田大樹溺死之後,又想辦法離開這間密室嗎?又或者是有什麼辦法能夠不必進入房間,就讓房間裡的人溺死呢?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輕輕地搖頭。
  「溺死啊……為什麼不是被打死,也不是被勒死,而是溺死呢?到底有什麼非讓他溺死不可的理由呢?」
  鷹央揉著鼻子山根,窸窸窣窣地說。她說得一點也沒錯,要讓一個成年男子溺死,其實是相當難的。為什麼大樹會是這樣死的呢?
  不,更重要的是,他到底是在哪裡溺死的?這個書房裡不但沒有浴缸,就連水龍頭也沒有。那麼兇手是在別的地方讓他溺斃,再把他搬過來的嗎?但是在宴會舉行的當下,真的有可能把一個成年男子的屍體搬到三樓去,而不被任何人看見嗎?至少一個人很難做到吧。這麼說來,難道兇手不只一個人?
  啊,我不明白。一陣悶痛竄過腦袋,愈想就湧現愈多新的疑問。
  「我可以理解警方為什麼會傾向桑田清司是兇手了。因為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能夠製造出這種狀況。」
  「不是!清司不是兇手!那傢伙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聽見鷹央的喃喃自語,隆一郎憤怒地大喊。
  「不要那麼大聲,我知道桑田清司不是兇手。唉,只不過警方不相信就是了。」
  鷹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今天早上桑田清司和瀬口祐子一同前往青梅分局告訴專案小組,案發當時他們兩人,起待在祐子的家裡。但是根據剛才櫻井傳來的訊息,果然不出所料,專案小組認為祐子很可能是為了幫助自己的戀人,才幫他偽造不在場證明,所以近期內要逮捕清司的方針並不會改變。
  「總而言之,我們暫時拋開密室,先從有可能釐清的事項開始抽絲剝繭吧。」
  鷹央抓抓太陽穴,和隆一郎對望了一眼。
  「桑田大樹是從什麼地方得知宴會的事呢?你很早之前就公開這場宴會的訊息了嗎?比如說放在醫院的官網上之類的?」
  「我沒有做那種事。只有寄送邀請函給我邀請的賓客們,不過我並沒有拜託那些賓客們保密,所以的確有可能是從某個賓客那裡洩露出去的。」
  「這樣啊,很難鎖定消息來源啊……」
  鷹央雙手抱胸,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繼續提問。
  「假如桑田清司不是兇手,那麼桑田大樹極有可能是出於自己的意志進入那間書房,並且從裡面上鎖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認為他是為了什麼潛進那間書房的呢?」
  「我之前不是也說過了嗎?他可能以為我的存摺和土地權狀都放在那間書房裡,所以想去行竊呀。」
  隆一郎很快地說,但是鷹央輕輕收起下巴。
  「你真的能這麼斷言嗎?從剛才的影片看起來,房間裡並沒有被翻找過的樣子。假如他想在那間書房裡找出什麼東西的話,書桌的抽屜應該會被打開,書也應該會散落一地吧?」
  「……我想他一定是潛入房間之後就立刻遭到某個人的襲擊吧。所以他根本來不及亂翻。」
  隆一郎瞬間語塞了片刻,接著這麼說。
  「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假如桑田大樹潛進房間並不是為了要偷東西,而是有其他的目的呢?」
  「……所謂其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天曉得,我目前也還不知道啊。」
  鷹央把影片倒轉到門打開之前,按下播放鍵。
  「妳還要重看嗎?」
  「這次我想一口氣從頭看到尾,掌握整個過程。而且我總覺得有個地方怪怪的。」
  鷹央這麼回答語帶不滿的隆一郎,同時歪起了頭。
  「鷹央醫師也這麼認為嗎?」
  我脫口而出,鷹央用斜眼望向我。
  「怎麼?小鳥。你也有感覺嗎?」
  「對,雖然說不太上來……」
  我含糊地回答。剛才看影片的時候,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影片中門打開後,就看見桑田大樹倒在地上的身影。接著聽見隆一郎嘔吐的聲音,然後浩二郎跑向大樹。之後,浩二郎替大樹進行心臟按摩,接著聽見男人們的大叫,以及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影像就在這裡結束了。
  果然在影片中有個讓人覺得不太對勁的地方,但那到底是什麼呢?
  「果然……有哪裡怪怪的。」
  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用單手按著頭。
  「你們兩個從剛才開始到底在說些什麼啊?哪裡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警察看了影片之後,也說沒有什麼可疑的啊。」
  隆一郎一臉不耐煩地說。假如連警察都說沒有異狀的話,那應該真的是我多心吧?
  「鹰央醫師,妳注意到什麼……」
  我對她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鷹央用無神的雙眼盯著天花板,嘴裡唸唸有詞。
  「這樣啊……原來如此啊……這麼說來的話……」
  鹰央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雙眼也找回了焦點。
  「我知道了!」
  「妳知道大樹為什麼在密室中溺死了嗎!」
  我大聲問道,但鷹央突然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這一點我還不知道,但是我發現剛才的影片裡到底哪裡奇怪了。這樣一來,我就大概可以掌握事件的全貌了。如果順利的話,搞不好也能找出『密室之謎』的線索呢。」
  「所謂事件的全貌是什麼?妳到底明白了什麼?」
  聽見我們的對話,隆一郎有點激動地問道。
  「在說明之前,必須先掌握證據才行啊……」
  鷹央用手抵著下巴,思考了幾十秒後,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容,對隆一郎招招手。
  「耳朵靠過來一下,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拜託我?」
  隆一郎疑惑地歪著頭,但是還是乖乖地把臉靠近鷹央。鹰央湊近隆一郎的耳朵,開始對他說悄悄話。隆一郎的表情漸漸變得陰沉。
  「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隆一郎離開鷹央,皺起鼻子,帶著疑惑的口吻說。
  「不用管那麼多,你照著我說的去做就對了。這樣一來,離破案就更近一步了。」
  鷹央堅定地這麼說。


  「……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在一個只有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的黑暗房間裡,青梅分局的刑警島崎背靠著一張巨大的木製古董書桌,語帶不滿地說。
  「好啦,島崎,別這麼生氣嘛。這樣不是也很好玩嗎?讓人想起小學去露營的時候呢。」
  坐在島崎旁邊的櫻井,對和他搭檔的後輩刑警說。
  「這種事情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但是據說順利的話,就能得到有助於破案的重大線索呢。賭上一把也不壞不是嗎?」
  「那也是那些人自己亂講的吧。到底為什麼要聽信那些外行人的話呢?」
  島崎大聲地晒嘴,同時指著離他有段距離,同樣躲在書桌旁的我和鷹央。
  「你真的很會囉唆抱怨耶。不要管那麼多,安安靜靜地等就對了。我可是好心給你一個立大功的機會呢。」
  鷹央像是在趕蟲子似地揮揮手。在這麼暗的房間裡,我也可以清楚看見島崎的表情變得僵硬。
  桑田隆一郎讓我們看過案發當天的影片之後,當天深夜,我、鷹央以及兩名刑警便一起躲在這個沒有開燈的黑暗房間裡。我們來到這裡已經將近兩個小時了。
  我們離開隆一郎的豪宅之後,鹰央就立刻打電話給櫻井,要求他在深夜裡和我們會合。於是櫻井便帶著島崎一起出現,和我們一起躲在這個房間裡。然而鷹央還是一樣病態地堅守著秘密主義,所以她並沒有說明我們到底要在這裡等什麼。櫻井可能是因為本來個性就比較溫吞,又或者是因為之前的案子,很清楚鷹央解決事件的能力,所以幾乎沒有半句怨言;不過島崎打從一開始就面露不悅,一直抱怨著鷹央。
  「櫻井先生,我說了這種事情是沒有意義的。不要陪這些外行人玩這種偵探遊戲了,趕快回局裡去吧。明天一早我們還得去案發現場附近進行盤查呢。」
  可能是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吧,島崎的聲音愈來愈大。
  「哎呀,島崎,你的心情我也明白,但我們再等一下看看嘛。再過一下子,一定就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對吧,天久醫師?」
  「對啊,可能性極高。那傢伙一定會掉進我設的陷阱裡。」
  鹰央的口吻中充滿了自信。
  「那傢伙是指誰?陷阱又是什麼?」
  「那是秘密。」
  島崎用低沉的聲音問道,鷹央開開心心地回答。島崎再次用力地咂嘴,帶著不悅的表情沉默了下來。
  「鷹央醫師發現影片中奇怪的地方了對吧?」
  我壓低聲音問鷹央。
  「沒錯。就是因為發現了那個奇怪的地方,所以我才掌握了這個案子大致的狀況。」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妳現在還不能告訴我對吧?」
  聽我這麼說,鷹央哼了一聲
  「你不要動不動就要別人告訴你答案,自己思考看看嘛。只要仔細思考一下,就會發現了。」
  「可是連警方都沒發現不是嗎?」
  「那是因為警方不是醫護人員啊。」
  「因為他們不是醫護人員?但是隆一郎先生也沒有覺得影片裡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是醫師沒錯啊。」
  「那是因為桑田隆一郎雖然是醫師,但他的專業是眼科吧。沒有急救經驗的人,是不會發現的。」
  沒有急救經驗就無法發現的不對勁之處?也就是說……
  我在腦中反芻約莫在半天前看過的影片。倒在房間中央的桑田大樹,之後……
  我睜大了雙眼,總算發現是哪裡不對勁了。可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什麼那個人要做那種事?
  就在這時,一片寂靜的房裡突然響起喀嚓一聲。
  「來了,在我做出暗號前先不要衝出去。」
  鷹央悄聲地對我們說。在櫻井之後,島崎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我們屏住氣息,繼續躲在書桌後面。聽見開門聲之後,房門開啟,有人走進房裡。腳步聲慢慢靠近這裡。我壓著心跳加速的胸口。
  「喂,小鳥。」鷹央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是,怎麼樣?」我也輕聲回答。
  「等我衝出去之後,你就馬上打開那裡的電燈開關。」
  鷹央指著一旁牆上的電燈開關,我點點頭。
  腳步聲愈來愈近,那個人就站在書桌的另一側。下一秒鐘,鷹央猛然站了起來。
  「不准動!」
  「哇!」
  緊接在鷹央的聲音之後的,是一個男子的尖叫聲。我也站起來,依照指示打開電燈。日光燈白色的光線充滿房間,已經習慣黒暗的眼睛感到很刺眼。本來就對光線很敏感的鷹央用雙手遮著眼睛周圍,櫻井和島崎也從書桌後面站了起來。
  「你、你們在做什麼!」
  看著高聲怒斥,同時伸手指著我們的男子,我發出「啊」的一聲。
  站在那裡的是桑田隆一郎的弟弟,也就是桑田綜合醫院的院長——桑田浩二郎。
  「快回答我的問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浩二郎醫師,請你冷靜一點。我會好好說明的。」
  櫻井用說教似的口吻對歇斯底里地高聲大叫的浩二郎說,但是浩二郎卻依舊激動。
  「這裡是我的醫院。究竟是誰同意你們在這種時間闖進來了?我一定要提出嚴重的抗議……」
  「我們有得到同意喔。」
  依然用雙手遮著眼睛的鷹央打斷了浩二郎的話。浩二郎呆滯地「咦?」了一聲,把視線從櫻井移動到鹰央身上。
  「我說我們已經得到同意了。同意我們這麼做的人,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也就是你的哥哥桑田隆一郎。」
  也許是好不容易稍微習慣了光線吧,鷹央把手放下來,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沒錯,我們所在的地方,就是桑田綜合醫院的理事長辦公室。鷹央向隆一郎借來鑰匙,我們便躲進了這裡。
  「怎、怎麼會。」
  浩二郎用顫抖的聲音說,而鹰央繞過書桌走向他。
  「你才是,為什麼要在這種時間來理事長辦公室?現在已經半夜十一點多了耶。」
  「那是因為……」
  鹰央瞇著眼睛(可能是因為還覺得光線有點刺眼吧)抬頭瞪著他。浩二郎用求助似的眼神四處張望。
  鷹央伸出食指,示意我們靠近。於是我和兩名刑警一起走向浩二郎。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是因為白天接到家兄的聯絡……」
  被我們四人包圍的浩二郎提高音調說。
  「你接到什麼樣的聯絡呢?-」
  「就是……」面對櫻井的問題,浩二郎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桑田隆一郎應該是這麼說的吧——死亡證明書的案子,我得到了不起訴處分,我兒子清司也因為有不在場證明而洗清了嫌疑,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放心了。我本來要在宴會上宣布清司繼任下一任理事長,可是沒能宣布,那我就明天宣布這件事吧。另外,警方說因為大樹的案子,他們明天要來醫院的理事長辦公室和院長室搜索,警官來的時候,還請你招呼他們一下。」
  鷹央樂不可支地說。
  「妳、妳怎麼知道?」
  「因為那是我叫桑田隆一郎對你說的謊話。這全都是為了把你引出來的陷阱,而你也乖乖地掉進陷阱裡了。」
  「什麼!」
  浩二郎睜大了眼睛。
  「所謂的陷阱是什麼?我不懂。」
  島崎可能沒有跟上事情的發展吧,他輕輕搖頭,低聲地說。
  「和天久醫師相處就是這樣啊,你說是不是?小鳥遊醫師。」
  櫻井聳聳肩,尋求我的贊同。我只能回他一個苦笑。
  「所以天久醫師,老實說,我也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是不是可以請妳揭開謎底了?」
  櫻井催促著鷹央。
  「說的也是,那我就說明一下吧。」
  鷹央高傲地點點頭。
  「首先,假設桑田清司不是兇手,那麼桑田大樹便很可能是混進宴會的賓客當中,潛入書房,再自己從裡面上鎖的。既然如此,問題就在於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是以為書房裡有一些值錢的東西,所以想要去行竊嗎?」
  櫻井插嘴說。
  「的確,這是我們一開始想到的理由。但是假如他是為了行竊而潛入房間,房間怎麼會完全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呢?而且要是他的目的是行竊,那他在宴會開始之前引起騷動,也很奇怪。因為這麼一來,就算偷竊成功了,他也絕對會被懷疑啊。」
  「也有可能是毫無計劃的隨機犯案啊。比如說他本來只是為了洩憤而把宴會搞得一團亂,後來才想到可以偷走一些值錢的東西之類的。罪犯所採取的行動往往不會有邏輯啊。」
  島崎咬牙切齒地說。
  「當然你說的也有可能,但是我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也就是桑田大樹的行動全都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而且他潛入書房並不是為了要偷走什麼東西。」
  「如果不是要偷東西,那他又是為了什麼潛入書房的呢?」櫻井歪著頭問道。
  「相反地,他其實是想要把某個東西放在書房裡。正因如此,書房才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
  「把某個東西放在書房?可是我們警察已經徹底搜索那間房間,並沒有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啊。而且當初急救桑田大樹的急診室醫護人員們,也說他身上沒有帶什麼可疑物品。」
  「關於這一點,其實線索就藏在案發當天的影片裡。」
  鷹央故意用意有所指的視線看著我。「小鳥,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
  鷹央把發言權丟給我,我緩緩地點頭。
  「浩二郎醫師在跑向倒地的桑田大樹之後,採取的行動很不尋常。」
  聽見我的答案,鷹央滿意地揚起了嘴角。佇立在原地的浩二郎顯得非常緊張。
  「你在說什麼啊?他不是確認桑田大樹的心跳停止,然後幫他做心臟按摩嗎?並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吧。」
  聽見島崎的話,我搖搖頭。
  「的確,假如浩二郎醫師是一般人的話,這樣做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浩二郎醫師是循環內科的醫師,擁有這種背景的人,是不可能做出那樣的舉動的。」
  「什麼意思?」島崎蹙眉。
  「只要是有過急救經驗的醫師,看見人倒在地上,首先應該會呼喚對方或輕拍對方的身體,確認有沒有意識。假如沒有意識,就要更進一步確認對方的呼吸和循環。」
  「他確實是這麼做的沒錯啊……」
  櫻井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像是在回想著影片的內容。
  「他在確認意識的時候確實沒有問題,但是之後在確認呼吸和循環的時候,卻很奇怪。浩二郎醫師趴在桑田大樹身上,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只要是有急救經驗的醫師,就絕對不會用這種方法,而是會用手觸摸頸動脈,確認對方有沒有脈搏,至於呼吸,則可以用目測觀察他的胸部有沒有起伏,或是用耳朵靠近對方的嘴巴,聽聽看有沒有呼吸聲。」
  「是這樣嗎?」
  櫻井帶著不太理解的樣子歪著頭。對於不是醫師的櫻井來說,或許很難體會這個行為有多麼異常吧。我把視線轉向浩二郎。
  「浩二郎醫師,我剛才的說明很奇怪嗎?還是這間醫院在急救的時候,都會把耳朵貼在病人的胸口?」
  「不,沒有……只是當時,該怎麼說呢,因為我腦中太混亂了……」
  浩二郎支吾其詞。在此同時,櫻井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看來他看見浩二郎的反應之後,便確信我所言不假了。
  「那麼,為什麼浩二郎醫師要採用這種方法呢?」
  「很簡單,因為這個人在找東西——找桑田大樹本來準備藏在書房裡的東西。」
  聽見櫻井的問題,鷹央這麼回答。櫻井重複鷹央的話,說:「本來準備藏在書房裡的東西?」
  「沒錯。桑田大樹的行動,全都是這個人指示的。我記得你說過有人匯了兩百萬日圓到桑田大樹的戶頭對吧?一定是這個人匯給他的。桑田大樹遵照他的指示,出現在宴會會場,設法讓弟弟桑田清司受傷,再潛入書房,試圖把『某個東西』藏在裡面。」
  鷹央收起下巴,揚起視線看著浩二郎。浩二郎表情僵硬地把視線移開。
  「為什麼要設法讓桑田清司受傷?」櫻井皺著眉問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為了阻止桑田清司即將接任理事長的事情,在宴會上公開啊。這個人本來一定以為接任下一屆理事長的是自己吧,沒想到桑田隆一郎竟然決定讓兒子清司接任。這個人一急,就指使他本來就維持聯絡的姪子大樹,試圖阻止這件事情公開,同時讓隆一郎從此一蹶不振——利用『某個東西』。」
  「……那『某個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櫻井可能是感覺到話題已經直逼核心了,所以壓低聲音說。
  「就是聯繫著這傢伙和桑田大樹的東西啊。而且那個東西現在應該就在這傢伙的手裡。」
  鷹央指著浩二郎緊握的左手拳頭。下一秒鐘,浩二郎便將他的左手舉向嘴邊。
  「阻止他!他想吞下去!」
  就在鷹央大叫的同時,我和兩名刑警一起衝向浩二郎。
  浩二郎拚命地想把左手握著的東西放進嘴裡,但是在三個大男人的阻止之下,一個超過六十歲的消瘦男子當然不可能成功。
  「這是……」
  島崎從浩二郎的左手搶走一個小塑膠袋,將它舉在眼前。透明的袋子裡裝著白色的結晶體。
  「欸,你喜歡吃什麼?是不是喜歡吃涮涮鍋啊?」
  鷹央帶著調侃的語氣,對著不斷反抗,試圖把塑膠袋搶回來的浩二郎說。聽見鷹央的話,浩二郎頓時放棄抵抗,像是失魂落魄似地垂下了頭。
  「什麼涮涮鍋,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冰毒。在你們的業界不是都叫它『Syabu』嗎?」
  島崎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語,鷹央則一臉開心地說。
  「桑田大樹不是販賣冰毒的藥頭嗎?而這個人一直以來都向大樹購買冰毒來吸食。」
  「妳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
  櫻井從島崎手中接過冰毒之後問道。
  「之前我和這個人談話的時候,他說他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可是看起來卻完全不累。那就是冰毒的作用。而且當時這傢伙在光線昏暗的讀片室裡,竟然能夠像平常一樣閱讀門診時間表,那一定是因為受冰毒影響,使他的瞳孔放大,所以才能在黑暗處看得這麼清楚。另外他這種病態的瘦,也是吸食毒品者身上常見的特徵。」
  鷹央流暢地繼續說明下去。
  「這個人在案發當時的影片裡,假裝去確認倒地的桑田大樹脈搏,但其實是藉機搜他的身。桑田大樹有販賣毒品的前科,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可以推測出這個人有毒癮,而且想把毒品放在書房裡,陷害他哥哥。欸,我說的沒錯吧?」
  鷹央對浩二郎說,浩二郎只是低頭不語。鷹央輕輕地聳肩,繼續說道:
  「他大概打算把冰毒放在書房之後,就要匿名報警吧。此外,他其實不只把毒品放在書房裡呢。案發當天,桑田隆一郎的身體非常不舒服,不知道為什麼很焦躁,還有心悸的症狀。他光是爬樓梯就氣喘吁吁,在打開書房門之後甚至還吐了。這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人在宴會進行時,偷偷餵他吃了冰毒吧。若是在書房裡找到冰毒,再加上尿液又有毒品反應,桑田隆一郎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吧。」
  「那麼他今天之所以潛進這裡……」
  始終怔然地聽著鷹央說明的島崎,小心翼翼地問道。
  「雖然想要利用毒品來陷害哥哥的計謀失敗了,但是以結果來說,其實正合他的意。桑田隆一郎因為偽造死亡證明書遭到函送,清司又被冠上殺人的嫌疑,他等於一口氣排除了兩個礙事的人,真可謂一石二鳥。他一定認為下一任理事長人選非他莫屬。」
  鷹央露出諷刺的笑容,看著浩二郎。
  「所以我拜託隆一郎對他說謊,騙他隆一郎和清司兩個人都無罪,而且下一任理事長也會依照原訂計畫,交棒給清司,還有明天警方會來理事長辦公室搜索。這麼一來,這傢伙就會慌了手腳,想辦法把毒品放進這間辦公室裡。一個有毒癮的人,不可能把從桑田大樹身上拿到的毒品扔掉,所以這傢伙完完全全掉進陷阱裡了。對了,櫻井。」
  聽見鷹央呼喚自己,櫻井歪著頭說:「是,什麼事?」
  「你帶了毒品檢測工具包來吧?」
  「有、有,我帶來了。因為妳通知我來的時候交代過了嘛。」櫻井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組裝在塑膠袋裏的毒品檢測用具。
  「只要確認那是冰毒,你就能以持有毒品的現行犯來逮捕他。接著,你再把我剛才所說的告訴專案小組的負責人,偵訊這個人有關桑田大樹的死。他很可能知道些什麼。說不定就是他殺了桑田大樹呢。」
  「等、等一下。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
  本來垂頭喪氣的浩二郎突然高聲說。
  「怎麼可能沒關係。你剛才明明想在哥哥的辦公室裡藏毒品耶。」
  鷹央用冷冷的視線看著浩二郎。
  「不、不是的……妳說的都沒錯,我一直以來確實定期向大樹購買毒品。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啊,院長的工作太忙了,如果不吸毒的話,我根本應付不來。可是……我都已經盡心盡力到這種地步了,他竟然把理事長的位子交給清司,而不是給我,我實在沒辦法原諒,所以……」
  浩二郎低下頭,用微弱的聲音承認自己的罪行。我們沒有打斷浩二郎,只是靜靜地聆聽他的自白。
  「可是!」浩二郎抬起頭,用力地說。「可是,殺了大樹的不是我!那不是我做的!」
  「……那你說是誰做的?」
  鷹央瞪著浩二郎,他激烈地搖頭。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聽見家兄說『大樹在書房裡求救』的時候,心臟簡直就快要停了。我趕緊跑到書房去,發現門是鎖著的,不管怎麼叫,裡面都沒有反應。」
  浩二郎慢慢地訴說。
  「家兄把門鎖打開,看見房間裡的狀況之後,我真的腦中一片混亂。因為大樹本來應該要把毒品藏在書房裡並躲起來的,但他現在竟然倒在地上。只是我馬上想到——萬一冰毒在這種狀況下被發現,那麼我的計劃就有可能曝光。所以我趕緊跑向大樹,假裝確認他的心跳,同時翻找著冰毒。我很快就在夾克胸前的口袋裡找到,於是我在幫他進行心臟按摩之前就拿回來了。」
  浩二郎說到這裡,像是力氣用盡似地癱坐在地上,用像蚊子叫一樣的微弱聲音補充道:
  「我……真的沒有殺害大樹。」
  聽浩二郎把話說完之後,櫻井看著鷹央。
  「妳覺得呢?天久醫師所說的,他全部都承認了,只有殺害桑田大樹這一點他還是矢口否認。」
  「……這個人有可能為了不讓自己的罪行曝光,所以殺了他的共犯滅口吧。」
  鷹央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是應該選別的時機和地點嗎?」
  「……也許是因為他誤算了什麼,所以才變成那種狀況。」
  鷹央含糊地說。
  「……天久醫師。」櫻井直視著鷹央的雙阵。「醫師,妳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那種奇怪的狀況嗎?為什麼人會在密室裡溺死呢?」
  鷹央咬著嘴唇,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緩緩地搖頭。
  「我還不知道……發現這個人做的事之後,我以為只要將他逮捕,就能問出什麼來。這麼一來桑田清司可能就不會被逮捕了……」
  鷹央的語氣裡充滿了不甘。
  「的確,聽完鷹央醫師的說明,我大概可以掌握案發當天所發生的事情概要了,當然這件事情我也會向專案小組報告。可是這起事件中最重要的疑點還沒有解開。假如兇手不是桑田清司的話,那麼兇手到底是怎麼在密室裡面讓桑田大樹溺死的呢?在沒有解開這個謎圑之前,桑田清司的嫌疑依然最大。我想專案小組還是會申請拘捕令的。」
  櫻井淡淡地說,鷹央咬緊牙關。
  要是平常的鷹央,不可能會做出這種反應。她才不會叫警方從浩二郎那裡問出什麼,而是會開開心心地靠自己的力量,想辦法解開『密室之謎』吧。
  鷹央很急。假如清司被逮捕了,那麼我就必須離開統括診斷部。正因如此,她才費盡心思不讓清司被逮捕,在還沒解開『密室之謎』前,就揭發浩二郎所犯下的罪行,試圖從他的口中問出『謎團』的真相。
  我發現自己成了鷹央的絆腳石,忍不住撇嘴。
  「……小鳥。」
  鷹央低著頭對我說。我回答:「是。」
  「回去吧。」
  「咦?回去?沒關係嗎?」
  我把視線轉向癱坐在地上的浩二郎。
  「接下來就是警方的工作了。現在已經找到冰毒,本人也自白了,這裡沒有我們能做的事。我得趕快回去,好好思考該怎麼樣才能在一間密室裡面讓人溺死啊。」
  鷹央低著頭,邁開大步走向出口。我向櫻井和島崎打了招呼之後,就趕緊追上她。
  鷹央的背影,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嬌小。


  我在天醫會綜合醫院屋頂上的『家』裡,坐在沙發上,將雙手交叉在面前,看著位在我數公尺前方的鷹央。鷹央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雙手抱胸,閉著眼睛。我看一看手錶,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多。
  在桑田綜合醫院的理事長辦公室告發桑田浩二郎之後,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來,鷹央除了看診的時間以外,都像現在一樣帶著嚴肅的表情陷入沉思。不,就算在看診的時候,只要一有空檔,她就會進入自己的世界,有時還會痛苦地呻吟。
  然而直到現在,她還是沒能解開『在密室裡淹死的男子之謎』。
  平常鷹央在和『謎團』搏鬥的時候,總是很快樂。對苦於不知該如何發揮智慧的鷹央來說,挑戰不可思議的『謎團』,正是她最棒的娛樂。『謎團』的難度愈高,鷹央就會愈充滿活力。
  但是這次的事件,卻讓鷹央非常苦惱。要是她無法解開『謎團』,我就必須離開統括診斷部。這個事實確確實實地牽絆著鷹央。
  根據櫻井傳達給我們的消息,桑田浩二郎手上的東西確實是冰毒,所以他被逮捕了。此外,他的尿液也有毒品反應。
  浩二郎在接受偵訊的時候,坦承他長期向大樹購買毒品吸食、拜託大樹讓清司受傷、指使大樹把毒品藏在書房,並且從倒地的大樹身上拿回毒品。唯獨對於大樹死亡這件事,他卻堅稱完全不知情,連警方都無法問出更進一步的資訊。
  於是專案小組的想法逐漸轉為「清司在大樹潛入書房後,利用某種方式讓他溺死,然後鎖上門離開」。
  「很遺憾,逮捕桑田清司是無可避免的了。專案小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那間書房裡讓大樹溺死的,但是他們認為只要逮捕他,加以審問,一定就能讓他吐實。」
  昨天櫻井在電話裡告訴我們的這番話,掠過我的腦海。
  在密室裡溺死的男子——只要這個謎團一天沒解開,清司就會被逮捕,而我也必須離開統括診斷部。
  更重要的是,兇手到底為什麼要把犯案現場變成密室呢?我拚命地絞盡腦汁思考。
  說到密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為了讓人們誤以為被害者是自殺的。但是在這次的案子裡,他怎麼看都不像自殺。這麼一來,難道是想陷害手上握有鑰匙的人,也就是清司囉?或許也有這個可能。只是這時問題又變成,到底為什麼要讓他溺死?在那個沒有水龍頭的密室裡讓一個成年男性溺斃,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把他打死或掐死一定更簡單。
  不,等等。兇手不一定是在書房裡讓他溺死的啊。大樹的確是依照自己的意志前往書房的,但這時有個人發現了他,就把他帶去另一個地方,在那裡使他溺斃……
  不,這樣也很奇怪。那天因為舉辦宴會,有許多賓客在宅邸裡。要是特地把他帶出書房,被別人目擊的風險就太高了。所以桑田大樹應該就是在那間書房裡溺斃的囉。
  讓他溺死的必要性,密室……還有水……
  忽然間,我的頭腦裡面浮現一幅書房裡充滿了水的景象。如果可以設法從外面引水進來,讓那間書房充滿水,或許就能讓書房裡的人溺死了……
  怎麼可能!我用拳頭捶自己的頭。我到底在想什麼蠢事啊,就算是密室,也,只是讓人沒有辦法自由出入而已,並不是完全密閉的空間。如果把水引進書房裡,水會從門下方的通氣孔流出來,窗戶也沒有辦法承受水壓;更重要的是,如果做出這種事情的話,書桌和書櫃裡的書都應該會浸在水裡才對。
  我完全搞不清楚了。我用雙手抓抓自己的頭。這起事件,就連鷹央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思考,都沒有辦法找出真相,我只不過是稍微思考一下,當然不可能會,有什麼發現。
  ……真相。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忽然間,我的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連鷹央這麼努力思考都沒辦法找出「真相」的話,該不會事實上根本就沒有真相存在吧?
  鷹央並非只是為了想要挑戰『謎團』才插手這次的案子,她是想要洗刷清司的嫌疑,讓我留在統括診斷部,才開始調查這起事件的。也就是說,鷹央一直在尋找「桑田清司並不是兇手的真相」。然而這個真相卻不一定存在。
  說不定事實真的就像警方所推測,是清司殺了他哥哥。
  清司在受傷之後,就到祐子家裡去接受治療,這或許是事實沒錯。但是說不定在接受完治療之後,他又回到宅邸,想要繼續參加宴會呢?
  清司回到宅邸之後,因為某種理由進入書房,於是在那裡巧遇了大樹。清司因為受傷而憤怒不平,忍不住動手打暈了大樹,接著用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水灌進大樹的嘴裡,讓他溺死。最後他在逃走時,為了拖延大家發現的時間,用鑰匙把門鎖上。大樹恢復意識之後,用最後的力氣打了一通內線電話求助,但也在這個時候氣盡身亡。
  雖然非常牽強,但是如果這樣想的話,似乎也不是說不通。正因為這就是「真相」,事實上根本沒有除了清司以外的兇手存在,所以鷹央才會找不出答案吧。
  我愈想愈覺得這個推測的可能性很高。
  我相信鷹央一定也知道,她在追尋的很可能是一個不存在的幻想。連我都能發現的事情,鷹央不可能沒發現。儘管如此,她還是試圖找出「真相」,苦惱著該如何讓我留在統括診斷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該做的就是……
  我抿了抿嘴。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口袋裡傳出了一陣輕快的爵士樂聲。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液晶畫面上顯示著「櫻井刑警(警視廳搜查一課)」。我按下通話鍵,把手機放在耳朵旁。
  「你好,我是小鳥遊……」
  「你好,我是櫻井。請問現在方便說話嗎?」
  電話那頭櫻井的口吻,聽起來沒有平常那種輕佻的感覺。
  和櫻井通話了幾十秒之後,我說:「我知道了,我會轉告鷹央醫師。」就掛上了電話。我抬起頭來,發現鷹央正帶著不安的眼神看著我。
  「是櫻井先生打來的。」
  「……他說什麼?」鷹央的臉上浮現一絲緊張。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沙發上站起來,避開『書樹』,走向鷹央。可能是從我的態度裡嗅到不祥的預感吧,鷹央咕嚕一聲嚥下口水。我緩緩地開口:
  「明天專案小組就要申請桑田學長……桑田清司的拘捕令了。櫻井先生說上面應該會核准……桑田學長明天就會被逮捕了。」
  鷹央倒抽了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很遺憾。」
  我從喉嚨硬濟出這句乾澀的話。
  「啊,明天是吧。桑田清司明天才會被逮捕對吧。既然如此,只要在今天晚上證明那傢伙不是兇手就好了。沒錯,只要解開那個『密室之謎』,就可以讓你……」
  鷹央抱著頭,趴在桌上。
  「到底該怎麼樣才能在密室裡面讓人溺死呢?一定有某種方法才對。一定有某種我沒有想到的方法……從外面拿水進來……?還是想辦法從外面上鎖……?但是門上並沒有那種痕跡……既然如此,就是最早進入房間的那些人……不,不是……」
  鷹央咬著牙,臉上泛起紅暈,窸窸窣窣地不停喃喃自語。
  鷹央為了我,一直在追尋一個恐怕根本不存在的「真相」。身為屬下,身為朋友,我不能再繼續讓她痛苦下去。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鷹央醫師。」
  鷹央用兩隻手肘撐著桌面,抱著頭。我對她嬌小的背影這麼喚道,但鷹央沒有反應。
  「鷹央醫師。」
  我再次呼喚她的名字,同時輕拍她的肩膀。鷹央顫抖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來。看見她那宛如受驚小動物般的態度,我感到一陣心痛。
  「謝謝妳為了我這麼煩惱,可是……已經沒時間了。」
  我輕柔地這麼說,但鷹央的表情像融化的麥芽糖一樣扭曲。
  「還沒結束。一定還有什麼方法。一定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你……」
  聽見面前的鷹央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我緩緩搖頭。
  「沒關係啦,鷹央醫師。妳願意幫我做到這種地步,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在說什麼啊。要是沒把這個案子——這個『謎團』解開,你就……」
  「對,我就……不能繼續待在這間醫院了。」
  我軟弱無力地笑了笑,鷹央垂下視線,咬著嘴唇,用力得嘴唇幾乎都要滲血了。
  「小鳥。你……不想待在這間醫院嗎?」
  鷹央的視線停留在地面,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握緊雙拳。
  「……我想啊。我想在這裡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鷹央慢慢抬起頭,在陰暗的房裡,我可以看見她像貓一樣的大眼睛噙著淚水。
  「而且如果我不看著妳,不知道妳又會惹出什麼麻煩來呢。」
  聽見我半開玩笑地這麼說,鷹央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把我當成小孩。」
  「我是開玩笑的啦。就算我不在,鷹央醫師一定也會很順利的。」
  「可是,我……」鷹央忽然停了下來。
  「這八個月來,在妳的指導下,我的診斷技術有很大的進步。而且我認為鷹央醫師應該也和我有相同程度的成長。」
  「……沒那回事。」鷹央露出自嘲的笑容,無力地搖搖頭。
  「這八個月都是因為有你的協助,我才能順利度過。要是沒有你在,我大概連這個『家』都不會踏出一步。如果沒人從旁協助,我就沒辦法發揮自己的才能。」
  「是啊,假如鷹央醫師一直維持原本的樣子,或許真的會是那樣。可是妳自己可能沒發現,其實妳在這八個月裡改變了很多呢。妳會和鴻池出去玩,就算沒有我陪也會出門,變得很擅於交際了,不是嗎?」
  「擅於交際?我?」
  鷹央指著自己,滿臉疑惑地眨著她的大眼。
  「呃,重點是跟以前比啦。」我苦笑著點頭。
  八個月前,我第一次遇到鷹央,當時的她窩居在自己的殼裡。在她還是實習醫師的時候,曾經痛切地感受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如此異類。因為這個經驗,讓鹰央怯於主動接觸他人。
  在我剛來到這間醫院赴任時,鷹央與社會之間聳立著一道高牆。而我這個可能是因為人太好,讓鷹央能夠毫無壓力地相處的部下,就宛如那堵牆上偶然破掉的缺口一般。透過我這個缺口,鷹央一點一滴地開始和這個社會產生交集,在這八個月裡充分地發揮她的能力,拯救了許許多多的病人。而這個經驗,也讓原本包圍著鷹央的殼一層層剝離。
  「我……變了嗎……」鷹央輕聲低語。
  「所以請妳要對自己有信心。就算沒有我在身邊,醫師妳也已經沒問題了。」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我沒有你也沒關係?」
  「對呀。一定的。」我與鷹央對望。
  「這樣啊……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鷹央露出無力的笑容,望向天花板。間接照明的昏暗燈光微微照亮她的側臉。
  「欸,小鳥。我這八個月很開心唷。我們是一對好搭檔。」
  「對呀,沒錯,真的很開心呢。」
  我輕輕閉上眼睛,眼前浮現我來到這間天醫會綜合醫院之後的種種回憶。
  儘管只有短短的八個月,但我真的經歷了許多事。我和這個任性又孩子氣,卻擁有頂尖頭腦的主管一起拯救了很多病人,解決各種事件。
  這些經驗,是在我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最特別的東西。每天都被鷹央拉著去調查奇怪的事件,我本來以為這種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可是……原來並非如此。
  我張開雙眼,將手伸向鷹央。
  「鷹央醫師,謝謝妳這段期間的照顧。」
  鷹央看著我對她伸出的手,帶著疑惑的表情把視線轉向我的臉。我對她微笑,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
  鷹央緊閉雙唇,戰戰兢兢地握住我的手。我用力地回握她那隻小小的手。
  「好痛喔,你還是一樣充滿蠻力啊。」
  「啊,對不起。」
  聽見她用半開玩笑的口氣這麼說,我趕快把手抽開。忽然,我和鷹央四目相接。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點難為情,所以我把視線移開。雖然說即將要離開這間醫院,但事實上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要是現在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奇怪,從明天開始就很難一起工作了。我趕緊尋找話題。
  「兇手是桑田學長的可能性果然很高呢。因為宴會開始之前的那件事,讓他很生氣。」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找個別的話題,而不要談這個案子,但我當下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話。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密室之謎』這種東西嗎?」
  鷹央苦笑著說,接著揉揉自己的脖子,繼續說道:
  「應該不是這樣的。如果是的話,有很多事情都無法解釋。假如是因為被打,所以氣得把對方打死,或許還說得過去,可是對方是溺死的呀。我一定疏忽了什麼。」
  「咦?被打?妳是說誰被打?」
  「還有誰,當然是桑田清司啊。」
  鷹央眨了眨她那雙大眼睛。
  「不、不,桑田學長並沒有被他哥哥打喔。」
  「啊?你在說什麼啊?他不是因為被打,所以鼻子和頭才流血的嗎?」
  「不,我想應該不是唷。如果是鼻子被打的話,的確會流鼻血,但是就算額頭被打,也很難造成那麼大面積、且還需要縫合的撕裂傷。因為頭蓋骨很硬嘛。要是用拳頭打頭蓋骨,應該是拳頭會先受傷吧。如果不是像我這種有格鬥技經驗的人,可能不太清楚就是了。」
  「可是在拳擊賽裡,不是常有人臉流血嗎?」
  「那與其說是頭部流血,不如說大多是眼瞼或是眼角的皮膚破掉。」
  「是這樣嗎?那桑田大樹到底是怎麼樣讓他弟弟受傷的?.」
  鷹央疑惑地歪著頭問道。
  「我猜想,從當時的情況來看,比較有可能的是……」
  我說出根據目前聽到的證詞所能推測出的狀況。聽著我的說明,鷹央本來充滿懷疑的雙眼漸漸睜大。
  「其他可以讓額頭受傷的攻擊,大概就是肘擊或是膝蓋攻擊了吧。只不過這兩者都必須經過一番練習才有可能辦到,從之前聽到的證詞判斷,應該不是。另外,最近日本的綜合格鬥技界因為受到北美格鬥技界的影響,也漸漸傾向允許肘擊了。只不過是肘撃是一種高度技巧……」
  「吵死了,你先閉嘴,這個肌肉格鬥技宅。」
  「肌肉格鬥技宅?」
  聽見這麼過分的指控,我不禁失語。明明是她自己問的問題,卻說出這種話來,真是太過分了。就在我準備開口抱怨的時候,看見鷹央的模樣,我不由自主地吞下已經到嘴邊的話。
  「不是被打……密室……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水……」
  鷹央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嘰哩咕嚕地喃喃自語。接著,鷹央用雙手搗住自己的眼睛。看來她正在回想記憶中的影像。
  根據鷹央本人的說法,她可以隨時把過去曾看過的影像投影在腦海中再看一次。這或許可說是影像記憶能力吧。到底是什麼樣的大腦,才能夠做出這種事呢?
  我屏住氣息,不打擾她。鷹央好像發現了什麼可以解決這起神秘事件的線索。
  過了幾十秒,鷹央慢慢把手放下,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
  「……星星。」
  「星星?」
  我也跟著她抬頭望向天花板,但是當然沒有看見星星。
  「是星星……我看見星星了。小鳥,我看見星星了!」
  鷹央雙手握拳,對我露出滿臉的笑容。
  「咦?星星是什麼意思?」
  「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說明。小鳥,快把所有相關的人全都找來。」
  「相關的人……?」
  「當然是所有跟這次事件相關的人啊。桑田清司、桑田隆一郎,還有櫻井和那個叫做島崎的年輕刑警也一起叫來吧。叫他們全部去桑田綜合醫院集合。其實我也想找桑田浩二郎來,但他已經被拘留了,應該沒有辦法吧。」
  鹰央用近乎唱歌的語氣說。
  「妳該不會是……」
  我探出身子問道,而鷹央一臉得意地豎起左手的食指。
  「對,我已經知道那間密室裡發生什麼事情了。」


  「到底是怎樣啊,在這種時候把人叫出來。」
  島崎不滿的聲音迴盪在大約三坪的空間裡。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我按照鷹央的指示打電話給桑田隆一郎、清司以及兩位刑警,把他們約出來之後,便開著我的RX-8從天醫會綜合醫院前往桑田綜合醫院。大概在十五分鐘前,我們一抵達醫院的正門口,鷹央就走向已經在那裡集合的四個人,說:「我們去讀片室。我會在那裡說明一切。」
  之後,這間醫院的理事長隆一郎便用萬用鑰匙打開讀片室的門,不過一進入讀片室,島崎就氣呼呼地抱怨鷹央。
  「好啦好啦,島崎。天久醫師都說要提供我們消息了,別這麼大聲嘛。」
  「櫻井先生也一樣,你怎麼可以被這種外行人呼來喚去呢?」
  「因為你所謂的『外行人』揭發了連警方都沒發現的真相,像是桑田浩二郎和大樹的關係,還有毒品啊。」
  被打臉的島崎只「唔」了一聲,頓時說不出話來。隆一郎和清司似乎已經知道桑田浩二郎的所作所為,因此沒有特別的反應。
  「那麼天久醫師,根據剛才聽到的內容,看來妳已經明白事件的真相了,對吧。」
  看見島崎不講話,櫻井便對鷹央問道。
  「是啊,我已經知道為什麼桑田大樹會在那間密室裡溺死了。」
  「真的嗎!」
  清司探出身子來。他那憔悴的臉上摻雜著期待與不安。
  「嗯,真的。」
  鷹央用力頷首。清司對她深深一鞠躬,說:「麻煩妳了!」父親隆一郎也跟著他一起鞠躬。
  「就算是這樣,也不必在這種三更半夜把人叫出來吧……」
  聽見島崎再次咕噥,鷹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真的很囉唆耶。還不是因為你們說明天就要逮捕桑田清司了,我才特地在這個時候把你們叫出來啊。」
  就在鷹央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隆一郎和清司的表情頓時僵住。
  「妳、妳為什麼會知道!」
  島崎睜大了眼睛。鷹央喃喃地說:「咦?什麼為什麼……」接著露骨地把視線轉向櫻井。櫻井像是要避開她的視線一樣別過頭去。
  「……櫻井先生,你該不會連這種重要的消息都洩漏給這些人了吧?」島崎用顫抖的聲音指責櫻井,櫻井難為情地抓抓太陽穴,說:「沒有啦……」
  「咦?難道這是秘密嗎?」
  鷹央疑惑地歪著頭。櫻井露出一抹苦笑,也只能輕輕點頭。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一般民眾,而且還是和嫌犯有接觸的人。」
  島崎質問櫻井。
  「沒關係啦,只要你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不是這個問題!重點是……」
  「所以天久醫師,兇手在那個房間裡面讓桑田大樹溺死之後,就鎖上門離開了嗎?還是說有什麼方法可以從房門外讓房間裡的人溺死呢?」
  櫻井可能是想要轉移話題吧,他堆起笑容朝鹰央問道。鷹央驕傲地哼了一聲。
  「不,都不是。兇手不是用物理性的機關從外面鎖上門,也不可能從房門外讓桑田大樹溺死。當然也不是在書房以外的地方讓桑田大樹溺死之後,把屍體搬進房內,再用鑰匙鎖上門。」
  「妳在說什麼啊?那妳說說看那種狀況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櫻并的計謀得逞,島崎轉而把脾氣發在鹰央身上。
  「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搞錯了。這起事件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只是幾個小小的偶然碰在一起,所以才造成這個奇怪的狀況罷了。」
  鷹央稍微壓低聲音說。看來她總算要進入正題了。我專心聽著鷹央的說明,其他的人也帶著緊張的神情注視著鷹央。
  「我之所以一直解不開這個『密室之謎』,就是因為我搞錯了一件事。我一直以為桑田大樹在宴會開始之前打了他弟弟,但小鳥告訴我其實並不是。」
  鷹央用斜眼看著我,微微揚起嘴角。
  「的確,仔細回想,大家的證詞都說桑田大樹是在『雙手抓著弟弟領口』的狀態下,對他進行攻擊的。也就是說他的雙手都是有東西的。在這種狀態下進行攻擊,而且又在對方的額頭上留下一道很大的撕裂傷,攻擊的方法就只有一種了。對吧,桑田清司。」
  「是、是的。」
  突然被鷹央點名,清司不禁提高聲調。
  「你不是被哥哥毆打,對吧?」
  「是、是的,他沒有打我。我是……」
  清司本來要繼續說下去,但這時鷹央伸出手制止了他。接著她挺起胸膛,開了口:
  「頭槌。你是被桑田大樹用頭槌攻擊的。」
  「是的,沒錯。家兄用雙手抓住我的領子之後,突然用頭撞我的鼻子。我嚇了一跳,低下頭,於是他又用頭撞了我的額頭一下。這個傷口就是他第二次攻擊所造成的。」
  清司摸著自己額頭上的傷,大大頷首。鷹央一臉滿足地笑了起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不是被毆打,而是被他用頭槌攻擊啊。」
  「不管是被毆打還是被頭槌攻擊,受傷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啊。這到底有什麼差別?」
  島崎皺著眉問道。
  「才不一樣,這兩者截然不同。當我得知桑田大樹很可能是用頭槌讓弟弟受傷這件事之後,才發現原來我忽略了『星星』。」
  「星星?」島崎歪著頭說。
  櫻井對我投以疑惑的視線,但我也只能輕輕地聳肩,因為我也還沒聽到任何說明。,
  「呃,天久醫師,我有點不太能理解狀況。所謂的『星星』是指什麼呢?」
  櫻井像是幫我把內心的疑問說出來似地問道。
  「不要那麼急嘛,我馬上就會說明了。欸,你準備好我拜託你的東西了嗎?」
  鷹央對隆一郎說。隆一郎點點頭,把一個紙袋交給鷹央。
  「為什麼要準備這種東西?」
  「因為『星星』就藏在這裡面。」
  聽見隆一郎的問題,鷹央喜孜孜地回答,同時把紙袋裡的東西拿出來。紙袋裡裝的是CT片。
  「喂,小鳥,過來幫忙。」鹰央把CT片遞給我。
  「這是……」
  「當然是桑田大樹的CT片啊。」
  「喔……」我一頭霧水地接過CT片之後,把它夾在燈箱上。
  為什麼又要重看CT片呢?
  「妳是說CT片上有什麼東西嗎?我們已經請專家看過了,每個專家都說這是溺死沒錯,沒有什麼疑點,這已經有結論了啊。」
  島崎不耐煩地說。他說的沒錯。我們已經確認過好幾次他的肺部狀態,確實全都浸滿了水。事到如今到底還能從這些CT片裡看出什麼呢?
  「那些專家有沒有指出『星星』?」
  「所謂的『星星』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我沒有聽專家們提過。」
  聽見鷹央的問題,櫻井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樣啊。那麼你們一定只有把胸部CT片給專家看,而且只問他們:『請問這張CT片的人,死因是溺死沒錯嗎?』所以看了這張CT片的人一定會回答:『這看起來的確和溺死並沒有矛盾』吧。」
  「是,是這樣沒錯……」
  「警方一定只有給專家看桑田大樹的胸部CT,所以他們沒辦法發現『星星』。」
  鷹央這麼說完之後,便打開燈箱的電源,接著把房裡的燈關掉。在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燈箱的光線從CT片後方透出來。鷹央指著其中一張片子-說……
  「『星星』就藏在……這裡。」
  鷹央所指的是頭部CT片。
  「頭部CT……」
  清司喃喃低語。「沒錯。」鷹央說,同時把臉湊近CT片,凝視著它。
  「我們之前太過於專注肺部的狀況,因此沒有仔細看頭部。而且這個片子的腦水腫實在太嚴重了,所以自然只會注意到腦水腫的部分,而忽略了另一個呈現白色的異常現象——也就是可以隱隱約約看見的『星星』。」
  下一秒鐘,鷹央握起拳頭,輕聲說:「找到了。」她指向其中一張影像,那是腦部最下方的斷面圖。
  「就在這裡。雖然很不明顯,但這裡確實可以看見『星星』。」
  鷹央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接著得意地對我瞥了一眼。
  「『大衛之星(Star of David)』。」
  「咦!」
  我和清司不約而同地驚呼,同時望向那張影像。
  大衛之星?我記得那是……我仔細端詳片子,名為鞍上池的五角形蜘蛛膜下腔,的確呈現出非常淡、真的非常淡的白色。
  「……SAH〈薩〉?」
  我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個單字。
  「『薩』?『薩』是什麼意思?」
  櫻井看著我問道。
  「就是蜘蛛膜下腔出血。蜘蛛膜下腔出血的時候,鞍上池,也就是這個五角形的部分在片子裡會呈現白色。這種診斷一般稱為『大衛之星』。」
  清司指著那個部分說明。
  鷹央打開電燈開關,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照亮了房裡的每個人。
  「桑田大樹發生了蜘蛛膜下腔出血嗎?」
  「對,沒錯。」聽見櫻井的問題,鷹央挺起胸回答。「可能是因為距離出現症狀已經隔了很久,所以影像不是很清楚,但是桑田大樹確實在案發當天發生了蜘蛛膜下腔出血。」
  「所以桑田大樹是潛入書房之後,因為蜘蛛膜下腔出血倒地,後來又有人把他溺死……」
  櫻井這麼說,但鷹央揮揮手說:「不是不是!」
  「蜘蛛膜下腔出血並不是他潛入書房時發生的,而是在宴會開始之前。」
  「宴會開始之前?難道是……」清司睜大了雙眼。
  「沒錯,就是他用頭撞你的時候。第二次頭槌時,因為你低下了頭,所以他撞上了你的額頭。這個衝擊在你的額頭上留下了很大的撕裂傷,但是桑田大樹也不是毫髮無傷。也許他本來就有動脈瘤吧,總之他出現了外傷性蜘蛛膜下腔出血。」
  「在那個時候……」
  本來只是默默聽著鷹央說明的隆一郎,半開著嘴巴喃喃自語。
  「請等一下。所謂的蜘蛛膜下腔出血,一般來說不是會當場失去意識,無法動彈嗎?可是桑田大樹在那之後還自己走路離開宴會會場耶。這不是很奇怪嗎?」
  島崎大聲說。
  「你所說的是很嚴重的蜘蛛膜下腔出血。典型的蜘蛛膜下腔出血,會出現彷彿被球棒打到一樣的劇烈頭痛,同時會嘔吐、失去意識,有的時候甚至會喪命。但是假如只有少量出血,也可能只會出現輕微的頭痛或是肩膀痠痛而已。只要是擔任過急診醫師的人都應該看過,有些輕微蜘蛛膜下腔出血的病人,還能自己走進急診室呢。另外,這張CT上的白色部分非常淡,因此我們可以推測桑田大樹的蜘蛛膜下腔出血應該是比較輕微的。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失去意識,自己離開了宴會會場。不過我猜他應該有頭痛和想吐的症狀就是了。」
  鷹央流暢地繼續說明下去。
  「如果當初把這張頭部CT拿去給放射診斷科醫師判讀,一定就可以知道桑田大樹是蜘蛛膜下腔出血了。但是這間醫院的放射診斷科醫師週末沒有值勤,而桑田大樹又在星期一之前就死亡了,所以這張片子完全沒有被放射診斷科醫師看過,也就沒人發現『大衛之星』了。」
  鷹央豎起左手食指,繼續說道。
  「呃,請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櫻井小心翼翼地插嘴說。
  「嗯?你說了什麼嗎?」
  「被害人的死因並不是頭部的傷,而是溺死對吧。蜘蛛膜下腔出血和溺死之間,難道有什麼關聯嗎?」
  「當然有。桑田大樹是蜘蛛膜下腔出血的這個事實,就是解開『密室之謎』最重要的關鍵。」
  鷹央自信滿滿地接著說。
  「案發當天,桑田大樹雖然發生蜘蛛膜下腔出血,但還是離開了宴會會場。他休息了幾個小時,等身體狀況恢復後,又再次折回現場。他混在賓客當中,進入屋內,並潛入三樓的書房。為了避免受到打擾,他從房內鎖上門。接著他只需要按照桑田浩二郎的指示,把毒品藏在房間裡就好,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
  鷹央環視在場的每個人。
  「欸,水是從哪來的?」
  「咦?妳說什麼?」櫻井眨了眨眼。
  「我說水。水。在那間連水龍頭都沒有的書房裡,足以讓一個成年男性溺斃的水,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我不知道。這也是專案小組最頭痛的問題。」
  聽見櫻井老實地承認,鷹央自滿地哼了一聲。
  「沒錯,這就是問題所在。只要能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可以揭露這起事件的真相了。」
  鷹央在這裡停頓了一下,接著搖搖左手的食指。
  「讓桑田大樹淹死的水,其實來自他本人的體內。」
  「來自體內?」
  櫻井皺著眉頭。鷹央露出一個壞心的笑容。
  「沒錯,那些水就是從桑田大樹的體內——更正確地說,是從肺裡滲出來的水。就是這些水讓桑田大樹溺死的。」
  「……肺水腫(Pulmonary edema)。」
  聽完鷹央的說明,清司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說。鷹央大大點頭。
  「沒錯,肺水腫。因為心臟衰竭或嚴重的發炎症狀等原因,使得血液中的液體成分從微血管滲入肺泡內,阻礙了肺部的氣體交換而產生的症狀。桑田大樹在潛入這間書房之後,便立刻出現了嚴重的肺水腫症狀。他用內線電話求救之後,本想離開書房,這時卻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水分浸滿了桑田大樹的呼吸器官,使他溺水,最後心跳停止。」
  沉默籠罩著讀片室,每個人聽見鷹央的說明之後,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那個,天久醫師。」
  清司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鷹央說:「嗯?什麼?」
  「呃,家兄為什麼會出現肺水腫的症狀呢?我記得急診室的檢查報告並沒有說他心臟衰竭,而且從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樣子看來,他也不像有嚴重的肺炎啊。」
  「什麼嘛,你不是綜合診療科的醫師嗎?怎麼還不知道?」
  「……對不起。」清司縮了縮脖子。
  ……就算是其他醫院的醫師,鷹央也是毫不留情啊。
  就在我繃著一張臉的時候,鷹央突然轉向我。
  「小鳥,你應該知道吧。畢竟你已經在我的指導下學習八個月了啊。」
  壓力讓我的表情變得更僵。
  既不是心臟衰竭,也不是肺炎,還有什麼原因會引起肺水腫呢?印象中吸毒應該也會引起肺水腫,但是桑田大樹的血液中並沒有毒品或其他的毒物反應。既然如此,剩下的可能就是……
  我的腦中閃過一個病名。
  「……細蛛膜下腔出血併發的神經性肺水腫(neurogenic pulmonary edema,NPE)。」
  我緩緩地回答,這時清司輕輕地「啊」了一聲。
  「正確答案。」鷹央那粉紅色的雙唇揚起笑容。
  「呃,這是怎麼一回事?可不可以請妳說明一下,讓不懂醫學的我們也能夠理解?」
  櫻井扶著額問道。
  「神經性肺水腫通常由頭部外傷、蜘蛛膜下腔出血或嚴重癲癇發作等腦神經障礙所引起,是一種非常罕見的肺水腫。典型的症狀是在腦神經障礙產生後幾個小時,水分突然滲入肺裡,引起呼吸困難。目前原因仍不明,但一般認為是交感神經過度亢奮,使得肺部的微血管異常收縮,或是因為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提高了血管的通透性所造成。」
  聽見鷹央快速的說明,櫻井像是在整理腦中的資料一樣,用食指抵著額頭。
  「這個嘛。也就是說,因為桑田大樹用頭撞了清司先生,經過了幾個小時之後,他的肺部滲入了大量的水分,所以才死亡的嗎?」
  「沒錯。而且這件事情湊巧發生在一個密室裡面。」
  「也就是說,殺害桑田大樹的兇手……」
  「沒錯,壓根就沒有什麼兇手存在,這是一件意外。只是很多個巧合湊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桑田大樹在一間密室裡面被殺害似的。」
  鷹央用眼角餘光看著隆一郎。
  「其實本來只要進行司法解剖,就可以簡單地發現他的死因是外傷性蜘蛛膜下腔出血所引起的肺水腫。只要化驗他氣管裡殘留的水的成分,就能知道那是從血管滲出來的水。可是因為這個人根據整起事件的狀況,判斷自己的次子可能是兇手,於是沒有向警方通報就直接把遺體火化了,一切才會變得這麼麻煩。」
  「……對不起。」
  被鷹央揶揄之後,隆一郎縮起身體。
  「好啦,這樣一來,案子就解決了。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殺害桑田大樹的兇手,每個人都只是看見了殺人案的幻覺而已。櫻井,明天你就把這件事情報告專案小組的負責人。這麼一來,桑田清司就能洗清嫌疑,再次回到純正醫大工作小鳥你也可以不用回大學去了。」
  鷹央看著我,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等一下!」
  島崎忽然大聲喊道,振動房裡逐漸變得和緩的空氣。鷹央噘起嘴巴,喃喃地說:「怎樣啦?」
  「妳要怎麼證明妳剛剛說的都正確?如果沒有證據的話,像妳這種外行人的說詞,我們怎麼可能在調查會議中提出呢?」
  島崎憤恨地瞪著鷹央。可能是因為身為辦案「專家」的他們都沒發現的真相,竟然被鷹央這個「外行人」給找出來,令他無法接受吧。
  「你只要把那張頭部CT拿給專業的放射診斷科醫師看就好了。我保證對方一定會判斷這個病人是蜘蛛膜下腔出血。接著你再把胸部CT給對方看,對方一定會說這有極高的可能性,是蜘蛛膜下腔出血併發的神經性肺水腫。優秀的放射診斷科醫師不只是看影像,更會將臨床症狀等各種資訊加以綜合,再進行判讀。這就是放射診斷科醫師的『專業』意見。你無視於這個專業,一直緊抓著一個充滿矛盾的說法不放,這才是所謂『外行人』做事的態度吧。」
  鷹央淡淡地說。島崎咬牙切齒,這時櫻井拍拍他的肩膀。
  「櫻井……先生?」
  「島崎,你也該適可而止了。也許我們是辦案的專家沒錯,可是這起事件一定不是『犯罪』,而是『疾病』啊。而天久醫師是替『疾病』做出『診斷』的專家,所以我們會輸,也是天經地義的啊。」
  被櫻井這麼說教了一番,島崎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天久醫師,我會負起責任向專案小組報告這件事的,請放心。我想這樣一來,清司醫師就不會被逮捕了。」
  「好,那就拜託你了。小鳥,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回去我們的醫院吧。」
  「對啊。好,我們回去吧。回我們的醫院。」
  我和鷹央互相對望著彼此,緩緩點頭。
  就在我們準備走向出口的時候,桑田隆一郎和清司父子兩人並肩對我們深深一鞠躬。
  「謝謝您。真的非常謝謝您。」
  清司的聲音顫抖,眼眶中隱約浮現淚水。
  鹰央露出一抹微笑,輕輕舉起一隻手向他致意,離開了讀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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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8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所以,警方最後認為家兄的死是一場意外,而我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在『密室之謎』解開之後的隔週星期一下午六點多,桑田清司來到了位在天醫會綜合醫院屋頂上的『家』裡。
  十幾分鐘前剛走進『家』裡的清司,一臉嫌惡地環視著『書樹』林立的昏暗室內,在沙發坐下,告訴我們之後的發展。
  根據櫻井的說法,專案小組起初對鷹央的說法存疑。但是當他們依照建議,把桑田大樹的CT片子拿給多位放射診斷科醫師看,詢問他們的意見之後,所有的醫師都贊同桑田大樹是神經性肺水腫,這才接受了這起事件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殺人案的結論。
  就這樣,專案小組在週末解散,而清司也接到了通知。
  「……洗清了嫌疑,也就是表示你可以再回到純正醫學大學工作了嗎?」
  鷹央在離沙發有點距離的椅子上盤腿坐著,隔著『書樹』對他說。
  「是的,因為我的嫌疑已經洗清,我和教授商量過後,決定下週開始就可以回去工作了。」
  「這樣啊,那麼……明年會是誰被派遣來這裡呢?」
  鷹央的臉上浮現一絲緊張的神情,我也用力抿著嘴。
  現在已經進入三月了,醫局的人事命令卻還沒下來。也就是說,四月起我究竟要在哪裡工作,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清司露出一抹笑容,從他折好放在大腿上的外套口袋裡拿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我。
  「這是?」
  「你打開看看就是了。」
  在清司的催促下,我拿出信封裡的一張紙。打開之後,我睜大了雙眼。


  『人事命令 茲派遣醫師 小鳥遊優
  赴天醫會綜合醫院 統括診斷部任職』


  紙張上寫著這些文字,以及明年的日期與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教授的署名。
  「這是……」
  我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地說。我沒辦法再繼續說下去。
  「什麼啦,那是什麼啦?」
  鷹央像是忍不住了似地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向我。
  「鷹央醫師,這個……」
  我把紙張遞給鷹央,鷹央也倒抽了一口氣。
  「這本來應該是要用郵寄的,但我想親自送過來給你。」
  清司拍拍我的背。
  明年度我也可以繼續留在這間醫院,待在鷹央的手下學習了。一股喜悅的心情湧上心頭。
  「鷹央醫師!」
  我對鷹央喊道,鷹央一瞬間笑容滿面,但隨即像是回過神來似地,別過頭去。
  「唉,好吧,如果你明年也想在這裡工作的話,就隨你便吧。反正我的手下是誰,對我都沒差。雖然我一個人就已經綽綽有餘了,但要是有可以任意使喚、幫我做雜事的你在,對我來說比較方便就是了。」
  「妳這是那個吧,我記得好像叫做『傲嬌』對吧?」
  我這麼調侃她。鷹央的臉頰紅得在昏暗的房裡也看得出來。
  「誰傲嬌了!我才不是呢!是說,你幹嘛露出那種壞心的笑容?」
  「沒有,請不用在意。」
  「啊,這麼嘛,對了。那桑田隆一郎後來怎麼樣了?他不是被函送了嗎?」
  鷹央高聲說,硬是改變話題。
  「家父最後獲得不起訴處分。確定家兄是意外身亡後,雖然是結果論啦,但警方判斷他的行為並不算罪大惡極。只不過就算沒有被起訴,他也必須為他所做的事情負責,所以在這個月底,家父就會辭掉桑田綜合醫院理事長的職務。」
  清司帶著溫和的表情說。
  「那麼下一任理事長要怎麼辦?桑田浩二郎因為吸毒而被逮捕了,不是嗎?該不會是你要繼任吧?」
  鷹央的聲音裡摻雜著不安。假使清司接任桑田綜合醫院的理事長,他就不能繼續在純正醫大工作了。這麼一來,我的派遣命令可能又會生變。
  「不,理事長將由現任的副院長來接任。他不是我們家的親戚,但是在我們醫院盡心服務多年,是一位很棒的醫師。相信他一定會是個稱職的理事長。」
  「那你呢?」
  「為了替這次的事件負起責任,包括我在內,我們整個家族未來將不再干涉桑田綜合醫院的經營。我打算待在大學好好地學習喔。」
  「這樣啊。」鷹央微笑著點點頭。
  「另外,上週末祐子小姐正式離婚了。祐子小姐下定決心坦承了我們的關係,並表示完全不要贍養費,所以對方也很乾脆地決定了。」
  「喔,這樣啊。那你會和瀨口祐子結婚嗎?」
  「是的,等風頭過了之後,我們就會去登記。」
  「那太好了。這麼一來事情就真的解決了。」
  鷹央拍了一下手,但清司的表情卻帶著一絲遲疑。
  「……我做了很多調查之後,發現一件事。原來家兄有一個獨生女。」
  「獨生女啊……」
  我小聲地說。鷹央臉上的笑容也頓時消失。
  「話雖如此,那個小孩的媽媽很久之前就跟家兄離婚了,家兄只是定期支付養育費而已。雖然家兄在經濟上並不充裕,但是據說他從來沒有漏給過一次養育費。」
  「……看來他相當疼愛女兒呢。」
  我喃喃地說,清司也說:「對啊。」同時面露悲哀地頷首。
  「所以我和家父商量好了,以後我們會盡全力幫助這個孩子。畢竟家兄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家父和我也有責任……」
  「這樣啊……我相信你哥哥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聽見我這麼說,清司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說:「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好了,總之事後報告也完成了,我就先告辭了。」
  清司站起來之後,拿起他放在沙發旁的一個紙袋,遞給鷹央。
  「雖然這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如果妳不嫌棄的話,請笑納。」
  「嗯?那是什麼?如果不是好東西的話,我並不需要喔。」
  聽見鷹央一臉正經地這麼回答,清司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個嘛,這是綜合餅乾啦……聽說天久醫師很喜歡甜食,所以我想妳可以和小鳥遊兩個人一起享……」
  「這完全是個好東西啊!」
  聽見清司這麼說,鹰央立刻打斷他,一把將紙袋搶過來。
  「那、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再見。」
  鷹央連看都沒看帶著僵硬笑容的清司一眼,迫不及待地把餅乾從紙袋裡拿出來。
  我輕輕嘆息,陪著清司一起走向門口。
  「謝謝你今天特別來一趟。」
  我走到門外送清司離開。
  「是我要感謝你才對。要是你沒有帶天久醫師來的話,我可能到現在都還被當作是殺人嫌犯呢。」
  「真要說的話,其實應該是我被拉去才對。我總是被鷹央醫師牽著鼻子走呢。」
  我苦笑著說,清司瞇起了眼睛。
  「我有點羨慕你呢。」
  「羨慕?」我不懂他的意思,不由得反問。
  「對啊,天久醫師在說明事件真相的時候,當了診斷醫師十年的我,當時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才剛從外科轉到內科一年的你,竟然已經能看出那是神經性肺水腫。」
  「那只是湊巧而已啦。」
  「那才不是湊巧。在和天久醫師一起工作的這段時間裡,你可能自己都沒察覺吧,但其實你已經不知不覺培養了診斷醫師的實力。那個醫師雖然有點怪,但一定是個很好的指導醫師吧。只不過在我看來,天久醫師也很依賴你呢。你們真是一對很棒的搭檔。」
  清司笑著說。
  「其實她不止『有點』怪而已,跟那個人相處是很辛苦的。」
  我苦笑著說,清司也聳肩說:「我想也是。」
  「只不過能夠繼續在這裡學習,老實說我真的很開心。」
  「嗯,那你加油囉。請幫我問候天久醫師。」
  清司在屋頂上慢慢離去。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後,我回到『家』裡。
  「啊,鷹央醫師,妳在做什麼!」
  鷹央抱著一個很大的餅乾盒,坐在沙發上,像松鼠一樣嘴巴塞得滿滿的。餅乾盒裡的三分之一都不見了。
  「偶圍……」
  「請吞下去之後再說。」
  被我吐槽之後,鷹央花了一分鐘左右,努力把嘴裡的餅乾嚥下。
  「我沒有在做什麼啊。」
  鷹央吐了一口氣,很明顯地把視線移開。
  「這樣是『沒有做什麼』?只要我稍微沒注意,妳就吃這麼多。真鶴小姐交代我要看著妳,不准讓妳吃太多零食耶。」
  「這裡面本來就只有這麼多。」
  「請不要撒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謊!」
  「我吃多少又沒有關係,這是我收到的禮物耶。」
  「不要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妳以後會有糖尿病喔。餅乾我幫妳保管,明天巡房結束之後,點心時間再給妳吃。」
  我把餅乾盒從鷹央的手中搶過來。鷹央用憤恨的眼神瞪著我,咕噥著:「……小氣鬼。」
  我把餅乾盒夾在腋下,看著嘟起嘴巴的鷹央。
  「鷹央醫師,這次真的很感謝妳。」
  「嗯?幹嘛這麼一板一眼的。」
  「沒有啦,因為我想到還沒好好向妳道謝啊。多虧醫師解決了這個案子,所以我才能繼續留在這裡學習嘛。」
  鷹央非常詫異地眨了幾次眼之後,笑了出來。
  「你既然都在我的手下學習了,也該有點進步吧。」
  「我有進步啊。我不是也判斷出那是神經性肺水腫了嗎?」
  「那還不夠。真正一流的診斷醫師,必須要在得知桑田大樹對他弟弟做出頭槌的瞬間,就明白整個事件的真相才對——就像我一樣。」
  「請不要做這種無理的要求。」
  全世界也只有妳有這種能耐吧。
  我抓抓太陽穴,鷹央說:「好啦,放心吧。」她輕輕戳了我胸口一下,笨拙地對我眨了一下眼睛。
  「接下來我也會好好指導你,直到你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內科醫師。」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微笑著伸出右手。
  「請多多指教,鷹央醫師。」
  「嗯,我會好好指教你的。」
  鷹央也握住我的手。她那隻小手的觸感,不知為何令人感到非常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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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8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很喜欢这本
发表于 2019-4-18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支持一波。
发表于 2019-4-19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这个系列,目前1235都有了呢
发表于 2019-4-19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全世界也只有妳有這種能耐吧。
  我抓抓太陽穴,鷹央說:「好啦,放心吧。」她輕輕戳了我胸口一下,笨拙地對我眨了一下眼睛。
  「接下來我也會好好指導你,直到你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內科醫師。」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微笑著伸出右手。
  「請多多指教,鷹央醫師。」
  「嗯,我會好好指教你的。」
  鷹央也握住我的手。她那隻小手的觸感,不知為何令人感到非常可靠

妈呀最后这一段这也太甜了把。awsl,希望这对能成
最后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4-19 22: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头槌是这么危险的一种格斗技术吗?!
发表于 2019-4-20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主角鷹央的能力很厲害,但是再怎麼強也只是像電腦一樣。
根據預測,未來AI會取代掉醫生大部分的診斷程序,然後和病人溝通會變成醫生最主要的工作,
那麼女主角恐怕就失業啦
发表于 2019-4-20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雖然沒像劇情當中描寫的病因
最後一個案例馬上猜到死因
发表于 2019-4-20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世界是凹凸的 发表于 2019-4-19 21:03
很喜欢这个系列,目前1235都有了呢

5卷有翻譯?之前tsdm翻譯的是另外一個系列吧
发表于 2019-4-21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wdr550 发表于 2019-4-20 19:31
5卷有翻譯?之前tsdm翻譯的是另外一個系列吧

确实我弄错了,两个系列
发表于 2019-4-21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大的录入  医学系相关的推理吗
发表于 2019-5-14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大 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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