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9421|回复: 27
收起左侧

[其他文库] [十文字青]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13[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9-2-12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20 编辑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13 心,敞開嶄新的門扉
  ——————————————
  作者:十文字青
  插畫:白井鋭利
  譯者:曾柏穎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夢兒想要變強,想要變得更強!」
  夢兒決心脫離隊伍後,哈爾希洛一行人留下她,離開了海賊之島,前往自由都市貝雷。他們替形跡可疑的貿易商人克吉曼的商隊擔任護衛,同時以距離尚遠的歐魯達那為目標前進。旅途出乎意料地平順,但就在這麼想時,偶遇了一頂巨大帳篷……那裡是具有眾多傳說色彩的「萊斯里營地」,或許吧。可能是命運的惡作劇,他們居然踏入了帳篷之中──!?
  「哈爾希洛……歡迎來到帕拉諾。」
  在身穿長版雨衣的神秘人物邀請下,一行人在他界帕拉諾的不可思議冒險就此展開!


  作者簡介
  十文字青
  輕小說作家,出生於北海道,畢業於北海道大學文學部。
  以《純潔ブルースプリング》獲得第七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特別賞,之後以《薔薇的瑪利亞》一書出道。
  作品有《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系列、《大英雄沒有職業有哪裡不對》系列,以及《公主的獻祭》等書。


  畫師簡介
  白井鋭利
  現居東京,為本書的插畫家。








  CONTENTS
  1.夢與自由與分界線
  2.從我們目前所在位置起算的距離
  3.人生態度
  4.那天那句話
  5.檢測存在的純度
  6.若要踏上旅程
  7.把時間停下來
  8.萊斯里的不思議
  9.現在是笑的場合喔
  10.ROOMS
  11.萬萬沒想到
  12.恐懼症
  13.Another Way
  14.模稜兩可的我與你
  15.維持真實的樣貌
  16.多面人格
  17.會改變的事物與不會變的事物
  18.魔法
  19.看啊,她的眼淚好美


评分

参与人数 8轻币 +81 收起 理由
Heaven-Yoki + 11 工作辛苦
沧笙 + 11 很给力!
玖月神威 + 14 工作辛苦
o黑岩射手o + 10 工作辛苦
潇湘玉 + 11 工作辛苦
达闻西 + 2 翻译不易
零落的殇 + 10 工作辛苦
hihi_0213 + 12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1.夢與自由與分界線

  在毒辣的太陽底下,打著赤膊、皮膚曬得紅黑的船員,朝棧橋使勁地拋下了舷梯(trap)。
  螳螂號的船長銀吉,在艦橋上雙手交叉,身體後仰擺出傲氣十足的姿勢。哈爾希洛點點頭後,他抬起下巴扭曲了那張像是魚,不,應該說怎麼看都是魚的臉。他是笑了嗎?還是在嘲笑?實在讓人摸不著頭緒。
  結果,在前後約莫五天的航程中,沒能和那個男的交到心。不過,原本就完全沒有想要和他增進友誼,所以也沒感到什麼遺憾。而且他明明是船長,但是船員們豈止不喜歡,根本就討厭他,甚至好像還藐視他。此人毫無人望可言,也沒討喜的特質。為什麼K&K海賊商會,會讓這種廢物半魚人當上螳螂號的船長?聽說是因為銀吉是K&K創始者如月的好兄弟,所以可能是所謂的「靠關係」,不過在這種人事業務上參雜過多私情,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不關自己的事就是了。
  ──只是說不出口。
  哈爾希洛在舷梯(trap)前,掃視了同伴們的面孔。
  庫薩克在。他還是那麼人高馬大。不過,理當是這樣,他又不可能縮小。
  席赫露這次也為嚴重的暈船所苦,感覺她還是很不舒服。梅莉好像很擔心地陪在席赫露身邊。
  瑟朵拉也在,然後灰色喵喵錫依也在。
  成員就這些人。
  夢兒暫時留在K&K的KMO桃比奈那邊了。順帶一提,此人的名號KMO是「功夫大師兼魔法師的女子」的簡稱。無論再怎麼看,都還是覺得這名號實在是太浮誇了。
  總而言之,由於有這樣的情況,所以自己一行人和K&K的關係還無法斷絕。至少在夢兒歸來之前,都還會持續。
  話說回來,坦白講,夢兒不在隊上,就只有「不對勁」三個字可以形容。
  夢兒說了,「人家想要變強」。哈爾希洛不是不能理解她這番話,畢竟他自己也覺得,如果能夠變強,自己也想要變強。只是,哈爾希洛並不期待自己能有多強,因此容易將心力放在提升隊伍整體實力的方向上。但是夢兒不同於哈爾希洛,她應該是覺得自己還沒到達極限、還能向上提升吧。實際上,夢兒還沒完全發揮潛力,看在哈爾希洛眼裡,也認為她還有成長空間。可是啊……
  一定要挑現在這個時候嗎?
  她明明是個獵人,要變成功夫人是怎麼一回事?
  再說,功夫人到底是什麼?
  就算不討論這些,還是覺得夢兒在做出決定前,應該先來找自己談談。不管談得如何,如果夢兒依舊堅持,或許哈爾希洛也不會阻攔。只是覺得,自己這邊也有很多要調適的地方,她應該也要讓人有心理準備之類的才對。
  在船上隨波搖晃的期間,自己也試想了以夢兒不在隊上為前提的戰術,但只能用「不安」來作為結論。夢兒這個缺,有夠難補,實在太難以彌補了。夢兒雖然不擅長邏輯性的思考,但她擁有動物般,應該說像直覺般的洞察力。她或許就是因為在感覺上非常清楚自己脫隊會造成同伴困擾,所以才一直沒辦法說出自己的請求。不過在不斷煩惱後,卻又果決地下了決定──這真像夢兒的作風。他完全沒有責備她的意思,但是從所有的角度來看,夢兒脫隊造成的打擊真的很大。然而身為隊長,在同伴面前又絕不能表露出那種心情,因此受到打擊的感覺又更加深刻了。
  如果夢兒脫隊這件事是在作夢就好了。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在玩雙關語,但這是自己毫無半點虛假的真心話。如今又不可能折回艾梅拉爾杜群島去接她,只能乖乖接受現實了。
  幸好,夢兒之後還會回到同伴們的身邊。她應該不會爽約。真要說起來,哈爾希洛是屬於悲觀的那一類人,不過他在這一點上充滿信心。忍耐半年後,夢兒就會歸隊了,挺過這段時間就好,一定有辦法撐過去的。
  ──希望是這樣。
  不對,是想盡辦法都得做到。
  走過舷梯下到棧橋後,雖然無法具體形容,但感覺到周遭氛圍已完全改變。
  「算了,可能是我的錯覺……」
  哈爾希洛遠眺了著名的自由都市貝雷。
  海賊港城羅羅涅亞也有股粗獷的活力,即使在龍的襲擊下蒙受莫大的損害,依舊有許多海賊船停靠在那裡的港口,好不熱鬧。然而,貝雷的規模完全不同,把羅羅涅亞遠遠甩在後頭。
  貝雷港口有幾座棧橋?究竟停靠了多少艘船舶?數量實在太多,根本無法估算。
  有眾多苦力挑扛貨物,絡繹不絕地往來於碼頭和棧橋;船員們有的在船邊努力幹活,有的在別處互相喝斥,有的在談天說笑。不時還可看到打扮華麗的男女坐在轎上或人力車上的身影,那些又是什麼人啊?
  當然,這裡除了有像哈爾希洛他們的人類,也有體格健壯、一身綠色皮膚的半獸人。此外也有尖耳纖瘦的妖精;身材矮胖如木桶、鬍鬚蓬亂的矮人;臉色慘澹無比的不死族(Undead);甚至也有哥布林和地精。
  「喂,那是……」
  瑟朵拉看到一名苦力後,瞪大了眼睛。錫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到瑟朵拉的肩上──不對,牠根本是纏曲在瑟朵拉的脖子上。雖說喵喵膽子很大,但也有可能是被這裡的喧囂給嚇著了。
  瑟朵拉覺得蹊蹺的苦力,背上堆滿了貨物。但是,那個背是牠的下半身。也就是說,那不是背部吧。那個人居然有四條腿,上半身是人類,下半身是馬,臀上也有清晰可見的尾巴。
  「是半人馬(Centaurus)。」梅莉嘀咕。
  「原來那就是……」
  哈爾希洛也曾耳聞這種生物──半人半馬的半人馬(Centaurus)。記得疾風荒野上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不過這或許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身形相當高大,看起來馬力十足耶……」
  庫薩克揚起了嘴角。
  「因為他是馬的關係嗎?」
  「不好笑。」
  瑟朵拉感覺不屑地這麼說後,庫薩克落寞地將眉毛垂成了「八」字形。
  「真的假的,我剛剛說的不好笑喔?」
  「你這傢伙根本沒有一丁點講笑話的天賦。」
  「哎,我可不想被瑟朵拉小姐這麼講。」
  「你那什麼意思?」
  離開港口後,貝雷的街景開始一口氣散發出雅致的氛圍。
  打個比方,用「簡樸耐用」來形容歐魯達那的建築物是比較好聽,實質上就只是堅固,外觀則顯得土氣。木造建築就是木頭色,石造建築就是石頭色。然而貝雷這邊基本上是白色外牆,屋頂都選用鮮豔的色彩裝飾。另外,也時常能夠看見綴有雕刻的柱子與門扉,而且總覺得連窗戶的木框都顯得別緻。在這裡也可常看到玻璃窗。
  可能是走在從港口不斷延伸而來的主要大街上,因此行人和貨車來往得十分頻繁。
  「貝雷完全就是大都市啊。」
  庫薩克在擁擠的街道上,混著嘆氣這麼嘀咕。
  「啊……」
  席赫露差點就被路過的人撞倒,「──啊,你慢著!」庫薩克出聲抗議後,路過的人停下腳步回頭察看。那個人不管是頸部還是手臂都粗到令人傻笑的程度,肩膀也厚實隆起到不像真的。看上去比高個子的庫薩克還高。哈爾希洛心想「他是綠的呢」。自己就是看不習慣對方那一身綠皮膚(Green Skin)。
  那個人再怎麼看都是半獸人。
  「哇薩,達那寡。」
  路過的半獸人大聲嚷嚷了什麼。
  「那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
  庫薩克打算挑釁路過的半獸人。這傢伙在這種時候態度意外地強硬耶。哈爾希洛輕輕將手放到了庫薩克的腰部一帶。
  「跟人起衝突沒什麼好處啦,快點簡單道個歉。」
  「可是那傢伙差點就要撞倒席赫露了耶。」
  「那個……庫薩克。」
  席赫露在梅莉的攙扶下,還是露出了笑容。
  「剛剛只是我自己不小心……」
  「既然席赫露小姐都這樣說了,那就算了……」
  「甘那!恩疊甘!」
  路過的半獸人噴口水大罵後,逼近了庫薩克。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
  庫薩克被口水噴到後,好像火大了。
  「我聽不懂你在講啥!可不可以講人話!」
  「Fuck!You!」
  「喔唷,你那完全是在挑釁嘛!?想討打的話,我是可以奉陪!」
  「慢著!不是叫你別這樣!」
  哈爾希洛立刻擋到路過的半獸人和庫薩克之間。由於他不會說半獸人語,因此拼命解釋時還摻雜了一番比手畫腳,幸好路過的半獸人還滿乾脆地離去,才免於一場災難。其實,現場並未因此而聚集圍觀群眾,這種程度的糾紛在貝雷隨處可見,而且剛才的半獸人也有可能不是真的生氣。
  「……你想嚇死我啊。」
  「對不起。」
  馬上道歉是好事,但庫薩克居然在苦笑,看樣子這傢伙根本沒什麼在反省。等等要好好教訓一下才行。不過自己是不會動手教訓,應該就稍微說他一下……。
  「幹嘛為了這種無聊事抓狂啊,腦袋壞了喔。」
  瑟朵拉不像哈爾希洛那樣輕輕放下,明顯就是大感傻眼,甚至浮現藐視的眼神。庫薩克好像也終於稍微真切地體認到自己犯了什麼錯,因而邊搔頭邊開始找藉口。
  「……因為對方就是一副標準半獸人模樣的半獸人,所以我才忍不住。畢竟再怎麼說,半獸人就是敵人啊。」
  「這裡的半獸人比羅羅涅亞還更多喔。」
  「也是啦……可是……」
  庫薩克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表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仔細想想,打從自驚奇洞穴(Wonder Hole)經過黃昏世界,再誤闖達倫格迦爾,至今已經過了兩百天以上。雖然終於回到了格林姆迦爾,但那當下出現在眼前的是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歐魯達那則位在遙遠的另一端。在那之後的經歷也實在太過曲折,如今好不容易才抵達貝雷,這段旅程實在好長。最後回到格林姆迦爾時,時間居然沒有超過一年,叫人有點難以置信。
  至於有沒有成長這件事,大家無論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肯定都有改變。累積經驗,學會了原本不了解的事物。說不定,還包含不需要了解也沒差,或是不了解還比較好的事。
  就如庫薩克所說,半獸人是敵人。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這件事都未曾改變,但現在的哈爾希洛還知道另一件事。那就是半獸人在身為人類的敵人之前,和自己這些人一樣都是生物。只要語言能互通,半獸人也是能溝通的對象,而且只要有意願,雙方甚至有互相理解的可能。
  而原本以為不死族(Undead)只是種會動的屍體、類似具有智慧的喪屍,但他們之中也有K&K課長吉米那樣的男人。和吉米之間的確是能適用人類的往來模式,儘管現在雖然沒有認識的半獸人,未來有一天或許會遇到能夠當朋友的半獸人。
  當然,對方如果是他們一行人的敵人,情況危急時,不管是半獸人,甚至是人類,自己都會痛下殺手。至今哈爾希洛的雙手也早就沾染鮮血,已經沒有資格去談什麼罪惡感不罪惡感了。若有必要,自己會毫不猶豫地下手。畢竟若不出手,被殺的就會是自己。
  但是,真有這種必要嗎?
  自己面對的都是不得不交戰的對手嗎?
  他們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只能拚個你死我活──這一路上,已對此深信不疑,但是實際上或許不是這麼一回事?



  2.從我們目前所在位置起算的距離

  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要回到歐魯達那。
  不過,貝雷至歐魯達那的直線距離據聞就有五百公里,絕對稱不上近,路途根本相當遙遠。當然,也得考量實際地理狀態,不可能筆直前行,因此整體路程聽說必須走六百到七百公里。總之若先以六百公里估算,縱使每一天努力前進三十公里,也要耗費二十天。這已經不是相當,而是十分遙遠了。
  貝雷以北的土地據說是由半獸人和不死族(Undead)的軍閥割據,歐魯達那則是位在西南方向,所以不必行經敵方領地。不過,哈爾希洛一行完全不了解這塊區域,根本連路要怎麼走都不知道,因此要自行返抵歐魯達那應該有點困難。
  身上倒是有錢。K&K海賊商會先前給的報酬有白金幣一百枚,折合下來居然是金幣一千枚。實在是太大一筆錢,說白了,到現在都還覺得這不是真的。但就算覺得不是真的,實物還是確實拿在手中,所以也有考慮雇用一名嚮導,只是總覺得會被敲竹槓。不過,手頭有一千枚金幣,所以再怎麼被敲竹槓也沒關係,但是很難判斷對方是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哈爾希洛他們是大富翁這件事如果傳了出去,或許會不斷招來圖謀不軌的人,所以還是裝作窮酸的義勇兵比較能明哲保身吧。應當要有這種程度的戒心才行。
  聽說這裡有往來貝雷和歐魯達那之間的商人。花點時間肯定能找到一、兩支正在招募護衛的商隊。
  「──該不會,我的想法好像太天真了……?」
  哈爾希洛一行人向附近一帶的攤販老闆、顧客和親切的行人收集情報後,試著來到對方口中「去那邊問問」的羽鬼旗魚街。這條大街被屋頂覆蓋,整條路都是市場,但裡頭完全沒有陳列商品的店舖。此處基本上是商人同業交易的場所,林立著某某商會或某某商社的辦事處。
  果然,有好幾支準備前往歐魯達那的商隊。於是,他們便向率領商隊的商人們詢問,是否有在尋找護衛,結果所有人都對他們愛理不理。
  「你說護衛?」
  某個留有濃密嘴上鬍的微胖商人狐疑地遠眺打量了哈爾希洛一行人後,用鼻子哼笑以對。
  「你們把我當白痴嗎?假如真的有哪個笨蛋雇用你們這群來路不明的傢伙,還請務必知會我一聲。把那傢伙的愚蠢作為當作下酒菜的話,想必酒喝起來肯定會很好喝。」
  完全被大損了一番。庫薩克有點光火,但是站在商人的立場來思考,有這樣的想法非常正常。這就和哈爾希洛他們不敢隨便雇用響導一樣,商人也想聘請能夠信賴的人擔任護衛。仔細觀察後,發現也有很多商人身邊帶著感覺孔武有力的武裝男女,所以一般商隊應該都有長期雇用的保鑣吧。
  感覺事情無法進行得像想像中那樣順利,不過,也完全沒有必要焦急。畢竟身上有錢。有錢真的是好辦事,而且手頭還很寬裕。
  哈爾希洛他們在太陽下山之前找到感覺還不錯的投宿地後,決定再回到街上,大家一起去吃晚餐。
  「……這裡就是海燕亭啊。」
  在收集情報的過程中,提到東西好吃的地方時,這裡的名字出現了好幾次。海燕亭是擺出超過百張桌子的戶外餐廳,但一把椅子都沒有。用餐模式好像是要客人到林立於四周的攤販去買食物飲料,再帶來這裡站著隨意吃喝。能用實惠的價格享用到各式各樣的菜餚,也能把酒言歡。而且才剛日落沒多久,就已相當熱鬧,幾近滿桌。
  庫薩克和瑟朵拉負責外出採購,哈爾希洛、席赫露和梅莉留在桌邊,錫依則是跟著外出的兩人。
  這裡和鄰桌的間隔十分狹窄,相當嘈雜,這種狀態下人一多起來,實在無法靜下來好好休息。
  「去其他店比較好?」
  梅莉用隨興的口吻這麼問。哈爾希洛「唔嗯──」地搔了搔脖子。
  「我想想喔。如果是從沒去過的高級店家,現在的話應該是消費得起。就是那種……該怎麼說……感覺很寧靜的那種店?之類的。」
  席赫露微微聳聳肩後,露出了苦笑。
  「……可是那樣的話,感覺沒辦法放鬆休息……」
  「嗯嗯,這麼說也有道理。再怎麼想都覺得那不是我們這種身分去的地方。」
  梅莉淘氣地露出微笑。
  「龍騎士的身分?」
  「別再提那個了啦……」
  「不過,託你的福,我們變成了大富翁。」
  「就只是碰巧而已。再說,我可沒有騎到龍身上喔?只是勉勉強強貼在龍身上而已。話說回來……我當時居然沒在途中掉下來耶。我還真的是……」
  「那是──」
  梅莉一瞬間用力鼓起雙頰,就像夢兒一樣。就那麼一瞬間,馬上就消下去了,哈爾希洛感謝上蒼沒讓他看漏這個決定性的瞬間。話說上蒼是什麼啊?類似神的存在?自己不太清楚就是了。但是,她剛剛那個表情真棒,自己就像獲得了獎賞──等等,什麼獎賞,什麼跟什麼啊。
  「扣一分。」
  「……對不起。」
  哈爾希洛垂下了頭。先前不知何時好像也有被扣過分。也就是說,這是第二分了啊。接著又突然想到,如果繼續被扣分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抱歉,打擾了!」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格外大的聲音,有人將大酒杯「咚」地放到了哈爾希洛他們這一桌。那個人既不是庫薩克,也不是瑟朵拉,當然更不會是錫依。
  是名頭髮看起來莫名感覺很硬的男子。他戴著眼鏡,揹著一個大背包。身上是套感覺很耐穿,但已穿舊了的旅人風格的衣服,腳上的靴子也很髒。看上去應該是人類。
  「……咦?」
  席赫露打了哆嗦。看樣子,至少席赫露不認識男子。想想也是,在歐魯達那就難說,但這裡是貝雷。梅莉將席赫露拉往自己身邊護住她,並以銳利的眼神瞪視男子。
  「嗯?怎麼了嗎?」
  男子在眼鏡裡側眨了眨不算大的眼睛。他有個扁平的鼻子,臉型有稜有角,雖然不算毫無特徵,但確實不曾見過他。
  「那個……請問您哪位?」
  哈爾希洛一問,男子拿起大酒杯,「咕嚕咕嚕」地喝起帶有泡沫的酒,接著「噗哈──」地吐了氣。
  「我嗎?」
  「當然,畢竟這裡就只有我們和你而已……」
  「哇哈哈哈哈哈。沒錯!你說的沒錯!我啊,是個名叫克吉曼的不起眼貿易商。由於現在已經沒有位置了,看到你們這桌人數少,想說併個桌應該沒關係。我這邊就我一個人而已,不會打擾到你們的。沒錯吧?」
  「那個,我覺得話不能那樣說……」
  「你怎麼這麼說咧!」
  克吉曼再度「哇哈哈哈哈哈」地笑了,又喝了一口酒。那種笑法莫名讓人惱火。還有,他說話時嘴邊還沾有一點泡沫,這一點也讓人感到煩躁。是可以跟他說「不會把泡沫擦一擦喔」,但要是真那麼講,又覺得好像有股類似於敗北感的情緒。
  「因為我們還有其他人沒到。」
  梅莉用非常冷淡的聲音這麼告知後,克吉曼卻用分外大聲、極致爽朗的聲音大喊:「我不在意!」他遭梅莉回絕,居然毫不畏縮,實在強大。這個男的精神層面太過強大了。還是說,他單純只是神經大條?
  「就算你們說還有同伴,但不可能會來十人、二十人,沒錯吧?如果是這樣,不就完全沒有問題了嘛。你們看,這張桌子要容納七、八個人,甚至擠一點,十個人都不會是問題。你們還沒到的同伴有幾個?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啊,是兩個啊!那麼沒問題、沒問題啦!」
  糟糕,這是要被牽著鼻子走的節奏。如果庫薩克和瑟朵拉在就好了。但是,他們倆還沒回來。現在哈爾希洛一定得想辦法阻擋這股態勢才行──不過,等一下。
  「……你是貿易商?」
  「我是,怎麼了嗎?」
  克吉曼的上唇又沾上了泡沫。可惡,投降了。
  「那個……你嘴巴上面有泡沫。」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克吉曼抬起戴著露指皮手套的左手,用手背擦去泡沫後,感覺很害羞地紅了臉。在這種地方感到害羞啊。而且哎呀呀的呀也講好多次,實在太多次了。
  「失禮、失禮。嗯?剛講到哪裡了?對了對了,我的確是貿易商,怎麼了嗎?你們幾位看起來,感覺是歐魯達那的義勇兵。我有搞錯嗎?」
  「不,你沒搞錯。」
  「嗯、嗯。我的眼鏡度數沒問題。我的眼鏡不是戴好看的喔,是有度數的。然後?你們想幹嘛?是對做生意有興趣嗎?」
  「也不是對做生意有興趣……」
  「啊,是喔。偶爾的確會有不當義勇兵,跑來做生意的外行人喔。我就認識幾個。不過,都做得不順利就是了。活該啦!去死吧……!」
  「你會不會講得太過火了……」
  「抱歉、抱歉!一時忍不住!心中有很多事情累積下來的怨恨,活在世上在所難免啦!」
  「……你去過歐魯達那嗎?」
  「有喔、有喔。我只跟你們說,其實我接下來就是要去那裡喔。」
  「欸?」
  「不瞞你說!我是靠歐魯達那貿易在賺錢的!」
  「你那麼大聲在昭告天下,根本沒在瞞任何人……」
  「『不瞞你說』四個字,就只是種開場白啊。真是方便的一個詞。換言之,我就是靠沒人在販售的特殊商品發大財!手腕高明的克吉曼就是在說我喔!哇哈哈哈哈哈!」



  3.人生態度

  自己應該是愛操心的個性吧。任何事情都會不禁往壞處、不斷往壞處想。特別是和自己有關時,都只覺得事情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事實上,往好事發展和往壞事發展的情況明明都有,但往往只有壞事會留在記憶中,在腦裡縈繞,無法忘懷。自己明明很清楚,回首來時路,並非全然是想要視而不見的事。然而就算抬起了臉,心依舊是俯面向下。
  自己現在也低著頭。
  小水滴從頭髮上滑落,滴濕了膝蓋。
  「席赫露。」
  在某人呼喚之下,席赫露終於抬起了頭。
  油燈柔和的光線照亮了房間。旅社本身是以小城堡為設計概念,起初剛踏進這房間時,還覺得是不是有某國的公主住在這裡。當然,公主的房間裡應該不會擺有多達四張的床舖。擺設的僅有最低需求的物品,仔細觀察後發現,內部裝潢也不是非常豪華。只是佈置得很用心,並且勤於維護,相當乾淨而已。不過,席赫露現在坐著的那張床,棉被十分蓬鬆,還微微飄散出某種香氣。
  上次在這種地方過夜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啊?說不定這還是第一次。
  梅莉拿著毛巾,就站在席赫露的面前。
  「妳的頭髮還濕濕的。」
  「……啊。」
  席赫露摸了頭髮,發現還滿濕的。
  梅莉坐到了身旁,輕輕地將毛巾按到席赫露的頭上。這個慎重的下手方式很有梅莉的感覺。
  席赫露本想說「不用幫我擦,太麻煩妳了」,但終究還是吞了回去。對席赫露而言,比起拒絕,她更難接受別人的好意。大概是因為本身的個性使然吧。不過,如今她已經透過朋友之間的往來學會了,如果有人會因幫自己做了什麼而感到開心,那麼就算自己心裡想婉拒,還是應該接受對方的行為。
  夢兒就不會隱藏,也不會模糊自己的情緒,和席赫露完全相反。
  席赫露就算想變,也無法變得跟夢兒一樣。不過,夢兒想要感受溫暖而主動抱過來時,自己能做到不迴避並且回以擁抱。夢兒如果對自己說「我好喜歡席赫露」,自己也有辦法回覆「我也喜歡夢兒」。面對自己珍視的人,縱使難以面對面告訴對方「我很重視你」,但還是能用自己的方式誠心對待對方──這點席赫露也做得到。
  「梅莉……謝謝妳。」
  梅莉微笑後,繼續手邊的動作。
  如果夢兒在場,感覺會很熱絡。自己和梅莉兩人的話,由於兩邊都不是愛說話的人,所以也不太聊天。
  席赫露即使不說話也不會感到痛苦。然而沉默不語真的可以嗎?自己還是會在意待在一起的其他人怎麼想。梅莉大概是想講話時就會講,不是硬要找些不著邊際的話來說的那種人。和梅莉在一起,即使不聊天,也不會覺得尷尬。只需跟對方說想說的事,另一方只要傾聽就好。
  「好寂寞喔。」
  梅莉小聲呢喃。
  「……嗯。」
  點頭的瞬間,胸口用力地揪了一下。
  梅莉和席赫露都抱持著相同的心情。
  自己雖然早就有這種感覺。
  「非常……寂寞。」
  「這一路上夢兒解救過我太多次了。」
  「……我也是。說不定……不,程度上我肯定、絕對……超過梅莉妳。」
  「她歸隊時,一定要笑著迎接她才行。」
  「……我可能會哭出來。」
  「那也沒關係吧?」
  「我……其實有點生氣。」
  這件事明明打算不和任何人說,還是忍不住說出口了。
  梅莉把毛巾放到自己的腿上,以手環住席赫露的背。
  夢兒抱人時相當用力,梅莉則是十分溫柔。以前會覺得梅莉是不是放不開,但事情不是那樣。這是梅莉的擁抱方式,她的個性就是如此吧。
  「我是驚訝得目瞪口呆。再度覺得夢兒她啊,真是個有趣的人。」
  「……是太有趣了。我就是……最喜歡她那個地方了。」
  眼淚好像要奪眶而出了,還好梅莉靠了過來,所以沒有真的流下來。
  「所以,我真的無法接受她的離開……我這種人很噁心吧……我也很討厭自己這種一下子就會依賴別人的性格。」
  「我想夢兒是相信席赫露。相信妳可以好好的,覺得自己稍微離開一段時間也沒關係。」
  「……妳覺得夢兒會懷疑朋友或同伴嗎?」
  「我不覺得她會。」
  梅莉秒答後笑了。席赫露也覺得可笑。
  「……說的也是。」
  「我覺得,夢兒就算變強,依舊還會是那個夢兒。」
  「她或許會出人意料地改變……?」
  「如果是那樣就那樣吧,很像夢兒會發生的事。我可能是覺得,不管最後變成怎樣都好。只要夢兒平安,半年後還能見到她,那樣就好……」
  梅莉的右手正貼靠在席赫露的腰部一帶,左手則是把玩著腿上的毛巾。
  「說的……也是。」
  席赫露伸出右手,捉住了梅莉的左手。可能是出乎意料,梅莉整個身體瞬間僵硬。即使自己的手就快被甩開,席赫露依然會抓緊不放吧。
  「梅莉就像這樣陪在我身邊,所以我沒事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梅莉都還是梅莉。」
  梅莉低著頭,在沉思什麼。人與人之間縱使再怎麼認同對方,再怎麼拉近兩邊的距離,終究是不同的個體。就像席赫露沒能看出夢兒的決心;梅莉的內心想法也只能揣度。
  不過,至少還能揣想猜測。就算無法徹底理解,依舊能知道梅莉正深陷煩惱,相當痛苦。
  席赫露無法解決梅莉的苦惱,甚至連給出有幫助的建言都可能是一樁難事。席赫露的存在,也許無法成為梅莉的助力。
  但是──我就在這裡。
  假使妳說不需要我,我也不會變得討厭一直以來互相託付自己性命的朋友,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丟下妳不管。我這黏人的個性,連自己都覺得真的很噁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這就是我。
  「……太好了。」
  梅莉像在嘀咕般這麼說後,反握了席赫露的手。什麼事太好了呢?──然而席赫露刻意沒問,僅僅想像了一下。
  雖然覺得「能再深入探究一點就好了」,但是,不勉強自己。畢竟,自己有自己的步調,沒辦法當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剛來到格林姆迦爾時,連自己的步伐寬度有多少都難以測得。就是一點點地走。跌跌撞撞地不斷前進後,終於開始看見自我了──席赫露最近總有這種感覺。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滿擔心彷彿偶爾會迷失自我的梅莉。但是,自己能做的,頂多也就只是這樣握住她的手。若要更進一步──就不是靠我了。
  哈爾希洛。
  我深知這件事,大概就只有你辦得到……。
  突然,房門打開,自己慌了。下意識從梅莉身邊拉開了一點距離,但後來思考後又認為,自己根本沒必要驚慌失措。
  瑟朵拉進到了房內。這間旅社令人驚訝的是設有男女分開的氣派浴場,不過房裡空無一人也太不安全,所以席赫露和梅莉就先去沐浴。之後再由那段期間待在房裡的瑟朵拉一個人前去浴場,現在,她回來了。
  「……妳、妳洗真快耶。」
  「啊,會嗎?」
  瑟朵拉邊用毛巾擦拭頭髮,邊走向床舖,那是不同於席赫露和梅莉現在坐的另一張床舖,接著彎腰坐下。她身上已換上在貝雷市場裡買來的木棉衣服。那是件左右兩側交疊於胸口的簡樸衣服,若不繫緊腰帶,沒三兩下就會鬆開。衣襬長度只到膝蓋上緣,裸露程度有點高。如果是席赫露,就不太敢穿著走動。
  瑟朵拉上半身倒在床舖上,呈現仰躺姿勢。她吐了口氣。實際上她或許沒這麼想,但自己總認為她肯定覺得彆扭。
  和瑟朵拉之間,就是會隔著一道牆。
  這間黃金山羊魚館是間相當高級的旅社,一晚一個房間要價高達五枚銀幣。話雖如此,但現今一行人擁有能做點奢侈消費的金錢,因此不要說是分成男生房和女生房兩間房,甚至也能分住五間個人房。畢竟同住一房的情況下,席赫露就不用說了,瑟朵拉應該會感到拘束,若是能那樣住就太好了。
  「我話說在前頭。」
  瑟朵拉開口了。
  「關於沒和你們打成一片這件事,我覺得這種事根本沒什麼好說的,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梅莉小聲地「……咦?」了一聲後,歪過了頭。席赫露也花了些時間,咀嚼瑟朵拉這番話的意思。
  瑟朵拉抬起了雙腳。衣襬向下滑落,纖細的大腿整個露了出來。
  她現在是在做什麼啊?她不停地慢慢抬起雙腳,又再慢慢放下。
  是在做運動嗎?
  「我很不擅長和人互相勾結……好像有語病。我一直以來幾乎不曾和其他人和睦地深入相處。或許也能說是完全沒有過。因為人類這種生物和人造人或喵喵不同,非常棘手……這好像也有語病。嗯……說話時要顧慮別人真是難耶……」
  好像應該要先指正她「一般來說,心中顧慮別人時,是不會說出自己正在顧慮別人的喔」。但是,瑟朵拉好像用她自己的標準感受到考量他人的必要性,進而竭盡全力在顧及別人的感覺了,再說也沒造成不愉快。
  「那個……話說回來,妳的喵喵呢?」
  「錫依啊。應該在探索這座城市,牠有非常強烈的好奇心,在喵喵裡很罕見。因為野生喵喵是種不會想離開自己勢力範圍的生物。」
  「牠們不會跑出去旅行嗎?」
  梅莉這麼一問,瑟朵拉便停止上下擺動雙腳。
  「……嗯,本來是不會。養在村裡的喵喵雖然已經習慣移動了,即使如此還是要在睡覺的地方弄上那隻喵喵的味道,不這麼做的話,喵喵好像會沒辦法久居在一個地方。」
  梅莉點點頭說了句「原來如此」後,或許是想接著問些問題,但看起來似乎沒想到。席赫露也想不到要問什麼。
  瑟朵拉又想抬起雙腳,但中途就放棄,在仰面朝天的狀態下,變為立起膝蓋的姿勢。然後持續了相當長時間的沉默。不過,說不定只是席赫露感到很久,實際上並沒經過那麼長的時間。
  「……因為我的個人因素帶了喵喵離開村子,結果害死了很多喵喵。」
  瑟朵拉用雙手摀住臉後,深深地嘆了氣。
  「我是壞主人。還弄壞了艾巴,而且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重新組好他。現階段因為我不打算回村裡,看來希望渺茫。」
  席赫露和梅莉面面相覷。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是夢兒,肯定是毫不遲疑地準備上前安慰。對方不是瑟朵拉的話──不對,不管是否為同伴,是否為同種族,跟這種事情沒有關係,夢兒能和其他人產生共鳴,而且若是關心什麼事情時,便會坦率地表露出來。席赫露,然後梅莉也是,都無法像夢兒那樣毫不拘泥地替某人著想。  「人類啊……」
  瑟朵拉是在哭嗎?然而聲音沒在顫抖,一如往常。
  「有表面,有真實的一面,會用場面話隱藏真心話。還會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甚至對自己也是一樣。我小時候覺得莫名地可怕,但現在已經不會了。大家都有想要守護的事物,並且各自在為此拼命吧。只不過,我沒辦法與每件事都扯上關係,也沒感興趣到那種地步。我以前的想法是,如果有艾巴在,有喵喵們環繞在身邊,那就夠了。我的想法本來應該是這樣的,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但是,我不後悔。先前我沒察覺,但離開村裡後,心裡輕鬆多了。以前在村裡的生活雖然狹隘,但從沒想過要離開。現在反而覺得這一點很不可思議。為什麼呢?為什麼我一直沒有離開啊?是因為害怕?還是感到不安?……總之,我終究離開了村子,現在已經不想回去了。明明不回村裡,就無法重新組合艾巴。即使如此,我還是提不起勁回去。艾巴很可憐,可是,我並不可憐。該怎麼說才好……有種活在世上的真實感受。我至今未曾這麼活過。」
  「這樣妳開心嗎?」
  梅莉簡短詢問後,瑟朵拉將雙手從臉上移開。
  「……開心嗎?或許是,也或許不是。我雖然失去了艾巴和喵喵,但是也沒感到意志消沉。倒是有點不滿。」
  「所以妳還是……有不滿啊?」
  這次是席赫露出聲詢問。瑟朵拉單方面自我陳述,而梅莉和席赫露只是問些確認內容的問題。感覺起來是場不順暢的溝通,但是對雙方來說,現階段這已是極限了吧。
  「……這個嘛,與其說是不滿,老實說我覺得比較像是孤獨感。『孤獨感』這個詞應該符合我想表達的意思。我在我出生的家中遭到排擠,所以很習慣這種感覺,不覺得怎麼樣。我從懂事之後開始就很叛逆,不服從應該服從的家中。結果,我雖然知道接下來情況會變成什麼樣,但我就是討厭對父母言聽計從,也沒屈服於村裡的慣習。至於現在……已經不像那時候那麼固執了。話雖如此,我也不是要求妳們讓步……舉例來說,我很喜歡哈爾,所以哈爾也要喜歡我才行,我覺得沒這種道理。畢竟就算我使了什麼手段讓哈爾屈服於我,但他的心還是不會朝向我,這就像我終究沒有服從家裡一樣。因為,哈爾他喜歡的是神官……也就是梅莉妳。」
  她居然如此斷言。
  席赫露斜眼觀察了梅莉的情況,發現她整個人僵住了。雕像,她根本化為了雕像。自己雖然覺得再怎麼想梅莉應該都不可能沒察覺這件事,但是她在這方面,從某種角度來看,比夢兒還要遲鈍,有些地方實在難以捉摸。
  很想普通地跟她說「你們兩情相悅喔」。這麼說的話,梅莉會怎麼回答?說不定她會露出驚訝的表情反問「妳為什麼那麼說」?
  由於自己一直都在她身邊,因此偶爾會忘記,梅莉從客觀角度來看,是個漂亮到難以接近的人。身材又好,老實說席赫露十分羨慕。不過,與普通人太不相同時,也有辛苦之處吧。而且梅莉好像沒談過什麼戀愛,似乎很不了解,又相當遲鈍……不過,哈爾希洛也是,豈止談不上身經百戰,甚至還有點嫩吧?
  這麼說來,他們在精神層面上不就是兩個小朋友嗎?
  之前便稍微有點擔心,就這麼放任不管的話,無論過多久,他們倆或許都不會有所進展。
  好像要想些辦法做些什麼比較好……不過,要如何去想那些辦法,去做那些什麼?
  席赫露自己也不是經驗豐富。應該說,以她現在的狀態,手上的武器就只有單相思和幻想,所以根本使不上力。



  瑟朵拉吐口氣後,像在嘀咕似地說「……事情都沒辦法順利進展耶」。
  「……真的是那樣。」
  席赫露邊眺看目前還是全身僵住的梅莉,邊出聲贊同。
  真的淨是些無法順利進展的事。心情就像在走永無止盡的鋼索,有時候會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尋求解脫。但是,自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吧。
  席赫露有太多無法輕易放手的事物、珍視的事物。然而自己縱使再怎麼小心呵護,下個瞬間或許就會失去這些東西。也許就只有現在,能將之緊緊擁在懷裡。
  她想,夢兒因為有她自己的人生態度,所以只能脫隊離開。
  但是,我好想妳喔,夢兒。
  僅是相隔兩地,自己居然會這麼思念妳。
  「也就是說,我們本來就懷抱著各自的問題。」
  瑟朵拉這麼說後,稍微笑了。
  席赫露沒有出聲,在心中做了補述。
  ──然後,我們還活著。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16 编辑

  4.那天那句話

  「……話說那個叫克吉曼的人,確實還滿怪的耶。」
  即使熄滅油燈,房內變得一片黑暗,哈爾希洛仍和庫薩克聊著可有可無的事。話說回來,幾乎是庫薩克單方面在講話,自己只是應聲附和,畢竟也相當睏了。
  「確實是。」
  「可是啊,像他那種有點怪的人反而才安全。」
  「你說的沒錯。」
  「他沒有那種斤斤計較的感覺,不如說,是比較大而化之。」
  「嗯。」
  「不過,仔細想想他也有可能是裝出來的。我們或許被騙了耶。」
  「得小心才行。」
  「這部分就交給哈爾希洛你了。我啊,就很那個,該怎麼說呢?」
  「嗯。」
  「…………………………」
  「庫薩克?」
  「………………………………………………」
  「你這傢伙……也睡死得太突然了吧。」
  算了,睡就睡了。
  哈爾希洛在床鋪上翻了個身。
  窗戶就這麼開著。有些風吹來,即使如此還是有點熱,因此只將薄被蓋在腹部周遭一帶。
  搭船期間還沒有真實感受,如今住進這種旅社後,覺得自己真的變成有錢人了,因而開始感到不安。一千枚金幣,現在就藏在床鋪底下。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帶在身邊忍不住就會想「該不會被偷走吧?」、「會不會招來奇怪的傢伙?」等等。這對精神健康不太好,雖然想大手筆地花掉,但又不能只憑哈爾希洛的一己之念亂花錢。再說,這些錢有什麼適當的用途嗎?
  例如,就算去幫庫薩克訂製一套全新的鎧甲,也花不到一百枚金幣。若是拿出一千枚金幣,就算買房子還是會找零。感覺連船都能輕鬆買下。然而若是如此,不管房子還是船,都是義勇兵不需要的東西。即使擁有,自己也無法管理,因此一直花錢維護也很愚蠢。
  「……辭去義勇兵也不失是種方法。」
  自己刻意出聲嘟囔。
  庫薩克傳出陣陣熟睡的呼吸聲。
  畢竟全部多達一千枚金幣。即使算入夢兒的一份,六人平分,一個人都能分得一百六十六枚金幣又多一點。雖然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讓人玩樂度過一輩子,但是只要不亂花錢,倒是能過上十年、二十年的悠哉生活。講十年、二十年感覺很長,不過能悠然度過一、兩年也不錯。為什麼誰都不這麼提議?
  雖然已和夢兒約定,半年後要在歐魯達那碰面,但是在那之前,也沒有規定一定要以義勇兵的身分活動。
  一行人要前往歐魯達那,並且於半年後和與夢兒相見,除此之外都是自由的,若要享受長期休假也是可以。辭去義勇兵是件大事,因此暫時離隊,去嘗試其他職業應該也是種作法。但是,包含哈爾希洛在內,誰都不曾這麼想過。
  沒錯,連哈爾希洛本身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因此才在腦中檢視所有的可能性。哈爾希洛他們應該還是會和至今相同,努力做好義勇兵這份工作。
  但是,這份工作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記得曉連隊(DAY BREAKERS)的亞基拉先生是四十歲世代,前前後後當了超過二十年的義勇兵,二十年了。哈爾希洛在名叫希幽姆還什麼的女子帶路下,首次造訪義勇兵事務所,距今才五年?六年?不對、不對,雖然感覺起來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事實上在那之後至今還不到兩年。二十年實在教人無法想像。
  接下來還要再做十八年以上啊。
  老實說,根本不覺得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義勇兵的存活率有多少啊?應該不高。畢竟哈爾希洛也已歷經過幾次死了也不足為奇的狀況。只有幾次嗎?是好幾次才對。
  在無意中站到生死界線上的期間,學會了類似迴避危機的能力。這種結果雖好,但是哈爾希洛最近才又瀕臨死亡。當然,他不是自願去冒這些險,而且明明也打算儘量慎重行動了,但還是落得這副德行。
  這時突然想到。
  再過一段時間、在不遠的將來,自己應該就會死了吧。不過說不定不會死,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像亞基拉先生一樣,當了二十年的戰士,只是變成這樣的機率應該微乎其微吧。自己不是想要早死。不過若想長壽,就不能耽誤引退的時機。
  亞基拉的同伴葛賀曾說,亞基拉先生並非天才。他確實不是什麼天才。但是,亞基拉先生活下來了。他因為運氣夠好,所以存活了下來,有了時間成長,然後進而變強。他不是夠強才得以存活,而是因為得以存活,才能變得那麼強大。
  「……這要怎麼說都可以吧,反正都是後來再補充說明。」
  假如哈爾希洛一直存活下去,能變得像亞基拉先生那麼強嗎?即使是這樣的自己,一路上好歹也認真挺過多次非生即死的危險關頭,所以心裡明白。人並不是平等的,天生的素質、才能和能力等果然還是存在極限。總的來看,亞基拉先生再怎麼想都絕非常人,哈爾希洛就只是平庸。
  然而就算是那樣的凡人,運氣若是夠好,或許就能以義勇兵的身分,活超過二十年。不無這種可能吧。但是,就算天翻地覆,自己也絕對不可能成為亞基拉先生那種流傳於世的傳說義勇兵。沒有半點機會。然後,這種事對哈爾希洛來說並不重要。
  因為他並沒想過要成為大人物,也沒想過要成為大富翁。雖然也不是沒想過,自己明明再多一點欲望或野心也無妨,但這些又不是硬擠就會出現的東西,而且完全沒有湧出這種念頭,所以自己也沒轍。
  問題在於,即使哈爾希洛存活,其他同伴也有可能殞命。現下在隔壁床上開始打鼾的庫薩克,明天或許就會沒了呼吸,變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哈爾希洛爬起了身子,床鋪微微發出了「嘰嘎」聲響。庫薩克睡得非常熟。哈爾希洛穿好鞋後離開床舖,靜靜地出了房間。
  走道上已經熄燈。遠處的樓梯好像還亮著燈,光線從那裡射了過來。
  這座旅社「黃金山羊魚館」是棟四層樓建築,二樓至四樓是客房,二樓客房是四人房,三樓這兒是雙人房,位在四樓的則是好幾間房間打通的寬敞客房。有別於歐魯達那,貝雷常可看到四、五層樓高的建築。
  哈爾希洛經由樓梯下到了二樓。他忍不住瞥了女生們住的房間門扉一眼。大家應該都睡了吧,還是還醒著在聊天。席赫露和梅莉這種組合還能想像,但若是加進瑟朵拉,又會變成什麼樣的氣氛呢?不過,席赫露和梅莉都算不多話,實在不覺得她們會聊得熱絡。
  「夢兒在的話啊……」
  哈爾希洛通過女生們的房間前時,沒發出半點腳步聲,接著打開了走道底端的門扉,門後方是木造露臺。總覺得有人在露臺上,腦中隱約這麼猜測,但實際上那邊空無一人。
  「……我在期待什麼啊?」
  他微微發笑,抓住了扶手。
  接著嘆了口氣。
  黃金山羊魚館位在一個算是別緻的閑靜地區,晚上會有巡守人員巡視附近一帶,如今從這座木造露臺上也能看見那樣的油燈亮光。周全的警戒措施也是位在這一帶的多家高價位旅社的賣點。不只是物品,連安全也要出錢購買,不然就是要靠自己保護。
  哈爾希洛靠在扶手上拄起臉頰。規模這麼大的城鎮,應該有不少職業小偷吧,或許也會發生強盜殺人事件。現在說不定就有誰在某處正在殺人。而這個瞬間,就算有一、兩人即將因病離世也不足為奇。即使確實保護好自己,充分注意健康狀態,遭遇前所未有的大災難時,依然無法抵抗。
  就算不當義勇兵,該死的時候仍舊會死。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這門生意有個特點在於,付出多少心力才能賺到多少錢。
  只要是義勇兵,基本就不會覺得死了也沒差,倒是應該有「不得不冒險,只要不會死就好」的認知。
  從事這工作的期間,感覺便會逐漸麻痺。不,早已變得相當遲鈍了。
  試著思考一下就好。哈爾希洛在當上見習義勇兵時,應該遠比現在膽小。連面對沒拿武器的泥巴哥布林,都感到無比恐懼。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馬納多當時這麼吶喊。哈爾希洛已經完全忘了這句話。義勇兵這份工作,換句話說就是拚個你死我活,是再認真不過的輸贏,且持續不斷。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輕鬆。」
  馬納多曾說,無論是誰,無論是何種生物,應該都不會想死。然後,馬納多分明也不想死,卻丟下同伴,先走一步了──這應該就是哈爾希洛等人的起點。
  哈爾希洛從那個感覺起來十分遙遠的地方,前進了多少距離?
  「不對……」
  實際上根本沒有前進。
  命就這麼一條,如果死了,就當場一無所有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這個大原則都不會改變。由於無法改變,因此即使自己這些人提升了身手,或是迎戰強大的敵人,本質依舊相同。不想死的生物殺害不想死的生物,藉此取得食糧、取得利益,然後一下開心一下擔憂。
  會感到罪孽深重的人,應該早就不幹義勇兵了吧。雖然自己不會以踐踏親手殺害的生物為樂,或為此感到開心滿足,但也不會因此覺得自己算是還可以的人。畢竟自己從生物身上奪走了僅有一條的性命,而且不會受到強烈的自我厭惡和自責念頭折磨,縱使事後心裡感到不舒服,但過一陣子後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算了,反正我們這些人都一樣,就是拚個你死我活,剛好獲勝而已。如果戰敗,就是死亡──這個條件大家都一樣,我們有一天應該也會加入這個行列吧。
  由於前提是雙方都只有一條命,這麼一來,或許能自以為是地認為「雙方誰也不會怨誰」吧。
  「……可是。」
  哈爾希洛把額頭壓到了扶手上。
  如果,命不只一條的話?



  5.檢測存在的純度

  ──……偶爾會思緒混亂。偶爾?還是常常?或許問題不在頻率。是次數?還是重要性?用不著那麼深入思考,反正會習慣的。任何事情都會逐漸習慣。吵死了、吵死了,住手。住手?要住手什麼?我明明什麼也沒做。明明就有,明明有。那是妳的錯覺,誰都沒在做什麼。沒人打算要出風頭。我們都經歷過了,所以都很清楚。沒錯,冷靜下來就好。來,慢慢吸氣。──人無法控制心臟的跳動,就算置之不理心臟一樣會不停活動,無法透過意志加以停止。然而呼吸,人可以控制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停止呼吸。憋住、憋住、憋住,就這樣憋住。這樣憋氣會不會難受?但是,不會有事的,別擔心,死不了人。不對,這種說法不正確嗎。應該說,那種程度死不了人。這條命就像心臟一樣,根本無法自己控制。妳不用多久就能接受了,慢慢就會了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沒錯,就是那樣。只要活著,無論是什麼事情都有辦法習慣的。──還活著。就別去思考現狀能不能適用這句話了,畢竟這是大家都思考過的。同樣的事情重複那麼多次實在愚蠢,根本浪費時間。不過也有人主張浪費一點時間也沒關係。仔細想想,或許也對。

  住手。

  什麼也沒做喔。什麼也沒。

  住手。

  別在意。

  住手。

  那就像心臟一樣。還有時間。──住手。

  住手。

  還有非常多時間,可以用來習慣喔。能夠接受的,反正終究只能接受。其實還有更輕鬆的方法,要選輕鬆的路走也可以。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妳。
  那是?
  ……那是什麼方法?

  我是不推薦。
  沒錯,我不推薦。
  但是,那麼做能變得輕鬆。吸氣。
  吐氣。吸氣。吐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吸氣。
  覺得痛苦嗎?
  如果覺得痛苦,不要做就好。
  放棄就可以了。
  用不著去控制。
  毅然捨棄即可。──要捨棄什麼?

  要毅然捨棄什麼?

  妳應該知道吧?

  就妳自己啊。

  自己?

  沒關係的喔。
  不會產生什麼不舒服的感覺。
  當然不會產生,因為妳會變得連不舒服都感受不到。
  妳會變得輕鬆,獲得解放喔。
  妳就是因為覺得自己身在該處,所以才會感到難受。要像銘刻般意識到自己確實位在那個地方,其實出乎意料地辛苦吧?
  因為得不斷銘刻才行。
  打個比方,就像針在刺一樣。
  不停地扎刺、扎刺、扎刺。
  因為是細針,所以要拿在手上也相當不好拿。
  往往會掉落找不著。
  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
  每一個瞬間,那種針就會在手背或什麼地方刻刺。妳大可用不著努力做到那種地步。那樣很累人吧?
  如果累了,休息就好。
  別硬撐,休息吧。
  休息就對了。
  好好休息。
  趕快休息。
  那麼,休息吧。

  住手。

  睜開眼,即使昏暗,還是看得見。接著吸口氣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就算不能控制心臟,還是能控制呼吸。能夠真實感覺到,自己就在這裡。現在我在控制呼吸,這是我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自己。每一個瞬間,就像針在刺似地銘刻。我還在,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
  有誰能來看看我,聽聽我的聲音,感受我的存在,用力抱緊我。拜託。偶爾會思緒混亂。偶爾?還是常常?問題不在頻率?是次數?還是重要性?用不著那麼深入思考,我想,會習慣的,任何事都會逐漸習慣。再這樣下去,我會習慣這種狀態。所以拜託,看看我,聽聽我的聲音,感受我的存在,用力抱緊我。但是,我不想那樣利用自己。
  我已不是純正的我了。



  6.若要踏上旅程

  聽說牠的名字叫薩普。
  牠那感覺起來相當堅硬的頭上,長了一對非常漂亮的角。臉大又長,細長的眼睛看起來只覺得牠無比愛好和平,實際上又是如何呢?動作則是顯得緩慢,感覺相當溫厚。體毛雖然多,但那身看似很硬的濃密褐色毛並不算長。
  薩普身軀巨大,高過庫薩克。而且,牠還沒直立起身子。卡那羅是種以四隻腳走路的動物,應該不常僅用後腳直立起身體,即使如此,身形還是十分巨大。
  格林姆迦爾境內廣泛地將卡那羅當作家畜飼養。聽說無論是人類、半獸人,還是其他種族,從很久以前就已馴養卡那羅,一直以來都作為取乳、食用肉或勞力等用途。是種眾人熟知的常見動物。
  薩普是隻身軀特別龐大的卡那羅。本以為牠是公的,結果據說是母的。克吉曼邊撫摸牠那粗壯的脖子,邊露出了笑容。
  「這傢伙是我的好拍檔喔,像是老婆的存在。哇哈哈哈哈哈。」
  他是想講笑話嗎?雖然搞不太清楚,但自己並沒笑。
  薩普拉的箱形大板車,意外地精巧,還裝有運用彈簧的避震器。
  這是貝斯塔爾吉斯號。
  限乘一名。車夫坐台擠一點感覺能坐下三人,但是據克吉曼所言,頂多只能乘坐一人。
  除了薩普以外,克吉曼還帶了隻名為尼普的鳥,那是名為斯托陸奇,一種無法飛行的大型鳥類。據聞野生的斯托陸奇棲息在疾風荒野,但人類和半獸人無法馴養。歷經百折不撓的品種改良後誕生出了飼育種,就只有這個品種會載著人類和半獸人奔馳。但是,絕不能站在斯托陸奇的後方,因為會被牠那孔武有力的腳踹飛。
  「尼普算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光是牠一個就足夠了喔。哇哈哈哈哈哈。」
  克吉曼刻意站到尼普背後,在哈爾希洛他們面前展現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尼普強力踢技的絕活。
  「即使是我,躲開一次就已經是極限了。如果不馬上離開,就會被第二腳踢中。連續再被踢一腳的話,便會瀕臨死亡。我可是實驗活體喔,哇哈哈哈哈哈。」
  因此克吉曼的商隊就是由他、卡那羅的薩普、斯托陸奇的尼普和四輪大板車的貝斯塔爾吉斯號組成,接下來直至抵達歐魯達那的二十五天期間,保護這支商隊就是哈爾希洛他們的工作。工作附餐附水,報酬每人三十枚銀幣。順帶一提,灰色喵喵錫依未列入護衛成員。
  克吉曼最初開的條件是日薪一枚銀幣,一人一趟二十五枚銀幣。實在稱不上是划得來的工作,再加上若是爽快答應也會顯得不自然,因此哈爾希洛姑且還是進行了交涉。
  「我啊,可是把命賭在這趟交易上了喔。雖然每次都賭就是了。」
  克吉曼萬般拖延後,終於明確說出三十枚銀幣,並且還表示因為他沒錢,所以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沒辦法再給更多了。
  「老實說,我的全財產幾乎都已經用在進貨上了,因此怎麼可能還有錢付給你們。反正如果沒遇到你們,我本來也是覺得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也只能我一個人去了啊。你們決定得如何?要去?還是不去?對我來說沒有影響,全看你們自己的決定。隨你們的便喔!」
  就如同第一印象,這個男的感覺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雖然有些提心吊膽,但是不想被人抓到弱點,所以緊咬不放,最後交涉的結果是,如果運過去的貨物在歐魯達那有確實售出賺到錢,自己這些人能領取獎金。
  自由都市貝雷的海神門於早上六點半開啟。一行人在門開啟沒多久後就出發上路,循沒有設置道路的路往西南方前進。
  克吉曼坐在車夫坐台上操控貝斯塔爾吉斯號,尼普明明沒有繫綁,卻仍跟在板車後方前進,哈爾希洛他們則採步行。一行人一直走著,同時非常注意別不小心走到尼普後方被踹了。
  其實明明有條鋪滿看起來是白色石子的大道,而且名字也直接了當地叫做白色大道,但不起眼貿易商克吉曼的商隊完全無視這條路,選擇穿越草地、森林和丘陵等,不斷朝西南方向前進。
  不過,遑論達倫格迦爾,路況已經遠比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和喀隆山脈好太多了。縱使這二十五天期間要像這樣不斷行走,但對哈爾希洛他們而言應是趟輕鬆的旅程吧。
  「話說回來,什麼狀況都沒有耶……」
  庫薩克嘀咕後,車夫坐台上的克吉曼用鼻子發出「呼哼哼哼哼」的聲音。
  「我是特意挑誰也不會來的地方走,如果有什麼狀況,我可是會很頭大啊。你們聽我說,我接下來要說些本來不用講應該也要知道的事,因為你們太無知了。希望你們能先理解這點後再聽,附近這一帶有萬千強盜和山賊喔。雖然我是講萬千,但不是真的有好幾千好幾萬人喔。再多也沒多成那樣。不過,數量很多是事實。我也被襲擊過好幾次。」
  然而克吉曼講的話如果不是格外重要的事情,無論是席赫露、梅莉,還是帶著錫依的瑟朵拉,好像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毫無任何反應。自己是能體諒他們的心情,該怎麼說呢?就是聽他講話會讓人火大。哈爾希洛也打算能不聽就不聽,但對方好歹是雇主,因此又不能真的無視他。
  「……所以,克吉曼先生你才開拓出了獨家路徑喔。」
  「就是這麼回事。這裡也有燈火、突襲者、弱勢潰擊者、達修巴爾等,很多著名的強盜、山賊團。我們如果被那些傢伙發現,他們又覺得我們身上有值錢的東西時,我們就完蛋了。」
  「燈火……」
  「燈火是群墮落的義勇兵組成的。真要我說的話,品行敗壞的人類遠比半獸人或不死族(Undead),都還要凶殘。」
  「……啊,原來是那樣啊。」
  「半獸人那個種族啊,牠們可以說是乾脆果斷,有種不拖泥帶水的特性。不死族(Undead)整體來說,雖然有點讓人搞不懂牠們在想什麼,不過牠們不會無端做出殘暴的行徑。最讓人不敢領教的是脫離常軌的人類啊。」
  「蛤………」
  「話雖如此,不過像燈火那些可怕的傢伙,也不會胡亂襲擊殺人、姦淫擄掠。」
  「……是喔。」
  「蛤!是喔!你那什麼回答啊!從剛才起就那樣!你要參與話題啊!虧我在這邊講!」
  因為對你的話題沒什麼興趣,所以沒辦法參與。
  縱使很想這麼說,但終究沒說出口。若是說出來,心情或許會感到稍微舒坦些,但事情肯定會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會恐嚇人吧。」
  「這樣就對了啊。什麼嘛,你這不就參與話題了。」
  「……你覺得我有參與喔?」
  「很好,很好,就是現在這種樣子。」
  「……耶。」
  「那些傢伙常用的手段就是恐嚇威脅。他們會跟你說,只要付多少錢就不會襲擊你。大規模商隊會自行組織強大的護衛團,所以應該會擺出『你們敢搶就來搶看看』的態度吧。因此無論強盜還是山賊,都不會襲擊那種商隊,畢竟誰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啊。結果,倒楣的就是中小規模的商隊了。像我這種一個人單獨做生意、必須自力更生的商人,就只能仰賴智慧和勇氣了。順帶一提,我現在正在招募老婆人選!」
  「……原來如此。」
  「老婆人選大招募中!大大、超級招募中!考慮看看喔!?我旁邊的位置還空著喔!?」
  克吉曼將臀部移向一旁,「啪啪」拍了拍空出的位置。
  女生們傻眼到了極點。
  「哇哈哈哈哈哈!沒關係、沒關係,大部分的女性都無法理解,像我這種追求理想,潔白無瑕的男子。所以沒關係,完全沒關係。真的需要的時候,用錢買就好了啊!」
  「……這個人實在是爛透了。」
  庫薩克是忍不住說出了口吧。克吉曼瞬間大怒,整個人跳了起來,站到車夫坐台上。
  「那邊那個!你這個討人厭的帥哥,是在說誰爛啊!你只不過是長得好看點、身高很高,少在那邊囂張!」
  「沒啊……我又沒有在囂張什麼。」
  「你很囂張好不好!非常囂張啊!話先說在前頭,我這個人啊!從沒受過女生的歡迎啦!談戀愛的經驗,當然是零!可是啊,只要付錢,像這樣的我也能滿足慾望!這就是現實!這世上還是有那種不愛我,卻還是能裝作很愛我的人啦,只要付錢就有!」
  「……那個,該怎麼說……就很抱歉剛才那樣說你。」
  「你在可憐我喔!?我爸都沒可憐過我了!?」
  感覺接下來將會是辛苦難熬的二十五天。前途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自己這些人也不是完全無法忍受這種男的。而且,抵達歐魯達那後就能跟他說再見了。只要想自己只是暫時和他一起行動,就比較容易忍受了。
  第一天半天前進二十五、六公里,最後在座小山山麓野營。克吉曼睡覺時好像也不會離開車夫座台。哈爾希洛他們搭起帳篷,大家輪流站哨。期間就只是聽到夜行性野獸的叫聲,或是感受到牠們的動靜,平安無事地迎來了早晨。
  第二天,扣除克吉曼依舊煩人後,一樣也相當平順。
  然後,第三天也是。
  直至現在居然沒有發生半點事,自己反而開始擔心了起來。
  那天夜裡,哈爾希洛在站哨以外的時間也很淺眠。清晨時分,做了一個內容很短的夢。夢裡夢兒突然出現,不知為了什麼,居然拜託自己當她的箭靶。而他好像邊說「真拿妳沒輒」還什麼的,邊站好當靶,接著夢兒就架好弓,開始不斷射箭,但可惜的是全沒射中。夢兒笑著說「都射不中耶」,自己也笑著回答「真的都射不到耶」。不過,夢兒說「可是總覺得下一箭會射中」後,又再架好箭、拉滿弦,這時自己心想「啊,這一箭會往正中央射來」,然而就在這麼想時,自己清醒了。這是什麼怪夢啊……。
  第四天上午也是,一下順利穿過原野,越過平緩的山丘,一下慢慢地走在寧靜的森林裡,整體依舊相當順遂。終於抵達最初的山區時,都已過了當天的中午了。
  克吉曼突然跳下車夫坐台,衝了出去。
  「喔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我們到了喔,伊洛特特特特特……!」
  「這是……」
  哈爾希洛摸了摸臉頰和下巴後,發覺臉上長了點鬍子。雖然量還很少,但要剃掉才行。
  穿出森林後,眼前有條河川流過。
  「……好壯觀啊……」
  可能是水面波光粼粼太耀眼,席赫露瞇起了眼睛。不對,今天從早上開始天空就有點陰了,沒有任何地方有閃光。她肯定是感到困惑而已吧。
  「這條河到底有多寬啊……」
  庫薩克歪過了頭。如果夢兒在,應該就能目測出準確率相當高的答案,但哈爾希洛只知道個大概。
  「兩百……不,三百……好像還要更寬。應該有四、五百公尺寬吧……」
  當然,只要走在陸地上,一定就會碰到河川。至今也渡過了好幾條河,但每條河的深度頂多到哈爾希洛的膝蓋左右,流速也不快。克吉曼也有提前告知,今天預計要渡河,但萬萬沒想到這伊洛特居然是這麼貨真價實的一條大河。
  尼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進到淺灘,感覺很享受地喝著河水。薩普則還被拴在貝斯塔爾吉斯號上,位在距離河岸還有一點距離的地方,看起來好像很羨慕尼普。
  克吉曼朝著河面扔出扁平的小石子,玩耍了起來。
  「那個男的是怎樣,他是腦子傻了嗎?看來是傻了。」
  瑟朵拉熟練地鬆開了將薩普固定在貝斯塔爾吉斯號上的衡軛,薩普因此變得能自由行動。牠朝著瑟朵拉「噗哞」地鳴叫一聲後,慢吞吞地走到了岸邊,接著把嘴巴伸進河裡喝起了水。薩普「咕嚕咕嚕」地喝著水,錫依則是在牠身旁打溼了手,開始擦蹭臉部。梅莉看見這個畫面後,臉頰放鬆上揚。不過,喵喵像那樣洗臉的動作,看起來真的很可愛。嗯,那種模樣確實會招人微笑。但這件事先放一邊。
  席赫露抬抬下巴,嘴上說「那個人……」,藉此示意她說的是克吉曼。
  「我記得他並沒說會過不了這條河……要怎麼渡河啊?」
  「三十五下……!」
  克吉曼開心地擺出了萬歲的姿勢。好像是他擲出去的扁平小石子,在河面彈跳了三十五次。
  「……可惡。」庫薩克垂下頭咂了嘴。
  「看他在玩那個,我也手癢了……」
  「如果你那麼想玩的話,去玩玩也沒關係。」
  「……別這樣,哈爾希洛。你那樣跟我說,我真的會跑去玩。」
  「所以不是說了,就去玩啊。」
  「可是,我真的跑去玩的話,你會瞧不起我吧。會把我和那個男的當成同一類人吧。」
  「才不會咧。」
  「絕對會!不行,我會忍住。如果因為這點事情被哈爾希洛你瞧不起的話,我之後就活不下去了。」
  「用不著在意我的看法到那種地步吧……」
  「我當然在意啊!」
  「三十七下……!」
  看樣子克吉曼在這期間仍舊持續扔擲小石子,剛剛好像還破了紀錄。他玩得那麼開,到底是怎樣,不過感覺起來非常歡樂的樣子。自己也好想玩──才有鬼,怎麼可能會去玩。
  「那個……」
  哈爾希洛出聲搭話後,「稍等一下!」克吉曼這麼大喊,又高舉起手,再次扔出了小石子。小石子幾乎是以滑過水面的態勢不停跳躍後,最終沉入了河裡。克吉曼這時「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地大吼,彎曲雙臂向下一振。
  「三十九下……!我贏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啦……!」
  「喔啦是什麼啊……」
  明知不要吐槽比較好,但自己還是忍不住吐槽了。克吉曼回過頭後,用右手中指將眼鏡往上推。
  「我啊,贏了我自己喔。我贏了和自己的比賽!」
  「啊,我不是要問這個,喔啦是什麼意思啊……?」
  「呵、呵、呵、呵、呵……」
  克吉曼突然笑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還是大笑,狂笑不已。他這個人絕對有問題,一開始就覺得他怪怪的,但他的怪人程度越來越超乎他們這邊的想像。看來或許得先想好應對方式,例如丟下克吉曼逃走之類的。現在想這些會不會太操之過急了?
  不意看往薩普,發現瑟朵拉和錫依正坐在牠背上。
  「……欸……那個……」
  「嗯?怎樣?」
  「啊,不是什麼怎樣不怎樣……」
  「唔喔唔喔唔喔唔喔唔喔喂喂喂喂喂喂!?薩普不是交通工具啊!」
  即使克吉曼臉色大變,瑟朵拉仍舊滿不在乎。
  「牠是動物呀,本來就不是交通工具吧。」
  「是啊,那妳為什麼坐在上面!?妳幹嘛坐在上面!?」
  「我覺得好像可以坐,所以就坐上來試試了。不可以嗎?」
  「我倒是想問妳,妳到底為什麼覺得妳可以坐上去喔啦啦啦啦啦!話說,如果是現在這種狀況,我覺得我能輕鬆說出口,因此我想趁這個機會宣布一件事,那就是眼下我們沒辦法過河!雖然本來是過得去!但是現在怎麼樣都過不去了!我深表遺憾……!」
  席赫露大大地張開了嘴巴,連續眨了好幾次眼。
  梅莉的臉瞬間僵住,在那之後不知為何露出了微笑。感覺有點恐怖。
  「那是什麼意思?」
  庫薩克這麼說後過了一會兒,瞪大雙眼喊了聲「啥!?」。
  「……這……這究竟怎麼一回事?是怎樣……!?」
  「也驚嚇過頭了吧……」
  哈爾希洛嘆了口氣。這真的叫人大吃一驚。頭越來越痛了。
  「……所以你才跑去玩啊。我就覺得你的形跡實在太奇怪了……」
  「哎呀,真的很抱歉。」
  克吉曼笑容滿面地不斷低頭鞠躬。要道歉的話應該要表現得更有歉意,實在難以理解他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會惹惱人的事。
  「那麼現在要怎麼辦?」
  瑟朵拉壓根兒沒打算要從薩普背上下來。不過,在這種狀況下,他覺得克吉曼就算動怒叫她下來,她不下來也沒關係。
  克吉曼撿起小石子,扔向了河川。由於手舉得太高(overhand throw),因此小石子沒有跳動,而是「噗通」掉進水中。
  「這件事啊,問題就在於……」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16 编辑

  7.把時間停下來

  以下這番話,僅是克吉曼單方面的說詞。
  有支名為「久洽琵臼列」的種族,自古居住在伊洛特河流域,克吉曼則是意外和這支種族有交情。
  基加琵基拉,不對,是久洽琵臼列啊。實在太難發音,聽起來像在亂念一通,總之他們打獵和捕魚為生。特別是捕魚,他們會搭上船,運用陷阱、網子和魚叉,捕捉魚類、鱷魚和烏龜等。由於是聽克吉曼所說,可信度令人懷疑,但是據他所言,伊洛特這條大河裡,棲息著體長超過兩公尺的凶惡烏龜,和能吞下一整個人的鱷魚,所以捕魚也是要賭上性命。
  那個洽久琵基喵,不對,是久戚琵雷家,也不對,是久洽琵臼列這支種族,就住在附近一帶,聽說克吉曼曾兩次搭乘他們的船渡過伊洛特河。尼普、薩普和貝斯塔爾吉斯號也都能請他們用船運載。據說他們很喜歡喝酒,但又只會釀製簡單的釀造酒。所以一送蒸餾酒,他們就會非常開心,並且猶如舉手之勞般提供協助。
  「所以……你們看,我還特地準備了酒帶過來!你們看啊!?」
  克吉曼從貝斯塔爾吉斯號上拿出酒瓶,高高舉起。這樣太拼命在解釋,反而更顯可疑,但是這種時候,克吉曼有沒有說謊根本不重要了。
  從前住在這附近的那個什麼久,現在就是不見蹤影,甚至完全沒看見像是他們住家留下的痕跡。當然,就無法透過他們的協助渡河了。
  河裡有超過兩公尺的烏龜和食人鱷魚,因此又不能用游的過去,再說這樣貝斯塔爾吉斯號就只剩沉入水裡一途。
  總而言之,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哈爾希洛他們聚在一起有建設性地討論是否要移動後,原本鬧情緒跑去扔小石子取樂的克吉曼,突然變得充滿活力,開始插話。
  「往上游方向,還是往下游方向,來決定一下要往哪邊前進吧!要猜拳?還是來比誰先推倒對手桿子的倒桿遊戲?還是用擲石子的勝負來決定?無論是哪種,我都奉陪喔,來吧!」
  「你這傢伙閉嘴閃一邊去啦」──若對雇主這麼大放厥詞,也太出言不遜,所以哈爾希洛很有禮貌地拜託了他。
  「很抱歉,你能不能先不要開口說話?因為我不想讓事情變得比現在更複雜。」
  「是我害的喔!?你是想說事情變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喔!?」
  「嗯嗯,百分之百是你這傢伙造成的。」
  瑟朵拉還跨坐在薩普背上,錫依則是愜意地待在薩普的犄角之間,牠看起來很喜歡那個地方,薩普也沒表現出厭惡的模樣。克吉曼眼眶泛淚。
  「我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種屈辱耶!你們再用重一點的語氣,多講一點!把我罵得體無完膚也沒關係!不如說,請罵死我!拜託你們了!」
  「……這個只是有在呼吸,活著丟人現眼的醜陋廢渣是怎樣啊。」
  「呃啊!?我好想把那些罵我的話抄錄在我的心靈筆記本上!化為記憶!」
  「往上流方向走吧。如果朝下流方向前進,不久後應該會去到海邊吧。」
  無人對哈爾希洛的提案提出異議。
  克吉曼是極為奇葩的人,目前又沒辦法按照預定的行程前進,因而感受到滿滿的壓力。話雖如此,但現在這個時間點上並沒有進逼而來的危險,所以大家都很冷靜,真的很可靠。
  貝斯塔爾吉斯號的車夫坐台上如今坐的是瑟朵拉與錫依,克吉曼變成用走的。基本上他也算是雇主,因此自己也曾那麼稍稍考慮過「這樣是不是不妥」,但克吉曼現在已經完全對瑟朵拉言聽計從了。薩普和尼普看起來也很親近她,貝斯塔爾吉斯號在行駛中也非常穩定,因此感覺沒有問題。不過話說回瑟朵拉,她真的什麼事情都辦得到耶……。
  瑟朵拉的商隊沿著伊洛特河往上游方向前進。不對,這是克吉曼的商隊。但是,克吉曼意氣風發地走在拉著貝斯塔爾吉斯號的薩普身旁,怎麼看都像瑟朵拉的部下或僕人。假如瑟朵拉命令他「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僕人了,服從我吧」,總覺得克吉曼會讓他那副眼鏡表面閃耀光輝後立刻回答:「樂意之至!」還是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啊?太誇張了。嗯……還是有可能。
  不久後,河岸開始呈現出叢林的樣貌,林木像是要阻擋貝斯塔爾吉斯號的去路,但是根本不用擔心。
  「這邊!往這邊走,瑟朵拉小姐!」
  每當貝斯塔爾吉斯號停下來時,克吉曼找到能夠通過的路徑後,就會招手示意。他一立下功勞,瑟朵拉也不會忘記用毫無感情的聲音,簡短地稱讚一句「做得好」。
  「是,瑟朵拉小姐!若是為了瑟朵拉小姐,我樂意之至!」
  克吉曼如果有長尾巴,應該是猛搖不停吧,完全已被馴養。這難道才是喵喵使的真正本領啊。瑟朵拉真是令人畏懼,居然連人類都可以馴服。還是說,這只是克吉曼的興趣,不,應該要說是性癖好的問題?有可能是這樣而已。
  第四天,一行人在略為高起的山丘上野營。為求安全起見,在天色變暗前,哈爾希洛和錫依繞行檢視了四周,因此應該不會有危險。
  至今煮飯這件事都是由哈爾希洛他們負責,但現下克吉曼堅持要做,所以最後就交給他了。
  「我啊,想讓瑟朵拉小姐嚐嚐我親手做的料理。不對,要說請您品鑑才有禮貌。瑟朵拉小姐,您能懂嗎?能懂我的心意嗎?」
  「我喔,完全不能懂。」
  「瑟朵拉小姐,您好冷淡喔!不過,就是這種地方讚!讚透了嗎!?就是讚透了!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順帶一提,克吉曼的菜餚意外地講究,並不難吃。老實說,還滿好吃的。
  「如何啊,瑟朵拉小姐!」
  克吉曼兩眼炯炯有神地發問後,瑟朵拉只冷冷地回了句「還不錯」。克吉曼開心到在地上四處打滾,歡喜至極。以前從未見過這種表達開心的方式。老實說,自己覺得很噁心,但是從不同角度來想,能像他那樣使出全力表達自身的喜悅,其實也讓人有點羨慕。不對,自己果然還是不羨慕這種事。
  根據契約,夜哨是由扣除克吉曼後的哈爾希洛等五人輪流站崗。然而克吉曼事到如今才非常後悔簽署這樣的契約,要求變更契約內容。他想和瑟朵拉一起站哨的意圖顯而易見。但是,瑟朵拉當然沒有答應更改。克吉曼非常難過,就像頓失所有活下去的希望,馬上就鬧起情緒跑去睡了。
  「真是的,總覺得今天好那個……好累喔。」
  「嗯嗯,特別累人。」
  「……對啊,我真的累了……」
  庫薩克、瑟朵拉和席赫露像串通好似地開始說出這些話,他們都希望能分配到先睡一會兒再上崗的哨。結果,是由哈爾希洛和梅莉接下首班夜哨。
  他們很明顯是在顧慮自己。可以的話,希望不要再用那種奇怪的顧慮方式了。但是實際上,就只有哈爾希洛感受到對方在顧慮他,也有可能是他會錯意了。若是如此,那真的是非常丟臉。現在能做的只有假裝平靜做好夜哨的工作了。畢竟梅莉也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兩人中間隔著篝火,為了不產生視覺死角,因而面對面坐著。這麼一來,兩人的視野就能涵蓋三百六十度的範圍了。
  只不過講老實話,以哈爾希洛來說,他有點排斥這個梅莉正對面的位置。因為梅莉若是在自己正面,就一定會進入到視野之內,不管怎樣就是會看到梅莉。
  實在難以正視梅莉那張在篝火光線照射下的臉龐。
  一看過去,就會無法移開視線。不知不覺中就會看到入迷。
  長時間凝視同伴的臉也很奇怪,應該說,很異常。不要一直看比較好,但就是會忍不住看過去。真的假的好困擾。真的假的好困擾是什麼鬼話啊?是真中帶假,還是假假又真真。好像都不對,大錯特錯。總而言之就是,好困擾。
  哈爾希洛不禁感到那麼困擾,然而他若是覺得困擾,梅莉就要承擔更困擾的事。自己不想造成梅莉的困擾。
  兩人就和平時一樣,不著邊際地聊起天,或是因話題突然中斷而陷入沉默,抑或是某一方先開起話題,另一方感到安心,但在應答過程中話題無法延續,因而閉口不語。沉默的時間一拉得太長就會尷尬,因此很努力地不讓狀況演變成這樣。話雖如此,在雙方都不開口說話的時間裡,氣氛倒也算不錯。但是這樣說終究只是藉口,自行把事情正當化得太過頭了吧?果然還是要說些什麼比較好。這種時候,聊什麼都好。
  「俗話說病由心生嘛……」
  然而就算再怎麼回想也完全不懂,自己到底是承接了什麼話題,為什麼變成在聊這個。
  「是啊……」
  梅莉像是在看某處遠方似地游移視線。自己這麼說是不是失言了?但是,自己又是為了什麼才失言?壓根兒摸不著頭緒。梅莉微微地笑了。
  「可是……大家都在幫我。」
  「對耶……嗯,我們是同伴呀。」
  梅莉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畢竟我們是,同伴。
  是同伴沒錯吧,是同伴。同伴、同伴,雖然覺得我們不只是同伴。不過,對其他同伴也是抱持相同看法。不單純只是同伴,應該要說是超越同伴的存在吧。
  自己也覺得現在幹嘛還在想這種事。要不是庫薩克他們多此一舉,自己也不會陷入思考這種事情的困境。你們的好意都白費了,而且反倒招來了不好的結果喔?自己很清楚,這是在遷怒。可是啊,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啊?再說本來也沒打算要做什麼啊?
  「我到附近巡邏一下好了。」
  「你一個人?」
  「……咦?啊,對……耶。這邊又不能空著沒人……」
  一面說話,一面自己問自己真有必要去巡邏嗎?想想,應該沒有需要吧。那麼,自己剛才為什麼說出那樣的話?是因為要和梅莉獨處會覺得──很辛苦?不對,不會辛苦啊。只是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心裡會為此感到難受。這種感覺和痛苦不一樣,應該說是靜不下心吧,總之就只是那樣而已。
  「那麼,我會留在這裡,你路上小心。」
  霎時間他想,她是不是生氣了?
  看向梅莉後,發現她在微笑,看起來沒有打壞她的心情。太好了。
  哈爾希洛站起了身,準備邁步前進。
  但是腳就是無法往前。
  為什麼會這樣?
  他搔搔頭,再次蹲了下去。
  然後又再站了起來。
  「怎麼了?」
  「嗯……」
  哈爾希洛坐回了地上。
  「我在想,還是不要去好了……」
  「這樣啊。」
  「……嗯。」
  自己嘆了氣。
  突然覺得,好像得改變什麼才行,或是有什麼必須改變才行。若是如此,該改變成什麼樣子才好?要改變什麼才好?
  「……不知道夢兒現在在做什麼?」
  「我想,她大概在睡覺吧。」
  「對耶……說的也是。」
  「你在擔心她?」
  「說擔心,確實會擔心。不過我覺得不會有問題的,畢竟是夢兒。」
  「是啊,反倒是我……」
  梅莉話說到一半就閉口不言。反倒是我──妳怎麼樣了呢?
  好在意。明明問她就好,為什麼問不出口?哈爾希洛吸了吸鼻子後,凝視篝火。他深信火焰中隱藏了某種線索,只要定眼觀看一定能夠找到。騙人,自己才沒有這麼深信,而且也不可能找到什麼線索。火焰終究只會是火焰。
  我這個人啊,好像一直都在等待……。
  哈爾希洛用非常非常小的聲音嘀咕,並不期待梅莉會不小心聽到。然而自己真有辦法這麼斷言嗎?事實上內心或許有所期待──這個真正的想法實在令人作噁。
  「哈爾,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啊,那個……」
  若是蒙混帶過,未免也太爛了吧?
  明明只是不要蒙混帶過,自己居然害怕到發起抖來。
  「我是覺得自己的……該說是積極程度嗎?就那種東西實在不夠……」
  實際上,聲音根本在狂抖。
  「因為哈爾你人太好了。」
  「……妳真的那麼認為?」
  忍不住出聲詢問。
  梅莉低著頭,看來自己問了個讓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哈爾希洛用手指使勁地搓揉左側眉毛。口中十分乾燥。非常乾燥,口乾舌燥到嚇人的地步。
  「我啊……不覺得自己……像妳說的,人很好。……總覺得自己跟妳說的不同,而且也覺得自己……這個人並不好。該怎麼說呢?就是那種只求得過且過的消極主義。總覺得我自己本來一定就有這種地方……」
  「世上本就沒有人想要主動掀起波瀾吧?如果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不希望有所改變,就會想維持現狀。」
  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是那個意思吧──梅莉滿足於現狀,想要維持這樣的關係。是這個意思吧?
  應該,是吧。
  也只能這麼解釋。那番話的背後意義,就類似希望另一方不要越界、要另一方搞清楚狀況。先前的身體接觸只像偶發事故,所以希望另一方別想太多,忘了這件事吧,之類的。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嗯。
  自己是這麼認為。──不過……
  這樣實在是太好了?在莫名會錯意前,能釐清對方的想法真的太好了。真的是好險,幸好沒事。如果繼續下去,現在說不定已經陷入超級丟臉的窘境中了。情況再糟一點,說不定已經犯下致命的錯誤了。自己或許已經幹了這種事。不如說,自己的確已經會錯意了。
  哈爾希洛站了起來後,感覺身體莫名地輕盈。應該說,腰腿都使不上力,全身上下都輕飄飄的。
  「我去巡邏一下。」
  「咦?你還是要去啊?」
  哈爾希洛模稜兩可地笑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笑。我要加油啊。一邁出步伐,就猶如啟動開關,馬上進入已切換模式的狀態,各式感覺清晰無比,感到自己這個人不是一無是處,還能繼續拚喔,而且自己也還很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一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算了,現在不要想太多,眼前還有該做的事,先專心完成這件事吧。但是該做的事是……巡邏?是嗎?這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嗎?好像也不是吧?不過,先做再說。要活下去就是這麼一回事。大概是吧。應該是吧。可能吧……。
  哈爾希洛開始步行,沒有發出腳步聲,全身上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連呼吸都克制到讓人無法察覺的程度。他整個人沒入了夜晚的漆黑,本身化為了黑暗。狀態良好,效果頗佳。他成功發動了隱形(Stealth),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成了黑夜的霸主。話說黑夜的霸主是誰?沒這號人物吧。
  此時,耳裡傳來了某種聲音。
  今晚幾乎無風,蟲子有在鳴叫,偶爾也會聽到鳥叫聲。然而現在已經離開伊洛特河有段距離,再怎麼樣也聽不見河流的潺潺水聲了。
  這個到底是什麼聲音?
  哈爾希洛早就走下了紮營的山丘。話雖如此,距離篝火也只有兩、三百公尺。伊洛特河不在這個方向上,而是大約位在相反方向。自己為什麼會走往這個方向?雖然有一半是不知不覺,但還是知道原因為何。都是因為聲音,哈爾希洛是被這陣奇怪的聲音吸引過來。然而這個聲音實在難以描述,也難以譬喻成其他事物。不過,自己曾經在某處聽過與此非常類似的聲響。
  難道是,樂器?
  那是什麼樣的樂器?樂器?
  在這種地方?
  這個情況或許有點不妙……?
  他自認擁有一般察覺危險的能力,現在該折返嗎?哈爾希洛心想,今天如果是單獨旅行,就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但該說是好死不死嗎,如今是接下護衛商隊的工作後,正在巡邏營地周遭。真的存在危險嗎?若有,那又是什麼樣的危險、危險到什麼程度?自己必須確認、掌握後,決定應對方式。自己好歹是隊長。哈爾希洛責無旁貸。
  循著那個聲響,於黑暗中穿梭。先前有段時期,應該說有一小段時間,無法成功發動隱形(Stealth),深陷所謂的低潮狀態。然而失戀──是失戀嗎?與其說是失戀,真要說的話是像是失戀、近似失戀、類似失戀帶來的打擊,發揮了不錯的效用,消除了低潮狀態。完全就是因禍得福;禍福相倚;有樂就有苦,有苦就有樂;世上不可能淨是好事,但也不可能淨是壞事。一這麼想,就湧現出了勇氣。嗯,感覺應該辦得到。當然不成問題啊,自己一定辦得到,一定會成功。
  行進方向上透出些許亮光。
  可能是那邊地形開闊,有月光照射的關係。聲音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
  已經沒有必要再提高警覺了,因為自己已非常小心。
  哈爾希洛往前邁進。
  剛剛推測錯了,這裡與其說是地形開闊,更像是往下凹陷。地勢整個降低了。
  哈爾希洛在窪地邊緣停下了腳步,內心到底是有點動搖。
  那是帳篷。
  眼前立著一頂圓頂大帳篷,而且尺寸是前所未見的巨大。帳棚設有多處出入口,每個出入口雖然都垂掛著帷幕,但是光線還是從中微微透出。
  窪地裡有處小規模的泉水。正把頭伸進泉水中的那隻生物,是馬匹嗎?大小與馬差不多,不過也有可能是其他種生物,附近有好幾隻。另外在與泉水有段距離的地方,還看見了正在吃草的生物。



  聲音的來源就是那頂帳篷,無庸置疑。那應該是某種樂器,有人正在演奏音樂。
  這狀況很不妙耶。
  等等,好像也不至於?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8.萊斯里的不思議

  哈爾希洛返回營地後,想當然耳是叫醒所有人,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了他們。克吉曼以有如要從全身噴出蒸氣般的氣勢,極為激動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啊!知道那是什麼嗎?不知道,對吧?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現在才有辦法那麼冷靜!我實在不敢相信啦,你都沒有半點常識喔,還是你單純只是個笨蛋啊。你是笨蛋吧,你真的是超級大笨蛋!」
  「……再怎麼說,我都覺得自己沒必要被你講成那樣子耶。」
  「夜晚突然出現的神祕巨大帳篷!不可思議的音樂!這可是著名的故事耶!誰都嘛知道,不知道的人不是笨蛋就是外地人!你是哪一種啊!」
  「就算你問我是哪一種……」
  「連這種事情都答不出來!完全就是笨蛋嘛!算了,沒差,你是笨蛋也好外地人也罷,這一點都不重要!都是小問題啦,現在我要去那邊了!」
  克吉曼準備衝出去,瑟朵拉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
  「慢著。」
  「請、請您放開我,脖子勒住了,好難過,我會死!會窒息而死!」
  「是喔,那你要就這樣窒息嗎?」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不要啊!我還有必須去做的事!沒錯,例如在我親眼看見萊斯里營地之前,我不能死,要不然就算死也不能瞑目啊!」
  「萊斯里營地?」庫薩克歪過了頭。「那是什麼啊?」
  「難、難、難、難、難道!你們是真的不知道?騙人的吧,我太傻眼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事啊,居然不知道萊斯里營地,這完全就是外地人啊!你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啊!英格麗外地人喔!還是外地又外地的外地人啊!」
  就算克吉曼這麼說,席赫露和瑟朵拉也都說是第一次聽到,哈爾希洛也是一樣。梅莉不曉得知不知道,但自己問不出口。因為她的行為舉止有點奇怪,不過還不到形跡可疑的地步就是了。
  「妳有聽過嗎……?」
  席赫露代替哈爾希洛詢問後,梅莉表露出有點困惑的模樣,簡短地回答「只聽過名字」。
  「啊,梅莉小姐,仔細想想,妳的義勇兵經歷比我們都還久吧。」
  庫薩克「嗯嗯嗯」地從容點著頭。對耶。
  他說的沒錯。梅莉默默地,不對,沒有默默地還是怎麼樣,她在義勇兵這行裡是我們的前輩。萊斯里營地,聽克吉曼所言,好像是什麼知名的存在。就算梅莉知道也不足為奇,一切只是哈爾希洛他們太過無知。一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你說要去看是沒差,但是不會危險嗎?」
  「管他危不危險!在意這種事情,人生就會變得更充實嗎?就能高聲讚頌大好人生了嗎?我想不到有什麼事能比這件事更重要!」
  根據克吉曼既熱情又滔滔不絕的說明,格林姆迦爾各地都曾有人目擊萊斯里營地,聽說大致上都是在夜晚。聽說會突如其來出現在白天空無一物的地方,是這個營地現形的固定模式。此外,從營地名稱就可知道,該處與萊斯里這號人物有關。
  艾蘭德•萊斯里,這是萊斯里營地主人的名字。有人說他是人類,也有人說他是不死族(Undead)。在超過五十年之前,他好像就已是業界著名的商人。
  其實,他不只是名商人。艾蘭德•萊斯里會自某處取得誰也沒見過的物品,偶爾會用非常大的代價作為交換,將那些東西讓渡給他人。至於作為代價的對象有大筆金錢,也有金錢以外的東西。
  某位貝雷的大富翁毫不吝惜地將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交予艾蘭德•萊斯里,藉此獲得了世上僅此一個、能夠呼喚暴風雨的戒指。但是,大富翁不曉得要怎麼做才能喚來暴風雨。因此他詢問了艾蘭德•萊斯里,當時收到的答覆大概像這樣:
  「那麼,我就教你使用方式吧。不過,代價是你新的妻子。」
  說實話,大富翁其實有名年輕的情婦,因而疏離已經徐娘半老的元配和狂妄傲慢的女兒。對大富翁來說,元配和女兒根本不算是什麼很大的代價。豈止如此,他還藉此擺脫兩人,得到了戒指,甚至迎取了新妻,根本是一舉三得。
  「我怎麼能把妻子送給你這種傢伙!」
  大富翁惱羞成怒,將戒指扔到了地上。結果頓時起風,轉瞬間就烏雲密布,前所未有的超強暴風雨襲擊了貝雷。房屋一間間倒塌,眾多船隻沉沒。據說艾蘭德•萊斯里銷聲匿跡,大富翁在坍塌的宅邸中被人發現,已經沒了氣息──。
  像這種有關艾蘭德•萊斯里的小故事多得數不清。話雖如此,由於他並非好幾百年前的人物,所以要以傳說的形式流傳還言之過早吧。
  據克吉曼所言,有為數不少的人宣稱自己見過艾蘭德•萊斯里。有很多人在炫耀或是想販售他人,自稱是艾蘭德•萊斯里轉讓的珍品、寶物、破敗的物品和破銅爛鐵之類的東西,這種人尤以貝雷特別多。但是,實際上並不存在足以證明艾蘭德•萊斯里確實造訪過貝雷的證據,以及千真萬確的痕跡。剛才那種大富翁的故事,也被視為胡說八道、吹牛皮或酒酣耳熱之際的閒聊話題。話雖如此,每個人卻都相信艾蘭德•萊斯里就身在世上的某處。
  例如,有這麼一段故事。
  一名少女離家出走後,在距離貝雷不到十公里遠的森林裡迷了路。少女受到神祕樂音吸引,最後目睹到一頂巨大的圓頂帳篷,和聚集在帳篷周邊、有如馬一般的生物。她心生恐懼,轉身往回走,雖然在森林中徘徊到天亮,但最後還是想辦法回到了家中。
  少女將自己所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遭的人。其中不知是誰起頭說「那裡該不會是萊斯里營地吧」,接著傳聞越傳越大,貝雷全城為之譁然。據說接著有數百人,不,加總後有千人,說不定甚至有數萬人,陸續進入森林,不斷尋找萊斯里營地,持續找了超過十天。
  結果,雖然沒有找著萊斯里營地,但聽說這只是約莫五年前發生的事情,因此貝雷大部分的居民應該都還記得。
  縱使是來去格林姆迦爾各地的旅行者;好奇的冒險家;墮落的義勇兵;為了利益則連世界盡頭也會去,又貪得無厭、充滿野心的商人,就是無法遇到萊斯里營地。如果那裡是動身尋找就能找到的地方,那麼早就被人發現了。據說有群俗稱為「萊斯里狂」的人,會一面在同伴之間交換情報,一面瘋狂尋找萊斯里營地,但也有人說他們找得越勤快,萊斯里營地就離得越遠。
  不管事實為何,艾蘭德•萊斯里當然就是在萊斯里營地裡。他是格林姆迦爾首屈一指的收藏家。或許藏品中沒有能夠呼喚暴風雨的戒指,但是諸如世人歌頌為一顆就能買下一個國家的紅鑽石(red diamond)、純金打造的阿拉巴吉亞王國開國王者業納德•喬治半身像、失傳的納南卡皇室寶冠、已滅亡的伊蘇瑪珥王國蒂蒂哈公主直至死前都帶在身上的鏈形飾品「尼伯龍根」、最初的權杖、寶劍烏魯格斯等來歷顯赫的著名珍寶,或許有一、兩件就在他手上。
  如果,有人想要收購那些著名珍寶,艾蘭德•萊斯里應該會漫天開價吧。不過,就算沒能購得,光是能看上一眼,就足以當作陪葬。
  同時也相傳艾蘭德•萊斯里會替見到他的人實現任何願望,雖然幾乎沒人把這種童話般的傳說當真就是了。
  此外,還有一說指出,艾蘭德•萊斯里既不是人類也不是不死族(Undead),而是類似妖精、神靈的存在,據說能運用極為神奇的力量替人帶來萬貫財富。真正看過艾蘭德•萊斯里長相的人之所以不表明身分,其實就是因為這種說法的緣故。
  拜艾蘭德•萊斯里所賜成為大富豪者,會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幸運和金錢一樣,若是與人分享就會減少。因此,在自己的生命畫下句點之前,艾蘭德•萊斯里的事情還是深鎖內心比較好。這是那些受惠者在人生最後一刻都還能保持巔峰狀態的秘訣。
  究竟,艾蘭德•萊斯里是否真的存在?
  假如光靠克吉曼講的內容來判斷,就算說得保守也有點可疑。不對,是相當可疑。
  但是,哈爾希洛親眼看見那頂帳篷。
  ──因此。
  講老實話,自己雖然不怎麼情願,但還是帶同伴們和克吉曼過來了。
  終究還是來了。
  循著記憶中的路徑抵達後,卻空無一物──哈爾希洛原本期待的是這種令人沮喪的發展。雖然不是刻意想讓人感到失落,但總覺得萊斯里營地的出現,腦中就只有麻煩事要來了的預感。明明想要避開這種事,現實卻不如己願。這說不定會是個大發現,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是……!」
  克吉曼站在窪地邊緣,不停胡亂翻攪自己的頭髮。還胡亂翻攪到頭髮反彈,導致眼鏡不只歪掉,而是整副掉了下來。
  「唔喔喔!眼、眼鏡!我的眼鏡、眼鏡、眼鏡在哪裡!My眼鏡……!」
  「……拿去。」
  席赫露撿起眼鏡交給他後,克吉曼一戴上,立刻就往窪地底部衝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I!AM!萊斯里營地……!」
  「……你是萊斯里營地喔。話說──」
  庫薩克散發出「是不是用不著去追他」的氛圍後,看了哈爾希洛他們。怎麼樣呢?好像不用特別去追也沒差?這麼想的人好像不只哈爾希洛,無論是席赫露、梅莉,還是瑟朵拉,甚至連灰色喵喵都待在窪地邊緣沒有行動。畢竟,哈爾希洛他們頂多只是受雇的護衛,又不是克吉曼的爸爸或媽媽。實在沒辦法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要不是那個男的還有利用價值,現在就隨他去了。」
  瑟朵拉嘟囔。沒錯,事情完全就像她說的。就算撇開雇用關係不談,自己這些人還得靠他帶領前往歐魯達那。
  「喂──……」
  哈爾希洛覺得發出太大的聲音也不好,因此以要大不小的聲量呼喊了他。克吉曼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本就沒打算理會,並沒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那個人到底是怎樣。眼看他已經抵達窪地底端了。
  這已經拿他沒轍了,而且就算出全力去追,也完全追不上了。哈爾希洛因此下定決心,要留在原地待機,從旁觀看事情演變。如果情勢不妙,就只能丟下克吉曼逃走了。再見,克吉曼,直到有緣再相見的那一日。
  「啊……」
  庫薩克發出聲音後,用手摀住了嘴巴。眼下克吉曼踩著像是躡腳、踮腳、放輕腳步的步伐,準備靠近帳篷出入口,庫薩克應該是在擔心這樣的他吧,真是個好人。這應該是他的優點,以人性來說會給人好感。但是,這樣的個性反倒也會讓人擔心,雖然可能是自己多管閒事了。
  克吉曼已經去到距離帳篷出入口大約十公尺的位置。
  「這個聲音是……」席赫露嘀咕。「……手風琴?」
  「就是那個。」
  腦中浮現伸縮如蛇腹的風箱,按壓鍵盤進行演奏的樂器。突然自己變得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接著腦裡就只剩「手風琴」這個詞彙,猶如空箱般被留了下來。這種情況又來了,這下真的惹惱他了。
  但現在也不是火大的時候。
  克吉曼終於抵達帳篷出入口。才想說從那邊開始便要步步為營,他突然就用力掀開了出入口的帷幕。
  是不是真的該跑了?
  有數秒鐘的時間,哈爾希洛認真地這麼想。
  「……艾蘭德。」
  有人輕聲說道。至於那個人是誰……
  哈爾希洛立刻看向了梅莉,發現她像是大吃一驚般瞪大了眼睛。
  哈爾希洛不假思索,馬上盡全力裝作沒事,撇開了視線。
  雖然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確實裝出沒看到的模樣,但還是試著做了。
  克吉曼將臉探進了出入口。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不久後,他開始招手。
  看來是在說「你們快來」。
  庫薩克環視了大夥兒。
  「……要過去嗎?」



  9.現在是笑的場合喔

  提心吊膽地窺視帳篷中後,發現裡頭只有克吉曼。沒錯,克吉曼好像等不及哈爾希洛他們抵達,就先獨自進到帳篷中了。
  內部並不寬敞,空間大概是三公尺立方吧。周圍沒有牆壁,僅隔著帶有光澤的深紫色帷幕。地面上則鋪著紅色的地毯,地毯的毛相當長。角落擺著邊桌,上頭放著看起來非常高級的油燈。從帳篷大小來想,若是掀起眼前的帷幕,應該還有房間之類的空間。
  不過正發出聲響、那個類似樂器的東西不在這裡。
  哈爾希洛讓同伴們待在外頭,自己踏入了帳篷內部。庫薩克在外面壓著出入口的帷幕,讓其維持敞開的狀態。
  「沒錯……就是這裡沒錯。」
  克吉曼開始「呵、呵、呵、呵」地笑了。
  「……那個,你能不能安靜?」
  「我為什麼要!?」
  「這還需要我說明嗎……?」
  「對方可是那位艾蘭德•萊斯里耶!他如果想對我們怎麼樣,我們應該、應該、應該老早就不知道被料理成什麼樣了啦!」
  「克吉曼先生,你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吧。就連他是不是人也不清楚吧……」
  「可是!在有關艾蘭德•萊斯里的謠傳、傳聞、傳說等等方面,我在熟知程度上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喔!說是不會輸給任何人或許有點太過,不過我算是相當了解的喔!」
  「不過你那了解的程度可是順利地每況愈下耶……」
  「這個房間!」
  克吉曼將腳擺成外八字後,用雙手食指斜斜地指了上方。
  「……那個姿勢有什麼意義嗎?」
  忍不住為出言吐槽的自己感到悲哀。
  「這個房間!」
  而且,還遭到無視。
  好沮喪啊。
  「這裡是紫羅蘭之間!根據我聽來的消息,萊斯里營地內部是紫羅蘭色!也就是說!也就是這麼說!這裡是以深紫色帷幕隔出的迷宮!傳言中的迷宮確實存在……!」
  「我累了……」
  「沒關係、沒關係,先稍微冷靜一下吧。」
  克吉曼「咚、咚」拍了自己的胸口後,「呼、呼」地吐氣,接著「呃喀」一聲,清了清喉嚨。這情況看來不妙耶。
  哈爾希洛自認已經習慣和這類男子互動,因此多少也懂得應對方式之類。明明認為自己能夠應對,卻還是一直被對方打亂步調。這就是所謂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沒想到他居然會是這麼強大的對手。
  「好啦,進來吧,各位。」
  克吉曼揮手招呼後,庫薩克進到了紫羅蘭色房間。哈爾希洛扶額以對。
  「你幹嘛跑進來啦……」
  「啊,抱歉,忍不住就……」
  「反正不得不進來啦。」
  克吉曼用中指按住眼鏡的鼻樑部位,並以喉嚨發出「喀喀喀」的低鳴。
  「為什麼?」
  瑟朵拉從外頭翻起出入口的帷幕一問,克吉曼便像要揭露深藏的秘密似地壓低聲音說:「其實啊──……」
  「有傳說指出,萊斯里營地『沒辦法從進來的出入口出去』。」
  「無稽之談。」
  瑟朵拉緩緩地掀開帷幕,大搖大擺地進到了紫羅蘭之間,接著出入口的的帷幕闔了起來。
  瑟朵拉入內後馬上轉身,看樣子是打算走出去。
  「這……」
  瑟朵拉準備走向出入口,這肯定沒錯。她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出入口的帷幕。只要直接再往前進一點,撥開帷幕,應該就能出去外面了。
  「……真奇怪。」
  「怎麼了嗎?」
  庫薩克出聲詢問後,瑟朵拉以一副摸不著頭緒的模樣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
  「喔、喔──!這個是這個是!」
  克吉曼本想衝向出入口,但在途中就維持著那奇怪的姿勢開始全身顫抖。
  「唔、唔、唔、唔……!這、這、這、這、這、這是是是是是……!?」
  「咦?出不去嗎?又在裝了。」
  庫薩克笑著重新轉身面對出入口。一步、兩步順暢地移動前進的步伐,但是一到出入口前方,就突然停止不動了。
  「……這是怎樣,現在只有種奇怪的感覺……」
  撇開克吉曼不說,瑟朵拉和庫薩克不像是在開玩笑。哈爾希洛用不著親身嘗試,應該就能想到眼前發生了某種異常事態。
  席赫露、梅莉和錫依還在外面。
  現在必須二擇一了。讓席赫露他們先在外面避難,這邊的問題再自行想辦法解決。還是──不行。哈爾希洛甩了甩頭,心想,隊伍不能分散。
  「席赫露!還有梅莉、錫依……快進來。」
  兩個人和一隻動物穿過出入口的帷幕,進到了帳篷之中。
  梅莉可能是在沉思,因此神情有點陰沉,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錫依則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往上一跳,被瑟朵拉一把抱住。席赫露看起來也十分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現在──」
  正當庫薩克準備說明時,某人的聲音打斷了他。
  「各位,你們好,歡迎來到萊斯里營地。」
  「尼哈!?」
  克吉曼發出怪聲後,左顧,右盼,接著看向前方。
  「……剛剛……有人說萊斯里營地……」
  就如席赫露所言,自己確實也清楚聽到了那個聲音。照這樣說來,這裡真的是萊斯里營地啊。剛才那個聲音的確這麼說。
  那是女性的聲音。
  可能是自己聽錯了,不過總覺得之前好像聽過那個聲音,還是沒有……?
  「你們是人類吧?那麼用這種語言應該聽得懂吧?沒問題──」
  「在這邊!」
  克吉曼抓住自己左手邊的帷幕,全力扯開。帷幕翻開後,眼前是類似此處、同樣被帷幕包圍的房間,裡頭沒看到像是人影的存在。
  「……呃!?聲音明明是從這裡傳出來的,怎麼會這樣!?」
  「哎呀呀呀呀,真是充滿活力的客人啊。太有活力我可是會很困擾的,神經過度緊繃可是沒辦法長命百歲的喔?」
  「妳、妳在哪裡!?給我出來,不對,是請您現身,美少女聲音的主人!」
  「呀嗶,你怎麼知道我是美少女啊!光聽聲音就知道喔?看來我不管再怎麼隱藏,美少女氣息還是會滲漏出來呀。但是,我不能現身。」
  「為什麼呀嗶!?」
  「諸位旅人啊。」
  那個自稱美少女的存在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
  「八方奔走,再三探尋,如此一來道路就會通往某處吧。就會來到吾主艾蘭德•萊斯里蒐集而來、由遺物(Relic)逐漸累積而成的寶庫──諸位旅人啊,我於此再次歡迎你們。」
  聲音中斷消失了。
  哈爾希洛和庫薩克迅速交換了眼神。哈爾希洛負責前方,庫薩克負責右方,兩人同時掀開了帷幕。
  前方映入眼簾的是與此處無異的房間,但右方就不同了。
  那裡有扇木製的門扉。乍看就覺得十分古怪。門扉一般不是做在牆上,就是鑲在牆中。但是,那扇門是立在帷幕的前方。若是這個樣子,打開門後,另一頭應該就只會是帷幕。
  「……喔喔喔喔喔喔!」
  突然,克吉曼飛奔到了門扉的正前方,準備將手放到門把上。哈爾希洛如果再遲一些做出反應,他就會把門打開了吧。蜘蛛纏殺(Spider),等等,可不能殺了他。哈爾希洛在千鈞一髮之際,改從背後架住他的雙臂。
  「等、等一下……!」
  「你幹嘛,放開我!我是雇主喔!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的雇主!」
  「因為你如果把門打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管會跑出魔王!還是會跑出邪神!不開看看哪會知道會發生啥事啦!」
  「那兩種我都不希望他們跑出來……」
  「放開我!放開、放開、放開!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啦啦啦……!」
  「哪來的小朋友在哭鬧啊……」
  哈爾希洛手忙腳亂地把鬧到不像樣的克吉曼交給了庫薩克。這樣就能暫時安心了,話說,現在是什麼狀況?
  「從剛剛那個出口沒辦法出去外面,如果能找到其他出入口的話……」
  「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出去吧。」
  瑟朵拉用手指頻輕撫錫依的喉部。她這麼做可能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吧。
  「……剛才那個女子的聲音是說,遺物(Relic)的寶庫。生成偽魂,讓製造人造人成為可能的也是遺物(Relic)。這麼說來,雖然不太可能是所有遺物(Relic)都有這種力量,但至少有部分的遺物(Relic),蘊含了超脫天地之理的力量。那可是無以計價的貴重珍寶喔。」
  「這裡──!有──!那種東西喔!數量還非常多!那扇看起來和隨處可見的門沒什麼兩樣的門扉,肯定也是遺物(Relic)……!」
  克吉曼被庫薩克牢牢抓住,話雖如此,但嘴巴沒被塞住,因此就在那裡大喊。瑟朵拉斜眼瞪了他。
  「這男的真是吵死人了,讓他安靜會比較好吧。」
  「妳、妳、妳的意思是要殺了我喔!?既然如此,我就安靜一下……」
  「在我說好之前,你嘴巴都給我閉緊。實在是吵死人了。」
  克吉曼不發一語地輕輕點了點頭。
  「……那個是遺物(Relic)啊……」
  席赫露擺出緊抱法杖的姿勢,擔心害怕地看著門,不敢靠近。梅莉則相當安靜,垂著頭,皺著眉頭。她沒事吧。然而不只是梅莉,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也可以打開就好,只打開看一下呢……?」
  庫薩克的提議值得考慮。打開看看,如果發生什麼奇怪的事,立刻關上就好。
  「………那個……可是,嗯──,這樣好嗎……?」
  現在的情況正如克吉曼所言,根本無法想像會從門後跑出什麼,因此說真的,自己的確感到害怕。然而,哈爾希洛反倒把「好可怕」三個字吞了回去,並決定今後盡可能不要用到這個詞彙。懂得戒慎恐懼比較實在,這樣更能提高警覺。如果只是嘴上不斷嚷嚷好可怕、好可怕,這樣有百害而無一利。縱使毫無根據,但是自己還是想讓同伴們覺得「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給他們最低限度的安全感。
  「總之,也到其他地方去找找看吧?當然,找的時候要盡量小心。」
  哈爾希洛刻意裝得平靜,如此提議。
  誰也沒有提出異議。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17 编辑

  10.ROOMS

  每次掀開帷幕的前一刻,身心都會非常緊繃。這樣也好。畢竟就是鬆懈大意,自以為沒有危險時,才會發生不好的事。
  「……箱子啊。」
  這間房間裡除了邊桌和油燈之外,還放了一個大小大概能環抱的箱子。材質看起來不是木頭,應該是金屬。克吉曼想擅自伸手去碰時,被瑟朵拉喝斥一聲「你要幹嘛!」後,他便回應「咿咿!對不起!」,這樣的道歉都已經變得像是例行公事了。
  雖然不知道剛剛第一扇門和這個箱子是不是遺物(Relic),但只要有那種可能,就不該隨便觸碰。
  畢竟他們一行人遭遇了神秘現象,在不明原因下無法離開帳篷,因此這點戒心理應要有。
  哈爾希洛雖然在懷疑,引發這個神秘現象的原因,說不定就是這陣樂音,或許這也是一種遺物(Relic)的效果。然而,不管這個推測對或不對,都應該要有在萊斯里營地中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足為奇的心理準備,而現在還是專心尋找其他的出入口比較好。
  至今哈爾希洛他們調查了十二間房間。現在這個時間點看過的,全都是以深紫色帷幕隔出的三公尺立方的空間。裡面一定擺有邊桌和油燈,有的房間有其他物品,有的房間則沒有。假設把僅有邊桌和油燈的房間稱為空房間,這種房間共有七間。剩下的五間房間的內部陳設,如以下所示:
  內有木製門扉的門扉房。
  內有應該是人類女子裸體雕像的雕像房。
  椅面上擺了一串鑰匙的鑰匙房。
  然後,房內有箱子的這是第二間。
  第一間的箱子和這間的箱子,雖然在尺寸和材質上都很相似,顏色卻不同。第一間的箱子呈現暗金色,這間房裡的箱子則是青銅般的顏色。
  席赫露微微地舉起了手。
  「……我有件很在意的事。」
  席赫露這麼開啟話題後,將簡單記錄下的各房間配置筆記,拿給大家看。
  「最初的出入口……也就是這裡,應該等於是這頂帳篷的最外側──」
  哈爾希洛他們是以原始出入口所在的房間,和其左右兩邊的房間為起點,朝內側依序調查了兩邊各四間房屋,現在也已完成調查。
  「……這麼說聽起來雖然很奇怪,但我在想,最外側的外側是什麼模樣……」
  庫薩克歪過了頭。
  「沒有什麼最外側的外側吧?話說,那不就是外面嗎?」
  瑟朵拉雙手交叉,像是在嘀咕般說「……應該是這樣吧」。錫依很有教養地坐到了地上,仰頭看著瑟朵拉。梅莉附和說「妳說的對」。
  「……照理來說是外面。」
  沒錯,若不是如此就太奇怪了。
  哈爾希洛他們決定先回到原始出入口所在的房間右側,也就是門扉房。
  「照理來說──這個帷幕的另一頭應該是外面……對吧?」
  門扉房的四面也都是帷幕。從原始出入口所在的房間進來後,位在正面這個方向的帷幕前方,立著那扇門。
  哈爾希洛面朝門扉,看向右手邊的帷幕。
  記得帳棚本身好像是白色,翻開這層深紫色的帷幕後,應該會有一層區隔內外、也許可稱為外帷幕的白色帷幕。雖然還未清楚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但正因為想像出這種構造,所以才沒有繼續往前走的打算。
  畢竟根本走不過去。
  「慢著,哈爾希洛,這裡讓我來。」
  正當庫薩克要將手放到帷幕上時,「茲墨咿!」克吉曼發出古怪的吶喊後,衝了上去。
  然後很有氣勢地掀開了帷幕。
  克吉曼發出低鳴。
  「奴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呀……!?」
  由於哈爾希洛事前就覺得有點,不,是有一半的機率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因此並沒受到太大的驚嚇。不,騙人的。自己嚇了一跳,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知該怎麼理解眼前的事態,腦中一片混亂。
  因為,出現了那個。
  從帳篷構造來看,應該是會碰到外帷幕,或是出到外頭,結果明明應該是這兩種之一,但眼前卻是間房間。包含克吉曼掀起的帷幕在內,那裡四面環繞帷幕,擺有邊桌和油燈。
  眼前是間房間,類型是空房間。
  「……嗯,簡單來說就是……」
  哈爾希洛裝作正在思考。應該說,他其實想思考,但又無奈地覺得再怎麼思考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呼嗯嗯……你是不是摸不著頭緒啊?」
  看來連克吉曼都提不起勇氣踏進那個空房間,他維持掀開帷幕的姿勢,轉過頭來。
  「我啊,完全搞不懂啦,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好恐怖!好恐怖!我、我、我、我……我們該不會是回不去了吧,完了啦……!」
  「追根究柢,都是你害的耶……」
  「你是護衛吧,快點想想辦法啊,混帳東西!」
  「誰是混帳東西。注意你的用詞,賤人!」
  克吉曼遭瑟朵拉訓誡後,眼淚開始撲簌簌地滑落,也流出相當多的鼻水。
  「堆不擠,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但是我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行人被克吉曼害得身陷這種窘境,真希望他也嚐嚐這種感覺,但是現在的狀況也不會因為責備這個男的而有半點好轉。儘管很想大罵他,狠狠地責備他一頓就是了。
  這是種需要些許自制力的局面。但是,自己懂得忍耐的訣竅為何。比起被那個笨蛋煩心的日子,算是好太多了。這麼一想,便勉強忍得過去了。不過,現在這個狀況……真能說是好太多了嗎?
  感覺有點難說,因為克吉曼也相當超過。
  「這裡或許是……某個異世界。」
  梅莉這麼說後,像是在解釋似地小聲補充說明「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
  「異、異世界啊!」
  這或許是件用不著焦躁的事,但自己不知為何還是感到焦躁。哈爾希洛邊自言自語地說「喔喔,這樣啊,是異世界啊,原來如此,是異世界啊,異世界……」,邊拼命思考。這到底是代表什麼意思?什麼叫某個異世界?
  「……咦?這裡是像黃昏世界或是達倫格迦爾那種地方……?」
  「異世界……」
  克吉曼用右手中指將眼鏡鼻樑部位往上推。
  「……去了有意思?」
  「你去。」
  瑟朵拉用食指用力指向了地面。
  「馬上給我去,現在立刻去,不准給我回來。」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想到有點諧音的梗,忍不住說出來而已!我真正想講的不是那個,我是聽到你們說話的語氣後覺得,你們該不會是去過異世界吧!」
  「我沒有,但是哈爾他們去過。」
  「哇──喔!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猛猛猛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克吉曼眼球就快跳出來了,開始手舞足蹈。這傢伙是怎樣啊,真的。好噁心。
  「異世界!那是我的嚮往之地!我死前好想去一次喔!喔!?也就是說喔,現在這裡假如真的是異世界的話!?我反而要感到高興!?難道,我的畢生夙願已經實現了!?」
  「……真是太好了呢。」
  庫薩克以傻眼的表情這麼說。
  不過,這也不是多好的事情就是了……?
  「遺物(Relic)啊……」
  雖然不是很了解這種物品,但哈爾希洛手上也有一樣。話說,還是索吾馬給的,名稱叫做收訊石(Receiver)。不過現在好像已經壞掉了──對了,話說回來,自己還沒告知同伴這件事。慘了,得跟他們說才行。但是,應該不是現在,也不是適合說這些的時候。姑且不論這個,記得索吾馬的同伴希瑪曾經說過,所謂的遺物(Relic)是種物品的總稱,是指無法以當今技術製作,但經確認後證實在過去確實有辦法打造的物品。簡而言之,應該就是拿來稱呼其中蘊含人類智慧還無法理解的某種力量,且來歷、構造都尚且不明的物品。
  哈爾希洛認為或許是那陣樂音對一行人施加了催眠還什麼的,所以才沒辦法離開此處。而具有這種力量的樂器類遺物(Relic),會不會就在帳篷內的某處。但是,也有可能是遺物(Relic)讓帳篷內的環境起了變化,或是就像梅莉說的,讓這裡化為了異世界,抑或是帳篷的出入口其實是異世界的入口,還只能進不能出。不過,這些全部都只是推測而已。
  再想下去感覺會變得自暴自棄,應該適可而止。總之就掀起帷幕不斷往前、往前,一直往前走。反正,一定會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方吧。
  哈爾希洛輕輕地清了清喉嚨。吐氣後,放鬆了肩膀,這不是自己司空見慣的情況嗎?現在有誰的性命受到威脅嗎?答案是沒有。還沒到一籌莫展的程度。
  目前最優先的是,避免陷入非生即死的窘境。然後是,想辦法離開這個萊斯里營地。自暴自棄後行事會變得雜亂無章,那相當恐怖。關鍵在於堅持,要耐得住性子,穩定地重複進行相同的作業。哈爾希洛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但這樣的他也不是做不到這種事。
  「我們要做的事情沒變。就一間一間調查吧。」



  11.萬萬沒想到

  ──也不是做不到。
  哈爾希洛也曾有過相信自己可以的時期。與其說是相信,或許應該說想要相信會更為貼切。
  大小、形狀、顏色、材質各異的箱子,二十三個。
  放在檯座上的書,七本。
  各式雕像,五尊。
  像是附有抽屜的櫃子的東西,三組。
  門扉一扇。
  放在椅子上的整串鑰匙有一串。還有一座類似燭台的物品,同樣放在椅子上。
  其他,難以分門別類的物品有八樣。
  僅有邊桌和油燈的空房間,兩百一十五間。
  以上這是調查完總計兩百六十四間房間後的結果。
  哈爾希洛他們以無法出去的原始出入口房為起點,展開萊斯里營地的探索。現下也位在原始出入口的房間。話說,一行人都已精疲力盡。才在想連克吉曼都坐到了地毯上,結果他馬上仰倒,直接打起鼾來了。
  「……時間過多久了啊……」
  庫薩克盤腿坐下後,拱起背,垂下了頭。聲音有氣無力。
  「對時間的感覺……好像變得很模糊……」
  席赫露也和梅莉背靠背坐下,互相支撐著對方。
  相較之下,瑟朵拉感覺較有活力。她打開記事本,認真地確認與萊斯里營地有關的筆記。錫依蜷曲在瑟朵拉身旁,看起來相當睏的樣子。
  「根本沒完沒了,差不多該調查遺物(Relic),或去開看看那扇門……」
  其實,哈爾希洛也一直在腦中一隅思考這個方案。再怎麼說,若是提到感覺能讓人出入的存在,就只有那扇門了。會想去打開,乃是人之常情。與其說是人之常情,到了這種時候更像是難以壓抑的強烈衝動,實在難以忽視那股欲望。
  此外,哈爾希洛還在與想把箱子一個一個打開的念頭拉扯。也很在意那串鑰匙的存在意義,甚至覺得那應該是用來打開箱子的鑰匙。但是,就目前看來,所有箱子上都沒有鑰匙孔。再說,箱子可以打開嗎?還沒試過。總之先拿一個來嘗試,確認一下能否打開好像也沒關係。不過,這樣好嗎?
  好像不好。
  不對,那裡不好了?
  自己也搞不清楚,目前判斷能力低弱。由於有這份自覺,因此下不出另一步棋。就是會不禁覺得,現在正在考慮的,大部分肯定都是錯的,而且實在很在意那串鑰匙。如果打開那扇門,到底會出現什麼?還有箱子、遺物(Relic)……。
  「水,目前還有……食物幾乎見底了。」
  梅莉正在翻找隨身袋內部。大家都把大型背包等行李放在了野營地點。哈爾希洛身上只帶了最低限度的道具類物品,如今很後悔那麼做。當時完全沒有考量到這種狀況,實在太粗心了。
  「……一千枚金幣。」
  庫薩克自言自語地這麼說。
  「咦……」
  哈爾希洛看往庫薩克。兩人瞬間對到了眼,結果庫薩克撇開了眼睛。
  「……啊,沒事。忘了吧。」
  「你說忘了吧……」
  哈爾希洛愣了好幾秒。
  白金幣一枚重達三十公克,一百枚就有三公斤。雖然不是完全拿不動的重量,但是裝有一百枚白金幣的包包重量會更重。而且包包本身也打造得很堅固,體積偏大,整體來說真的不輕。
  在這趟旅途中,庫薩克都把那個大包包背在肩上行走,睡覺時也都放在近身處。但是,現在是怎麼一回事?怪了怪了?包包在哪裡?怎麼沒看到?
  「……別在意,有時候就是會發生這種事。」
  畢竟當時他剛睡醒,而且又不是放在感覺會被誰偷走的地方。再說根本也沒想過,會碰上類似想回去卻怎麼也回不去的狀況。
  庫薩克吸了吸鼻子,用不像是他、非常灰暗的聲音,只說了句「……對不起」。
  和哈爾希洛交換過眼神的席赫露,顯露出「唉……」的神情。梅莉好像也已察覺到這件事,看向庫薩克的眼神簡直是憂心忡忡。瑟朵拉凝視記事本,小聲地不知在嘀咕什麼。錫依好像睡得很熟,克吉曼的大鼾聲則是吵死人。
  算了。
  說到底只是錢啊?
  雖然是一大筆錢,雖然金額極為驚人啦?但又不是不見了。正確來說,又不是確定已經弄丟了。只要能夠回去,一千枚金幣就在野營的地點。當然,前提是能回得去。回不回得去──這才是核心問題。現在根本不是在意錢的時候,只要能回得去,一切都好解決。所有事情都等回去後再說。錢的事情就算了,忘掉吧。然而越是想著「忘掉吧、忘掉吧」,反而越無法忘得掉,越會耿耿於懷。
  沒錯,試著這麼想怎麼樣呢?我們沒有錢,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一千枚金幣,那種東西根本不曾存在過。
  就這麼想好了。嗯,釋懷了。……可惡,還是覺得好可惜。
  不不不,還會回去。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回去。比起金錢更重要的是,必須回去才行。離開這個萊斯里營地──現在這就是一切。
  有句話叫做因禍得福還什麼的,沒想到意外地鼓起了幹勁。然而,腦內還是要冷靜,必須冷靜地思考。憑氣勢行事不是哈爾希洛的作風,不過,他們毫無疑問陷入了僵局。如果只是繼續重複相同的事,再怎麼想都覺得大家會撐不住。哈爾希洛站了起來。
  「我們去調查那扇門吧。幸好,就在旁邊而已。」
  就位在隔壁房間,真的非常近。克吉曼正在大聲打鼾,就算出聲叫他,還是瑟朵拉踹他都沒醒來,因此把他留下。哈爾希洛他們移動到門扉房後,先是仔細端詳了門的外觀。
  「……鎖。」
  哈爾希洛彎下腰,將臉湊向了門把。門本體是木製,手把和背板都是金屬打造。位在手把上方和下方的孔穴,只能讓人聯想到鑰匙孔。
  「我好像沒見過像這樣有兩個鑰匙孔的門耶……」
  「嗯,真的耶。」庫薩克在哈爾希洛身旁蹲了下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上鎖……」
  看樣子他已經重新打起精神了。庫薩克基本上就不是那種走不出陰霾的個性,能這麼乾脆真的是省事不少。
  「嗯……現在還不好說。光用看的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透過這個鑰匙孔能看到對面嗎?」
  「你可以試試。」
  「可以嗎?」
  「……是可以,但是不要碰喔。」
  「我知道了。但是,你不要推我喔。」
  「我怎麼可能會推你……」
  「講好了喔。」
  庫薩克閉起左眼,將右眼靠往鑰匙孔。雖然確實有點想輕輕推他看看,不過,不會真的推就是了。
  「如何?」瑟朵拉問道。
  「沒辦法,看不見。」
  庫薩克離開了門邊。然而看不見很正常,畢竟鑰匙孔和偷窺孔不同。
  席赫露忽然倒抽了一口氣。
  「……鑰匙。」
  「我也想到了那個喔。」
  哈爾希洛舔了嘴唇。箱子上,還有櫃子的抽屜上,記得都沒有鑰匙孔。但是這扇門上有,如果有上鎖的話,鑰匙又位在何處?
  椅子上放有一串鑰匙。
  「我身上有帶工具,所以要我施展開鎖(Picking)也沒問題。不過,也有可能出乎我們意料,沒上鎖之類的……」
  哈爾希洛邊這麼說,邊窺伺了梅莉的表情。她雖然看著哈爾希洛這邊,但是嘴巴微張,整個人好像在恍神。她應該是非常累了,肯定是因為這樣。
  瑟朵拉抱起了從剛才就在磨蹭她的腳的錫依。
  門扉、鑰匙,總覺得好像被誘導著,不太能接受。還是想太多了?儘管覺得這點程度的膽小恰到好處,但是再這樣下去事情不會有所進展。無論如何,必要時還是得冒一下險才行。
  「……大家退後。」
  哈爾希洛讓同伴們退至後方,握住了門把。
  瞇起眼睛,完全倚靠手的觸感和聽覺。
  一旦決定要做,就不會遲疑。猶豫會擾亂感覺。
  門把沒有轉動。
  縱使施加再多力氣,依舊一動也不動。
  這個手感、傳來的聲音,肯定是上鎖了。
  哈爾希洛放開了握住門把的手。低下頭,吐了氣。他流了許多汗,一身冷汗。
  「打不開。──我去拿鑰匙。」
  鑰匙房就在附近。這麼近的距離也讓人有種刻意的感覺。
  總之去到鑰匙房後,那串鑰匙理所當然地放在椅子上。漆黑又幾乎沒有光澤的金屬環上,總共串了九把顏色相同、形狀各異的鑰匙。拿到手上後的感覺是,沒特別重也沒特別輕,就是很普通的一串鑰匙。
  回到門扉房後,姑且叫醒了克吉曼。哈爾希洛拿著那串鑰匙站在門前,並讓庫薩克他們稍微往後退。
  「……那麼,就來試試吧。」
  鑰匙有九把,鑰匙孔則是門把上、下方各有一個。哈爾希洛隨便挑了一把鑰匙,先將之插進了上方的鑰匙孔。
  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順利插入了。
  這個順暢感太詭異了,而且鑰匙還和鎖頭緊密扣合。這下鑰匙應該是拔不出來了。
  試著拔了拔鑰匙,果然不出所料,根本動也不動。
  「……這是怎樣。」
  忍不住這麼嘟囔,同伴們好像沒有聽見。平息啊,內心的動搖。哈爾希洛輕輕吸氣後,吐了出來。
  這不是串普通的鑰匙,原來是這麼回事。說不定,這串鑰匙也是遺物(Relic)。若是如此,這裡頭究竟蘊藏了什麼力量?
  哈爾希洛轉動了鑰匙,從傳來的聲音就可知道,鎖開了。
  就在這個瞬間。
  鑰匙像是要化為煙霧似地,變得模糊。就在還覺得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的期間,那把鑰匙消失得一乾二淨。
  哈爾希洛原本握著鑰匙,但是那把鑰匙消失無蹤,鑰匙串因而掉到了地毯上,發出了聲響。
  「……哈爾?」瑟朵拉出聲叫喚。
  哈爾希洛撿起那串鑰匙後,沒頭沒尾地回了一句「……啊啊,嗯」。
  他數了數鑰匙。
  八把,果然只有八把。
  少了一把。
  哈爾希洛回過頭,拿了那串鑰匙給大家看。
  「……鎖打開後,鑰匙就消失不見了。」「咦咦?不過,有鑰匙不是嗎……?」
  「不是,消失的只有用過的那一把──」
  在向庫薩克解釋的期間,自己大致冷靜下來了。
  「……這串鑰匙是遺物(Relic)。怎麼說呢?……像是萬能鑰匙類的東西?用一次就會不見。」
  「給我!」
  克吉曼將雙手捧成盤狀後,伸了過來。
  「不!我以雇主的身分要求你交出來!畢竟是我雇用了你們,所以那個遺物(Relic)應該是歸我所有喔!快拿來吧!」
  「駁回。」
  瑟朵拉一聲令下,克吉曼瞬間收斂。
  「我、我開玩笑的,討厭啦,我怎麼可能真的拿走。呵呵呵呵……」
  好像也沒真的收斂。
  總之,如果事情就如哈爾希洛的推測,那還剩下八次能開任何鎖的機會。盜賊開鎖(Picking)會受經驗左右,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而且也要耗費相當的時間。此外,開鎖(Picking)並不適用於所有種類的鎖頭。而且,萬能鑰匙誰都能使用。這是種非常便利,但依想法不同又會很恐怖的道具。
  手把下方的鎖,哈爾希洛也用萬能鑰匙打開了。使用後的萬能鑰匙果然消失,全部只剩七把。
  如此一來門應該開了。
  「能讓我來開嗎?」
  庫薩克這麼說。他應該是在擔心哈爾希洛的安危,但門裡若是設有陷阱,庫薩克沒辦法第一時間察覺。自己回絕他後,瑟朵拉提出了替代方案。
  「這裡就請身為雇主的克吉曼來幫忙開吧,畢竟他是雇主啊。」
  「我嗎!?慢、慢著,可是這個……」
  「什麼嘛,只會出一張嘴。真是無趣的男人。」
  「我才不是無趣的男人咧!絕對不是!反倒是常被小酒館裡的陪酒女生回絕說『你風趣過了頭,我實在沒辦法陪下去,你要當個乖一點的客人』!很好,這件事就交給我來了啦!」
  克吉曼氣勢洶洶地推開哈爾希洛後,用力抓住門把,一口氣轉到底。
  「……那個,你也等一下,突然就開──」
  「會有魔王跑出來!?還是邪神跑出來!?全都放馬過來……!」
  克吉曼敞開了那扇門。
  來這招啊。
  「這、這、這、這是……!」
  克吉曼整個人往後仰,呈現近乎下腰的姿勢。就某種意義而言,實在厲害。
  「現在這是怎樣啊啊啊啊……!?」
  雖然不想和克吉曼產生共鳴,但也不是不懂他那種想要吶喊的心情。
  門扉另一頭是深紫色的帷幕,這是什麼情形?
  總之,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情形。本來覺得這扇門一定別有深意,深信這不是普通的建材,絕對是扇特別的門。結果根本沒那回事,這就只是扇隨處可見的門扉。
  「……至少別上鎖嘛。」
  庫薩克蹲下身子,「唉唉唉唉唉唉」地嘆了好大一口氣。
  瑟朵拉將手放到了他的肩上。然後凝視了那隻手,好像在懷疑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手,接著立刻抽了回來。
  「算了……」
  「……雖然結果令人失望……但也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所以算了吧……」
  席赫露用生硬且微弱的聲音「啊哈哈……」地笑了。哈爾希洛雖然沒做什麼驚人的舉動,但就是覺得很丟臉。不過,就如席赫露所說,應該正向思考。雖然很難落實。
  梅莉又看向了門的另一端。她是愣住了嗎?看起來又不像。表情相當僵硬,眼神要說是銳利也可以,就是對某事感到納悶的感覺。
  哈爾希洛也將視線移向了門扉。就在這時。
  「這種鳥東西……!」
  克吉曼破口大罵。可能是一時氣憤吧,他好像打算用身體去撞門扉另一端的帷幕。隨便他了,哈爾希洛沒去阻止。
  來這招啊。
  「……不──」
  哈爾希洛究竟想講什麼呢。不?接下來是什麼?沒人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
  這也沒人知道。
  「……不見了?」
  庫薩克說了。原來如此。
  不見了。
  說不定自己剛剛也是想講這幾個字。
  「他跑哪去了……?」
  瑟朵拉嘀咕。當然,她指的是克吉曼吧。
  「他消失了。」
  梅莉好像也大吃一驚,臉頰在抽動。哈爾希洛不知為什麼感到鬆了一小口氣。不對,現在怎麼可以感到放心。有人消失了。
  克吉曼不見了。
  席赫露瞪大眼睛,甩了好幾次頭。
  門扉還是敞開的狀態。位在門框另一頭的深紫色帷幕,連一點微幅擺動也沒有。克吉曼剛剛是撞向了那片帷幕,但是,並沒有碰上去。在那之前──就消失了?
  「這不太對勁……吧?」
  庫薩克靠到門邊,伸出了右手。
  「慢著。」
  梅莉用稍帶恐懼的聲音加以制止時,庫薩克右手肘以下的部分已經消失無蹤。
  「……啊?」
  「是怎──」
  這次能夠理解自己想說什麼了──是怎樣?哈爾希洛在說完之前先撲向了庫薩克的右臂,像是抱入懷中般,把他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拉。
  「好痛痛痛痛痛痛!?哈、哈爾希洛,這……好像另一邊也在……」
  「什麼!?」
  不行。自己都已經站穩腳步,使盡全力在拉了,還是拉不出來。庫薩克感到疼痛,而且還驚慌失措。
  「完蛋了、完蛋了啦!總覺得另一邊好像也有人在拉我!」
  「加、加油!」
  「我也已經在加油了!現在這樣是真的假的啊,好像進去那邊後就……」
  庫薩克好像想到什麼,甚至把左手都探進到門的另一頭。
  消失了。
  庫薩克左手腕以下的部分消失了。
  完全沒有頭緒。但是應該是那樣吧,從現在的狀況來想,只要進到門的另一頭,就會消失。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好、好像不會消失耶!我、我還有感覺!有誰從那一邊正在拉我的右手!但是,進去這裡後,好像就沒辦法出來了耶,這……」
  「怎麼會──」
  哈爾希洛無言以對。即使如此,他並沒有離開庫薩克,而是繼續拉他。
  「……可惡,抱歉,哈爾希洛,還有大家,看樣子我只能過去那邊了。你們不用過來,畢竟根本不知道出去後會是哪裡……真的很抱歉!」
  庫薩克讓左臂,接著連左腳和右腳都進到了門的另一端。庫薩克整個人逐漸、不斷地消失。這真的是有夠詭異。
  「唔,哇……」
  庫薩克漸漸被吸了進去,或應該說,從另一端有人在拉他。哈爾希洛依舊抓著庫薩克,但已經不是拉著右臂了,而是從後方用雙臂繞住庫薩克的上半身,緊抱不放。
  「哈、哈爾希洛,你放開,我會想辦法處理,不會有事的……而且這樣我還滿難受的。」
  「你在笑什麼啊。」
  「因為,這又不是什麼該哭的場面。」
  「……也是啦。」
  哈爾希洛放鬆了雙臂。
  庫薩克的身體不斷自哈爾希洛的手臂中挪開。
  過沒多久。
  庫薩克就被門的另一頭吞噬了。
  「……哈爾希洛。」



  就算席赫露出聲呼喚,哈爾希洛也沒回頭。
  「抱歉,我還沒跟你們討論……但我已經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了。」
  席赫露,以及梅莉,應該都不會反對。
  錫依「喵」了一聲。
  「真是的……」
  瑟朵拉不知是否覺得傻眼。感覺又好像有點開心。
  「跟你們這群傢伙在一起,總有新鮮事。」



  12.恐懼症

  開始的形式並不一樣。
  例如,也有像這樣的開始。
  穿過門框後,踏入的地方正吹著風,空氣明顯不同。
  「……香甜的氣息。」
  是味道,還是香氣呢。不知道。總之,能感受到微微的甘甜。
  亮度並不刺眼,但相當明亮。
  眼前景致相當古怪。
  地面是白色的,好像是沙子。顆粒大小形形色色,質地與其說是柔順,其實偏向粗糙。四處叢生著高約三、四公尺,像是植物的東西。然而顏色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粉紅色,或許是種類似珊瑚的生物。
  不過目前位處陸地。因為呼吸完全沒問題,所以推測是在陸地上。
  天空是乳白色的,有些地方還帶有淡淡的藍色,整體呈現圓點狀。散布在空中的那些亮光,難道是星星?明明現在是白天。還是說,已經是晚上了?沒看到像是太陽的存在,但四下明亮,看來現在果然還是白天吧。
  庫薩克被克吉曼纏住,倒在白色的地面上。
  「……哈爾希洛。」
  「是你喔……」
  哈爾希洛用手按住了額頭。當然,他這句話不是對庫薩克說的。
  剛才有人從這邊拉扯庫薩克。本來在想是誰會幹這種事時,就隱約覺得該不會是這樣吧,如今,真相大白了。
  「我、我不是有意要……」
  克吉曼別說是放開庫薩克了,根本牢牢貼著他。
  「……因為……因為,我好寂寞啊。要我獨自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開什麼玩笑啊。我說的沒錯吧?我如果死在這裡的話,你們難辭其咎啦!」
  「我說你啊……能不能不要貼在我身上哭,很熱耶。而且,很噁心耶。」
  「不要說我噁心!你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麼關係,庫薩克小弟!」
  「你和我什麼關係也不是啊。別這樣啦,真的……」
  不久後,瑟朵拉、錫依、席赫露和梅莉也依序出現在這邊。
  「……這裡是……」
  席赫露邊「呼、呼」地呼吸,邊東張西望。瑟朵拉的表情與平常沒兩樣,但看她緊抱錫依,也覺得她應該也多少感到不安吧。梅莉則低頭咬唇,像是想要回想起什麼的樣子。
  瑟朵拉抽動了鼻子。
  「有種甜甜的味道。」
  哈爾希洛點了點頭。空氣居然是甜的,實在很噁心。
  「啊……」
  席赫露用手指向上方。
  「……那個……是不是越變越大了……?」
  「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吉曼在緊緊揪著庫薩克的狀態下放聲大喊。庫薩克也「咦、咦、咦,那、那是什麼、那是什麼!現、現、現、現在是什麼情形……!?」嚷嚷了起來。
  「星星……?」梅莉嘟囔。
  「是流星嗎?」
  瑟朵拉感覺還相當冷靜,不過這種時候可以慌張一點沒關係吧?
  鑲嵌在圓點狀天空上的其中一個光輝,它的大小無時無刻都在改變。如果是變小,過一會兒後就會看不見,至此或許就沒事了。但是,現在它越變越大,無法忽視它的存在。那個猶如星星的物體正逐漸接近地表,要掉下來了。星星要殞落了,而且還是用相當快的速度。
  「快──」
  哈爾希洛本來想講「快躲開」,但是遲疑了。星星已經大如人類的頭顱,看起來也像是朝著哈爾希洛一行人筆直地落下。這下躲開根本毫無意義了吧。在這段期間,那顆星星又以翻倍、再翻倍的速度成長茁壯。它不可能在成長就是了。
  「現在是……不是趕快逃……?」
  在席赫露的催促下,哈爾希洛回過了神。沒錯,如果只有自己一個就算了,但同伴們都在,怎麼可以輕言放棄。
  「快跑,注意不要走散!快點,趕快跑!」
  克吉曼還不打算放開庫薩克,哈爾希洛踢了他的屁股。
  「咿咿咿咿咿!?」
  克吉曼像是彈開般衝了出去後,身體重獲自由的庫薩克也開始奔跑。接著瑟朵拉和錫依也是,然後梅莉和席赫露互相抓著對方的手跟了上去,哈爾希洛則殿後。抬頭仰望後,發現星星已經巨大到用什麼都難以形容。其他有什麼東西能夠巨大到這種程度嗎?相差多少距離啊?星星大概在頭頂數百公尺之上嗎?但是,情況有點奇怪。流星一般來說不是都會燃燒嗎?因為摩擦生熱的關係。然而眼前這個,看起來完全沒有那種樣子。不覺得熱,也沒聽到什麼聲音。只是不停地進逼。或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如此巨大,閃閃發光的物體。若不是掉往自己這邊,現在應該已經看到入迷了。好壯觀,那種沒有顯現出任何顏色,大概是本來就沒有顏色的亮光,充滿了整個視野,啊啊,真的是太壯觀了。
  「大家──」
  這兩個字還勉強講了出來,在這之後全變成意義不明,應該說本就毫無意義的喊叫,同伴的聲音也混雜了進來。要被壓扁了,全身都感受到有如擠壓的力道。死定了,他想。但是還能想,就代表還沒死吧。碰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有什麼東西迸裂了。哈爾希洛被吹飛後,在地上翻滾。整張臉沾滿了沙,光線太過刺眼,什麼都看不見,聽力也怪怪的。不過,看樣子自己沒被壓扁,還活著。剛剛是發生了什麼事?
  哈爾希洛邊拍落沙子,邊站了起來。
  「庫薩克!席赫露!梅莉!瑟朵拉!你們沒事吧……!?」
  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地遙遠、扭曲。
  「我、我沒事!大家在哪裡!?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沒事!梅莉也在這裡……!」
  「嗯嗯,我還可以……!」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錫依!?」
  「喵……!」
  「我……還活著唷!?這是奇蹟嗎!?能活著真是太好了啊……!」
  包含一名多餘的男子在內,看樣子全員生還。
  哈爾希洛眨一眨、又揉了揉眼睛,等待視力恢復。
  雖然模糊,但已看得見,而且越來越清晰。
  「……這是。」
  好像在下類似雪的東西。那東西落到掌心後,立刻消失無蹤,並不冰冷。看來這不是雪,但到底是什麼?好像某種東西。
  庫薩克伸出了他的長手臂,一次抓了好幾個。
  「……這是什麼啊?好像小泡泡喔。」
  「啊,聽你這麼一說……」
  哈爾希洛抬頭仰望了圓點狀的天空。這些數也數不清、不斷飄下的極小泡泡類物體,或許是剛剛掉落的那顆星星的碎片。也就是說,剛剛那個肯定不是星星吧。若不是,那又是什麼?哈爾希洛根本不可能會知道。他嘆了口氣。
  「……總之,沒死就已經很好──」
  「喔嘎!?」
  由於馬上就聽出那是克吉曼的聲音,因此腦中瞬間掠過了「不想察看」的念頭,但又不能真的這麼做。
  將視線轉往聲音來源後,發現克吉曼趴在類似粉紅珊瑚的植物還什麼的叢生處前方。那是他擅長的奇特行為嗎?不對。
  錯了,並不是。
  「救救救救救命……!」
  克吉曼被拖走了。往那叢生處而去。
  「咿……」席赫露發出了悲鳴。
  有什麼東西在那茂盛的生物中。
  「喂喂喂……」
  比起恐懼,庫薩克感受到更多的是驚愕,哈爾希洛也一樣。
  那是蜘蛛嗎?有種像是巨大蜘蛛的生物位在叢生處間。不過,頂多就只是像──其實,很明顯不是蜘蛛。腳不同於蜘蛛,而像章魚。那麼,不就是章魚了嗎?也無法這麼斷言,整體輪廓果然還是像蜘蛛。不過,頭部既不像蜘蛛也不像章魚。
  臉色豈止格外不好,根本是慘白一片,眼白部分是黑的,眼珠的地方則閃耀著金色。雖然看不出是公是母,不對,應該說是男是女,但看得出是個禿頭的人類。
  克吉曼被那傢伙的腳捕獲,留下「呀呼啊咿……!?」這聲奇怪的聲音後,就被拖進叢生處中了。
  他怎麼樣了?已經看不見克吉曼的身影,也沒聽到他的聲音。
  怪物還位在叢生處裡面。
  牠邊讓嘴巴不斷一張一合,邊用令人不快的眼睛看著一行人。
  哈爾希洛彎下膝蓋,採取前傾姿勢。再怎麼說,克吉曼還是雇主,哈爾希洛也不是鐵石心腸。得去救他才行。
  他準備邁出步伐。
  就在這個瞬間,那傢伙開始後退了。
  牠蠕動章魚般的腳,以極快的速度往後退去。
  「哈爾!」
  是梅莉,還是瑟朵拉?總之其中一個叫了他,一時間無法判斷。
  哈爾希洛拔出了匕首。問題在地面。
  有種漆黑的東西,應該是手,從沙中飛竄而出。
  哈爾希洛若沒迅速抬起右腳,他的腳踝應該就會被那個猶如漆黑之手的東西一把抓住。
  猶如漆黑之手的東西,不對,應該要說是那東西的本體,從地底爬了出來。
  哈爾希洛往後跳開。
  那傢伙是人類嗎?總歸一句就是有夠黑。不只是手,從手腕到肩膀、頭部、頸部、胸口,還有上半身全是漆黑一片。但是,那傢伙沒有腳,取而代之的是長出海葵般的部位。頭部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有個縱向裂口,那應該是嘴巴吧,裡頭並排著細刺般的牙齒。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黑的,但口腔內是黃色,而且還是鮮豔的檸檬黃。
  那個既黑又噁心的上半身+海葵的傢伙,不只一隻。從各處一口氣竄了出來,數量非常多。同伴們沒事吧?快速掃視之下,目前看起來暫時還無人被抓。
  「這些傢伙是怎樣……!?」
  庫薩克拔出大刀,砍向既黑又噁心的上半身+海葵的傢伙──這名稱好長,就叫黑噁傢伙好了──俐落地斬斷了牠的一條手臂。梅莉和瑟朵拉在應戰嗎。席赫露呢?想要確認,卻沒有那份餘裕,好幾隻黑噁傢伙爬了過來。
  哈爾希洛以像在跳舞般的身段閃躲那些傢伙用力抓來的手、打算緊咬不放的頭部。當然,他完全沒有想要跳舞的念頭。畢竟,自己不擅長,也不喜歡跳舞。哈爾希洛一個勁兒地拼命閃躲,結果被迫踏起非常複雜的步伐。但是,這情況很不妙,真的非常不妙。
  「叢生處……!」
  也得小心。哈爾希洛本想這麼提醒同伴,卻不了了之。
  到處都有那種類似粉紅色珊瑚的植物還什麼的叢生處,說哈爾希洛他們被那些叢生處給包圍了也不為過。哈爾希洛的正後方剛好也有叢生處,他才想著實在可疑,絕對有鬼時,果然不出他所料,從裡頭又跳出了另一種詭異的生物。
  「哇……」
  那是所謂的蚰蜒。只不過,好大一隻,應該有人類小孩子左右的大小。而且,那傢伙略顯白色的腳,怎麼看都是人類的手臂。如果長有很多那種東西,並且不斷竄動的話,感覺就有點恐怖了。不是有點嗎,是非常恐怖。
  結果哈爾希洛一個大意,沒有躲開,被那傢伙按倒在地上。牠那二、三十隻腳的前端還長有蠢動的小手,不過由於體積小,因此被摸到也只會覺得噁心,沒有其他的實質害處,但實在無法克制身體湧現出生理性的厭惡感。
  「──啊啊,噁心死了!」
  哈爾希洛立刻「喝呀」推開了那傢伙。在那股彈力的作用下,本來沒有打算想看的,可能的話也不想看,但還是看到了那傢伙的身體底側。牠的身體部位外側好像是外骨骼構造,確實很像蚰蜒,明明光是如此就滿惹人厭了,連底側都呈現密布的顆粒狀。舉例來說,就像魚卵。沒錯,就類似卵。那些是卵嗎?牠是持卵嗎?所以牠們會繁殖?就是會越變越多的那一類傢伙?
  「可惡……!」
  哈爾希洛一躍而起。不行了。
  太詭異了。
  不是什麼地方詭異。
  而是全部都不正常。
  無論是那個類似粉紅色珊瑚的植物還什麼的、人頭章魚蜘蛛、黑噁傢伙、持卵蚰蜒、墜落下來的星星、圓點狀的天空,還是現在在空中飛的那個──什麼?那是什麼東西啊?鳥?不,不對,以鳥來說也太長,實在太長了。對,就是長,發音一樣都是ㄔㄤ,那個物體不如說就是腸。那群像是腸上長了好多對翅膀的傢伙正到處飛來飛去。天底下會有這種事嗎?好像有耶?
  哈爾希洛該不會處於精神異常的狀態吧。畢竟,一切都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毫無脈絡可言。又不是在作夢。只讓人覺得是惡夢。
  哈爾希洛幾乎僅依靠反射神經甩開持卵蚰蜒,踹飛了黑噁傢伙。他覺得,比起自身,必須先顧慮同伴,特別是女生們的安危。心裡知道,比起考量,更應該付諸行動。
  「如果待在這裡的話……!」
  梅莉這麼大喊。她最後應該是想表達「會很不利」吧。停留在此處會很不利。情勢或許就像她說的,移動至他處會比較好。但是,所有人不一起移動的話,就會走散。自己是想避免這種狀況,所以還是不要移動比較好?但是,在這裡繼續砍殺黑噁傢伙或持卵蚰蜒,就能打開這個困難局面嗎?
  「唔……!?」
  好像有什麼東西纏住了左邊腳踝。是章魚,像章魚的腳,那是人頭章魚蜘蛛。
  在「糟糕」二字說出口前,自己已被拉倒。仰面朝上可不是好姿勢。他扭擺身體,轉為趴姿,將匕首插進了地面。不行,停不下來。匕首在白色的地面刻出了一條線,這條線明顯是筆直延伸。自己正被非常大的力量拖行。
  「喝耶……!」
  要不是庫薩克猛衝而來,大刀一揮,斬斷了章魚腳,自己應該就要步上克吉曼的後塵了。
  「快站起來!」
  庫薩克抓住哈爾希洛的手腕,將他拉起。連跟庫薩克道謝的時間都沒有,黑噁傢伙已經接二連三地爬了過來。持卵蚰蜒猛撲過來;人頭章魚蜘蛛也伸腳過來;連長有翅膀的腸都急速俯衝進行衝撞。哈爾希洛肘擊持卵蚰蜒後,踢開黑噁傢伙,用匕首砍了長有翅膀的腸。在傳來富有彈性的手感後,腸子裂開,不知是液體還是固體的五顏六色腸內物撒了出來。那些腸內物還冒著煙,與其說很暖和,更像很燙的樣子。
  有種拳頭大小,不對,是更小的生物正在蹦跳。那是青蛙嗎?體表有藍有紅有黃,帶有黑色或綠色的條紋。不過,頭部不知為何居然像是人類嬰孩。而且,還長有頭髮。隻數更是不少,好恐怖。
  一個不留神被黑噁傢伙拉腳倒地後,某種生物從一旁的沙地裡探出頭來。乍看之下,那種生物沒有眼睛,體毛濃密,狀似地鼠。但是那傢伙一張口,嘴巴邊緣便像海星般往多個方向裂開,在其內側可瞧見眼球。哈爾希洛不禁「呃咿!」地發出驚叫,打算爬起身時才發現,好幾隻持卵蚰蜒已經朝自己圍了上來,那些傢伙底側那些顆粒,像是卵的顆粒,一顆顆,一粒粒,密布的一顆顆一粒粒,已經一顆顆一粒粒過了頭,這一顆顆一粒粒也太多了。
  「──唔唔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這太夭壽了。話說夭壽是什麼啊?雖然不懂意思,但就是太夭壽了。自己無法接受這種一顆顆一粒粒,就是怎麼樣也沒辦法忍受這種顆粒的密布程度。哈爾希洛抓狂了,不只動手動腳,他是全身晃動,大肆胡亂扭擺。好想逃離這個現實,應該說,好想逃離這個密布的顆粒,好想把這樣的顆粒畫面當成假的。持卵蚰蜒有幾隻啊?那個顆粒有幾個啊?自己在作夢吧。沒錯,這肯定是場惡夢。快昏倒了,好想乾脆暈死算了,那麼一來肯定能回到現實世界。想要有人說句「歡迎回來」,他則以「我回來了」回應,是誰都好。只要不是密布的顆粒,什麼都好。
  好像有什麼東西纏住了左腳踝。章魚嗎?是章魚腳嗎?但是看不見,無法確認。全是持卵蚰蜒的密集顆粒害的。總而言之,都是密集顆粒的錯,一切的一切都是密集顆粒的問題。可惡,明明只是顆粒,混帳顆粒。哈爾希洛邊「喔噗喔噗喔噗」地叫嚷,邊打算用右腳踢離章魚腳或什麼玩意兒。雖然他也覺得各種意義上自己已是窮途末路,但現在如果就這樣被拖走,大概真會一命嗚呼。
  「等等,是我啊……哈爾希洛,是我!」
  雖然密集顆粒害他看不見,但還聽得到聲音。是庫薩克的聲音。難道是庫薩克拖著哈爾希洛準備逃跑嗎?還是怪物模仿庫薩克的聲音,準備帶走哈爾希洛?這兩種都有可能。畢竟,一切都是密集顆粒。不對,這好像和那些顆粒沒有關係。等等,也不是全然無關,畢竟有密集顆粒。只讓他覺得在作惡夢的這些密集顆粒,假如真的是夢,那比較有可能的就是後者,就是怪物?
  如果是怪物就完蛋了。不過,他也覺得自己使不上力來抵抗。全都是密集顆粒害的吧。
  哈爾希洛乖乖地被拖走。持卵蚰蜒的密集顆粒正「哇啊、嘻啊、喀哇、喔、欸啊、嘎哪、聶呀、資呀」地發出類似說話聲的聲響。每個都是微小的聲音,但密集顆粒的數量多,又不停地出聲,該怎麼說呢?這聽起來就像有好幾千人在耳邊低語聽也聽不懂的事情,這相當恐怖。而且,出聲的又是密集顆粒。明明那些顆粒是一顆顆一粒粒就已經讓自己受不了了。哈爾希洛不禁覺得,說不定自己至今根本不知道恐怖是何物。所謂的恐怖,就是指這樣的事情吧。簡單來說就是,密集的顆粒。自己現在已經什麼都能妥協了,只想遠離密集顆粒。真的是請放過我,不想再見到密集顆粒了,這種東西實在是太詭異了。如果可以,好想要從頭蓋骨底下拿出腦子,就算只有腦子也沒關係,想讓腦子去避難。
  突然,不知是怪物還是庫薩克的拖行者,放開了哈爾希洛的左腳踝。
  哈爾希洛已不再被拖行了,但是持卵蚰蜒和密集顆粒都還很那個。該怎麼說?怎麼說才好……就是好恐怖,誰來救救我。
  「哈爾希洛!等我一下!馬上好!」
  嗯。
  我等。
  哈爾希洛擠出全身所有力氣,撐在原地。
  密集顆粒陸續被人從哈爾希洛的身上扒下。特別是黏在臉部一帶的顆粒最優先被排除,因此哈爾希洛馬上就感到舒服多了。
  當然,幫助哈爾希洛的不是怪物,是庫薩克。
  庫薩克從哈爾希洛身上扒下密集顆粒,不對,是持卵蚰蜒後,並沒有直接棄置不理,而是把牠們扔往附近類珊瑚植物的那些傢伙,或是用力踩踏牠們,踏過後若還會動的,就用大刀猛刺。
  他以極為驚人的氣勢,從哈爾希洛身上去除了持卵蚰蜒。
  如果沒有庫薩克,現在會是什麼情形?持卵蚰蜒為何成群結隊壓制哈爾希洛,將底側的顆粒壓到他身上,接著讓那些顆粒發出奇怪的說話聲還聲響,但沒做其他事?然而縱使只有如此,最終還是會導致精神異常吧。已經在懷疑思緒好像有點不對勁,不對,可能是變得頗奇怪了。庫薩克是救世主。多虧有他,真的是多虧有他。要怎麼表達這份感謝才好?感覺不管用哪種形式,都無法徹底表達。
  「哈爾希洛……!」
  映入眼簾的是庫薩克有如凶神惡煞般充滿魄力的神色。
  他使勁地抱起了自己。
  「你沒事吧!?哈爾希洛!哈爾希洛!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點了點頭。自己是打算點頭的,但實際情況如何?有確實在點頭嗎?自認下巴有輕微地上下擺動。在他眨眼的期間,視野扭曲了。
  「哈爾希洛!?等等!?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有哪邊超級痛啊!?」
  不是那樣。至少,身上沒有痛到會哭的地方,只是眼淚自己就跑出來了。哈爾希洛用手拭去了淚水,然而手的動作相當不穩。那是種受到驚嚇的狀態,身體無法好好使力。
  「……大家呢?」
  「啊!對耶!哈爾希洛,你站得起來嗎!?」
  哈爾希洛在庫薩克的協助下,總動員自身持有的全部生命力,站了起來。總覺得全身都麻麻的,步伐不穩,腦袋天旋地轉,此外,淚水止也止不住。而且,眼睛睜不太開,一直眨眼,還非常想吐。話說席赫露、梅莉、瑟朵拉還有錫依在哪……?
  「慘了,離得有點遠!」
  庫薩克好像大致掌握了其他同伴的所在位置,哈爾希洛則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感覺好難受,好奇怪,沒辦法好好呼吸。該說是吸不到空氣嗎?心悸好嚴重,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不行不行,現在還不能死,怎麼可以死。
  「走啊……庫薩克……快去找……席、席赫露……他們……」
  「可、可是哈爾希洛你好像……」
  「快走!我也會一起去!」
  「那麼你就跟我來!要跟緊我喔!?」
  庫薩克衝了出去。哈爾希洛想要追上去,但是他連呼吸都是個問題,根本無法奔跑。腳步踉蹌,連走路都很困難。
  總之,先好好吸氣。
  畢竟,不吸氣就不能吐氣。吸氣。
  吸氣。
  吸氣。
  甜甜的。啊……。
  為什麼會甜甜的啊?



  現在得前進才行。話說庫薩克呢?在哪裡?自己不清楚。匕首……匕首呢?有了,掉在地上。撿起來,然後,自己有在前進嗎?自覺沒有停下腳步。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像是叢生處、像是灌木叢的地方,接著撥開類似珊瑚的粉紅色物體,繼續撥開,遇到不知是生物還是怪物,總之就是有會動的東西撲來時,擋開對方,甩掉對方,一步一步地、半步半步地前進。話說回來,真的是甜甜的。
  甜甜的,非常甜,總覺得讓人想睡覺。
  實在睏到不行。
  等等,不可以,怎麼能睡著,必須前進。但是要去哪裡?話說,自己又是為了什麼在前進。好睏……我到底在幹嘛?甜甜的,好甜啊,好睏啊。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趴在地上了。必須起來才行。啊啊,可是,實在好睏──……




  看不到那個男的長相。
  雖然看不到長相,但覺得對方應該是男的。
  因為那是男性的體格。
  自己位在那個男的後方。隔著他的肩膀,看著他的所作所為。
  前方好像很暗?確實不亮,但也不是漆黑一片,就是整體都像深棕色的感覺。可能是因為燈具樣式,所以看起來才會那樣。
  男子在步行。
  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舉例來說,就像運用了潛行(sneaking)的訣竅。
  男子穿著一件已經起毛、像是大衣的陳舊服裝,身形明明相當魁梧,卻能這樣走路。
  他右手還戴著連指手套類的手套,不對,那東西看起來就是毛線打的,就是連指手套,並且那隻手中還緊握著某種物品。
  那是刀具。
  很像刀身寬厚的出刃菜刀,或是切肉菜刀。
  位在屋內。意識到了這件事。而且自己還認得這間屋子。
  男子穿著鞋子直接從玄關踏進走道,接著無視他右手邊的門、左手邊的門,還有位在前方左手邊的門,不停地走向走道底的那扇門。
  這裡是我家嗎?
  總覺得不是……。
  但是,曾經看過。
  自己知道這間屋子。
  男子打開了門。
  就連這種時候,男子也幾乎沒發出聲響。
  男子除了格外小心外,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熟練。
  門開了之後,裡頭傳來了聲音。
  那是種具有溫度的聲音。有誰正「咚、咚、咚、咚」地切著某種東西,一定是某種食材。沒錯,那正是切菜聲。
  那個房間連接著廚房、餐廳及客廳。
  客廳中,擺有用舊的沙發、冬天會變成被爐的桌子、電視和電視櫃,還有裝飾收納櫃。此外,四處還擺放著某角色的公仔、印有圖片的容器類物品,也擺放了幾張相片。這些相片都有點年代了。
  餐廳裡放有餐桌、四把椅子和餐具櫥,空間並不寬敞。真要說,其實非常狹窄。餐桌邊角的小花瓶裡插的不是鮮花,而是乾燥花。記得那種花叫聖誕紅。
  廚房是開放式廚房,有名女子穿著圍裙,正在煮飯。大概是在準備偏晚的晚餐。
  女子還沒注意到男子。快點。
  趕快察覺。
  快點。
  完了。她若不快點察覺,將會有殺身之禍。
  如果可以的話,好想提醒她。但是做不到,只能用看的。
  女子停下本在控制菜刀的手,放下菜刀,轉向後方。她打開冰箱,拿出某種東西後,放到料理台上,從這邊雖然看不到她接下來的動作,但應該是把鍋子放到瓦斯爐上,並打開了鍋蓋吧。
  女子終於注意到了什麼,露出「奇怪,好像有人耶」的神情。
  男子已經進入到餐廳。
  女子見到男子的身影後,「啊」地叫出聲。她十分驚恐、害怕。理所當然有這種反應。男子相當魁梧,是個彪形大漢,雖然不知他長得什麼樣子,但應該不是相貌堂堂,肯定十分醜陋。
  而且,男子手裡拿著切肉菜刀般的刀具。況且他不單單只是拿著,還像隨時都能使用似地,將之舉起到胸口左右的高度。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別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尖叫,往後退去,結果撞到後方的架子,排列在架上的電子鍋、果汁機和咖啡機都在搖晃。
  男子無動於衷,入侵到廚房。女子用手去勾電子鍋、果汁機、咖啡機,一邊弄倒這些物品,一邊逃走。然而轉眼間就被逼到廚房最裡側,也就是冰箱旁邊。
  女子癱坐在地上,背貼牆壁,男子對她做出了慘忍之至的事。
  他先用切肉菜刀將女子的──給──,接下來再把──給──,然後將已經──的女子的──,纏繞到自己的脖子上。女子即使如此依舊還有氣息。如果要說為什麼,都是因為男子仔細行事,不讓她輕易就斷氣的緣故。每當女子發出悲鳴之際,男子就會「噓、噓」地催促她別出聲。男子對她說,給我安靜、安靜、安安靜靜的。被人一吵,就會做不好。懂了嗎?別吵鬧,別把事情搞得複雜。
  以女子來說,當然不必對男子言聽計從,要加以反抗也可以,但不知為什麼,當男子從上排牙齒和下排牙齒之間的縫隙,發出「噓、噓」這般像是磨擦音的惱人聲響時,她就會乖乖閉起嘴巴,用力上下點頭。女子縱使遭受殘暴對待,留下無可抹滅的痛苦記憶,甚至無法忍受地放聲尖叫,但只要男子命令她「噓、噓」,女子就會照辦,宛如她的習性。女子就像機器一樣,被打造成事先已被設定好,接收到某個訊號後,一定會做出特定反應。
  結果女子歷經數次閉嘴,如此那般地點點頭後,可能是因為疼痛或失血過多,終於失去了意識。這時,男子終於結束作業了。也就是朝女子心臟刺一刀,讓她永遠再也無法醒來。
  這傢伙到底是怎樣?這個男的到底是什麼人?實在不覺得他是人。不只是男子的所作所為,那個毛線連指手套、切肉菜刀,還有身形──特別是上半身,格外健壯,肩膀和上臂不自然地隆起,胸肌無比厚實,全都怪怪的。男子不知長什麼樣,其實此事就是最可疑、最有鬼的地方。
  好想吐。
  他居然對阿姨做那種事。
  沒錯,自己認識那名女子。現在她雖然還稱不上是面目全非,但已被分割成許多部分,血液、血之外的體液、某種果凍狀的東西、軟綿物的聚合體,她就這樣沉入了那座湖裡。
  自己了解那名女子的程度,就跟了解這間屋子一樣。
  男子殺了阿姨。
  然而光是這樣,好像還無法滿足他。
  男子邊將切肉菜刀抹在已經濕透的大衣衣襬上,邊離開了廚房。他果然和方才一樣,走路時沒有發出腳步聲。然而,他卻用鼻子哼著歌。
  那首歌好像在哪裡聽過。
  或許是很久以前,自己曾經在不是這裡的地方,聽過一次,或是很多次。
  不知道歌名,也不太記得歌詞了。是以前流行過的歌嗎?可能是當時的流行歌曲還什麼的。反正,就只有副歌部分的旋律深深烙印在腦海,忘也忘不了。
  男子一面不斷、不斷地用鼻子哼著那個副歌的部分,一面從餐廳回到客廳,然後穿過保持敞開狀態的門,走過走道。
  男子停下了腳步。
  緩緩地、輕輕地打開了他右手邊的門。鮮血沾滿了整個門把。
  那個房間相當昏暗,裡頭有床、有梳妝台、有書架,是間寢室。但是空無一人。
  男子稍稍掩門,並未完全關上,然後直接繼續前進。
  ……不行。
  馬上,他的右手邊又出現了一扇門。
  ……那邊不行。
  這條走道。
  剛才的客廳、餐廳和廚房。
  自己認得這間屋子。
  男子停止哼歌,將手放到了門把上。
  ……住手。
  他轉動了門把。
  ……給我住手。
  傳來「喀嚓」一聲後,門把停止了轉動。男子慢慢地打開了門。
  裡頭燈亮著。房內東西不多,卻稱不上整齊。家具只有衣櫥、桌子、椅子和床鋪,涼被、衣服、紙片、書寫用具等文具,雜亂地四散各處。這個房間除了家人──應該說母親,也就是剛才遭男子殺害的阿姨──以外,鮮少有人進入。她之前曾說過「媽媽很囉唆,一直叫我整理、整理的」。
  先前為了要她歸還自己出借的東西,造訪這間屋子時,曾進到這個房間。「不過,看這樣子,難怪妳媽會講話了。」自己這麼表示,她反問一句:「你意思是說我房間很髒?」「我又沒說很髒。」「你心裡是那麼想的吧。」「就只覺得有那麼一點啦。」
  「我馬上整理啦。」她這麼說完,迅速地把附近一帶的雜亂物品不停地挪到邊側,再全部堆到房間角落。這麼一來,在視覺上只要無視在那座角落堆起的小山,房內的狀態確實是能用「整理過」三個字來形容。「要做,我就會做好。」她有些自豪地說,但那模樣實在有點滑稽,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結果她一怒之下唸了句「你笑什麼啦」,捶了我的肩膀。只是輕輕捶而已。
  那個她,橫躺在床上,稍稍蜷曲著身體。
  眼睛沒有閉上。
  明明不是熟睡狀態,卻渾然不知已有陌生男子闖入自己房間。
  這都是因為她正戴著降噪耳機,用智慧型手機在看影片。
  住手。拜託住手。
  男子一聲不響地偷偷靠近她。
  微微傳來從她的耳機洩溢出的聲響。
  終於她的視野裡出現了男子的身影,應該是看見男子的腳,她「呼」地倒抽一口氣,全身緊繃,扯下右耳的耳機,像彈起似地坐起了上半身。她瞪大眼睛看著男子。
  「你要幹嘛!?」
  接著,她大概是想放聲尖叫,但是男子伸出了左手,伸出了被她母親,也就是阿姨的鮮血浸濕、戴著毛料連指手套的左手,摀住了她的嘴巴。男子的手很大,連那雙大手都能戴得下的連指手套肯定不是隨便就買得到,或許是手織的。所以沒三兩下就摀住了她的嘴巴。男子戴著滿是鮮血的連指手套的左手,完全覆蓋了她的下半臉。相對於男子的手,她的頭部實在顯得太小。因此,她的頭看起來不像真人的部位,反而像個玩具。
  ……住手。
  只要男子有意,甚至有可能捏碎她的頭顱吧。
  自己認為男子辦得到。
  ……不行。
  她好像在叫喊什麼,同時也在哭泣。
  男子「噓、噓」地發出了先前那種磨擦音。
  但是,她和阿姨不同,並沒因此停止叫喊。
  輕易就能猜到男子接下來打算要做什麼。好想阻止他。就算是抱住男子苦苦哀求,也希望他能打消現在的念頭。真的拜託,拜託住手,拜託不要這樣。
  因為她是巧可啊。
  巧可雖用雙手想方設法要扯開男子的左手,但是男子的手不動如山。男子的力氣非常大。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噓、噓」男子邊命令巧可閉嘴、安靜,邊舉起右手持握的切肉菜刀,揮砍而下。
  巧可的左肩承受了切菜肉刀的劈砍。
  宛如是在迎接它的到來。
  就像在說「還請進入我的體內,你想要多深入,就可以多深入喔」。
  男子的切肉菜刀,劈開了巧可穿在身上的衣服,劃開了皮膚、肌肉,連鎖骨都輕易斬斷了。如入無人之境,毫不客氣地不停深入。
  巧可的叫聲變得更加悽慘。雖然不完全,但男子用戴著染血連指手套的左手吸收了那些聲音。
  巧可大喊「好痛、好痛、好痛」。「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男子搖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絕對不會放過妳。」
  男子一面「噓、噓」地發出磨擦音,一面暫且將切肉菜刀抽出巧可的身體,接著橫向揮出,用力插進巧可的側腹部。巧可「嗚呃呃呃呃呃呃」嘶吼似地呻吟。男子再度抽出切肉菜刀後,該處的傷口洞開,從中像是溢出般出現了某種管狀的物體──腸子。鮮血不斷從巧可的左肩傷口中噴濺而出,她本身已經呈現半翻白眼的狀態。男子又再對她發出「噓、噓」的聲音。這次他說的不是「閉嘴」,而是在鼓勵巧可「喂、喂,別暈過去啊,還沒完,還沒完呢,妳要加油」。繼續,還要繼續。男子不斷將切肉菜刀拔出巧可體內,再插入她的體內。期間,男子一直用戴著連指手套的左手摀住巧可的口部,連帶猛抓住頭部加以固定。若沒這麼做,巧可或許會當場癱倒到被她的鮮血、內臟和體內之物弄髒的床舖上,畢竟,雖然不清楚她是否還有意識,但至少已經全身無力。為了不讓事態演變至此,男子用像是吊起獵物、吊起鮟鱇魚後再宰殺的方式,只用左手抓起了巧可。接著拉高獵物──巧可,胡亂砍劈,偶而還會像在削東西似地,盡情地傷害她。他這樣的行徑,已遠比凌遲還要凶殘。
  這個泯滅人性的混蛋、怪物,居然幹出這種事。住手,快住手。啊啊,但是都太遲了,一切為時已晚。巧可已經沒救了。
  你這傢伙到底是誰?
  究竟是什麼人?
  男子回過頭來。
  終於看到他的臉了。
  男子是……他的真面目是……。

  我。

  男子有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18 编辑

  13.Another Way

  「……唔──」
  自己感受到一股力量,像是被人毆打頭部,不對,更像從高處摔下,全身受到猛烈撞擊,因而醒了過來。
  剛才是睡著了嗎?沒錯,自己是橫躺在白沙地上睡著了。
  總覺得好像夢見了什麼。
  那不是場好夢,豈止如此,根本是場驚悚的惡夢。完全記不起那場夢的內容。話說回來,現在好像不是談論有沒有作夢的時候。
  哈爾希洛橫躺在沙地上,他的咫尺前方有雙不知是誰的腳。那名來路不明者,腳穿長靴,身穿類似長版雨衣的服飾。那原本或許是件紅色的長版雨衣,由於弄得相當髒,因此呈現褐色和焦茶色的斑塊紋路,整體看起來則是紅黑色。
  那人手上拿著像是圓鍬的物品。不過,與其說像是,那東西看起來是在附有握把、有點長度的握把前端,裝有類似湯匙形狀的刃部。整體格外漆黑,顯得凹凸不平。十之八九,應該是圓鍬。
  「喀啊……!」
  那人以驚人氣勢高舉起了雙手持握的圓鍬。
  「鏘嗯!」那人好像反彈了什麼東西。
  「啊……」
  哈爾希洛發出了毫無意義的聲音,一陣低頭察看的視線犀利地紮了上來。
  「閃邊去!」
  雨衣人頭戴風帽,臉部深深隱沒在帽中,用像是黑布的物品蓋住了下半臉。因此幾乎看不到他的面容。不過,暫且不論說話語氣,從聲音給人的感覺,還有那並不壯碩的身形來看,自己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個女生。總之,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照雨衣人所說的去做吧。
  雨衣人並非單獨站在那裡。
  還有一個彪形大漢。
  雨衣人面前還佇立著一名魁梧的男子。
  「……騙人、的吧。」
  腦中差點就變得一片空白。
  男子身穿一件骯髒透頂的程度不輸給雨衣人的大衣,還用戴著毛線連指手套的手緊握一把像是切肉菜刀、光用看的就讓人覺得極度危險的刀具。男子正準備朝雨衣人猛烈揮下那把切肉菜刀。
  哈爾希洛在快要看傻的前一刻躍身而起。
  「喀……!」
  雨衣人用圓鍬把切肉菜刀打了回去。
  哈爾希洛往後退了兩、三步,嚇傻了。居然有辦法把那種東西打回去。畢竟,那個男的看起來比庫薩克還要壯碩,也比他高大,上半身,例如胸圍、肩膀、手臂等部位也非常壯碩。一般來說,人類再怎麼鍛鍊也無法練成那種樣子吧。光用看的就覺得那絕非常人,甚至已經脫離一般人合理的超越範圍。這麼說來,該不會只是外形像是人類,實質上並非人類吧?
  然而,令人無法認同這個結論的事實確實存在,讓人相當困擾。
  問題出在男子的長相。
  實在教人難以置信,也不想相信。但是,自身的視覺和記憶若沒問題,自己見過那位駭人高大男子的面容。
  而且可以說是相當,非常熟悉。
  「……為什麼會是我啊。」
  男子頂上無毛,是個禿頭,也沒有眉毛,臉色毫無血氣,一臉蒼白。因此,乍看之下的印象有點不同,但哈爾希洛不管確認那張面孔幾次,全與自身無異。
  「會這樣!」
  雨衣人邊大喊邊出到前方,斜斜地舉起了圓鍬。
  速度好快。
  「都是因為那是你作的夢……!」
  有著哈爾希洛面孔的彪形大漢可能也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沒能躲開,因而打算以左臂抵擋圓鍬。但是,沒能擋下。
  魁梧男的左臂,從手肘稍微下方一帶,整個被截斷。
  圓鍬狀的刃部……有辦法砍斷那種手臂喔?如果磨得非常鋒利,就能砍得斷……嗎?
  魁梧男的左臂掉到了沙地上。戴有連指手套的左手還在扭擺抽動。從截斷面流出的血液,是紅色的。
  魁梧男向後退去。
  雨衣人依舊以圓鍬擺出迎戰架式,只將臉轉向哈爾希洛。
  「那傢伙明顯就是你產生的夢魔喔……真是驚人的本我(id)。」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想也是。你一看就知道是新來的。」
  魁梧男在兩人對話期間,仍漸漸往後退開,接著終於轉身向後,衝了出去。雨衣人沒有追上去。
  「給他跑了啊……算了,沒差。」
  他將圓鍬擔在肩上,嘆了口氣。
  魁梧男的左臂還在蠢動。
  記得在睡著之前,有各式各樣的生物還怪物在亂竄。但是,現在呢?
  四下分外安靜。
  在類似粉紅珊瑚的植物還什麼的叢生處中,可以看見小白影一聲不響地在活動。除此之外感受不到任何動靜,風也停了。
  而且,現在才注意到,空氣不會甜甜的。
  雨衣人飛快地越走越遠。
  「……啊,那個!」
  哈爾希洛沒多想什麼,就出聲攀談了。
  雨衣人繼續走了一小段路,本以為自己遭到無視,沒想到他突然停下腳步,一臉嫌麻煩地轉過了頭。
  「幹嘛?」
  「……該怎麼說才好,那個……請問這裡是哪裡?」
  「帕拉諾。」
  「那是地名……嗎?」
  「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叫這裡是帕拉諾。」
  「……是那種地方吧。是不是像……達倫格迦爾或黃昏世界那種啊。就異世界……?」
  「我不是很了解,但聽說帕拉諾屬於他界喔。」
  「他界……」
  腦中馬上想到「前往他界」這個詞。
  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想起來了。
  是死去的意思。
  「……怪了?我難道已經死了嗎……?」
  「可能吧。」
  雨衣人「呵」地用鼻子哼笑。
  「如果是的話,身處此地的所有人,應該老早就死了吧。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啊,或許真的是。」
  「……只有我一個人嗎,同伴呢?……對了,那個……除了我以外,應該還有幾個人才對……有庫薩克、席赫露、梅莉、瑟朵拉……四個人,然後還有一隻喵喵。你有看到他們嗎?」
  「或許有看到,也或許沒看到。畢竟,星星掉下來後,引起一陣非常大的騷動。他們說不定被夢魔吃了,也說不定平安逃走了。誰知道呢。」
  「我是很認真在詢問你耶……」
  「所以咧?我就一定要認真回答你嗎?為什麼?有什麼理由嗎?」
  「或許……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哈爾希洛垂下了頭。魁梧男的左臂依然沒有停止活動。還是活的啊?真是噁心。居然有張和自己相同的面孔,而且手臂又是那個樣子。
  有把匕首掉在地上。撿起後,試著握了一下。是矮人洞穴的那把匕首。
  果然這裡才不是什麼死後的世界。
  「……等等,話可不好說死啊……」
  「我說你。」
  「啊……嗯?」
  「這個拿去。」
  雨衣人──這個名稱的由來,其實只是哈爾希洛在心中這麼稱呼而已──在身上那件雨衣內掏了一會兒,拿出某樣物品後,順勢丟向了這邊。那樣物品掉到了哈爾希洛的腳邊。感覺像塊黑布的東西上,還附有繩子。
  「……口罩?」
  「沒錯,戴起來比較好喔。要不然一起風,你就會睡著。」
  「一起風……就會睡著?」
  「帕拉諾的風是甜的。吸入太多甜風就會想睡覺,一睡著就會作夢,在帕拉諾作的夢都會成真。」
  哈爾希洛納悶地覺得「雨衣人到底在說什麼啊」,同時將匕首收入鞘中,彎下腰拿起了口罩。口罩好像是用好幾張布疊合縫製而成,意外地有一定的厚度。這肯定是手工縫製的。
  「……剛才的那個……你說是我的夢……。那個……是叫夢魔?」
  「星星殞落之前,必定會起風。星星掉落之處,常會出現像你們這樣的傢伙。」
  「星星……」
  哈爾希洛試著戴起了口罩。由於有一定的厚度,呼吸有點困難。
  「馬上就會習慣的。」
  雨衣人像是看透哈爾希洛心思似地這麼說。
  哈爾希洛鞠了躬。
  「謝謝你。」
  雨衣人像是嫌麻煩般揮揮手後,又邁出了步伐。哈爾希洛追了上去。
  「那個……」
  「怎麼了?」
  雨衣人依舊面朝前方,出聲回應。
  「你應該也不是一開始就在這個地方過活……對吧?」
  「的確。」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誰知道。」
  「……你自己不知道?」
  「在帕拉諾,不用睡覺也沒差,基本上也不會想睡,只要不吸到甜風就好。」
  「不睡覺也沒關係嗎?」
  「肚子會餓,口也會渴,但是就算不吃東西,不喝東西,也不會死人喔。」
  「咦……那麼意思就是,雖然會感到飢餓,但是不進食也沒差……?」
  「你只要沒有死,之後就會明白。」
  「那有白天、夜晚嗎?」
  「不能說有,但也不能說沒有。我不太懂這邊的時間。畢竟,在帕拉諾年紀好像不會變大。」
  「年紀……不會變大?」
  「那好像是叫時間的感覺吧,總之在這裡那種概念好像已經消失了。我雖然沒辦法斷言,但年紀應該是不會增大。」
  開始覺得「自己果然不是死了」。總之,這裡不是格林姆迦爾,是別的世界,而且以異世界來說,也太過特異。實在太過不同,因此才稱為他界,而沒稱為異世界嗎。
  雨衣人擔著圓鍬,「沙、沙」地移動腳步。
  不過,那把圓鍬看起來相當舊,沒想到居然鋒利得嚇人;然而不僅是刃部,連握柄也是金屬製,因此如今已經長滿鏽了。整把圓鍬黯淡發黑,毫無一處光滑的地方。
  仔細一看,才發現圓鍬不管是握柄還是刃部,到處都是裂痕。而且在那些裂痕深處好像都能看見一種紅色、有光澤但質感又不同於金屬的存在,舉例來說,就像動物的肉一樣,那些是什麼東西啊。
  比起此事,更重要的是,自己要像這樣,繼續跟著雨衣人行動嗎?感覺雨衣人知道帕拉諾的事,也懂得在這裡的護身之道。此人態度雖然冷淡,但應該是他救了哈爾希洛,而且還給他用來防護甜風的口罩。因此,若和雨衣人一起行動,就能暫時安全無虞。──自己的話。
  腦中掠過同伴們的身影。是不是該回去找他們?哈爾希洛邊走邊回頭。
  「……唔喔。」自己發出了怪聲。
  是手臂。
  可以看到彪形大漢的那條左臂。
  話說回來,那條左臂在魁梧男逃走後也還活著。左臂不只在雨衣人和哈爾希洛走過的路徑上留下血跡,還動用手指和手腕前進,前來追趕哈爾希洛他們。
  「這、這該……」
  這該……怎麼辦才好……?
  雨衣人無視感到困惑的哈爾希洛,掉頭走來,一腳踩住魁梧男的左臂。左臂就像被人釣上來的魚,一直扭擺軀幹。
  「真是活力充沛耶。如果是這樣,不知道光從這傢伙身上能不能奪取到本我(id)。」
  「奪取……伊德(id)?」
  「我這就來試試。」
  雨衣人將圓鍬刃部朝下,用右手抓住了把手,高舉向上後,用力插刺了魁梧男的左臂。「嚓、嚓、嚓」地重複了好幾次。
  雖然那單純只是左臂手肘以下的部位,但自己還是有難以直視的感覺。是因為左臂主人有張和自己相同的面孔害的嗎?好像沒關係?多少還是有關吧。
  魁梧男的左臂不久後就變得一動也不動了。肉和骨頭都被踏得支離破碎,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沒辦法再動了。
  「……嗯,本我(id)好像增加了。算是微幅增加吧?」
  「那個……雨衣閣下。」
  「雨衣?」
  「……啊,對不起,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哈爾希洛。」
  「我是艾莉絲C。」
  「C?」
  「在這裡別人都這樣叫我,你叫我艾莉絲就好。」
  「艾莉絲……」
  哈爾希洛歪過了頭。好像哪裡不太對,有種怪怪的感覺。
  「……艾莉絲?」
  難道先前都誤會了嗎?
  哈爾希洛盯著艾莉絲的臉直看,這麼做或許很失禮,但他就是忍不住這麼做。不過,他戴著雨衣的風帽,還有口罩遮住了下半臉,因此頂多只能看到眼睛的形狀和顏色,不過從體型來看,倒是有點不像男生。他肩寬狹窄,身高大概也比哈爾希洛矮了十公分以上。而且,頭很小,整體都小了一號。
  「那個……抱歉,我不管怎麼看,那個……都只覺得你是女生……」
  「啊,那種事情一點都不重要吧。」
  「可是……算了,既然你都那樣說了……」
  「你不覺得我是男是女都沒差嗎?」
  「嗯嗯,話是……那樣說沒錯……」
  「哈爾希洛。」
  「……咦?」
  「歡迎來到帕拉諾。」
  艾莉絲稍稍瞇起眼睛,大概是笑了。
  自己不禁懷疑……
  這果然是在作夢吧……?





  14.模稜兩可的我與你

  穿過白色沙地狀似粉紅色珊瑚的類植物物種生長區域後,出到了玻璃山的山腳原野。
  玻璃山正如其名,是由透明又堅硬的岩石層層疊疊,互相交疊而成的一座山。據艾莉絲所言,玻璃雖然堅硬,但質地易碎,因此踏的地方一不對,沒三兩下就塌陷。一遭遇塌陷,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運氣好也會受重傷,運氣要是不好,就是死亡。
  總覺得自己快速通過了玻璃山的山腳原野,在白沙地上則是走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但是,這不一定準確,畢竟時間的流逝非常曖昧。
  沙地上散落著艾莉絲的足跡。自己行走時,都以不踩踏那些足跡為原則。要不然,自己的足跡和艾莉絲的足跡相互疊合,就會只剩下一個人的足跡。一旦回頭,就可看到兩人的足跡無限延伸。自己不是一人,而是兩個人。他想。
  偶爾會傳來像是野獸鳴叫的聲音,仰頭望向圓點狀天空,還會看見外形完全不像鳥的怪物正在飛行。
  不知何時開始,天上已浮現一個狀如新月、體積格外龐大的紫色物體。感覺只要踮起腳尖伸出手就能抓住。自己呆呆地眺望那個物體後,被艾莉絲警告了一句「不要看」。
  「只要直視帕拉諾的月亮,就會遭到詛咒喔。」
  「……原來那是月亮啊。」
  「要不然你覺得那是什麼?那看起來就只像月亮吧。」
  「想說那會不會是生物。……就像那個什麼……夢魔。」
  「夢魔不是生物喔。所以,那些傢伙沒有自我(ego)。」
  老實說,艾莉絲口中的話,自己有一半都無法理解。提出問題後,有的他會回答,相對地,有的他會無視。
  偶爾,自己會感到混亂。艾莉絲真的存在嗎?該不會自己只是有種和誰一起行動的錯覺,事實上是孤身一人?
  等等,不對。有證據佐證,那就是足跡。確實有兩人分的足跡,再說,只要往前方看,就能看見艾莉絲的背影。
  也許,自身的感覺、認知和記憶都已不可信了。
  狀如皇冠的玻璃山,不管綿延至何方、綿延至何處,全都是玻璃。山腳原野地形平緩,如今坡度終於變陡了。看起來雖美,但看習慣後便會覺得沒什麼,就只是座玻璃之山。
  沙地和玻璃山的交界處,地面混著白沙和小玻璃石。由於玻璃石不如沙子細緻,因此踩踏到時的觸感明顯不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看不到狀似粉紅色珊瑚的類植物物種,沙地的另一端籠罩著一片乳白色氣體。與其說是霧氣,更像是雲朵。
  自己真的有在走路嗎?說不定是正閉著眼睛,躺臥在某處。
  睜開眼後,會發現自己身在別處。例如,位在萊斯里營地的那扇門前方。
  還是說,自己其實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若是如此,那個覺得自己已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自己,現在又身在什麼地方?
  看來自己是傻了。能像這樣感受到什麼、思考些什麼,都是因為自己還存在於這個世上。眼前一切不是自己在作夢。畢竟,若是夢,未免也太漫長了。再不醒來就太詭異了。
  庫薩克……席赫露……梅莉……瑟朵拉還有錫依……都平安嗎?
  自己為什麼不去尋找同伴?
  實在是好怪。果然,自己或許是在作夢。自己的思考、行動欠缺邏輯性與一貫性,都是因為在作夢的關係?如果是在作夢,就算出現這種狀況也不奇怪。夢境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假設自己是在作夢,那是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開始是在作夢?
  我說,馬納多啊。
  你死掉這件事,該不會其實也是在作夢?
  若是如此,那這場夢還真長。然而不管再怎麼長,再怎麼錯綜複雜的夢,一醒來就會逐漸淡忘。過了一小段時間後,真的就會完全想不起來。好像是那樣的一場夢……就是這樣的一場夢啊……或許是這樣吧……話說回來,是那樣的感覺嗎?
  這場夢也一樣,有一天就會像那樣只留下猶如空殼碎片的東西,消失無蹤。
  「……肚子,餓了,口……也渴了。」
  試著嘀咕了一下。
  然而艾莉絲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聽,抑或是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艾莉絲C是否實際存在,他頭也不回,持續前行。
  自己好幾次都想停下腳步,坐下來休息。休息期間艾莉絲如果走到不見人影,就到時候再說。反正根本沒艾莉絲這個人,只有自己一個人。
  自己為什麼沒辦法這樣做出決定?是感到害怕?感到不安?事到如今怎樣都好了吧。畢竟,連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都搞不清楚了。
  「那個……我們要去哪裡?我說你……我說你,我在問你話耶,幹嘛不回答啊。……別無視我啦。開什麼玩笑。是怎樣啦……你好歹也站在我的立場想一下啊。話說回來,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遇上這種事。是自作自受……嗎?好像也不是。總是這樣,每次、每次都這樣……這只是我這麼覺得而已嗎?好像已經發生過好幾次類似的事了……還是沒發生過啊。……記憶真是種不可靠的東西耶。本來……就是這樣啊,也不記得來到格林姆迦爾之前的事了。……這很怪耶,如果說是懂事之前的事,那還能夠理解,但又不是兩、三歲的幼兒了。……好奇怪喔,真的是好奇怪耶。這一路以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每件事情都很奇怪……根本不覺得這些會是現實。這麼說來……總的來說,這一切都不是現實吧。都是夢吧,打從一開始,都是在作夢。馬納多、莫古索、藍德、席赫露、夢兒、梅莉、庫薩克、瑟朵拉,大家根本都不存在,根本都不是真實的存在。都是我在……腦中……在夢中,該怎麼說才好……創造出來的?想像出來的人物?不管是過去遭遇的事、格林姆迦爾、黃昏世界、達倫格迦爾,還是這個名叫帕拉諾的世界,也全是我的想像。……我的想像力還真是豐富,實在太猛了。……這下慘了……那麼我呢?若一切都只是想像,那麼我自己呢?我覺得我就是我的這個我……果然也是身在某處的某人想像出來的?……是與我不同,也長得不像,甚至可能不是人類的生物還什麼的……夢見有我在的夢。……要怎麼做才有辦法證明事情不是那樣,才沒有那種事?好像沒辦法證明耶?這下傷腦筋了。……這場夢什麼時候才會醒?難道要那樣子嗎?……只要死就可以了嗎?死了的話,就能醒過來了嗎?說不定就是這樣的機制。……莫古索和馬納多……再加上巧可,這些已經離世的人,或許全部都是這樣。死了之後,夢就醒了……就回到原本的世界了。但是……這樣也很奇怪。畢竟,這是我的……不對,不是我,而是某人的夢境。如果是很多人的夢境混雜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其實一切都是空,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一切都只是夢。……就算死了,或許也一樣。……這場夢肯定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醒來為止。……醒來後就會忘了,等同沒歷經過這些事,一切歸零。……啊啊,肚子,餓了。口也渴了,渴到喉嚨都在痛了。……好難過。」
  扯下口罩丟到一旁。不只口罩,連外套、衣服也都想全部脫掉捨棄。
  風正在吹拂。甜甜的,是甜甜的空氣。大吸特吸後,感覺好像快嗆到了。這氣味好像某種東西,對了,是香草,類似於香草的香氣。吸氣後,吐氣。吸氣、吸氣、吸氣,吸到不能再吸為止。非常香甜,連眼睛深處都感受到甜意。然而吸得越多,卻變得越難受。即使如此,仍舊停不下來。
  「喂!」
  突然有人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搖晃。是艾莉絲,就在眼前。艾莉絲,幹嘛叫什艾莉絲C啊。
  「不要吸那些風!你又想睡著後生出夢魔啊!」
  「……怎樣都好。」
  「你的自我(ego)變弱了好多,再這樣下去你會失去理智。你這樣睡著,可不是生出個夢魔就能了事喔。你是想墮入黑暗,變成破滅者(Trickster)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的朋友中也有一個人墮入了黑暗,變成那副德性後,可是無法恢復原狀的……至少,我沒辦法幫忙恢復。縫的話……」
  「……縫?」
  「反正就是這樣!」
  艾莉絲推倒了哈爾希洛。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後,腦中的陰霾瞬間掃空,像是緊黏在肺部的濃厚香甜氣味令人作噁。
  艾莉絲撿起口罩,扔向了哈爾希洛的臉。
  「快戴上,我可不是要讓你墮入黑暗才救你一命的。」
  哈爾希洛準備戴上口罩,但手指顫動,怎麼也戴不好。磨蹭一會兒後,艾莉絲將圓鍬插進地面,跪低身子,從哈爾希洛手中搶過了口罩。
  「哈爾希洛,你聽好了,我們不是會說『要好好保持自我』嗎,這一點在帕拉諾非常重要。」
  艾莉絲幫忙戴上了口罩。哈爾希洛動也沒動一下,應該說,他感到莫名緊張,整個人無法動彈。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怎麼看我,我自己很清楚我就是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還會是我,不會是其他任何人。這就是自我(ego)喔。雖然無法用數字表示,但是在帕拉諾這裡,就變得能感應到自我(ego)的強弱。縱使眼睛看不見,這東西還是存在,就像味覺、嗅覺。你如果想活得像你,就必須維持那樣的你。如果不那樣做,你就會變得不再是你。這不是譬喻,而是實際上真的會完全變成另一種存在,人稱破滅者(Trickster)的存在。」
  「……我剛剛……差點就要變成那個了嗎?」
  艾莉絲站起身子,從地面上拔起了圓鍬。
  「如果我丟著不管,應該是已經變成那樣了。」
  哈爾希洛環視了四周。玻璃山聳立在自己的右手邊,眼前是玻璃的山腳原野和白沙地相互交混,盡頭一片煙霧迷茫。依舊是一片靜下來觀看就是會有種迷濛的感覺,宛如真實感正在逐漸淡化的景象。
  「我可以問一下嗎……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我住的地方。」
  「你家?」
  「去了就知道,不過也要你能平安抵達就是了。」
  艾莉絲粗魯地這麼說後,再次擔起圓鍬,邁出了步伐。
  「……我必須維持這樣的我……」
  嘀咕後,朝艾莉絲追了過去。
  我……自己……應該就是類似活得像我自己吧。但是,什麼是像自己?
  自己又是什麼?
  如果有面鏡子,能映照出自己的臉就好了,鏡中影像就是自己。但是,偏偏身上沒帶鏡子。不過,也不想看自己的臉就是了。再說,自己本來就不會仔細照鏡子。所以……
  甚至不確定有沒有正確記住自身臉部的細部特徵。縱使鏡中映照出的臉蛋出現些微變化,自己或許也不會察覺。
  即使如此,現下踩踏混有玻璃碎塊的白沙,發出「嚓喀、嚓喀」聲響的那雙腳,肯定是屬於自己的。還能感受到身體的重量、飢餓,還有口渴,這些感覺肯定都是屬於自己的。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身在此處。
  身在此處的若非自己,應該什麼都感應不到。
  什麼嘛,這很簡單啊。
  能看到、聽到、聞到、感覺到什麼、思慮、考量自己或不是自己的人事物,這就是自己。縱使自己的姿容完全變成其他的存在,好比說,變成了完全不像人類的東西,但只要能看到、聽到、聞到、感覺到什麼、思慮、考量,那仍舊還是自己。
  艾莉絲擔著圓鍬在走路,自己和他間隔了些許距離,他走在前面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自己邊加快腳步,邊將視線垂落至右手掌。
  「……奇怪。」
  自己的手是長這個樣子嗎?毛茸茸的,非常大一個,指甲長又銳利。
  不對。
  「這不是我的手。」
  在思考「怎麼辦」之前,先用左手抽出了矮人洞穴中獲得的火焰短劍。沒錯,這不砍掉不行。因為,這不是我的右手。就用這把火焰短劍……握著短劍的左手也不太對勁,也變得毛茸茸了。
  「媽的!喔波啊吧!布接嘎勾布達!唔疊吧嘎左!嗯疊吧嗯吧!咚嘎!」
  不知是誰正出聲痛罵。那個人不是自己,因為那不是自己的聲音。應該不是。說的語言好像也不同噠嘰嘎吱吱,吧噠故哆噠喔吧噠勾哆嘎嘎左吧賽叩哆嘎?喔嗯哆呼雷噗雷噗哆幫噠喀嗖噠布勾,喔啊噠?
  「──哈爾希洛!」
  「嗯啊嘎!?」
  「看我!看我這邊!」
  「看,你……」
  看你。
  看你。
  看到你。
  艾莉絲在眼前。
  抓住這雙手的人就是艾莉絲。
  本以為他眼睛的顏色很淡,應該要說偏亮色系,沒想到不只是偏褐色,更像是猶如在動脈中流動的血液顏色。雨衣的風帽逐漸滑落,最後終於後翻,因而得以窺見頭髮。頭髮的顏色與其說是亮色系,其實更像淡色系。仔細一看,發現他的眉毛和睫毛也是相同顏色。皮膚也是,若只是單用「白皙」來形容不夠傳神,他的皮膚是剔透到感覺能看到底層。
  「振作點。」艾莉絲說。
  他在對哈爾希洛說。
  哈爾希洛點點頭後,看了自己的手。
  既不毛茸茸,也不大,指甲也不長,就是自己的手。
  「……總覺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
  「是目眩幹的好事嗎。」
  艾莉絲推開哈爾希洛後,拔起插在一邊的圓鍬,迅速回過了頭。看樣子,哈爾希洛的左斜後方有什麼東西在,而艾莉絲找到了那個東西。
  他縱身一躍,高高舉起了圓鍬。
  將圓鍬的刃部用力插進了白沙地。
  就在前一秒,有隻大魚般的生物像是從沙中探出頭,又好像沒探出頭。不管如何,總之艾莉絲的圓鍬沉入沙中時,那傢伙已經不在該處。可能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潛入沙中了。
  「……不會讓你逃走的!」
  艾莉絲用雙手緊握了圓鍬握把。什麼?咦?那是什麼?那個……不是圓鍬吧?至少,看起來不只是一把生鏽的圓鍬。
  圓鍬那看起來猶如漆黑鏽塊的東西是皮,那種皮看起來像是自然剝落了。其內部,之前就已經從那個皮的裂縫中窺見過。用這樣的詞句來形容或許不恰當,但那就像是根紅色瘦肉組成的棍子。皮的部分還未完全剝落殆盡,一端還和紅肉棍子連在一起,分裂形成數十條,不,是數量比這更多的細條狀物體,不斷彎曲蠢動。看上去也像是種粗度約為人類指頭的黑色或黑褐色蛇隻。其中一部分纏繞在艾莉絲身上,也有一部分是捲繞著圓鍬本體,接連不斷地竄入沙中。
  那把圓鍬是活的嗎?話說,那也不是圓鍬吧,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圓鍬。若是如此,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想到其他更適合的名字之前,總之就只能先稱之為圓鍬了。
  艾莉絲忽然舉起圓鍬,接著就釣到了。
  獵物被那些像是黑蛇的傢伙捉到,從沙中被拉出,眼看就要飛衝而來了。
  那些獵物有手有腳,近似人形,有點類似半魚人。生有大圓眼,嘴巴一帶特別像魚。但是,呈現淡桃紅色的全身莫名光溜溜的。直到前一刻明明都還在沙中,為什麼不是全身沾滿沙?
  艾莉絲剛剛說過「是目眩幹的好事」。目眩就是那種傢伙的名稱啊。
  「看上去好像蠑螈喔。」
  艾莉絲這麼嘟囔後,緊綁目眩、那些像是黑蛇的傢伙們,轉眼間就「咻咻咻」地縮小了。
  目眩在被放開後,立刻猛然跳起。
  目眩背對艾莉絲,看來是準備逃跑了吧。但遺憾的是,不對,一點也不遺憾,艾莉絲完全斷絕了目眩的希望。應該說,目眩本身被砍斷了。
  艾莉絲向前一踏,刺出了圓鍬。
  圓鍬刃部從背部貫穿了目眩。
  艾莉絲在這樣的狀態由下往上勾起了圓鍬。圓鍬輕而易舉地就從目眩的胸口斬裂至頭頂。
  然而目眩沒有噴血,而是從傷口黏呼呼地滲出猶如舊油般的黏液。
  目眩向前傾倒了。
  「終於殺掉了。」
  艾莉絲「嚓喀、嚓喀、嚓喀」地用圓鍬插刺、削砍、斬劈、肢解目眩,同時「呼哼哼」地哼響了鼻子。他看起來很享受那種殘忍的作業,但那似乎也是對打倒目眩一事感到高興的表現。
  「這傢伙不是夢魔,是半魔喔。人類被夢魔吸收合併後,就會像這個目眩一樣,變成半魔。」
  「被……吸收合併……」
  「大部分的夢魔只會襲擊後吃掉人類,但是偶爾就是會有這種奇怪的傢伙。你產生的夢魔不知道是哪一種。順帶一提,半魔不同於只具有本我(id)的夢魔,他們也有自我(ego),量很少就是了。殺了他們就能拿走全部。半魔很罕見,所以十分貴重喔。」
  艾莉絲笑到肩膀抖動。
  他突然想到,艾莉絲看起來像是人類,但是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雖說外表是人類,但也不一定就是人類。自己雖然不了解什麼夢魔、半魔,但是總覺得他應該是不同於這些的其他種存在。
  哈爾希洛往後退開。相信艾莉絲太危險了,但是,是他救了自己。他特地要把哈爾希洛帶去自己的住處,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單純的親切?他這麼做的理由中,若是別有什麼企圖的話?
  這或許是個陷阱。
  艾莉絲停下了手。
  有一瞬間,感覺他會猛撲過來。
  然而一切只是杞人憂天。艾莉絲好像現在才發現雨衣風帽已經翻開滑落,重新戴好後,便繼續進行手邊的事了。



  15.維持真實的樣貌

  數小時?半天?還是更久?總之明明已經在玻璃山山腳原野和白沙地交界處走了非常長一段時間,卻一直沒有注意到。
  地上的沙子,雖然非常緩慢,但正在流動。
  而且,流動並不固定在同一方向。在一些地方,沙子是朝山腳原野移動。走了一會兒後,沙子變成朝這邊流來。也有沙子流往前進方向的時候,這時就像順風吹拂,行走起來能輕鬆不少。
  仔細觀察後發現,被玻璃片覆蓋的山腳原野,同樣不是一動也不動。豎起耳朵便會聽見「嘰、嘰、嘰、嘰……」的極微弱聲響。雖然肉眼看不出來,但確實有細微的變動。
  「帕拉諾的地形經常變化,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喔,一個也沒有。」
  艾莉絲C曾這麼說──他想,但,是什麼時候聽他說過這句話的啊?是在什麼因緣際會下,艾莉絲說出了那樣的話?再怎麼想都無法釐清。
  不久後,瀰漫乳白色煙霧的白沙地彼端開始能看見某種影子了。是森林嗎?不過看起來整體輪廓都是直線類型,難道那是建築物?不只一處,而是有複數的建築物林立。那裡是城鎮嗎?
  「那是你的……?」
  詢問後,艾莉絲只冷冷地回了句「嗯嗯」。
  「從這裡走到那邊大概要多久?」
  「要看當下的情形。」
  「那……」
  「而且每個人的感受方式都不同。」
  在帕拉諾這裡,好像沒有所謂的距離,也沒有時間。
  前往城鎮的同時,根據艾莉絲所說,他從前……儘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應該是「相當久之前」,曾想過要做一個時鐘。
  帕拉諾的天上有月亮和星星,但沒有太陽。因此無法製造日晷,所以最後決定做水鐘。即使無法得知正確的時間,依舊想要擁有基本上能用一定速度定義出時間的工具。首先,試作了一個簡略的東西。他在容器底部鑿了小孔,於內側刻上刻度,接著再將容器裝滿水,讓水從底部小孔一點一點地流出。水的流出量若是一定,應該就能量測出時間。
  不過,實際運作後,各種問題陸續浮現。例如,容器。就算覓得大容器,從容器口朝底部傾斜,量測效果就會大打折扣。此外還注意到隨著容器中的水量減少,從孔洞流出的水勢也會減弱。縱使耗費心力解決了問題,接著又會產生其他的問題。在嘗試錯誤的過程中,水鐘變得像座塔一樣大。如此一來,使用的水量也非同小可。據說艾莉絲這時終於無法忍受,進而粉碎了自己辛苦做出的水鐘。
  在聽對方講述的期間,心中產生了懷疑。真的有過這麼一回事嗎?該不會是他胡謅的吧?
  畢竟,長篇大論這種事情不像艾莉絲的作風。在講話的這個人真的是他嗎?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等等,現在已經開始覺得,艾莉絲很多話了。再說,自己與他並不熟識,對這個人幾乎可說是一無所知。明是如此,居然會覺得不像他的作風,這麼想的自己肯定哪裡有問題。
  絕對哪裡有問題。
  不管是這個,還是那個。
  還有自己本身都一樣。
  越接近城鎮,霧氣就越發淡薄。地面不是沙地,而是土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成這樣的?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四周長有草木,樹皮是褐色,樹葉是綠色。才以為這是正常的植物,結果踏到的瞬間就粉碎四散,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宛如幻覺。還是說,這一切其實都是幻覺?
  建築物相當高,宛若巨大的石柱。表面規則排列著四角形孔穴,那應該是窗戶,但別說是玻璃窗了,也沒有嵌上木板窗,因此看起來也像是某種巢穴。過去每一棟建築物肯定都是筆直矗立,但現今有坍塌的,也有傾斜的。
  可能是抬頭觀看建築看到出了神,艾莉絲的背影已經好遠,他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那個……這裡是?」
  「廢墟六號,然後在被這麼稱呼之前,聽說是座名為亞索卡的城鎮喔。」
  「亞索卡……」
  「我也是聽別人講的。」
  「別人……還有其他人?那個……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
  「沒有正常人就是了。」
  艾莉絲這麼說後微微笑了。就在下一秒。
  「妳也包含在那些人裡面吧?公主殿下。」
  那是男生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又粗獷。並非艾莉絲。
  抬頭一看,發現有人從自己左手邊建築物大約三樓的窗戶探出了身體。那人穿著衣襟縫有毛皮的苔綠色外套,腳穿靴子。外表看起來是個人類男子。偏長的頭髮為捲曲狀,臉上留著短鬍。
  「……亞希爾。」
  艾莉絲瞪視男子,放下了擔在肩上的圓鍬。圓鍬就和獵殺目眩時一樣,感覺隨時都會剝落。
  男子歪過頭,抿嘴發笑。
  「別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嘛,公主殿下。」
  「那就不要那樣叫我。」
  「可是,妳實際上就是公主啊。」
  「你想被我宰了嗎?亞希爾。」
  「我還不想死,所以不想真的跟妳打起來。」
  「別在我四周轉來轉去。」
  「那麼,請妳回到王身邊。那麼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妳面前。我發誓。」
  「我怎麼可能回去。」
  「王很生氣,妳若不回去,我會很頭大。」
  「那和我沒關係。」
  「和我有關係。」
  「夜鶯夜啼啊。」
  艾莉絲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亞希爾的右腳開始顫抖,腿部就像在打節拍似地上下擺動。他臉上雖然露出淺笑,但內心也許相當動搖,或是感到十分氣憤。
  艾莉絲用圓鍬插了兩、三次地面。
  「值得讚賞耶你,亞希爾。」
  起風了。就算戴著口罩,還是覺得有些甜味。
  亞希爾用外套袖子摀住嘴巴,看了哈爾希洛。「那傢伙……」
  「是新來的吧。妳有什麼打算啊,公主殿下。煮來吃?還是烤來吃?」
  「我不是夢魔,最好會吃人啦。」
  「若是吃人,就能快速奪取、提高自我(ego)了,公主妳想變得更強吧。若是這樣,就把那傢伙給吃了啊。」
  「閉嘴,亞希爾。我真的會去殺了你喔。」
  「我還會再來的,公主殿下。」
  亞希爾撇下這句話後,便消失在窗戶深處。建築物除了窗戶外,也還有其他的出入口。艾莉絲說亞希爾應該還在裡頭,打算前去建築物的出入口,但馬上停下腳步,彷彿在納悶什麼似地歪過了頭。哈爾希洛也感到不太對勁。有聲音,不對,這應該是震動吧。地面正在搖晃。
  哈爾希洛回過了頭。剛好在亞希爾所在的建築物正對面,也還有一棟建築物。那一棟破損嚴重,到處都有蜘蛛網狀的裂痕,看起來有些朝他們這邊傾斜。
  不一會兒,開始可以聽見「啵嘰波嘰」硬物斷裂的聲響、嘰嘎聲和地鳴般恐怖的重低音。難道──不是地面?
  正在搖動的是剛才那棟建築物啊。
  「快跑!」
  艾莉絲喊出聲前已經開始衝了,哈爾希洛也拔腿就跑。
  後方建築物一口氣坍塌。自己沒有轉頭確認,但無論是聲響、衝擊威力還是粉塵都相當驚人,根本無需特地確認,也完全沒有確認的餘裕。而且不只那棟建築物,這座名為廢墟六號的地方,還有數十,甚至可能更多的建築物。接下來前進的路上也全是建築物。艾莉絲和哈爾希洛在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道路前進。雖然可能不是全部,但到處都有建築物在陸續倒塌。
  「亞希爾那個混蛋……!」
  艾莉絲沒有直線前進,一下往左,一下往右轉彎。與其說她是有什麼想法才這麼行動,其實好像是只要一看見危險建築物就轉換方向。
  「艾莉絲……!」
  「吵死了,閉嘴跟上!」
  當然,只能這樣做了。哈爾希洛對附近的地理環境一無所知,若是照來時的原路折返應該是能離開廢墟六號,但是這條路徑應已被倒塌的建築物瓦礫封鎖了。如今哈爾希洛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去才是正確的選擇。
  不過,一下在右轉後的瞬間,看見前方建築像是液化般開始崩塌,所以轉身掉頭;一下左轉後不久遇上左右建築物同時倒過來,在頭頂上互相撞擊,自己則在大量落下的碎片中拼死全力奔跑,這樣一路下來,自己心裡實在忐忑不安,或應該說越來越難保持神智清明。雖然只是隱約覺得,但是這樣的精神狀態並不好。明明渾身是汗,全身卻格外冰冷,感覺胃就快從口中吐出來了。總之好想逃離這裡,想逃離這種狀況。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不要再來了,能不能趕快結束──然而再怎麼祈願,現實就是完全無視自己。事情不會結束的時候就是不會結束。
  但是,在這個帕拉諾又是如何?
  如果真的希望事情有個了結,其實有方法。
  有種現在立刻了結的方法。
  講得具體一點就是,緊急出口。
  真的無計可施時,從那裡離開就好。
  哈爾希洛能看見那個緊急出口。不對,是看不見,但能感覺得到。
  那個出口隨時都敞開在自己的後方咫尺處。若是要更精準地描述,或許該說位在後腦勺後方咫尺處。因此,回過頭就會發現那個出口果然就在自己後方,雖然看不見,但是就確確實實地在那裡。
  緊急出口對哈爾希洛輕聲耳語。
  ──過來。
  來我這邊吧。
  用不著忍耐,這樣對身體不好喔。
  剩下的事情,交給我處理──。
  ……要不然就這麼辦好了?
  反正只要把自己讓渡給他就好。
  如此一來,就能從恐怖的事、從麻煩的事中解放。
  不對。
  自己很清楚。
  緊急出口不會說話。再說,什麼緊急出口啊,根本不可能從什麼頭部後方的緊急出口離開,完全天方夜譚。但是,在帕拉諾,這種天方夜譚就是會成真。而且,該怎麼說才好,這是……對了,這是緊急避難,也只能這麼做了吧?
  哈爾希洛停下了腳步。
  反正自己累了。
  已經不想動了。

  ──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喔。

  是嗎?

  ──嗯,我做得很好了。

  或許吧。

  ──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嗯嗯……」
  自己輕輕岔開腳,盡情地讓身體向上伸展,變成仰望頭上的姿勢。
  有塊看起來是人類好幾十倍大的巨大瓦礫掉了下來。
  「喔喔,好壯觀。」
  臉上湧現了笑容。這是直接命中的路徑。實在忍不住想笑。他猶豫的是,該閉上眼睛呢,還是不閉呢。好像很可惜,就看到最後一刻吧。他伸出手,就差一點了,再一點瓦礫就會碰到手了。
  「啊啊啊……!」
  艾莉絲回頭衝來,管了閒事。她對準這邊的圓鍬外皮剝落,看起來漆黑的帶狀外皮一起貫穿、粉碎了瓦礫。
  瓦礫的碎片就像冰雹般不停降下。其中也有拳頭大小的,因此當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好痛,好痛痛痛痛……」
  還記得大片的擊中了左肩、右臂和頭部。因此才會倒地吧?橫躺在地,「唔嗯──、唔嗯──」地呻吟時,硬是被人拉了起來。
  「我說你,到底在幹嘛啊!」
  艾莉絲。
  又是艾莉絲。
  「……妳丟下我別管不就好了!」
  自己明明露出一副快哭的模樣在抗議,卻不知為什麼依舊擺動感覺快抽筋的腳跑著。就算奔跑不也無濟於事嗎。建築物崩毀的聲響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視線因塵土而極為不良,全身上下還充滿痛楚。用膝蓋想也知道,萬事休矣,根本挺不過這一關。所以說,這時候才要緊急避難啊。任何事情都有終點,總有一天會畫下句點。為什麼就不能是現在呢?
  自己可以了。
  雖然還有遺憾,但是毫無眷戀。
  「亞希爾那傢伙,真的是混帳透頂,居然幹出這種事!哈爾希洛,過來……!」
  自己被抓住手腕,拉了過去。
  由於抵抗毫無意義,所以就順勢而為。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現在是什麼情形?雖然不是很有興趣,但艾莉絲把哈爾希洛摟了過去後,那把圓鍬又再度剝落,好幾條、非常多條黑色帶狀皮匯聚起來,組成大傘般的結構,接著轉眼間抵達地面,將艾莉絲和哈爾希洛完全包覆。大概能夠想像傘外側現在是什麼情形。大概四周的建築物都已崩塌,瓦礫化為濁流漩渦。兩人在傘的保護下,應該位在漩渦的正中央吧。
  好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不過,還是依稀看得見。是圓鍬,裸露內部的圓鍬正朦朧閃爍著紅光。拜它所賜,四下才有些微亮光。
  艾莉絲略為欠身,確實握住裸露內部的圓鍬,緊抱哈爾希洛。現在就像那個,兩人宛如擠在一頂單人用的小帳棚中。大概就那種感覺?外頭是陣陣風暴,而且不是普通的暴風雨。並沒在颳風下雨,所以理當該這麼說吧?咚咚咚咚咚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咚咚咚咚,咕嘎嘎嘎咕嘎嘎嘎,咚咚咚咚轟轟轟轟喀拉喀拉咚咚叩叩。周遭傳來驚人的聲響。圓鍬傘應該正在承受來自外部的極大壓力。相對地傘內卻連一點小晃動都沒有,實在是相當神奇,但還是會覺得生命受到威脅。明明自己剛才還覺得畫下句點也沒關係。
  「……這東西撐得住嗎?」
  「沒問題的,你也不想想我是誰?」
  艾莉絲是在逞強嗎?看起來又不像。「我不知道……」哈爾希洛的口中說出了這句話。
  「──老實說,我不知道妳是什麼人。」
  艾莉絲笑了笑,回了句「說的也是呢」。
  「不過,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吧?」
  「……怎麼可能不知道那種事。」
  「就是有可能。哈爾希洛,剛才亞希爾那個混蛋不是問過我,幹嘛不吃了你。我是不吃人類的,畢竟,人吃人這種事很噁心吧。只是,就算我要吃,也不會吃你。因為就算吃了你,也完全不會對我有益。畢竟你的自我(ego)太弱了。為了讓我的魔法變得比現在更強,我需要強大的本我(id)或是強大的自我(ego)。」
  「……魔法?妳是……魔法師?」
  「在帕拉諾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使用自己專屬的魔法。我的魔法是這個。」
  艾莉絲用力緊握外皮剝落的圓鍬,說了句「它叫菲利亞喔」。圓鍬是魔法?自己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過話說回來,自己是便宜行事才稱那物品為圓鍬,畢竟那明顯就不是圓鍬。不管它叫菲莉亞還是什麼,重點在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外皮剝落後的外觀,實在是有夠噁心。不過,自我(ego)太弱?被她這麼一說,覺得事情或許就是那樣。但是,太弱又怎樣?礙到誰了嗎?
  這一切都是夢,自己正在作夢──一直有這種感覺,而且也想這麼解釋。
  但是,肯定不是在作夢吧。
  糟糕透頂了。
  太悽慘了。
  狀況實在太悽慘了。
  具體來說是怎麼樣的一個悽慘法?無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存活下來的人,是不是只有自己一個?刻意不去想這點。
  明明已經盡量不去想了……別去想比較好。因為,一去想這件事就會墜落,瞬間就會不停往下墜,不停地往下墜。──看吧。
  這裡已經到底了。
  這裡是,非常深,深到不可理喻,深到對自己還在呼吸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洞穴底部。
  地獄的底層。
  「哈爾希洛。」
  「……幹嘛啦。」
  「你該不會在哭吧?」
  「……我沒在哭。」
  「沒關係喔。」
  艾莉絲輕拍了哈爾希洛的背。那手法簡直像在安撫小孩。她到底把別人當成什麼了?明是如此,但體認到的並非不愉快,而是自己搞不清楚狀況。
  艾莉絲或許是對的。
  明明面對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切身之事,結果卻一點都不了解。
  「你就哭出來吧,沒有關係喔。但是,你不能沉溺於淚水之中。你為什麼在哭?如果是哭得莫名其妙,那可不是好事。你用不著思考,只是得好好看著自己。不要撇開眼睛,即使是不想見到的事物,也必須目不轉睛地看著。」
  「我。」
  「你?」
  「我……」
  用雙手摀住了臉。啊啊,這是……
  這是自己的臉。被雙手覆蓋的臉。
  看不見面孔的臉。
  「……不見了。我……不見了啊。哪裡都……找不到自己。什麼都沒有……我,一無所有了……」
  「哈爾希洛,你還好好地存在於世上喔。你就在這裡,在我旁邊。」
  「可是,我……」
  「慢慢來就好。你珍視的東西是什麼?」
  「珍視的……」


  庫薩克。

  席赫露。夢兒。

  梅莉。

  也很在意瑟朵拉。瑟朵拉和錫依是一樣的吧?

  ──藍德。



  混帳,笨蛋藍德。你這傢伙一不在隊上……就覺得沒意思。

  「……我不要這樣。是大家讓我……」

  因為大家需要我,我才會存在。
  因為有大家在。
  我是因為有大家在。
  大家……。
  「……我好害怕。」
  大家如果不在了,我……
  「……同伴不見之後……我不安得……不能自已。……不知道他們平安與否……我希望他們安然無恙……但是……怎麼想都……再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這次,可能不行了……就是這一次。……都是騙人的吧。是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
  「不是還有我在嗎?」
  「……對耶……妳在。但是我不知道妳……是溫柔,還是殘忍。」
  「我啊,是有時溫柔,有時殘忍。」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外頭悄然無聲。
  裡面雖然窄又悶,但是很溫暖。
  艾莉絲C究竟是什麼人?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18 编辑

  16.多面人格

  ──我其實有其他的名字。父母親取的名字。
  但是,別人一直都叫我艾莉絲。
  我以前長時間受到欺負,不是那種常被拿來當作話柄的程度而已。是個貨真價實遭到霸凌的小孩。之所以會被叫成艾莉絲,都是因為我讀的書害的。用「害的」這種字眼,好像對書過意不去呢。書又無罪。只不過我真的非常討厭被人叫做艾莉絲。
  「艾莉絲。」
  「我不是艾莉絲。」
  「艾──莉絲。」
  「我不是艾莉絲。」
  「艾──莉──絲──。」
  「我不是說我不叫艾莉絲了嗎?」
  「艾莉絲──。」
  「煩不煩啊,算了,你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她說好耶。艾莉絲。」
  「艾──莉絲。」
  「艾──莉──絲──。」
  「艾莉絲。」
  「艾莉絲──。」
  「艾莉絲。」
  我記得情況大概就是這樣,變得好像我認可了他們這樣叫。不管是誰,大家全都把我喊成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艾莉絲。
  曾經有東西被藏起來。也有東西被弄壞過。擁有的東西上頭被塗鴉,被各式各樣的東西丟過。
  再來就是,我還清楚記得這件事,那時候有種遊戲叫道歉遊戲。在公園之類的地方,我被一大群人圍住,實在無法動彈時,說了「閃開、借過」之類的話。對方當然沒有讓路。我因此怒上心頭,想要推開他們。然而當我一這麼做,對方就誇張地跌倒,有的人喊痛,有的人喊骨折,有的人喊流血了,每個都在胡言亂語。接著他們就開始喊「道歉、道歉」,出言逼我道歉。不道歉他們就不會放過我,話說回來,就算道歉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啦。一下有人說,道歉時要更有誠心一點啊;一下有人說,妳真的有心要道歉的話就去做那個、做這個,他們要求我一大堆事。由於對方人數眾多,又大吼大叫,我當然只能照他們要求的去做。
  至於他們脅迫我做什麼,就任由各位想像了。
  當然被迫去做的事情中,也有那種回想起來豈止光火,甚至會想打破自己腦袋的事情。
  但是重點在於,我並沒有被押著去做什麼事。自己是被脅迫的沒有錯,但是去做的都是自己。對方當然可恨啊。但是,唯唯諾諾地對他們言聽計從的自己也該罵。到頭來,錯都是錯在我太懦弱,無法抵抗吧。若真的是打從心底厭惡,咬舌自盡不就好了。應該說,自己明明可以瘋狂地緊咬對方不放,但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艾莉絲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是個傷口。
  是個不管經過多久都仍血淋淋、巨大、沒辦法消除、還沒變成傷痕的傷口喔。
  我厭惡自己厭惡到了極點。我最討厭自己的一切,最無法原諒的就是,為什麼自己會是這樣的一個自己。
  我過去是這麼想的。
  我下了詛咒喔。
  詛咒了全世界。
  然而,來到帕拉諾後吧……
  應該覺得一切都該詛咒的我,察覺到自己也有喜愛的事物、珍視的事物。
  例如,無論是自己的長相,還是身軀,我都感到非常討厭,但又時常照鏡子。而且是照得不慌不忙,仔仔細細。其實,我會看著鏡子心想「啊,這個角度的臉不錯耶」、「剛剛的表情相當棒」之類的。不過,當時如果有人對我說「妳這傢伙在照什麼鏡子啊」,我應該會否認「我沒在照啊」。現在想想,我是有在照。我的外貌雖然奇怪,但也不算醜。我的意思也不是說醜就完蛋了。例如,雙下巴、大圓鼻、過厚的嘴唇、突出的小腹等,也就是所謂的醜陋部分,依看的角度不同,也會有顯得可愛的時候。
  我雖然討厭自己,但也有喜歡的部分。
  說到底,我是在被霸凌的期間,開始覺得被霸凌的原因在於自己,所以才變得討厭自己。真要說,我其實是被迫厭惡、憎恨自己的。我並不討厭自己的一切。我身上當然會有讓自己惱怒的地方,但也有令我憐惜萬分的部分。
  然後,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難以忍受別人艾莉絲、艾莉絲地叫,藉此戲弄我。但是,自己並不討厭艾莉絲這個名字。
  不如說,比起父母取的名字,艾莉絲這三個字,反而遠更適合自己。
  若有人問,我是溫柔還是殘忍,答案會是兩者皆有。
  殘忍對待我的那些傢伙,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那麼沒有人性。他們看見瀕死的可憐棄貓,心也會痛;親兄弟或朋友遇到困難時也會出手相助。即使參加了道歉遊戲,應該也有人內心在想「哇啊,太過分了,明明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實際上,也真的有一個人可能是受不了良心苛責,偷偷寫了信給我喔。他是放在信箱裡,上頭雖然沒寫寄信人,但是封工整的手寫信。
  至於我自己,在被霸凌得最激烈的那段時間,也做了很多殘忍的事情。我會去抓蟲,折斷翅膀或腳。像這樣看著蟲子拚死掙扎的模樣,就能宣洩掉悶氣。最後嘀咕「差不多該讓牠解脫了」後,殺了那隻蟲子。也曾想過要對更大的生物做同樣的事,雖然最終沒付諸行動就是了。之所以沒真的去做,並非覺得對象可憐,只是感覺會太費時費力。如果輕易就辦得到,應該早就行動了。說不定還會因此變本加厲,之後變成一個可怕的連續殺人魔。
  當然,要不是我長時間遭受重度霸凌,我覺得自己也不會想到這種事情。所以,我稱不上是個毫不殘忍的人。
  例如,假設有個「包含自己在內的複數人被關在某間密室裡,能活著出去的就只有一人」的遊戲吧。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殺了其他人,自己活下去?
  還是,你覺得殺人不好,所以等其他人來殺自己?
  抑或自殺?
  由於狀況太過特別,因此有人會說以這時的行動來判斷你的人性十分不妥,這種意見的確是有道理。
  但是,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沒有什麼絕對不可能的狀況。畢竟你也身在帕拉諾,所以也能懂吧?
  我是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又是怎麼來到帕拉諾的,不過我是在參加海濱夏令營期間時來的喔。海崖上有個洞穴,當時有人臨時起意說要去那裡探險之類的。那個時候,我已從被霸凌的經驗中學到應對方法,加以實踐,再加上好幾個偶然,所以其實過得不錯。不過,我也有若是有點差池,就有可能回到從前日子的覺悟。也交了幾個朋友,其中一人跑來邀約,因此我也沒什麼理由回絕。
  我們進到一片漆黑的洞穴後,不停地深入,再深入。
  不過途中,應該得說開始起霧吧,視線變得不好,我還記得那時心裡感覺到,大事可能不妙了。不過,我只能說我們是不知不覺中就出現在這裡了。
  我們是糊里糊塗迷了路,闖進了帕拉諾。
  這事態已經大大出乎意料了吧。畢竟,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真實發生了。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殺了人的傢伙,簡單來說就是能殺人了喔。要不是剛好碰上那樣的機會,不然這樣的人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會殺人。
  殺人,我是下得了手。
  如果有這種必要,不管是人還是什麼,我都會親手殺掉喔。不會後悔。畢竟,那是有必要的。
  但是,我仍舊通人情。
  那個時候,星星墜落下來。依據經驗,我認為是有誰來到了帕拉諾,所以前去察看。然後,就發現了你。我實在沒辦法丟下你不管,所以救了你。
  你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誰,而且你個人也完全沒有怪異之處。不過帕拉諾這邊沒有正常的傢伙,所以突然之間有點懷念這樣的人。你這個人淨是在意別人的事,自身內部卻空空如也,還讓他人眼中映照出的自己,變成真實的自己──我剛好非常想跟你這種像是鏡子人、存在感稀薄但又正常的傢伙聊聊天。
  不過,也就只是這樣。
  我已經達到目的了,因此算是了了心願。
  我或許會輕易就對你見死不救。只是,就像剛才說過的,我偶爾人會很好,因為像這樣對其他人好,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但是,可能過沒多久就會變得厭煩;或是,我可能會突然改變主意,想要吃掉你之類的;又或是可能會利用你做某些事,雖然現在這個時候還沒有這種打算;也有可能會欺騙你,但是到時候我會老實說。
  什麼?如果告訴準備要欺騙的對方,「我接下來會欺騙你」什麼的,這樣不就騙不了人了嗎?
  笨耶你,那種時候,當然是等騙完了再坦白。
  話說,你想要怎麼處理?
  希望我怎麼做?



  17.會改變的事物與不會變的事物

  真不知道被活埋了多久。即使思考也不會有答案。在帕拉諾這裡,時間毫無意義。恐怕,就算持有機械鐘,指針也可能一下停、一下動、一下右旋、一下左旋,完全派不上用場吧。
  由於艾莉絲C用魔法圓鍬挖了條通達地面的通道,因此逃脫並非難事。
  出到外面後,廢墟六號已經化為一片瓦礫海。剩下的建築物極少,正確來說只有六棟,而且這些不是呈現半毀狀態,就是埋在瓦礫之中。
  「我的秘密基地毀了。亞希爾那個混蛋,下次遇到,我要宰了他。」
  「這些全部都是亞希爾弄的?」
  「我已經說過了吧。在帕拉諾,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亞希爾的魔法和我是同一種類型。」
  「……叫菲利亞(Philia)?的那個?」
  「對。」
  艾莉絲瞇起眼睛笑了。自己到現在都還沒看過她拿掉口罩後的模樣,真不知艾莉絲究竟長得什麼樣。
  「帕拉諾的魔法大致上有三大種類……不對,是四大種類。不過,第四種我沒看過。分別是菲利亞(Philia)、納爾西(Narcy)、多佩珥(Doppel),這裡的魔法大多是這三種裡的其中一種。」
  菲利亞(Philia)是愛。愛透過咒法,將力量棲宿至特定的物體、經常使用的日用品或防身武器等。聽說人們將這些稱為咒物或靈器(Fetish)。
  「菲利亞(Philia)的本源是靈器(Fetish)。」
  艾莉絲這麼說後,舉起了圓鍬。咒物會強化持有者,賦予魔法。持有者一放開咒物,力量就會減弱,也無法使用魔法。
  「我就是用這傢伙殺了夢魔。當時我想空手進洞穴探險好像不妥,拿個工具感覺比較安心,所以我就帶了圓鍬去。而且這不是碰巧,那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帶,然後說出我自己拿後,就帶去了。好像是有某種預感之類的。以結果來說,是這東西救了我。」
  「然後……那把圓鍬就變成靈器(Fetish)了?」
  「哈爾希洛,你身上有小刀還什麼的吧?說不定,那個或許就會變成你的靈器(Fetish),也有可能不會變就是了。順帶一提,亞希爾的靈器(Fetish)是皮帶喔,就是纏在腰上的那種東西。」
  「他是怎麼用皮帶那種東西毀了那麼多建築物的……」
  「誰知道。應該是很拼命,一棟一棟地去仔細動了手腳吧。」
  「感覺非常耗時耶。」
  「不論耗時不耗時,在這裡都是一樣的。重點在於去做,還是不去做。亞希爾去做了,那傢伙雖然比我弱,但是他有目的,沒達成不會放棄。他因為打不贏我,故意這樣找碴,想把我引誘到王那裡。」
  「王是指什麼?」
  被她無視了。面對不想回答的問題,艾莉絲就不會回答。
  瓦礫海中幾乎沒有平坦之處,因此只能不斷爬上爬下,一會兒跳躍,一會兒繞路,一點一點地前進。
  起初是艾莉絲走在前面,哈爾希洛靜靜地跟在她後面。
  但是艾莉絲漸漸變得會停下腳步嘆嘆氣,或是隨興揮舞圓鍬。她看起來相當不耐煩,而且在挑選路徑上,效率實在不彰。因此決定替換領路人,艾莉絲只需替自己指引方向,結果行進速度提升了不少。
  「難道你很習慣這種事情?」
  「嗯嗯……就有點經驗。」
  「喔……你經歷過那種像在野地求生的生活嗎?」
  「要講的話會講很久喔。」
  「這沒個準,你大可不必在意時間的長短。」
  哈爾希洛邊踏過一處又一處感覺能踩踏的瓦礫,把自己的事,或應該說,自己一行人的事情告訴了艾莉絲。
  在格林姆迦爾清醒睜開眼後,已歷經超過一年半的日子,但他並沒有從頭依序講述。一下講到那邊,一下跳到這邊,一下前後顛倒,講到後來覺得自己真不會敘述一件事。還是說,這裡因為是帕拉諾,自然而然就會顛三倒四?
  終於離開廢墟六號後,看見白沙地的前方廣布一片水面。附近沒有河川,應該是座湖泊。遠遠地可見到瀰漫著乳白色的煙霧。
  「這裡是……?」
  詢問後,艾莉絲聳了聳肩。
  「我大概沒看過。畢竟會一直維持原樣的地方並不多,就我知道的只有廢墟一到七號,七座城鎮和其周邊,還有玻璃山、天之鐵塔、煩惱谷和三途川。」
  「其他地方都會改變啊。」
  「只要記住能當作識別地標的地貌,基本上就不會有問題。」
  「廢墟六號不會不見,所以妳才住在這裡啊。」
  「亞希爾那個混蛋,居然幹了這種好事。」
  「那個男的沒被捲入剛剛那場倒塌喔。」
  「那傢伙很頑強,現在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吧。如果死了,我就不能宰了他。他得活著,要不然我會很困擾。」
  艾莉絲朝向水面,泰然地邁出了步伐。她是打算用游的嗎?結果,艾莉絲的右腳一踏上水面,腳下便綻出漣漪。
  人沒沉下去。



  那個不是水嗎?
  看樣子,那是處猶如透明水面折射光芒的地面。而且,只要加以碰觸就會產生波紋。看不見底,就只是清透無比。
  哈爾希洛也試著走了過去。每踏一步綻放出的波紋,在相互接觸後,就會相互抵銷。若無其他波紋干擾,波紋就會不斷地擴散。
  「首先得要找個能靜下心來的地方。」
  艾莉絲腳下邊綻放出許多波紋,邊這麼說。
  「我想去找同伴。」
  「這個我聽你說過了,而且你還希望我也能幫忙。不過,講老實話,我不覺得他們還活著,再者,要在這裡找人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喔。」
  「妳不是說重點在於去做,還是不去做嗎。那麼我選擇去做。」
  「同伴、大家、大家、同伴,你啊,張口閉口都是這些。同伴叫你去死,你會去死嗎?」
  「如果那是最好的選擇,我會。」
  「有很多傢伙只是嘴巴上講講,不過我覺得你是真的有可能會那麼做。」
  「心裡沒那麼想,我就不會說。」
  「假如我願意幫你,你能替我做什麼?」
  「妳剛說亞希爾有目的,那麼妳呢?只是想變強而已?」
  再次遭到無視,看來她不想談論此事。
  「妳如果幫我,相對地,我也會幫妳。」
  「就憑你?」
  艾莉絲出聲發笑。自己並沒生氣。據說在帕拉諾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但是,哈爾希洛根本連自己的魔法是什麼都還沒找到。就艾莉絲的角度來看,她大概是認為,「你這個樣子是能做什麼啊?」
  「我是否能幫得上忙,妳之後再判斷就好。」
  「等等,哈爾希洛,我不是覺得你沒用喔。是叫盜賊來著嗎,總覺得好像某種遊戲一樣,但那種職業的技能在這邊應該也能發揮功用吧。」
  「……遊戲。」
  「好像叫『阿兒批機』的樣子。盜賊的角色,速度快,又能偷道具。我沒什麼在玩遊戲,不過也不是完全沒碰過就是了。」
  「雖然……我不太懂妳在說什麼,但是不要陷入恐慌的話……那個是叫夢魔吧,我覺得就算是面對那種像是怪物的傢伙,自己應該也是能應付。」
  「要看魔法強弱吧。畢竟也有那種強到不像話的傢伙,如果你的魔法只夠打贏一般的夢魔,根本不會是對手喔。」
  那個強到不像話的傢伙,是在指王嗎?
  並非湖面的透明地面,如今已被陣陣波紋覆蓋。
  在煙霧迷漫的另一端,現在可模糊地看見有個像是柱子的影子,直衝圓點狀天空。
  「那是……天之鐵塔嗎?」
  「嗯,你把那邊想成帕拉諾的正中央就好。只要用天之鐵塔為起點,去看往哪個方向會是廢墟幾號,然後以這種方式記住相對位置。」
  到底要走多遠、多久才會抵達天之鐵塔?──雖然想這麼問,最終還是放棄了。大概可以猜到她會回答什麼。「要花多久時間」、「什麼時候才會抵達」,在帕拉諾這邊,思考這類問題根本毫無意義。
  「話說,夢魔感覺也沒有很多耶。」
  「那是因為我喔。弱小的夢魔會怕得逃走。不過,像之前星星墜落,引起大騷動的時候就另當別論了。」
  「妳是名人?」
  「我猜夢魔肯定能感應到自我(ego)。那些傢伙沒有自我(ego),不過牠們本來就沒辦法擁有自我(ego),明是如此卻又想要自我(ego),因而襲擊人類。但是,太過強大的自我(ego),對夢魔來說是種威脅。」
  「……殺了夢魔就能奪取……自我(ego)?」
  「是本我(id)。」
  「──奪取本我(id)後,就能變強嗎?」
  「不是你會變強,而是魔法會變強。」
  自我(ego)與本我(id),據說具有為保持均衡而變動的性質。
  假設艾莉絲的自我(ego)是一百,本我(id)也會落在一百左右,反之亦然。她如果殺了持有十本我(id)的夢魔,本我(id)就會變成一百一十。如此一來,自我(ego)雖然不會一口氣增長,但會逐漸往一百一十自動增強。
  「也就是說我的自我(ego)……假設是十的話,本我(id)也會是十?」
  「大概會是那樣。」
  「所以,我如果殺了具有十本我(id)的夢魔,我的本我(id)會變成二十,自我(ego)也會陸續增長至二十。」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
  她含混帶過了。自己算錯了嗎?十加十再怎麼想都是二十,但是在帕拉諾或許不會變成二十。
  走到波紋地面的盡頭後,出到了一片只能用「蔚藍」二字形容的藍色沙地,四處都有類似黃色菇類的物體張著傘狀物。那是菇類嗎?靠近一看,發現那物種的直徑長達兩公尺左右,呈現類似烏龜揹著香菇的形狀。不會移動,碰觸後感覺硬梆梆的。雖然非常珍奇,卻沒有驚訝的感覺,畢竟帕拉諾充滿了奇怪的事物。應該說,這裡就只有奇怪的事物。
  「我必須趕快找到我的魔法……」
  「我是有圓鍬才能活下來。」
  艾莉絲「欸嘿」一聲,跳上了不是黃色香菇的菇狀物。
  「至少在當時那個瞬間,圓鍬,就只有圓鍬是我的依靠。把這當成一種模式來想,那種東西或許就有可能變成魔法──」
  「……也或許沒有那種可能?」
  「你覺得你製造出的夢魔,為什麼會是那種模樣?」
  「那是因為……因為什麼啊。我總覺得有作夢,但完全不記得內容了。」
  「事情都是那樣的。就算你相信某種說法就是答案,也非常難以證明那個答案絕對沒有問題。」
  兩人行走在不是黃色香菇的菇狀物散布的藍色沙地上,不停、不斷地走著。
  感覺一切猶如虛幻。就連原本深深刻畫在腦中和心中的往事,只要一開始覺得實際上好像不曾發生,這些事情大概就會崩裂粉碎,從指間縫隙逐漸灑落吧。
  如果沒有艾莉絲C這個第三者,自己就算倖存,對現實的感受或許也會淡薄、消逝,喪失所有的回憶。
  不知不覺中不是黃色香菇的菇狀物增多,完全覆蓋了地表,已經看不見沙地了。不是香菇的菇狀物上相當滑溜,難以行走,但也只能前進。
  這時突然感受到飢餓,看來是腸子在謀求食物而產生蠢動。話雖如此,肚子卻沒發出響聲。口也渴了,好想喝些什麼,而且眼睛深處不知為何感到陣陣刺痛。
  「……我要喝水,然後有沒有吃的東西……」
  「我剛開始沒跟你說嗎?不吃不喝也死不了人喔。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吃喝過任何東西了。」
  「可是,我感覺快發瘋了。」
  「吞個口水吧?」
  最後決定聽她的。雖然這不代表自己接受這種說法,但不吞個口水還什麼,根本無法收場。
  一整片的不是黃色香菇的菇狀物,突然變成了滿是灰色硬岩的岩石裸露地。有無數類似小型筆頭菜的物體從岩石上晃晃悠悠地長出。不知道這個東西能不能吃?拔了幾根,正準備放入口中時,注意到艾莉絲正盯著這邊,因而自我克制了。然而將這種類似小型筆頭菜的東西捏碎後,居然跑出金黃色汁液,並散出腐爛般的氣味。即使如此,還是有股想要舔舔看的衝動,自己這個人還真是恐怖。
  岩石裸露地的地形起伏開始變得劇烈,才剛攀上去又要往下走,才準備要往下走居然又要往上攀。
  心血來潮向上仰望,發現沒有天空,轉往右邊才看得見天空。明明像是走在牆壁上,卻不會掉落。本以為一路都會是這個樣子,但實際並非如此,地面勾勒出一道平緩的螺旋,天空一下在上面,一下在下面,忽左,又忽右。
  偶爾飢餓感和口渴的感覺會再度襲來。總是泰然處之的艾莉絲實在可恨。飢餓和口渴會擾亂心緒。他決定這麼歸咎,收起焦躁和憎恨。畢竟有一帆風順的時候,就會有遭遇阻礙的時候。
  天之鐵塔終於變得清晰可見了。
  「跟廣播電塔長得很像吧,不過也太高太大了就是。」
  艾莉絲講了一句自己似懂非懂的話。總之,天之鐵塔就如其名,是用鐵製材料組建,不停地往上組建,是座看起來像是已達天頂的雄偉建築。從螺旋之丘眺望便可發現,不只是鐵塔本身,就連周遭也都布滿了鐵製建物。高數十公尺的生鏽鐵牆,以十幾二十層,不對,是一、兩百層的態勢,層層包圍了鐵塔。
  鐵牆上有附設欄杆門扉的門,穿過門後,另一邊也聳立著鐵牆,擋住去路。沿著牆壁前進,又會遇到門,穿過門後,再次沿著牆邊前進。接著門又會出現,一樣穿過門,一樣沿著牆邊繼續前進,一直一直重複相同的行動。
  「我是知道路怎麼走,不知道的話,絕對會迷路喔。死路也很多。」
  「根本就是迷宮了。」
  「這邊地貌不會改變真的是謝天謝地。如果常常在變,每來一次就得試誤一次。」
  變得越來越能應對飢餓和口渴了。可能是因此相對地多出了心力,對同伴們的思念是越發強烈,越積越多。忍到受不了時,就事先告知艾莉絲原由,接著「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或在地上四處打滾。艾莉絲連一句「你腦袋壞了嗎?」或「你在幹嘛啊?」都沒說。
  走出牆壁迷宮後,便可看見老舊鐵屑堆積而成的山,以及聳立其上的天之鐵塔。
  天之鐵塔設有屋外階梯,但是樓梯僅由鐵架和寬約一公尺半的踏板組成,連扶手都沒有,對有懼高症的人來說應該非常恐怖吧。踏板也是鐵製,不過厚度偏薄,一用力踩踏就會彎曲。整座樓梯還會微微晃動。
  往上爬了一百公尺左右後,樓梯中斷了。但備有梯子,是座長梯,粗略估算至少也有五十公尺。
  風勢強勁,就算戴著口罩還是覺得甜甜的。攀爬時覺得有點可怕,即使如此仍硬著頭皮爬完了梯子,接下來又出現了向上延伸的樓梯。爬上樓梯後,再爬梯子,再爬樓梯後,又再爬梯子,然後又是樓梯。
  艾莉絲在樓梯間平台停下了腳步。這個平台上有個奇怪的物體。
  如果要幫它取個名字,應該會變成「在樓梯間平台邊側伸長雙腳席地而坐的男子像」。這尊人像也是鐵製的嗎?不過上頭長滿鏽,反倒讓人覺得這會不會是收集鐵鏽固結而成的。
  男子身材中等,身高中等,年約二、三十歲,手放在大腿上,眼睛正在看著遠方某處。
  艾莉絲「砰」地敲了人像的頭。
  「如果一直待在這裡,就會變成這樣。」
  「……這樣是指?」
  「就會生鏽,就算是人類也一樣。」
  「也、也就是說,這個人……」
  「在生鏽前也會呼吸,也會動。」
  「是妳認識的人?」
  「我不管什麼時候來,這個人都在這裡。看到他一點一點在生鏽,就提醒了他『這樣下去不太妙吧』,結果他說沒關係。算是本人所願吧。」
  雖說是理所當然,但男子一動也不動。他還活著嗎?看起來不像。但是,這裡是帕拉諾,有可能只是全身生鏽,人則還沒死。
  「這裡不是能夠久待的地方,不過覺得生鏽也沒差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意思是很危險?」
  「沒待在這裡不走就不會有問題。我也來過好幾次,也到過更上面的地方,不過我沒有生鏽。」
  「妳不是說過因為這裡是帕拉諾,所以跟時間長短沒關係……」
  「應該是那樣,但實際上,他生鏽了吧。」
  艾莉絲這麼說後,輕撫了一會兒男子的頭部。
  然後,指了男子正看著的方向。
  地表大部分都籠罩在乳白色的霧氣之中,宛若雲海。不過,當中也有零星幾處顯露出地形的場所。
  看往艾莉絲所指的方向,那個,難道是花?
  盛開著五彩繽紛的花朵。
  「那裡是──曾為廢墟二號的地方,拜雅德花園。我們接下來要去那邊。」
  艾莉絲開始輕快地走下剛才爬上來的樓梯。
  在追上去之前,他觸碰了已生鏽的男子臉頰。好冰。手指沾到鏽渣了。自己在用手指互搓清理鏽渣的同時,嘟囔了好幾次「我要去找同伴」。因此,自己需要艾莉絲的協助。所以,現在只能先跟她走。
  只是在拖延時間吧?其實不想去找同伴吧?害怕去尋找同伴後,被迫接受結果。所以,才會一直推遲不去尋找?
  說到底,就算到處去找,也可能永遠找不到。
  雙腳失去力氣,感覺就要不支蹲下了。
  艾莉絲不斷走下樓梯,就快看不見她了吧。
  有股想坐到男子身邊的衝動。當然,最後並沒有那麼做。
  總之,現在還沒。



  18.魔法

  廣闊的丘陵上,蓋滿了各式大小花朵。
  那座山丘綻放紅花,對面的斜坡上交互盛開黃花與橙色花。另外還有紫花,也有藍花,更有白花及淡紅花。
  至於遺跡的面貌,大概就只剩花叢中零星露出的建築物殘骸。而且大部分也都只有快要倒塌的牆壁或柱子,上頭長有青苔,藤蔓交纏,已經化為景色的一部分了。
  「之前還是城鎮的時候,好像是叫伊馬基。我記得是這個名字。」
  艾莉絲已警告過哈爾希洛,絕對不要踩到花。
  這些花並非野生,全都是某人從各地收集而來,於此栽種、培育、照顧、整理。
  從遠處看會看不出來,但這座花園裡遍布寬五十公分的小徑。兩人就是行走在這條小路上,藉此在丘陵中移動。
  「那個……如果踩到花會發生什麼事啊?」
  「會被罵。」
  「被誰?」
  「我們接下來要去見的那個人。」
  這個地方好像被稱為拜雅德花園,但這裡是廢墟二號,也是地貌不會改變的場所。因此那些山丘應該不會一下變多,一下減少。
  目前已經越過了七座,不,是八座平緩的花朵山丘,接下來是第九座吧。或許還要走更多。一開始還對眼前的美景感動不已,如今已毫無感覺。
  「艾莉絲。」
  「幹嘛?」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從剛剛開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啊?總之就是,我想不起同伴的名字,長相倒是會浮現。」
  「你就邊想那個人的長相,然後從五十音的あ依序往下念,就像あ、い、う、え、お、か、き、く、け、こ這樣。」
  「あ、い、う、え、お……」
  ──試著念到わ、を、ん了,但還是完全沒有底。
  「……真奇怪,明明不可能忘記的。」
  「所有事情都會忘記喔。像我,連父母親的名字和長相都想不起來了。」
  「我是打從一開始就不記得父母親的事……」
  「喔,你是說你在格林姆迦爾那個地方醒來後,絲毫不記得在那之前的事吧。那麼,你會忘了同伴名字也不奇怪吧。」
  「如果我真的忘了……他們就會變得和沒存在過一樣。」
  「席赫露、庫薩克、梅莉、瑟朵拉?還有誰來著……錫伊?夢兒。另外就是,藍德?然後,馬納多、莫古索?」
  「……妳怎麼知道?」
  「是你跟我講的吧。不過,我不保證全對喔。」
  「全都對……沒錯,所有人都對。」
  有查覺到自己快忘了同伴們一事,真是太好了。如果再那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連同他們的存在都從腦中完全遺落。
  話雖如此,但自己怎麼會差點忘記這群無可取代、沒人比他們還重要的同伴?哈爾希洛雖然打算排除萬難找出同伴,但另一方面,或許是想要忘了這件事。若是能忘得一乾二淨,反倒樂得輕鬆。
  希望自己能說「才沒那種事」。但是,自己也許只是不知道,這種願望已經潛藏內心已久。
  當然,此處如果是格林姆迦爾,縱使自己想要忘了什麼,也無法輕易遺忘。然而本該怎麼也忘不掉的事情,在帕拉諾卻消失在名為遺忘的另一端。
  「重要的東西若不緊緊握好,馬上就會不見喔。」
  艾莉絲說「在這裡,瞬間和永恆是相同的」。
  「不過事實上,我們擁有的總是只有現在。話說回來,無論是瞬間還是永恆,本質上是等價的存在。哈爾希洛,假設你一開始就得知或許再也見不到同伴了,當下你會怎麼做?」
  在花朵山丘前進後,有隻黃色的鳥兒輕輕坐在小徑正中央。
  那個部位應該是羽冠吧。牠頭上長有長羽毛,雙頰圓滾,還變得通紅,十分可愛。
  「……鸚鵡?是鸚哥吧。不過這種地方居然會有……」
  「鈴木先生。」
  艾莉絲朝鳥兒呼喚。
  「嗨,艾莉絲。」
  這隻艾莉絲稱為鈴木先生的鳥兒,以不太像是模仿人類說話聲、格外清晰的低沉聲音回應。這樣的音色,如果不是鳥,而是中年或五十多歲男性發出的聲音,應該就相當吻合。
  「妳是來問花女的心情如何吧。」
  「是啊。鈴木先生也一如往常,在這裡逍遙自在嗎?」
  「因為這個地方待起來很舒服啊。」
  鈴木先生偶爾會「轉一下、轉一下」地邊轉頭邊說話。牠嘴巴的動作實在太快,因此無法判斷嘴型是否與發音一致。
  「只要不碰觸到花女的逆鱗,這裡真的很棒。」
  「我也想來這邊待一陣子說。」
  「妳帶了一個新來的啊。別鬧事喔,我可是和平主義者。」
  「那麼,別接近我比較好。」
  「我只是想跟妳打個招呼。就像妳知道的,我是個很有禮貌的人。」
  鈴木先生「啪啪啪」地拍打翅膀,不知飛去了何處。
  「……那是半魔?嗎?感覺不是夢魔……難道是破滅者(Trickster)?」
  「鈴木先生是人類喔。那是他的多佩珥(Doppel)。」
  「魔法的一種?」
  「嗯。那是叫自我認同感?就是那種東西低落、極度厭惡自己的人,好像很多都會變得能夠使出多佩珥(Doppel)。自戀度高的人,大部分都會是納爾西(Narcy),他們自己本身會不斷地變強,是最無趣的魔法。簡單來說就是,取決於自我意識的呈現方式,或者是說方向性吧。」
  「那麼花女是……」
  「她是破滅者(Trickster),拜雅德花園的主人喔。」
  「咦?我們……接下來?是要去見……那個……破滅者(Trickster)嗎?」
  「她平常是個很文靜,感覺很好的人,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哈爾希洛行走時變得更加小心腳步了。起初,艾莉絲提出警告後,一路以來就已經十分小心,不過剛才鈴木先生也說了若是碰觸到花女的逆鱗會出事,所以還是謹慎再謹慎比較好。
  「……以我個人來說,是想儘快去找同伴。」
  「我是不急,如果你想去,就一個人去吧?」
  「就算我單獨行動,老實說……也摸不著頭緒。」
  「只要知道天之鐵塔,哪裡都去得了,也都回得去喔。」
  「所以,妳才帶我去天之鐵塔啊。」
  「因為我偶爾人會很好啊。」
  哈爾希洛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試著思考是不是該一個人去找。
  如果說出「我要去找同伴喔」,艾莉絲可能會制止他;也可能說了一堆後,跟他一起去找。哈爾希洛大概是在期待這種狀況吧。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弱了。不對,是原本就很弱。剛當上見習義勇兵時,馬納多沒下指示,就什麼也辦不到。
  那個時候如果拚盡全力,使出渾身解數,是不是就不會失去他了?
  「艾莉絲──艾莉絲C。」
  自己雖然出聲叫喚,卻沒打算叫住她。哈爾希洛已經背對艾莉絲了。由於沒有聽見腳步聲,艾莉絲大概停下了腳步。但是哈爾希洛並沒回頭,只說了聲「我要走了」。
  「我會找到同伴的。」
  「這樣啊。」
  「還有,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魔法吧。」
  「嗯,那麼你多保重。」
  自己有種預感,若在這裡話別,就再也不會相見。雖然感到有些落寞,但沒有遲疑。
  不對,自己沒有回頭,就是覺得若那麼做會動搖決心。其實心中還有猶豫。然而認為沒有猶豫的話才能前進,所以他告訴自己,才不猶豫。
  哈爾希洛摸了覆蓋嘴巴的口罩。
  「謝謝妳的口罩。」
  「小事,別客氣。」
  哈爾希洛差點說出「之後有緣再見」,最終吞了回去,接著往前踏出了一步。總之先趁勢前進,能走多遠算多遠。接下來就要單獨行動了,說不定會永遠孤身一人,心中充滿不安。雖然可怕,但在感到恐懼的同時,還能動腳,就能前進相當的距離。好想呼喊同伴的名字,該不會又忘記了吧。沒問題,還記得清清楚楚。但是,還是忍住別喊好了,至少在離開拜雅德花園之前都不要喊。不過要走多遠啊?乾脆用跑的好了。
  就算不用跑的,自己也打算加快一點腳步。就在這個時候。
  去路的山丘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由於距離數百公尺,依實際環境還可能更勝於此,因此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那東西好像是走在小路上。那是人類嗎?腦中瞬間浮現的是亞希爾。感覺不是,從輪廓形狀來看,不像是人類。是夢魔嗎?明明艾莉絲還在附近……如果是夢魔,應該會畏懼艾莉絲。如此說來,是夢魔吸收合併人類的半魔嗎?也有可能是某人的多佩珥(Doppel)。哈爾希洛拔出匕首,擺出了迎戰架式。
  那是──好像是蜘蛛。但是,腳又像是章魚,是人頭章魚蜘蛛。
  對方的移動速度絕不算慢,應該說相當快。那傢伙已經進逼至四、五十公尺前方了。那傢伙比人類巨大,而且腳雖多,卻能靈活地高速彎曲那麼大量的章魚腳,在寬五十公分左右的小路上奔馳。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傢伙好像在笑。頭部是人類,因此還有辦法笑嗎。聲音很刺耳。
  「……是說……?」
  現在的距離已經可以清楚辨別人頭章魚蜘蛛的面孔了。那個看起來莫名很硬的頭髮、眼鏡、扁平的鼻子、有稜有角的臉型,還有那個聲音。
  「啊嘻嘻嘻嘻,唔呼,欸嘻嘻呵呵呵呵呵,嘎哈哈哈哈嘎呵呵呵呼呼呼呼。」
  「……克吉曼?」
  「哆啵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牠使勁縮起章魚腳,接著一口氣伸展,跳了起來。克吉曼,等等,是克吉曼嗎?臉很像克吉曼,根本長得一模一樣,完全就克吉曼本人。然而,牠不只是向上跳起而已。也就是說,不是垂直跳躍,而是跳向自己這邊。牠根本是猛撲過來了。必須躲開,要不然這下會被逮個正著。當然,哈爾希洛也沒愚蠢到在這種狀態下會呆站在原地。哈爾希洛目前的所在位置,就是類似克吉曼的章魚蜘蛛落地的推測地點,因此只要移動便能逃過一劫。此時比起退後,往那邊、往前更好。若是在能夠自由行動的地方,現在正是使出前翻滾的時候,但是不能破壞花園,因此是壓低姿勢在小路上奔跑。克吉曼從哈爾希洛的頭頂上跳了過去。不對,現在還不確定那是不是克吉曼。
  後方傳來一聲像是突如其來的怪異落地聲。往右轉過身,類似克吉曼的章魚蜘蛛正打算回頭,還有艾莉絲從對向衝來的身影。
  「喂,不要踩花……!」
  艾莉絲應該不是對哈爾希洛,而是對類似克吉曼的章魚蜘蛛這麼說。雖然忍不住懷疑說了對方就會聽話嗎?再者,或許也為時已晚。
  「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類似克吉曼的章魚蜘蛛邊發出這類奇怪的聲音,邊往自己這邊而來。牠那章魚腳岔出小路,無情地踐踏純白的花朵。
  「哈爾哈爾哈爾哈爾哈爾哈爾哈爾希洛洛洛洛洛洛洛洛洛洛喔喔喔喔喔……」
  「唉,你這傢伙……」
  這傢伙是克吉曼。至少是原為克吉曼的存在。自己有點想哭,能給人添麻煩添到這種地步的男人,這世上沒幾個吧?還有,發出「洛洛洛洛洛洛洛洛洛洛」時的舌頭動作超級無敵噁心。話說回來,牠踩到花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看你幹了什麼好事……!」
  艾莉絲朝著原克吉曼猛撲而去。高舉的圓鍬外皮剝落,數十條漆黑帶狀的外皮纏繞到了原克吉曼身上。而且用不著說,那些可不是普通的皮。這種皮既堅固又銳利,更是在瓦礫漩渦中徹底保護了艾莉絲和哈爾希洛的安全。
  數十條狀似漆黑的帶狀外皮劈砍著原克吉曼。外皮光是碰觸到,原克吉曼就像是切條涼粉還是什麼的,「咻咻咻」地快速遭到斬砍。
  「唔哇……」
  哈爾希洛不禁往後退。
  原克吉曼的上半身部分像是巨大蜘蛛,腳像章魚,而克吉曼的頭部是自身體前方上頭向外突出。不論是上半身還是章魚腳,都被帶狀外皮毫不留情地胡亂砍劈。如今就連克吉曼的頭顱也快要被無情斬劈了。就在被砍到的前一刻。
  克吉曼「噗啾」地掉出來了。
  宛如是從上半身噴出來似地,全裸的克吉曼飛了過來。
  看起來也有點像克吉曼從章魚蜘蛛裡頭生了出來。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他摔落到小路上後,朝這邊爬了過來。哈爾希洛繼續往後退,畢竟克吉曼現在身上一絲不掛,全身還沾滿類似黏液的東西,整個又濕又黏的感覺。不過就算他不是這種狀態,自己基本上也不太想靠近這個男的。
  「哈爾希洛洛洛洛洛洛。哈爾希洛洛洛洛洛洛喔喔喔喔。洛洛洛洛洛洛洛。」
  「幹嘛啦,你別過來……!」
  「你講那什麼話,好冷淡啊……」
  克吉曼突然筆直站了起來。
  章魚蜘蛛已經支離破碎,崩落四散,散亂在一旁的地面。
  艾莉絲躍過章魚蜘蛛的遺骸,拿好了圓鍬。
  「……有人類從夢魔體內跑出來了?那傢伙是怎麼回事啊?哈爾希洛,那是你朋友嗎?」
  「不算是朋友耶……」
  「我們不是朋友的話是什麼啊。哈爾希洛,你說看看我的名字啊啊啊啊啊。」
  「……你不是叫克吉曼?」
  「我是克吉曼唷唷唷唷唷。奇怪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咧。」
  克吉曼從口中伸出舌頭,以極快的速度左右擺動,他的眼球還在眼鏡底下不停地、不斷地旋轉。全身上下都爆出血管,「噗通、噗通」地跳動,明顯很不正常。這下沒辦法了,或許很無情,但還是收拾掉他會比較好。不過,自己不是很清楚克吉曼現在是半魔還是什麼,但他應該是變成怪物了。對於有沒有辦法對付他一事,哈爾希洛毫無自信。
  「艾、艾莉絲……」
  很抱歉,現在只能指望艾莉絲的魔法了。然而,用不著哈爾希洛這麼開口拜託,艾莉絲手中的圓鍬外皮已經開始剝落。永別了,克吉曼,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話說回來,假如沒有碰到你,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ΩΩΩΩχχχχχχχχΩΩΩχχχχχχχΩΩχχχχχχχχχΩΩΩχχχχχχχχχΩΩΩχχχχχχχχχΩΩχχχχχχχχχΩΩΩχχχχχχχΩΩχχχχχχχχχχχΩΩΩΩΩχχχχχχχΩΩΩΩχχχχχχχχ……!」
  「……這是。」
  哈爾希洛腳步踉蹌。這是聲音嗎?是超音波?還是超震動?耳朵雖然也很痛,但更重要的是平衡感變得好怪,身體劇烈搖晃。不只是哈爾希洛,裸體的克吉曼也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連艾莉絲都快要蹲下去了。艾莉絲好像喊了一聲「是花……!」之類的話。是花……花……是花女嗎?這座拜雅德花園的主人,同時也是破滅者(Trickster)。此地的花朵踩不得,但克吉曼觸犯了這條禁忌,碰觸了花女的逆鱗。所以結果才會變成這樣。
  好像有某種東西從地平線緩緩地擴散到天空中。那個東西越變越大,逐漸覆蓋掉圓點狀的天空,不斷佔領,擴張自身的領域。那個東西並非單一顏色,但也難以形容是什麼顏色。色調無時無刻都在變化,同時也散發出光芒,因此看起也像極光。只是,那明顯不是極光那種放電現象,而是作為一種物體存在。不過,那可以說是物體嗎?看起來好像有在動,所以應該說是生物吧?眼前有隻鳥,還是蝴蝶、蛾?總之有隻這類生物,將牠那體積大到用「巨大」兩字已不足形容的翅膀張到最開,感覺準備要覆蓋掉整片天空,朝這邊飛來。難道那個就是……
  「……花女?」
  不對,應該不是,畢竟這也太誇張了。這應該不是花女,而是花女的力量引發的現象──這麼說比較合理吧。當然,即使事情是如此,眼前這個畫面依舊驚人到讓人想祈禱這一切都只是某種錯覺。完全無法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總覺得打算遮蔽天空的花女,或是花女能力形成的那個存在,看起來依舊在擺動起伏。那如果是隻壯麗的蝴蝶或蛾,或許是準備振翅起飛吧。
  起風了,不過不會甜甜的。而是空氣不斷、不斷地被向上吸去。
  「唔喔!唔喔!唔喔!唔喔喔、唔喔喔喔喔喔喔!」
  克吉曼變成整個人趴著,想要緊貼地面不放。
  「啊……」
  哈爾希洛的身體向上浮了起來。糟糕。
  飛起來了。
  應該是要說,要飛走了。
  四周的花……
  拜雅德花園的眾多花朵,散出了無數的紅、黃、橙、紫、藍、白、淡紅色花瓣後,全被往上捲去。
  「這……等等……!?」
  哈爾希洛拼命掙扎,想要回到地面,但人都已經浮起來了。哈爾希洛已位在空中。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哈爾希洛……!」
  艾莉絲剛好在自己正下方,將圓鍬插入了地面。圓鍬外皮剝落,看起來漆黑的帶狀外皮伸向了哈爾希洛,艾莉絲或許是想拯救他。可是這樣會不會被砍?不會有事吧?
  看起來漆黑的帶狀外皮出乎意料地溫柔,像是緊抱般纏住了哈爾希洛。艾莉絲一拉下哈爾希洛後,馬上就精疲力竭地趴到了地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嗚嗚嗚嗚嗚嗚嗚,唷喔喔喔喔喔喔喔……!?」
  赤裸著身體的克吉曼逐漸被吸上了空中。話說那傢伙,為什麼在游泳?不過,那傢伙就算變成了怪物,也不可能在空中游泳吧。應該只是像那樣擺動著手腳,營造出在游泳的氛圍吧。
  艾莉絲將圓鍬外皮張成了帳篷狀。不一會兒數十條外皮便緊密地貼在一起,變得沒有一絲縫隙。內側與外側完全分離、隔絕。即使外頭有劇烈的上升氣流肆虐,待在裡面只聽得見風聲。
  「希望這種程度她就能消氣,不過機率微乎其微。」
  「……難道那個巨大的東西就是花女?」
  「她平常不是那個樣子,外觀感覺起來是個滿漂亮的女人,沒有臉就是了。」
  「嗯……原來如此,沒有臉啊……」
  「都是那個噁心的傢伙踩到花才會這樣。」
  「不過,感覺起來是花女自己把這裡弄得一團亂……」
  「雖然她一發火就變得沒辦法判斷事情,但是在破滅者(Trickster)中算是好的了。」
  算是好的?那樣算是好的喔?真的假的?破滅者(Trickster),實在太恐怖了。真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
  「哈爾希洛。」
  「……嗯?」
  「你應該想不透,我幹嘛特地跑來花女這邊吧?」
  「那個……這件事啊……老實說……」
  「縱使是麻煩透頂的關係,也總比完全沒有要來的好多了。如果你覺得不和任何人往來,依舊能活下去,那就大錯特錯了喔。」
  藍德的面孔突然掠過腦中。就算是那樣的傢伙,但他現在若是在身邊,自己應該能安心不少,不,是很多才對吧。明明剛才打算獨自前去尋找同伴,如今決心已經動搖。應該要想想辦法捨去這種無可救藥的懦弱?還是,只能接受軟弱的自己,就這樣得過且過地活下去?
  同伴們如果在,哈爾希洛的定位便很明確,要設定目標也很容易,只要朝著目標挺進就好。然而單獨一人時,無論決定任何事都三心二意,立刻就會動搖。
  「那就是你吧。」
  艾莉絲突然這麼嘀咕後,右手依舊緊握著外皮剝落的圓鍬,左手則抓住了哈爾希洛的領口。
  「站起來。」
  「咦?」
  雖然覺得納悶,但還是照做後,艾莉絲用左手摟住了哈爾希洛的腰。
  「……咦?怎麼了?這……咦?」
  「我之前就覺得哪裡怪怪的。我每次用完魔法,照理說都會滿累的,但是像這樣待在你旁邊,身體根本輕鬆無比。簡單說,就是我的魔法變強了。」
  外皮剝落的圓鍬微微閃爍著紅光。艾莉絲如果拿掉口罩,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可能是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艾莉絲看向哈爾希洛,像是要咬耳朵般說了句「好喔」。
  「要我拿掉口罩也可以。你想看吧?」
  手在發抖,但沒有躊躇。他將艾莉絲的口罩拉到了下巴下方。
  「是不是太普通,所以覺得很失望?」
  「……沒有。」
  「如果你用你的魔法幫助我的話,哈爾希洛,你找同伴的事,我會幫忙喔。」
  「我的……魔法?」
  「我之前有說過,魔法有四種吧。」
  「菲利亞(Philia)、納爾西(Narcy)和多佩珥(Doppel)……我只聽到三種。」
  「第四種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共鳴(Resonance)。」
  「……那是……我的魔法?」
  「沒錯,共鳴(Resonance)這種魔法啊,能夠增強其他人的魔法,就這樣而已。」
  「也就是說……我一個人的話,什麼也做不成?」
  「這不是正適合你嗎?」
  艾莉絲微微笑了。
  從剛才起就悸動不已,不想被艾莉絲識破,但她一定知道。愛莉絲說「我長得不醜」。她還真敢說,不過她豈止是不醜而已。
  率領曉連隊(DAY BREAKERS)的索吾馬隊伍中,有名叫莉莉雅的女妖精。正因為她是妖精,身體和臉孔的模樣本就不同於人類,擁有的是層次完全不同的美貌。
  勉強來說,愛莉絲很像莉莉雅,其他的人類根本不太能比擬。無論是鼻子、眼睛,還是嘴唇,這樣的形狀,這樣的大小,都十分協調,不會顯得怪異。感覺就像造物主類的存在,以微米為單位經過慎重調整後才完成的成果。好像吹口氣就會崩毀,會讓人有種若是弄壞了實在可惜的感覺。聽說愛莉絲曾遭受嚴重的霸凌,然而不管是對愛莉絲造成肉體還是精神上的痛苦,自己真的無法理解這麼做的人在想什麼。如果是哈爾希洛,應該會害怕到連靠近都不敢靠近吧。可以的話,自己盡可能不想接近她,偶爾在遠方眺看就已足夠。
  愛莉絲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該不會是夢一場吧。在這之後哈爾希洛還會有無數次這麼想的時候。然後,他應該也會這麼覺得──
  如果這一切都是在作夢就好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12 16:19 编辑

  19.看啊,她的眼淚好美

  雖然不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身體狀況不差,全身上下好像都充滿了力量,說是絕佳狀態也不會言過其實吧。實際上,自己的肌肉就像是充過氣般隆起,鎧甲整個繃得很緊。拜此所賜雖然有點難受,但是身體靈活到彌補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還有餘力。從未體驗過如此靈活有力的身體狀態──但這些都不打緊。
  「席赫露小姐……!」
  庫薩克用盡全力出聲呼喊同伴的名字。他發出了好大的聲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明明不是晚上,但在這片無論是地面還是樹木都漆黑一片的森林裡,庫薩克正手拿大刀與她對峙。
  「妳也該清醒了吧!席赫露小姐,妳不是那樣的人吧!」
  「為什麼不是?」
  她身上到處都捲繞著閃閃發光、像是蜘蛛網的物體。
  不是在衣服上,而是在皮膚上。
  真不知道該說是好像看得見,但其實看不見;還是好像看不見,但其實看得見。簡單來說,她現在是幾近全裸的狀態。還有,頭髮,她的頭髮有那麼長嗎?嘴唇看起來也格外有彈性、具有光澤,眼神慵懶,眼眶裡還顯得濕潤。
  一切的一切,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應該是那種模樣嗎?庫薩克只能說,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不過那些事,自己大部分也都沒能掌握到。結果,就算再怎麼耗費唇舌,也無法做出說明吧。
  「你說我不是那樣的人?那樣的人是指哪樣的人啊?而且庫薩克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告訴我,為什麼?」
  「那個……因為,席赫露小姐是我的同伴!一起冒險到今天!也可以說是一起同甘共苦到現在!明明如此,但是妳那樣子……」
  「你不想看嗎?」
  她開始用雙手搓揉自己的雙峰,急促地喘息起來。慢、慢、慢、慢著,妳、妳、妳現在是在幹嘛?庫薩克下意識想撇開視線,但最終忍住了。並不是因為想看。等等?說不想看是騙人的吧?不對,現在的問題不是想不想看。
  「……妳這樣太奇怪了,席赫露小姐!妳變得好奇怪!」
  「或許吧。我感覺我快要瘋了。」
  「我指的不是那個意思!可惡……明明還得去找哈爾希洛、梅莉小姐、瑟朵拉小姐,還有錫依,現在這樣根本沒辦法溝通!」
  「溝不溝通根本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那種事。」
  她突然哭了起來。不過,從她雙眼溢出,撲簌簌、撲簌簌地滑落的閃亮淚珠,根本不是液體。其實,布滿她整個裸體的那種像是蜘蛛網的物體,是她的眼淚。
  她那哭泣的身影雖然美麗得讓人驚豔,不過現在不能看到入迷。
  淚珠不停落下,不斷纏繞到她身上,猶如鑽石飾品,甚至更勝鑽石,把她裝飾得美艷動人。而且,這些淚珠還邊發光邊流過她的肢體,落到她的腳邊不斷堆積。
  「……我受夠了,那到底是什麼啦!」
  庫薩克壓低身子,握好了大刀。身體真的非常靈活。來到這裡之後,自己砍殺了多少詭異的怪物啊。砍越多肌肉纖維就變得越粗,刀路也變得更為犀利。庫薩克提升肉體的健壯度和強韌度後,明顯地變強了。如果是現在這個樣子,感覺活到三百歲左右都不是問題。拜此所賜,才能把襲擊而來的怪物殺得一乾二淨。
  「我是真的不在乎那種事。」
  她邊哭邊舉起了右臂。這時她的眼淚,也就是不斷在她腳邊堆積的那些像是蜘蛛網或某種結晶的物體,配合這個動作,輕輕浮起飄動後,立刻颳向了庫薩克。那個眼淚不好對付。
  「努啊啊啊啊……!」
  庫薩克使出渾身力氣,大幅揮出了大刀。由於怎麼樣也砍不破她的眼淚,因此他才這麼做。用力揮舞大刀,利用捲起的風將其颳開。
  那些被武器風壓颳跑的眼淚碰觸到附近的漆黑地面或樹木後,那個部分就會閃閃發光,接著非常迅速地逐漸扁平凹陷。怎麼可能?世上有那種事?真的是太恐怖了。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庫薩克完全摸不著頭緒。
  「──席赫露小姐,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再度稀哩嘩啦地哭泣,凶狠的淚珠不斷進逼而來。庫薩克一步、兩步向後退去,揮舞大刀,在危急時刻擋下了淚珠,不過要是說能擋得下淚珠也很奇怪,此事確實古怪。自己的這身力量,根本一點也不普通吧?已經懷疑過好多次自己是不是在作惡夢了。不開玩笑,如果這一切都是在作夢就好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2-12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也來到第13集了。
  寫著寫著,有時會想「原來如此,演變成這樣了啊」,接下來會怎麼發展?然而不往下寫誰也不會知道會如何。只能祈禱之後不會發展成太過艱辛的情節。再怎麼說,無論會怎麼發展,寫的人都會是我。
  話說,這本第13集同時發行了一個附贈廣播劇CD的特別版(編按:此為日版限定),那部廣播劇的劇本是由我撰寫的。打從一開始製作方就有意邀請動畫《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的中村亮介導演擔任此劇的音響導演,所以我就考慮創作一段橫跨動畫與小說的故事。
  中村導演的格林姆迦爾,汲取了非常濃厚的格林姆迦爾精髓,我觀看之後也覺得「完全就是格林姆迦爾」,不過和我的格林姆迦爾之間終究還是存在不同之處。中村導演運用我所沒有的品味、技術和才能,透過動畫描繪出了我所無法打造的格林姆迦爾。因此我很想寫出能夠發揮這部分特質的劇本,而且個人也很想聽聽由中村導演執導,動畫各角色配音員們演繹的廣播劇。
  在撰寫這篇後記的當下,我也還沒聽到完成配音的音源,不過我有幸參與收音,大概能想像成品會是如何。這肯定會是非常棒的廣播劇。所有的配音員演出時,真的是樂在其中,也稱讚說劇本相當好。不過,我覺得這應該只是他們的客套話吧。各位讀者有機會的話,還請聽看看。特別是動畫版格林姆迦爾的粉絲們,沒聽絕對會後悔。
  自從參與動畫製作之後,與多人一起創作某種作品的工作機會也跟著變多了。我很喜歡幾乎能一人獨自完成所有事的小說家工作,但是也再次體會到,當中有許多自己視為理所當然的事,都是因為有各種人的奧援,才能持續到今日。然後,借助其他人的力量,還能爬上單人無法登頂的山頭,看見不同的景緻,這樣的日子充滿了啟發。我認為這樣的經驗肯定也能活用在寫小說的本業上,所以敬請各位期待哈爾希洛他們……或許會大鬧他界的下一集。
  最後我要由衷感謝責任編輯原田先生、白井銳利老師、KOMEWORKS的設計人員、其他與本書製作、販售相關的所有人員,以及現在把這本書拿在手上的各位。今天就讓我對各位懷抱著由衷的感謝與滿滿的愛,在這擱下手上的筆,期待能夠再次相會。
  
  十文字青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达闻西 + 11 翻译组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9-2-12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话说梦儿不是想养狼狗吗?几时才能实现她的愿望啊
发表于 2019-2-12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越来越脱离常规了,我都怀疑作者是不是精神方面太穿越了。
发表于 2019-2-13 0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哇,才发现阅读器里一直卡在12卷没更新,更神奇的是我居然还记得剧情,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2-14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越来越神奇的设定··男主持续黑历史
发表于 2019-2-14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實我還是相信 這是遊戲 ......登入時會抹除現實記憶一種更生人的思想
发表于 2019-2-14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终于赶上台版进度了。。。
发表于 2019-2-15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卷的展开也太天马行空了……之后还能好好圆回原本的世界吗……
发表于 2019-2-16 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等更新真的痛苦
发表于 2019-2-16 15:4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奇作者能否收回大部分伏筆,感覺真的非常隨意讓故事發展,穿越後再穿越再穿越,穿到夢魘世界了
发表于 2019-2-17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奇妙的展开,越来越大的脑洞了
发表于 2019-2-17 10: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久没看过这部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20 03:30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