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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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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春日みかげ]织田信奈的野望全国版14[台/繁]附短篇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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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9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2-9 01:20 编辑

  織田信奈的野望全國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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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春日みかげ
  插圖:みやま零
  譯者:shaunten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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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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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晴化解了島津四姊妹的不睦,還獲得相良義陽這位姊姊。然而,位於豐後國的官兵衛卻落入加斯帕爾的陷阱,成為了大友家的軍師,而且還準備發兵攻打良晴與島津家!?
  眼見自己遭到可靠的夥伴背叛,儘管良晴試圖與義陽一同前去說服官兵衛,不過卻雙雙被對方擒住。淪為階下囚的良晴面前,站著不斷歷經戰火中失去家人的傷痛,內心逐漸潰堤的美少女領主‧大友宗麟。露出哀求眼神的宗麟要良晴成為自己的情人。她究竟有何目的……!?就在此刻,大友、島津兩家即將展開戰國時代九州最激烈的戰事「高城之戰」──!
  高人氣戰國愛情喜劇,於九州緊鑼密鼓展開的第14集正式登場!

  作者:春日みかげ(Mikage Kasuga)
  在島津軍、大友軍即將面臨大戰的時刻,良晴仰仗的黑田官兵衛卻變成了惡官。與不上戰場的九州六國霸主‧大友宗麟共度一夜,如果就此豎起戀愛旗標的話就一定會迎向壞結局。光靠良晴一人不可能度過這道難關,他需要的是──全體集合,立花一家!就這樣,波瀾動盪的大友宗麟篇就此開幕。


  至「織田信奈的野望 全國版13」為止的前情提要

  本州戰局
  推動天下布武的織田信奈陣營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手握日本最強騎兵的武田信玄;擁有最強兵力的上杉謙信;小田原城防守固若金湯的的北條氏康。統治關東的三位公主武將竟然願意攜手同盟,一同出兵上洛。
  織田軍先與上杉軍在「手取川」開戰。儘管在沒有太多犧牲的情況下順利撤退,但結果上仍算是戰敗。
  不僅如此,小早川、吉川的兵力也從西方步步進逼而來。光秀鎮守的丹波在吉川的壓倒性攻勢下,各地將領紛紛向毛利投降。光秀落入了孤立無援的窘境。
  在如此絕境當中,信奈掌握住信玄、謙信兩人步調不一的機會,與松平元康聯手出擊,暫時牽制住信玄。
  就在這個時候──元康目睹了一件令她難以置信的事情。本多正信帶著一位公主武將來到積極備戰的松平陣地,那位公主武將竟然與元康長得一模一樣。
  其名為「世良田二郎三郎」。

  九州戰局
  為了阻止西方毛利家進軍,良晴、官兵衛、弗洛伊斯前往九州求見大友宗麟。
  只要說動身為毛利家仇敵的大友宗麟,就能使大友軍、織田軍從前後方夾攻毛利,藉此阻止毛利軍的攻勢。他們是這麼算盤的。
  大友家目前正與島津家爭奪九州霸權。此行的最大的目的就是阻止雙方開戰。
  但在途中,良晴遭到小早川隆景暗算,獨自從海上漂流到相良家。之後良晴化解了相良家還有島津家各自存在的心結。相良家的前任當家‧義陽因而決定以副將兼姊姊的身分加入良晴陣營。
  另一方面,待在大友家的黑田官兵衛有了異狀。從傳教士‧加斯帕爾口中得知自己只能當個二流之人的未來後,官兵衛決定成為大友軍的軍師,並率兵與島津家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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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一 惡官一流

  戰國時代。
  領導精悍薩摩隼人的島津家在軍事方面嶄露頭角。自此,歷經元寇到南北朝時代漫長戰亂的修羅之國‧九州能夠獲得該地霸者資格的候補只剩下三家。
  支配豐後、豐前、筑前、筑後四國,迫使肥前有馬家、北肥後阿蘇家向其臣服的「九州六國女王」大友宗麟。
  統治薩摩、大隅後,接著再占下南肥後與南日向的島津四姊妹。
  以及──形式上臣屬大友宗麟,卻無視大友家命令出兵攻占其周邊勢力,虎視眈眈坐待反叛大友家與自行獨立機會到來的肥前之熊‧龍造寺隆信。
  三者當中,令南肥後的相良義陽臣服,消滅南日向伊東家並將其驅趕至豐後的島津軍目前氣勢正如日中天。對此,為了在沒有領主之日向建立「天主教王國」的大友宗麟則是任命黑田官兵衛為新軍師出兵日向。
  以「天孫降臨」之國‧日向為舞台,總數五萬的大友軍即將與四萬的島津軍展開激烈衝突──
  位於北九州西側的肥前位於現今日本的佐賀縣、長崎縣,是一塊東西短、南北長的國度。此地島嶼、半島眾多,分別被國人、豪族、海盜勢力割據,因此尚未出現有實力統一肥前的強悍大名,而目前那些國人大多數臣屬於北九州六國的霸王‧大友宗麟。
  日本最早的天主教大名‧大村純忠提供了長崎港給上帝會使用,並透過南蠻貿易獲得龐大利益。因為優柔寡斷個性與家臣團反對的關係而晚一步成為天主教大名的大友宗麟也透過了傳教士‧加斯帕爾居中牽線,兩者關係和睦。
  另外,占有島原半島,隔著有明海與肥後相望的有馬晴信也是位虔誠的天主教大名。
  與對馬很近的北肥前平戶則是被把持著肥前海域的海盜集團「松浦黨」割據。松浦黨強烈傾向獨立,並沒有完全臣屬大友家。
  不過有位「霸王」正打算訴諸武力壓制這些肥前豪族、企圖統一整個肥前。
  那就是佐嘉城主‧龍造寺隆信。
  被喻為「容貌魁梧」的他有著精心鍛鍊的壯碩體魄。
  龍造寺家曾經是九州超級名門‧少貳家的家臣。然而,在隆信年紀尚小時,龍造寺家因為被懷疑有謀反之心遭到滿門抄斬。包含隆信在內的龍造寺一族餘黨則是被迫逃到鄰國‧筑後的柳川城──滿懷復仇之心、對凡事疑神疑鬼的隆信懷著「想在修羅九州生存唯有犯上篡位一途」這樣的霸道主義。在他成年並繼承家督後,便以血腥戰爭與殘忍陰謀達成了他的「復仇」。
  隆信不但剿滅了奉主君之命殺害其族人的武將,奪回了佐嘉城;而且還摧毀了家族仇敵‧少貳家,一躍成為肥前最大的國人勢力。
  然而,打算進一步擴大勢力範圍的龍造寺家卻有個猶如眼中釘的宿敵──那就是豐後的大友宗麟。
  隆信起先與中國地區支配者‧大內家聯手,並在大內家倒台後改與毛利家合作,持續為了趕走那位文弱公主大名、當上全九州霸王的目標而戰。
  就算宗麟自身溫文柔弱,大友家的國力依舊強大,且旗下更有立花道雪、高橋紹運等窮究修羅之道的武人,想要打倒大友家可說是極為困難。再加上宗麟最大的宿敵‧毛利元就過世後,毛利家便完全撤出九州,而大友軍也隨即攻入龍造寺的領地‧肥前。大友軍不必再擔憂毛利這個心頭大患,全軍展開了凌厲攻勢,意圖一舉剷除頓失後盾的龍造寺家。這場決戰被稱為「今山之戰」。由於毛利家撤離九州,龍造寺家在佐嘉城被大友的壓倒性兵力重重包圍,面臨絕望的苦戰。不過,從未信任家臣的隆信,其唯一重用的義妹‧鍋島直茂在此時發動孤注一擲的夜襲,成功擊殺大友軍的大將‧大友親貞,使龍造寺家逃過了滅亡的危機。
  鍋島家擁有名為葉隱忍群的精良忍者。儘管凡事喜歡透過戰爭來解決的好鬥九州人鄙視忍者;但也因為這樣,罕見的忍者反而有其價值。隆信的妹妹‧鍋島直茂就是靠著這支葉隱忍群,不但一肩擔起策劃龍造寺軍作戰策略的責任,還在戰場上靠著其英勇行徑大顯身手。
  鍋島直茂身材嬌小,與有猶如巨人的隆信形成了強烈對比。比起藏不住感情、動不動就震怒的隆信,能夠面不改色執行隆信格殺令的鍋島直茂可能還比較殘忍。也因此,龍造寺家的家臣們都很畏懼她。
  就在大友軍、島津軍即將展開決戰的當天──龍造寺隆信與鍋島直茂在佐嘉城的茶室舉辦了一場極為機密的茶會。
  「妹妹啊。在龍造寺的王國裡,領民應該崇敬的神只能是我龍造寺隆信啊!不需要對南蠻異教徒心慈手軟。叫那些來到佐嘉的天主教徒揹著十字架爬上山丘,並將他們釘在十字架上等死吧。別讓那些人死得太快,要他們一邊悲歎:『主啊,主啊,您為何背棄我啊?』一邊詛咒沉默的天神直到斷氣為止吧。只會依靠幻想神明的弱者不配在我們龍造寺的王國生存啦!哇哈、哇哈、哇哈哈哈哈哈!」
  「瞭解了,兄長大人。不過……要是濫殺太多天主教徒,至今畏懼龍造寺軍力而不敢輕舉妄動的大村純忠、松浦黨就很有可能造反的。一旦那些傢伙對我們高掀反旗,要攻打肥後恐怕會變得相當困難。」
  「不用擔心,妹妹。我已經收押那些傢伙的小孩當人質。誰敢違逆我,我就殺掉人質。我絕不放過背叛我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就算人質是女人或小孩,我也不會留情的。反正大村家不過是靠著南蠻貿易賺錢的兼差商人。至於松浦黨,自從南蠻商人奪走長崎後,他們的平戶就失去了與南蠻貿易的權利。這些人都無法違逆擁有強盛武力的我啦。」
  鍋島直茂面不改色地點頭回答:「一切正如兄長大人所言」接著她攤開九州地圖說:「關於大友宗麟與島津四姊妹的決戰──」開始預測日向、高城的攻防戰情勢。
  龍造寺家僅在形式上臣屬大友家。
  「霸王」隆信對宗麟沒有半點忠誠心。
  隆信相信,自己以外的修羅都是低賤的傢伙,他們的性命毫無價值。自己總有一天會征服整個九州,九州修羅的生殺大權都會掌握在他的手上。隆信絲毫不希望家臣仰慕他,因為龍造寺家慘遭他們效忠的少貳家下令滅族,所謂的武士忠義之心不過是偽善罷了。因此,必須要透過恐怖統治來支配那些人才行。
  但妹妹‧鍋島直茂是唯一的例外。
  (我只要有這位妹妹就夠了,其他人都是敵人。)
  隆信與鍋島直茂表面上臣服大友宗麟,暗地裡則是步步擊潰、逼迫肥前的敵對勢力順從,等候著時機到來。
  當大友軍一露出破綻,龍造寺家便會燃起獨立狼煙、展開征服九州的事業。這就是兄妹兩人的計畫。
  「兄長大人。大友宗麟率領的主力打造了名為牟志賀的天主教城鎮,沿著日向的主要幹道南下,準備攻占高城。另一方面,大友的特遣隊則是從豐後走山路朝日向行軍。他們打算奪下高千穗後與主力軍一同進攻高城。這支軍隊必定會通過山路,勢必得由少數精銳部隊負責,領軍將領可能是加斯帕爾。弗洛伊斯也應該會為了阻止加斯帕爾破壞神社、佛寺而同行吧。」
  「真笨啊。宗麟根本不知道豐後與日向的九州山脈有多麼險峻,更別說找不熟悉當地環境的南蠻人領軍了。那支特遣隊應該趕不上高城決戰吧──」
  「就算如此,大友的主力軍仍有五萬之多,兄長大人。島津方的高城守軍僅有五百,加上後援頂多也只有四萬。」
  隆信想起了「今山之戰」。
  當時包圍佐嘉城的大友軍也是多達五、六萬的壓倒性大軍。佐嘉城的士兵只有五千。兩者的兵力差距之大,就算是自詡為「霸王」的隆信也無法與大友軍正面抗衡。
  再加上敵方包圍陣容裡面還有大友家的武力象徵,別號「雷神」的立花道雪坐鎮。立花道雪在這場戰事中展現出驚人的剛毅氣魄。即便因為遭受雷擊而半身不遂,他依舊乘坐轎子親上戰場。立花道雪在轎上一邊揮舞又名「千鳥」的名刀「雷切」大吼:「膽小鬼儘管把我和轎子拋下,自己逃走吧!」一邊不斷地擊退龍造寺軍。
  「龍造寺隆信啊,你無處可逃了!快點向我們大友家公主大人投降吧~~!這把連雷神都能劈開的『千鳥』就要把你像熊一樣的大塊頭一刀兩斷啦!」
  只要敵軍有這位不怕死的猛將‧立花道雪坐鎮指揮,奇襲就不可能成功。
  儘管對自身武力擁有絕對自信的龍造寺隆信想與血氣方剛的道雪決鬥,企圖藉此讓戰況起死回生;不過此舉卻被道雪年輕的同事‧高橋紹運阻止了。
  儘管與道雪的歲數差距有如父子,但紹運不僅是個出刀有如電光石火的拔刀術高手,而且還是位被稱為道雪得力左右手的義將。這位猛將的名聲響徹九州。道雪個性相當急躁;相對之下,紹運則顯得沉著冷靜。雖然年紀尚輕,但從頭到腳一身漆黑僧侶打扮的紹運卻相當老成,是一位偏重防禦的武將。
  「老爹,又不是『水滸傳』時代。就算是修羅之國,現在也不流行靠單挑來左右戰爭勝負的做法了。再說你也沒辦法靠自己站起來。哪怕你是雷神,坐在轎子上也不適合單挑的,肯定不行啦。」
  「唉呀,你太輕率了!龍造寺隆信相貌險惡,絕對不可能侍奉大友家的!為了斬斷後顧之憂,只能殺了他啊!」
  「那個傢伙哪會跟人正正堂堂對決啊。就算自負的隆信希望一對一決鬥,鍋島也會暗殺老爹的。要小心鍋島手下的忍者啦。」
  只要不懂得撤退的道雪向前衝,能夠冷靜觀察戰局的紹運就會看準時機往後退。
  就領兵作戰的將領而言,他們是一對最佳搭檔。
  儘管桀傲不馴的隆信與沉著冷靜的鍋島也有著同樣的契合度,但是兩人絲毫沒有「人德」可言。隆信只把妹妹以外的人視為螻蟻。
  最後,隆信與道雪的決鬥並沒有實現。
  事實上,鍋島瞞著隆信擅自策劃,若是能順利展開決鬥的話就會在戰場上暗殺道雪。紹運就是因為看穿了這點才阻止道雪的。
  這場攻城戰於是陷入膠著──
  肥前的國人紛紛倒向大友,大村、有馬也加入了大友軍。佐嘉城的兵力只有五千人,還與島津目前死守的高城狀況不同。龍造寺家沒有援軍。暴虐之將‧隆信樹敵過眾。他蔑視敵人、對敵人毫不留情的作風造就了這番局面;相較之下,大友宗麟則是因為自身文弱的關係對敵人處處留情。儘管這麼做導致她被九州修羅輕視、多次遭到謀反,還得靠立花道雪這些股肱之臣誅殺謀反將領才得以勉強保住大友家,但也因為對敵人手下留情的心腸,此時的大友家才能夠擁有如此壯盛的軍容。
  這是一場無法期待外援、充滿絕望的守城戰。
  就算是隆信,此時也做好了一死的覺悟。
  對自身命運看得很淡的鍋島直茂甚至準備了自己的牌位,留下了「我們兄妹倆殺生太多。這個困境或許是死者怨恨帶來的。如果要死的話,我希望和兄長大人一起死」這段遺言。
  不過,隆信得到了扭轉劣勢的難得機會。
  鍋島直茂手下的葉隱忍群掌握到一則難以置信的情報。
  率領主力部隊,經常畏畏縮縮待在後方,不敢參與包圍佐嘉城的大友宗麟──
  她受不了戰況陷入膠著的緊張感,竟然將主力部隊士兵撥給名為「大友親貞」的少年,指定他為「最高主將」,並將親貞派到了佐嘉包圍軍。
  就算眾所皆知,宗麟是個上戰場會緊張害怕到想吐的膽小鬼;不過這則情報還是令人難以置信。單單是受不了緊繃氣氛,只要親自帶著主力部隊與道雪會合,這樣就可以輕易攻破佐嘉城了。話說那個叫大友親貞的小鬼是誰啊?聽都沒聽過──隆信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妹妹‧鍋島接下來的話使隆信愣了一下,他隨即勃然大怒。
  「那位少年似乎是大友族人。大友宗麟收他為『弟弟』,打算把攻陷佐嘉城的功勞讓給他,並封他為肥前國主。」
  宗麟那個混帳把九州修羅的戰爭當成什麼了?「雷神」就算了,我這位霸王豈能向那種無功無名的小子卑躬屈膝!愚蠢的大友宗麟!妳這個分不出戰爭、慶典差異的愚蠢傢伙!
  「我很生氣喔!直茂!大友宗麟那隻女狐狸收了個小鬼當弟弟,竟然叫他拿下我『霸王』隆信的首級……為什麼她不敢堂堂正正親自督軍?為什麼要找個毫無實戰經驗的年幼弟弟上火線?真是太懦弱了!」
  儘管隆信是個鄙視他人為螻蟻塵土的桀傲之士,但唯獨對妹妹‧直茂例外。在這個修羅九州,他誰也不相信,主君、家臣、領民皆然。誰都會在必要時刻為了一己私利背叛我。唯有一人,唯有妹妹她不會背叛我。因為修羅之國九州裡面唯一能夠信任的人不就只有自己的兄弟姊妹嗎?萬一連妹妹‧直茂都背叛我的話,屆時我將會無法信任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憤怒還有猜疑也會徹底將我壓垮吧。
  另一方面,大友宗麟則是與我們龍造寺這類弱小的國人不同。她天生的條件就不一樣。那個傢伙是名門大友家的嫡子與當家。別說保護自己的兄弟姊妹了,根本只會把他們推向死地。不僅不敢上戰場,這次還把弟弟當成「擋箭牌」來保全自身性命啊。
  「大友宗麟與毛利元就打仗時也是如此。那個女人竟然眼睜睜看著繼承大內家家督的弟弟遭到毛利軍進攻卻見死不救,不願意派出援軍!再說她本來應該因為個性懦弱而被廢嫡。那個女人之所以能夠繼承家督,還不是因為發生了『二階崩之變』,父親、義母、與她爭奪家督之位的同父異母弟弟都『碰巧』被家臣殺害罷了!那個女人據說就是『二階崩之變』的幕後主謀。倘若真是如此的話,大友宗麟不就是弒親、殺弟的大逆不道之人嗎!」
  「請冷靜,兄長大人。這是個好機會。大友親貞是個不會打仗的外行人,我們就在他於山丘上擺陣的那天晚上夜襲。不用理會其他部隊,只要逮住大友親貞就可以了。只要拿宗麟的弟弟當人質,應該就有條件議和了。」
  於是視死如歸的鍋島直茂發動夜襲,漂亮地虜獲了大友親貞。
  然而,看著被帶到面前的大友親貞,龍造寺隆信不顧妹妹「請等等。兄長大人,不能殺他,要拿他當人質啊!」的諫言,命令龍造寺四天王之一的成松信勝砍下哭喊求饒說:「請饒我一命!啊啊,姊姊……!」的大友親貞首級,並將頭顱醃在鹽裡送還給大友宗麟──
  身為嫡子卻不好好保護家人,甚至還躲在弟弟背後接連害死他們的軟弱姊姊‧宗麟,對此的憤怒驅使了隆信這麼做。
  「就算這裡是修羅之國,保護不了弟弟的姊姊還是沒有活下去的價值啊!」
  鍋島本以為自己力圖起死回生的策略因為隆信的衝動暴怒而失敗──
  收到大友親貞首級的宗麟非但沒有為了弟弟對佐嘉城展開「復仇之戰」,反而還乾脆地解除包圍、向龍造寺家提出了和談要求。
  儘管這場戰事以龍造寺獲勝作結,不過兩家的國力差距太大。透過鍋島直茂的交涉,龍造寺往後在形式上臣屬於大友家。
  不過,隆信並沒有放棄從宗麟手中奪下「九州霸主」寶座的野心,反倒因為這場仗對大友宗麟的冷酷無情感到憤慨。他說:「弟弟被殺,妳卻連向我復仇的勇氣都沒有。大友宗麟,妳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不殺我?這樣大友親貞不就白死了嗎?到頭來,那個女人終究是個獨善其身的傢伙嘛。直茂!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位公主武將啊!」並誓言一定要成為九州霸王。

  大友宗麟──
  那個為了保全自己、犧牲父母與弟弟都不在乎的魔女沒有在九州活下去的資格。
  鍋島直茂對著回想起「今山之戰」而感到憤怒的隆信耳邊低語:
  「兄長大人。不要為了我這種人失去理智。現在請將所有心力放在稱霸九州上頭吧。」
  「……說的對。我已經知道大友軍的動向了。四萬島津軍與五萬大友軍即將在日向的高城激戰……擔心被龍造寺趁虛而入的大友軍師‧黑田官兵衛還跟大友家做了約定。大友軍戰勝島津軍後會割讓大友的豐前中津十二萬石領地給她。當然,黑田官兵衛這種經常盤算著陰謀的人物不值得信任。大友家招攬南蠻傳教士後,又引入織田家的軍師,已經逐漸步向瓦解邊緣了。我們必須趁這個時候揭竿而起。錯過這次的話,就會喪失獨立的大好機會了。」
  龍造寺隆信實際上想要奪取的是筑前,因為該處有博多港。連毛利元就都曾經為了拿下博多而與大友軍展開生死之戰。
  「兄長大人。話雖如此,大友也並未將所有軍力都投入日向。能夠眺望博多的立花山城有『雷神』立花道雪,岩屋城則是有道雪的夥伴‧高橋紹運坐鎮。有這兩位豪傑把守筑前。此舉肯定是考慮到兄長大人背叛的可能性啊。」
  「岩屋城不過是座小城,再怎麼集合兵力頂多也只能駐守八百人左右。不過,要殺掉那個紹運得付出相當大的犧牲……問題是要花多少兵力對付立花山城?只要道雪率領大軍駐守,就算是我也無法輕易攻陷立花山城的。那位老將是我認可的真正英傑。即使半身不遂,也對他打仗毫無影響。那個傢伙釋放出來的鬥氣十分驚人,士兵們都會為其癡狂。在道雪與紹運的帶領下,修羅們都會視死如歸的。」
  為什麼那些英勇的猛將會願意追隨大友宗麟這種既懦弱、又不斷「害死弟弟」的魔女,甘願為她肝腦塗地呢?實在是令人費解啊──隆信咋舌說道。儘管龍造寺家也有精銳的「龍造寺四天王」,但要是能進一步獲得立花道雪、高橋紹運這兩人,島津之流也就不足為懼了。
  「目前葉隱忍群正全力打探道雪、紹運的狀況,很快就能夠弄清楚他們的動向了。」
  「就算大友宗麟成為會迫害宇佐八幡宮的天主教徒,我也不認為那兩人會對宗麟見死不救的。」
  「暫時不管難纏的筑前,先進攻南肥前的島原半島、消滅有馬家,並在獲得有明海的制海權後派水軍前往肥後。也可以這麼選擇的。」
  「嗯。南肥後相良家隸屬島津。若是讓島津繼續北上的話,他們勢必會侵犯肥前的。那就先壓制南肥前與肥後吧。」
  「兄長大人。我已經拉攏北肥後的國人……以阿蘇家為首的各家了。您可以指揮那位甲斐宗運。」
  「聽說他之前在響野原遭到重創。那個男人也是個笨蛋呢,竟然還對企圖在戰場上殺掉自己的阿蘇家盡忠啊。」
  「哎呀,兄長大人不也經常殺害家臣嗎?但龍造寺四天王卻還是願意效忠兄長大人,我也是啊。」
  「哼。妳是特別的。因為妳不是家臣,是我的妹妹。在我的稱霸之路上沒有殺死妳的選項。保護不了妹妹的哥哥沒有在九州生存的價值。」
  「謝謝您,兄長大人。不過……或許我有可能會殺死您呢。人心可是會一百八十度轉變呢。懷有的感情越強,轉變時的力道也就越大喔。」
  「呵。要是妳認定我沒有成為九州霸王的資質……到時候隨妳高興吧。我隨時都能把龍造寺家讓給妳。」
  「……我只是開玩笑的,兄長大人。別那麼說啊。」
  淚眼汪汪的鍋島直茂緊緊摟住隆信的手臂。直茂從不在家臣面前表露感情,只有與哥哥在茶室親密共處時才會如此。
  但不論是東進前往筑前,或是南下島原前往肥後,還是得打下一座城啊──隆信喃喃說著。
  「那就是筑後的柳川城。西有肥前、北鄰筑前、東接豐後、南靠肥後。柳川城正是北九州六國的『中心』,乃要地中的要地。倘若能獲得柳川城,龍造寺軍就可以隨心所欲出戰、退守,想出兵何處都不是難題了。反過來說,要是沒辦法奪取柳川城的話,我方戰術戰略就會大幅受限了。大友宗麟身為六國女王,竟然不直接管轄柳川城。她果然是個蠢到極點的笨蛋呢。」
  「……但柳川城是對我們恩重如山的蒲池家居城啊。當龍造寺家遭到主公背叛而衰敗時,還有年紀輕輕便繼承家督的兄長大人遭受家臣團謀反而逃出肥前時,蒲池家不是都秉持著俠義之心出手相助嗎?兄長大人之所以能夠再當佐嘉城主,就是因為有蒲池家援助啊。」
  「哼。不過蒲池家仍是大友家的家臣,他們不也在『今山之戰』參與將我們困在佐嘉城的圍城行動嗎?這次的日向戰爭,蒲池家也是站在大友那邊啊。」
  「想要奪取柳川城可說是難如登天,兄長大人。蒲池家儘管出兵日向,他們的年輕當家‧蒲池鎮漣卻說:『儘管我宣誓效忠大友宗麟,不過對建立天主教王國沒有半點興趣啊』並帶著兩千士兵回到了柳川城。還留在日向的人,就只有鎮漣的父親──即一直援助龍造寺家的前代當家‧宗雪,以及漣鎮弟弟所率領的千餘老兵而已。」
  哼!做哥哥的竟然把父親和弟弟丟在戰場……那個男人也不配活下去啊──額頭爆出青筋的隆信如此喃喃說道。
  「宗雪對我有恩,但我不欠那個拋下宗雪與弟弟回到柳川城的小伙子一丁點人情啊……」
  「兄長大人,請您三思。就算這裡是九州,一旦背叛身為恩人的蒲池家,龍造寺家的信譽將會徹底掃地的。這樣會使家臣對龍造寺家失望而謀反的。況且兄長大人不是將義妹‧玉鶴許配給鎮漣嗎?兩家已經締結了婚姻同盟喔?」
  「玉鶴只是棋子,不過是為了讓同盟成功才收她當『義妹』的。」
  「照這種說法,我也並非是兄長大人的親妹妹。我……只是您的『義妹』,對吧?兄長大人?」
  隆信不禁掩面發出野獸般的苦痛呻吟。每當想起不願意回顧的往事時,隆信就會用這種方式壓抑湧上心頭的情緒。不這麼做的話,他的心會因此而崩潰的。
  「……不對,不一樣。就算同為『義妹』,直茂,妳不一樣啊。我不是故意要妳回想起那段痛苦往事的!我們不是都忘掉那段過去了嗎!」
  「對、對不起,兄長大人。但是……就算要與蒲池家開戰,柳川城仍是聞名天下的名城。就算耗費三年也打不下來的。無論傾注四天王之力,或是動用葉隱忍群都無法改變這點的。」
  「……哼,說的也是。龍造寺家與蒲池家是永遠的盟友嘛……那妹妹啊,我們就舉辦一場猿樂【註】宴會,招待鎮漣來到這座佐嘉城吧。」【註:一種日本中世紀舞台表演‧現今能劇的前身。】
  鍋島直茂察覺到到哥哥的意圖,垂頭喪氣地低聲回答:「……我明白了,兄長大人。一切都遵照兄長大人吩咐。我直茂必定會如實執行兄長大人的命令的」。
  此時直茂身後的一隻黑貓發出「喵~~」的叫聲,聽起來有如嬰兒哭泣。每當直茂收到其兄的命令準備殺人時,必定會冒出一隻她飼養的黑貓開口鳴叫──
  「直茂,就算往後會落入地獄永遠受苦,我也一定要成為九州霸王。靠的不是宗麟那種政治手段,而是用武力征服九州全境,用無庸置疑的方式坐上霸王之位啊!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無論雙手沾上多少人的鮮血我都不在乎!哪怕世人對我有何評價,我的霸道人生仍是過得堂堂正正、絕不後悔!我的王國不是大友宗麟在牟志賀打算創造的那種幻想,而是在這片現實世界的九州大地築起的龍造寺王國啊……!任何膽敢阻礙我霸道的傢伙,我一定要全部殺光!」
  這究竟是隆信第幾次如此宣示呢?他對妹妹不斷地說著,眼中滿溢著激昂的瘋狂與憤怒,卻也充滿了直茂不忍直視的哀慟。

  ※

  島津家久率領島津軍的前鋒部隊──一千名薩摩隼人迅速進入築於谷瀨戶川(現今切原川)與高城川(現今小丸川)其間高地上的高城。大友軍進駐牟志賀、順勢沿著日向的大路南下、渡過耳川,最後殺至這座高城。這個計畫不言而喻。倘若南日向最重要的據點‧高城淪陷,日向到大隅一帶勢必會被大友軍蹂躪的。
  「是家久大人!」
  「她帶來一千名士兵!這下子高城就能奮力一戰了!」
  「趕快準備灰汁卷招待她們啊!」
  由於高城守軍僅有五百,因此非常歡迎年幼的「島津兵法專家」家久進城。
  在島津四姊妹中,嬌小的家久年紀最小;但透過在「木崎原之戰」施展「釣野伏」戰術,在「響野原之戰」發動「貫穿」戰術,這些事蹟已經證明了這位奇才在兵法方面的長才。家久在島津隼人的人氣、評價可說是扶搖直上。他們已經徹底迷上家久,而且還揚言說:「只要有武神‧島津義弘和天才戰略家‧島津家久在此,九州便無人是島津家的對手啊」。
  準備出使大友軍使節,即我們的主角,未來人‧相良良晴,還有加入相良軍團後成為良晴「姊姊」的相良義陽(發音由Yoshiharu改為Yoshihi)。這對跨時空的姊弟搭檔也為了前往牟志賀談和與家久同行。
  「官兵衛與弗洛伊斯已經先到宗麟那邊了。只要我們在時間內到達牟志賀,應該就可以勉強和談了。」
  「我想事情沒那麼簡單喔,良晴。倘若沒有先讓大友宗麟醒悟,讓她放棄在日向打造『神之國』或『宗麟之國』的想法,她應該不會停止征服日向的。」
  「是這樣嗎,義陽?」
  「喂,當弟弟的不准直呼姊姊名字!叫我義陽姊!相良家直到前陣子還是大友家的盟友,我和大友宗麟彼此相識。那個傢伙不信任家臣團、不信任家人的毛病很嚴重。也許是這樣,才會打算在日向建立與自己擁有相同信仰的天主教徒王國,藉此避免與人摩擦吧。宗麟自己不算是真正的天主教徒,她只是想建立一個不必擔心家臣、人民謀反的國家吧。」
  「原來如此。不愧是義陽,很熟悉九州狀況。真是個可靠的副將呢。」
  「要稱我『姊姊大人』啦!要不然用小姊姊也行喔?」
  「『姊姊大人』喊起來有、有點讓人害羞耶,拜託讓我直呼名字啦。」
  「……對了。因為姊姊不能和弟弟結婚,稱我為姊姊會讓你感到難過嗎?真拿你這個撒嬌弟弟沒辦法呢。別擔心,就算娶了妻子,姊姊我還是會一直以『姊姊』的身分保護你。陪睡也好、洗澡也好、生小孩也好,只要想做什麼,姊姊都會陪你一起做喔。呵呵呵。」
  「妄想過頭啦!義陽姊妳要寵愛弟弟到什麼程度啊!?夠了,還是叫妳『姊姊』吧!」
  「喵啊~~相良你完全被姊姊吃得死死的耶!要吃灰汁卷嗎?」
  「好啊。謝啦,家久!真好吃耶!」
  「嘿嘿嘿~~看來你很喜歡灰汁卷嘛!那我就多餵你一點!我做了很多,盡量吃喔!這邊是粉紅色的,這邊是抹茶口味的。」
  「喔、喔喔喔!?看起來真好吃!家久,難道妳很擅長做和菓子還有料理嗎!?」
  「我、我正開始學習怎麼當個好妻子啦。而且負責保護我的新納武藏先生很、很瞭解料理……可是比起甜點,相良更喜歡吃肉。本來想帶薩摩名產‧豬肉蓋飯來的,不過日向的雞肉很好吃,我打算在前往牟志賀的路上抓隻雞煮火鍋呢。」
  「日向土雞嗎……唔……聽起來真誘人……做成『烤雞肉串』也不錯!家久,妳以後肯定會是好妻子喔!」
  「嘿嘿。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武藏先生說的沒錯呢。」
  「……嗚。竟然靠食慾拉攏良晴,這個小女孩實在是不容小覷耶。但是在糕點加灰當調味也太誇張了。雖說這個國家常年不斷飄落櫻島火山灰,但我還是難以理解薩摩人的口味啊。」
  「我才不想被老是吃熊肉的頑固肥後人這麼說呢!」
  「囉嗦,沒禮貌的傢伙。我和德千代不一樣,不吃熊肉的。」
  從這裡開始到牟志賀的旅程只會有良晴、義陽、家久三個人上路。當然他們還是會帶最低限度的護衛兵;不過畢竟身分是和平使者,不方便率領大批部隊。
  三人現在正站在高城的箭塔上眺望日向的平原。
  儘管從牟志賀到高城的路途隔著耳川,不過只需走過一直線的日向道路即可抵達。
  另一方面,島津軍主力部隊以義久、義弘、歲久三姊妹為中心,目前正前往高城後方的佐土原城。但很不湊巧,大雨拖延了行軍速度。家久帶領的千名前鋒部隊儘管靠著強行軍抵達高城,但卻陷入了後繼無援的窘境。
  「道路、平地、兩條河。建築於河川間的城塞與城前的河岸沙洲,簡直是再標準也不過的會戰用地形。一旦雙方發起爭奪高城的決戰,肯定會演變成名留戰國史的慘烈戰爭吧……現在本州的十兵衛與信奈已經陷入絕境,沒時間休息了,必須儘快離開高城前往牟志賀才行──」
  我待在這裡的期間,信奈所剩的時間正一點一滴減少。官兵衛到底在搞什麼?義陽從背後緊緊抱住焦躁不已的良晴。
  「呵呵。別慌張,良晴。在這種緊要關頭更需要冷靜。餓著肚子就沒辦法做好外交了。如果不事先記住九州的基礎知識,這樣就沒辦法順利說服對方喔。來,張開嘴。姊姊餵你吃灰汁卷喔。」
  「義義義義陽姊,這這這這裡是戰場耶,別別別別別貼得太緊啦!家久的眼神好恐怖喔!」
  「說什麼啊。正因為明天有可能會戰死沙場,所以才更需要與家人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盡情相親相愛嘛。你不就是用身體告訴了我這點嗎?怎麼可以害羞呢。別客氣,多向姊姊撒嬌吧。你經歷太多戰鬥,精神太亢奮了,今晚就讓我陪你睡一覺好好放鬆身心吧。」
  「哇啊!我才沒有用身體教妳那種事啦!家久的眼睛已經變成倒三角形了,拜託別用那種會讓人誤解的說法啦!別在我耳邊吹氣啦!」
  喵啊喵啊,相良義陽,妳竟然利用姊姊的身分對相良上下其手、摸來摸去,而且還抱個不停。用未來語來說就是『性騷擾』喔,不可原諒──家久淚眼汪汪地一屁股坐下,開始清理火槍的槍管。
  「喔,島津家久。妳就這麼想嫁給我們家良晴嗎?那就跪下來舔我這個姊姊的腳,然後再轉個三圈後學熊叫幾聲。這樣我就會稍微考慮一下喔。」
  「可惡。都已經向島津家投降了,還說什麼鬼話!敢不敢回木崎原重打一場啊?」
  「哈~~哈哈哈。這樣也不錯。現在的相良家是高貴又長於謀略的姊姊!蠢蠢的笨弟弟!勇猛善戰的妹妹!所組成的豪華三位一體。就算面對島津四姊妹也沒在怕的!」
  「抱歉了家久,義陽姊長久以來太想疼愛妹妹‧德千代卻一直辦不到,那種壓力如今產生了嚴重的反作用,她現在已經沉溺於陌生的家族愛中迷失自我了。相信過一陣子就會冷靜下來了,大概吧。」
  就連個性剛直、將青春獻給了戰鬥的義弘姊也愛上了相良,你簡直就是現代的源氏啊。我也是相良的被害少女之一喔──家久嘟起嘴巴這麼說著。
  「呵呵呵。我們家良晴太可愛了,島津四姊妹早晚會因為爭奪良晴而姊妹鬩牆的。如此一來九州就是我可愛妹妹‧德千代的囊中之物了。」
  「喵啊。年紀一大把才學會什麼是姊弟情的姊姊比剛領悟愛情的少女還麻煩耶。」
  「我的年紀才不大!雖然比妳年長,我的歲數和德千代是一樣的!唔唔唔,竟然敢對未來的婆婆擺出這種無禮態度!看來不能把良晴交給妳呢!」
  姊姊應該不能當婆婆才對……儘管良晴想吐槽這點,不過義陽和家久的氣氛過分緊張,害得他一聲也不敢吭。
  「喵啊喵啊!對未來的媳婦擺出那種高傲態度,小心被相良討厭喔!他會覺得妳是既壞心眼又難搞的姊姊,進而變得不想理妳喔!」
  「……怎、怎麼會?良晴怎麼可能說出那種話!?良晴!姊姊和妻子究竟哪邊重要?你該不會說出『妻子比較重要』這番全盤否定兄弟姊妹愛這種日本文化根基的話吧!?聽好了,良晴。說到底,這片大八州【註1】可是伊奘諾與伊奘冉【註2】生下來的島嶼喔!?」【註1:又稱大八州國,古事記中對本州、九州、四國、淡路、壹歧、對馬、隱歧、佐渡八地的總稱。/註2:日本神話中開天闢地的兄妹神祇。】
  要是直接把義陽帶到信奈面前,該不會引發驚天動地的姑媳大戰吧──良晴不禁鬱鬱寡歡地這麼心想。
  「……戲弄家久這個鄉下武士就到此為止吧。良晴,出發前先來預習怎麼和大友宗麟交涉吧。大友宗麟非常不信任他人。她之所以先後沉迷禪宗與天主教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喔。」
  義陽遞給良晴一塊「灰汁卷」,卻被從旁邊竄出的家久一口吃掉。
  「喵啊!宗麟是豐後名門‧大友家的嫡子,但很早就失去母親,而且宗麟從小就相當內向,身體也差,很討厭大型戰爭。宗麟的父親判斷她沒有當上修羅之國女王的資質,因此打算廢黜宗麟的嫡子資格,改由宗麟後母所生的年幼弟弟‧鹽市丸繼承家督。」
  「姊弟的家督爭奪戰嗎?信奈與信澄也發生過這種事呢……曾經是信澄家老的勝家還被迫舉兵起事,和信奈爆發了『稻生之戰』。如果我沒有來到戰國時代的尾張,信奈註定就會為了統一尾張而暗殺弟弟‧信澄的。」
  「相良真的很喜歡調解兄弟姊妹的紛爭呢!是個好男人喔!」──家久開心地笑著,良晴則是搔了搔鼻子說:「我不過是愛管閑事罷了。因為我是獨子,沒有兄弟姊妹,所以看到別人家兄弟姊妹吵架時就會感到難過啦」。
  「良晴。戰國武家和兄弟姊妹爭奪家督是再平常也不過的事情了。特別是修羅之國‧九州,家督之位的爭端很容易會演變成以命相搏的局面。至於我們相良家,多虧了爺爺靈機一動,將剛出生的德千代放逐到八代山,這才避免了往後我和德千代彼此廝殺的下場。然而,大友家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嫡子‧宗麟就這樣從府內的大友館被趕到了別府的溫泉,等候廢嫡的日子到來。」
  「那就和過去的勝千代……武田信玄一樣呢。勝千代與本該是競爭對手的妹妹‧信繁合作,反過來將父親‧武田信虎逐出駿河,結束了姊妹之間的家督爭奪戰呢。」
  「與宗麟競爭家督之位的對手,同父異母的弟弟‧鹽市丸是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孩,所以根本沒有聯手的機會。懦弱的宗麟只能默默地離開大友館,到別府的溫泉等待廢嫡之日到來。然而,造化弄人──大友家突然發生了『二階崩之變』。」
  「『傳位於嫡子』乃戰國武家的老規矩。對於是否要讓宗麟繼承大友家,家臣團內部也引發激烈的派系鬥爭。就在這個時候,輸掉鬥爭的一派擔心遭到整肅,因而襲擊了大友館。」
  「位於大友館二樓的宗麟父親、後母,還有年幼的競爭對手,即弟弟鹽市丸……都被謀反者所害。諷刺的是,唯獨被逐出大友館的宗麟活了下來。眼見鹽市丸在自己面前死去,宗麟的父親對引發這場家督之爭感到懊悔,臨終前留下遺言,交代將大友家的家督之位傳給存活下來的宗麟。」
  於是宗麟繼承了大友家,成為豐後的年幼女王。但這場謀反行動的受益者只有宗麟一個人,於是豐後開始謠傳:「該不會是即將被廢嫡的宗麟策動家臣團,殺死了父親與弟弟吧」──義陽皺起眉頭如此低聲。
  「怎、怎麼可能?當時的大友宗麟只是個內向的幼女吧?她不可能做出殺害雙親與弟弟的殘忍行徑啦!」
  「傳聞這種東西越是離奇就越容易流傳,過程當中還會不斷被加油添醋。既然行動的主謀都已經被處死,那真相也就永遠不見天日了,良晴。」
  義陽拍了拍良晴的肩膀繼續說:
  「……雖然我們身處亂世,這件事還是太令人悲傷了。也難怪宗麟會投身宗教啊。」
  「就是這樣。不過良晴你大可放心。我這個被稱為肥後太陽的聰明姊姊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相良家與大友家不同,是個小國。身為小國領導者的我可是以精打細算、從不大意而出名的呢。」
  義陽也害怕在這場戰爭中失去她的「弟弟」,那纖細的身軀正微微地顫抖。讓良晴不禁用力摟住了義陽。
  (信奈也是如此。如果信奈按照「史實」殺死了信澄,之後她肯定不會再信任他人,並逐漸走上「第六天魔王」的路吧。倘若我沒有被召喚到尾張的話……)
  反過來想,要是良晴被召喚到豐後而非尾張,大友宗麟的人生或許會變得截然不同吧。不論「二階崩之變」是大友宗麟策劃的陰謀,抑或只是偶發事故……
  (這樣一來,也許她就不用建立天主教王國了。)
  可惜的是良晴已經與信奈邂逅了。這個「世界」能夠發展的歷史只有一條路,無法再分出其他岔路了。
  家久在腳下攤開整個九州的地圖激憤地說:「以佐嘉為根據地的龍造寺家正為了他們統一肥前全境的野心積極活動。肥前的國土寬廣,北方有海盜‧松浦黨,南方則是被長崎大村家與島原有馬家割據。儘管這三家都與大友宗麟關係密切,但都因為龍造寺家的壓迫無法喘息。特別是松浦黨和大村家,兩者已經形同對龍造寺家唯命是從了。肥前尚未完全對龍造寺低頭的勢力就只剩下島原半島上的有馬家了」身為用兵天才的家久也許預感到島津家與龍造寺家終有一場大戰,腦中已經開始策劃起擊敗龍造寺家的謀略了。
  「儘管龍造寺家畏於宗麟的國力而臣服大友家,但是他們不斷無視宗麟命令,目前在實質上等同於獨立。一旦大友與島津在高城爆發決戰,龍造寺肯定會為了坐收漁翁之利而出兵攻城掠地吧。雖然我猜不到他們打算進攻島原有馬家、征服肥前,還是直接襲擊大友家領地筑前、奪取博多;不過筑前有大友方的猛將‧立花道雪和高橋紹運把守,那兩人正盯著龍造寺的一舉一動喔。」
  根據義陽所述──龍造寺家的當家‧龍造寺隆信擁有在九州修羅中首屈一指的魁梧身材與彪炳戰功。他的父親在隆信還小的時候被主公‧少貳家背叛而遇害,隆信自己則是淪落到過著顛沛流離的落魄生活,嘗遍了各種苦難。於是他成了一名既能冷酷殺敵,也能夠毫不留情誅殺叛徒的恐怖暴君。
  輔助隆信執行恐怖統治的人,就是龍造寺隆信的義妹,即智將‧鍋島直茂。隆信的生母為了復興陷入困境的龍造寺家,與龍造寺家的重臣,即鍋島直茂的父親再婚。而直茂也順勢成為隆信的義妹。龍造寺家之所以能夠東山再起,就是因為隆信的母親嫁到鍋島家後獲得了夫家這個後盾啊。
  堂堂武士之妻竟然下嫁給一介家臣。
  這在武士之世原本是萬不可犯的「不知羞恥」行徑,隆信的母親卻勇於實踐。
  年幼時曾是溫柔少年的隆信徹底化為修羅,成為了冷酷無情的殘暴君王。他毫不留情地摧毀故主‧少貳家,甚至甘願與九州霸主‧大友家為敵。據說隆信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回報其母的自我犧牲,還有她託付給兒子的覺悟。
  龍造寺隆信宣言:「我天生註定要當上九州的霸王。嚥氣時絕對不會在室內,而是在戰場上仆倒於泥田,以修羅的身分死去。我會毫不留情殺掉缺乏勇氣輔助自身霸業的膽小家臣。因為比起強敵,無能的家臣更加危險。我絕不能讓那種人留在龍造寺家」無論大友宗麟使用什麼政治手段逼迫隆信,這位高傲的男人也從不屈服於宗麟的政治力,只有在戰場上殺死隆信,這才是阻止他的唯一手段。
  至於冷血的公主武將‧鍋島直茂則是豢養了一支九州最強忍者軍團‧佐嘉忍群。據說無論其兄交付再多麼冷酷的指示給她,直茂都能夠面不改色地執行。
  再加上隆信麾下還有名為「龍造寺四天王」、萬夫不當的修羅武將,每個人在戰場上皆能發動極其猛烈的攻勢。他們不抓俘虜,就算對手是公主武將,一旦發現就是殺無赦。戰敗的弱者沒有在龍造寺軍存活下去的資格。
  竟然有這種懷抱著驚人野心的修羅武將割據九州一角啊──良晴不禁渾身顫抖,但這是面對強敵時的興奮所致。
  「……真是太厲害了,這就是戰國九州的修羅環境……」
  「喵啊」家久點了頭。
  「相良,大友宗麟開始想不開的時候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萬一宗麟看上相良,要你當她的弟弟或情人就麻煩了。我們島津四姊妹的感情很好,爭奪相良的事情能夠一笑置之。然而,宗麟由於不斷喪失家人而相當孤獨,也因此變成一個很難搞的女人。你對年輕女性武將展現溫柔時記得看一下時間與場合,要小心喔。」
  哼哼哼。怎麼可能讓她橫刀奪愛,搶走我們相良家的弟弟呢。別擔心,到時候就由我來收拾大友宗麟吧──義陽滿露自信的笑容。良晴不禁問說:「妳有什麼暗殺技能嗎?」義陽則是挺起胸膛回答說:「沒有」。
  「不過咒殺之類的倒也不是辦不到喔。對了,只要把我對弟弟的心意全部轉換成恨意,再拿來攻擊大友宗麟的靈魂──!」
  「義陽姊……這在未來被稱為『病嬌』,我不建議那麼做喔。」
  就在這個時候。
  「相良氏,現在不是講授未來語的時候了。事情不得了是也!」
  從牟志賀趕回高城的蜂須賀五右衛門突然舉起地板冒了出來,並帶來超乎良晴想像的報告──
  「黑田氏被加斯帕爾花言巧語所騙,已經發起實質謀反咻也。她成為大友軍的軍詩,正在牟志鶴進行徵兵準備咻也。」
  「喵啊!?她倒戈了!?」
  「喔。這麼說來,她的攻擊目標自然就是這座高城囉?」
  「什、什麼!!!!!!?官兵衛當上大友軍的軍師?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啊!?」
  整理五右衛門不斷咬到舌頭的報告後得出了以下結論:
  可以確定異端南蠻傳教士‧加斯帕爾透過正多面體這種神祕寶物施展一種預測未來的「觀測術【prevision】」。
  加斯帕爾靠著觀測術對黑田官兵衛透漏她那註定只能當個「二流之人」的未來──儘管軍師‧黑田官兵衛對征服天下的霸業大有功勞,卻因為才智過於出眾的關係遭到天下霸主(不是織田信奈,但加斯帕爾沒講明是誰)疏遠。她被調離了政治權力中心,領受九州豐前的一小塊中津十二萬石領地,並一直待在該處,再也不受重用。官兵衛無法實現「打造大船出航見識世界」的夢想,只能待在中津終日擔心遭到整肅。最後還因為害怕被整肅而退隱,取了意味著「有如流水──」的「如水」稱號,被迫過著形同出家的隱居生活。
  然而,疏遠官兵衛的那位天下霸主隨後便過世了,而本州也再次發生爭奪下一任天下霸主的「大亂」。
  垂垂老矣的官兵衛表示:「事已至此,唯有親手奪取天下一途」在九州起事,並率領一小群部下,運用自身的神機妙算,沒過多久便橫掃九州。她押上「最後的豪賭」──只要有一個月就能夠征服九州、登陸本州、奪取毛利家領地並完成上洛,最後掌握天下。然而,本以為會持續很久的本州「大亂」在短短一天內分出勝負。得知此事後,官兵衛放棄了一切,臣服於在本州獲得勝利的「最後天下霸主」。不過,官兵衛在九州的活躍也沒有受到那位「最後天下霸主」賞識,對方一直警戒著官兵衛是否會再次覬覦天下。
  於是,從未得到充分機會發揮軍師才能的官兵衛徹底隱退,留下了無比遺憾,終老一生──
  官兵衛對這種只能過著二流人生的未來感到憤慨與絕望,並宣布:「我現在就即刻親手征服九州,改變我西默盎的未來!只要一戰分出勝負,就立即進軍九州攻打毛利家。這樣就來得及拯救織田信奈了!」。
  原本就是官兵衛老朋友的大友宗麟知道她是位走在時代前端的天才軍師,並告訴官兵衛說:「妳可以同時侍奉織田家與我宗麟喔」將那塊豐前中津十二萬石的賜給她,還加上了「無論妳想拿中津來做什麼都行」的保證,將託付給加斯帕爾的大友軍指揮權完全交到了官兵衛的手上。
  如今獲得軍師‧黑田官兵衛的大友軍正要從牟志賀出發,準備南下與島津一決死戰了。
  「喵啊。那位黑田小姐的未來是真的嗎,相良?」
  「那些事固然沒錯,但是從我來到戰國時代後,未來已經改變了才對。那位將官兵衛貶到中津的天下霸主武將應該不在了……但官兵衛平時就對自己是差半兵衛一截的『二流軍師』這點感到焦慮。況且半兵衛還在『木津川河口之戰』的最後大顯身手。官兵衛雖是位天才軍師,不過感覺她運氣很差,明明只差一點就能向天下宣示『黑官一流』了,但卻老是沒辦法完成這個夢想,所以這種未來語稱為『情結』的想法反遭利用,讓加斯帕爾趁機控制了她吧?」
  「事情不妙了,良晴。透過新兵器‧鐵甲船在海上戰勝毛利的著名軍師‧黑田官兵衛獲得大友軍的兵符……已經很難讓大友宗麟收回開戰的決定了。儘管大友軍分裂成親天主教與反天主教兩派,雙方行動不一致;但官兵衛成為軍師後,指揮系統也會跟著整合起來,大友軍將會成為一支不容小覷的軍隊啊。」
  義陽嘆氣說:「就算薩摩這邊派使者到牟志賀,也只會落得被官兵衛抓起來變成人質的下場。特別是家久,妳千萬不能去。如果島津四姊妹之一在那邊出現,就等同於送官兵衛一份名為人質的大禮啊。不論是義久、義弘、歲久,如果備受疼愛的妹妹被抓,就會無法抵抗下去了。官兵衛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的。妳肯定回不來的」。
  家久點了頭。
  「喵啊。如此一來,我就得鎮守高城、以防大友軍南下了。不過,義陽和相良,妳們兩人去牟志賀也很危險吧?」
  「家久就在高城做好守城準備吧。反正我們就算勸阻良晴這個弟弟也沒用,乾脆就由我這個姊姊陪同前去吧。我和大友宗麟從以前關係就很好。要是良晴說服了官兵衛,我也能說服宗麟的話,或許還有機會阻止這場戰爭啊。」
  「是啊。既然官兵衛已經變成惡官了,就只能由我去說服她恢復正常了;不過官兵衛到底有沒有發現收下宗麟的領地等同背叛織田家啊……那個傢伙太粗心大意了。」
  「啊──?自行跑去牟志賀的近衛大人怎麼了?」
  「聽妳這麼一說,他現在狀況如何?既然官兵衛已經落入加斯帕爾的掌心,近衛大叔也危險了。大和御所的權威在天主教王國‧牟志賀沒有用啊。更別說大叔是充滿保皇精神的島津家主子,他肯定會變成嚴重打擊島津家的人質啊!」
  從地板下只露出一顆頭的五右衛門紅眼靈光一閃。
  「在下即刻奔回牟志賀找出近衛氏,將他帶到這裡咻也。」
  良晴拍了拍五右衛門的頭苦笑回答:「他一定會氣呼呼說:『本官是藤原氏,才不是近衛氏啦』。」
  「我和義陽姊也即刻動身前往高城,必定在兩天內抵達牟志賀。不過,照五右衛門的腳程只需半天,那近衛大叔就麻煩妳了!」
  「你還真愛使喚忍者呢。加斯帕爾還在想方設法消除相良咻,請多曉心咻也。」
  當五右衛門如一陣風般消失後,良晴抓了抓頭喃喃自語:「官兵衛……要是我先對那個傢伙透漏她的未來,或許她就不會陷入加斯帕爾的圈套了。可惡!」。
  「不妙啊,大友軍竟然是由官兵衛帶領!一旦開戰的話,島津軍還能施展『釣野伏』戰術嗎?如果大友軍的編制如同史實的話,我們還能贏;但現在指揮大友軍的軍師是官兵衛,這對島津軍而言非常危險啊。」
  「儘管在薩摩隼人拚死戰鬥下,我們島津依舊能夠取勝;不過要是黑田官兵衛看穿釣野伏戰術,拖長兩軍對壘的時間,相良的戀人織田信奈的處境就危險了。若是如此的話,我們就有愧於她了,因此無論如何都得在一天之內決勝負啊。黑田官兵衛若是無背叛織田信奈之心,應該也會有同樣想法吧。敵我雙方都期待能夠速戰速決呢。」
  「但就算兩邊真的希望如此,彼此擁有的戰力卻不相上下,無法輕易結束這場仗啊!」
  假設良晴的記憶正確的話──
  南日向最大的戰略要地‧高城在戰國史上曾經發生兩場攻防戰。
  第一次是大友宗麟與島津家爆發的「高城之戰」,一般稱為「耳川之戰」。接下來即將展開的應該就是這場仗。
  高城由島津家久與三千士兵把守,而大友軍雖然只要攻陷這座高城就能拿下日向,但卻由於連日大雨拖延行軍速度,以及主帥‧大友宗麟一直待在牟志賀教會不願出戰等因素‧導致島津義久和島津義弘先一步奪得聳立於高城南岸的要地‧根白坂。
  缺乏當家‧宗麟坐鎮,加上親天主教與反天主教派系敵對。儘管大友軍人數眾多,指揮系統卻一團混亂,最終導致軍事會議無法達成任何共識。於是各軍開始擅決定,自行強渡耳川,就像被島津「釣過去」一樣。
  於是島津軍擅長的釣野伏戰術大顯神威。位於正面根白坂的島津義久、義弘,後方高城的島津家久懷抱必死的決心出戰。大友軍在前後夾擊下徹底潰敗,紛紛從北日向朝本國豐後逃竄。更悲慘的是,逃跑路線上的耳川此時水勢洶湧,許多人溺死在耳川。這場戰事被稱為「耳川之戰」。
  直到良晴從五右衛門口中聽到黑田官兵衛成為大友軍軍師的消息前,他一直認定此次的戰爭即「耳川之戰」。
  然而,實際上高城還發生過「第二場」大戰。
  那就是在大友宗麟於「耳川之戰」慘敗後,天下霸主‧豐臣秀吉以救援大友宗麟為名率領大軍進入九州時發生的「根白坂之戰」。
  在這場戰爭中,秀吉之弟‧豐臣秀長與軍師‧黑田官兵衛帶著十萬大軍包圍了高城。島津軍雖在先前的「戶次川之戰」以釣野伏戰術徹底摧毀仙石秀久的豐臣家大軍,秀長……不對,軍師‧官兵衛卻沒有像仙石秀久那樣衝動踏入島津軍的陷阱,而是早島津一步奪取根白坂,並修築多達五十一座付城,將高城圍得水洩不通。他使用持久戰術,等待島津方喪失鬥志、自行瓦解。
  只要敵人不願深入己陣,釣野伏這種埋伏戰術就發揮不了作用。
  島津軍主力部隊對無意接近的豐臣軍可說是束手無策。
  隨著時間過去,畏懼豐臣大軍的九州國人一個個背叛島津、倒戈豐臣──
  最後島津軍為了突破有如銅牆鐵壁的高城包圍網,被迫孤注一擲奇襲企圖奪回要地‧根白坂。此次行動一旦失敗,島津家就註定滅亡。島津全軍上下充滿駭人的鬥志,武神‧島津義弘親自拔刀發起猛烈攻勢。這場戰鬥實在過於激烈,甚至使豐臣秀長的豐臣主力軍只敢在一旁觀戰而不敢進入。據說當時有位副官攔阻想要前往根白坂戰場支援友軍的秀長,該副官日後則是因為碰觸到秀吉的逆鱗而慘遭處死。
  不過,黑田官兵衛早就算到窮途末路的島津軍會發動奇襲。其實秀長軍根本沒有出動的必要。只要秀長的主力部隊待在本陣,當成反過來引誘島津出兵根白坂的「展示」就夠了。
  最後反而是官兵衛這邊調兵遣將夾攻島津軍。
  島津奇襲部隊大敗而逃。
  島津家終於向豐臣投降──
  如果這場仗不是「耳川之戰」,而是「根白坂之戰」呢……!?
  不對,官兵衛能動用的兵力不同。「根白坂之戰」時粉碎島津軍的豐臣軍號稱十萬大軍。戰場經驗豐富的的島津軍之所以被官兵衛「釣」出來,就是因為雙方人數有著壓倒性差距。況且這次參戰的大友軍總數約五萬,而島津軍約有四萬,兩邊戰力幾乎不相上下──家久的「釣野伏」恐怕已經被官兵衛識破了。她應該已經徹底分析過「木崎原之戰」時島津所用的戰術吧。
  不過,官兵衛那邊的問題在於手上兵力不足以戰勝無比精銳的島津軍。她沒能完全包圍高城,反過來引出島津軍的軍隊數量。這項戰術要成功,官兵衛至少得先奪下根白坂。如果做不到的話,兩軍就會隔著建於兩河之間的高城陷入膠著狀態。
  根據兩軍目前位置,無論官兵衛再怎麼急行軍,島津軍還是能搶先一步占領根白坂的。
  所以大友軍與島津軍都不會在這場戰事中慘敗。
  完完全全處於膠著狀態。
  如同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交手五次之多,最後還是沒能分出勝負的「川中島之戰」。
  沒有結果的戰爭將持續下去。
  但若是島津四姊妹與官兵衛都不希望眼睜睜看著信奈在本州受苦受難,打算儘早決定輸贏的話,恐怕會醞釀出最糟糕的結果。
  也就是像「第四次川中島之戰」那樣,兩軍將士幾乎遍體鱗傷,沒有勝利者的「兩敗俱傷」局面──再加上雙方已經大量裝備大砲、火槍等南蠻強悍武器,與主要靠著騎兵、弓兵、長槍兵的信玄和謙信戰爭相比‧這次的死傷者將會大幅增加吧。正因為彼此實力不相上下,兩軍的主力可以說會徹底覆滅吧。
  如果事情演變成那樣的話,毫髮無傷的龍造寺軍眼見時機成熟,就可以悠悠哉哉奪下九州了。
  所以,一旦官兵衛率領的大友軍與島津軍開戰。
  無力阻止毛利家進軍的信奈就只能坐以待斃。
  被孤立於丹波、負責阻擋毛利攻勢的明智光秀也無法倖免。
  同時大友與島津也會被龍造寺消滅吧。戰國的九州即將迎接與良晴所知「史實」截然不同的結局。就因為良晴介入,大友宗麟與島津四姊妹都會喪命──無情的龍造寺隆信不會管對方是否為公主武將,只要是失敗者就會被他冷酷殺死。
  九州這裡沒有不殺公主武將的規定。
  (我不能讓那種未來成真。家久和歲久好不容易才瞭解彼此。家久連與姊妹共度和平一天的機會都沒有;卻因為我的出現,導致歷史出現那種分歧。別開玩笑了!哪怕我會葬身九州、無法與信奈再會,我也一定要避免那種未來。)
  良晴摟住家久的小小身軀低聲說:
  「聽好了,家久。即便大友軍兵臨城下,妳都要撐住,直到最後一刻都別開戰。官兵衛的大友軍與島津四姊妹兵力不相上下。一旦開打的話,雙方會同歸於盡的。大友、島津兩家也會被龍造寺家消滅。我和義陽姊必定會阻止這場戰爭的。」
  家久或許在良晴表情中看出了什麼──她默默地點了頭,隨即在良晴的臉頰迅速親了一下。就連有著「躲球阿良」外號的良晴也來不及躲過這一吻。
  「家家家家家久!?妳妳妳妳妳做什麼啊?」
  「嘿嘿。這是個小咒語。別死喔,良晴。」
  「可惡,竟然趁機偷襲……去死算了」不用說,沒料到家久做出這番舉動的義陽立即散發出殺氣。不過,當想到良晴與家久或許此生再也無法相見後,她表示:「哼,這次就放過妳吧」既然官兵衛當上宗麟的軍師,良晴成功勸阻宗麟的可能性就相當低了。如果島津軍的後援來得不夠快,官兵衛的大友軍先行占領根白坂的話,家久或許就會因為高城遭到官兵衛包圍而以主帥身分求和。當然,在九州這裡沒有不死一人就能夠結束戰爭的好事。身為高城城主、為了作為談和的「象徵」,家久或許得做好切腹的心理準備。這都是為了解決良晴所處的困境──是的,這些事情義陽都察覺到了。
  在戰國九州此地,沒有人能夠預知生死。
  義陽抬頭仰望高城的藍天,家久與良晴也和義陽一起注視著那片天空。日向的天空是如此美麗,彷彿人類永無止盡的戰爭與修羅間的爭鬥從未存在一般。

  ※

  在牟志賀──被任命為大友軍軍師的黑田官兵衛正興奮地與眾武將進行面談。掌握大友宗麟自己組織的壓制日向部隊──百合十字軍的編制後,官兵衛說:「這些人都不行!大友宗麟,妳果然欠缺領導大軍的能力啊。光是靠人數只會重蹈『今山之戰』覆轍的。這樣下去無法戰勝島津軍啦」雖然會使出兵日期延後一天,但是她斷然決定與武將面談以重新編組部隊。
  屋內插著「黑官一流」旗幟,目光燦燦的官兵衛坐在軍師專用椅上,請將士們逐一給她過目。
  官兵衛首先將預定沿著海岸從日向道路直線進軍高城的大友主力軍打散成四支部隊。
  大友宗麟自己率領兩萬近衛軍。這支部隊以尊崇宗麟的天主教徒少女兵為主體,安置在戰場後方。領軍武將人選已經決定,而且還會召集以無比忠誠為傲的「大友軍最終兵器」。
  站在進攻高城最前線的三萬前鋒軍被分成三隊,每隊有一萬人。
  官兵衛率領其中一支萬人部隊,剩下的兩萬士兵則是得交給能幹的武將才行。另外,官兵衛旗下的一萬部隊實際指揮權也必須託付給副官。官兵衛本人必須擔任「總指揮官」,身處最前線以掌握戰局全貌。
  經過這場面談,許多武將被無情地剝奪指揮官地位。
  「軍師大人,拜託您了!宗麟大人萬歲萬歲萬萬歲!聖戰最棒了!呀呼──!這場天主教王國的建國之戰就交給在下田原吧!」
  「耶穌生母的名字是?」
  「呃──耶穌是大日如來的化身,所以祂的母親就是辯才天吧,還是吉祥天女呢?」
  「你從今天開始降格為士兵吧。」
  「為什麼!!!!!?」
  「想討好宗麟好歹也讀點聖經吧!阿諛奉承也需要努力的!像你這種隨隨便便的馬屁精,遇到戰況惡化時肯定會兩三下逃跑的!」
  首先將明明是反天主教派卻追隨宗麟參戰的田原紹忍貶職。
  「嗚啊啊啊啊啊!在下乃信奉宇佐八幡神的修羅!這個國家、大友家已經完了!天神肯定會降下天罰消滅我們的。喔喔喔喔喔!既然如此,在下只能捨身化為護國之鬼了!」
  「像你這種瘋狂信徒肯定不會聽從我西默盎的命令擅自行動的!要當成敢死隊作為棄子就算了,但絕不能把前鋒部隊的指揮權交給你啦!」
  這場聖戰與日本自古以來的信仰敵對,預感大友軍即將敗北而有些自暴自棄,因此主張起自殺式魯莽突擊的田北鎮周也被降職了。
  「……神明必定會對我們作祟。已經不行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如果害怕作祟的話,打完仗後再去思考鎮壓作祟的方法啦!」
  從開戰前就已經絕望到不停發抖的佐伯宗天也被降職了。
  這些在「史實」的「耳川之戰」中形同戰犯的武將都在官兵衛的判斷下被剝奪指揮官權位。
  不過,加斯帕爾沒有告訴官兵衛關於「耳川之戰」的詳細內情。
  官兵衛只知道自己二流未來的大略情況,並不知道「耳川之戰」的資訊。她只是拔掉有可能不遵從自身命令者的指揮官罷了。
  在規模如此龐大的野戰時,大部分軍隊崩潰的原因都是最前線的指揮官違反命令造成的。
  大友軍固然人數比島津多,但他們是由六國組成的混合部隊。更何況立於全軍頂點的「雷神」立花道雪與其搭檔‧高橋紹運正各自防守筑前,兩人皆不在此地。再加上這次是為了建立天主教王國的「聖戰」,許多家臣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因而導致狀況變得非常複雜。
  不需要加斯帕爾預言,光看就知道指揮系統有多麼混亂了。
  所以官兵衛首先將那些嘴上經常說著聖戰或神明作祟、過分看重「信仰」問題的指揮官除名。倘若指揮官畏懼作祟或腦中充滿建立南蠻神之國的夢想,就會連帶影響底下的士兵。唯有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才能在這個修羅之國戰勝島津軍。田原紹忍雖是個沒有任何信仰的現實主義者,但追隨宗麟就是他的目的,所以官兵衛擔心他會因此而看不清戰局,才將他降職的。
  在一片抱怨官兵衛強硬手段的聲音裡面,有三位透過這次面試受到拔擢的人才。
  「依貧僧所見,大友軍上空充滿著『血河之氣』,甚為不祥。貧僧願以一己之命阻撓此兆。」
  這是被加斯帕爾奪走軍師之位後又來到官兵衛麾下而被稱為「大友第三號軍師」的倒霉前任大友軍軍師‧角隈石宗。儘管他運氣一直很差,不過為人老成,也沒有放棄對大友家的忠誠心,曾經向宗麟諫言:「這場聖戰既站不住腳,也不符合道義」但宗麟並沒有接納。即便如此,為了守護宗麟,石宗仍大量燒毀自己的兵法書,抱持著必死決心參與了這場戰事。
  「非常好,角隈石宗。我西默盎對懷才不遇的軍師很大方的!你來當我的副軍師吧!我率領的一萬部隊由你指揮!」
  「遵命。只要有官兵衛大人在,這場必敗之仗或許還有一絲勝機。就交給貧僧吧。不過──」
  「不過?」
  「如果只限於牟志賀還好,不過要將整個日向國改造成天主教王國的魯莽之舉還望您重新慎重考慮。此事攸關全體大友軍士氣。破壞神社、佛寺會使將士心生畏懼,進而招來『血河之氣』的。」
  「呵呵──我西默盎的身分是軍師,會成為天主教徒也只是因為對南蠻的文化、科學感興趣,不會把宗教思維帶到戰場的!你對將大友家一分為二的信仰問題有興趣嗎?」
  「貧僧也是軍師,只會考慮如何打勝仗。貧僧僅僅是對這個導致士氣下降的問題感到嘆息罷了。」
  「這就是軍師本色!就如同我西默盎專注於戰勝島津軍,要讓『黑官一流』旗號名揚天下的野心啊!我聽到你的諫言了!別擔心,我會派遣很愛嘮叨的弗洛伊斯監視加斯帕爾,讓他不會失控恣意破壞神社、佛寺的!」
  「如果有弗洛伊斯大人在場的話,應該就可以牽制住那個人吧。太幸運了,大友家或許有救了。嗚嗚……」
  角隈石宗感激涕零地表示:「貧僧必定會戰勝島津軍的」。
  至於第二人──
  「……老夫已經捨棄柳川城,蒲池家的家督之位也傳給了嫡男。老夫將用盡這副衰老身軀的最後一點力氣,誓言為身為吾主的大友家公主奮戰到底。」
  他就是與主張「蒲池家不該牽扯天主教徒聖戰」、行軍到一半便撤退的嫡男‧鎮蓮分道揚鑣,自筑後柳川城不辭千里而來向大友家盡忠的老將‧蒲池宗雪。
  蒲池宗雪是頗負盛名的義將。他過去曾經兩度發揮俠義之心,援助流浪的龍造寺隆信,結果造成宗麟在與龍造寺隆信展開的「今山之戰」痛失弟弟。這起悲劇讓宗雪相當懊悔。據說他因此做好了戰死的準備,來到了這個高城戰場。
  「讓嫡子回到柳川城沒問題嗎!?撤回柳川城的士兵有兩千,老先生你帶的兵力不過千餘人耶?嗯──」
  「軍師大人。如果懷疑老夫與其他家勾結,或是為了蒲池家留存才與嫡男分頭行動的話,就立刻砍下老夫的腦袋吧。」
  「哼。我明白了。三萬前鋒軍的一萬名士兵就交給老先生了。你就盡情在戰場上發揮吧!」
  「什麼!?要身為外人的老夫打頭陣?而且還帶領一萬大軍!?」
  「我西默盎也是外人,沒問題的。九州的艱困戰爭不必分內外!打勝仗需要的是能否遵循軍師的指示行動,並隨時樂意獻出性命的修羅!我在老先生與角隈石宗身上都看到了這股覺悟喔!」
  「……遵命!本人蒲池宗雪願為主公家而戰,也願為這份忠義而亡!」
  在官兵衛的戰略構想裡,她希望能夠集合所有筑後柳川城的兵力。然而,宗雪的嫡男卻在蒲池軍前往牟志賀行軍途中分出兩千士兵折返柳川城。宗雪是否有「兩邊壓寶」的嫌疑,見到他的表情與態度後立即就釐清了。話雖如此,此事仍然出乎官兵衛意料,日後也許會造成什麼問題。不過,畢竟再厲害的軍師也不可能保證計畫好的戰略百分之百會實現。
  接著是第三人。
  「……面對氣勢如虹的島津軍,這場意圖打造天主教王國的聖戰無異是莽撞行為啊。」
  鎮守筑前太宰府的名將‧高橋紹運的親姊姊‧吉弘鎮信。她是在對抗毛利家的戰爭中一步不退地與吉川元春激烈對決的好戰派女修羅。鎮信的個性和立花道雪迥然相異,在重視義氣方面很像她的弟弟‧高橋紹運。這位公主武將不苟言笑,不過卻很講信用。
  「嗯,挑起這場戰爭的確過於魯莽,所以更不能輕率用兵。吉弘鎮信,我把一萬前鋒部隊交給妳!」
  「……您要賜予原本負責帶領近衛兵的在下指揮前鋒軍的榮譽?大友家非常注重家臣團的地位高低。這裡有好幾位身分比在下高的將領。要是做出這種決定的話,會造成底下將士不滿的。」
  「我西默盎才不管那麼多!如果靠地位高低就能打勝仗,日本就不會有亂世了!我給妳的不是榮譽,只是一份名為打仗的職務罷了!」
  「……雖然您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軍師,但看起來軍師大人沒有出人頭地的命呢。不過,主公‧宗麟大人率領的兩萬近衛兵該怎麼辦?倘若在下與軍師大人各自負責帶領前鋒軍,宗麟大人就必須親自指揮手下士兵,但是她過去從未有過實際率兵打仗的經驗啊。」
  「沒問題的。吉弘鎮信,我拔擢妳的『外甥』成為近衛兵主帥!」
  「……要起用那個傢伙!?雖然在下能保證那個傢伙身為修羅的實力,但是他沒有實戰經驗。初次出場就要面對島津軍,萬一被島津軍的『氣』壓倒就不得了啊。」
  「在我的戰略構想中,近衛兵不需要上前線。只有我們三萬前鋒軍與敵人交戰,近衛兵只要穩穩鎮守後方即可,不會有問題的。呵呵呵。」
  於是就在出征前一刻,官兵衛以近乎獨裁的方式更動了直屬宗麟的近衛兵隊長,還有負責指揮分散成三支部隊的前鋒軍指揮官。

  「……哼。雖然會遭到諸將記恨,但萬一打輸了,那些人再恨也沒用了,一定要贏才行。身為軍師,就必須為了取勝而捨棄私情,奉獻出自己所有的智謀啊。」
  用驚人速度做完面談、結束了重新編組軍隊作業的官兵衛靠在軍師專用椅上喃喃如此說道。
  官兵衛這位少女是個徹徹底底的軍師。哪怕會招來貶職將領怨恨,但只要能打勝仗就滿足了。不過她也因此沒有考慮到後果,如今已經違背織田信奈命令、決心指揮大友軍了,她現在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本官兵衛命中註定永遠沒有機會指揮如此大型的戰爭,只能過著不得志的生活,最後抑鬱而終。一想到自己扭轉了命運、獲得這種大展長才的最佳機會,官兵衛心中再也沒有恐懼。即便會喪失相良良晴的信賴,即便織田信奈會因自己背叛而落淚,只要能打贏這場仗,無論得犧牲什麼她都在所不惜──
  (半兵衛會怎麼想呢……她會生氣或難過嗎?還是……會讚美我:「妳的指揮無私、無情,也沒有失誤,有如行雲流水般自然順暢呢」……)
  想再多也沒用。竹中半兵衛目前人在遙遠的北陸戰場與上杉謙信對峙。
  (或許,我再也沒有機會活著見到半兵衛了吧。)
  她不禁緊咬嘴唇,強行壓下湧上心頭的某股情感。如果身為軍師卻被情緒牽著走,就會無法充分發揮智謀了。
  不知不覺間,加斯帕爾站到了官兵衛的身邊。
  「德‧西默盎。我接下來會遵照軍師大人指示,率領特遣隊前往高千穗。並在占領高千穗後立即沿山路迂迴南下,於高城與主力部隊會合。」
  「Sim。我不知道你企圖在高千穗找什麼,不過就隨便你去發掘什麼寶物之類的吧。若是對戰況有幫助的話就好了。呵呵呵。」
  「您應該沒有仰賴古代寶物的意思,而是希望靠著人類的智慧獲勝吧。這就是您的作風呢。」
  「得知我倒戈後,相良良晴應該會臉色大變趕來牟志賀吧。當然,我準備直接將他抓起來……你不想見他一面嗎?」
  加斯帕爾微笑著回答:「沒有必要。宗麟大人想要自行決定我和相良良晴、信仰與戀愛之間何者才能拯救她,所以要相良良晴單獨謁見。宗麟大人也會希望我暫時離開吧」。
  官兵衛也冷哼一聲說:「這樣啊,就這麼決定了」。
  她拿出鏡子看著自己的倒影心想:我的笑容還真邪惡呢。
  「不過,德‧西默盎。從高千穗出發取道險峻山路的特遣隊真的來得及抵達高城嗎?」
  「哼哼。反正那只是一支小部隊,主要目的是掌握高千穗。就算趕不上也無妨。」
  「那個……近衛大人跑到大友大人的寢室夜襲,結果被立花宗茂大人逮住。該怎麼處理才好?」
  露易絲‧弗洛伊斯一臉困擾地拖著被打得半死不活還大聲嚷嚷:「放開本官──!」的近衛前久來到官兵衛的房間。心地善良的弗洛伊斯之所以會如此狠心地拖著近衛,似乎是因為近衛已經被揍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那、那、那、那個叫立花宗茂的小伙子武士是怎麼回事!本官再怎麼說也是關白,下手卻如此狠毒……!把本官這樣的劍術高手像小孩一樣痛打……簡直是怪物啊!沒想到他長得一副娃娃臉,身手卻如此驚人啊!」
  「原來是近衛啊,卸下白臉黑齒妝扮後我都認不出來了。你八成打算引誘宗麟愛上你,藉此中止這場戰爭吧。但不管你劍術再厲害,沒有抱持拚個你死我活的決心就不可能戰勝那個『大友家最終兵器』立花宗茂的。那個傢伙為了保護主公,連關白都不會手下留情的。況且──」
  「信仰與戀愛對宗麟大人來說都是有可能拯救自己的寶貴希望,所以就算你這個大和御所貴族想用『源氏物語』那種老掉牙故事吸引宗麟大人也不會生效的。對宗麟大人而言,能夠拯救自己的戀愛對象──就只有來自未來、開啟過『天岩戶』的相良良晴啊。」
  加斯帕爾,這或許是你禁止宗麟談戀愛造成的。斷絕愛情之路、被逼著走上信仰之路,這反倒使開啟「天岩戶」的相良良晴在宗麟心中變得如此重要,真是太諷刺了──官兵衛嗤笑道。加斯帕爾緩緩回答:
  「是的。凡事皆存在互相衝突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德‧西默盎。無論如何玩弄策略,到頭來還是會出現與預期相反的結果。生在這個世界,人類想要戰勝命運實在是太難了……」
  「……加斯帕爾?」
  「那我差不多該啟程前往高千穗了。弗洛伊斯的監視雖然挺麻煩的,不過也沒辦法啊──」
  「西默盎小姐。回歸織田家任何時候都不算晚,等良晴先生來到牟志賀後,求求妳恢復成原本的西默盎小姐吧!拜託妳了!還有,不要對近衛大人太壞,他太可憐了!那、那我走了!」
  加斯帕爾與弗洛伊斯急急忙忙地離開,剩下撞見立花宗茂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近衛還倒在官兵衛腳邊。
  「咕,殺了本官吧!與那種摸不清底細的南蠻人勾結,不只背叛了織田家,甚至還背叛對你恩重如山的相良良晴,你還真是蠢到讓人傻眼啊!」
  「哦,卸妝後的你看起來還真是個美男子耶。雖然大友宗麟不可能愛上相良良晴以外的男性,但其他公主武將萬一迷上你的話,我的計畫就可能出問題。近衛前久,你是個能夠當成用來要脅島津家的上好俘虜,就給你戴上我西默盎特製的『鐵面具』吧。」
  「鐵鐵鐵鐵面具!?那是什麼!?喂,快住手──!」
  「看好,這是參考南蠻騎士鎧甲打造出來的『鐵面具』。戴上去後,別人就看不見臉了。啊──哈哈哈!我要把你罩上鐵面具用鎖鏈綁起來,再帶到戰場上面當成『人肉盾牌』。呵呵呵。」
  「嗚──嗚嗚──!?」
  就在此刻蜂須賀五右衛門從天花板上探出身子,像蝙蝠一樣倒吊垂、降落至官兵衛背後。隨即握著忍者刀抵住官兵衛的喉嚨。
  「黑田氏,妳想殺了近衛無所謂;但如果危害到相良氏的話,在架素不繪手下留情的咻也。」
  「是五右衛門啊,妳又回來了。不管妳費盡多少唇舌,在打贏這場仗、平息九州大亂前,我西默盎都不會收手的。與島津軍分秒必爭的決戰已經開始了,少來妨礙我啦。」
  「假如妳背叛即將抵達牟志賀的相良氏,就算是黑田氏……在、在架也會、區、取妳的幸命。」
  「妳的聲音在發抖呢。相良良晴不可能准許妳這麼做的,五右衛門。要是自作主張殺掉我,妳也會被解雇喔。呵呵呵。」
  「唔~~!妳太狡詐是也!」
  「這裡有項任務剛好適合妳。幫我完成我的戰略吧。當我西默盎打贏這場仗,就會立刻進攻毛利家的。趁著毛利軍正在與織田軍為了上洛一事交戰的大好機會,我西默盎會奪取毛利家的中國地區領地。哼哼哼,這就是黑官一流啊。」
  「唔。妳打算趁這場戰亂占據西國、奪取天下嗎!?」
  「要征服形同空城的中國地區連一個月都不用。我對天下霸主的寶座沒興趣,但如此一來就能讓世人見識到我西默盎是個天才軍師啊!」
  「這是趁火打劫是也!妳打算抛棄對織田家與相良氏的忠義嗎!?」
  「宗麟只要待在牟志賀就心滿意足了,所以大友家實質上已經是我西默盎的了。等到征服九州、中國後,大友家勢必會成為天下第三勢力。形成東國勢力、織田家、我西默盎三分天下的局面。前提是織田信奈還沒被消滅啦。」
  「一旦與強敵島津開戰,九州就會陷入混亂。進攻毛利家將會淪為一場夢是也!」
  「誰知道呢。我的野心能否實現都要看妳努力了。助我獲勝吧。我西默盎已經自成一股獨立勢力,不會再回到織田家了;不過卻還是能牢牢牽制住毛利軍喔。」
  「唔?妳還打算操控在下嗎?在下才不會上當。」
  妳就聽聽看嘛──官兵衛附在五右衛門耳邊說出了她這位軍師的「指令」。
  五右衛門嘆了口氣說:「嗚。要在下趕赴死地嗎……真是個任性的軍師耶,不過也沒辦法咻也」隨後便轉身消失了。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 西國無雙立花宗茂

  大友宗麟為了在日向建立天主教王國而發起了這場「最後聖戰」。她將北日向的大友軍大本營所在地命名為「牟志賀【musica】」。
  她所打造的不是大友家的王國,而是「大友宗麟的王國」,是個由絕對不會背叛她的狂熱天主教徒少女們組成的永恆王國。歷經家臣團背叛、家族內鬥,還有與外敵無止境爭鬥而疲憊不堪的公主武將‧宗麟,這就是她的夢想及宿願。
  相良良晴與相良義陽離開高城後便馬不停蹄趕往牟志賀。當他們在深夜抵達時,眼前所見的竟是一整座南蠻都市。不僅教堂、教會,就連周遭建築都採用了南蠻風格。耳邊傳來由少女合唱團唱出的聖母經,路上插滿了百合十字旗──
  更奇特的是整座城市都裝飾著在「南瓜」上挖出眼睛、嘴巴後製成的南瓜提燈。最近宗麟似乎對來自南蠻的新種蔬菜「南瓜」特別感興趣。負責城市維安的少女兵所戴的橘色頭盔也統一設計成南瓜頭造型。儘管有的少女兵還真的將南瓜頭套在頭上,不過似乎看不清楚四周、不便於行。
  這座充滿光芒、慶典的城市讓人想起了安土的盂蘭盆節。宗麟和信奈很相似,儘管兩人都有著特殊的審美觀,但總覺得好像往哪邊偏掉了。
  「良晴,牟志賀這裡看起來就像是異國王都呢。城市建築都統一成南蠻風格,完全找不到日本傳統的神社、佛寺。看來這裡的神社、佛寺都被拆去當成建材了。大友宗麟果然打算建造與日本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國家呢。」
  「就算在二十一世紀日本也沒有西化這麼徹底的都市,這簡直就像是一座主題遊樂園耶……話說回來,義陽姊,這裡並不是純粹的天主教城市喔。」
  「那這是什麼城市呢?」
  「與其說是天主教徒建造的城市,還比較像古代歐洲的異教徒城鎮,應該說是『萬聖節之城』才對。」
  「哦?南蠻的宗教不是只有天主教嗎?」
  「即便在歐洲,新興的天主教還是會與原有的地方信仰結合,就如同日本過去神道和佛教融合那樣。萬聖節就是歐洲古代泛靈信仰慶典與天主教融合後的產物,如果用日本的方式來說──對了,就像是盂蘭盆節。那是人界連結另一個世界,是個精靈、魔女前來造訪,死者魂魄返回人間的日子喔。」
  「原來如此……無論在日本還是南蠻,人們內心深處的想法都一樣呢。」
  「不過萬聖節用南瓜當裝飾是之後一點的事情了。儘管從葡萄牙輸入南瓜並在日本地區推廣的人確實是大友宗麟,不過我沒聽過宗麟有舉辦過萬聖節活動的軼聞啊。難道宗麟無法分辨天主教與歐洲古代異教的差別嗎?要是弗洛伊斯看到這座充滿古代異教風格的城市景緻,她八成會當場暈過去吧。」
  「上帝會似乎認為加斯帕爾有異端嫌疑,因此他才會臨機應變迎合宗麟的喜好。應該說,他在這個方面很隨興吧。」
  「不過門口戒備森嚴,那些少女兵也嚷嚷著『牟志賀王國非居民者不得進入』『嚴禁島津軍靠近』……看來沒有辦法安然進城了。」
  「翻牆吧,良晴。」
  總之得儘早見到宗麟才行──正當兩人準備翻過牟志賀城牆時……
  咻!
  突然有數支箭射向良晴與義陽。
  箭矢速度驚人。
  「哇啊!?義陽姊,危險!」
  「良晴!你打算保護姊姊而死嗎,別這樣!」
  良晴迅速將義陽推倒在地,讓她的身體遠離弓箭射程。
  「別擔心!現在正是我發揮躲球阿良這個外號的時候!看我全部躲開!」
  接著他一手靠在牆壁,開始扭動身軀準備閃開飛馳而來的箭,不過……
  箭矢方向竟然在空中紛紛轉彎!
  「呀啊啊!?曲球和直球、連滑球和指叉球都有!?騙人的吧!?」
  咚、咚、咚、咚!
  「良、良晴!?什麼躲球阿良嘛!不是全被射中了嗎,大笨蛋!」
  「……沒、沒事,沒被射中……對方似乎故意將毎支箭稍稍偏離目標。我的手、腳、頭被大量箭矢卡在牆上。這、這技巧太高超了……連我的躲球特技都沒用……怎麼可能……!」

  「箭是我射的,實在抱歉。大友軍正準備與島津軍開戰,明天一早便會啟程。任何人未經許可不得進入牟志賀。還請報上名來。」
  一位眼神沉著的美少年武士手拉強弓、英姿煥發地在兩人面前現身。「我不喜歡無謂的殺生」他用禮貌卻又堅決的口氣制止了良晴與義陽。
  「不過是個小孩子。竟然敢傷害我弟弟!」
  「義陽姊!別衝動,這位年輕武士不只擅長使弓,劍術也很強啊!」
  良晴將自己的手腳從箭矢形成的夾縫中拔出,拉住了義陽的袖子阻止她。
  良晴對這位少年武士所戴的頭盔有印象。
  那是與伊達政宗愛用的弦月頭盔相對,有著圓月裝飾的「大輪貫鳥毛頭型兜」。
  「義陽姊。這位看似天真無邪的少年儘管年輕,但卻是個強到要島津義弘、甲斐宗運才能夠對付的勇者啊。」
  「哦?這個小鬼竟然是個能夠匹敵宗運叔叔的修羅嗎?你還真是什麼都懂耶,不愧是德千代的子孫啊。」
  「這、這位客人。你認識我嗎?我是第一次出戰,經驗尚且不足。這麼誇讚我,會、會讓我很不好意思的……」
  這位純樸的年輕武士有著讓好色程度不亞羽柴秀吉的良晴看傻眼的俊美長相……應該說,他的外表太可愛了。明明沒穿女裝,身上卻散發出濃郁的「偽娘」氣息。隨即察覺到良晴那一點點動搖的義陽低聲說:「良晴,你如果對男人有興趣的話,姊姊就要生氣囉。你可是極負盛名且歷史悠久的名門‧相良家的子孫,不准成為那種變態。要是按捺不住的話,就來夜襲姊姊我吧。我來幫你消消火」讓良晴冷汗直流地若有所思(義陽姊的「姊姊偵測器」感應能力太強了,怎麼辦啊……要是她出現在信奈面前,一定會爆發大戰的啊)。
  於是良晴自我介紹說:「擅自翻牆真不好意思。我是織田家中國地區軍司令官,相良良晴。官拜筑前守。因為幾經波折的關係,目前正受到島津家關照。不過,我是以織田家外交使節的身分前來的,還望能向宗麟進言幾句」接著便催促義陽報上名號。
  「……我是前人吉城主與前任相良家當家,現在是負責照顧這個不才弟弟的『肥後太陽』,相良義陽。我只是為了幫助弟弟達成主公命令才陪他來的,絕對沒有變成島津的走狗喔!」
  義陽的自尊心很高,語氣裡毫無謙遜之意。那副擺架子的模樣看起來甚至有點想和宗茂較勁。良晴心想:還真是有義陽姊的風範耶。
  「這樣啊。一、一想到那位大名鼎鼎的相良良晴大人就站在我面前,就、就好緊張啊。請容我自我介紹。我是侍奉主公‧大友宗麟大人的新任百合十字軍近衛隊長,立花宗茂。」
  「立花宗茂!果然沒錯!義陽姊,他是『雷神』立花道雪的養子。從我躲不開他的箭就可以知道,他的弓術、刀法水準都是超一流的。我們這對相良家雙人組不可能贏他的。」
  「真的嗎?可是他看起來跟女孩子一樣柔弱耶。」
  「儘管我、我在劍道方面精通體捨流,在弓道方面精通日置流弓術,蹴鞠則是精通承飛鳥井流鞠道;不過這其實是我第一次實際上陣呢。對、對於在『金崎撤退戰』等各戰役建立無數戰功的傳、傳奇武將‧相良良晴而言,我就像隻經驗不足的雛鳥罷了……讓您見笑了。」
  嗚啊。這個傢伙是怎樣啦,根本從頭到腳就是個完人嘛。那些話在我這個天生體弱又學不會武術的人耳裡聽起來像是刻薄到極點的挖苦嘛。不過,他的態度又那麼謙虛,不像是在反諷。這樣反而讓人有點不快耶。他的家教太好了──義陽板著臉這麼說道。
  「對了。聽說因為高橋紹運有個能力很強的孩子,『雷神』立花道雪便強行拜託紹運要那個孩子當自己的女婿,原來就是這個傢伙啊。雖然長相跟女孩子差不多……這、這樣的人竟、竟然是有婦之夫嗎?難、難以想像啊。」
  「內、內人誾千代還只有七歲。我、我還不夠格稱作男人,不、不知道該如何與妻子相處。當然也還沒有做人的經驗啊!」
  「什麼嘛,原來是只有七歲的幼妻啊。這就是良晴口中的露璃魂吧。」
  宗麟因為怕打仗而不敢站上前線,不過大友家有代替她成為軍事支柱的兩大猛將。
  一位是以乘轎出戰習慣為人所知的著名老將‧立花道雪。他是支撐起大友家「武力」這方面的雷神,也是忠臣,有著劈砍雷電導致半身不遂,但卻奇蹟似生還的傳說,更在許多戰事中奪得勝利,堪稱是修羅中的修羅。不敢打仗的大友宗麟之所以能夠成為九州六國女王,這都是多虧了立花道雪的活躍表現。對宇佐八幡神有著虔誠信仰的道雪反對這場魯莽的宗教戰爭,目前應該是留守在立花山城吧。
  另一位則是守護筑前太宰府的寶滿山城與岩屋城的城主‧高橋紹運。他是立花道雪的盟友,也是以不撓忠誠、鬥志讓道雪引以為傲的最強夥伴。儘管兩人的年齡差距有如父子,但紹運仍是名聲不下於道雪的傳奇義將。而他此次也留駐在自己的居城。
  立花宗茂是義將‧高橋紹運的親生兒子,雷神‧立花道雪則是讓這位立花家大少爺成為了自己女兒‧誾千代的丈夫。自小接受紹運、道雪這兩位支撐起大友家的名將徹底鍛鍊,他已經成為握有兩家實力的菁英修羅了。
  就良晴所知道的,立花宗茂在忠義之心、武力、人格方面都完美無缺,是武士中的武士。本身簡直就是作弊角色,堪稱是「最終完成型」或是「終極系」日本戰國武士。
  人稱「鎮西無雙」,又名「西國無雙」。
  宗茂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優越能力與人格。據說除了與妻子‧誾千代感情不睦,以及成長過程中過度保護造成他嚴重缺乏自理能力外,在這位戰國武將身上似乎找不到缺點。
  「不過說也奇怪。根據我知道的歷史,立花宗茂應該沒有參與這場戰役才對啊。宗茂初次上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也沒有聽過宗茂信仰天主教。為什麼你會加入百合十字軍啊?」
  「是這樣的。岳父大人和老爹都感嘆這場戰爭缺乏天時地利人和,主公也沒有親上戰場的經驗。相對之下,島津家四姊妹每個人都富有實戰經驗,而且默契絕佳。然而,岳父大人和老爹正警戒著肥前的龍造寺隆信趁虛而入,不能隨意離開筑前。於是經驗尚淺的在下才會下定決心,希望至少能以自身力量為主公的夢想而戰,成為保護主公不受島津軍槍彈箭矢所傷的盾牌啊!」
  岳父大人與老爹為了讓我成為主公的「義弟」,一直非常嚴格地訓練我。弟弟為姊姊奮戰是理所當然的──宗茂點著頭如此說道。他眼中燃起了沉穩的火焰,彷彿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站在這裡的是一位內心潔白、個性純樸的名門子弟。
  「就像相良良晴大人在金崎自願殿後以保護主公‧織田信奈大人,還有在天王寺挺身成為信奈大人盾牌那樣,我也做好了貫徹對主公的忠義、命喪沙場的心理準備了。」
  「不、不對啦,宗茂。我不是武家出身。而且要說那些決定是來自對主公的忠誠,還比較像是出於個人感情啦。那些事很不適合拿來當成武士道精神的範本喔?況且我還犯了『與主公相戀』這種可說是以下犯上的禁忌行為啊。」
  「儘管我還不懂什麼是愛……但良晴大人與信奈大人之所以相戀,一定是您秉持著無私的忠義之心換來的。信奈大人對您信賴有加,甚至甘願跨越禁忌。我、我也要竭盡所有力量,讓主公有一天能夠認同我這個『弟弟』啊。」
  宗茂應該只有為大友家奮戰至死這個選項吧……大友家是個超級大國,卻因為善變的宗麟熱衷天主教,威勢如同夕陽般一蹶不振。而備受兩位父親期待,希望他能夠成為「大友家最終兵器」的宗茂,大概他從小就一直接受嚴格的教育吧──良晴不禁同情起宗茂的生活。不過,他念頭一轉,這種廉價的同情對一心一意盡忠的宗茂反而很失禮。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弟弟』這個身分呢?」
  「岳父大人與老爹認為害怕打仗的主公身邊要有一位能夠上戰場指揮大友軍的『弟弟』輔佐,所以就將這個重責大任交給了我。為了這個目標,我過著賭上性命的嚴格修煉生活。像是被逼著走在滿是栗子的路上,或是突然被岳父抓住胸部這樣。」
  「咦?胸部?那是在修行什麼?啊,算了,你加油吧。」
  另一邊,義陽嘴巴就很毒了。
  「大友宗麟打算在日本弄出『南瓜王國』這種胡來的東西喔?別說是建立天主教王國了,她的夢想根本偏離了天主教信仰嘛。說明白了,宗麟就只是因為家臣團謀反與家人死去而厭世,因而召集了不會背叛自己的信徒躲進日向罷了。宗麟她對未來沒有半點想法吧。她個人的天真夢想值得你這樣的忠臣付出性命嗎?這些犧牲最後只會被那個南蠻傳教士‧加斯帕爾用來達成其野心喔!」
  義陽是個為了守護唯一的妹妹,不惜將自身性命交到甲斐宗運手上的公主武將。看到曾經害死弟弟的宗麟,深愛家人的義陽對她的「軟弱」肯定有很多意見。另一方面,個性高傲的義陽之所以願意接受臣屬島津家的命運,雖說部分原因是為了救良晴,但也許還因為她從島津四姊妹的團結當中找到值得她尊敬的地方吧。
  不過,良晴認為「軟弱」並不是壞事。人的心中本來就同時存在著「堅強」與「軟弱」。良晴自己也不例外。倘若沒有遇到信奈,掉入戰國時代的良晴應該會對自己的命運感到害怕,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座戰場上吧。信奈有著與宗麟形成強烈對比的「堅強」,萬一歷史的齒輪稍差錯,她就會迎向手刃親弟弟的晦暗命運──觀察牟志賀的獨特建築風格後便可以知道,儘管宗麟沒有在修羅戰場上面打仗的武人資質,卻是個有辦法打造城市的天生藝術家。這點與信奈截然不同。良晴心想──這樣的宗麟卻繼承了戰國時代激戰區‧九州裡的大友家,實在是太不幸了。
  宗茂面露難色,但還是誠實回答:「家臣對主公的夢想表達意見是僭越之舉。岳父大人和老爹都告訴過我,對大友家的修羅而言,為主公奮戰至死是至高榮譽……至於其他事情,不是我這種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該考慮的」。
  「看來主公真的會敗給島津吧,良晴大人?」
  宗茂悲傷地注視著被無數「南瓜」淹沒,有點不真實的牟志賀街景,向良晴提出了這個疑問。
  「以目前兩軍勢均力敵的現狀來看,要是官兵衛與島津四姊妹開戰,雙方會打得難分難解。立花宗茂的加入或許能為大友軍帶來些許勝算;但八成無法順利獲勝的。很遺憾,知曉宗茂未來會成為『西國無雙』英雄的人只有我而已。島津軍的隼人們對宗茂這號人物一無所知啊。」
  「如果名震九州的岳父大人和老爹能夠參戰的話,或許就能改變戰局了。真是遺憾。」
  「立花道雪和高橋紹運不能前來也是沒辦法的,畢竟龍造寺隆信的存在是最大的問題。要是兩軍打到兩敗俱傷的話,他一定會起兵造反、奪取九州霸權的。正因為這兩位猛將預測到大友軍一旦潰敗,龍造寺就會即刻反叛,所以他們才無法隨便離開筑前啊。」
  「我知道龍造寺隆信為了成為九州霸王已徹底化為惡鬼了。既然身為未來人的你這麼說……在你知道的未來中,應該是由龍造寺家和島津家展開最後的九州霸權之爭吧。這也代表,主公將會在這場戰爭……跌下九州六國女王的寶座……」
  「我和義陽就是來阻止這種事情發生的議和使者啊。帶我們去見宗麟吧。」
  良晴,你會不會太捧宗茂了?這個長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子在未來會比我有名嗎?──被良晴晾在一旁的義陽不滿地發著牢騷,結果良晴一不小心脫口說:「是啊,宗茂大概比義陽姊有名十倍喔」讓高傲的義陽氣呼呼地捏著良晴的臉頰說:「別開玩笑了,什麼十倍啊!稍微體諒姊姊一下好不好,你這根大木頭!」而良晴也不甘示弱地反捏義陽的臉頰說:「有什麼辦法,這就是事實啊!戰國遊戲迷不會說謊的!在『織田信長公的野望』裡,跟有著精采專屬事件的立花宗茂相比,連『響野原之戰』都沒有做成特殊事件的相良義陽知名度就是不夠嘛!」。
  「呵呵。我第一次在亂世中的九州看到感情這麼好的姊弟呢。真是令人羨慕啊。我會不會有一天也能像這樣和主公這樣姊弟倆人互相打鬧呢……」
  宗茂露出了苦笑。就在這個時候──
  「有機可趁!喝──!」
  一位小公主……立花誾千代突然從夜色中冒出來闖進三人之間。
  「不、不可以過來喔。我還在做事喔,誾千代大人!」
  「宗茂,看招吧!把家督還給我!」
  緊接著她朝一臉困擾的宗茂腹部毫不留情一頭撞去。
  「支援攻擊!看我誾千代新手下‧飄飄的厲害!去啄宗茂吧!」
  「咕咕!」
  只見誾千代飼養的使魔,不對,應該是她養的雞振翅一飛,對著宗茂的臉拚命亂啄。
  「竟然拿食物當武器,誾千代大人也太小家子氣了!快住手!」
  「哇哈哈!日向土雞很好吃!又會下蛋!而且還很凶猛!宗茂的家教很好,不會糟蹋食物,所以不能對雞反擊的!飄飄,給我繼續啄!」
  「咕咕咕!」
  咿!?年紀還小的妻子、誾千代竟然攻擊身為丈夫的宗茂?難道她被加斯帕爾洗腦成刺客嗎?立花一家要開始自相殘殺了?雖然良晴相當慌張,不過宗茂一手擋住誾千代的衝鋒,一手抓住了那隻雞苦笑說:「真是抱歉,誾千代大人每次看到我就會打過來呢」。
  不管嬌小的誾千代再怎麼奮力攻擊,都無法對身為武術天才的宗茂造成一丁點傷害。這也使得絲毫不減緩攻勢的誾千代漲紅了臉大吼:「嗚~~你這個混蛋~~!」。
  問題是……本該有如標準「善心人士」形象的完美名門子弟‧立花宗茂居然也和誾千代一樣怒上心頭大喊:「竟然說丈夫是混蛋!我今天絕對不饒妳!」臉色豹變的他拎起了誾千代,將嬌小的她甩來甩去。
  等、等等,宗茂?──良晴想出聲制止。不知道為什麼宗茂對誾千代無法發揮「夫婦同心,其利斷金」的精神。看來完人也會有無法和平相處的對象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八字不合嗎……良晴閉上了眼如此心想。
  「誾千代大人!我知道在下讓妳很生氣,因為我這位高橋家來的女婿搶走了家督之位還有立花山城;不過這都是為了輔佐大友家啊!妳應該懂事點,當個順從我的好太太啊!」
  「不要!因為宗茂妳不是女孩子嗎!女人嫁給女人太奇怪了!我誾千代憑什麼得把立花家的家督讓給其他女孩子啊!廢話少說,把家督位子還來。宗茂!把立花山城還給我啦!」
  「咕咕!」
  「女……女孩子!?」
  「立花宗茂竟然是女孩子!!!!!!?」
  「而且她的幼妻‧誾千代也是女孩子,這就代表……」
  「同性結婚嗎!?」
  「「為什麼?」」
  捏著彼此臉頰的良晴與義陽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不不不不可以說出來,誾千代大人!雖然令人遺憾,我是個女孩子。不過,我會盡力表現男子氣概、當個好丈夫的。請饒了我吧!」
  「誰要饒妳啊~~!」
  「我一定會成為誾千代大人理想的丈夫的!」
  「不管怎麼訓練,女人怎麼可能變成理想的丈夫嘛~~!妳能讓誾千代懷孕嗎?」
  「當然可以!儘管現在以男性來說還不夠成熟的我辦不到,但這個問題一定能靠毅力還有氣勢解決的!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勤讀『源氏物語』,學習夫妻間的道理喔。總有一天必定能讓誾千代大人懷孕的!這不算難事啊!」
  文武雙全的天才‧立花宗茂是九州第一的不知世事大少爺(大小姐?)啊。
  儘管宗茂在文武方面接受過搏命般的訓練;不過就世俗眼光來看,她仍是個在無菌室長大的超級名門之後。
  就算是有婦之夫,她直到現在仍然不知道要怎麼生小孩。
  「怎麼可能做到嘛~~!每次見面,妳的胸部就越來越大~~!就算用盤甲遮起來也沒用!那是在嘲弄我誾千代是洗衣板嗎?是嘲弄對吧?吃我這招啦!」
  「好痛好痛好痛!最近胸部一被抓就會痛啊!求求妳別這樣,誾千代大人!再不收手的話,我就要出全力,把妳丟到牟志賀的空中了!」
  「我才不管~~!想當個男人,就要忍住每天的『抓胸修行』~~!妳改名宗茂後胸部就越長越大~~!給我改回入贅前的名字啦!」
  「我的確成為男人了,但也不能丟掉父母賜給我的胸部啊!為了希望至少胸部還像個女孩子,所以才會改名宗茂【註】啊!」【註:「宗茂」的「宗」發音與「胸」相同。】
  「什麼?竟然還留戀胸部!?妳這個意志不堅的傢伙~~!」
  喝!
  忍耐終於超過極限的宗茂用巨人迴旋摔一把將誾千代抛了出去,誾千代留下了「哎~~呀~~給我記住~~!」的咒罵聲後便消失在夜空當中。
  「咕咕!?」
  「宗茂以把誾千代用那種像發射煙火的方式拋出去沒問題嗎?」
  「不用擔心,良晴大人。說來慚愧,因為我和誾千代大人都是女生,婚後感情一直很差。每次見面就會演變成這種決鬥場面……別看她那樣,她也是經過岳父大人嚴格訓練的公主武將啊。一陣子後就會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再次登場的。」
  宗茂輕柔撫摸著想要回到飼主身邊而大鬧的「飄飄」。將雞放走之後,她重重嘆了口氣。
  「宗茂。要是這種殺氣騰騰的夫妻關係一直持續下去的話,遲早會演變成兩人以命相搏的場面喔。誾千代現在還小,但她長大後力氣一定會跟著變大,而且因為這裡是日向,她只能使喚雞。要是等她跑去肥後的話,可是會指揮熊的喔。」
  「沒問題的,我會隨時保持警戒。她的偷襲都會被我擋下來的!這也是一種修行啊!雖然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父親為什麼那麼亂來,要我一個女孩子當誾千代大人的丈夫……唉……一想到我們兩個可能此生關係都很差就讓人沮喪。不管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對誾千代大人展現包容……」
  的確,這件事太莫名其妙了,也難怪她們的關係會那麼緊張──良晴開始同情起這兩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然現在明白良晴並非開始對男性感興趣,而是天生的好色直覺發動,所以才會對宗茂有好感。這點讓我鬆了一口氣……不對,等等喔。既然知道這個傢伙其實是個美麗動人的男裝公主武將,這樣反而更不能放心了。良晴!光是有家久、義弘就夠煩人了,不可以再找『小老婆』了!你這個『現代源氏』只要一離開我的視線,就會跑去偷走其他少女的芳心的。姊姊我很擔心啊。」
  「拜託妳不要擅自幫我預測未來,而且還在那邊擅自嫉妒啦,義陽姊!再說我才沒有什麼『小老婆』啦!」
  立花家先是將親生女兒誾千代培育成預備接掌家門的公主武將,之後又把高橋家的女兒‧宗茂當成「男人」入贅,以「女婿」身分繼承立花家。看來立花家的規矩是必須由「男性」繼承家督之位。在這個女性武將不足為奇的戰國時代,這樣子反而相當罕見。從義陽吃驚的反應來看,九州應該從未出現過這種特殊案例吧。況且立花家這項規矩似乎非常嚴格,甚至造成了強迫小女孩與少女結婚的扭曲情況。一想到這裡,牟志賀大街上四處飄揚的百合十字旗在良晴眼中就顯得別有用心了。
  「啊?對了,因為誾千代偷襲的關係,害我忘記了……我的任務是負責戒備牟志賀才對。請讓我拘留兩位,並帶你們前去會見軍師‧黑田官兵衛大人。」
  「咦?要拘留我們!?」
  「竟然拘留外交使節,豈有此理。就算這裡是九州,也不是沒有王法的地方。就不能讓我們晉見宗麟嗎!」
  「非、非常抱歉!軍師大人有令:Sagara Yoshiharu大人一定會來到牟志賀,屆時得將他抓去見軍師大人!你們兩位都叫這個名字【註】,所以我認為都該抓起來。」【註:相良良晴、相良義陽的發音都是Sagara Yoshiharu。】
  「很煩耶。我都已經改名Yoshihi,這個男裝女孩太不知變通了!」
  「真抱歉!軍師大人說過,用這個名字的男武將很單純;但同名的另一位女武將生性多疑且工於心計,要我特別注意她!」
  「唔!什麼意思!?我不能接受啦!」

  ──良晴與義陽雙手都戴上木枷,一同被押往教堂。他在路上問了宗茂說:「話說回來,近衛大叔現在怎麼樣了?」行事輕率的近衛前久之前主張說:「由本官去說服大友宗麟!」逕自趕往了牟志賀。然而,直到現在卻沒有半點音信。
  「關、關白大人被軍師大人囚禁起來了。那個人夜襲主公‧宗麟大人、企圖說些甜言蜜語讓宗麟大人愛上他,進而轉念支持停戰,因此在下只能出手了。被關白大人搭話的主公說:『這關白小看了我宗麟。他以為我的心像豆腐一樣軟弱,隨便來個人都會墜入情網,簡直大錯特錯。教訓他一下吧』命令我將他趕走。關白大人沒有傷人的意思,全身上下都是破綻,所以我就把他打個半死不活……儘管說是執行任務,卻做得那麼過火……我還太年輕了。」
  「根本沒必要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嘛。而且還因為與良晴同名同姓‧甚至連我都抓起來。你對命令也認真過頭了吧。」
  「在島津家用這招都失敗成那樣了,竟然還~~用同一招啊。真拿妳沒辦法耶。」
  「哼哼哼。相良家的兩位,你們好。等很久了。證明黑官一流的時候終於要到了,不會讓你們干擾我的。不過,讓你們留在陣地裡面搗亂就不好了,就請兩位當人質和進攻高城的部隊同行吧。」
  教堂大門敞開,從裡面傳來耳熟的活潑少女聲音──
  官兵衛!──戴上枷鎖的良晴不禁大喊。
  然而,總算再會的官兵衛將額頭、眼睛底下用墨塗黑,變成了名符其實的「惡官」。沒看向良晴的她咧嘴露出邪惡的微笑說:「哼。相良良晴,還活著啊。不過,現在才來到牟志賀太晚了」。
  官兵衛牽著一位脖子戴著銜接鎖鏈的項圈、臉上罩著鐵面具,而且只能「嗚嗚嗚」悶叫的俘虜。難道那個人是近衛前久?看來近衛前久對女孩子而言堪稱是絕對武器的「終極美男子俊臉」被封印起來了。近衛大叔好歹是現任關白,竟然用這種方式對待他。再怎麼說也太不瞻前顧後了,當惡官當過頭了──抱著頭的良晴如此感嘆。
  「官兵衛!儘管加斯帕爾灌輸了妳被糟蹋的未來,害妳變成這樣;但請聽我一句話!妳被加斯帕爾操弄了!以前我在播磨不是說過嗎?沒有事情是註定好的啦!」
  「哼。相良良晴,我西默盎沒興趣和隱瞞我二流未來的人說話。」
  「沒說出來是我不好,但是我絕對不會讓那種未來成真的!妳常常會因為想不開而亂來。要是能事先和我商量的話……妳跑去找宇喜多直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啊!」
  官兵衛冷冷地「哼」了一聲。
  「想用以前的舊事動搖我是沒用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官兵衛。要是妳有什麼計畫,拜託先和我商量一下啦。」
  「哼哼,不必擔心。我西默盎在這場戰爭準備了上、中、下三個策略,一定會有一項奏效的,所以別來妨礙我,也別在那邊廢話了。毛利目前正與織田在本州交戰,這是上天賜予我西默盎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好機會。要是讓你那些無用的抵抗攪了局,我西默盎難得的偉大戰略說不定又會被搞砸的!」
  「官兵衛!至少把我跟義陽姊的枷鎖拿掉!讓我們見宗麟一面啊!」
  「囉嗦,不准。別像那個紅鼻子一樣哭訴!什麼『義陽姊』啊。把小老婆帶到牟志賀,光是這點就讓你失去信用了!我也不當你的軍師了。從今以後,我要以大友家軍師的身分讓黑官一流的名號響徹天下!」
  「義陽才不是小老婆,是我的姊姊啦。她是相良軍團期待以久的副將耶!要是軍師和副將感情不好,這樣我會很傷腦筋的啊。」
  「我很想稱讚你這種用姊姊、妹妹名義當掩護,不斷地尋覓小老婆的奸詐戰術啦。但不用我說,島津四姊妹與大友、織田為敵,你和她們打情罵俏的行為簡直荒謬到極點了!抱歉了,我得讓島津四姊妹全數命喪高城戰場了。哼、哼、哼。」
  「島津和織田不是敵對的!島津和大友也是一樣啊!況且若非加斯帕爾煽動宗麟建立神之國,這兩家也不必在日向賭上各自命運出手交戰啊!快想起來,我們的使命不是讓兩軍開戰,而是讓兩家和平共處啊!」
  「這裡可是修羅之國九州喔,相良良晴。除了用拳頭對話,這兩家沒有其他方法可以理解彼此的。當然,一旦雙方都出盡全力,勢必會有一方被消滅,而且被消滅的將會是島津方。我西默盎這次必定會改寫我的二流人生,這都得感謝告訴我未來的加斯帕爾呢。哼哼哼──」
  「妳打算拿在本州陷入困境的信奈怎麼辦!?」
  「為了讓我西默盎『黑官一流』的旗幟飄揚全天下,只好請她努力撐下去囉。趁著織田軍與東國勢力、毛利纏鬥時,我會透過大友軍的兵力征服九州,再趁隙奪取毛利家內防空虛的中國地區領地。只要給我一個月就夠了。如此一來,整個西國就會落入我西默盎之手了!在我搜刮毛利家領地時,織田、武田、上杉應該也已經耗盡精力了。織田家或許會就此滅亡也說不一定……無論如何,我西默盎都將掌握三分之一的天下。沒錯,天下布武將會由我西默盎達成啦!」
  「喂,官兵衛!?妳……怎麼這樣。妳認真的嗎?」
  「相良良晴,你應該很清楚。我西默盎的野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向天下充分發揮我的軍事長才。現在正是我達成這個野心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不對吧。妳不打算見識大海彼端的世界嗎,官兵衛?」
  「囉嗦!如果得過著那種抑鬱不得志的二流人生,前往大海彼端世界又有何意義!我西默盎要親手奪得天下,這麼做才是真正的捷徑啊!」
  妳被加斯帕爾操縱了。如果不讓我見宗麟的話,至少讓我見加斯帕爾一面吧!──良晴向官兵衛大喊,不過官兵衛搖了搖頭。
  「加斯帕爾已經率領特遣隊從高千穗翻山越嶺前往高城,人不在牟志賀了。弗洛伊斯也為了牽制加斯帕爾而與他同行了。」
  「特遣隊!?」
  「相良良晴。任何人都會認為選擇翻越險峻山地的大友軍特遣隊無法即時抵達戰場,不過我西默盎有自己的想法喔。哼哼哼,這就是黑官一流啦!」
  明天一早全軍從牟志賀出發。沿著日向幹道全速進軍,渡過耳川、包圍島津家久防守的高城!進攻高城的關鍵,就是可一覽整個戰場的「根白坂」,率先取得根白坂的一方就能夠獲得壓倒性優勢!別浪費時間,全速進軍!兵糧只要準備三天份就夠了!不用考慮補給!只要打下高城,諸位就能夠活下去,否則大友家只有滅亡一途了!大友軍最大的弱點就在於當家‧大友宗麟不敢親自到前線指揮作戰,無法控制大軍的動向!宗麟之弟主導的大內家會輕易被毛利軍消滅、大友軍明明處於壓倒性優勢卻無法攻破困守佐嘉城的龍造寺軍。在那場「今山之戰」還有接下來即將展開的「耳川之戰」,大友軍最終的「戰敗」原因都是那個弱點造成的!然而,這次宗麟卻親自率領兩萬旗本兵出戰,全軍也交給了我西默盎指揮!抗命者將即刻依軍法處置!就算是關白也不例外!
  官兵衛愉快地向宗茂、南瓜少女兵們如此宣布。
  崇拜宗麟的少女士兵深深受到官兵衛的流利口才,還有她這位軍師散發出來的天才光輝吸引,就連宗茂也臉頰泛紅興奮地說:「這位大人是與生俱來的軍師啊。她的氣勢已經無人能擋了……」。
  「……良晴,這樣下去好嗎?」
  手上戴著木枷的義陽皺起眉頭,良晴也打消了阻止官兵衛的念頭。
  「……這麼說吧……我和官兵衛已經是老交情了。我們是一生的朋友,從播磨的戰役後多次聯手突破了生死難關。我很清楚官兵衛得知自己未來後,她受到的震撼會有多大。官兵衛是個傑出的天才。但正因為是天才,所以她更不願接受『因為當權者畏懼而被抽離權力核心,並埋沒在九州一角懷才不遇』的未來啊。」
  哼,少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來博取我的認同。沒用的,相良良晴──官兵衛露出冷笑。
  「……這一生,我西默盎都沒有獲得發揮軍師長才的機會。終身都因為這份才能受到當權者疏遠,被懷疑自己身懷野心。註定會困在中津不受重用。趁著本州大亂而在九州孤注一擲的最後豪賭也可笑地無疾而終……什麼『如水』嘛!我才不是竹中半兵衛那種隱士啦!不過!那種悲慘的未來不會降臨了。既然得知了自己的未來,我就要改寫這個命運!對軍師這種人而言,最大的悲劇不是因為智不如人而敗戰,而是得不到發揮軍事才能的舞台抱憾離世啊!我西默盎要在這場原本沒有的戰爭中賭上所有才智!就算戰死也在所不惜!」
  就像竹中半兵衛克服她的命運,我西默盎也要戰勝自己的命運──!官兵衛緊緊拉著連接近衛脖子上項圈的鎖鏈,也不管近衛不斷嚷嚷說:「喂,妳這個無禮傢伙!竟然用對付相良良晴的態度來對付本官。就算打贏了,本官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快把這個鐵面具拿掉啊!」官兵衛愉悅地大喊:「我西默盎要模仿古代的諸葛孔明,坐上『軍師專用四輪車』啊!」。
  此時,聽完官兵衛演說後,部分瘋狂崇拜宗麟的少女陷入了忘我的激動狀態。
  「軍師大人已經是宗麟大人的部屬了!請立刻砍下俘虜‧相良良晴的首級吧──」
  「將它獻給宗麟大人所拜的南蠻之神‧上帝大人吧!」
  「對啊。雖然有點殘酷;但是對聖戰來說,祭品是必要的!」
  戴著南瓜頭盔的少女士兵們一步步逼近雙手被銬住的良晴。「狀、狀況不妙」「宗教狂熱這種東西太危險了!」儘管宗茂和義陽努力頂住少女們,但還是寡不敵眾,而遭到包圍的良晴只能拚死命閃躲刺向他的長槍。
  「不要亂來。那兩個俘虜是對付島津家策略的重要『王牌』,千萬別殺了他們。傷害相良良晴與相良義陽者一律處刑。」
  官兵衛制止了少女士兵,不過她的表情依舊冷淡。
  「把那兩個人押入大牢。大友宗麟可能會不斷撒嬌,要求要和他們談話。不過,無論宗麟如何央求,絕不能放公主武將……相良義陽自由。明早我會命令立花宗茂把兩人帶往高城。」
  官兵衛離去後,義陽開始為良晴擔心。
  「良晴。你不是說只要和黑田官兵衛直接對話就有辦法解決問題嗎?可是她根本不想理你耶!這樣一來,我們根本只是特地跑來牟志賀當人質嘛。話說回來,你們真的是朋友嗎?」
  「至、至少她認為我和義陽姊還值得當人質,不用擔心會突然把我們殺掉啦……」
  「但反過來說,只要我們沒有利用價值,就可能會被處理掉啊!」
  「妳怎麼了,官兵衛~~!?不對,一定是加斯帕爾用催眠術之類的方式對她洗腦,原本的她才不是那種惡官啊!啊,等等,在『史實』裡面,官兵衛好像就趁著關原之戰的混亂,在九州做出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不過那是官兵衛沒有與我相遇的世界啊!半兵衛都活下來了,官兵衛不可能做出這種背叛行徑的啦!」
  「她還提到了小老婆。難道不是因為織田信奈正面臨困境,你卻在九州接連奪走公主武將芳心,所以她才會對你失去耐性嗎?」
  「我就說那是誤會嘛!官兵衛,拜託妳趕快回來聽我說啊~~!」
  「別、別擔心。我、我會保證兩位安全的」正當立花宗茂安慰著良晴,大友軍也開始準備出發時──

  一群南蠻少女樂隊突然列隊進入教堂,隨即演奏起既莊嚴又有點熱鬧的南蠻樂曲。良晴心想……這首曲子有種「結婚進行曲」的感覺,也像是東京○○○樂園遊行表演的音樂。在一片樂聲中,騎乘南蠻巨獸‧大象的人──「豐後女王」在教堂現身了。

  「總算等到西默盎離開,能夠會見相良良晴了~~她可是一直嘮叨著要我別和你見面喔~~我是大友宗麟。相良義陽,好久不見了。至於相良良晴,該說是初次見面吧──這頂像是尖帽子的頭盔是我宗麟特別訂製的喔。弗洛伊斯說我讓牟志賀流行起來的基督教與正統天主教有些不同。如果讓梵蒂岡來判斷的話,我會被當成異端……也就是『魔女』呢。在日本就是鬼女吧?我宗麟是不是該自稱『南蠻魔女』,和織田信奈的『第六天魔王』外號抗衡呢?」

  現身於教堂的大友宗麟打扮有如魔法少女般奇特:頭上以金箔貼成的輕盈頭盔頂部特別尖,而特別高的頭盔尖端讓人聯想到這座大教堂的高塔,簡直就是「魔女的尖帽子」。或許是因為缺乏體力,她沒有穿著盔甲,而是全身裹著黑色的南蠻披風。她也沒有攜帶日本刀,而是握著一支像細手杖的東西。
  更不用說宗麟的披風與頭盔上掛滿了許多以「人臉南瓜」為主題設計的閃亮小飾品。這個設計主題是宗麟見到「南瓜」後忽然想到的。
  宗麟應該比信奈年長一些,臉上卻帶著彷彿會在萬聖節派對上大喊:「不給糖就搗蛋」的天真孩童表情──身為明天早上就要出陣與島津軍決戰的總帥,現在的宗麟身上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身為挑起戰事之修羅國女王應有的覺悟。
  或許她喪失了分辨現實與夢境的能力了。
  「我借用宇佐八幡宮的神木製成了這枝驅魔杖。為了打造牟志賀,宗麟我拆掉了許多神社、佛寺當建材,這點招來了許多怨恨。不過,當僧侶、神官攻擊我時,只要揮揮這支杖就可以趕走他們了喔。」
  岳父大人和老爹知道那根神木被砍去當成異教魔杖的時候都昏倒了──立花宗茂偷偷對良晴說道。
  「宇佐八幡宮……就是全日本八幡神社的本山吧?」
  「對。先不論我們這些年輕公主武將,老臣們可是一片譁然啊。」
  在這種狀況下,大友軍各將領的步調不可能一致的。
  然而,陶醉地望著宗麟揮舞神木杖的模樣,守護宗麟的南瓜頭盔少女兵們瘋狂地說:「宗麟大人太厲害了」「她不怕天罰呢」「扮成魔女的宗麟大人好可愛!」宗麟在豐後引進天主教後強行壓下老臣們對輸入南蠻文化的反對意見,一直維持這種奇言異行與裝扮。對正值青春期的公主武將還有少女士兵而言,宗麟已經形同偶像了。
  儘管信奈也具有這類的「奇特少女」魅力,不過她那身打扮是為了追求打仗時的便利性,是有其實用性的。然而,宗麟很明顯對現實的戰爭毫無興趣,只想當個沉浸在自身夢境裡的「魔女」。將宇佐八幡宮神木做成魔女法杖的舉動實在是太過火了。
  良晴心想:我能夠理解為什麼史實裡面她會在「耳川之戰」慘敗了。島津軍是徹底追求實質利益的純粹戰鬥集團,兩方對戰爭的執著可說是天差地別啊。
  這位宗麟竟然是過去擊退侵略九州之毛利元就的名君,這點反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以她的才智,只要拿出真本事的話,甚至還能跟毛利元就抗衡。無奈如今的宗麟已經對修羅之國的爭戰感到疲累,只想將自己反鎖在夢幻國度‧牟志賀裡面了。
  宗麟的眼神猶如在夢中徘徊般空虛。她明明睜著眼睛,卻彷彿沒有看著現實世界。
  明天早上大友軍將從牟志賀出發、朝高城進軍。
  我有辦法在今晚讓她打消開戰的念頭嗎?
  「我是織田家正式派來的使者,相良良晴。我身旁的義陽過去曾與宗麟結盟,就不多作介紹了。現今相良家的家督是由義陽的妹妹‧德千代繼承,目前從屬於島津家。德千代此時鎮守居城‧人吉城,沒有參與高城之戰;只要將義陽視為島津家派來的和談使節就可以了。」
  「呀~~我在『開啟天岩戶』時看過你喔~~相良良晴!本人比那個時候空中的影像帥氣好多喔!」
  「帥、帥氣!?妳、妳說,我嗎?」
  我好像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被人這麼說耶?她的審美觀會不會太獨特了?既然是個會派人大量製造人臉南瓜的女孩子,所以她腦袋其實有點怪怪的?
  就在良晴腦中一片混亂,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宗麟進一步說:
  「宗麟我呢很久之前就決定了,如果要談戀愛的話,對象就一定是你喔!如果照著加斯帕爾指示的信仰之路走下去,我這一生都會是處女的。不過,我也很難放棄戀愛之路呢。話雖如此,我也絕對不要大和御所的貴族!宗麟我最喜歡新鮮事物了,才不要老氣的男人呢!九州那些充滿血腥味的修羅男子太可怕了,不行的!所以就只剩下來自未來的你了!你被本州的織田信奈搶先一步時,我原本快放棄了,沒想到你竟然會千里迢迢親自跑來牟志賀見宗麟我,這簡直就是命中註定的邂逅呢!」
  「咦?咦?咦?」
  這究竟怎麼一回事?我還沒有立起旗標耶!今天是我第一次和宗麟見面耶!?良晴感到一頭霧水。
  「你是特地來這裡當宗麟的男友吧?我很歡迎喔!」
  大象發出咆哮,南蠻少女樂隊開始響亮演奏起很像是結婚進行曲的樂章。
  宗麟背後的南瓜少女兵也跟著拉起「熱烈歡迎♪相良良晴」「喔喔、我的靈魂伴侶♪」之類莫名其妙的布條……
  「今晚是我們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喔,良晴!好期待啊。搶走天下霸主的男友會讓人有股悖德感呢~~啊,你手上的枷鎖我就不打開了。銬起來比較可愛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咦、咦咦咦?不、不對!我是來談判停戰的,怎麼可以變成信奈不共戴天的仇人啊!義陽姊也不要光用倒三角眼瞪著宗麟,快點說些什麼啊~~!」
  「哼。是啊……竟然搞出建造南瓜王國、發起聖戰這些事,宗麟妳也差不多要完蛋了。不過如果想跟我們家良晴交往,就必須先獲得我這個姊姊認可才行喔!」
  「就說妳別把話題帶往那個方向啦!是談判!談判啦!」
  「談判?啊,說的對,良晴。聽好了,宗麟。島津家四姊妹很中意良晴,而且還說要招他為島津家的女婿喔。家久、義弘甚至還為了我們家良晴互相爭執不下,所以四姊妹最後考慮暫時與妳和平共處,以解救處於困境的織田信奈。就算沒辦法永遠和平,只要大友軍出兵中國地區、阻止毛利軍上洛的話,島津軍就會停止北上。她們的條件就是這樣。還有,快把我弟弟的枷鎖解開啦!」
  「噁,什麼啊。竟然爭奪相良良晴?島津四姊妹太差勁了,不殺不行。」
  「聽我說啊!織田信奈如今被上杉謙信、武田信玄、毛利家的軍隊三方面包圍。要是在高城浪費太多時間的話,織田家就會被消滅了。儘管官兵衛自信滿滿,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打贏島津;不過島津軍不會那麼簡單被擊敗的!要拯救織田信奈的話,就得避免開戰啊。別再為難我弟弟了。」
  宗麟鼓起腮幫子回答說:「該不該答應呢~~如果相信那種甜言蜜語後被反刺一刀的話,那我就完了~~要是島津四姊妹裡面挑個人來做人質的話,我或許會相信妳們吧~~可是,家久卻留在高城,沒有前來牟志賀,看來島津還是想與宗麟我開戰嘛。而且義陽啊~~就是因為妳和妹妹不和,我才會中意妳的。現在我開始討厭妳了」。
  「那、那是什麼意思!?」
  「義陽之前不是一~~直和德千代感情不睦嗎?竟然把家督讓給那麼討厭的妹妹,太難以置信了~~」
  「……嗚……那是……因、因為發生了很多事!再說,我為什麼要因為與妹妹和好就被罵啊,一般情況是反過來才對吧!」
  「我也很~~討厭義陽的爺爺喔。本來還以為他在欺負德千代,但把她送去八代實際上是在家督紛爭中保護她。宗麟我已經不相信相良家的人了,更別提為了保護德千代而打算向甲斐宗運獻出腦袋的義陽了。」
  「妳為什麼會得出這種結論啊?」
  「島津四姊妹的感情很好,我一開始就超討厭她們的。如果四姊妹能夠為了爭奪家督還有相良良晴而自相殘殺豈不是很好?還有義弘,她既強悍又廣受將士仰慕,卻侍奉那個不靠抽籤就下不了決定的呆子,這樣子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原來她很討厭看到感情融洽的家族啊──良晴嘆了口氣。
  「我和宗麟的感情應該很好才對。大概是因為我和德千代和好的關係,她現在看我的眼神變得好冰冷喔。這下子不妙了。」就連平時冷靜沉著的義陽也開始焦躁起來。
  「喂,立花宗茂。我很期待妳在這場聖戰的活躍表現喔。畢竟妳是道雪、紹運親手培養出來的『大友家最終兵器』嘛。只要有加斯帕爾大人送來的最新兵器『國崩』,還有軍師‧西默盎獻上的計略,再加上宗茂的武力,應該就可以對抗精銳無比的島津軍了吧?應該不會重蹈『今山之戰』的覆轍對吧?」
  「是的!多謝主公期待。只要能讓您認可在下為您的『弟弟』,本人宗茂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宗茂接受的教育、訓練都是為了讓她能夠輔佐大友家。主公一句話就讓她感激涕零。也許宗麟隨便下道命令,宗茂也會當場切腹吧。
  不過,宗麟似乎對宗茂口中的「弟弟」一詞很在意,皺起她那端正的眉毛。
  「……我沒有當你是『弟弟』喔。宗茂妳不是女的嗎?妳打算穿那身男裝到什麼時候啊?為什麼妳不惜娶誾千代也要堅持當個男武將啊?」
  「那、那是……我也不清楚。岳父大人可能有什麼想法才對。」
  「莫名其妙。由男子繼承武家的規矩太陳腐、太過時了。那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古早想法了。」
  「……儘管我也無法認同兩名女子結為夫妻這件事,但這是岳父大人的強烈要求……實在是沒辦法。無法將誾千代當成妻子疼愛,還對她過分嚴格,這樣的我真的是不成熟呢。」
  「總比妳覺得誾千代可愛到讓人無法自拔,整天卿卿我我的正常吧?沒辦法與男人談戀愛的妳好可憐喔~~雖然宗麟我也被加斯帕爾大人禁止談戀愛就是了。人家都已經到適婚年紀了,好難熬耶。」
  「……和、和男人談戀愛……嗎?那、那和我沒、沒有關係……」
  露出動搖神色的宗茂偷偷看了良晴一眼,隨即害羞地撇開視線。
  「宗茂妳似乎對生命沒有什麼迷惘呢。真讓人羨慕。妳沒有什麼『自我主張』吧。」
  「是的!岳父大人和老爹都告誡我,要為主公盡忠、為主公而戰、為主公而死,所以我沒有半點迷惘。」
  「……哼。接受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教育竟然不曾懷疑。宗茂,妳的確是個稱職的家臣,但不配當我宗麟的『弟弟』。和我一點都不像嘛。」
  「……是、是這樣嗎?要是能夠多少接近主公您的心,在下宗茂願意接受任何訓練。我該怎麼做呢?」
  「誰知道,不會自己想嗎?至少我沒有興趣和女孩子成婚啦。」
  宗茂發出「嗚嗚」的聲音,露出失望的表情。儘管宗麟在武將能力方面對宗茂給予高度評價,但卻不把宗茂當成弟弟的候選人,這點使良晴不禁同情起宗茂。然而,立花一家想要將身為女孩子的宗茂拱為宗麟之「弟」的意圖的確是個謎。如果只是要宗茂成為宗麟的家人,並從旁輔佐她,用「妹妹」的身分不就好了?收了擁有無比忠誠、天真善良、完美超人這三項元素的宗茂當妹妹,宗麟應該也會很高興才對……
  「相良良晴,我帶你到宗麟的寢室吧。那個相當嚴格、老是嘮叨天主教徒女王不可與男人有染的加斯帕爾大人今晚不在牟志賀。對我而言,能夠和那位達成『開啟天岩戶』壯舉的未來人英雄共渡良宵,這或許是今生僅有的機會了。我即將率領軍隊前往戰場。要是輸給島津的話,或許就會丟掉性命。退路上的耳川因為大雨而暴漲,要是一撤退的話,肯定就會溺死在耳川的。」
  「妳說共渡良宵?和我?」
  「嗯。我們已經是情侶了吧?」
  「等等,我不記得我們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係了耶!」
  良晴,你要小心。現在的宗麟與以前那個頭腦清晰、充滿知性的宗麟有些不一樣。她原本是個纖細的公主武將,不過現在似乎因為厭倦永無止境的戰爭,精神快要潰堤了。現在的宗麟是個徹底的「魔女」,和她獨處太危險了──擔心良晴的義陽臉色蒼白地低聲提醒。不過,良晴搖了搖頭回答:「我知道,義陽姊,但已經沒有阻止戰爭的其他辦法了。不和她去寢室,就會永遠失去說服她的機會了」。
  「良晴?你的『撿起所有果實』信念唯獨對那個女人行不通的。難道你打算答應和她成為情侶的要求嗎?」
  「沒那回事,義陽姊。如果宗麟需要我,我會盡一切力量幫她。因為我對戰國時代的公主武將們,該怎麼說呢……相當尊敬啦。」
  「又再說那種天真的話。給我記清楚了,九州是個嚴酷的世界喔!」
  「啊啊啊,我最~~討厭姊弟打鬧的模樣了!我頭會痛,可不可以住手啊?好了,宗茂,把義陽請到牢房住一晚吧!」
  「喂,立花宗茂!放手,我拒絕和弟弟分房!讓現在的宗麟和良晴待在同個房間一晚?別開玩笑!太危險了!」
  「可、可是,主公的命令是絕對的。實在抱歉。」
  義陽被宗茂帶走後──
  「好了,相良良晴。讓我招待你來到宗麟沒有人來過的寢室吧。你能夠改變我宗麟的命運嗎?」
  宗麟的表情與聲調突然驟變,與剛才那副誇張模樣截然不同。
  「……反正一定改變不了啦。」
  那不是愛上良晴的少女所擁有的眼神。
  「對了對了。要注意,別讓我失望喔。要是你在前往房間路上突然像隻猴子一樣襲擊我,我真的會失望的,所以還不能幫你解開枷鎖喔。」
  凍結了。
  小早川小姐苦於痛失最愛哥哥的過去。上杉謙信疲於繼續當毘沙門天化身、厭倦孤獨生活。宗麟和她們不同……在她眼中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那是一位良晴未曾見過、靈魂早已滿是傷痕的少女。
  良晴察覺到,大友宗麟並不是想和良晴談一場她幻想的「戀愛」,而是想要向他傳達某種不能讓其他人查覺的事。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南蠻人‧加斯帕爾,被認為是透過「天岩戶」來到了這個世界的未來人‧相良良晴──沙勿略過世後,宗麟自己沒有辦法確定,哪邊才有辦法支撐起她快要崩潰的心,所以才會在命運之戰即將展開的前一晚急著找我確認這點吧。用南瓜、魔杖裝飾自己與牟志賀,行徑看似胡鬧的大友宗麟,其心中最危險的領域──良晴已經踏進一步了。
  「如果你讓宗麟失望的話,我就再也不會對戀愛懷抱夢想,並毫不猶豫地選擇加斯帕爾大人指示的『信仰』之路喔。」
  良晴心想,如果五右衛門在場的話,她肯定會口齒不清地責備他說:「在下早提醒過了。相良咻的身心只有一個咻也。想撿起所有果實滿足所友人素不可能的,相良咻」。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滿足妳的期待。不過,妳是九州六國的女王,是在戰國九州存活下來的公主武將,不可能會失望的。」
  「你在天亮之前就會討厭宗麟喔。肯定會因為忍受不了我這種女人而放棄的。畢竟宗麟可是有著『殺弟凶手』外號的魔女──是個從來沒有為了保護弟弟挺身而戰的過分姊姊喔。對和義陽感情很好的你而言,我是最差勁的女人了。」
  「……謠言總是會被加油添醋的。告訴我真相吧,告訴我為什麼妳會被人說成『殺弟凶手』吧。」
  有一瞬間,宗麟用彷彿向神祈禱的眼神看向了良晴。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三 宇佐八幡神的預言

  宗麟的住處低調地搭建在設計成圓形的牟志賀城鎮深處,造型也反映了宗麟的興趣,完全是南蠻風格建築。
  宗麟解開良晴手上的枷鎖,讓他和自己同坐在南蠻床上。
  大友宗麟的寢室裡裝飾著人臉南瓜燈、十字架──以及幾幅應該是南蠻畫家繪製的少年肖像畫。
  「那是我的弟弟們喔。最小的這位是在『二階崩之變』被家臣團殺死的鹽市丸。另外這位看起來有點沒精神,但還是很有活力的孩子,他是繼承了大內家,卻因為在戰爭中敗給毛利元就而切腹的鹽乙丸。而那邊的開朗男孩是大友親貞──本名『八郎』。八郎不是我的親弟弟,而是有血緣關係的外甥。大友宗家的小孩名字裡面都有個『鹽』字,八郎不是宗家的人,所以名字裡面沒有鹽字。不過……他在『今山之戰』敗給龍造寺隆信後被砍下的頭是醃在『鹽』裡面送到我手上的就是了……如果當初沒有收他當弟弟,他的頭就不會被砍下來醃在鹽巴裡了。」
  良晴知道,宗麟每天晚上都在這個祕密房間裡憑弔死於亂世的弟弟們。
  「他們不到二十歲就死了。宗麟我最後成為了豐後,還有九州六國的女王;但卻付出了慘痛代價,失去弟弟、眼睜睜看著弟弟們死去。只要我還活著,就無法保護弟弟──『殺弟凶手』,這就是我宗麟的命運喔。」
  「……命運?」
  「宗麟從小就能夠聽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預言』。從那天起,我就得過著一邊擔憂無法避免的未來一邊過日子。那些預言一個接著一個成真。儘管我曾經為了克服恐懼,企圖埋首禪學以求開悟,但卻沒有效果。從南蠻帶來救贖故事的沙勿略大人離開了豐後,之後便與世長辭,再也回不來了。能夠將宗麟從這段漫長惡夢、這種被預言束縛的恐懼中解救出來的人,就只有繼承沙勿略大人遺志、造訪豐後的南蠻傳教士‧加斯帕爾大人……或是來自未來的你──相良良晴了。」
  這間寢室除了宗麟、良晴之外沒有其他人。宗麟卸下了在家臣團面前裝出來的誇張表情,佇立在滿是百合花的陽台仰望明月
  「加斯帕爾大人教我要愛人、愛鄰人,還說對『家人』的執著是我自身痛苦的根源,要我放棄這樣的執著;但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認同,因為我看到『開啟天岩戶』了,相良良晴。我看到你在天王寺被敵軍團團包圍下做出了誓死覺悟,與織田信奈的那一吻……在那個瞬間,你和織田信奈的的確確獲得了救贖。就算那個時候織田信奈就此死去,她的靈魂也得到了救贖。耶穌基督是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去,不過十字架上的耶穌是孤獨的。織田信奈卻能夠擁有共度最後時刻的另一半。比起人類之愛,宗麟我還是比較喜歡男女之愛吧……」
  加斯帕爾大人要我與織田信奈同盟,和信奈成為好友。他說這樣一來宗麟就能夠獲得救贖了。不過,若是想得到相良良晴,織田信奈就是道阻礙。人類之愛與戀愛果然無法並存啊。要是不願捨棄其中一方,就什麼都拿不到了──宗麟如此低語著。
  「現在的我只是加斯帕爾大人的傀儡。被他利用,好在日向打造天主教王國,將日本改造成天主教國家。宗麟我其實不相信上帝,但若是不沉浸於名為『聖戰』的幻想裡面,我就無法再撐下去了。宇佐八幡神的力量影響不到日向,只要在這裡打造南蠻異教之國,我或許就能夠避免預言裡的命運了。相良良晴?如果想阻止高城的『聖戰』……就立刻把我從這種痛苦當中解放吧。來吧。」
  良晴終於知道,宇佐八幡神使者的不幸預言就是大友宗麟之所以投身天主教與南蠻文化,向南蠻異教之神尋求救贖的契機。
  「妳的命運是什麼?宇佐八幡神的預言又是什麼呢?」
  良晴問了宗麟。
  「這件事沒有任何家臣團知道。因為預言一旦讓越多人知道,命運就會越難改變。我害怕事情變成那樣,一直一直守著這個祕密呢。得知預言內容的只有極少數人。現在除了一位以外,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加斯帕爾大人還活著。儘管加斯帕爾大人安慰我說:『宇佐八幡神的預言不是真的,那只是用來傷害妳的詛咒罷了。如今在日本擁有正確預言未來能力的人只有我而已』否定了預言的效力……不過來自未來的你卻在這個時候現身了。而能夠預知未來的人又多了一位。我發現到不只有加斯帕爾大人能夠預知未來。你的出現擾亂了我的心。如果沒有你的話,宗麟我就能夠全心全意相信來自南蠻的天主教故事,將自己永遠封鎖在幻想出來的夢境世界了。」
  身為未來人,我不認為閉緊雙眼盡做白日夢就可以稱為救贖啊──良晴這麼心想,而且……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殘酷,大友宗麟。妳不是一個能夠衷心相信那些宗教教義的人。妳太自我,也太聰明了。即便裝出那些有如瘋狂信徒的言行舉止,不過妳根本和信奈是同一種人啊。」
  「……但是我無法逃離對預言的恐懼啊!如果是織田信奈的話,她一定會燒毀宇佐八幡宮解決這一切的!那對我沒有用!被預言騷擾的生活太痛苦了,即便燒掉宇佐八幡宮,我還是無法從耳邊不斷發出的預言裡面獲得解脫啊……!」
  宗麟轉身面對良晴──纖細的手裡握著一把手槍。
  南蠻的小型火槍。
  就算是沒什麼力氣的宗麟,只要用槍也能夠輕鬆殺死對手──
  「為什麼你沒有來到宗麟身邊,而是降臨在織田信奈那裡呢?為什麼不來拯救宗麟的弟弟呢?為什麼要拯救織田信奈的弟弟……?就是因為你救了織田信奈的弟弟,她的『命運』才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是你改變了她,相良良晴。你為什麼沒有來豐後,卻到了尾張。我一直那麼努力祈求救贖,為什麼你沒有降臨在高千穗呢?」
  「……的確,我和信奈在天王寺開啟了『天岩戶』,連通了前往未來的『歸途』。然而,我不記得一開始是怎麼來到戰國時代的,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召喚到尾張與三河間的國境……是出於誰的意志。或許這完全是偶然。倘若那個時候有個意外,我侍奉的就不會是織田家,而是今川家了。今川義元在桶狹間戰敗的命運可能就會因此而改變了。」
  「或許是偶然?為什麼?你不是為了拯救織田信奈殺死弟弟的命運……幫助她不會走入痛苦、絕望與毀滅的未來而來到這個時代嗎?」
  「那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宗麟。人的命運、未來並非是老早註定好的。無論未來的預言有多麼可靠……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成真的,更別說只要事先得知命運走向,就很有機會靠不同的行動、選擇避免預言這件事了。」
  「是啊。天主教也認同人類擁有自由意志,不過這個詞從不相信神有絕對性的你說出來更讓人信服呢。那麼,你現在能夠憑藉自由意志決定往後會為了拯救宗麟而活嗎?如果拒絕的話……就像莎樂美公主讓施洗約翰人頭落地一樣……我或許會立即開槍打死你,並將你的頭與南瓜燈擺在一起喔。」
  等我聽到「預言」內容再回答吧──良晴點了頭如此說道。
  「你真的不知道嗎?相良良晴?這件事沒有流傳到未來嗎?」
  「是的,什麼都沒有。」
  「這樣啊。或許是因為從我這邊聽到預言的人都像是受到詛咒般迅速死去的關係吧……不過加斯帕爾大人應該有時間留下記載,或是告知弗洛伊斯才對啊。弗洛伊斯明明有寫下許多日本見聞的習慣啊。」
  「儘管沒有直接見過本人,不過我覺得那位加斯帕爾與我透過『史實』認識、在戰國時代登場的同名傳教士‧加斯帕爾有點不同。我也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只是他的行動有點突兀,感覺上就像是他原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似的……」
  「你不也一樣嗎,來自未來的相良良晴?」
  良晴早已得知大友宗麟缺乏冷靜,這不是因為他看到這座名為牟志賀的南瓜城市才這樣想的。即便在「史實」當中,在開始打造牟志賀的一刻起,那位大友宗麟就不太願意面對自己身為戰國大名的現實了。他心無旁騖地打造出牟志賀這座「夢之國」後便將自己關了進去。然而,在得知派往高城的大友軍被島津軍潰敗後,宗麟也逃離了「夢之國」的牟志賀。「史實」中的大友宗麟不僅在這場決戰中賭上了大友家命運卻不敢親上戰場,也無法為了保護信仰而守在牟志賀而死。原因並非是大友宗麟過於膽小──而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真正的信徒,而是一位擁有強烈自我意識的人物吧。
  大友宗麟這個人身上集合了知性與熱情、理性與感性等等各種矛盾要素,時常在現實與夢境間徘徊。她之所以畏懼預言描述的命運,也是因為宗麟既不能像個「理性主義者」一樣徹底,駁斥預言這種不合理事物,也沒辦法成為認定未來無法靠人類意志改變的「宿命論者」。
  「加斯帕爾大人曾經說過,如果他親手殺掉你的話會導致觀測術【prevision】失效。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亟欲除掉你的加斯帕爾大人會先行離開牟志賀、率領特遣隊前往高千穗了。因為只要讓你和我在沒有人干擾的隱密場所獨處──你就得在我與織田信奈之間做出抉擇。我不願與他人平分幸福。只要你選擇織田信奈──我或許就會一時衝動開槍殺了你。不過,就算發生這種事,頂多是我因為任性而亂發脾氣造成的。給我機會與你獨處的加斯帕爾大人本身並沒有殺意或惡意的。」
  (原來如此,我又掉進加斯帕爾的陷阱了)終於發現自己落入圈套的良晴狠狠地咬住嘴唇。
  「加斯帕爾大人真的是個聰明人呢。但是他沒有心呢……他冷淡到不像是個活人。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選擇當一個普通女孩子,而不是捨棄人性的處女王啊。」
  發著抖的宗麟一手握住手槍,槍口則是抵住了坐在南蠻椅上的良晴胸膛,另一手則是輕撫著良晴的臉頰。
  「我要開始說的故事……特別是預言的內容……絕對不可以說出去,相良良晴。不管是西默盎還是相良義陽都不行。」
  「好,我向妳保證。」
  「聽完之後……請幫幫宗麟……拋棄織田信奈吧。轉而侍奉我宗麟、發誓當我的男友,並宣誓你是為了拯救我才從未來來到這裡的。如果拒絕的話,到時候──」
  「很遺憾,戀愛與信仰是兩回事。我的想法不會那麼輕易改變的,宗麟。」
  「是嗎?如果你那麼堅持對織田信奈的愛而不投向我的懷抱,這不就是一種信仰嗎?既然你開啟了『天岩戶』向我展示了一條比天主教更有魅力的救贖之路,我是絕對不允許你用那種藉口拒絕我的。」

  ※

  府內的海岸站著一位眼神活潑、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小女孩。正注視著遠方大海的她名叫「鹽法師丸」。
  鹽法師丸是傳承了二十代的豐後之王‧大友家的嫡子。
  她生性內向、鍾情藝術與自然,不喜歡化為修羅的武士以命相搏的戰爭。不過,既然身為嫡子,鹽法師丸就註定得繼承大友家,成為豐後的女王。
  一旦成為豐後女王,她就得在這個修羅九州過著與戰爭、謀略為伍的日子。面對這樣的命運,鹽法師丸一點也不開心。
  不過,就在那個時候──
  對鹽法師丸疼愛有加的母親病死了,父親‧大友義鑑娶了後母──就像和後母地位互換一般,鹽法師丸被帶離了父親身邊,被放逐到曾經與母親一起生活的大友館。
  沒過多久,那位後母生下一個男孩,名叫鹽市丸。
  對鹽法師丸來說,他是第一位弟弟。
  很快的,大友家裡面開始流傳著「大友義鑑打算廢除鹽法師丸的嫡子地位,並改由鹽市丸擔任繼承人」這樣的謠言。
  戰國武家經常得面臨同室操戈、爭奪家督的命運。對擁有國土的大名家而言,家督的爭奪更是直接關係到一族的存亡,因此縱使「傳位嫡子」「公主武將」的習俗已經半制度化,失去生母作為後盾的鹽法師丸的確有可能被廢嫡。
  因為──
  眺望著豐後大海──鹽法師丸低語:
  「……我的母親是從大海彼端……山口大內家嫁來的……」
  相隔一海的中國地區霸主‧大內家是大友家的宿敵。這是一場再露骨也不過的政治聯姻。鹽法師丸的生母過世後,兩家的同盟關係幾乎形同瓦解,戰火也即將再次點燃。大友家的當家很可能是出於繼室要求,打算讓繼室之子繼承大友家,同時對身上帶有敵國血統的鹽法師丸做出「不需要她」這樣的判斷。於是,大友家的家臣團分裂成兩個派系,一邊仍然支持嫡子‧鹽法師丸;另一邊則是要求廢除有大內家血統之鹽法師丸的嫡子地位。
  (我會被父親大人殺死嗎?)
  以一位準備君臨修羅之國‧九州的公主大名來說,鹽法師丸太聰明了。她的思考速度還有感性程度都比常人強上一倍,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她很清楚後母是因為疏遠自己才將她趕出大友館的。
  無論是繼承家督之位、在亂世中生存下去;抑或是遭到廢嫡而死於父親之手,兩邊都是艱苦萬分的荊棘之路。
  (不管哪個未來我都不要。好可怕……為什麼我會生於豐後之王的家族呢。乾脆就這樣跳海吧。這樣就可以進入黃泉之國、回到母親身邊了。)
  然而,她最後沒有葬身海裡。鹽法師丸沒有了結自己性命的魯莽勇氣。我還想活著,我還想生存下去。即便未來沒有希望,就算置身這樣的修羅世界,我也不想死。我害怕死去,我想要活下去,親手掌握自己的幸福啊。
  就在這個時候,鹽法師丸遇見了海市蜃樓般從海浪中浮出的三位老婦人。這是偶然,還是必然呢?
  那三位老婦人是幻覺?還是現實呢?
  她們是往返山地、河川間的山童,還是現身於水畔擾亂人心的川姬呢──

  「「「小姑娘。老身等人乃宇佐八幡神使者。要來預言小姑娘妳的未來喔。」」」

  不可以聽。一旦聽了,我的靈魂恐怕這一生都會被這群老婦人的「預言」束縛的──這是咒術、詛咒。她們是怨恨大友家的人,應該是主公家被大友摧毀的咒術師。是鬼女,還是「言靈使」,不對,搞不好是大內家派出來的間諜。她們演這場戲是想要操控承繼了大內家血脈的我,迫使我奪取大友家的家督之位,使大友家成為大內家的傀儡啊。宇佐八幡神的本山‧豐前的宇佐八幡宮與大友家敵對,目前已經投奔大內家了。
  聰明的鹽法師丸得出了如此推論,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閉上眼睛、掩住耳朵,也沒有即刻逃走。
  (即使這群老婦人背後有著政治算計,宇佐八幡神的「預言」也一定是真的。我隱約有這樣的預感。啊啊,千萬不能聽。要是聽到的話,「預言」就會瞬間在我心中「萌芽」的。)
  自從失去母親後,我就一直活在不安當中。
  明天的我會怎麼樣?一年後、五年後、十年後?對出生在亂世的公主而言,未來簡直就是黯淡無光的黑暗。
  無論未來多麼淒慘,與其一直害怕「看不見的自身命運」,事先得知命運還可以做好心理準備,或許還能因為這樣讓我堅持下去,所以……
  我想知道自己的未來──
  三位老婦人的預言就這麼鑽入了我內心的縫隙。

  「聽好了。館的二樓崩塌時──不愛小姑娘、想除之後快的親生父親、後母與弟弟將反遭殺害,妳將會成為豐後的女王啊。」
  「威脅到小姑娘家督地位的弟弟都會死去。這片府內的大海、館、城市與人民都會成為小姑娘的囊中之物啊。」
  「未來會照著小姑娘的期望走下去啊。」

  發不出半點聲音。這樣的震撼就彷彿心臟被捏住一般。殺害?我?殺死父親大人?殺死後母大人?殺死弟弟們?那是……我……真正的願望嗎?
  從這一刻起,鹽法師丸幼小的心靈就被比無光黑暗更加恐怖的「命運」籠罩了──

  「不只豐後。豐前、豐後、筑前、筑後、肥前、肥後。小姑娘將會支配九州這六國,成為九州的霸主,成為這個世界的女王,享盡榮華富貴啊。」
  「妳的名聲甚至能傳到遙遠的南蠻國度。那是小姑娘無法避免的命運啊。」
  「小姑娘妳小小胸中深藏的慾望可說是無窮無盡啊。」

  言靈纏上全身、牢牢鎖住了她。
  不過,只是妳們嘴上說說罷了──即使想用這種回應來擺脫言靈,也無法逃離遭受「命運」預言囚禁帶來的無窮絕望。全新的恐懼凍結了鹽法師丸的表情、冰封了她的心。

  「然而,光輝的日子終有結束的一天。只要日向的森林開始進軍,妳在這個世上擁有的榮耀將會走入歷史啊。」
  「到時候,除非燃燒的戰場降下白雪、弟弟成為祭品沒入水中,否則小姑娘將無法逃離『毀滅的命運』啊。」
  「就如同古老神話時代為了拯救遠征東國時遭受海神侵擾的日本武尊,身為妻子的弟橘媛投海安撫海神那樣──」

  鹽法師丸哭著駁斥老婦人們的預言。她才不要那種黑暗的未來。

  「我……絕對不會殺死家人的!如果犯下這種滔天大罪的話……我的心會一天不得安寧的!無論是被誰如此預言,我也不會做出這種讓自己活生生墮入地獄的愚蠢行徑的!被父親大人殺死還比較好……!因為,被殺只是一瞬間的事,殺人者卻得承受漫長的苦楚啊!更別說殺死弟弟、將他們當成祭品了。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老婦人們的身影猶如搖曳的海市蜃樓般緩緩消失,只留下幾聲嗤笑──

  「縱使妳企圖抵抗『命運』,不願殺害家人、企圖保護弟弟們。」
  「最後的結果還是跟妳親手殺死他們無異啊。」
  「那就是『命運』,那就是『未來』啊。『未來』必定由過去的因果決定──憑妳一介凡人之力是無法動搖的。」

  在那之後沒多久。
  發生了「二階崩之變」。
  因鹽法師丸廢嫡爭議而引發的派系鬥爭發展到最後──鹽法師丸的父親、後母、後母所生的弟弟‧鹽市丸,所有人都被入侵府內大友館的謀反者所殺。
  這項犯行發生在大友館的二樓,故稱為「二階崩之變」。
  這場政變發生時,年幼的鹽法師丸剛好被父親命令離開大友館、躲在別府的溫泉地區一邊畏懼即將到來的命運一邊發著抖。預言成真了。自己明明知道未來,卻沒能阻止。不願為了改變未來而戰,就等同是自己殺死了父親他們。鹽法師丸對自己的膽怯感到自責不已。
  活下來的嫡子‧鹽法師丸於是繼承大友家的家督之位,成為了豐後的小小女王。
  當上大友家第二十一代當家的鹽法師丸改名為「大友義鎮」。
  「只要老夫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公主大人受到騷擾的!」大友家的好戰派老將,同時也是無比忠臣的戶次鑑連拚命保護這位背負著殘酷命運的公主。他靠著武力逐一鎮壓了指責義鎮靠不住、沒力量,甚至還污衊她「弒父」而企圖謀反的不忠家臣。
  不過,就算戶次鑑連為她做了這麼多,義鎮也沒有打從心底信任他。
  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心中存有絲毫善念。為了存活眼睜睜看著父親、後母、弟弟被殺,這是我的本性啊。沒有家臣會仰慕這種君主的。即便是戶次鑑連,總有一天也會對我感到厭倦而背叛的。
  而且……我還有一位弟弟‧鹽乙丸。那個孩子擁有足以突破預言的運氣,也有著彪炳的戰功。戶次鑑連等家臣未來一定會逼迫我退位,轉而擁戴鹽乙丸為新任當家的。如果事情演變成那樣的話,我或許就會被殺的。那是最適合我的下場了。我不可能成為九州六國的女王的。
  (沒關係。若是為了鹽乙丸好,要我放棄豐後女王寶座也無妨。我只求能夠抵消自己的罪啊……)

  遺憾的是,連鹽乙丸也成了命運的犧牲品。
  義鎮與鹽乙丸的母親出身中國地區的霸主‧大內家。
  大友家之所以會發生義鎮嫡子地位存廢的爭議,就是因為義鎮身上流著宿敵‧大內家的血。
  而「二階崩之變」之後陷入不利局勢的反義鎮派,全在戶次鑑連一派的武力鎮壓下失勢了。
  大友家與大內家長年因為互相爭奪九州最大的貿易港‧博多而關係緊張。原本義鎮執掌大友家一事理應能穩固兩家關係,雙方應該不會再開戰了才對。至少義鎮是這麼相信的。
  然而,戰國是個經常發生以下犯上亂事的時代。
  即使貴為人君……即便身為中國地區霸主……或許只隔一晚就有可能命喪九泉。
  大內家的當家‧大內義隆突然遭到家臣‧陶晴賢所殺。
  犯下弒君之罪的陶晴賢要求繼承大內家血脈的義鎮之弟‧鹽乙丸接下新任大內家當家的位子,想藉此篡奪大內家的權位。
  「如果拒絕陶晴賢的要求就會與陶家開戰。現在的大友家還沒有餘力打仗啊。」
  「陶晴賢殺了他的主子。那種人會擁戴鹽乙丸大人,也只是為了將鹽乙丸大人當成傀儡罷了。想必中國地區將會陸續出現企圖討伐陶家、稱霸中國的武將吧。在這樣的情況下,鹽乙丸大人性命堪憂啊。」
  「可是陶晴賢開出條件,只要讓鹽乙丸大人前往大內家,他就會割讓大內家在筑前的博多港喔?」
  「只要取得博多,大友家就可以透過貿易獲得龐大財富了!」
  「失去西國第一名將‧大內義隆的大內家已是日薄西山,沒有餘力出兵九州了。博多那種地方我們隨時都能夠搶下來啊。」
  「但我們主公……很討厭……戰爭……」
  大友家家臣團再次陷入各執己見的狀態。

  當大友家被捲入這種充滿戰亂陰謀與犯上舉動的漩渦而一團混亂時,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訪客。
  是異邦人。
  那是來自遙遠歐洲、橫渡七海到日本傳教的上帝會傳教士。
  方濟各‧沙勿略。
  義鎮對自稱宇佐八幡神使者的三名老婦人「預言」感到害怕,因此傾心於日本自古以來的佛教……主要是鎌倉時代後許多武家歸依的禪宗。她不斷地掙扎,想要透過坐禪的修行達到「開悟」境界。就某種意義來說,禪宗是一種自力救濟的宗教。貴族傾心以「詛咒、伏魔的技術」為主體的密教,民眾信仰著只要堅信阿彌陀佛就能夠獲得救贖的淨土宗佛教(本貓寺也是由淨土宗延伸出來的),兩者都與重視理性的義鎮不合。義鎮認為,只有透過自我探求「開悟」境界的禪宗才適合她。然而,禪宗還是拯救不了義鎮。
  義鎮擁有高超的智力與敏銳的感性。比起當個武人,她更像是一位知識分子。不過,因為自幼被父親疏遠與遭到廢嫡的經驗,再加上無力反抗宇佐八幡神預言,眼睜睜看著父親、弟弟死去的罪惡感所造成的創傷,義鎮心中一直存在著某股無法壓抑、不斷在體內擾動的強烈「感情」。那種感情可說是「想要他人認可,期望被人所愛」的渴望──即認同感。而這樣的渴望是無法靠自己滿足的。
  不過,義鎮對天主教與沙勿略一無所知。她之所以接見沙勿略,表面上的理由是對南蠻貿易帶來的火槍與硝石感興趣。

  造訪府內大友館的沙勿略是名削瘦的年輕男子。他五官端正,散發的氣質會讓人認為是南蠻國家的貴族。不過,他的容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
  沙勿略也不像是一位身強體健的人。長途航行與對日本氣候水土不服,這些因素都對他的身體造成了難以抹滅的傷害。
  另外,沙勿略儘管俊俏,但長相卻和日本人大大不同。眼睛、肌膚的顏色都和日本人迥異,而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悲傷──義鎮下意識察覺到,眼前這位也是個浪跡天涯的旅人啊。
  「大友大人。在下是方濟各‧沙勿略。我奉葡萄牙國王之命,從西邊盡頭的歐洲搭船,行經非洲、印度、麻六甲,最後來到了東邊盡頭的這座日本島傳播天主教。」
  「你是葡萄牙人嗎?」
  「不,家父是巴斯克貴族。他在現今已經滅國的納瓦拉王國擔任宰相……長我育我的王國已不復存在、徹底消失了。如今的我是一位亡國之民。我之所以成為天主教傳教士,在這個地球上面浪蕩,或許就是因為知道了世上的王國皆有如海市蜃樓般虛幻吧。因此,在下才會被精神上的王國,即天上的王國吸引──同時也被位於我尚未見識的世界盡頭、位於大海東邊的黃金國度‧日本所吸引吧。傳說東方有個天主教之王‧祭司王約翰的王國。祭司王約翰有一天將會率領大軍解放受到異教徒奧斯曼帝國威脅的歐洲。我想確認一下這個東方救世主傳說的真偽啊。」
  (原來博多大海的彼端不只有明國、琉球,還有更寬廣的世界)義鎮得知了這個令她驚訝不已的事實。
  「沙勿略大人。相當遺憾,日本並非什麼『黃金之國』。誠如你所知,幕府的聲望已經墜地。從奧州到九州的武士都在自相殘殺,家臣們也企圖篡奪主公權位。這個九州更是親子不認、兵戎相向的修羅之國……你所帶來的南蠻神力量能夠終結這個亂世嗎?」
  沙勿略微笑著說:「神不多言,祂並非直接在人間建造王國;或者應該說,日本這裡或許會有人受到我帶來的歐洲文化啟發,進而覺醒成英雄而現身吧」。
  「一開始,我率先登陸薩摩,在島津家領地傳教;可惜佛教的影響力在島津家太深遠了,沒辦法在該處傳教。接著我去拜見被稱為西日本霸王,即山口的大內大人,又從山口經由瀨戶內海到了堺町,最後總算透過堺町抵達京都──」
  「結果你在京都找不到半個英雄吧?不論是在大和御所,還是足利幕府裡面……」
  「……很遺憾,黃金之都已經成了不忍卒睹的焦土。不過,我在堺町發現了一位擁有英雄資質的小小公主武將。她是尾張織田家的嫡子。大友大人,那個人與妳有幾分相似。極度渴望愛的她有著剛強的靈魂,心中滿是對這個亂世的憤怒與哀傷。或許那位大人正是足以終結日本戰亂的英雄也說不一定啊。」
  義鎮拉下臉說:尾張織田家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大名。你的意思是我沒辦法統一天下嗎?
  「戰爭是一種敵我雙方互相剝奪對方生命的行徑。家臣、家人、領民都會因此而死。內心細膩且溫柔的大友大人應該無法忍受將生命奉獻給戰爭的苦行吧。」
  「我的身分是公主大名,沒有什麼忍不忍受的。不願戰鬥就無法存活。況且……那位織田家的嫡子真的有辦法忍受永無止境的征戰生涯嗎?她在武將的資質上有贏過我嗎?」
  「儘管她相當堅強,但本性卻與大友大人一樣溫柔。或許她的心有一天會因為戰爭而崩潰吧。不過,只要有能夠撐起她心靈、成為她盾牌的人物出現的話──」
  「沙勿略大人,你是聖者吧。你會預言未來嗎?我一眼就看出你擁有高潔的品格,不過你擁有預言家的能力嗎?」
  「預言……嗎?在宗教裡面,預言總是會伴隨著神的概念出現。因為宗教就是向對未來感到徬徨的人們指引如何前進的『道路』,替他們心靈帶來平靜的存在。宇佐八幡神降下足以左右日本歷史的偉大神諭,猶太預言家也留下了許多預言記述。在厭惡束縛、嚮往自由的同時,人心也期待被命運支配啊。」
  「我不想聽這種大道理。我在小時候曾經有三位自稱宇佐八幡神使者的老婦人預言我的命運。那些預言有一半已經實現了。我一直對預言內容……對註定的命運感到恐懼,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害怕一旦預言傳了出去,並在大友家的家臣間流傳,或許就有可能成真……不過我覺得應該可以透漏給沙勿略大人知道。」
  「……請說給在下聽吧。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
  於是義鎮將所有「預言」的內容告訴了沙勿略。
  像是父親、後母、弟弟在「二階崩之變」被家臣所殺,原本應該遭到廢嫡的義鎮繼承大友家、當上了豐後女王的事情。
  像是義鎮即便無心,卻還是成為支配九州半數以上領土的六國女王、極盡榮華富貴的事情。
  像是日向森林開始進攻之時,義鎮享有之榮耀將隨之消失的事情。
  義鎮並沒有期望自己能夠統治六國,或是得到輝煌榮耀。
  她只求心靈的平靜。
  「沙勿略大人,你已經知道預言內容了。我對父親他們見死不救,這是罪嗎?」
  「不是的,大友大人您承受了太多苦痛。主耶穌已經背負全人類的罪,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了。」
  「我對天主教感興趣的原因,就是耶穌被囚禁時曾經對門徒‧彼得預言:『今天晚上雞叫前,你會三次不認我』說他會背叛自己,而彼得也真的背叛了耶穌。他在被人詢問時,三次都回答說自己不認得耶穌……而雞就在那個時候叫了。彼得回想起耶穌的預言後嚎啕大哭……我覺得膽小的叛徒‧彼得就好像我,明明知道宇佐八幡神的預言,卻還是躲在別府對父親大人與弟弟見死不救。請告訴我,沙勿略大人。天主教的預言能夠強過宇佐八幡神的預言嗎?」
  「大友大人。預言是從您自身心中發掘出來的,那些話只是給人一個契機。不論是彼得還是您……都是因為在自己身上找到了『良心』,卻因為自身行為對不起良心,對自己的弱小感到悲哀而落淚的。如果沒有良心的話,彼得還有您就不會受傷,也不會自責了。」
  「……雞叫前會背叛耶穌三次的預言讓我很害怕。我覺得自己會犯下相同的錯誤。我有一位逃過預言的弟弟,他叫鹽乙丸。鹽乙丸如今被人要求成為山口大內家的當家……殺害山口之王‧大內義隆的陶晴賢想要那個孩子當他的傀儡。我應該讓他去嗎?還是該讓他躲在我的身後呢?」
  「大友大人。很遺憾,我沒有預言能力,無法得知鹽乙丸大人的命運……命運是上帝一開始就決定好,還是會根據人的自由意志而變,這是在基督教世界裡面尚無定論的難題。自古以來的天主教相信人類自由意志的存在與價值。然而,否定天主教教會的改革派,也就是新教有些人則是提倡『宿命論【Predestination】』。這個學說認為,這世界上所有人類裡面誰能夠獲得救贖,這點老早就註定好了。」
  「……哪邊的論點才是正確的呢!?」
  「很遺憾,凡人是無法得知這點的。人並非全知全能,只能自行判斷。不過,我認為……每個人的命運幾乎已經註定,但並不是無法改變的。我相信人類應該有選擇善惡、選擇命運的自由意志。不只是因為所屬的上帝會是天主教徒──我個人是如此堅信的。」
  「天定命運與人類自身意志永遠是彼此對立的兩端,此乃當世的法則。沙勿略大人的意思是這樣對吧?那我要從何處求得心靈平靜呢?」
  「大友大人。從這個宇宙的宏觀角度來看,人的生命不過是轉瞬之間的夢境,就像東洋某地的夢蝶故事一樣。因此……正因為是一場幻夢,你我才會在有生之年不斷地反抗命運的。今後不論您打算信仰什麼,或是崇拜什麼神明或人物,也千萬別捨棄您自身的意志。人類並不是傀儡喔。」
  「……變成傀儡……或許還比較幸福呢。」
  沙勿略向畏懼預言與罪惡感的義鎮溫柔地說:
  「鹽乙丸大人的命運終究還是得靠他的自由意志來選擇。哪怕結果是悲劇也是一樣。您只要選擇、尊重自己想保護鹽乙丸大人的自由意志來採取行動即可。就算最後無法扭轉預言,也用不著責怪自己喔。」
  「倘若鹽乙丸死去的話,我的心一定會崩潰的。我想相信那些預言不是真的,這些都是捏造的謊言,都是敵國企圖造成大友家混亂的計謀……」
  「大友大人,儘管我不會預言……但至少能夠預測。總有一天會出現一位來自我們未知世界的人物,他會療癒妳的內心創傷。只要妳不放棄、堅持希望,這件事就會成真的。就像我從地球另一端的里斯本來到豐後一樣。」
  「等等。沙勿略大人可以療癒我的創傷啊。你能夠向我證明那些老婦人的預言只是編造的。沙勿略大人,難道你不能留在豐後嗎?」
  沙勿略愧疚地微笑。
  「大友大人,我來日不多了。」
  「……怎麼會……!?」
  「上帝會目前正在進行對東洋第一大國‧明國的傳教計畫。日本的傳教活動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步入軌道,明國那邊比較需要我。再過不久,應該就會有命令召我過去了。要是我拒絕前往明國,名為傳教、實為圖謀異國的征服者派尖兵就會趁機在該地展開殖民行動的,因此我非去不可。我會先回印度一趟,然後再前往明國傳教。不過,相信我的壽命應該會在半路上消耗殆盡吧。」
  「這段話也算是預言吧?還不能確定這個預言會不會成真吧?」
  「很遺憾,這是我用醫學角度,透過自己身體的狀況做出來的判斷。為了實現來到日本傳教的夢想,我不斷地勉強自己,還用煉金術的秘藥延長壽命。現在藥效差不多快結束了。」
  你真的很過分,說了那麼多溫柔的話,卻這樣子把我丟在豐後。你一定要回來啊──義鎮如此說道。
  「大友大人,妳擁有的熱情與那位尾張公主相同,或許更勝於她。妳真正需要的,不是我這樣捨棄世俗、將一生奉獻給博愛而捨棄男女情愛的宗教人士──」
  「你的意思是,要我找到一位愛我的男性嗎?不可能的!生於這個戰國時代的公主大名沒有權力談一場凌駕政治、跨越身分的純粹愛情的。我們絕對不能與家臣成親。公主大名被允許的婚姻,實際上只有國與國的政治聯姻。戀愛這種事只存於古代『源氏物語』的世界啊。沙勿略大人!」

  沙勿略──接到了上帝會的指示前往印度。
  離開日本約一年後,他的身體狀況迅速惡化,過世了。

  而義鎮相信自己能夠從被詛咒的預言命運中獲得解脫,要送去大內家的鹽乙丸也是如此。
  與沙勿略談過後,義鎮暫時決定不把鹽乙丸送去大內家。
  她改變心意,認為只要讓鹽乙丸待在自己身邊、不離開大友家,就可以保護鹽乙丸免於預言的命運。畢竟鹽乙丸有足夠的運氣從「二階崩之變」倖存下來。
  然而,生性樂觀的鹽乙丸卻央求義鎮讓他前往大內家。
  「姊姊!我原本就預定成為大內家的養子啊!儘管當時有諸多原因讓約定作廢了,不過現在有機會能夠再到大內家成為當家,這是天命!弟弟‧鹽乙丸還是想繼承大內家,待在山口輔助姊姊啊!」
  義鎮一直以來沒辦法坦率地面對這個弟弟,經常對他很刻薄;不過其實是不想讓心地善良的鹽乙丸離開。
  義鎮在「二階崩之變」時失去許多家人,有辦法支撐她心靈的沙勿略又離開了日本。如今義鎮能夠當成家人信賴的對象就只剩下鹽乙丸了。
  「鹽乙丸,你也知道九州是個不停爭戰的地方。如果你有個萬一,我有可能沒辦法派兵支援啊。」
  「沒問題的!或許真的會有那種事發生,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怨恨姊姊的!」
  「再說陶晴賢想要的是傀儡,不可能將大內家的實權交給你的。就算只能當名義上的王,你也願意嗎?」
  「是的!我這種無能者既不會處理政事也不懂打仗,所以沒問題的!家臣能夠幫我處理所有王的工作,這反而幫了大忙啊!」
  「陶晴賢是名企圖篡奪大內家的武將。要是政權穩定下來,他不需要你之後,就可能會被殺掉喔。」
  「我聽說陶是因為與主公兼情侶的大內義隆感情起糾紛才會意外犯上的!他和我不會有那種關係的,所以不用擔心!因為我喜歡的是姊姊這樣的女人喔!」
  鹽乙丸開心地暢談夢想說:「大友家與大內家將由我們姊弟統治。只要能實現這個夢想,就算我手無實權也無妨!我會努力請陶保護姊姊的!這樣的話姊姊就安全了!」義鎮到現在才知道鹽乙丸這麼喜歡自己,不禁點頭答應了。同時她也有點懊悔。如果能早點對這位弟弟敞開心房、一起生活的話,或許就能夠阻止鹽乙丸了。
  「……如果覺得危險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到豐後喔。就算繼承了大內家,你真正的家還是大友家啊。」
  「謝謝!」

  鹽乙丸那副爽朗的笑容是義鎮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彷彿命中註定似的,鹽乙丸到了大內家沒多久就喪命了。
  擁戴鹽乙丸為大內家當家的陶晴賢與區區一介安藝國小領主‧毛利元就展開「嚴島之戰」,結果陶晴賢輕易地被擊敗了。
  儘管大友義鎮想出兵中國地區援助弟弟,但毛利元就不斷挑撥大友家的家臣謀反以阻止義鎮。對於被稱為「謀神」、智謀受人畏懼的毛利元就而言,在義鎮的身邊引發叛亂簡直輕而易舉。義鎮有「弒父」「殺弟」的嫌疑,而且在沙勿略離開後,義鎮仍然護著天主教持續在府內建造南蠻教會與南蠻醫院,天主教徒可說是備受優待。只要稍微煽動一下擁有許多佛教徒與宇佐八幡宮虔誠信徒的大友家臣團,火勢自然會一發不可收拾。年幼的義鎮還沒有掌控家臣團的「力量」,也沒有以女王身分君臨豐後、統治家臣、毫不留情肅清反叛者的意志。說句老實話,義鎮這位畏懼、厭惡戰爭的善良少女早就被九州修羅們看不起了。
  就在叛軍襲擊府內、義鎮害怕地四處竄逃時──
  失去實質掌握大內家的「監護人」陶晴賢後,鹽乙丸在毛利軍的逼迫下切腹自盡。既然陶死了,大內家裡幾乎就沒有家臣支持來自大友家的鹽乙丸。他們一個個倒戈毛利。老奸巨滑的毛利元就原本打算生擒鹽乙丸,再把他當成與大友家交換博多所有權的談判籌碼。不過,鹽乙丸說:「絕對不能把博多給你們。與其活著扯姊姊後腿,我寧可一死」拒絕了毛利的勸降並切腹自盡──
  「糟糕。毛利一家造了原本沒必要的孽啊」毛利元就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深深懊悔,而義鎮也失去了「二階崩之變」時唯一存活下來的親弟弟。
  毛利元就為了避免毛利家與大友家因而結下深仇大恨,向大友家奉上寫有「此事原本不該至此,實在抱歉」的道歉信與大內家珍藏的茶器「大內瓢簞」。
  不過,在知道內情的豐後人眼中,卻解讀成大友義鎮以茶器為代價對弟弟見死不救。
  預言又再一次應驗了。
  沙勿略一如他自己的預測,在大海的彼端過世。於「二階崩之變」倖存的最後一位弟弟‧鹽乙丸也死了。國內還因為毛利元就的策劃而叛亂不斷。對無法忍受殺戮戰場緊張感的義鎮而言,這些都是足以摧毀她意志力的悲劇。
  毛利元就奪走大內家各處領地,一躍成為中國地區霸主。儘管他知道大友義鎮這個沒膽子的小姑娘憎恨害死她弟弟的自己,但卻不敢動武對抗,再加上大友家還沒來得及做好防衛,於是毛利元就便趁機準備奪取博多港,好進行毛利家盼望已久的南蠻貿易。
  然而……
  「天定命運與人類自身意志永遠是彼此對立的兩端,此乃當世的法則。」
  心懷沙勿略信念的義鎮咬緊牙關,召集了猛將‧戶次鑑連等人向毛利元就發起了為鹽乙丸報仇的全面抗戰。
  義鎮將喪弟之痛轉變成指向毛利元就的怒火。
  這是西國第一謀士毛利元就「算錯」局勢的瞬間。
  不能讓毛利奪去連繫南蠻的海港──博多。
  一旦博多落入毛利之手,我跟沙勿略的連結就會被截斷了。
  沙勿略不在人世。他已經死了。
  不過他告訴義鎮的「那番話」依舊存在。
  (總有一天會有人來療癒妳心中的創傷。)
  沙勿略的這番話是義鎮的心靈支柱。
  義鎮決心反抗自己的命運活下去,直到那個人到來。
  於是以豐前的前線基地‧門司城為舞台,毛利、大友兩家之間慘烈的攻防戰就此展開──
  為了前進博多,渴求與南蠻貿易的毛利方不能失去他們在九州的據點‧門司城。
  義鎮則是必須奪回門司城以守住博多,這才能將毛利軍逐出九州。
  毛利元就派出年幼的女兒‧小早川隆景前往援助被大友軍包圍的門司城。隆景武力遜於雙胞胎姊姊‧吉川元春,不過仍是位知名的智將。由於剛勇之將‧吉川元春已經打進山陰與尼子家交戰,所以小早川隆景才會被選來對付大友軍吧。而且隆景手上還握有瀨戶內最強的「村上水軍」。水軍在中國、九州間海域的戰爭有其重要地位。日本沒有其他水軍比村上水軍還要強大。
  然而,義鎮也準備了擊退村上水軍的祕策。

  在門司城攻防戰現身的小早川隆景已經和過去不同。經過賭上毛利一家命運的「嚴島之戰」後,她很快就成為了一位優秀的公主武將。
  經常發牢騷、經常為子女操心的父親‧毛利元就,剛勇無敵的姊姊‧吉川元春,以及戰國罕見的有德之士,身為長兄的毛利隆元。這些人都無時無刻在背後支持著隆景。
  (父親大人的夢想是我們毛利家團結一心,將哥哥送上天下霸主之位──有能力終結日本戰亂的人,就只有能夠對所有人給予無償之德的哥哥而已。打倒弒君的陶晴賢是不得不為,逼死沒有任何罪過、僅僅是大內家名義上當家的鹽乙丸讓我過意不去……但只要為了哥哥、為了征服天下,不論面對多麼殘酷恐怖的戰場,我也願意賭上性命奮勇一戰。)
  可以說就是這樣的意志──對家人的信賴、讓隆元成為天下霸主的期待,將膽小的隆景培育成一位出色的武人。然而,鹽乙丸拒絕被俘而切腹自盡後,這點讓隆景內心浮現不安。雖說弱肉強食乃戰國時代的常理,也不該讓毛利一家……還有身為毛利「第二代家主」隆元背負這種「業障」。
  「那是什麼,武吉?」搭乘村上水軍旗艦的小早川隆景在甲板上遠眺包圍門司城的大友家大軍。她不自覺地向村上水軍主將‧村上武吉發問。
  隆景看到一艘奇特的漆黑船艦用有如怪物的巨大「火砲」在海上轟炸門司城。
  「大小姐,那是南蠻大砲。那艘船可不是明國的戎克船【註】,而是貨真價實從南蠻遠渡重洋到日本的葡萄牙船艦啊。」【註:戎克船,又稱「綜」,中國古帆船的一種。】
  海盜王‧村上武吉豪爽地連殼帶肉吃著生牡蠣,一邊拍著嬌小的隆景大笑說:「大友家的千金小姐還挺厲害的嘛。元就那個傢伙小看了大友,這會是一場超乎想像的苦戰喔」。
  「咳咳。很痛耶,力道輕一點行不行啊,武吉。」
  「抱歉抱歉。小早川大小姐的身形跟吉川大小姐不同,太纖細啦。妳應該多吃一點牡蠣啊!沒吃飽可是會長不大喔!」
  「……拒絕,生吃會弄壞肚子。不過話說回來,武吉,為什麼葡萄牙船會轟炸我大毛利的城池?來到日本的葡萄牙人應該只有天主教傳教士和商人才對。我從來沒聽過南蠻船上有軍人耶。」
  「那些葡萄牙人大老遠從南蠻行經印度、呂宋,拚上性命才航行至此,途中經歷過許多生死交關的海戰,所以他們不可能不攜帶任何武裝的。換句話說,縱使他們沒有自稱軍人,那艘船上仍然載滿了士兵啊。」
  「……原來是這樣。不過大友軍竟然在日本武士的戰爭中用上南蠻軍人,這實在是罪無可赦。一旦讓南蠻人介入日本的戰爭,日本的土地總有一天就會被他們蠶食殆盡的。大友家公主為了報弟弟的仇出此奇招,卻沒有想到後續問題。她做事太極端了……看來這位公主大名的情緒波動比想像中激烈。」
  大內義隆當權時對天主教提供庇護,取代大內家成為新一代中國霸主的毛利元就則是沒有積極採取與天主教友好的政策。當然,元就也並非是執迷不悟的鎖國主義者,他懷有奪取博多港與南蠻貿易,並藉此獲取莫大財富和南蠻新式兵器的野心。這些都是為了靠這些財富、兵器進一步強化毛利家以問鼎天下,因此毛利元就並沒有積極地打壓天主教徒;不過南蠻人插手毛利家戰爭,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該怎麼辦,大小姐?」
  「送信給那艘南蠻船的船長,對他曉以大義,使其自行撤退吧。我要告訴他:若是介入毛利家的戰爭,天主教就無法在日本傳教、貿易,因此請別再插手這個國家的戰事。」
  「妳還真冷靜。不過,光靠一封信有辦法做到嗎?畢竟對方是外國人喔。」
  「……雖然很害怕,不過這件事關係到日本的未來。我、我要親自過去遞交書信。」
  「哈哈。嘴上說得漂亮,不過妳兩腿在發抖喔,隆景。」
  預料到此役會是一場惡戰的元就很擔心隆景的安危。
  因此他派出一支增援船隊,而帶領援軍的男子也來到了隆景身邊。
  是隆景的哥哥‧毛利隆元。
  「哥、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是老爹的命令。他擔心隆景擔心到夜不成眠,成天抱怨個不停,所以才會派閒閒沒事的我當援軍啊。」
  「我、我已經是出色的公主武將了。在嚴、嚴島之戰也率領水軍好好打了一仗。你、你們保護過頭了。根本沒必要這樣的,哥哥。」
  「別這麼說啦。我負責擔任前往南蠻船的使者。別擔心,既然我和他們都是人,只要拿出誠意溝通,區區的語言隔閡就不是問題了。妳的真心話是南蠻人介入日本人的戰爭就會造成他們無法貿易和傳教,我會把這些內容傳達給他們知道的。」
  「哥哥,別去。太危險了!」
  「妳偶爾也該坦率地依賴我這個哥哥嘛。儘管我在打仗時派不上用場,不過等到南蠻船離開這片海域後,我就會回歸妳的指揮了。大友軍兵力雖多,但卻不易指揮。大友家的公主已經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了……而這也代表了缺乏能夠整合軍隊的人手。儘管這話從奪去她唯一弟弟的毛利一家口中說出來不太好就是了。」
  「……哥哥。若是大友公主親上戰場的話,恐怕就連被稱為冷血之將的我也會對要不要出戰這點感到猶豫的。不過,我認為她一定不會來到前線。據說她感情細膩,忍受不了戰場的緊繃感。這次她之所以堅持開戰,是出於弟弟被毛利殺害的憤怒。否則她應該很厭惡戰爭的。再說,她也沒有能夠託付後方守護重責的哥哥或姊姊……」
  「是啊,隆景。大友家的家庭運很差。不過呢,像毛利家這樣有兩個特別喜歡哥哥的妹妹,這樣的情況也有點特殊啦。」
  「我、我、我才沒有喜、喜歡哥哥呢!是因為哥、哥哥太弱了,我、我必須上前線作戰才行。也、也就是說、少、少囉嗦,閉嘴啦!」
  「好好好,我閉嘴就是了。」
  「哥哥。你一定要活著回來,不然我就殺了你!」
  「好好好,要是我死了,妳就殺掉我吧。」
  「嗚──!哥哥看我的眼神好溫柔。這、這樣下去我的冷血之將形象會……別、別摸我的頭啦!」
  「我說隆景啊,儘管我很欣賞妳為了敵將著想的善良之心,不過那種天真的想法可是會在戰場上面喪命的喔。哥哥我真的很擔心妳啊。」
  「我、我既不善良也不天真。我可是冷血之將耶!」
  哇哈哈。雖然從敵方布陣可以看出陸上的九州修羅比毛利軍士兵勇猛,不過豐後水軍就沒什麼了。只要沒有葡萄牙船的大砲,那些傢伙根本就不是村上水軍的對手啊──武吉笑道。
  「與南蠻人交涉一事就拜託你了,隆元。毛利家征服天下的故事才在序幕而已。我們必須進軍北九州、取得博多港,還得消滅山陰的尼子家才行。事成之後就要開始舉兵上洛了。堂堂毛利家第二代家主可別死在這種小地方喔,不然小早川大小姐可是會哭的喔。」
  「交給我吧,武吉。別擔心,隆景。我雖然還沒有摸透狀況,但南蠻人並不是我們的敵人喔。」

  在局勢如此緊張的時刻,和大友軍合作的葡萄牙船經過毛利方交涉後突然掉頭離開。小早川隆景便趁著這個好機會發動突襲──大友水軍被徹底摧毀。
  小早川在這場戰役中充分發揮優異智謀,同時也展現出猶如其雙胞胎姊姊‧吉川元春的勇氣。她在海戰分出勝負後隨即前往門司城,親自在前線指揮作戰,並利用大友軍裡的內應,將陷入慌亂的大友軍引到死路,一舉在陸上決戰中粉碎大友軍。幼小的公主武將‧隆景親自站上前線,在槍林彈雨中與大友大軍交戰,此舉鼓舞了毛利軍的士氣;相反地,大友軍的主將‧義鎮這個時候卻待在大後方,沒有在戰場現身。
  坐擁大軍卻無法整合部隊的大友軍在海、陸兩方吃了大敗仗,只得放棄攻打門司城,潰敗而逃。然而,小早川隆景在大友軍退路上也埋下伏兵。她早就預測到敵人的第二步、第三步,甚至還到了第四步棋。倘若義鎮本人親臨戰場,或許還有機會與小早川隆景抗衡,無奈義鎮說什麼也不願意出面,光是待在後方就已經讓她嚇得渾身發抖,而且還吐了好幾次。
  大友軍崩潰了。
  義鎮沒能為弟弟‧鹽乙丸報仇。不僅如此,與毛利家全面開戰卻大敗而歸的大友家犧牲太多,目前正面臨滅亡危機。將大友家逼到絕境後,毛利元就隨即把主力軍調往山陰對付尼子家。尼子家此時已經因為毛利元就的各種計謀逐步被削弱,實力大幅衰退。縱使毛利家發生「第二代家主」隆元驟逝的悲劇也沒有影響大局,尼子家終究還是毀於毛利之手。失去嫡子的老將‧毛利元就悲歎:「老夫的人生就此結束了」不過他依舊鼓起所剩的鬥志說:「老夫得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摧毀尼子與大友家,守護隆元的年幼遺孤不受這把老骨頭倒下後的亂世所害,這也是為了元春、隆景她們啊──」將奪下博多當成人生的最後一個目標。
  「哇哈哈哈!我可不能錯過這個消滅大友家的機會的!」胸懷野心的肥前豪族‧龍造寺隆信哈哈大笑與毛利結盟,從西邊開始侵吞大友的領地。
  而在筑前。把守距離博多不遠處立花山城的立花家、統治太宰府周邊區域的高橋家,這兩家突然從大友方倒向毛利方。
  不僅如此,過去曾經因為謀反而被大友軍消滅的豪族‧秋月家的舊臣接受毛利元就的援助,踏上了九州的土地。
  在門司城攻防戰吃了大敗仗的大友軍此時尚未恢復元氣。更糟糕的是,大友家的當家‧大友義鎮還沒有從先前的敗仗打擊中恢復過來。可以說這位九州六國的女王還在沉睡當中。
  在毛利元就的謀略運作下,大友家落入了四面楚歌的窘境。
  吞併尼子家領地後,變得更加強大的毛利主力再次登陸九州,並以驚濤駭浪的氣勢進攻而來──這支軍隊的指揮官是因為隆元驟逝打擊太大而暫時退出戰局、如今總算大病痊癒的小早川隆景;以及她的雙胞胎姐姐,別名「剛勇之將」的吉川元春。
  毛利家偉大的父親‧元就已是風中殘燭。嫡子‧隆元過世後,元就的心也等同死去。如今的元就之所以還有一口氣在,靠的就是他對建設毛利家的執著。元就希望自己死後的毛利家依舊可以穩若磐石。隆景想在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將博多納入毛利家的掌控中──
  這對雙胞胎姊妹克服了失去摯愛兄長的悲傷回到了戰場。跟隨她們的毛利家士兵受到姊妹倆感動,紛紛發誓寧願死在修羅之國‧九州的戰場,也不要苟活回到中國。
  另一方面,大友義鎮失去了必須守護的弟弟,既沒有父母,甚至連戰勝毛利軍的自信都沒有。想為鹽乙丸報仇雪恨的憤怒、復仇之心招來了許許多多家臣為此戰死的悲劇。如果沙勿略看到自己現今的模樣不知道會說什麼呢?小早川隆景親自登船、入城,而且還親上火線作戰;而自己卻瑟縮在戰場的大後方。誰比較有帶兵資格,這點已經不言而喻。儘管小早川隆景失去了摯愛的哥哥‧隆元,她還有父親‧元就與姊姊‧元春,而義鎮卻是孤獨一人。就算打贏戰爭,也沒有人會為她高興,頂多只能拖延自己的死期罷了。義鎮已經找不到繼續打這場仗的意義了。
  照理來說,大友家應該在這個時候步入滅亡。
  但結果並非如此──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公主大人您太蠢了!光哭是無法打倒毛利元就的!延續二十一代的大友家若是在公主大人這代結束的話未免太可惜了!」
  大友家武力的象徵──沙場老將‧戶次鑑連強行將畏懼毛利元就壓倒性攻勢而躲在館內足不出戶的主公‧大友義鎮拉出來推上轎子,並和與他歲數差距有如父子的拔刀術高手‧吉弘鎮理一同將義鎮抬到赤八幡神社所在的山丘。
  戶次鑑連這番舉動,講白了就是他為了讓這場對抗毛利的戰爭能夠打下去,無奈之下才會不顧被懷疑有謀反之心也要搞出這齣家臣綁架主君的失控戲碼。
  戶次鑑連早已做好背負謀反嫌疑的心理準備了。「二階崩之變」時對政爭毫無興趣的這位猛將說過「身為九州修羅,若是涉入主子的繼承人之爭而疏於練武就太可悲了」,所以他沒有參與那場政爭。然而,也因此無法阻止「二階崩之變」、沒能保護好上一代主公,這點讓鑑連感到自責不已。自此之後,他向宇佐的八幡大菩薩發誓,這生都要好好保護年幼的嫡子‧鹽法師丸──大友義鎮,於是他經常親自在戰場上身先士卒,高舉著剛劍「千鳥」斬殺敵軍修羅。
  赤八幡的山丘上狂風暴雨,隨處可見閃電劈下,而且就算只是分社,此地仍是與那些預言關連極深的八幡神社──是詛咒義鎮之神明所在的可憎空間。雷聲隆隆的遠方天空浮現出眾多面孔。「二階崩之變」時因為義鎮坐視而死的父親其怒不可抑的表情;形同被義鎮奪走家督之位,年紀還小就遭殺害的么弟‧鹽市丸的幻影;以及被毛利元就逼死的鹽乙丸臨死慘狀。義鎮這位理性主義者不相信這個世界外還存有一個「死後世界」。人死不能復生,天主教徒講述的復活奇蹟並不存在,死者的魂魄也不會成佛,死後的極樂世界都是謊言,而天上更沒有天堂。
  現實世界唯有一片亂世,沙勿略已經不會回來了。
  「快住手,求求你們……!戶次、吉弘。我已經不想再帶領大友家與毛利打仗了……!既然命運已經註定我要步入毀滅,我也不忍心見到雙方繼續流血了……!」
  被雨水打溼的戶次鑑連氣得尖銳的鬍鬚抖個不停。他再次如惡鬼般大吼:「公主大人您真是個大笨蛋~~!」。
  「大友本家已經在『二階崩之變』失去太多族人了!擁有君臨大友家、統治九州六國資格的人只剩下公主大人了!的確,亂世當中處處充滿了背叛者!然而,也有樂意為公主大人捐軀、發誓效忠到最後一刻的人啊!振作起來吧!請您對我們家臣團的忠誠放心吧!請相信我們!您什麼都不用怕啊!」
  「……宇佐八幡神……詛咒了我……」
  「那是什麼?現在又不是平安時代,神諭都不準的!請醒一醒啊!該怕的應該是毛利元就的智謀吧!」
  另一位年紀尚輕的武將‧吉弘鎮理看起來比實際歲數老成,他經常負責替急躁衝動的戶次鑑連收拾善後。對膝下無子的戶次鑑連而言,他就像自己的親生兒子。裹著黑色僧人頭巾保護自傲的鬍鬚不受風雨吹襲的吉弘向戶次鑑連緩頰。
  「大叔啊,一開始就劈頭痛罵的方式會嚇到公主的。公主生性細膩,只要細心向她分析,讓公主安心的話,憑公主的智慧,她一定能想出策略突破毛利元就包圍的。大叔很不懂要怎麼對待年輕女孩耶,真是糟糕啊。」
  「蠢蛋~~!吉弘!你太溫和了!大友家如今正被毛利四面八方包圍啊!哪有時間慢慢分析啊~~!決定戰爭輸贏就得靠氣勢啊!只要公主大人鼓起勇氣的話,才不需要什麼分析或策略啦~~!」
  「我以前說過,你這種在大雷雨中把公主帶到她害怕的八幡神社教訓的習慣會造成反效果啊!」
  此時,大友義鎮突然冒出一句話──
  「戶次,在宇佐八幡的神明……八幡大菩薩和我,你會選哪一邊?」
  戶次鑑連聽了這句話,激動地若有所思(老夫以為自己瞭解公主大人內心的痛苦,原來老夫其實不懂她的心啊)。
  自「二階崩之變」後,公主大人就一直畏懼家人與家臣。由於父母和半數家臣都打算廢除公主大人的嫡子地位,她會變得不信任他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在下戶次鑑連對那場家督紛爭袖手旁觀,發生悲劇後才匆匆忙忙對公主大人宣示效忠,也難怪老夫無法獲得公主大人全面信任啊──!
  遭到雙親背叛、失去弟弟們的公主大人渴望的是──絕對不會捨棄自己的人,所以她才會投身修禪、沉迷天主教,想從信仰當中找到救贖啊。這一切──都是因為公主大人受盡創傷的枯竭心靈想要尋求「人」的慰藉啊。她追求的並非是只顧著忠義這種幻象的頑固老將,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啊。
  戶次鑑連抽出名刀「千鳥」,在一臉驚訝的大友義鎮與夥伴‧吉弘的面前衝下山丘。目標是赤八幡神社的一株神木。
  「身為人者對神明抱持的信仰,還有身為武士對主君懷有的忠義。如果公主大人期望老夫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的話──那老夫會毫不猶豫選擇公主大人啊!八幡大菩薩啊!憤怒的雷神啊!老夫將化為厲鬼斬除你們!為什麼要詛咒年幼無辜的公主!如果要降下天譴的話,就降臨在老夫身上吧!只要是折磨公主大人的怨敵──哪怕是天神──老夫也要把你們徹底斬除!一個不留!」
  吉弘從背後追了上來。
  「快住手,大叔!別在這種大雷雨天氣把刀子舉那麼高!會被雷打中的!這樣很不妙啊!」
  大友義鎮也不禁衝出轎子,但卻跌坐在山丘上。
  「……等、等一下!戶次……是我錯了。對不起。我不會再懷疑你了,所以求求你不要自殺啦……!」
  「妳真笨啊,公主大人!老夫才沒有要自殺!請您看好,老夫要劈開從天上襲擊公主大人的雷神!只要是為了保護大友家、保護公主大人,老夫甚至連神佛都能斬殺啊!」
  「不行啊!公主,別靠近大叔!雷電要打在『千鳥』上了!大叔!慢著、慢著,別那麼衝動!不妙……!」
  震耳欲聾的雷鳴轟然巨響,大友義鎮眼中只剩白光一片。
  雷電直接打在高舉朝天的「千鳥」上。
  戶次鑑連的眼球噴出鮮血、半邊身體遭到電流灼燒。他舉起「千鳥」一揮展現出無畏英姿,並放聲高喊:「老夫殺死雷神啦!!!!」。
  下個瞬間,戶次鑑連癱倒在地。一隻膝蓋已經無法動彈,電流穿過的半邊身軀也失去知覺。揮動「千鳥」使刀尖刺進地面的動作奇蹟似救了老將一命,因為貫穿戶次半邊身軀的電流經過「千鳥」傳達至地面。然而,他卻永遠失去半邊身軀的行動力了。
  「……戶次……!?」
  「大叔!你才是真正的大笨蛋啊!」
  吉弘啊,扶老夫一把,站不起來了──戶次鑑連還保有意識,接著他大喊:
  「公主大人。看來宇佐八幡神對老夫相當憤怒,廢掉了老夫的腳了。不過即便如此,老夫還是可以乘轎出戰的!還沒完,老夫還活著,還有半邊身軀能動。老夫將化身為雷神。在這條老命走到盡頭、心臟停止的一刻前,老夫都會保護公主大人的!這是老夫對無法阻止「二階崩之變」這件事的補償啊──」
  和吉弘一起扶著戶次鑑連的大友義鎮點了頭。
  「決定戰爭輸贏要靠氣勢!就算與毛利元就交戰,死去的鹽乙丸大人也不會死而復生。然而,公主大人您還是得和毛利戰鬥啊!不能因為畏懼預言、神諭就屈服在毛利元就腳下!要和自己的命運拚搏到底啊!請您將這副老骨頭的性命當成劍、當成盾,盡情運用吧!」

  隨著赤八幡神社的黎明到來──
  大友義鎮回到了因為她失蹤而陷入混亂的大友館,並改名為「大友宗麟」。
  為了宣示在這場與毛利元就的決戰中絕不後退的決心,同時也為了避免反天主教的家臣心生動搖而叛離,所以她才會改了這個具有出家人風格的名字。
  身為九州探題的九州六國女王──改名為大友宗麟的大友義鎮接連使出各種起死回生之策以突破毛利元就的大包圍網。
  為了守住最重要的據點‧博多,她指派「雷神」攻打筑前的立花山城;並在同時命令高橋家的吉弘鎮理討伐鎮守太宰府岩屋城的高橋家。藉由這些行動,她向全九州豪族宣示,自己要與佐嘉龍造寺對抗。遭逢瓦解危機的大友家已經在主君‧大友宗麟的名下再次團結起來了。
  大友軍與毛利軍爭奪位於激戰區‧立花山城的攻防戰,無論進攻還是撤退戰況都相當慘烈。
  戶次鑑連坐在家臣們扛著的轎子上大吼:「去死吧,去死吧」以有如猛鬼的氣勢衝進敵陣。當他一攻陷立花山城,小早川隆景就隨即親自率兵奪回了立花山城。而吉川元春則是抱持著必死決心,企圖衝破大友軍的包圍網支援人在城內的妹妹。
  大友家的主公‧大友宗麟展現出「一定要將毛利軍逐出九州」的強韌意志。而大友軍以成為傳奇的雷神‧戶次鑑連為首,全軍有如脫胎換骨一般,變得異常強悍。
  在毛利軍這邊,小早川隆景和吉川元春賭上了「毛利兩川」的智略與武名,誓言直到實現老父親‧元就奪取博多的夢想為止絕不撤退。
  兩軍僵持不下。
  先前在門司城的攻防戰中,小早川隆景接連用計暗算大友軍而奪得精采的勝利;但這次卻沒有那麼簡單。儘管大友宗麟將軍隊交給戶次鑑連,自己則是待在後方;但她還是一邊強忍對戰爭的緊張,一邊絞盡腦汁預測、反制,並一步步摧毀小早川隆景的計謀。
  繼承父親謀略將才的小早川隆景之前沒碰過自身計謀被逐一破解的狀況。她此時終於知道拿出真本事的大友宗麟究竟有多強,同時也對這場戰爭可能永遠無法分出勝負而感到害怕。
  「哥哥過世後,我無法看出這個國家在戰爭結束後會呈現出什麼樣嶄新風貌啊。」
  原本就對戰爭造成的死亡感到痛心的小早川隆景之所以會對這場仗感到迷惘,陷入苦戰這件事或許就是原因之一。
  「隆景,妳想太多了。只要專心上戰場打勝仗就行了!」吉川元春為了幫內心動搖的妹妹加油打氣,親自向大友軍挑起多次面對面戰鬥,只可惜「雷神」戶次鑑連率領的敢死隊過分頑強。面對乘坐轎子、手持別名「雷切」之名刀「千鳥」的戶次鑑連,就連吉川元春也倍感棘手。
  「將老夫抬到戰場中央!害怕的人丟下老夫和轎子逃跑也沒關係!」
  那位老將即便遭受雷擊,身體狀況可以說一支腳已經踏進了棺材;但是他依舊雙目圓睜,以凶惡表情吆喝指揮以吉弘鎮理為首的年輕九州修羅。
  大友宗麟的南蠻貿易政策帶來的火槍與火藥,其龐大數量也令毛利兩川大吃一驚。西國的貿易集中在博多、長崎、平戶。要是毛利無法控制博多的話,就無法準備規模如此龐大的軍火。
  兩軍在立花山城前的多多良川岸邊戰鬥前後多達十八次,卻沒有一次分出決定性勝負。毛利方越來越難維持補給,而大友方也必須分出力量來防範以龍造寺為首的九州反大友勢力,無法對毛利發動全面性攻勢。
  兩軍陷入所謂的「膠著狀態」。無論是鬥智鬥力,雙方都不分上下。
  決定這次勝負的要素──就如同戶次鑑連所說,是取決於「氣勢」的強弱。
  「讓兩軍在多多良川耗損更多人命是對的嗎?但是我必須奪下父親念茲在茲的博多。就算我無法想像未來的樣貌也要這麼做……我該如何是好?」正當小早川如此煩惱時。
  為了戰勝毛利元就,大友宗麟在幾經考量與猶豫後──想出了一個殘酷策略。
  「儘管大內家在我弟弟‧鹽乙丸這代被摧毀了,不過身為大內家一族的大內輝弘流亡到了豐後。我將大內家的家督之位授予大內輝弘,借給他大友水軍,從周防登陸並攻占山口同時協助出雲的尼子餘黨‧山中鹿之助起義,讓她將山陰地區化為火海。只要位於毛利本土的中國地區東西兩側大亂,就可以孤立進軍筑前的毛利兩川並解決她們了。」
  這原本是毛利元就用來打擊大友家所採用的「擾亂之計」。宗麟只是發現可以用這招反過來對付毛利罷了。
  然而,這卻是一場派人送死的作戰。
  認清局勢的大內輝弘已經放棄復興大內家的想法,待在豐後受洗為天主教徒,一邊憑弔滅亡的大內家族人,一邊過著虔誠的隱居生活。他沒有打仗的才能。說到底,宗麟的目的僅僅是打敗筑前的毛利兩川軍與佐嘉的龍造寺軍。大內輝弘與山中鹿之助兩人不過是用來切斷中國地區毛利本國與筑前毛利兩川軍聯繫的「棄子」。就像繼承大內家的鹽乙丸一樣,大內輝弘與山中鹿之助最後應該會被毛利元就擊敗,甚至被斬首吧。況且宗麟這次必須把全部兵力投入九州的決戰,她一開始就不打算,也沒有那個餘力派出援軍。
  藏身山陰的流浪武士‧山中鹿之助爽快地答應宗麟的提議。她說:「七難八苦。為了復興尼子家,就算大友大人不說,我也打算與毛利家戰鬥到底。請儘管把我當成棄子吧!」鹿之助召集了尼子家餘黨,意氣風發地準備武裝起義。即便宗麟沒有與鹿之助接觸,民間也盛傳她必定會為了復興尼子家而起事,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鹿之助的武力可與吉川元春匹敵。宗麟心想,假設鹿之助起義失敗,輸給了毛利,她或許也能夠存活下來。
  不過,另一邊的大內輝弘就沒有鹿之助的武力。而且從他流亡到豐後投靠宗麟後,對宗麟而言,大內輝弘可說是代替亡弟‧鹽乙丸的人物。他成為天主教徒,過著虔誠的信徒生活,也是為了代替受到家臣反對而無法受洗的宗麟,以南蠻的方式憑弔大內家的人、鹽乙丸,以及死於「二階崩之變」的鹽市丸等人。
  宗麟實在沒有辦法對大內輝弘說出「我想要你恢復武家身分攻打周防,然後死在那裡」這番話。
  不過,要是繼續猶豫的話就會錯失良機了。
  一開始就知道宗麟援助山中鹿之助,並察覺到宗麟「計謀」內容的大內輝弘反倒急了。
  他心想:再這樣下去的話,宗麟大人永遠都不會來找我的。
  於是在某天夜晚,大內輝弘來到了宗麟面前。
  「宗麟大人,我已經收下您十二分恩情。如今大友家正面臨危急存亡之秋。請派我前往周防吧。為了解救大友家的危機,請您務必命令我出征吧。」
  「如果這麼做的話……你八成會面臨鹽乙丸的命運……就算如此你也無所謂嗎?」
  「我也聽過斥責宗麟大人為『殺弟凶手』的傳聞,但那只是一場誤會。代替您接受天主教洗禮、捨棄俗世,在教會憑弔鹽乙丸大人等人的我最清楚了。」
  「不管怎麼想,除了讓尼子家與大友家餘黨在毛利本國製造混亂外,沒有其他戰勝毛利元就的方法了。現在是關乎大友家存亡的關鍵,不能再顧慮太多了。畢竟對手可是那個毛利元就……只不過──」
  「只不過?」
  「只不過你不是我宗麟的『弟弟』,或許你還有機會活下去。如果毛利元就在擊垮你之前先過世,就可能弄假成真……復興大內家。然而,我背負著『殺弟凶手』的命運。你能夠生還的機率一定非常低啊……」
  「宗麟大人說的命運是什麼?您好像一直在畏懼某事啊。」
  「無情讓『弟弟』們去送死,並坐上九州女王的寶座。那就是我的命運啊。」
  宗麟將「宇佐八幡神預言」說給了大內輝弘聽。
  大內輝弘在聽著預言內容時看見了大友宗麟眼神游移不定的模樣,於是下了一個決定。他沉痛地心想:原來發生了這種事。她一直受到這個預言折磨啊。輝弘察覺到,如果繼續在多多良川與毛利打下去的話,宗麟的心肯定會崩潰的。經常在天主教教會與宗麟一起憑弔鹽乙丸等人的輝弘很清楚宗麟的內心有多麼纖細。
  「感謝您告訴我這些事,宗麟大人。現在正是我回報您同意我流亡到豐後還能輕鬆隱居至今的恩情了。我這就前往周防帶領大內家餘黨起義,並攻打山口。不用派援軍給我了。」
  「我原本是為了代替死去的鹽乙丸而將你留在身邊的,結果卻……還是把你送去當棄子了。」
  「別這麼說,宗麟大人。我將繼承鹽乙丸大人的遺志前往山口。不過──您不需要把我當成『弟弟』。否則要是再有弟弟死去的話,想必會讓您更悲傷的。況且我不過是流亡到大友家的一介武將。既然沒有成為『弟弟』,預言就不會生效的。如果我能從這個絕境活下來,就可以讓宗麟大人從『殺弟凶手』的預言中獲得解放了。」
  「你會死啊!不管是不是弟弟,你能活下來的機率太低了。」
  「沒關係的,宗麟大人。要是我沒能回到周防,就忘了我吧。千萬別把我算進您的『弟弟』裡。我只是因為膽小才能夠苟且偷生的。照理來說,在大內家滅亡時,我就該與鹽乙丸大人一同赴死了……我只是回到該去的地方而已。」

  山中鹿之助率領尼子十勇士在出雲舉兵,並攻打月山富田城。同一時間,大內輝弘則是指揮水軍登陸周防,接著一路攻向山口。
  趁著毛利元就在本國分身乏術、被孤立於筑前戰線的毛利兩川退路也遭到封鎖的瞬間空檔,以戶次鑑連為首,大友家自傲的猛將們發動了總攻擊,一口氣擊潰毛利家。
  ──這就是宗麟的起死回生之策。
  然而,毛利元就的智謀,或者該說他對家人的親情遠遠超過宗麟想像。元就的家族之愛甚至勝過了宗麟寧願不擇手段也要打贏戰爭的信念。
  大友宗麟應該在她送去大內家的弟弟‧鹽乙丸被毛利逼死後一蹶不振才對,沒想到這次竟然願意將大內家少爺送去當棄子──元就察覺到毛利兩川很快就會被孤立在九州,並遭到大友軍擊敗。他狼狽地說:「大友宗麟這個傢伙。老夫還以為她永遠只是個小孩子,沒想到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成長到這種地步。那種成長動力也許是來自於堅決打倒老夫這個殺害鹽乙丸的老頭子的執著吧」自此元就只能放棄最後夢想,即奪取博多的念頭。
  隆元過世後,老夫是靠著氣勢還有執著才能夠活到現在的。現在看來,老夫差不多要命盡於此了。敗給大友宗麟後,老夫的人生就結束了。元就似乎體悟到了這點。他決定至少要讓毛利兩川活下去,就算因此使世人譏笑毛利元就這位「謀神」竟然在鬥智時鬥不過年紀輕輕的大友宗麟,他也在所不惜。
  於是元就派出了使者前往築前戰線,嚴格命令準備抗戰到底、企圖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毛利兩川姊妹即刻撤退。

  『我們輸了,放棄博多與立花山城吧。快點撤出筑前戰場、回到周防,這場戰爭我們會一敗塗地的。老夫的智謀輸給大友宗麟了。那個過去只是一味畏懼恐怖亂世的小女孩如今已超越了老夫啊。吉川、小早川,妳們別死了。千萬要小心大友軍自豪的火槍彈幕。無論是多有名的勇將、智將,只要遭逢火槍子彈,也與普通士兵無異。像那樣不斷投入南蠻兵器的大友宗麟……或許已經不是老夫這個老頭子能夠打贏的對象了。要是隆元還活著的話,毛利家至少還有機會奪取天下啊。』

  這是老邁的毛利元就夢想破碎的瞬間。
  毛利軍──小早川隆景與吉川元春終於體認到父親‧元就打算放棄一切,只能流下悔恨的淚水撤離九州。大友軍的追擊緊迫盯人,這是一場必須賭上性命的大撤退。
  北九州的爭戰告一段落,博多牢牢掌握在大友宗麟的手中。
  大友宗麟徹底戰勝消滅大內家與尼子家,堪稱是無敵的毛利元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九州六國女王。
  然而,宗麟也再一次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大內輝弘並沒有攻陷山口,結果敗給了從九州撤回來的毛利軍主力部隊,戰死了。
  山中鹿之助也沒能打下月山富田城,運氣不好的她敗給了毛利軍。
  毛利元就付出了代價,放棄九州,勉強在最後關頭阻止了毛利家瓦解。不過,毛利家幾乎等同永遠封閉了進軍博多之路。儘管在失去第二代家主‧隆元的時間點乾脆地放棄博多,這個決定讓元就相當不甘心;不過毛利兩川能夠從修羅之國活著回來,這個事實也可以讓這位老將安心了。
  毛利家不可妄圖天下。
  在毛利兩川、嫡子‧隆元的遺孤,即「第三代家主」毛利輝元的看顧下,毛利元就留下了這段遺言壽終正寢。

  另一方面,如同宇佐八幡神的「預言」,穩穩坐上九州霸主寶座的大友宗麟心想──(儘管山中鹿之助念著「七難八苦」奇蹟似脫離險境……但是大內輝弘還是撐不了多久就死了。我沒有收他當弟弟,輝弘卻還是面臨和鹽乙丸一樣的命運。我明明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卻還是派他到那種絕境,害死了他……我已經不能找藉口了。他等同是我宗麟親手殺掉的啊)。
  大友宗麟體會到弟弟被犧牲,唯有自己能夠獲得榮華富貴所造成的巨大失落感。同時著手打下統治筑前的新體制基礎。
  協助毛利發動謀反的筑前立花家與高橋家在這個時間點已經被大友軍殲滅,必須指派忠心耿耿、絕對不會背叛的家臣前來防守筑前。
  另外,儘管毛利已經撤離九州,割據肥前佐嘉的野心家,自稱「九州霸王」的龍造寺隆信卻毫髮無傷。他正默默地增強勢力,等候大友、毛利混戰時露出可趁之機。
  於是宗麟便將筑前的防衛工作交給在赤八幡神社斥責過自己的兩位忠臣。
  「雷神」戶次鑑連獲得立花山城、受命防守博多,並繼承了立花家的名號。
  至於鑑連的年輕夥伴‧吉弘鎮理則是得到寶滿山城與岩屋城、受命防守太宰府,繼承了高橋家。
  深感責任重大的戶次鑑連表示:「將立花山城交給老夫?遵命!公主大人,請安心!只要老夫還有一口氣在,就會奮戰到底,甚至死後也會繼續保護大友家的!」從此改名為「立花道雪」。不過,宗麟不是很清楚道雪這個名字的含義──
  在戰場上負責扛起雷神之轎的吉弘鎮理也仿照道雪,將名字改成了「高橋紹運」。
  順帶一提,立花道雪也是在這個時候強硬地將高橋紹運「女兒」,也就是以擁有大將之才於大友家聞名的高橋統虎招納為自身女兒‧誾千代的「女婿」,並由她繼承立花家的家督之位,而且還讓統虎改穿男裝,改名為「宗茂」。之所以改了這個名字,應該是為了從主公名字「宗麟」裡面取一個字給她吧。至於「茂」字,則是有道雪賜予,還有宗茂自己挑選這兩種說法。
  宗麟也搞不懂立花道雪的這項「詭異行徑」究竟有何意義。如果想讓男子繼承家督,一開始收養男孩子就好了……不過,她沒有干涉立花道雪的做法。宗麟心想:立花道雪是身經百戰的名將,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儘管高橋紹運曾經多次拒絕這門婚事說:「你在想什麼啊,竟然要兩個女孩子結婚」但最後還是回說:「實在拗不過大叔,沒辦法了」勉強點頭同意了。
  再來就是位於佐嘉與筑前之間的筑後柳川城。該地是對抗龍造寺時最重要的據點。不過,這座柳川城是由對大友家忠心耿耿的義將‧蒲池宗雪鎮守,不必擔心會有謀反的情況。然而,蒲池宗雪的俠義之心太強,還曾經在龍造寺隆信被逐出肥前而顛沛流離時兩度熱情保護、照顧毫無關係的他。宗雪既是侍奉大友家的武士,也是一位樂於助人的俠士。如果蒲池宗雪沒有為龍造寺隆信提供庇護,坐擁有馬、大村等眾多天主教大名的肥前早就完全臣服在宗麟名下了。
  正因為蒲池宗雪是一位義將,所以他不可能背叛宗麟的。因此,宗麟沒有做出將蒲池宗雪調離柳川城的蠢事。
  (「預言」已然應驗,我踏過弟弟們的屍首站上修羅之國的頂點了。害死鹽乙丸、大內輝弘的仇人‧毛利元就也不在人世,已經沒有理由戰鬥下去了……)
  穩定筑前的統治體系後,宗麟如此鼓舞自己即將崩潰的心,同時決定將討伐肥前的龍造寺隆信當成自己的最後一場戰役。
  「消滅龍造寺隆信、穩固北九州的統治後,應該就能夠結束成天打仗的生活了。這次一定要讓戰爭畫下句點……」
  不過,宗麟心中始終留著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就是那句「害死弟弟,成為九州女王」的宇佐八幡神預言。
  鹽市丸、鹽乙丸,還有為了避免預言而沒有收為弟弟、放在她身邊代替鹽乙丸的大內輝弘。直至目前為止,預言都應驗了。
  宗麟認為自己無論如何都必須跨越預言中「害死弟弟以獲取榮耀」這段有如詛咒的命運。當靠著自身智謀戰勝毛利元就後,她更相信自己能夠克服這一切。擁有「龍造寺四天王」的龍造寺軍固然勇猛,不過大友軍也有著以立花道雪為首的善戰修羅。厭惡戰爭的宗麟會對無冤無仇的龍造寺隆信宣戰,是因為她抱持著「這次一定要戰勝詛咒她剋死弟弟的可恨預言」這樣的想法,僅止如此。
  因此宗麟指派立花道雪等身經百戰的勇將率領大軍包圍佐嘉城裡的龍造寺軍,為了克服自身命運,也為了替這場「最後之戰」做個完美收尾,鼓起了最後的勇氣──將外甥‧八郎收為大友本家「弟弟」,改名為「大友親貞」,命令他為指揮攻城戰的新任統帥──
  繼承大友分家血脈的八郎和鹽乙丸很相似,是位開朗活潑的少年。
  在八郎突然不請自來的時候,宗麟原本想用「你的年紀還不能上戰場」這番話在沒有見面的情況下趕走他;不過在八郎表示:「我從大內輝弘大人手上接過了他的遺書」後,她才決定召見他。
  大內輝弘在出發前往周防前曾經將寫有關於「宇佐八幡神預言」內容的遺書交給八郎這位宗麟的外甥。輝弘在遺書裡面表示,希望自己死後能由血緣與宗麟接近,又與過世之鹽乙丸兒時容貌相仿的八郎繼承他的遺志。
  「自『二階崩之變』以來,宗麟大人一直背負著『殺弟凶手』這樣的污名!在下八郎一定會為您洗刷這項污名的!萬一龍造寺被殲滅的話,就沒有機會挽回名譽了!大內輝弘大人曾經說過,九州六國女王的權位無法拯救宗麟大人的心,得有人打破這個預言才行,因此還請容在下八郎斗膽從輝弘大人手中接下這個重責大任!」
  宗麟不想糟蹋大內輝弘的「遺志」與八郎的意志,於是她下定決心,將此役當成是「最後之戰」。
  「請您將八郎收為弟弟吧!儘管至今成為宗麟大人弟弟的人都死了,不過在下絕對不會的!請讓我稱您為姊姊吧!」
  年幼的八郎從懂事開始就一直憧憬著既美麗又纖細,同時內心也比任何人都寂寞的大友家當家。他露出了燦爛笑容向宗麟請求說:「在下可以保證的!」
  真的跟小時候的鹽乙丸好像啊──宗麟這麼心想。
  「鹽乙丸與大內輝弘都曾經做過同樣的保證,但結果卻都像是被預言纏身般死去。八郎,你這次真的能向我保證不會那樣嗎?保證你絕對不會死?你能遵守和我宗麟的約定嗎」
  「是的。這次戰役大友家完全占了上風,即便當上主帥也不用刻意出頭,只要全權交給立花道雪大人指揮就可以了。請安心吧!」
  「在戰爭裡面沒有絕對。萬一被抓,你不會像鹽乙丸一樣切腹自盡吧?」
  「是的!到時候我會哭著求饒!抛下武士的所有尊嚴,懇求對方饒我一命的!」
  雙方兵力差距懸殊。靠著殘忍手段強行擴張領土的龍造寺隆信如今已經被孤立,大友軍沒有任何導致戰敗的要素。即便八郎當上主帥,那也只是名義上的職位。立花道雪等沙場老將已經完全包圍佐嘉城,攻陷佐嘉城是遲早的事情。
  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姊姊!這次您大可放心。就讓在下八郎為姊姊稱霸九州的偉業錦上添花吧!我這就出發!」

  但就在宗麟指派八郎為主帥、派他出征的那天晚上,她赫然想起一件事。
  耶穌對彼得說的預言是──「雞叫以前,你會三次不認我」。為了避開宇佐八幡神預言,她沒有收大內輝弘為弟弟。這麼一來,八郎才是宗麟我的「第三位弟弟」啊。
  唉,我又躲在後方避不出戰,卻讓弟弟獨自前往戰場了──
  (這樣一來……狀況簡直和前幾次沒有兩樣……)
  胸中湧出不安。
  儘管宗麟派出使者想召回八郎,但卻為時已晚。
  抵達戰場的八郎受到龍造寺隆信義妹‧鍋島直茂率領的敢死隊突襲,很快就被擒住了。八郎甚至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在龍造寺隆信一聲令下無情地被砍下腦袋。
  回到宗麟身邊的,就只有放在桶子裡面蓋滿鹽巴的八郎首級──
  看見眼前放著「弟弟」首級的桶子,受到無比打擊的宗麟崩潰到泣不成聲,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要當大友家的家督了!我想出家!我不要在這個戰國九州打仗了!」。
  身為戰國大名的大友宗麟在這個時候消失了。
  她的內心徹底粉碎。
  要是自稱沙勿略弟子的傳教士‧加斯帕爾沒有造訪豐後、沒有向宗麟提議:「與織田信奈結盟,在日本打造神的王國吧。這正是沙勿略大人的夢想啊」宗麟恐怕會就此淪為廢人了。
  一旦日向的森林開始進攻,宗麟的榮耀就會走入歷史──聽到這段預言的加斯帕爾微笑著說:「前來毀滅妳的軍隊是來自日向吧,那只要我們派出信仰天主教的士兵搶先一步征服日向就沒問題了」他靠著話語控制心靈落入深邃黑暗的宗麟,讓宗麟決定受洗為天主教大名,並在天孫降臨之地‧日向打造異教城鎮「牟志賀」。
  當立花道雪等等支撐起大友家的老臣一陣譁然並抗議說:「日向乃日本起源的聖地啊!公主大人您打算將日本撕裂成兩邊嗎?」「這樣下去九州總有一天會落入南蠻人手裡的,這樣太糟糕了!」無奈此時宗麟已經成加斯帕爾的傀儡了。即使宇佐八幡神預言應驗八成,宗麟成為了統治九州的女王,不過她卻不覺得幸福──如果未來確定不變,那宗麟也會滅亡的。當日向的森林開始進攻,她這個雞鳴之前三度不認弟弟的無情之人就會被毀滅的。既然如此──比起瑟縮等待最後時刻到來,還不如放棄自己內心、化為傀儡還比較好。
  不過,宗麟的心仍然沒有被填滿──哪怕她接受天主教洗禮、舉行彌撒、緊握玫瑰唸珠、聽著合唱團少年少女美妙的歌聲、打造了夢幻之城,做了這麼多事也是如此。也罷,擁有心靈只會使人承受無盡痛楚罷了。宗麟想要成為傀儡,想要當個瘋狂信徒啊。她相信,只要飾演受人操控的傀儡,總有一天就可以真的成為無心之人了。
  ──直到她見到了「開啟天岩戶」。

  ※

  大友宗麟真正追求的不是「宗教」或「神明」,而是人與人的聯繫及信賴。她在小時候遭到父親背棄,受支持後母、義弟的半數家臣背叛,因此不願意再相信他人。就在這個時候,一則宇佐八幡神預言害得宗麟內心半永久在「合理」與「不合理」、「現實」與「夢境」之間徘徊。會有這種狀況,恐怕是預言中混入了敵對勢力企圖用來在大友家製造混亂的「詛咒」導致的。不管怎麼做,宗麟都會因而受傷,也沒有方法逃脫。她會如此傾心禪學、天主教,正是為了向宇佐八幡神以外的「神明」求助。然而,過分理智的她無法相信那些「神明」是真實存在的。
  宗麟接連失去「弟弟」僅是偶然。預言並沒有限制她的未來。這可以說是倒果為因。是宗麟自己被囚禁在名為預言的詛咒當中。為了打破預言的未來,她不斷地向其挑戰──而碰巧那些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在戰國時代,戰敗主帥被殺或切腹自盡都不足為奇,更別說在這個連不殺公主武將規矩都沒有的九州,甚至連男武將落敗都極有可能喪命。
  無論宗麟如何挑戰預言,最後都只得到「失敗」的結果。儘管是結果論,但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相良良晴,我不會求你成為我的弟弟。我已經放棄避免失去弟弟的命運……放棄避免殺死弟弟命運的束縛了。萬一收了你當弟弟,你也會死的。時候快到了,我已經來到日向、打造出了牟志賀,明天早上就會進軍高城。當日向的森林開始進攻──我就會因為預言實現而走入末日的。既然無法逃出這個命運,只有短短一晚也無妨,我好想……談一場『戀愛』。」
  宗麟跪在南蠻床上──手裡的手槍抵著良晴的下顎柔聲說:「拯救了織田信奈的你不會說出救不了我宗麟這種話吧?」。
  「雖然有許多公主武將看見『開啟天岩戶』後發現,在這個亂世裡面還有名為愛情的嶄新生活方式……儘管有許許多多女孩子開始懷抱著終結亂世的夢想……不過天主教與愛情大不相同。上帝可以無限制地拯救所有人類。良晴,在這個世界你卻只有一人啊。」
  「要談戀愛的話,沒必要找我當對象吧?」
  「有必要。我宗麟可是九州六國女王喔,許多人高攀不起的,所以我也無法與家臣相戀;不過你也知道,現在的天下霸主是女孩子。沙勿略大人也過世了,而且加斯帕爾大人還要我繼續以九州處女王的身分統治下去,否則就無法獲得南蠻諸國認同……相良良晴,還是說你知道有其他未來人來到了這個戰國時代嗎?」
  「……我還沒有碰過。」
  良晴沒有看過其他未來人。就他所知,擁有正確預知能力的人只有加斯帕爾,而且他也不是未來人,不過是個靠法術預測未來的術士罷了。
  「『源氏物語』的光源氏與許多女人都有過一段情。你沒有必要專情織田信奈一人吧。而且你還不是和小早川隆景互有情愫。就是那個與我宗麟為了爭奪博多而展開多場殊死戰的可恨女人。」
  「我的確愛上過小早川小姐,不過那個時候我喪失了記憶。就是因為忘掉信奈的一切,我才能夠走上不同於服侍織田家的人生啊。」
  「那上杉謙信呢?就算只有一晚,你們也有獨處過吧?我聽說謙信還跟你接吻了呢。」
  「那是為了救她脫離死亡深淵的關係啦。如果要解除一直扮演毘沙門天化身之謙信身上的毘沙門天詛咒……想讓她恢復成『人』,就只有這個方法了。」
  「哼,這樣啊。你真的對女孩子很溫柔呢,相良良晴。如果當初放著謙信不管,讓她死去的話,織田信奈現在就不會遭逢險境了。」
  「……是啊。但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你不會說『在雞鳴前一次也不會認那種女孩子』之類的話呢,好堅強啊。所以你才能夠擄獲至今堅決婉拒各方男性求愛的上杉謙信呢……那麼,今晚在這裡拯救我宗麟也無妨吧?還是你打算說:只有我是例外呢?」
  如果做得到的話,還真希望你這麼做啊。宗麟我太痛苦了,沒辦法再過著孤獨的生活了。不過,良晴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到」。
  「宗麟,妳只是因為在天主教信仰裡面找不到救贖,才會轉頭想透過『愛情』尋求不同的救贖的。但是呢,所謂的愛……並不是那種東西……我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也沒有和女孩子交往或談戀愛的經驗,所以沒辦法講得很清楚。不過,要是妳一直維持這種心態的話,無論向什麼樣的對象求取救贖,都絕對不可能滿意的。只要妳還活著,無論投身何種信仰、懷抱什麼夢想,也不可能逃離自己啊。得到徒具形式的『愛情』,妳也只會認為:『什麼嘛,這種東西就是愛啊』而感到失望的。況且,妳不是有立花道雪那群忠誠無比的家臣嗎?」
  「……很遺憾,我和家人、家臣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如果道雪是我父親、紹運是我哥哥的話,那該有多好啊。若能生在立花一家,而不是大友家那種地方……」
  「管他家臣、家人,沒有差別啦!為什麼妳就不能信任自願被雷擊以向妳宣示忠誠的道雪呢!?」
  「我很感謝道雪的。但是!宗麟我沒有讓道雪獻上忠誠的價值啊!道雪之所以會半身不遂,也是宗麟我的詛咒害的!要是我沒有懷疑道雪……沒有逼他在宇佐八幡神和我之間做出選擇的話……」
  「妳錯了,宗麟。道雪沒有後悔啊。他是一位願意將半邊完好身驅獻給妳的忠臣。就是因為妳一直這麼厭惡自己、憎恨自己、詛咒自己,所以任何宗教、人物都救不了妳的。」
  「織田信奈是個只愛自己、只原諒自身作為的人吧!但即便是她,一旦親手殺死了自己弟弟,就一定會變成你所討厭的軟弱女子的!」
  「宗麟!妳現在必須和自己搏鬥啊!妳應該像與毛利元就對抗時那樣再次拿出勇氣來!我的意思不是要妳手執武器上場殺敵。我無法拯救人,神也是如此。誰也幫不了沒有勇氣與自己搏鬥的人啊!無論是人還是神,我們只能在有心自救者的背後推一把啊!」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愛上無法讓你尊敬的女人對吧!我就那麼沒有價值嗎!」
  宗麟不斷地做出聽不進他人忠告的言行,期待良晴對自己展現憤怒──反正他不會愛我的,倒不如讓他恨到想揍我吧。
  不過,良晴心底對宗麟的憤怒只維持了短短一瞬間。
  (宗麟生活得比信奈、小早川小姐、謙信還要痛苦,她也曾經被道雪責罵後決定勇於面對害死弟弟的命運。宗麟並非一開始就在逃避,而是奮勇挑戰後落敗,最後壓力超越了極限……摧毀了她的心啊。)
  想起宗麟至今的遭遇後,良晴突然查覺到(我第一次遇到信奈時,她也是像這樣對周圍所有人惡言相向,彷彿期望別人討厭她似的)。這讓良晴回憶起當時讓人不忍卒睹的信奈身影。
  然而,宗麟卻有如了絕望的解讀(對相良良晴而言,我連被他憎恨的價值都沒有啊)。
  「就算說謊也好,求求你今晚忘掉織田信奈,說你愛我吧!否則就只能開戰了!你不是不希望島津軍與大友軍打仗嗎?那就快點這麼做吧!」
  「……宗麟,別再用那種話傷害自己了。再怎麼裝壞人,也不會讓我對妳失望的。」
  不管如何懇求,良晴就是不願拯救自己。實在是太悲慘、太難堪了。
  宗麟──點燃了手槍的火繩。
  「上帝愛所有人,卻不對我說話。不過,凡人也只能愛一個人。為什麼不選擇我宗麟,而是織田信奈呢?相良良晴,如果想阻止高城聖戰,那就只愛我一個人吧!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去死吧!」
  良晴知道宗麟不會對自己開槍。聽完宗麟的前半生後,他深知宗麟無法親手殺人。儘管大友宗麟參與過很多戰爭,但卻沒有站上前線的經驗。
  該怎麼做才能將宗麟迷失於黑暗中的心從名為預言的詛咒束縛當中解放呢。雖然大友宗麟希望求助於任何可以拯救她的人,但實際上卻拒絕了所有人。她心懷恐懼,期待自己的末日來臨、期待預言成真。不斷害死弟弟造成的罪惡感難以抹滅,也將宗麟推上了自我毀滅一途。
  如果是來到戰國時代前的良晴,應該無法理解宗麟這位少女的想法。大概只會覺得她心裡有病,並害怕被她所殺吧。
  不過,當良晴融入這個時代、在戰爭中活了下來,並與信奈相遇、改變了信奈的命運後,良晴便可以聽見宗麟的心聲了。
  置身殘酷的亂世、失去所有的家人、無法再相信人或神的宗麟,她所追求的是能夠拯救自己之人所擁有的「一切」,不過良晴已經有信奈這個戀人了,沒辦法用暫時的戀情拯救宗麟。這點與心中充滿苦惱卻足夠「堅強」的上杉謙信、小早川隆景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然而,今天才與宗麟相識的良晴無法成為宗麟最想要的「弟弟」。就算說服了義陽,向宗麟宣誓往後加入大友家、成為她的弟弟,相信宗麟也不會同意吧。因為對困在宇佐八幡神預言當中的宗麟而言,那就等同於確定「良晴之死」的「死亡宣誓」。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我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即使給宗麟一個徒具形式的吻,宗麟也不會獲救的。
  因為宗麟本人並不期望從命運當中獲得解脫。
  甚至應該說──宗麟似乎從一開始就期望被良晴拒絕,喪失她最後的希望。
  「加斯帕爾期待妳開槍射殺我,所以才會讓我在牟志賀與妳獨處吧。若是我拒絕妳,就可以使妳發狂而開槍。如果我對只限一晚的要求妥協而抱了妳,妳將會因為狀況沒有改善而對現實失望,最後還是會開槍殺我。無論如何我都會死──這就是加斯帕爾的算計吧。不過,加斯帕爾到最後還是不懂妳,妳不會殺我的。那把槍裡面沒有子彈吧?」
  良晴的猜測一半命中,一半落空。
  「……你錯了,槍裡面有子彈。我承認自己沒辦法殺你。我一開始就決定,萬一遭到拒絕就會開槍。我早知道只要這麼做就能從痛苦中獲得解放,內心就可以放鬆了;但是我沒有下手的勇氣。不過,你讓我總算知道自己跟織田信奈有什麼決定性差異了。這樣的話──」
  良晴暗叫不妙。臉色蒼白的宗麟將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天主教徒不能自殺,所以槍裡面沒有子彈──良晴如此相信著。
  (對了,宗麟沒有衷心歸依天主教啊!?)
  良晴伸手想要奪下宗麟的手槍,然而為時已晚。她已經扣下扳機。槍聲一響──

  「……宗麟!?」
  不過,就在宗麟開槍前的一瞬間,從微開的窗外射進一支箭,擊中了槍身。
  箭矢造成的衝擊使宗麟手上的槍稍微晃了一下。
  於是子彈擦過宗麟的太陽穴,打在天花板上。
  「良晴大人都這麼溫柔了,別在那邊一個人絕望,不要擅自了結生命啊──我不會讓您那麼做的!」
  從館外射箭的弓手──立花宗茂撞破玻璃窗滾進了宗麟的寢室。宗茂朝宗麟撲了上去,騎在了倒在地上、太陽穴還流著血的宗麟身上。接著──
  「走開!相良良晴也愛不了我!連恨我的意思都沒有!我已經不想再活了!別妨礙我……!」
  「恕我拒絕!我的岳父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半身不遂的!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動怒了!我沒辦法原諒您這種打算用自殺方式逃離現實的做法!我要盡全力阻止您!失禮了!」
  氣到渾身發抖的立花宗茂朝宗麟臉上揍了一拳,順勢奪下了手槍。
  這不是對主公應有的態度,也不可能受到饒恕。
  良晴無法想像那位無比忠誠又堪稱是完人的大少爺‧立花宗茂狠揍自己主公的模樣。
  「……嗚……嗚嗚嗚……宗茂……竟然打我……!?連妳也放棄我了嗎?」
  不對,主公大人。我是在生氣,但不是放棄您。我絕對不可能棄您不顧的──宗茂輕聲在押著臉頰淚眼汪汪的宗麟耳邊這麼說道。
  「本來擅自躲在外頭是踰矩行徑,不過因為黑田官兵衛大人命令我:『去警戒島津刺客入侵,稍微打開窗子仔細聽清楚那兩人的對談』所以在下才斗膽在館外戒護的。」
  「這樣啊,原來是官兵衛的指示。就結果來看,此舉剛好阻止宗麟自裁。真是太幸運了。」
  良晴不禁這麼說道,而宗茂點頭回應:「看來如此」。
  「不過,也因此讓我聽到主公大人的過去。真是太好了,我終於理解岳父大人的用意,也知道自該做什麼了。主公大人,我們走吧。在下立花宗茂一定會打破宇佐八幡神的預言的。」
  「……宗茂,妳要……!?」
  「是的。看來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若非相良良晴大人來到牟志賀,我一定不會在今晚獲得這樣的契機吧……這一定……就是命運啊。」
  宗茂輕柔地抱起掩面痛哭的宗麟對良晴說:
  「相良良晴大人。對您實在是很抱歉──主公大人即將啟程進攻高城。她本人也會在黑田官兵衛大人的指揮下親自站上前線。詛咒主公的預言惡夢必須得在因緣之地‧日向才能消除。我的岳父和老爹就是為了這個時刻才將我養育成這樣的人啊。」
  她臉上的表情──不像是一個被培養成大友家棟梁的少爺武士,而像是一位剛剛失戀的少女。
  「妳是……立花……宗茂吧?」
  「雖然您為了拯救織田信奈大人一直反對開戰;但是,為了將我的……我們主公從命運當中解放出來,您可以同意在下出征嗎?」
  良晴很擔心自己一旦支持宗茂的選擇,就會壞了官兵衛的計畫,進而使信奈的處境惡化;不過看來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撼動宗茂的決心。
  「就算我反對,妳還是會為了宗麟而出戰吧」良晴如此回答,而宗茂點了頭說:「相當抱歉」。
  令人在意的是,原本擁有「武士」般精悍神情的宗茂為何會露出這種充滿悲傷,但卻又溫柔無比的少女笑容呢──

  ※

  整座牟志賀都忙著為隔天一早的出征做準備。
  不過天生虛弱的宗麟沒有熬夜的體力。
  讓宗麟睡去後──立花宗茂佇立在宗麟宅邸的庭園裡面仰望夜空。
  「宗茂,剛才謝謝妳了。來點湯泡飯當宵夜吧。很好吃的喔。」
  跑去廚房的良晴拿來一道奇特料理給宗茂。看在宗茂這個大戶子弟眼中,這道料理就像是誾千代餵雞用的飼料。這東西能稱為料理嗎……宗茂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這是什麼啊?不要隨便把湯汁澆在米飯上啊!我自己來!」
  「唉呀,這道料理既簡單又美味。士兵們打仗前都會用這個補充營養喔。」
  真的嗎?宗茂半信半疑地嘗了生平第一口的湯泡飯。
  「……唔……哇!?這、這是!?太、太好吃了……!湯汁的鮮味滲進了每粒米,感覺就像是在舌頭上面化掉耶!?」
  良晴隨意站在宗茂身邊,看向牟志賀的星空。在這個戰國時代的日本,空氣相當乾淨,沒有建築阻礙星光。天空的繁星不計其數,甚至還能看見銀河。
  「妳聽到宗麟的預言後一直很煩惱的樣子呢。我也不知道立花道雪會半身不遂是因為向宗麟宣示忠誠的緣故,宗茂會生氣也是沒辦法的。不過,也多虧有妳,才能夠阻止宗麟想不開,謝謝了。」
  「真、真不好意思。攻擊主公本該切腹謝罪的。多虧主公大人寬宏大量,原諒了在下。」
  「唉呀,那個時候宗茂的表情真的……很像人喔。看到真正的宗茂擁有感情還有自我意志,而且還會煩惱,這讓我鬆了一口氣呢。因為妳突然露女孩子的表情,那個,我覺得和妳之間的距離比之前更近了。」
  我的煩惱是今天才出現的──宗茂脫口說出了這番話。良晴愣了一下,趕忙追問:「咦?那是什麼意思?」但宗茂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良晴大人只要答應主公大人的請求,給她僅限一夜的愛……應該就可以讓主公大人暫時得到救贖了。我認為只要將主公大人變成您的傀儡,就可以阻止她出兵了。就像加斯帕爾用名為信仰的夢操控她一樣,您也可以用愛情這樣的夢來控制主公大人的。害怕在日向開戰的主公大人甚至很期待如此。為什麼您沒有那麼做呢?是因為不想背叛織田信奈大人嗎?」
  「當然也有這個原因,不過我覺得這只會把宗麟更往死角裡面逼就是了。儘管立花道雪為了宗麟斬斷雷神,她也沒有因此從預言中獲得自由。先不論雙方如果動了僅此一夜的真感情,若只是演場戲,這樣反而會讓宗麟更絕望的。宗麟如今仍然困在無法保護弟弟、害得道雪半身不遂的罪惡感當中。她無法原諒自己。只要宗麟還憎恨自己的話,她就無法握住他人之手的。」
  「……鹽市丸大人的死造成的創傷果然還留在主公大人心中……對岳父的罪惡感也是……主公大人還能談一場正常的戀愛嗎?」
  「這個嘛。對現在的宗麟來說,愛情與信仰都只是用來逃避眼前現實的迷幻藥罷了。不論戀愛、家人、主僕,人際關係是建立在相互理解、彼此扶持之上。可以保護對方,卻無法拯救他人。我們人類能做的,就只有在背後撐住即將倒下的夥伴啊。」
  「所以您絕對不會對主公大人說:『我來救你』因為這句話雖然能拯救在本州被逼入絕境的織田信奈大人,但就等於對主公大人撒謊,將主公大人當成用完即丟的對象。您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呢。」
  「宗麟如果不願挺身應戰,她靜止的時間就不會再次動起來,而她也會無法得救的。天主教也好、『源氏物語』也好、修禪也罷,無論沉浸在什麼夢境裡,那都是別人提供的仿效品罷了。」
  「……良晴大人,主公大人本來就很聰明,是預言孤立了她。而現在只有打破宇佐八幡神預言這條路了。」
  良晴自言自語:就算要打破預言,宗麟也沒有弟弟了。再說那個預言哪有什麼深刻含意,不過是用些看似深奧的詞句組成可以自由解釋的預言來蠱惑人心罷了。預言就是這種程度的玩意兒。如果能讓宗麟理解預言沒有意義、也沒有實際力量的話……但我還找不到方法啊。
  「對未來人‧良晴大人而言或許真是如此。然而,對主公大人以及這個時代的我們來說,信仰、神明、預言,言靈真的很強大的。走,前往命運之地‧日向吧──如果能將主公大人從命運中解放出來的話,我……」
  「宗茂?」
  「……良晴大人。官兵衛大人打算怎麼和島津軍交戰呢?她說準備了上、中、下三種策略。」
  「這個嘛。上策應該是搶先占領根白坂以切斷島津後援,藉此孤立高城吧。家久正在鎮守高城。若是島津三姊妹無法救援位居高城的家久,我想她們應該會乖乖認輸吧。畢竟近衛大叔、我還有義陽都成為官兵衛的人質了。」
  上策會成功嗎?──宗茂一邊吃著湯泡飯一邊問道。
  「應該不可能吧。即便明天一早就出發,用強行軍的速度最多也只能抵達高城北岸,而島津的後援部隊會早一步到達位於南岸的根白坂,官兵衛也深知這點。儘管只要在重新編組部隊這個方面沒花到時間或許就趕得上;但真要那麼做的話,諸將就有可能不顧官兵衛命令逕自與島津交戰,進而導致戰術失敗,所以官兵衛才會特別耗費時間重新編組軍隊,好讓自己的戰術得以充分發揮啊。」
  「那官兵衛大人真正想實現的策略……是中策還是下策呢?」
  「中策是主要目標,下策應該是中策失敗時的備案吧。既然稱為下策,就是不得已的時候才會採用的策略啊。」
  我的腦筋不好,猜不出那些策略的內容。不過,就算去問現在的官兵衛,她也不會透露吧──嘆著氣的良晴如此說道。
  「不論她採用中策還是下策,兩軍一開戰就會造成雙方士兵傷亡,相信龍造寺軍也會順勢起兵吧。」
  「是的。宗麟在對上毛利時陷入苦戰,原因之一就是毛利經常與龍造寺聯手,各自從東、西兩側發動夾攻。一旦大友與島津開戰,應該就會給予龍造寺趁隙作亂的機會吧。」
  「不過,龍造寺家統治的佐嘉城與主公大人的本國豐後隔著筑後還有筑前。筑前有岳父大人和老爹在,筑後的柳川城則是有蒲池宗雪的嫡子坐鎮。如果只論防守的話,我認為還可以撐上一段時日的。」
  「短時間還行。他們應該沒辦法撐太久對吧。」
  「雖然我也沒辦法預測,不過官兵衛大人的目標應該是中策吧。下策八成是連我都能想到的策略,我心裡也約略有個底了。軍師大人她或許……一定是那樣。如此一來良晴大人就會──」
  宗茂望著夜空一會兒,低聲說了句「星星好美啊」,隨後便抿上了嘴。
  「……是啊,的確很美。不過宗茂,下策的內容是什麼?妳有什麼想法?我還沒猜到耶。」
  「良晴大人。湯泡飯固然好吃,不過打仗前還是該吃肉才行。我去抓點配菜來!」
  「配菜?那隻日向土雞嗎?要吃掉飄飄的話未免太可憐了。雖然好像很好吃,不過牠很喜歡誾千代耶。」
  「嗯,因為會惹誾千代大人生氣,所以我沒有打算吃雞。要吃的是飛在空中的鳥。」
  坐在良晴身邊的宗茂朝夜空射出一箭。她用的是良晴怎麼樣也拉不開的強弓。啪的一聲,被射中的鳥掉到了宗茂腿上。
  「實在很對不起,鳥先生。請讓我們享用你吧。南無八幡大菩薩……好了,開始烤吧?」
  「好強!?因、因為妳射出的箭我一支也躲不過,所以我已經知道宗茂的射箭技術很厲害了……沒想到妳的臂力、視力、技術都強得跟神一樣耶!」
  請不要那麼驚訝。就算扮成男武士,姑且還是個女孩子,我會不好意思的……宗茂不滿地說道。
  「對喔。抱歉抱歉。」
  當兩人飽餐一頓烤鳥肉後──
  「……良晴大人……我可以說些喪氣話嗎?」
  像是要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地露出緊繃表情,宗茂注視著良晴的雙眼。她的肩膀則是不斷地微微顫抖。
  「我很害怕初次上陣。明明是為了戰死才努力修行至今的,但是真的要打仗的時候卻變得很怕死呢。良晴大人,您第一次出陣的時候會膽怯嗎?您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上戰場的?不會覺得突然從未來被召喚到這個戰國時代很沒有道理嗎?」
  「……當我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被丟在戰場上了,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喔。不過,在我面前,有位救了我的貴人被流彈打死……是了位名叫木下藤吉郎的大叔。剛開始我是打算代替他活下去的。然而,從途中開始,我就憑自己的意志決定要為了實現信奈的夢想而戰了。」
  「您真是堅強。儘管不會使劍,但仍是一名勇士。我……很憧憬您。」
  「我一點也不強啦。會讓妳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我遇到信奈這些志同道合的夥伴,不過現今人在本州的信奈……她所剩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明天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只要能夠阻止高城一役爆發,我──」
  「我也支持您。我想在戰場上保護您的安危。不,我一定會保護您的。」
  「唉呀,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躲球阿良喔。至今已經閃過無數次箭矢,沒有受過一次致命傷。除了宗茂的箭外,大部分的箭我都躲得掉喔。沒問題的。不過一被宗茂盯上的話就完了。妳真的是『西國無雙』啊。竟然能夠鍛鍊到這種地步,真是了不起耶。」
  「呵呵,多謝誇獎。但是……我貫徹自身目標的結果,不僅有可能保護您,也有可能阻礙您援助織田信奈大人……在戰場上,凡事都只有一線之隔。我也只能祈禱,希望事情不會這麼演變了。」
  「是啊,也可能會變成那樣。沒關係。人不是傀儡,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目標而戰嘛。」
  「……您……」
  「不過呢,宗茂。即便大家走的路都不同,只要能達到相同的目的地就夠了,妳要記住這點喔。一定會成功的。我可是貪心到非得撿起所有果實才願意善罷干休呢。」
  「是的!讓我們彼此貫徹自身信念吧!」
  良晴大人。人一旦有了感情,有了自己的夢想,擁了自己的意志……就會產生苦惱呢──宗茂凝視著星空笑著說道。
  「天快亮了。不好意思,請讓我再幫您戴上木枷。抵達戰場前還請您忍耐一下……」
  「喔、好的。怎麼了,宗茂?」
  「……真不可思議。我的力氣明明比您大,大到可以拉滿強弓,可是良晴大人的手……是一雙男人的手呢。」
  「宗茂?」
  她露出眼看著就要崩潰的哀傷神情,感覺上就像是宗麟的雙胞胎妹妹──
  「真不可思議。過去我沒有特別注意男人的手。您看過誾千代大人對我做的『抓胸修行』吧?」
  「啊,有的。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當岳父大人向老爹提議招我當女婿,將我當成『立花家的男子』養育成人,並由他們兩人嚴格鍛鍊我,以便成為主公的義弟時,老爹曾經和岳父大人討論過女兒身的我究竟能否徹底當個男性武士。」
  於是岳父大人就對我做了測試──宗茂紅著臉說。
  「現、現在回想起來,那、那件事還是讓我感覺很丟臉。岳父大人某天突然抓住我的胸部。當時的我還是個連感情都沒有開竅的小孩,不懂得什麼叫害羞,只是笑著說:『您在做什麼啊』。」
  當時的我……?宗茂現在不是還不瞭解戀愛嗎?跟我第一次見到妳的說法不太一樣耶?──良晴歪著頭疑惑地發問。不過,有點羞怯的宗茂繼續說下去,彷彿她認為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與良晴單獨聊天了。
  「看著即使胸部被抓住也沒有排斥的我,岳父大人說:『喔喔,心跳沒加快,臉也沒紅!妳有身為男兒的膽識和良好素質啊!現在就來我家當女婿吧!』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誾千代大人用修行的名義抓我胸部的景象。儘管岳父大人現在不會那麼做了……不過他後來提過……如果當時我意識到『被男人抓住胸部』而臉紅……或是心跳加快……他就會放棄把我當成男性養大的念頭了。」
  如果當時的我有著少女心。
  我或許就不會成為立花家的女婿,也不會成為誾千代的丈夫了。
  如此一來,今晚我就可以──
  良晴發現宗茂的眼裡泛著淚光。
  「……命運……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樣的分歧呢?良晴大人。」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對抗命運直到最後一刻吧──良晴回答。
  良晴認為宗茂不是真的想成為男人。
  也許她當時的確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而現在卻有某件事改變了她。應該是當宗茂聽著宗麟的過去時,她的內心產生變化吧,還是宗麟與良晴的對話改變了宗茂?那又是因為哪些話造成的呢?此時的良晴依舊無從得知。
  「……天差不多要亮了。良晴大人。現在的我就算被男人碰到胸部是否還能保持冷靜呢?我、我……無論如何都想確認這件事。」
  「咦?這、這裡沒有其他男人……就、就只有我耶?」
  「冒、冒犯了!雖然您還戴著枷鎖,還請您稍微將手借在下一用。」
  頭垂得低低的宗茂紅著臉將良晴的手壓向自己的胸口。
  接著她低聲說:
  「良晴大人……我的心臟……好像快爆炸了……胸口的悸動一直停不下來耶。」
  碩大的淚珠不斷滿溢而出。
  宗茂一邊笑,一邊流下了淚水。
  「哈哈。真是抱歉,突然做了這麼奇怪的事情。我初次上陣太緊張了。真的非常抱歉!」
  「宗茂!?妳怎麼了?如果有事情瞞著我的話就說出來吧,是下策的內容嗎?還是其他事情啊?」
  就在兩人身邊──公雞開始鳴啼。
  朝陽緩緩升起。
  「……很遺憾,時間到了。要是說出來的話,您一定會阻止我的。」
  「宗茂!?」
  宗茂身上一定有異狀。正當良晴擔心地將臉朝宗茂湊過去時──突然冒出一隻雞對準他的眼睛啄了過來。
  同時腹部還被追加一記幼女頭錘攻擊。
  「喂喂喂!別隨便揉我誾千代丈夫的奶子啦──!你還把臉湊過去,是想要親她對吧!飄飄,把這個姦夫收拾掉!」
  「咕咕!」
  「呀啊!?這兩個傢伙的攻擊一點也不留情耶!痛痛痛痛痛!」
  「啊啊,誾千代大人!?不、不是這樣,妳誤會了!剛剛是『抓胸修行』啦!因為我害怕初次上陣,所以才會請良晴大人幫我加油打氣……!」
  「宗茂是大笨蛋~~!花心大蘿蔔~~!丈夫被男人搶走是何等奇恥大辱啊!相良良晴,你好歹應該搶我這個妻子吧!」
  「誰要搶妳這種小鬼頭啊!雖然世人都說我是什麼露璃魂還有什麼幼稚園園長,但我才不是露璃魂!我是胸部星人啦!」
  胸胸胸胸部星人是什麼?噫!不要再摸了,好丟人──宗茂下意識擋住胸部。良晴則是慘叫:「啊!好久沒有這樣子說溜嘴了!」而誾千代則是大喊:「在各種意義上都要罵一聲混蛋啦~~!」並發起狠來用頭猛頂良晴下巴。
  宗茂與良晴這段短暫的獨處時光就這樣結束了。就在良晴察覺到宗茂的決心、宗茂的命運之前──
  然而,置身牟志賀的他就算有察覺,結果也不會改變吧。沒有人可以讓宗茂改變心意的。

  ※

  「相良軍的副將和軍師初次見面關係就差到不行呢。黑田官兵衛,妳為什麼要讓良晴與宗麟獨處呢?如果良晴讓宗麟改變主意、停止與島津對決的話,妳的野心就會失敗喔。那個女人在加斯帕爾離開後精神變得更不穩定了。只要良晴推倒她,再說些甜言蜜語,一個晚上就可以讓現在的宗麟任他擺佈喔。」
  被關在牢裡的相良義陽對著在牢房外隔著欄杆監視著自己的黑田官兵衛提出質問。
  「哼哼哼。相良良晴才沒有那種膽量啦。他不會背叛織田信奈的。反倒是相良義陽妳才是危險人物。要是給妳機會和宗麟多聊一點,她才會改變想法啦──保住唯一妹妹的姊姊與守護不了好幾位弟弟的姊姊,誰的話有說服力一目瞭然,所以我才會在這裡監視,不讓妳跟宗麟會面。只要宗麟的注意力放在良晴身上,她就不會傳喚妳了。」
  坐在南蠻椅子上的官兵衛仔細描繪著高城地圖,同時整個晚上都在監視相良義陽。
  雙方都是智者。就在她們互相用話試探對方時,時間正無情地流逝──
  「黑田官兵衛。剛才外面傳來槍聲耶,沒問題嗎?該不會良晴被打中了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絕對不會饒了妳的。」
  「哼,沒問題的。妳和良晴都是拿來和島津家交涉用的貴重人質。特別是相良良晴。我西默盎可是將軍師生命全都賭在這次的計畫上面了。」
  「如果妳沒有打算放了我,就說一說妳準備的上、中、下策吧。上策我知道是什麼。中策與下策呢?反正間諜還有忍者都無法進入這座大牢,只告訴我也無妨吧。」
  我不會說,也不會洩漏的──官兵衛堅定拒絕。
  「囉嗦,官兵衛!快點給我說!聽好了,我絕對不會讓妳妨礙良晴的!不管妳是不是曾經和良晴生死與共的夥伴,也不管妳有什麼理由,只要有危害到良晴,我就不會原諒妳的!」
  「……相良義陽。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會說溜嘴而失敗的;不過這次不同了。為了黑官一流的野心,我西默盎要背叛所有的同伴,絕對不參雜任何私情。」
  「妳打算讓我和良晴遠離戰場、留在妳身邊嗎!?這樣也行。上了枷鎖、腳鐐也沒關係,我會放聲大叫的!我最擅長挑釁了。就算拔掉舌頭,我也會繼續喊下去的!妳應該多少有受到一點良心苛責吧?就讓我一點一點刺激妳的良心吧!」
  「……哼。妳打算干擾我西默盎的集中力,進而影響指揮嗎?不可能的。抵達高城戰場後,我就會把妳交給立花宗茂、轉移到後方宗麟所在的大友軍本陣。良晴也會被送到那邊。若是一個不小心把相良姊弟帶到前線的話,不是讓妳們逃走,就是會被島津軍搶回去的。戰鬥開始後,妳和良晴這兩個人質愛怎麼聊就怎麼聊吧。不過,要是膽敢逃跑的話,我就會殺了妳們喔。」
  「妳這個傢伙為什麼要背叛良晴啊!我怎麼想也想不透,告訴我原因啦!」
  「真意外,當上相良軍團副將還意氣風發地離開人吉城,原來這樣的妳還挺情緒化的嘛,相良義陽。我本來還以為妳擁有足以匹敵我西默盎的智謀而提高戒備呢。看來是我高估妳了。不愧是那個相良良晴的祖先呢。哼。」
  (天色已亮,時候到了。良晴……我離開人吉城、學會獨立……但還是沒辦法為你這個弟弟做到什麼啊……)義陽只能恨得牙癢癢地看著官兵衛離去,但那個背影卻隱約有些淒涼。
  (黑田官兵衛、加斯帕爾、鍋島直茂派出的葉隱忍群,這場大友與島津的戰爭背後有某種事物在運作中,堪稱是情報戰的另一場戰爭。然而,身陷獄中的我沒辦法解開藏在後面的謎團。人在孤獨時什麼都辦不到呢……無論擁有多麼優秀的智謀,在這種沒人理會的情況下根本沒用啊。)
  據說黑田官兵衛以前曾經在播磨被關入地牢,那份經驗或許使得官兵衛在軍師層面的自己快速成長吧。
  剛從人吉城獨立出來的我也能以這些孤獨、恐懼為糧食,進而成長為扶持良晴的副將嗎?我能夠成為守護進退維谷之良晴的助力嗎?

  天亮了。
  大友軍──開始朝高城進軍。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四 高城之戰

  大友、島津決戰之地,高城。
  這座城建於由北邊谷瀨戶川與南邊高城川所包夾的丘陵之上,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實要塞,而且其西還是一片山地。如果想憑武力攻下高城,就只能透過兩河之間的東側沙洲進攻。
  要是從北方進軍的大友軍打算包圍這座高城,就必須先在谷瀨戶川北岸展開部隊,在分別渡過谷瀨戶川、高城川後於南岸的根白坂台地擺下陣地。儘管將兵力分成南、北兩邊會削弱各個陣地的實力,不過也唯有同時壓制南、北兩側,這樣才有可能完全圍住高城。
  當然,位於高城南邊的根白坂距離擁有薩摩、大隅的島津家比較近。
  指揮五萬大友主力軍的黑田官兵衛之所以急著要渡過氾濫的耳川,就是因為大友軍能否搶先一步奪下根白坂,其結果將會大大左右戰局的關係。
  就在這天。
  登上瞭望台的島津家久一邊嚼著灰汁卷一邊遠眺從北方進犯的大友家大軍。前往牟志賀的相良良晴、相良義陽、近衛前久被黑田官兵衛抓起來當人質的事情已經眾所皆知。包含搶回良晴等人這個目標在內,島津軍非得戰勝大友軍──非得戰勝官兵衛不可。
  「那是『百合十字』旗印!大友軍打過來了!終於要開戰啦!」
  家久與一同指揮三千守軍的副將‧山田有信紛紛架起火槍大喊:「就戰鬥位置!」家久抵達高城時原有一千五百名士兵,不過島津家的么妹‧家久親自來到最前線的高城一事,使得志願兵蜂湧而至,軍力於是倍增到三千人。他們每一個都是做好覺悟、願為家久戰死沙場的勇猛戰士。
  「島津家三姊一定會帶援軍前來的。在那之前得守住高城。千萬不能讓公主大人犧牲了!」
  「喵啊。山田你不是才剛娶妻生子嗎?你可別死了。」
  「不,正好相反。我已經有孩子繼承家業了,就算死在這裡也沒有遺憾──公主您才得保重。就算被大友軍徹底包圍,也千萬不要提出切腹自盡以換取我們守軍性命的要求啊!」
  「……什麼嘛,你發現了啊。」
  「在下絕對不會讓您那麼做的。相良良晴想必也不願意看到那種事情的。」
  喔!在看到家久大人出嫁模樣前絕不能讓這座高城淪陷啊!──駐守高城的士兵紛紛激昂地如此高吼。
  家久透過望遠鏡朝北方望去,看見了排山倒海而來的敵軍所散發出來的「氣」。
  大友軍的進軍毫無紊亂。
  整體調度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無瑕。
  無法期待對方指揮系統發生「今山之戰」時那樣混亂。
  「前鋒部隊分成三路,從谷瀨戶川北岸進逼,各路有約一萬兵力。統御三萬前鋒部隊的人是受領豐前十二萬石領地的大友軍軍師‧黑田官兵衛。她搭乘一輛露出底座的奇特四輪車,還帶著一位戴上怪異鐵面具的俘虜……」
  「該不會是近衛前久大人吧?」
  家久從旗印判斷,率領中央部隊的人是軍師‧黑田官兵衛,以及大友家在加斯帕爾到來之前擔任軍師的長者‧角隈石宗。
  東側部隊的指揮官是大友家最具代表性的公主武將‧吉弘鎮信。她原本率領的是近衛兵,但這次似乎獲得官兵衛拔擢了。
  西邊的部隊長則是從筑前柳川城趕來的俠義之將‧蒲池宗雪。
  「這跟聽到的編制不同啊!我聽說因為這次戰爭是天主教聖戰,所以導致了大友家分裂、軍心動搖……結果每支部隊的士氣都很高昂嘛!」
  「那樣的編制不但效率優秀,而且還毫無破綻耶。據說以往大友軍在組織大軍時一定會發生指揮混亂的情況,看來官兵衛還真有一套啊。」
  「喵啊。而且黑田官兵衛還分派兩路前鋒部隊渡河,打算奪取南岸的根白坂耶。」
  「要是根白坂被她搶下來的話,即便之後不到四萬的島津主力軍抵達此地,也會難以援助高城的。這樣子我就只能切腹自盡了。否則我被生擒的話也只會給姊姊們帶來困擾的。若是不斷對大友方讓步,島津家遲早會走向滅亡的。」
  「此事萬萬不可!我等會在官兵衛開始展開渡河作戰時組織敢死隊阻止的!」
  「喵啊。山田,謝啦。不過,那麼做也很難改變戰局的。」
  家久搖了搖頭。因為大友的三萬前鋒軍後方更有大友宗麟親自率領的兩萬近衛兵團緩緩逼近。儘管那群高舉「人臉南瓜」旗印、頭戴南瓜盔的近衛兵半數都和宗麟一樣,是著迷在日向建造「神之國」夢想的少女兵;不過她們都是生於九州修羅武家的公主武將,絕不是初次上陣的新手。
  「什麼,宗麟竟然離開牟志賀親赴戰場!?」
  「那群近衛兵距離我們太遠,沒辦法看清楚詳細狀況;不過恐怕相良和義陽就被扣留在大友宗麟率領的兩萬軍力裡面啊。」
  「那相良良晴與大友宗麟的交涉已經失敗了嗎?」
  「喵啊。」
  家久無法得知良晴說服宗麟失敗的事情經過,但她能夠想像的是宗麟向良晴追求「愛情」形式的救贖。家久已經不是只會迷戀愛情的小孩了。不久之前,家久自己也和宗麟一樣,對戀愛這種概念感到憧憬,僅對愛情抱有強烈的期待與幻想;因此她能夠理解宗麟對良晴渴求什麼樣的情感。
  「大友宗麟應該愛上了相良喔。要是能夠捨棄天主教聖戰的夢想,就可以跟『開啟天岩戶』時的信奈一樣被愛情拯救了。宗麟現在一定是處於良晴開口就能夠手到擒來的狀態。然而,相良他明明很喜歡女孩子的大胸部,不過一到了關鍵時刻卻都很安分呢。」
  「是個大餐送上門卻不願意吃的頑固傢伙呢。」
  「但是他這樣才好喔,山田。」
  「屬下明白。」
  大友家的家臣團不睦,原因是出自於親天主教與反天主教的派別對立;但聽說造成家臣團分裂的元凶,即傳教士‧加斯帕爾已經率領特遣隊進入高千穗山中。高千穗到高城的山路相當險峻,該行程對不諳地理的南蠻人指揮官可說是不可能的任務,因此目前還看不出特遣隊有抵達高城的跡象。然而,這反而可以看作是加斯帕爾用這種方式離開了戰場,將指揮戰場的軍師職務全權交給了黑田官兵衛。因此,已經無法期待大友軍會自亂陣腳了。
  「公主大人。即便如此,大友宗麟親自領軍來到高城後援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倒在我的料想之外。我本來預測她會一如往常待在後方的牟志賀的。」
  「就因為這樣,大友軍的兵力比公主預期多了兩萬啊。」
  「一向厭惡戰爭的大友宗麟竟然離開牟志賀親自上場,應該是黑田官兵衛說服宗麟,或是她挑起了宗麟的鬥志吧。」
  「這場守城戰的情勢實在是相當嚴峻啊。」
  山田有信起身說:「一旦根白坂被奪的話,我們就輸定了,公主大人也會被迫切腹自盡;還是由在下率領五百名敢死隊前去阻擋大友軍渡河,藉此拖延時間,直到援軍前來吧。請不要阻止在下,在下失禮了」。
  家久憤慨地說:「喵啊。我沒下令山田你和年輕勇士們去送命啊。反正切腹自盡與戰死沙場沒什麼差別,我也要出陣」面對此等絕境,家久大人既不陷入衝動也不慌張,更沒有悲觀。當她決定在戰場上割捨性命時,就會儼如其姊‧義弘大人啊──山田有信這麼心想。即便生母不同,她依舊是島津家的女兒啊。

  「儘管耳川河水暴漲有點棘手,不過幸好勉強趕上了。先奪取根白坂,從南、北兩方包圍高城的上策成功了。這樣島津軍就無法救援困守高城的家久。家久將會成為我的第四名人質了!我不需要交戰就能打贏島津!這就是黑官一流啦!」
  三萬大友前鋒軍分成三路,分別由黑田官兵衛挑選的三位指揮官領軍。其行軍速度、士氣都超出官兵衛預期。
  「呵呵!天時、地利、戰術固然重要,但決定戰爭勝負的最大因素還是將帥人選啊!實際參與戰鬥的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人!萬一選錯人領軍,即使擁有地利還是會戰敗的;只要選對人,就可以扭轉不利的戰局。兩軍開戰之前勝敗有一半就決定好了──哪怕對手是以擁有九州第一『人和』,以團結為傲的島津四姊妹,我西默盎也會打贏這場仗給世人看!」
  「即使高城派出敢死隊也不要交戰,別理會他們。只要奪下根白坂,大友軍就勝利了。蒲池隊!吉弘隊!即刻渡河搶占根白坂!」
  正當率領三萬大友前鋒軍,坐在插了「黑官一流」旗幟之「軍師專用四輪車」上的黑田官兵衛一揮羽扇──

  「丸十字」的旗印突然出現在高城川南岸,隨即響起震天戰吼。

  「姊姊,我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上了!島津全軍,即刻在根白坂展開陣形!絕對別讓大友軍順利渡河!死守根白坂、解救困守高城的家久吧!」
  不必多說──此人正是戰國九州傳奇猛將,島津家引以為傲的武神‧島津義弘。
  「哼哼。家久一生一次的精采表現機會被我搶走啦,活該。太爽了。怎麼可以有妹妹比姊姊先戰死,而且還留下英名呢──!」
  黑田官兵衛一定會為了奪得根白坂而豪賭一把,不顧補給、士兵體力強行進軍的,所以島津也必須刻不容緩趕往根白坂啊──做出如此主張不斷催趕義久的謀將‧島津歲久。
  「哎──呀──沒有時間抽個籤占卜一下,看看相良良晴會不會推倒大友宗麟、奪去她的貞操、讓她任由自己擺佈啊~~不過不過,多虧如此,我們也順利支援到家久了呢!」
  島津軍主帥‧島津義久則是嘟起嘴巴抱怨:我覺得相良良晴一定會被那對大胸部沖昏頭而推倒大友宗麟,所以慢慢來也沒關係喔。相良良晴和他的主公‧織田信奈不同,人還不夠壞呢~~我好失望喔。
  「我不是說過了嗎,姊姊。相良良晴是個絕不用色誘方式拐騙公主武將的正人君子啦。」
  「咦~~可是義久和家久不是都被他騙走了嗎?事到如今再加一個大友宗麟當情婦也不會影響大局吧。」
  「姊姊!我、我才沒有被騙走!相、相良良晴對我來說只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武、武人!家、家久或許因為還是個小孩子所以才會被騙的……所以得早點讓家久清醒過來才行呢。咳咳。」
  「兩位姊姊,我一開始就說過那個傢伙會失敗了吧。他一定是在大友宗麟面前對南瓜一樣大的胸部流口水而被討厭了!所以相良良晴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啦!能夠守護家久性命的人,就只有我們島津姊妹還有薩摩隼人啊!」
  「不過,儘管差點沒能援助高城,但還好家久沒有出使大友家、前往牟志賀呢。這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是啊,義久姊。萬一和大友宗麟爭奪起相良良晴,家久就危險了。即使沒有發生那種事,那個陰險的黑田官兵衛也一定會為了打贏這場仗而把家久抓起來吧。就算家久敵得過一百人,面對更多的對手時也只能束手就擒吧。」
  「這麼說來,打算靠誘惑大友宗麟那些公主武將以求得停戰的近衛大人也是兩三下就被黑田官兵衛抓走了……不知道他現在還好嗎?竟然抓住近衛大人當人質,這個世上還是有這麼過分的軍師呢。」
  「啊,聽妳這麼說,我想起黑官小姐曾經送來寫著『想要回近衛前久,就遵從我方要求』的書信;不過我當然是當做沒看到啦。義弘♪黑官小姐明明還那麼小,就已經是個徹徹底底的大惡人了呢,很棒喔。好想當她的徒弟喔~~」
  「真受不了。近衛大人可是島津家的主君家傳人喔。姊姊妳就不能盡力拯救近衛大人嗎……」
  「現在做什麼都太晚囉,義弘姊。兩軍即將激戰了。義久姊請在根白坂西邊設置本陣,中央則交給義弘姊,我來負責東邊的陣地!」
  「瞭解,歲久。不過妳平時老是對家久惡言相向,家久遇到危機時妳卻是最著急的呢~~」
  「別胡說八道!」
  「好好好。」
  「歲久,我能夠瞭解妳的心情;但千萬別急。不可以意氣用事喔。」
  官兵衛的「上策」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先行奪得南岸根白坂的是島津軍。
  島津主將‧島津義久儘管個性溫吞,在戰鬥時經常展現優柔寡斷的態度,拿不定主意時就會用抽籤方式做決定;但由於用來釣出大友軍的「誘餌」是鎮守在高城的么妹‧家久,她這次的行動就顯得非常果斷。更稀奇的是,義久還親自領軍來到了戰場。
  於是大友宗麟與島津義久,北九州和南九州的兩位霸主在這個高城戰場相遇了──
  義久帶著由義弘、歲久領頭的四萬島津主力軍沿著高城川展開部隊,迅速地搶下根白坂。
  黑田官兵衛率領的三萬大友軍位於北岸。
  四萬島津軍駐守於南岸的根白坂。
  兩軍隔著流經高城南、北側的兩條河相互對峙──
  而大友宗麟手下的兩萬近衛兵,則是從設置在北側高地的大友軍本陣眺望兩軍對峙的景象。

  「可惡。只差一點就能先搶到根白坂了。看來島津也有厲害的聰明人嘛。八成就是那個平胸、小屁股、運氣很差的歲久吧!可是~~呢!『黑官一流』旗子可不是擺好看的!我早就想過根白坂被搶走時的情況了!角隈石宗,立即用南蠻來的新兵器──又名『佛狼機砲』的大砲『國崩』!將大砲架在高地上、轟穿高城的城牆吧!我要讓島津方知道,就算她們在根白坂布陣,島津家久也逃不出高城了!」
  「遵命,交給貧僧吧。不過,這裡距離高城有五町(550公尺)。『國崩』的射程約三町,打不到那麼遠喔。」
  「沒問題的。國崩已經用我西默盎裝載於九鬼艦隊的國產大砲技術改良過了,射程延長了三町左右,勉強可以打到高城了。哼哼哼。」
  「逆賊~~!快放了本官~~!到時候你得切腹謝罪啊!」近衛前久不斷地叫喊。
  「吵死了!」坐在軍師專用四輪車的官兵衛對戴著鐵面具的俘虜又踢又罵。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點不爽。敵人為了奪取根白坂而放棄補給、輕裝趕路,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長期作戰。只要雙方僵持下去,大友軍遲早會因為兵糧不足而自行瓦解的。不過,若是斷他們水源,高城的家久也會陷入無水可用的窘境。再加上敵方有南蠻大砲『國崩』……必須在今天分出勝負才行!才、才不是因為相良良晴不希望戰況膠著喔。相、相良良晴的想法一點也不重要啦!」
  位於南岸根白坂的島津歲久正絞盡腦汁不斷思考如何讓她鍾愛的妹妹‧家久想出來的必殺陷阱戰術「釣野伏」得以發動。若打算在一天內分勝負,還是得施展釣野伏不可。儘管她無法直接傳話給困守高城的家久,不過歲久三人只要一有動作,家久必定也會以絕佳默契配合她們的。島津四姊妹沒有必要在戰場上交談,她們是一心同體的。
  「無論如何都必須把大友軍引出來。我們需要一支渡過高城川、朝高城正面沙洲突擊的『餌兵』。那會是把大友軍引至河中沙洲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敢死部隊』!當大友軍的三路前鋒趁勝追擊、渡過高城川後,等在根白坂的義久姊、義弘姊與守在高城的家久就可以夾攻渡河中的大友軍。不過,率領餌兵的將領……幾乎肯定會犧牲的。」
  歲久不斷咒罵著無法阻止宗麟的良晴。
  到底是怎麼回事,相良良晴?你不是說要改變我妹妹的命運嗎?結果黑田官兵衛……也就是上方(畿內)武士的九州侵略行動竟然比原本的「歷史」還要早一步發生!島津軍若是在此地敗給黑田官兵衛,就代表島津屈服於中央的織田信奈政權、稱霸九州的夢想也就土崩瓦解了啊。
  如此一來,家久的命運就──
  相良良晴曾經說過。
  島津四姊妹裡面經常站在戰場最前端的么妹‧家久是第一個喪命的。
  當中央政權介入九州的戰爭、島津統一九州的目標淪為泡影時,她的死亡就會突如其來降臨。
  不過,在相良良晴奔走下,島津四姊妹──正確來說是歲久、家久冰釋前嫌後,家久應該就避免了那場死亡才對。直到抵達高城之前,歲久都一直這麼相信著。
  不過,當她發現本來不應該參戰的織田政權軍師‧黑田官兵衛領導著大友軍,而且指揮大友軍各分隊的修羅名單也顛覆歲久預測、煥然一新後,歲久便察覺到:「啊,還不該來的『那個時刻』已經來了」。
  歲久非常清楚。對島津家而言,這座日向的高城是通往北九州的「關鍵」戰略要地,還是對抗北九州南進敵軍的實質最終防衛據點。
  為了讓島津家成為九州霸主,她一定得打贏這場高城攻防戰。
  同時,這座高城也是島津家敗給來自本州的天下霸主軍團,九州稱霸之夢幻滅的命運之地。
  身為智士的歲久對這個事實有著沉痛的體認。
  她知道家久已經做好覺悟。萬一戰況僵持不下時,就會以開城投降、切腹自盡的條件與大友軍談和;也知道家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留在高城的。
  「……家久……家久……妳還太年輕了,妳不過是個孩子啊。」
  相良良晴為島津四姊妹盡了最大努力,還不惜賭上自身性命。然而,還是沒能改變家久的命運,反而加快她的死期到來。這難道是相良良晴為了改變家久命運而奔走所產生的反彈嗎?歷史正在試圖自我修復嗎?
  「……不對。未來人既不是神也不是預言家。相良良晴和我們一樣,只是一位凡人少年,還是個甘願為了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島津四姊妹賭命奔走的人,不能將島津家命運的重擔全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不願挺身抵抗自身命運者就無法改變命運,而且目前在島津家姊妹中得知家久命運……知道島津家命運與家久性命將在這座高城逝去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歲久下定決心:義久姊與義弘姊不能在這個時候犧牲。我雖然沒有義弘姊那樣的武威,要當「誘餌」倒是綽綽有餘。我要改變家久的命運、反抗那個命運。
  「發動釣野伏戰術!我要率領誘敵部隊。即刻渡過高城川!」
  歲久雙腿一夾,隨即縱馬而去。
  無論島津四姊妹誰當「餌兵」,像黑田官兵衛這樣的聰明人都不會輕易上釣野伏的當。歲久打算,若是大友方不願積極對付「餌兵」,就直接渡過谷瀨戶川殺進大友軍陣地。「釣野伏」的誘敵部隊並非只是單純擾敵用的戰術,他們都抱著背水一戰的決心,以及殺入敵陣與敵方同歸於盡的使命感。餌兵的敗逃並非是做戲誘引敵軍,只是力戰而敗後的必然結果。
  「沒有義久大人、義弘大人同意擅自突擊,這樣子好嗎!?」
  副官不禁如此問道。一口氣衝下山丘的歲久回說:
  「兩位姊姊必須為了延續島津家而活。士兵們、隼人們聽著。為了家久……請把你們的性命交給我……不想走的人可以留下。現在的我因為與家久的親情而失去冷靜了。你們沒有必要追隨我的任性舉動!」
  「哎呀,真是的。島津家的公主都這麼極端啊。」
  副官抓了抓頭,咆哮一聲便跟上了歲久。
  而歲久的士兵也紛紛說:
  「歲久大人,不要客氣!妳不用再當壞人了!」
  「在下早知道會這樣了!身後事已經在離開薩摩時交代好了。公主的想法我們都懂啦!」
  「我們也瞭解姊姊想拯救妹妹的心情。所以別客氣啦!」
  「各位!非常感謝!」
  沒有任何跟隨歲久的薩摩隼人感到猶豫,全體發出有如猿猴般的吼聲跟著歲久出發。

  就在八千名島津歲久軍自根白坂直衝而下、即將逼近高城川的時候。
  足以眺望整片高城戰場的北方高地上,待在該處大友軍本陣的大友宗麟等人感受到更大的震撼。
  「戰爭開始了。別打中喔。『國崩』的砲彈千萬別打中人在高城的家久啊。」
  一邊看著黑田官兵衛指揮部隊、一邊吞著口水的相良良晴被銬上了木枷,以「最重要人質」的身分待在宗麟的右邊。
  「呿。良晴啊,明明只要奪走大友宗麟的芳心就有可能一口氣逆轉局勢了,你卻畏縮了嗎?到頭來我的弟弟只是個沒碰過女人的窩囊廢啊。還是得由姊姊幫你開導一下什麼叫男女親密關係……話說我得當人質到什麼時候啦。」
  從牟志賀牢房被宗茂帶出來後就被移送到這個大友軍本陣,現在則是不斷挖苦良晴的相良義陽也被戴上木枷。
  「良晴大人,義陽大人。實在抱歉。軍師大人說過絕對不能讓你們逃走;但如果本陣有崩潰的跡象,在下就會立刻拿掉木枷的。」
  立花宗茂不斷對兩人致歉。儘管她是初次上陣,但還是被託付宗麟率領的兩萬近衛兵指揮權。
  另外還有頭上擺著寵物「飄飄」、嘴裡嚷嚷:「喂──我才是立花家的當家啦!」硬是纏住宗茂跟來的小女孩‧立花誾千代。
  現在這四個人的視線方向卻朝著「西邊」望去,而不是剛好準備渡過高城川的歲久軍。
  「……那是,什麼啊?那座,山的上面……有什麼在動,簡直就像山丘崩落後自己動起來一樣!?」
  因為受戰場壓力影響而臉色發青的大友宗麟突然指著某個出人意料的方向。
  高城戰場夾在兩條河之間,北岸的大友軍與南岸的島津軍各自擺下長長的陣地彼此對峙。在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方向,那團東西正在逐漸逼近。
  位於高城西側,也就是谷瀨戶川與高城川上游的山地覆蓋山丘的綠色森林緩緩動了起來。
  那東西──不是土石流。
  而是大友的特遣隊。
  丟掉盔甲與頭盔、全身覆蓋樹枝樹葉的徒步伏兵走完了從高千穗到高城的超高難度山中行軍路線。
  「難道是幻覺嗎?」大友宗麟疑惑地說道。「不是幻覺」看著宗麟所指方向的四人異口同聲這麼回答。
  宗麟從南蠻椅子上站起身來、臉色蒼白地自言自語:
  「……『當日向的森林進軍之時』……來臨了。」
  「宗麟妳在說什麼?」義陽不禁如此質問,良晴則是愣愣地注視著那座移動森林回答:「是宇佐八幡神的預言!預言中宗麟毀滅的時刻要來了!沒想到日向的森林真的動起來了」。
  「預言?那是什麼?意思是只要日向森林一動,宗麟就會完蛋的意思嗎?」
  「儘管預言不過是預言,但就如妳所說的,義陽姊。宗麟受到宇佐八幡神的預言束縛,一直活在恐懼當中。『二階崩之變』與她幾個弟弟的接連死亡,至今的發展全如預言所述。然而,那些悲劇在戰國時代無可避免,本來就會發生的,只是預言碰巧料中罷了。沒想到最後的……毀滅宗麟的預言其應驗時刻竟然會到來。我也沒有料到會這樣啊。」
  「可是良晴,那群翻過山頭的特遣隊不是加斯帕爾率領的嗎?為什麼加斯帕爾會做出導致大友宗麟毀滅的事情啊?那個傢伙雖然是良晴的敵人,但他打的算盤不是讓大友宗麟與織田信奈兩人結盟、將日本變成天主教王國嗎?」
  「就是啊,義陽姊。而且就算是加斯帕爾,不熟悉地形的他應該不可能翻過日向的山脈才對。就算在『史實』的『耳川之戰』,那支預計翻越山脈的特遣隊也沒能及時趕上啊。我也搞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連加斯帕爾大人也無法打破預言啊!加斯帕爾大人為了讓部隊翻越險峻的山地,要士兵們捨棄沉重武裝。又為了瞞過島津耳目,用樹枝、樹葉的迷彩幫部隊偽裝成樹。那麼做的結果,就算只是偶然……看起來就像是日向的森林動了起來……一切……都完了……」
  果然不該對日向出手的!──就在摀著臉、瑟縮發抖的宗麟身邊,立花宗茂站起身來。
  「不對,主公大人。就是因為黑田官兵衛大人封鎖了『釣野伏』,原本無法成功的翻山行動才得以達成的。順位第一的『上策』是搶先攻占根白坂、完全包圍島津,並擋下島津援軍的戰術。這已經被島津的強行軍破解了。然而,官兵衛大人已經料到奪取根白坂極為困難,所以才會暗中實行她真正的計畫,即第二項的『中策』。大友軍靠著這項計畫奪下了對兩軍而言都是死角的『西側』,於是島津軍反而被北岸三萬前鋒軍與占住西邊山頭的特遣隊左右包夾。換句話說,就是『反釣野伏』戰術。這樣兩軍就完全勢均力敵了。融入日向森林的特遣隊約有三千,指揮官恐怕不是加斯帕爾吧。能夠完成如此艱難的行軍,士兵們必須具備高昂的士氣。因此,加斯帕爾、弗洛伊斯這些南蠻傳教士應該還留在高千穗才對。」
  對喔!這就是官兵衛的「中策」啊!只要封住「釣野伏」,島津軍的確就很難解救高城了──良晴點頭附和。
  「宗茂?那又是誰代替加斯帕爾指揮特遣隊的!?」宗麟大聲問道。立花宗茂回答:「一定是我的岳父與老爹,立花道雪與高橋紹運,不會錯的。沒有其他武將能夠完成如此艱鉅的行軍的」。
  咦~~?這樣子立花山城不就放空了嗎~~!?誾千代不禁叫了起來。
  「是的,誾千代大人。兩位應該帶走了所有能夠動員的兵力了。如今立花山城、岩屋城應該已經化為空城了。如果考量到那段強行翻山的路程會造成許多士兵脫隊,會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吧。」
  「那道雪與紹運是就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意外實現了宇佐八幡神的預言啊。道雪是宇佐八幡神的虔誠信徒。這一切都是命啊……我宗麟果然輸定了,牟志賀也會化為灰燼的。」
  這場戰爭的結局會照著宗麟說的宇佐八幡神預言發展嗎?還是翻過山脈的特遣隊適時抵達、「中策」獲得大幅度進展後處於優勢的官兵衛能夠改變戰局呢?這場仗會變成「耳川之戰」?還是「根白坂之戰」?還是出現沒人預料得到的結局──
  良晴已經無法看清楚這場戰爭的走向了。
  「在目前的情況下,大友軍與島津軍都無法輕易發動攻勢。儘管歲久軍派出誘敵部隊企圖發動釣野伏戰術;然而西邊山頭已經被大友特遣隊占據,這支誘敵部隊出擊只會落得一場空,反遭夾攻的歲久將會被迫撤回根白坂。如此一來,兩軍的實力幾乎就旗鼓相當了。我可以當作官兵衛的中策還有後續發展嗎?」
  義陽瞇起眼睛凝視著西邊的山丘。
  「簡直是神機妙算啊。不過,官兵衛的戰術過於大張旗鼓了。就算中策還有後著,只要她能夠漂亮達成目標就夠了。」
  「不,很遺憾。我們得當她『不會成功』會比較好,義陽大人。」
  良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宗茂?那是什麼意思?妳是說官兵衛會在這個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失敗嗎?」
  「是的。以一位凡人軍師而言,官兵衛大人的準備工作完美無缺;但是很可惜,她的戰略有破綻。因為官兵衛大人不知道宇佐八幡神的預言啊。」
  像是做好某種覺悟似的立花宗茂輕摟著不斷吵著說:「喂~~快想辦法幫幫立花山城啊~~!要被龍造寺搶走啦!」的誾千代溫柔地如此低語。
  「誾千代大人。我們兩個女孩渡過了一段有如兒戲的夫婦生活。儘管感情有些不睦,不過要是官兵衛大人預測正確的話,立花山城會安然無恙吧。就算沒有我,誾千代大人也能夠以立花家當家的身分守護好立花山城吧。」
  「啊?妳說什麼啊,宗茂?該不會是吃壞肚子了!?」
  「咕咕!」
  立花宗茂究竟預見什麼事情會發生,又做了什麼覺悟?
  這個情況就和宗茂在牟志賀偶然聽到宗麟所說的「預言」,以及她仰望天空吃著湯泡飯和良晴聊天時一樣。抱起誾千代哄著她的宗茂臉上露出的不是「西國無雙」的緊繃武士臉孔,而是──年輕少女展現給小孩子看的溫柔笑容。
  立花宗茂在誾千代的耳邊悄悄說:「永別了,我的妻子」接著將一臉茫然問著:「宗茂?」的誾千代與她的寵物‧飄飄輕輕放了下來。
  「這這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好噁心喔?沒有打算像以前那樣把我誾千代甩出去嗎!妳該不會要說已經愛上我了吧!?我我我我們都是女孩子,不、不可以這樣喔?」
  「咕咕咕咕咕咕!」
  「呵呵,兩個女孩子果然當不成夫婦啊。我們的關係就像姊妹呢……」
  「喂~~?別說那種像是最後道別的話啦!」
  宗茂從背後拔出一把筆直的長劍,並將劍插在腳邊。
  「誾千代大人,這把直刀就交給妳吧。這是我入贅到立花家時老爹送給我,永不彎曲也不會折斷的名刀『長光』。老爹說過,如果岳父大人和老爹開戰,就不要猶豫,直接用這把刀殺了他。對我而言,這把刀就像是連結兩位父親的寶物。還請妳善待它。」
  「妳是笨蛋嗎~~!怎麼可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啦!」
  宗麟在這個時候仍然瑟縮在南蠻椅子上掩面發抖。
  她不敢正視「日向森林」,不敢面對自己的命運。
  儘管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相良良晴有股預感,自己一定得阻止立花宗茂才行。
  他無法理解立花宗茂這些言行的真正意涵,不過他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立花宗茂決心打破官兵衛營造出來的這場僵局。
  也就是朝島津軍發動突擊、英勇捐軀。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良晴大人。在下立花宗茂已經理解預言的『意義』。當我在牟志賀聽到預言時,就已經明白了。」
  「預言的……意義?妳解讀出那番話的含意嗎?那種任人解釋的東西根本不重要啊──」
  「我的岳父和老爹恐怕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預言的內容了──我在兩位父親的深愛下長大,全都是為了這天到來。我徹底明白,為什麼他們會要誾千代大人和我結為夫婦了。只不過當我知曉自己的命運時,內心還是有些混亂啊……」
  那是只有即將赴死之人才會露出的微笑。
  就跟義陽為了守護德千代而向良晴告別時的微笑一模一樣。
  「慢著,那是什麼意思!?官兵衛為了封鎖釣野伏拚命規劃出至今為止的戰術喔?甚至還讓立花道雪、高橋紹運出動了,而妳卻……打算白白送死嗎?當立花道雪年老去世後,妳以『西國無雙』的身分守護大友家的未來該怎麼辦啊!?我很清楚,妳的未來……不該是這樣,不應該是這種下場啊!妳的人生即便充滿苦難,卻還是有著光輝的未來啊。」
  「沒時間說明了。兩位父親細心養育我,就是為了讓我成為主公大人的『弟弟』啊。」
  「誰聽得懂啊!至少說明一下吧!」
  「請原諒在下!如果再繼續攔阻我的話,我的覺悟就會動搖了……良晴大人。如果此時不挺身而出的話,您會死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會死?為什麼,宗茂!?」
  「相良良晴大人,能與您相遇是我的榮幸……失禮了!」
  這時戴著木枷的義陽撲上去死命攀住宗茂。
  「良晴!雖然沒聽過那個預言的我不清楚怎麼回事……但趕快來拖住宗茂啊!用盡所有力氣也要阻止這個傢伙,否則官兵衛的戰略計畫會化為泡影的!」
  「我、我知道了,義陽姊!宗茂,總之有話等會兒再講!」
  不過良晴也和義陽一樣被戴上木枷。儘管兩人都想留住宗茂,但在無法使用雙手的狀態下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被矇住雙眼的宗茂將兩人摔在地上,讓他們暫時失去意識,只能趴在地上呻吟。接著她解開了兩人的木枷,隨後便翻身上馬。
  「啊──?相、相良姊弟被解決啦~~!竟然不管軍師大人的作戰擅自行動!?混蛋宗茂~~!看我誾千代擋住妳!」
  儘管誾千代使出全身力氣,想拔起插在地上的長光阻止宗茂;可惜誾千代力氣太小,刀身動也不動。飄飄也不斷琢著刀幫忙誾千代,但憑一隻雞當然不可能把刀拔起來。不過,飄飄仍然沒有放棄。
  「嗚嗚嗚~~!拔起來!給我拔起來~~!」
  「咕、咕、咕!」
  「道雪和紹運知道預言?怎麼會……?」發著抖的大友宗麟從指頭縫隙間愣愣地注視著宗茂。
  「……宗茂,妳明明和我約定過絕對不會抛下我的。為什麼要前往前線?這兩萬旗本兵該怎麼辦?宗麟,我究竟該怎麼做啊?」
  「主公您只要待在本陣就好,沒有必要行動。這裡的士兵是當我們敗給島津軍撤退時的軍力,不用擔心。請您見證命運被打破的瞬間吧。雖然不實際上場就無法知道這場戰爭會以勝利收場,或是以敗北作結;但是我一定會為了獲勝而戰鬥到最後一刻。而且不論勝敗,我能夠向您保證,在下立花宗茂會以主公大人最後一位『弟弟』的身分──完成宇佐八幡神的預言的!」
  眾近衛兵聽著!這是我的最後命令:千萬不許妄動!只有在準備確保主公大人安全撤離戰場時才準行動!──宗茂對著南瓜少女兵們下達如此命令。士兵們整齊劃一地停止動作。宗茂已經在先前的行軍中博得少女兵們莫大信賴。每個人都憧憬、崇拜著宗茂的高潔人格與出眾的英勇氣概。宗茂的命令對她們而言是絕對的。
  「妳無論如何都要走嗎?我宗麟這次也沒辦法守護好弟弟嗎?又要把弟弟派出去送死,自己一個人獨自活下來嗎?」
  「我就是要讓預言的輪迴在今天畫下句點。從此以後主公大人就能夠自由自在生活了!」
  「……宗茂……!這是大友家當家的命令!妳不是只要主公下令就會樂意當場自盡嗎?那就聽從我的命令!不要走!不準妳死掉!」
  「實在很抱歉,請容我拒絕。現在的我遵循的是自己體內的『意志』,不會服從任何人了。這並非來自岳父大人他們的教育……而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是我個人的任性舉動。」
  「宗茂!?」
  「即使我不行動,過沒多久,岳父大人和老爹也會對沙洲上的島津歲久軍展開突擊的。到那個時候,黑田官兵衛大人的中策就會宣告失敗。她會被迫使出下策的。選擇下策的話,就等同選擇讓相良良晴大人面臨死亡啊。」
  「莫名其妙!既然如此,就該把相良良晴鎖起來,不讓他離開本陣。所以──」
  「──只要我出陣的話,就可以保住良晴大人的性命。保住相良良晴大人的命,就可以幫助主公大人從預言當中解放。我此行將會跳入高城川河底殉死,但如果因為我的奮戰造成島津軍混亂,大友家獲勝就不是夢想了。直至最後一刻,我絕不輕言放棄。我會將所有果實收在手中的──為此,我會與命運抗戰到底的。」
  「跳入高城川?宗茂,妳竟然要那麼做?道雪和紹運……難道就是為了這天……才將妳……」
  「主公明鑑。」
  直到這個時候,宗麟才明白。立花宗茂、立花道雪、高橋紹運。立花一家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不可以!快回來……!我為至今的事情道歉,我不會再相信預言了。我一定會努力克服恐懼的。所以求求妳不要為了那種愚蠢理由犧牲性命啊!」
  「心領了,主公大人。然而,我無法割捨對主公的忠誠,也無法捨棄岳父大人、老爹以及相良良晴大人。主公,要是立花一家運氣不好,戰敗了,還請您帶著兩萬近衛兵與三萬前鋒軍立刻撤離戰場吧。」
  「宗茂!妳真的覺得無所謂嗎?慢著,再考慮一下啊!」
  宗茂露出平靜的微笑說:「我有過家庭的溫暖,也嘗過戀情,實在是太幸福了。」
  如果沒有與良晴大人相遇,我或許就會詛咒作弄自己的命運,內心也會變得污濁不堪吧;但是我沒有變成那樣。儘管只有短短數日,但我總算獲得自己的人生,以及身為人、身為少女所該有的幸福、苦惱、心動、煩悶以及喜悅了。再加上可以讓主公大人從預言當中解放,還能拯救相良良晴大人,這樣就足夠了──主公。我要讓宇佐八幡神預言的未來在高城實現,並將它打破。我們立花一家必定會讓主君不再受到命運束縛。往後您可以安心入睡了──

  與「日向森林」化為一體的的大友特遣隊正要準備下山。
  一如立花宗茂所言,指揮這支特遣隊的武將是──
  「紹運,快看!公主大人親自上陣了!這樣的話,要是敗給島津軍,公主大人也會被殺的!可惡的播磨小姑娘,竟然如此亂來啊!」
  拋下守備立花山城的任務,搭上轎子完成翻山越嶺死亡之行的「雷神」立花道雪。
  「別擔心啦,公主大人待在想逃就能夠立刻逃走的後方陣地。那兩萬大友近衛兵不過是用來阻止島津軍衝過去的『威嚇兵』罷了,大叔。黑田官兵衛的策略原本似乎是由你率三萬前鋒軍,我帶特遣隊翻過山夾攻島津軍,藉此封鎖島津擅長的必殺戰術『釣野伏』的。那個軍師年紀雖小,但卻很不得了。真是不妙啊。」
  以及同樣捨棄岩屋城,帶著轄下七百六十三名修羅,負責抬轎與守護道雪的高橋紹運。
  加斯帕爾離開牟志賀後占領了高千穗,並以「調查」為名開始大肆破壞神社與佛寺。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應該待在筑前的兩位勇將突然現身。他們與拚命阻止加斯帕爾擾亂高千穗的弗洛伊斯聯手,遏止了加斯帕爾的行為,並將他阻擋在高千穗。即便跟隨加斯帕爾的士兵多半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但也震懾於「雷神」與義將突然現身而尾隨其後。這些士兵都是從九州戰亂生存下來的修羅,對「雷神」的敬畏遠勝過對上帝的信仰。於是道雪就這麼奪走了加斯帕爾的兵權,並率領這群特遣隊成功翻過了高千穗。
  「……原來如此。德‧西默盎為了讓特遣隊成功翻越山路,才會把你們從筑前找來啊。真是大膽的用兵呢……哼哼。也好。反正不熟悉日向地理的我沒辦法完成這趟行程,也沒辦法拒絕你們。再說我本來就想在高千穗找尋與日本神話有關的『寶物』。破壞神社佛寺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只要能保障我在這裡繼續搜索,兵權就給你們吧」加斯帕爾乾脆地承認在虛虛實實的鬥智中輸給了官兵衛,並留在了高千穗。
  「……加斯帕爾大人雖然這麼說,但還是有再次展開破壞的可能。我得看著他」弗洛伊斯自願留下來負責監視。
  道雪與紹運的閃電行動都是出自黑田官兵衛的指示。
  「不過,那個播磨小姑娘接下來要如何戰勝島津軍啊?在戰況陷入膠著的狀態下,就算只有一兩天的時間也會給那個龍造寺隆信行動的機會啊!說不定那個殘暴的霸王早已動身前往奪取立花山城了!更何況大友主力軍為了達到最快的行軍速度,根本沒有攜帶足夠的兵糧啊!」
  「誰知道呢?我們這些修羅不像播磨小姑娘那樣聰明,沒辦法考慮得那麼長遠。我和大叔你都是只會打仗的笨蛋嘛。不過唯一確定的是……」
  「雖然對播磨小姑娘很不好意思,但老夫等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當那個小姑娘的棋子了。對小姑娘很抱歉……『日向的森林開始進軍』竟然就這麼出乎意料地實現了。這種偶然不會有第二次,那就得進行以前那個計畫了。這也是──」
  「所謂的命運吧。即便我們再怎麼向宗茂道歉也不夠啊……真是……很糟糕呢。」
  「紹運啊。還不是因為年輕時擔任公主大人旗本護衛的你偷聽到公主大人與沙勿略的對話。那就是一切的開端啊。」
  「真是的。早知道就別不小心偷聽到什麼宇佐八幡神預言了。結果害得你和宗茂遭遇那麼悲慘的命運……真是糟糕啊。」
  「那也是天命啊……紹運。老夫即使知道了預言,也沒能在『今山之戰』保護好八郎大人。原本應該是由老夫的女兒‧誾千代成為獻祭的羔羊啊。」
  「大叔,別再說啦。事情的起源都是因為我偷聽到了預言。所以我……還有我的女兒要為束縛公主的預言拉下終幕。你可不能要誾千代犧牲喔。」
  「不過,沒有必要連你都跳進這場鬧劇裡面攪和啊,紹運。你不是打破宇佐八幡神預言的『關鍵』。需要的頂多是老夫立花道雪與立花宗茂的性命啊。」
  「這怎麼行。不能光是讓大叔和你的女兒送死,我這個起頭的卻苟且偷生啊。饒了我吧,我決定今天就要和大叔、宗茂共赴黃泉,將宗茂送到高城川後慷慨就義,那是我小小的贖罪啊……南無阿彌陀佛。只不過……光是將宗茂扮成男人就已經對她過意不去了,最後還要再告知宗茂要她主動捐軀的命運……這個任務太沉重了。我真的辦不到啊。」
  「老夫也是,紹運。然而,要讓多年來不斷受苦的公主大人從預言當中獲救,就得在這個瞬間執行我們的計畫才行啊。今日此戰正是拯救公主的唯一機會。我們該怎麼辦啊……」
  「……哦。是你提出讓宗茂當祭品的計畫……結果到了關鍵時刻卻說不出口啊。我還真是老糊塗了。」
  派使者送信給宗茂,告訴她:「和老夫一同赴死」……這種事老夫辦不到。宗茂會對自己的命運感到絕望,或是對我們這兩位父親的無情感到哀慟吧。糟糕,年紀一大,眼淚就不聽使喚了。真的不行,老夫實在沒辦法說出要宗茂踏進死地的命令……正當道雪紅著眼眶從山坡上望著宗麟鎮守的大友軍本陣時──
  「大叔!快看!是宗茂!那個傢伙……看來在我們派出使者傳遞計畫前,她就已經明白一切了!宗茂應該是從別的管道得知宇佐八幡神預言的!她現在正朝著衝向高城前沙洲的島津軍突擊!已經突破彈幕與箭雨,眼看就要渡過谷瀨戶川了!」
  高橋紹運見到立花宗茂朝著島津歲久的大批「餌兵」衝鋒,不禁叫了起來。跟隨宗茂的都是她的直屬部下,僅有五百人左右。其他兩萬的近衛兵都受到宗茂嚴格命令留在大友軍本陣宗麟的身邊,沒有出動。

  「什麼!?那個大笨蛋~~!怎麼會有放著兩位父親不管,自己一個人衝出去的傻瓜啊~~!」
  「……她不想讓我們對她說出犧牲自己的要求吧。因為那麼做會讓你我嘗到比死亡還難受的傷痛啊。」
  「至少……至少對我們留下一兩句怨言再死啊!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善良啊……!」
  「南無阿彌陀佛。我們也全軍衝鋒吧!諸位將士,不好意思,要你們參與這種荒唐事啊!要恨的話,就恨為了將公主從預言的詛咒中解放出來、策劃出這種亂七八糟計畫的道雪大叔吧!」
  化為「日向森林」的修羅們即刻放聲咆哮。

  立花宗茂率領的士兵是來自高橋家的舊部,以及入贅立花家後道雪為宗茂挑選的家臣,人數僅有五百。這種兵力差距足以讓她被批評行動過分魯莽。宗茂帶兵穿過黑田官兵衛陣地的旁邊,只見坐在軍師專用四輪車上的官兵衛臉色大變怒叱:「立花宗茂,妳在搞什麼!?快退回本陣!」不過宗茂依舊渡過了谷瀨戶川,朝著八千名在高城前沙洲展開的島津「餌兵」──島津歲久軍衝了過去。
  看見後方的大友軍本陣突然冒出五百人的小部隊,島津歲久一頭霧水。
  「什麼?怎麼回事?大友軍……黑田官兵衛到底想做什麼?特遣隊抵達西邊山頭時,她不是已經封住了釣野伏嗎──為什麼還要派人衝過來?簡直莫名其妙?」
  為了引出大友的前鋒軍,歲久渡河登上了沙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立花道雪率領的三千大友特遣隊從高城西側的山丘出現,隨後更有宗茂莽撞地帶兵突襲,這也讓歲久措手不及。
  要先對付北岸三萬的大友前鋒軍,還是先處理突然出現在西邊的立花道雪部隊──即使精明,歲久還是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正當她尚未擺好陣式時,立花宗茂的部隊便帶著不要命的氣勢渡過河,朝著歲久陣地的側邊衝了進來。
  騎在馬上的立花宗茂拉起強弓,連續射箭放倒歲久軍的將士,同時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地朝著歲久衝去。
  歲久軍誰也不認識這位年輕武士。以修羅的標準來說,宗茂還只能算是雛鳥;不過她的射箭技術卻非常人所及。纖細的體格竟然可以拉動威力大到難以置信的強弓。箭矢以驚人速度劃破空氣直射而來,飛箭還會在空中轉彎──或左或右,甚至從上方突然墜落。
  是風。她輕鬆地察覺戰場的風向,藉此讓箭矢軌道彎曲。歲久軍那些身經百戰的修羅都明白這點,但卻沒有人能看穿那些軌道。
  眾人驚覺,大友家暗藏了一項可說是終極完美修羅的終極兵器,那就是眼前這位猶如少女般惹人愛憐的年輕武士。
  「您應該是島津歲久大人吧。在下立花宗茂,高橋紹運之子,立花道雪的女婿!註定今日將葬身高城川。請容在下突破島津軍的包圍吧!」
  立花道雪軍此時也從高城側邊的山坡衝了下來,一邊衝鋒一邊大喊:「支援宗茂!擊潰歲久的軍隊!上啊!」。
  半身不遂的道雪盤坐在轎子上,對著穿梭於戰場中的宗茂怒喝:「妳這個大笨蛋!別拋下老夫擅自闖進死地啊!」。
  「今天就先卸下扛大叔轎子的職務吧。在下高橋紹運也許久未拔刀作戰,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拔刀了。南無阿彌陀佛!」
  戴著黑色僧人頭巾的高橋紹運。
  「岳父大人,老爹!我都知道了。我在牟志賀聽到宇佐八幡神對主公大人降下的預言。我終於知道主公大人的毀滅結局,也瞭解到她身居九州六國女王卻經常害怕著什麼而感到痛苦的原因了。今天就是實現那則預言的日子吧。『日向森林進軍之時,她所擁有的榮耀也將走入歷史』──」
  宗茂一邊拉動強弓射箭,一邊複誦那些自稱是「宇佐八幡神使者」之老婦人們所說的話。
  「去死吧去死吧。為了扭轉公主大人的命運,讓我們一同共赴黃泉吧」聲嘶力竭大吼的立花道雪眼中泛著淚光接著說:
  「然而,公主大人的武運、天命都尚未成定局,宗茂!那些老婦人是這麼說的!『除非燃燒的戰場降下白雪、弟弟成為祭品沒入水中』──也就是說,當戰場降雪、公主大人的弟弟也投水而死,老婦人的預言就會失準了!公主大人毀滅的命運也會被打破的!」
  接著,面無表情的高橋紹運說出了最後一段預言:
  「『如同遠征東國時受海神侵擾的日本武尊將妻子‧弟橘媛當成了祭品』抱歉了,宗茂。就因為我偷聽到公主的故事,害得妳成為即將被獻祭的羔羊啊。南無阿彌陀佛。」
  一聽到宗麟預言的內容,聰明的立花宗茂馬上就知道自己的職務,還有立花道雪、高橋紹運的計畫。
  為了脫離宇佐八幡神預言的詛咒束縛,宗麟做出了各式各樣的努力。傾心於禪宗修行坐禪、受洗為天主教徒、燒毀八幡宮,這些都是為了將自己從「二階崩之變」開始的「殺弟凶手」命運與毀滅的預言中解放出來。宇佐八幡神在北九州具有壓倒性權威,想要抗衡祂所降下的預言絕非易事。至少不像武家之間的戰爭,只要分出勝負就能夠收場。對不想也沒辦法盲信宗教的理智之人‧宗麟更是如此。
  「過去立花家的公主發起謀反,老夫意外地接收立花山城,並準備決定立花家新任當家。這個時候老夫突然靈光一閃,體認這到就是老夫的天命啊!是宇佐八幡神、八幡大菩薩賜給我讓公主從預言中獲得解放的僅有機會啊!」
  「我是個將一生奉獻給戰場的九州修羅、武人,壓根兒不相信什麼預言。但是啊,『二階崩之變』的預言應驗後,公主的心完全被束縛住了。想要打破這個囚籠,唯有實現『毀滅命運不會來臨的另一個未來』一途。既然那群老太婆在預言中準備了兩個結局,就只能引發有如奇蹟的例外,顛覆註定毀滅的未來了。日向森林進軍之時──燃燒中的戰場降下白雪,『弟橘媛』的遺骸沉入河底──」
  「紹運!既然那是日本武尊時代的公主,應該以『妹』為名才對,但她的名字中卻是『弟』,這則神話聽起來耐人尋味。為什麼編造詛咒預言的那群老婦人會特別使用『弟橘媛』當成祭品的名字呢?老夫後來想到了,她們是對公主大人下了『是否願意為了扭轉毀滅的命運而殺害弟弟』的第二道詛咒啊!老婦人給了公主大人兩個選擇:『將弟弟當成祭品以避免滅亡的未來』與『拒絕犧牲他人而走入毀滅的未來』。善良的公主當然就只能選擇主動走向毀滅一途了。因此,她們才會在祭品的名字裡面放入『弟』這個字啊!才會在預言中引用日本武尊之妻‧弟橘媛的神話啊!而且還因為公主大人的弟弟們接連遭遇橫禍而死,公主於是陷入了預言的束縛,開始期望自我毀滅了……那也是為什麼加斯帕爾能夠趁機掌控她的心啊。不過,紹運啊,還有宗茂。我想到了。橘這個字唸作Tachibana,和立花同音【註】。『弟橘媛』──不能只是一般的『大友宗麟之弟』,必須同時身為公主與弟弟,還得是『Tachibana』家的人才行。這樣的人選要具有『立花家公主與大友宗麟之弟』的身分才行!這才是『預言的正確解釋』啊!當擁有真正祭品資格的『弟橘媛』投水,公主毀滅的命運才會被打破啊。至少公主大人是這麼相信的!」【註:「橘」與「立花」的日文發音相同,皆為Tachibana。】
  「哦?橘與立花明明差那麼多,這種預言根本是無聊的文字遊戲嘛。大叔的想法雖然聽起來很瘋狂,但是那群老太婆的陰謀恐怕就是如此吧。所以,繼承立花家的大叔才會打算將你的小女兒‧誾千代女扮男裝、養育成公主的弟弟──『弟橘媛』吧!為了在燃燒中的戰場上降下白雪,你改名『道雪』,並和成為『弟橘媛』的誾千代在日向的戰場上一同赴死!到了那個時候,因『日向森林開始進軍,毀滅時刻即將來臨』的預言而害怕、絕望的公主就會看到那副景象,看到預言被打破的瞬間──即道雪殞命於燃燒中的戰場、弟橘媛成為犧牲品投水的瞬間了。」
  「老夫要逮住老婦人預言中的破綻再反過來利用,徹底顛覆那則束縛著公主的毀滅預言啊!經過我們這麼一鬧,不論這場仗結果如何,從預言中獲得解放的公主都一定能重新振作起來的!」
  「然而,誾千代年紀太小,不適合上戰場。況且大叔即便說了那麼多,但責任其實都是出在我的身上。所以……宗茂,很抱歉,就把妳代替誾千代培育成『弟橘媛』了。儘管大叔他極力反對將高橋家的女兒捲入此事,但我還是說服他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原諒我吧。」
  「……宗茂,我們會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把妳送到高城川的。播磨小姑娘一定會做好善後的。老夫和紹運對公主大人的忠節……忠誠心……可能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大事吧。宗茂,我們將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妳當成了犧牲祭品,還帶著三千五百名士兵一起上路。這樣聽起來或許過於瘋狂,但置身於這種永無止境的戰場人生,若只靠著對主君的忠誠守護她,老夫實在是撐不下去啊。即使老夫劈開雷電而半身不遂,也沒能拯救公主大人。老夫在那個時候才知道,這是家臣做不到的事情,唯有預言中的『弟橘媛』才能夠解救公主啊……不過,或許這一切都是老夫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的自私忠心造成的。讓公主大人離開大友家當家的寶座才是身為一個良知之人應該選擇的道路啊。然而,老夫卻沒有讓公主大人得到自由。當老夫將公主大人帶到赤八幡神社時,明明可以送她到其他國家,卻寧可在公主大人面前遭受雷擊,也要將她束縛在大友家當家的寶座之上。結果老夫也與自稱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那群老婦人一樣,都是些自私的傢伙。若非如此,妳也不會被捲入這種事情啊。」
  「喂喂,這個時候怎麼還一直發著過去的牢騷啊,年紀大了嗎?反正你天生就是個做事不考慮結果的莽夫嘛。自私的人是我才對啦,大叔。」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騎在馬上的宗茂露出微笑。
  「岳父大人,老爹。你們不用道歉,我也是一樣的。我們這些註定為戰而生、為戰而死的九州修羅──如果心中沒有懷抱與他人的聯繫──不過是只會殺人的野獸罷了。忠義也好、信仰也好、愛情也好,都必須懷抱著某種形式的聯繫……而我接受了兩位父親那麼多的疼愛而長大。像我這麼幸福的修羅,在九州裡面也是絕無僅有的吧;不過我們主公卻完全相反。她無法獲得父母的愛,所以主公心中才開了一個大洞。無論家臣團灌注她多少忠義,天主教傳教士給予她多少信仰,都無法填滿她的心。即便岳父大人您在赤八幡神社讓主公逃走,將她從名為大友家當家的牢籠當中解放出來,主公的心也無法獲救的。深知她心中苦痛的弟弟們沒有一人可以打破預言,全都壯志未酬而死……但就在日向森林進軍預言實現的當下,總算可以為詛咒主公的『殺弟凶手』預言畫下句點了。我們立花一家將全體動員,貫徹對主公的忠義……不,是對主公的君臣之情。我這就突破島津軍,直達高城川的河底!」
  如此一來,官兵衛大人就非得使用下策不可了。這樣也會造成相良良晴大人為阻止此次戰爭而死。我不打算輕易浪費性命,要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不斷奮戰,直到打敗島津軍為止。只要在這片沙洲上擊敗島津軍,就能夠抵達高城川、獻出自身性命了。這是我的一丁點任性──宗茂射出最後一支時這麼低語。箭矢,用完了。面對排山倒海而來、人數超過一倍的島津歲久部隊,立花軍已經被團團包圍。就算如此,由「雷神」率領的立花軍卻一步也不退讓。
  「喔,原來宗茂喜歡上那位傳說中的相良良晴啊!」
  「是的!看來我還是沒辦法徹底當個男人啊。」
  「沒關係,女扮男裝的生活到今天結束了,坦然面對自己吧!不過,老夫還真想和相良良晴大人見上一面呢。就算只有一天也好!這是老夫唯一的遺憾啊!」
  「哦,宗茂,妳的表情變得很有女人味呢。我就依了妳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任性吧。南無阿彌陀佛。」
  「請等一下,老爹又沒有出現在預言裡,沒必要在這裡送命吧?」
  「別說了,我好歹也是妳父親啊。這是我的任性啊。」
  正當島津歲久的部隊好不容易從混亂當中重整陣形,並準備從左、右兩側包抄立花軍時──河川對岸的山丘上突然發出轟天巨響,就在「國崩」驚天一擊下,地上被炸出了駭人火柱。
  為了解救渡過谷瀨戶川、衝上沙洲的立花軍,黑田官兵衛緊急變更原本對準高城城牆的「國崩」發射角度,朝著沙洲上的島津歲久軍開砲攻擊。
  「軍、軍師大人……!竟然為了支援我們,對著正在展開肉搏戰的戰場使用『國崩』!?感激不盡……!」
  「好嚇人的火柱。燒起來啦,宗茂。日向戰場陷入一片火海……完成預言的時刻終於到了!」
  「哼。巧合竟然多到這種程度,或許可說是命運了吧。南無阿彌陀佛。」
  遭受不顧退路的立花軍接連猛攻,又被「國崩」不斷砲轟,島津歲久軍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就算處於如此劣勢,歲久依舊沒有撤退。立花軍出現在西側山丘上時‧「釣野伏」戰術就宣告失敗了。但由於立花軍竟然「上鉤」,莽撞地衝入沙洲,歲久才打算在原地撐到島津軍崩潰為止。
  因為一旦她撤離的話,「國崩」就會再次朝著鎮守在高城的家久開砲的。
  「……我絕對不會讓家久陣亡的。怎麼可以有比姊姊先死去的妹妹啊。我絕不會同意的。相良良晴,你告訴我家久的未來,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好意。我已經獲得扭轉家久命運的機會了。過去我曾經為了將那個孩子鍛鍊成島津家的戰術專家而經常對她惡言相向,結果深深傷害了她。我還沒有把這筆帳還完啊……」
  還不夠。光是三千五百名立花軍還不夠。直到歲久將黑田官兵衛率領的三萬大友前鋒軍引到沙洲為止,她非得戰鬥下去不可,非得使自己的部隊崩潰不可。
  只有歲久軍開始崩潰,才有可能引誘三萬大友軍渡河。
  「還沒,陣形還不能亂!不能讓家久被孤立於高城!用生命給我撐下去!」
  國崩的砲彈直接砸在歲久面前,爆炸的衝擊波粉碎了大地,將歲久的護衛連人帶馬全數轟飛。就連她纖細的身軀也從馬上被震落。
  「島津歲久大人,請和在下單挑吧!」拋下強弓、拔出長刀的立花宗茂策馬穿過土黃色沙塵,朝著歲久直衝而來,
  「喵啊喵啊?歲久姊!?」
  與三千士兵鎮守高城,凝視著底下戰局發展的島津家久臉色大變,扛著火槍站起身來。
  「相良,我實在沒辦法繼續躲在城裡對歲久姊見死不救,也沒辦法提出用切腹來換取停戰的要求。抱歉了……全軍聽令,出戰吧!」
  副將‧山田有信高喊:「眾將士,準備棄城!所有人突擊立花軍後方,給他們瞧瞧什麼叫槍林彈雨吧!這就是島津軍必殺必勝的『釣野伏』啊!」高城的城門也在同時大開。
  在陣陣有如猿猴叫聲的戰吼當中,島津家久率領的三千城兵殺向立花軍。家久軍裝備了大量火槍。他們一個勁地衝鋒,不等立花軍對後方做好防備,便無情地開火進攻。
  「不能讓你們殺死歲久姊!」
  倒在地上的歲久無法起身,似乎是在剛才落馬時傷到腳了;不過立花宗茂正迅速朝歲久逼近。島津家久此時騎馬衝進箭矢、槍彈交織的戰場,舉起火槍就對準立花宗茂扣下扳機。
  緊跟在她身旁的山田有信不發一語,立即跟著開火。
  然而,只見立花宗茂橫眉怒視,僅靠刀光一閃便擋住了家久的子彈,緊接著還揮刀劈開第二發子彈。
  怎麼可能──家久吃驚地叫道。
  她從未見過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術。沒想到除了立花道雪、高橋紹運之外,大友家還存在著這樣的修羅──
  「紹運流拔刀術『斬彈』!歲久大人,覺悟吧!」
  宗茂沒有停止前進,步伐中沒有絲毫怯意;而家久也快馬加鞭企圖靠近歲久。儘管對手是個默默無名的年輕修羅,但卻仍是位技術、膽識值得尊敬的武人。家久並不想以多欺少,用大量的火槍對付她一人;不過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現在若不使出全力殺死這位年輕武士,不但歲久會被殺,家久自己也無法倖免於難。
  「住手!妳根本是為了送死而戰的!立花宗茂!別把家久捲進這種莫名其妙的戰爭裡啊!」
  失去座騎、跪在地上的歲久也架起火槍瞄準宗茂的頭部準備反擊。
  「山田!高城火槍隊!瞄準那個頭戴日輪頭盔的年輕修羅,發動十連射!」
  「遵命!十連射!」
  高城火槍隊騎馬趕到現場,十支火槍對準立花宗茂同時射出子彈。
  臥在地上的歲久也跟著一起開槍。
  歲久從低角度發射的一發子彈與馬上的十發子彈各自的彈道不同,角度也迥異。
  不可能只用一把刀擋下來的。
  擋住三發就是極限了──宗茂這麼心想。
  尤其是歲久那一發從底下逼近的攻擊將會造成致命傷──
  (在這副軀體沉入河底前我還不能死!我還沒有穿過沙洲、抵達高城川啊……!)
  我太衝動,對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這就是戰場。如果這場戰鬥不是我初次上陣的話,應該就不會這樣了。結果我會沒辦法完成預言而死嗎──茂絕望地心想。
  然而……
  原本應該貫穿宗茂頭部的子彈全被一柄耀眼眩目的日本刀掃開──
  「南無阿彌陀佛!宗茂!別忘了『斬彈』的精髓啊!我不是教妳很多次嗎!『斬彈』的訣竅在於『目不視彈、耳不聽聲、循氣流而動』啊!」
  「老爹!?」
  「只差一點了,宗茂!前面的高城川就是妳我的三途冥河啊!妳是大叔和我細心培育的大友家終極兵器,比『國崩』還有島津火槍隊要強上許多!我來當盾牌擋下敵人的槍彈,妳就直衝到底吧!」
  闖到宗茂座騎前方,高橋紹運以刀為盾,彈開了島津軍所有槍彈。他就像一面互大盾牌守護著宗茂。目睹紹運的精湛神技,歲久與家久全都看得出神,一瞬間忘記自己置身於以命相搏的戰場上。她們總算明白,半身不遂的立花道雪經常衝到最前線卻還能存活下來的原因了。那就是這位不苟言笑的男子以一把利刃化身為盾保護著道雪啊。
  「……我知道了,老爹!非常感謝!」
  一定要抵達歲久姊身邊!開火!開火!──家久一邊扣著扳機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然而,騎在馬上的立花宗茂與高橋紹運父女不斷施展高超技術打落子彈,他們至今仍未受到致命傷。即使宗茂的頭盔被子彈擦過,頭上的日環裝飾被打穿,紹運的肩膀和腿都受了傷,槍砲也無法阻止兩人前進。
  「家久!這兩個傢伙不是為了打贏才戰鬥!是為了赴死而衝向我們的!除非心臟或腦袋被擊穿,否則他們不會停下來的!快逃啊!」
  那是幅難以置信的光景。勇猛有如鬼神的父女正逐漸進逼。在他們經過千錘百鍊直到超越人類極限的精湛神技前,任何計謀都無用武之地,這就是戰國九州的法則。歲久闔上了雙眼祈禱(摔下馬時我的腳已經受傷,逃不掉了。但拜託至少讓家久活下來吧)。她究竟是對誰祈禱,歲久自己也不知道。

  在根白坂西側布陣的島津義久一臉茫然地望著立花軍與島津歲久、家久兩軍在高城前方沙洲上的激戰。
  「家久太早出城了。黑田官兵衛不會上『釣野伏』的當。她就是不中計啊……」
  義久站起身來。
  夾在前方歲久軍與後方家久軍之間,由立花一家率領的三千五百大友特遣隊毫不遲疑地筆直朝高城川南下。他們難道打算越過高城川襲擊根白坂這裡嗎──黑田官兵衛理應早就看穿了「釣野伏」戰術。她之所以讓特遣隊現身於戰場西側的山丘,目的就是為了封住「釣野伏」。眼下三萬大友前鋒軍仍待在谷瀨戶川的北岸按兵不動,而位於遠處北邊高台上的兩萬宗麟近衛兵更是沒有動靜。
  「宗麟的兩萬兵力與立花特遣隊恐怕都是用來封鎖釣野伏的『威嚇兵』。黑田官兵衛應該只打算用前方的三萬前鋒軍對抗島津的四萬士兵。當我看到日向的山竟然開始移動時,原本還很驚訝於那位天下霸主‧織田家軍師的本事,以為島津的兵法戰略對她都不管用了。不過,現在的情況卻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義久搞不懂立花軍這波魯莽攻勢究竟有何用意,只知道他們沒有聽從黑田官兵衛的指揮。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再這麼坐視下去的話,歲久與家久就危險了。儘管她們有人數優勢,但官兵衛迅速地將砲轟高城的「國崩」轉而用在這波交戰當中,而傳說中的「雷神」立花道雪率領的立花軍將士散發出了異常高昂的鬥志,這些地方都出乎義久意料。即便是經常出生入死、闖過無數險境的島津軍也未曾遭遇過如此頑強的敵人。更可怕的是,甚至連家久手下的火槍隊都無法擊斃的驚人強悍年輕武士‧立花宗茂還是初次上陣。
  要是再不行動的話,歲久與家久就會在「釣出」大友軍前遇難了。
  「一萬七千島津義久主力軍,衝下根白坂、跨過高城川吧!若是立花軍這場魯莽的突擊是黑田官兵衛的策略,島津將會反過來被誘殺……但也不能這麼看著家久、歲久白白犧牲啊……!」
  島津義久隊開始推進──

  就在同一時間,率領「釣野伏」一萬兩千名伏兵於根白坂中央擺陣的島津義弘也大喊:
  「相良良晴,原諒我。立花軍從一開始就抱持著有去無回的覺悟,發動了自殺式攻擊衝向高城川,他們的戰力非比尋常。儘管立花一家退路遭到從高城出戰的家久軍切斷而面臨崩潰,不過家久與歲久也會因此陣亡的。必須得殺掉那位駭人的年輕武士──立花宗茂才行,所以我得親自上陣了!」
  島津義弘下令全軍突擊,她自己也騎著「膝折栗毛」衝向高城川。
  總計兩萬九千的島津援軍自根白坂洶湧而下,準備殲滅沙洲上的三千五百名立花軍。
  「直屬宗麟的兩萬兵力不到最後關頭不會有動作的。問題是黑田官兵衛指揮的三萬前鋒軍。她難道打算等我們島津軍粉碎立花軍,並在我方乘勢渡過谷瀨戶川進攻時用『釣野伏』反將一軍嗎?還是……」
  大友軍的指揮不知為何完全亂了套。
  但現在不能想太多,必須專心與眼前敵人的交戰。
  「島津惟新義弘在此!立花宗茂大人真是好身手!簡直可以稱您『西國無雙』啊!還望能與在下過個幾招!」
  武神‧島津義弘的出戰改變了戰局。
  無論遭遇什麼樣的猛烈攻勢都持續前進的立花軍修羅這個時候軍心受到動搖。
  立花宗茂在徒步的高橋紹運護衛下一邊突破火槍彈幕一邊朝著高城川衝鋒。然而,當她目擊到膝折栗毛出現在地平線另一端時──
  「她就是島津的武神──要是剛才還有留下一支箭就好了。」
  宗茂不禁暗暗叫苦。如果接近義弘、闖進義弘手上那把刀的攻擊範圍內,恐怕宗茂的進攻也會就此結束了。
  然而,她沒有時間猶豫了。
  島津義弘露出銳利眼神,一直線朝著宗茂一人直衝而來。路上碰到的所有敵軍都被她砍倒。她的攻勢快到無法看清楚,動作不帶絲毫猶豫,既乾淨又俐落。義弘的刀只需一擊就能夠砍中敵人要害了。她只有在戰爭結束後才會流淚,為死去的雙方修羅哀悼。她在戰鬥時絕對不會有片刻遲疑,會全心全意專心打倒眼前的敵人。或許對島津義弘來說,那就是戰場上的禮儀吧。
  「喂喂,那個傢伙怎麼回事?簡直就像是呂布嘛!她是個比傳聞還要誇張的怪物啊!那是鬼島津。不妙了!」
  「老爹,我要上了!那個人正是我要突破的最後難關。如果不能打倒島津義弘……就無法贏得勝利啊!不,應該說連高城川都到不了!就算失去一隻手,不對,即便兩手盡斷,我也要闖過去!」
  立花宗茂也策馬朝著島津義弘急馳而去。
  擋在兩人之間的士兵紛紛朝左、右散開。
  「那位年輕武士乃體捨流高手,同時還是習得紹運流『斬彈』技術的怪物,姊姊!她一點也不怕死!更是為了戰死在這天而培養出來的終極修羅!即使姊姊有高超武藝,要對付她也太危險了!」
  由於義弘登場,立花宗茂的路線稍微偏了一點──家久掌握了這個唯一機會,勉強將受傷倒地的姊姊拉上馬。被救起來的歲久急忙地如此勸阻義弘。
  然而,島津義弘笑了。
  沒想到九州還藏有武藝如此高超的武士──一想到這裡,自己就抑制不住全身的鬥氣。
  「別擔心,歲久。我還有一招專砍怪物的祕密劍法──儘管原本是用來對付甲斐宗運的絕招,不過現在不得不用了!立花宗茂大人,一決勝負吧!」
  「島津的祕劍──若是沒有事先提醒,就可以用那招出其不意砍下我的腦袋了。島津惟新大人,您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在此戰中初次亮相的不只有妳而已。看我與東鄉重位一同鍛鍊出來的體捨流必殺秘劍。『薩摩示現流』──!」
  義弘將手上的刀收回鞘中──並高高舉起另一把長度猶如斬馬刀的「大太刀」。
  而且義弘看起來絲毫沒有打算防禦。那個姿勢似乎代表她完全不考慮揮刀之後的事情,心中只有一擊必殺,企圖用全身力量將宗茂的頭盔、盔甲、座騎一分為二。至於其他的事情──自己的性命則完全不列入考量。這是抛棄自我,以一命換一命的剛劍。島津家為了研究如何打倒使用暗器與自創陰險劍術的甲斐宗運,將他們秘藏的年幼劍術天才‧東鄉重位送到京都修行,而東鄉重位則是將風靡九州的體捨流與東國的劍術融合成這麼一套專殺修羅的祕密劍法。砍倒宗茂之後,義弘自己也無法倖免。然而,不這麼做的話,家久與歲久都會被這位「西國無雙」率領的立花敢死隊擊敗的。
  「我的剛劍乃『初見者必死』。宗茂大人,覺悟吧──!」
  義弘所舉的大太刀比自己的武器還長。這就是武神之劍。儘管義弘毫不在乎自身安危,渾身上下充滿破綻;但也不容對方靠近。若是能讓她的第一刀偏掉──不,她不可能砍歪的。騎在馬上的宗茂打算賭上微乎其微的可能,用自己的刀招架義弘的剛劍。但結果不言而喻,不是被她的刀直接劈成兩截,就是刀奇蹟似沒斷,但義弘的大太刀仍將佩刀壓著頭盔一起往下砍,使宗茂的腦袋從中被剖開。
  啊啊,若是我手中握著「長光」或許就有可能擋下了──宗茂對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懊悔。宗茂的確是為了犧牲自己而來到這個戰場的,不過將「長光」作為遺物交給誾千代的時機太早了。初次上陣的自己經驗果然不夠,天真的感傷造成了失敗。義弘眼看著即將揮下的刀,那是以捨棄防禦的古怪架勢揮出的強悍剛劍。宗茂無從得知那是什麼劍法,不愧是專殺初見者的招式。宗茂體悟到自己即將命盡於此。明明只差一點就能夠抵達高城川了。
  「……請原諒孩兒宗茂不肖。永別了,岳父大人,老爹。」
  然而──
  義弘並沒有揮下那把大太刀。
  「雖然這麼做很卑鄙……但我的女兒只差一步就能抵達終點了,可不能讓妳殺了她啊!」
  有位不速之客闖入了義弘與宗茂的對決。
  高橋紹運朝著義弘胯下的膝折栗毛砍了過去。
  「女兒!?她是你女兒!?」
  「老爹!?」
  「不要別開視線!聽著,妳要看清楚武神的秘藏刀法!再會了!」
  義弘騎在膝折栗毛上,將大太刀朝上高舉及肩,維持示現流獨特的「蜻蜓架勢」,只用腳踹開紹運的刀。如果她立刻施展初見者必殺的示現流,高橋紹運恐怕會被劈成兩半吧。不過這麼一來,這招也會被立花宗茂看見。大喊著「義弘姊!」的家久雖然開槍支援,但面對會施展「斬彈」的紹運而言一點用也沒有。另一方面,義弘即便占了上風,也無法同時砍死兩位修羅。因為只要砍了一邊,另一人就能看穿示現流刀法,到時候自己也會遭到反擊而喪命。必須先用體捨流砍倒其中一人才行。不過,對武功如此高強的敵人而言,對方也熟悉的體捨流會有效嗎?為了保護家久和歲久,應該先砍父菊還是女兒呢──義弘猶豫了一下。一對一的對決結束了。不,是紹運不惜捨棄身為修羅的面子與名聲、踐踏決鬥規矩,闖進了兩人之間,破壞了這場戰鬥。家久召集島津火槍隊朝著紹運與宗茂父女發動掩護射擊,結果仍被「斬彈」擋下。由於擔心流彈誤中義弘,他們無法採用過於密集的射擊方式。
  就在此刻──
  「南無八幡大菩薩啊。請賜給老夫這把老骨頭最後的力量……!請讓這條萎縮的腿再一次恢復生機吧!」
  搭著轎子上親自開槍迎敵的雷神‧立花道雪不斷大喊:「前進!前進!」朝島津義弘衝去。他拿著小太刀猛朝自己的側腹與無法動彈的那條腿猛刺。
  是毅力?抑或是執著?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紹運啊!成為棄子保護宗茂是我的責任啊!還沒完,我另一半的身軀還能動啊!」
  立花道雪拖著癱瘓的半邊身軀──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上大地。
  戰場上揮舞兵器彼此廝殺的雙方修羅們一瞬間都被他所震懾。
  就連島津義弘也不例外。
  「……怎麼可能……!?」
  此時,眼前化身為凶猛惡鬼的道雪,在義弘眼中就有如傳說的雷神,讓她看得出神。在這位年老修羅所引發的奇蹟前,已經不需再分敵我了。
  「島津惟新啊!怎麼可以對敵人看傻眼啊,蠢蛋~~!」
  一步、兩步,立花道雪每前進一步,身軀就大幅晃動一次。不良於行的那條腿垮了下來,道雪便拿起小太刀插進自己的腳背,將身體固定在大地上。
  「這樣就沒有退路了。直到這副殘破的半截身子腐朽前,老夫都不會倒下、不會退卻啊!」
  接著他拔出了據說曾經劈開雷電的「千鳥」。
  道雪已經來到能夠一擊將騎馬之義弘砍成兩半的距離了。
  膝折栗毛隨即雙膝一跪,讓義弘站上大地。就算武神‧島津義弘再厲害,也無法在騎著馬的狀態下攻擊這位雷神,騎在馬上甚至對自己不利。義弘閃過一個念頭,唯有雙腳站在地上握刀全力進攻,這樣才有可能打贏自段退路的雷神。膝折栗毛就是在這個瞬間感應到主人的想法,所以才會忠實執行義弘要求的──
  武神‧島津義弘雙腳落地。
  這樣雙方就勢均力敵了。
  「這會是老夫此生的最後一擊。出招吧,使出妳那個『薩摩示現流』吧。否則妳會被我斬殺於此的!『千鳥』──『雷切』!」

  島津義久軍、島津義弘軍開始推進。立花宗茂與兩位父親對上島津義弘的激戰時刻。
  谷瀨戶川北岸的大友前鋒軍也三路齊發,開始渡河,誓言與立花軍拚個你死我活。
  「老夫之名乃向宗麟大人、道雪大人各拜領一字而成。道雪大人,老夫絕對不會讓您陣亡的!在下蒲池宗雪甘願為了忠義而違抗軍師大人命令!全軍即刻渡河!擊潰島津軍!違背軍令的代價就用老夫這顆白髮蒼蒼的頭顱償還吧!」
  年老的義將‧蒲池宗雪。
  「我的弟弟還真愛亂來啊。直到最後一刻還要陪著自己的孩子與道雪爺爺……敵兵有十倍之多,這樣不是鐵定會潰敗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全軍渡河!傳話給黑田官兵衛,就說事情結束後我會切腹謝罪的,請她別出手干預!」
  高橋紹運的親姊姊‧吉弘鎮信。
  「黑田官兵衛大人。根白坂被島津奪走時,您的上策就被破解了。在立花宗茂大人出擊時,您封鎖『釣野伏』的中策也宣告失敗。島津軍還放棄了『釣野伏』戰術全軍渡河。貧僧因此決定立即帶兵過江與島津軍一決雌雄。從『氣』來看,大友軍恐怕必敗無疑啊……然而,在官兵衛大人的策劃下,大友軍還備有兩萬近衛兵沒有行動。請您務必讓宗麟大人順利撤離啊。往後的處置就拜託您了。不過,您為了在上策、中策失敗時準備的下策恐怕會犧牲您自己,還請您千萬別採用那個策略啊。」
  連實質率領黑田官兵衛底下一萬士兵的副軍師‧角隈石宗也拋下官兵衛的指示開始調動部隊。
  「立花道雪乃貧僧學生。那位蠢到不顧官兵衛大人穩固計畫跑去輕率送死的不成才弟子就交給貧僧收拾吧。」

  「喂喂喂──!慢著──!不行不行不行啦!這樣會打不贏島津軍啦!啊、啊、啊啊啊……!兩軍都要崩潰了……!我西默盎挖空心思才完成的計畫還是在只差一步的時候失敗啊……!這就是我能力的極限嗎……嗚……嗚……」
  與軍師專用四輪車一同被抛下的官兵衛掩面哭泣。
  倒在官兵衛腳邊,依舊戴著鐵面具的近衛前久低聲說:
  「黑田官兵衛啊。看來你的『中策』也被破解了。你為了拯救相良良晴與織田信奈而苦心策劃的孤注一擲計畫……失敗告終啦。」
  近衛前久繼續說:
  「比島津軍早一步奪取要地、根白坂、完全包圍高城、斷絕島津軍支援的可能,並提出以家久性命換取談和機會的『上策』。命令立花特遣隊從西邊山丘登場以封鎖釣野伏,並在兩軍對峙時打出『最後一步』迅速逼和的『中策』。看來兩者都沒能成功啊。你為了『中策』所準備的『最後一步』也晚了一步。究竟是什麼原因延遲呢?還是說根本無效呢?雖然本官也萬分不情願……何不摘下本官鐵面具使出『下策』呢?」
  我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計畫失敗的心理準備了。之所以不將我真正的想法告訴前鋒的三名指揮將領,而且還把相良良晴留在大友軍本陣,這些都是因為他們會妨礙下策實行。就這麼做吧──流著淚水的官兵衛點了頭。
  「唉呀,真是的。黑田官兵衛被統一九州與奪取天下的野心所惑而失控,還與南蠻人‧加斯帕爾勾結,背叛了織田家,甚至還抓住前任主公‧相良良晴與和談使者,即關白‧近衛前久,做盡暴虐惡行……這樣嗎?從你在牟志賀抓住本官後私下吐漏真相直到現在,本官還真是陪你演了好長的一段蠢戲呢。」
  苦笑的近衛前久摘下了鐵面具,彷彿沒受過傷似地站起身來。
  近衛前久臉上沒有施粉,牙齒也沒有染黑。是他原本的面貌。
  「戴著這種面具可沒辦法化那種悶死人的妝啊。不過,沒打扮就上戰場還是很突兀啊。上次這麼做的時候已經是與上杉謙信遠征關東的事情了……」
  「近衛前久,帶上我西默盎駕駛四輪車前往戰場吧。然後,在那裡將我這個蠱惑大友宗麟引發這場大戰的戰犯梟首示眾吧。」
  「好。本官也得為了自己學不乖,想要引誘宗麟,藉此讓她停戰的愚蠢失敗計畫負起責任了。結果大友宗麟根本不會傾心相良良晴以外的男性啊。」
  近衛前久拿起白粉、黑漿重新幫自己上妝。
  一旦放棄立花山城與岩屋城的防禦,就形同於將筑前奉送給龍造寺隆信。不過,對官兵衛而言,那也在她最有希望成功的「中策」裡面。官兵衛的中策本該一切順利。大友特遣隊的出現,應該能使各自欠缺致勝手段的兩軍以電光石火的速度完成和解的。和談結束後,她就可以帶著大友軍從日向朝本州「大返還」,並於後方牽制住毛利軍,將織田信奈、明智光秀救出險境。
  然而,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必然,在山裡移動的特遣隊看起來就像是「日向森林在進軍」。在大友宗麟和相良良晴談到「預言」的內容時,官兵衛與相良義陽都在場。
  加斯帕爾故意讓宗麟與良晴在牟志賀相遇,他賭在這場邂逅會使宗麟對「愛情」帶來的救贖之路感到絕望,進而開槍射殺良晴的「可能性」上。
  官兵衛無法保護良晴不受加斯帕爾陰謀所害。但是如果她親自戒護宗麟宅邸,會使良晴發現官兵衛其實沒有真的背叛織田家。這樣會在實行下策時產生障礙。因此,她才會命令立花宗茂戒護宗麟館。
  結果──立花宗茂得知了「預言」內容,而官兵衛卻對「預言」一無所知,進而造成她沒有料到立花一家的突擊舉動。
  官兵衛的中策是徹徹底底孤注一擲的計畫。過去山本勘助在施展「啄木鳥之計」與上杉謙信一較高下之前下了極大決心,今日官兵衛也做好了與山本勘助同等的「覺悟」。她決定以軍師身分背負織田信奈與大友宗麟的命運而戰。然而,官兵衛所用的策略卻碰巧地與宇佐八幡神預言──與宗麟的末日相符。
  為了達成使大友宗麟與島津家握手言和的艱困使命,官兵衛冒險使出了讓高城決戰陷入「膠著」狀態的奇招,下了這種極度欠缺斟酌的「賭注」。如今,她賭輸了。「雷神」立花道雪、高橋紹運、指揮近衛兵保護宗麟的「西國無雙」立花宗茂,以及官兵衛臨時拔擢為前鋒軍指揮官的三位修羅武將。她將手上所有的棋子全數投入戰局,然而這些棋子現在都脫離了她的掌控,衝向了前線。簡直就像是冥冥之中註定好了這場魯莽的衝鋒。
  (更糟糕的是放出去準備「最後一步」的棋子還沒有回來。看來真的沒辦法,趕不上了。若不是立花一家發起那種令人費解的衝鋒,也許……或是當初不要用「國崩」掩護立花一家、坐視他們送死……不,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現實不可能百分之百照著軍師規劃好的戰略走啊。)
  眼下,官兵衛手上只剩最後一顆棋子──近衛前久。
  他是從大和御所到這裡和談的關白,同時也是擁有島津家主君血脈的人;卻被官兵衛當成奴隸粗魯對待。不只被戴上鐵面具、項圈,還被拖著到處跑。官兵衛甚至還將身為人質的近衛拉到最前線,塞進「軍師專用四輪車」的後座展示給島津方看,還向島津方送出寫著「想要回近衛就遵從我方要求!」的恐嚇信。
  在官兵衛的計畫中,如果上策、中策成功的話就不用多說了。倘若兩者都以失敗告終、導致和談不成的話,官兵衛打算宣布自己受到加斯帕爾所騙,是引發這場聖戰的「元凶」,要為這場戰爭「負責」。
  既然這場戰爭的規模變得如此之大,若要雙方「和解」,就得付出一些犧牲。
  原本應該只要在高城被包圍的島津家久切腹,好一點的話就是送到大友家當人質就能夠了事。家久也是抱著這樣的覺悟進駐高城的。不過,這樣兩家就不可能握手言和了。島津四姊妹非常團結。一旦家久喪命,剩下的三名姊姊就絕對不可能放過大友家,必定會堅持戰到其中一方毀滅為止。另外,那三人也不可能輕易答應將家久當成人質交給大友家的條件。這場談判將會曠日費時,這樣就無法及時救援織田信奈了,所以官兵衛才會為了在必要時使用下策一直扮黑臉到現在。將大友家、島津家、信奈、相良良晴等人的恨意都攬在自己身上。
  官兵衛一開始就沒有相信加斯帕爾向她展現的「二流之人」未來,就連加斯帕爾使用的正多面體可信度都受到她的懷疑──明明是可以預知未來的寶物,卻看不見良晴干涉的未來。其中一定有什麼機關。不,就算正多面體是真的,官兵衛也不再會有那種「二流之人」的未來了。
  命運並非註定不變的。未來是可以變動的。就算一個人辦不到,集合眾人之力也一定能成功。
  官兵衛見證過許多次人類克服命運的瞬間,也有過許多次親身經驗。
  在播磨──原本應該壯志未酬、病死於進攻三木城途中的竹中半兵衛額外獲得了十年壽命。
  得知半兵衛命運的官兵衛為了改變這個「死亡」命運隻身前往宇喜多直家的陣地。
  結果卻因此被關入地牢,給自己招來困在不見天日的地底、全身飽受折磨、幾乎面臨崩潰的另一種「命運」。
  官兵衛自此知道,她的智慧在力量無窮的命運面前微不足道。
  然而──
  相良良晴並未放棄半兵衛與官兵衛,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為了拯救她們而四處奔走。
  前鬼獻出自己成為良晴的盾牌。
  良晴最後突破宇喜多直家設下的陷阱、救出了官兵衛。同一時間,在清水寺得知半兵衛覺悟的松永久秀和五右衛門聯手,取得東大寺私藏的蘭奢待,將半兵衛從死亡的深淵當中拯救出來。
  半兵衛與官兵衛。
  兩人的命運,改變了。
  (只憑一個人無法克服命運,但只要每個人的想法、意志緊密契合在一起,就有可能發生奇蹟的。不過,那種奇蹟並非每次都會出現。很可惜,有時候也會因為人與人互生齟齬,最終無法逃離命運的束縛──現在就是如此。立花一家肯定也抱持某種美麗的情操與不願妥協的堅持,那一定是必須對外人保密的事情吧。我西默盎也是如此。萬一被相良良晴、相良義陽、加斯帕爾發覺我的目的。更糟糕的,要是被鍋島直茂指揮的葉隱忍群察覺到的話,事情就會非常不妙。敵我雙方沒有交換意見的機會……進而導致了今天的結果啊。)
  做好死亡覺悟的半兵衛在夢前川教會了官兵衛身為軍師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半兵衛已經打算在臨終前將一切託付給官兵衛。
  『官兵衛小姐。身為軍師者,必須使內心常保流水般的平穩,這樣方能維持自己的判斷力不受蒙蔽。』
  官兵衛一邊在心中不斷默唸半兵衛的這段話,一邊扮演著背叛者的角色。她一路忍耐下來。即使在相良良晴面前,她也努力藏住了真正的感情。但這還是太痛苦了,所以她在前往高城的路上才會將俘虜到的良晴安置在宗麟與宗茂身邊,和自己保持距離。若是她能撐過這種心如刀割的痛楚,在行軍過程中和良晴待在一起,也許所有事情都會完美地契合,並產生奇蹟了。
  (這樣的話,相良軍團引以為傲的「兩大軍師」就少一人了。不過,若是之前被關在牟志賀的相良義陽能夠繼承被關在書寫山的我就沒關係了。在牟志賀的牢裡與義陽單獨談過後,我確信了──比起當個軍師,相良義陽有著副將應有的才智與資質。她將相良良晴當成弟弟關愛的熱情是貨真價實的。她應該能充分彌補我西默盎離開後留下的空缺,同時療癒相良良晴因失去我而受到的內心創傷吧。)
  啊啊。
  好想在最後一刻再見竹中半兵衛一面。
  官兵衛心想:我真的有像個真正的軍師──成為一道清澈平緩的流水嗎?
  (我死得稍早一點,不過要是當成與半兵衛的十年壽命交換,這樣就算扯平了。就用我西默盎的首級在此結束大友與島津的戰爭吧。儘管會從此消逝人間,但只要相良良晴活下來的話,他一定可以阻止毛利進軍的,半兵衛與織田信奈都會得救的。至於加斯帕爾,他的存在倒是讓人相當在意……這也用不著我操心,相良良晴肯定會獲取宗麟的信任,治好她的內心的傷口吧。)
  真是不可思議。
  不知道為什麼,被關在書寫山地牢的記憶此時又湧上心頭。
  那時也像現在這樣,心中感到恐懼萬分。
  在一片黑暗中亮起了一絲光明。
  良晴來救我了。
  良晴被抓走了。
  ──
  『良晴,放手。好痛。』
  『囉嗦!要是我一放手,妳又不知道會跑到哪裡去了!我不會再放開了!』
  『……我哪裡都不去。不會再擅自失蹤了。』
  『那跟我做約定!』
  『我不會離開。再也不會一句話都不說就消失了。』
  『下次妳再這麼亂來,我不會饒過妳喔!』
  ──
  對不起,我違背那個時候的約定了──官兵衛低下頭來低聲說著。
  「相良良晴……會把我當成叛徒嗎?會確實抛棄我嗎?如果那個傢伙對我西默盎還留有一絲感情,那只會傷害他自己罷了……」
  「他不可能對你沒有感情的。妳的死絕對會傷害到他啊。無論你演出再多那種彆腳戲碼,那個男人也不會恨妳的。不過,相良良晴拯救織田信奈的目標將會因此而達成啊。」
  「呵呵,是啊,近衛。」
  「痛苦是一瞬間的事,黑田官兵衛。妳如果也是個男子漢,就乾脆地引頸受戮吧。若是由本關白‧近衛前久砍下你這個戰犯的腦袋,或許就能夠制止這場紛爭。不過,戰況如此激烈,『下策』成功的機率只有三成左右吧……實在很難達到十成。下策果然是下策啊。」
  「先等一下。我是女的喔。」
  「……咦?」
  近衛疑惑地說:「妳是女的!?果真如此?那豈非要堂堂關白斬殺女人嗎!?妳怎麼突然這麼說啊?況且妳若是女人的話,為什麼本官的美貌對妳沒有用啊!?」。
  「……我不記得自己有扮成男性耶……大概因為我是個小孩吧。哼哼。我已經沒有悲慘的感覺了。既然看起來像個男孩,就盡管殺吧。這真是最符合二流軍師的下場呢……擤」官兵衛吸著鼻子這麼說著。「好了,走吧,近衛前久」她隨後讓軍師專用四輪車開向河岸。
  摘下面具、在臉上化了白臉黑齒妝的近衛前久一站上四輪車前頭,島津軍士兵就不敢攻擊這輛大友軍師搭乘的四輪車。即便處於戰國亂世,島津家依舊尊敬著擁有過去他們主公血統的近衛家。
  當然,大友軍士兵也對軍師突然親自來到最前線的行動大感不解,沒有輕舉妄動。
  誰也沒有阻止官兵衛前進。
  誰也無法阻攉她。
  每次都是這樣……我西默盎的計策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順利啊──官兵衛這麼心想。
  黑田官兵衛讓軍師專用四輪車渡過了河,抵達位於沙洲上的最前線戰場。
  近衛前久問了一句「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接著從點頭回答的官兵衛身後──
  後方突然傳來喝住官兵衛的話音。
  那是令人懷念的聲音。
  就跟那個時候一樣──是囚禁在書寫山地牢的官兵衛被救出來時的聲音。
  「等一下,官兵衛!我不是說過妳再擅自亂來就不會饒妳嗎!」
  是幻聽──官兵衛心想。
  不可以回頭。一旦回頭的話,就會有許許多多寶貴性命因此消逝的,所以官兵衛強忍住回頭的想法,拚命地壓抑這股衝動。
  然而,有個人從後面摟住了她的腰,硬是讓她轉過身來──
  「不要自顧自扮演成惡官,也不要自作主張去送死!別違背當時的約定啦!」
  是相良良晴。
  為什麼來了?
  「島津家沒有見過妳,就算憑妳的腦袋阻止得了大友方,也沒辦法停戰的。唯有送出一開始煽動宗麟出兵日向的元凶,即加斯帕爾的首級,這樣才能阻止島津軍啊。然而,加斯帕爾已經先猜到妳的下策而離開宗麟、前往高千穗了,所以現在只能用我的腦袋啦。」
  你是笨蛋嗎──官兵衛猛槌著良晴的胸口。
  「你為什麼在這裡!?還抛下了宗麟與義陽,為什麼!?」
  「義陽姊已經去找宗麟了。她一定能保護好宗麟,所以我才會來見妳的。我們兩位Sagara Yoshiharu的相遇的確有意義的。」

  ※

  半刻鐘前。
  就在官兵衛讓四輪車準備前往戰場前線使用「下策」的時候。
  在大友軍的本陣──先前被宗茂摔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良晴正一邊琢磨著宗茂最後這番話一邊努力站起身來。凝視著眼前的戰場後,他終於明白了一切。
  黑田官兵衛所準備的下策就是將自己塑造成「戰犯」,並讓近衛對她斬首處刑,藉此強行結束這場戰爭,可說是徹徹底底的下策。
  所以至今她一直扮演著「遭到加斯帕爾所騙而化為惡官、背叛了織田家,並展露出統一九州與奪取天下之野心」這樣的彆腳戲碼。
  立花一家為了打破預言,不惜在日向犧牲他們的性命。
  宗茂在牟志賀的那個夜晚「偶然間」聽到了預言、得知了自己的悲慘命運;但仍願意為了將宗麟從預言當中解放出來而趕赴死地。
  宗茂做出這個選擇是為了一償道雪、紹運的宿願,以及拯救受到預言束縛、飽受折磨的宗麟。
  如果大友軍能夠突破、擊敗湧向沙洲的島津軍、獲得奇蹟似的勝利,宗茂就能夠在高城川捐軀,完成將宗麟從「殺弟凶手」輪迴解放出來的使命。或許就可以阻止大友家走向衰敗。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島津軍有武神‧島津義弘在。
  另外,宗茂持有的「永不彎曲也不會折斷」的名刀「長光」現在仍插在本陣的地上──
  宗茂在赴死之前將它送給了妻子‧誾千代。
  (不行啊,宗茂。妳打不贏她的!無論武藝多麼厲害、鬥氣多麼強大,最強之人之間的激烈戰鬥最後必定會由武器的優劣決定勝負啊!哪怕被喻為西國無雙,只要妳沒有「長光」,就無法擋下義弘的必殺一擊啊!)
  官兵衛不等中策的「最後一步」完成就實行了下策。近衛前久取下了鐵面具、官兵衛搭乘的四輪車渡河,這就是最好的證據。良晴也明白了她這些舉動的意義。如今兩軍已經進入總體戰,如果為了等待「最後一步」生效而旁觀下去,島津姊妹與立花一家將會一個個戰死。到那個時候,什麼最後一步也沒意義了。兩軍會纏鬥到毀滅彼此為止,一切都將為時已晚。
  島津軍與大友軍根本沒有什麼誇張的深仇大恨,沒有必要發生如此慘烈的殲滅戰;但為事情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只能說是各種微不足道的齟齬不斷累積,最後形成一股將人們命運拖進悲劇結局的強大力量。
  良晴還沒有從宗茂造成的傷害中恢復過來。他一邊咳嗽,一邊將義陽扶起來。
  「義陽姊,官兵衛快死了!宗茂也會死的!我得去阻止官兵衛啊!」
  他以猶如哀號的聲音如此喊道。
  並迅速將預言內容說給義陽聽。
  光是聽到這些事,聰明的義陽就立即理解了一切。
  「原來如此,事態竟然演變成這樣。若是我沒有在抵達牟志賀時被抓,進而接觸到宗麟的話──」
  「這也沒辦法。官兵衛最警戒的就是比任何人擁有更多家族愛的義陽姊。她擔心,如果讓宗麟與義陽姊接觸,使宗麟改變心意的話,或許事態發展就會大幅偏離官兵衛的計畫了。」
  「但是官兵衛卻把我送進大友軍本陣了!官兵衛將微小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那個傢伙洩漏了真正想法啊!」
  「有可能是那樣……只要把義陽姊帶到前線的話,就會害妳死在亂軍之中。讓義陽姊在她死去之後活著留在我身邊。她應該是這麼打算的吧。」
  「哼,明明裝成冷酷的叛徒,卻在很多地方心軟了呢。說起當個偽惡者,我可是官兵衛的前輩呢。就算我開口阻止,你也一定會去找官兵衛吧,良晴?」
  「義陽姊不也是沒有聽我規勸,執意前往響野原嗎?」
  「……呿。真是說不過你。」
  「……宗茂、道雪、紹運。你、你們竟然這麼做。都是因為我被預言束縛……害得立花一家將以這麼淒慘的方式死去啊。」
  良晴其實很想多陪一下被悲傷、罪惡感擊垮的宗麟。或許是因為他在牟志賀只想用「道理」說服宗麟,如今的他只能懊悔地心想:宗麟追求的根本不是道理正確與否。不過幸好,義陽也在本陣這裡啊。
  就在這個時候。
  無法從恐懼、悲傷情緒振作起來,癱坐在南蠻椅上的宗麟卻死命地握住正要離開的良晴之手。
  「相良良晴。你也要走嗎?要拋下我一個人留在這個殘酷世界嗎……」
  「這個世界固然有殘酷的地方,不過絕對不僅是如此喔。宗麟,還有很多美麗事物等著妳來發掘。就算妳在現實中找到『不祥預言應驗的證據』,但那只是錯覺罷了。不過,是妳自己把預言內容強行套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上。不要拘泥在詞句上面,妳應該做的絕非是接受那三位老婦人對妳下的詛咒,而是相信人們一心想拯救妳的期望啊。」
  「……相良良晴,你也是想拯救我的人嗎?」
  「這是當然的。妳並非命運的奴隸,妳有能力靠著自身意志選擇引導妳的「言論」與「信念」。我在牟志賀不願成為妳的情人,並不是想否定妳,更沒有認為妳的價值低於信奈啊。」
  「真的嗎?沙勿略大人和加斯帕爾大人經常都拿我和織田信奈比較,而且──」
  「是真的。妳並不孤獨啊。妳身邊還有立花道雪、高橋紹運、立花宗茂,以及許許多多為妳而活、為妳而戰,甚至願意為妳獻出性命的家臣。就算我沒有遇過他們也能夠確定這點。道雪為了拯救妳遭受雷擊而半身不遂,但他沒有後悔,他還有另一半的身軀,還能將健康的半邊身軀獻給妳。我認為道雪對自己奇蹟似活下來感到高興,所以才會用完好的半邊身軀擬定了那個打破預言的計畫。他根本不在意預言內容為何,他只是想要相信宗麟,想讓妳知道,他們有多麼為妳著想啊。」
  「但是鹽乙丸他們都死了。我的弟弟一定都很恨我的。」
  「妳的弟弟沒有一個人恨妳,也沒有責備妳,就像宗茂她們一樣。義陽姊遵守著爺爺的遺言一直冷落德千代,強迫自己疏遠妹妹,還將德千代放逐到深山許多年。然而,德千代既不憎恨,也沒有埋怨義陽姊,因為德千代已經感受到義陽姊的心意了。失去弟弟的痛苦如此折磨著妳。比起與德千代分隔兩地的義陽姊,眼見弟弟們死去的妳應該更難過吧。不過,鹽市丸、鹽乙丸、大內輝弘、大友親貞,誰也沒有恨妳啊。」
  「……真的嗎……?」
  「在認識妳的人當中,會因為妳沒有保護好弟弟而出言責備的人。宗麟,就只有妳而已。」
  「……太過分了……聽到這麼溫柔的話……我……」
  宗麟彷彿摘下了面具,打從心裡哭了。這是良晴第一次見到宗麟「真正」的表情。
  宗麟一邊啜泣,一邊輕輕放開良晴的手。不能再拖住良晴了,時間即將耗盡了。
  「相良良晴。我現在感覺到的,這份感情。大概,是不該有的。因為,你接下來──」
  「要哭,等這場戰爭結束後再哭吧。宗麟。對不起,我得走了。」
  時間已經刻不容緩。良晴騎著馬直奔而去。
  看到宗麟模樣而跟著一起哭的誾千代一邊啜泣,一邊敲著兩塊石頭為良晴送行。
  宗麟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受良晴所託照顧宗麟的義陽則是在一旁喃喃自語說:
  「……真是的……這個弟弟實在是笨到讓人傻眼耶。相良良晴,你是我的──」
  後面的話,良晴就沒聽到了。

  ※

  良晴的意識從這一小段過去回到了「現實」。
  如果能早點察覺到官兵衛真正的用意就好了。為什麼我會被騙,以為官兵衛真的失控了呢?應該早點發現大友宗麟追求的是什麼才對。宗麟追求的不是道理,更不是虛假的一夜情。宗麟只是……想獲得別人原諒。不相信上帝存在、充滿理性的宗麟之所以會熱衷天主教,僅僅是為了尋求赦免罷了。
  苦笑的良晴若有所思(義陽姊說的沒錯,我真是個笨蛋呢),拍了拍懷中官兵衛的頭。
  「我再說一次喔,官兵衛。拿我的腦袋讓下策成功吧。」
  「為什麼……你會發現我一開始就不是被加斯帕爾控制才進攻日向的……還發現我將棘手的加斯帕爾調離宗麟身邊,其實是為了湊齊讓兩家坐下和談的條件……你明明那麼遲鈍!又那麼笨!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精明起來啊!」
  「現在回想起來,妳在牟志賀阻止少女兵殺我,並命令宗茂整個晚上看著宗麟與我,就算來到戰場,也把我安置在最安全的本陣,這些行動其實都是為了保護我啊。然而,我在剛剛才終於察覺到下策的真相,比聰明的宗茂晚上太多了。」
  「那宗茂為什麼會突然離開本陣、衝進戰場呢?」
  「宗茂想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換,擊敗島津軍,藉此扭轉宇佐八幡神的預言。雖然我之前已經意識到她的覺悟,不過直到她行動前一刻仍不知道她想怎麼做。立花一家發動突擊,就是為了打破過去自稱宇佐八幡神使者的老婦人對大友宗麟宣示的毀滅預言。宗麟雖然要我別洩漏這件事,但是如果先告訴妳的話就好了。無奈自從在牟志賀被抓住後就一直沒有機會和妳接觸啊。」
  「宇佐八幡神的預言!?」
  良晴將預言內容大略告訴了官兵衛。
  聽完後,官兵衛悔恨地咬牙切齒說:「糟糕!原來是這樣!就像我為了改變半兵衛命運而直闖宇喜多直家陣地一樣,立花一家也做了同樣的事啊」。
  就在兩人交談時,官兵衛與良晴、近衛搭乘的軍師專用四輪車正全速奔向高城前的沙灘中央。
  官兵衛在寶座上呻吟:「我的演技太差嗎?既然了騙過相良良晴,我本來很確定也能騙過加斯帕爾的;不過看來加斯帕爾也察覺到了吧。加斯帕爾會乾脆地將特遣隊指揮權讓給立花道雪……不是因為他中了我的計……而是他早就預知立花一家會為了打破那什麼預言而自願犧牲……」。
  站在官兵衛左側的良晴對她道歉:「抱歉,官兵衛。我太低估『日向森林開始進軍時,宗麟將會面臨末日』這段預言的影響力了。對我這樣的未來人而言,所謂的神諭、預言都只是毫無科學根據的迷信罷了。既沒有理解到那種預言對戰國時代人們會造成多大的衝擊與影響,也沒能發現宗茂對預言如此困惑、憤怒、悲傷的原因。在本貓寺事件中,我早就該學到教訓,應該知道預言的力量緊緊束縛著這個時代人們的心啊……如果能早點將預言情報告訴能夠用塔羅牌占卜的妳,妳就可以事先準備萬全之策了」。
  本貓寺之所以和織田家開戰,背後的原因之一即「大阪本貓寺將陷入火海」的預言。
  做好白臉黑齒妝扮的近衛前久直挺挺站在官兵衛右側。由頑強修羅們守護的這輛四輪車渡過了谷瀨戶川,一口氣衝到大友、島津兩軍激戰的沙洲。
  「相良良晴,準備要實行下策了。黑田官兵衛受到南蠻人‧加斯帕爾欺騙,擁戴大友宗麟,獨斷展開了這場高城之戰,還蔑視大和御所姬巫女大人要求她促成大友、島津和解並馳援織田信奈的諭令。本官雖然遭到黑田官兵衛囚禁,卻在此時降臨戰場、親自誅殺官兵衛,以此作為兩家言和的證明──這就是官兵衛以防上策、中策失敗而準備的下策。官兵衛一直在扮演壞人,就是為了這個時刻到來啊。」
  「近衛大叔,如果沒有拿出慫恿宗麟建立天主教王國之主謀,即加斯帕爾的首級,就無法讓已經開戰的島津軍團停手啊。就算殺了官兵衛,造成的衝擊也不夠遏制陷入瘋狂狀態的島津軍的。但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的腦袋啊。如今家久、歲久、義弘還有歲久已經化為修羅……不過,只要你把我當成『密謀奪取戰國日本天下的未來人』將我處刑。當我的人頭落地時,她們應該就會清醒過來吧。當然,她們不可能相信我有那種野心,但一定會聽進我這番一生一次的任性諫言吧。」
  「『現代源氏』之死,這可是會在島津四姊妹心中留下沉痛傷痕的無情下策。然而,眼看著立花一家與島津姊妹即將面對面交手。如果讓他們繼續打下去的話,所有人遲早都會陣亡的。唯有這個方法才能夠阻止他們啊。」
  「慢著!你們兩個別亂來!」
  官兵衛不禁從寶座上跳起來,緊緊摟住了良晴的脖子。
  「相良良晴!要是你死在這裡,半兵衛會大哭喔!而且還是因為我西默盎的失敗害你揹了黑鍋……」
  「我又不是武士,才不會切腹【註】咧,那很痛的耶。我只是被砍頭而已啊。」【註:日文中「被逼著切腹」的意思即為「揹黑鍋」。】
  「別抓人語病!不要用那種話糊弄過去啦!」
  官兵衛終於被弄哭了。良晴趕忙在她耳邊悄悄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喔,軍師官兵衛。
  「官兵衛,妳可是指揮部隊的軍師,應該還有其他事要做吧。就算近衛以諭令強迫兩家停戰,但少了妳的話,誰來指揮大友軍朝毛利家展開『大返還』呢?這個角色只有妳做得到,所以該被殺的是我啊。」
  「……你不要死,不可以死。為什麼要看穿我的背叛是在演戲啦。加斯帕爾說過,當本州展開最後關鍵決戰時,我西默盎應該會在九州趁機作亂、謀取天下才對!你應該也知道這件事的!所以我以為只要裝成企圖稱霸九州的惡官鬧事……就可以騙過加斯帕爾,甚至連你也不會察覺到真相的……」
  「扮壞人很辛苦吧,官兵衛。妳每次都這樣。自己攬下最差的工作,結果招來別人誤解。這是天性吧,妳人太好了。以一位軍師來說,一廂情願認定我絕對不會對妳的『背叛』起疑,這樣的想法很糟糕喔?妳曾經為了改變半兵衛的命運孤身去見宇喜多直家,我怎麼可能真的認為妳會成為『叛徒』呢?」
  「……到頭來……相良良晴,我還是沒能償還你那個時候的救命之恩……反而還──」
  「別那麼見外,不用提什麼恩情啦。我和你沒必要講究那種麻煩的東西啦。大友軍的奇蹟大返還就拜託妳了,官兵衛。情勢已經刻不容緩了,請妳一定要阻止毛利家波濤洶湧的攻勢。只要『西國無雙』立花宗茂活下來,這樣就能展開大返還了。如果是妳就做得到。黑田官兵衛,妳可是天下第一軍師耶。一切就交給妳了!」
  「……真肉麻……別說了……相良、良晴。你要──」
  「這不是遺言喔。妳為了讓中策成功的最後一步還沒有確定失敗呢,或許只是晚點成功罷了。當近衛宣布要砍下我的腦袋、讓戰場上出現短暫的空白後……或許中策就可以勉強生效了。儘管機會很小,但我還有可能活下來的,所以不到最後一刻千萬別放棄啊。」
  但就算來不及,那也不是妳的責任。我這條命本來就註定會為了幫助信奈達成天下布武而犧牲的,現在只是剛好有這個機會罷了,不是妳的錯啦──良晴撫摸哭個不停的官兵衛的背,不斷安撫著她。
  「官兵衛啊,妳好像長高了呢。」
  「……吵死了……不要再對我說出那種溫柔的話了。來得及,一定來得及。相良良晴,雖然我沒有從頭到尾做得很好……沒有半兵衛陪伴的我什麼也做不到……但是請你再相信我西默盎的頭腦一次吧!」
  「嗯,我知道。我相信妳喔。那就開始吧。」
  快衝過去!將這輛四輪車開到能夠讓立花一家與島津義弘聽見本官聲音的距離!現在得立即實行『下策』才行!島津義弘與立花道雪都已經進入對方的揮刀範圍,眼看著就要出手了!──近衛前久拔出了自己的刀,在箭雨當中如此高喊。明明他卸妝後的聲音很低沉,為什麼把臉塗白後聲音就會變尖呢?良晴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還不住手!兩軍的各位將領與修羅們聽著,停下戰鬥!本官乃大和御所姬巫女大人派來的使者!藤原氏一族之長,關白‧近衛前久!這次有一位不肖之徒妨礙了兩家和平,此人正是來歷不明、意圖成為本官養子、覬覦著關白之位與日本天下的相良良晴!這名男子妄稱可以幫助尾張的公主大名‧織田信奈坐上天下霸主寶座,藉此獲得罕見的賞識與地位。當他名氣日益興盛之時,便抛下沒有利用價值的織田信奈來到了九州、籠絡島津四姊妹與大友宗麟,引發了這場大戰,可說是天理難容的十惡不赦之人。此人趁著本州大亂之際在九州獨立,囚禁了本官,打算自立為關白以打造全新國家,而且還企圖重現從日向進軍畿內後掌握日本統治的『神武東征』!就連占據天孫降臨之地‧高千穗的南蠻人‧加斯帕爾都不過是這名未來人‧相良良晴掌中的傀儡啊!所有罪證都由黑田官兵衛調查清楚了!為了守護大和御所與姬巫女大人,本官將即刻對這名男子處以斬首極刑,同時喝令兩軍停戰和談!」
  唉,趕不上,沒來,我等的人還是沒到。黑田官兵衛不斷地祈禱,繼續等著或許已經失敗的「最後一步」。然而,抱緊良晴身軀的德‧西默盎終於耗盡時間。如今只能砍下相良良晴的首級,暫時動搖敵我雙方。這是拖延時間的最後手段,官兵衛已經出盡所有的牌了。
  「永別了,原本可能成為本官兒子的未來人,相良良晴。」
  相良良晴垂著頭跪了下來,在近衛前久腳邊等著「那個時刻」到來。
  良晴自從抵達九州時,便時常隱約有種「我或許會死在九州,再也遇不到信奈」的預感。自從漂流到八代後,他就接連遭逢各種危機──在人吉城被甲斐宗運突襲;在木崎原與武神‧島津義弘激戰。不相信未來還有命運的義弘毫不猶豫決定砍下他的頭;搶先良晴好幾步的加斯帕爾將良晴逼入絕境的陰謀,遭逢可能變成「良晴從未出生」的消滅危機;響野原;還有在牟志賀與宗麟的一夜。他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然而,或許這些遭遇就是為了成就此刻也說不一定。
  家久、歲久、義弘、義久。島津四姊妹全都停下動作,注視著四輪車上被近衛踢倒、即將被斬首的良晴。曾經在「開啟天岩戶」時見過良晴長相的修羅們、立花道雪、高橋紹運以及立花宗茂,所有人都同時喊了起來。
  在這個瞬間,他們忘記了眼前的戰爭。
  下策──成功了。良晴這麼心想。

  ※

  同一時間,高千穗──
  「我原本以為德‧西默盎真的有可能被我的預知未來話術所騙,掀起這場戰爭以變更自己的命運……看來我徹底被那位小小日本軍師擺了一道呢。」
  加斯帕爾派遣天主教徒士兵到神社各處搜查。
  「應該有一樣足以匹敵十神寶、三神器,甚至力量還遠在其之上的古代寶物沉眠於高千穗啊」他對著前來監視自己,防止他以調查為名燒毀神社、破壞佛寺的弗洛伊斯露出微笑。
  「大友宗麟大人沒能在牟志賀殺掉相良良晴。照我的預測,相良良晴會拒絕宗麟大人的誘惑與求愛,並被因此絕望的宗麟大人所殺;但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或許是德‧西默盘看穿我的意圖,動了什麼手腳吧。然而,拒絕宗麟大人求愛的相良良晴仍然無法阻止大友家進軍。德‧西默盎也不會料到,立花一家打算打破預言而犧牲自己,所以高城戰場目前應該陷入了激戰。想要強制停下這場大友、島津兩軍的戰爭,就得有人成為祭品。在這種情況下,想必德‧西默盎會自願成為這個角色……然而德‧西默盎與島津家關係薄弱,此時正適合相良良晴自願交出首級啊。要在沒有殺意、沒有計畫殺害他的事實限制下……不經我的手殺死他,這實在耗費了我不少時間。他如果老實地返回未來就好了。我不想奪去他的性命,但是沒有辦法。相良良晴倒下,我成為織田信奈新軍師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已經沒有──能夠拯救良晴先生的人嗎?
  弗洛伊斯臉色凝重地詢問加斯帕爾。
  「他活下來的可能性只有一個,就是在德‧西默盎打出的『最後一步』於戰場上『生效』前出現能夠開啟新戰局,藉此拖延時間的人。德‧西默盎的最後一步威力強大,足以扭轉整個局勢。然而,她的計畫過於龐大了,造成某些地方出現小差錯,結果就是最後一步來晚了數刻。在那之前,時限就到了。」
  「那麼……要是戰場上有能夠爭取那數刻時間的人……」
  「不可能的,弗洛伊斯。大友軍與島津軍都在為了爭奪高城激烈戰鬥,應該沒有還保留兵力在一邊旁觀的人吧。」
  聽到加斯帕爾「勝利宣言」的弗洛伊斯突然「啊!?」地睜大雙眼說:
  「不對!還有一個人!還有一位能夠引發奇蹟的人!」
  「……是哪位呢?」
  「大友家──還有主帥‧大友大人在啊!」
  「哦?妳說宗麟大人嗎?」
  「是的!如果大友大人親自率領兩萬近衛兵從山丘上衝入戰場──一旦動用那群沒有損傷的兩萬兵力,戰場的情勢將為之一變的。為了擋住這支預料之外的兩萬兵力,島津軍勢必得重整陣形。如此一來,就算只有一點時間,西默盎小姐與良晴先生就可以再撐一會兒了!」
  不過,加斯帕爾搖著頭否定了那個「奇蹟」表示:宗麟大人從未親自上場作戰。很遺憾,她沒有那種勇氣……她從不信任家人、家臣,甚至是她自己。宗麟大人不會有動作的,所以高城之戰將會以「陰謀陷害兩家並企圖奪取九州之主謀」相良良晴的首級換取停戰的。不過,如果我在現場的話,我的腦袋會更有效的。
  「加斯帕爾大人。看來您早就算到這一切,才會假借要帶領特遣隊而離開戰線,又乾脆地將兵權交給立花一家吧。您已經知道立花一家會為了扭轉預言而在決定在高城川犧牲。你根本就明白預言的全貌。儘管我不清楚你是用觀測術還是其他手段辦到的,總之您連立花一家……道雪大人與紹運大人其實知道大友大人預言一事也掌握到了吧。」
  「是的。改變信奈大人命運最大的阻礙‧相良良晴消失後,大友與島津兩軍就會達成停戰協議,德‧西默盎將會繼承相良良晴的遺志展開大返還,並迅速進攻毛利家的領土吧。這麼一來,在本州遭逢險境的織田信奈將會得救,我的目的就達成了。不過,我在高千穗這裡尋找日本寶物的事情也不是謊言喔。」
  加斯帕爾大人,您的頭腦的確精明得有如惡魔,絕對不會被感情蒙蔽雙眼。您是一位完美的「觀測者」。不過,正因為如此──弗洛伊斯回答:
  「您並不瞭解,也無法理解人類感情的力量。大友大人在山丘上看著立花一家全體為了打破自身預言一個個犧牲的模樣──看著不畏與信奈大人的愛情在九州畫下句點也要阻止島津與大友『互相殘殺』而前往戰場赴死的良晴先生背影──宗麟大人她──正在和自己的命運搏鬥。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而是把她即將失去的人從死亡的命運中解救出來──拿起劍、衝向戰場。即便無法相信神,即便無法相信神佛,甚至也無法相信自己,人類還是能獲得與自身命運拚戰的勇氣的。那位大人迷失的心如今正激盪不已。受到宇佐八幡神詛咒而沉眠至今的九州女王如今覺醒了。是立花一家、良晴先生、西默盎小姐喚醒了她。這是獨自活在這個世界,既沒有同伴也沒有同志的您無法理解的。那就是──」
  那就是人類感情的力量──弗洛伊斯堅定地如此說道。

  ※

  宗麟的本陣。
  相良義陽對眼前的狀況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立花宗茂、立花道雪以及高橋紹運在高城前的沙洲上與島津軍激烈交戰。雙方的戰術「釣野伏」與「反釣野伏」都被破解,三萬大友前鋒軍與全體島津軍正面展開你死我活的殲滅戰,而搭乘四輪車抵達戰場的近衛前久還宣布相良良晴是「挑撥兩家交戰、企圖奪取九州」的戰犯,要將他斬首示眾──
  「良晴這個傢伙。我已經耳提面命要他別輕易做出在九州犧牲的舉動了,結果他又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了。他已經豁了出去,不管如何都要阻止兩軍廝殺嗎?不行啊,那個還沒來!雖然近衛的斬首宣告爭取了一點時間,可是我們在等的人還沒到。時間快沒了啊,大笨蛋!近衛兵聽令!即刻出陣下山、前往戰場!要拯救良晴,就只能靠這兩萬兵力啊!」
  義陽騎上馬這麼喊著,然而「百合十字軍」近衛兵卻一動也不動。不對,是她們不採取行動。
  「實在抱歉!指揮官,立花宗茂大人有令──」
  「近衛兵是撤退用部隊,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宗茂大人的想法應該是在實現預言前保留這兩萬兵力──」
  「之後再由我們護送主公安全撤退……」
  「但是宗茂已經事先察覺到良晴打算請近衛砍下自身首級──得知事情會如此發展的宗茂選擇上戰場與敵人同歸於盡!你們如果是近衛兵,就應該貫徹宗茂的意志啊!」
  「這……」
  「您說的對!但只有主公大人能收回宗茂大人的成命。」
  「嗚……良晴,你為什麼不叫我幫忙呢……」
  義陽的身分是島津家派來的使節,沒有近衛兵的實質指揮權。
  癱坐在寶座上、臉色蒼白的大友宗麟握緊義陽的手說:
  「……義陽。相良良晴將妳留下來獨自離開,一定是……避免妳成為他的『替身』。妳是個眼見相良良晴即將被殺時會毫不猶豫代替他去死的姊姊。他這個當弟弟的想要保護妳啊。」
  義陽此時終於徹底明白。
  這麼多年來,大友宗麟原來就是一直抱著這種「害死了弟弟」的絕望過活。
  「宗麟,我忍不下去了。光是與妹妹分隔兩地,還要為了讓她遠離我而假裝憎恨她,這就讓我無比難受了。如果自己在戰場後方準備逃走時弟弟橫死眼前,這種事情會讓我受不了的。如果直到死前都得承受這種精神折磨的話,我更無法忍下去了。宗麟,從『二階崩之變』開始,妳一直遭受這種痛苦嗎──從來沒有一天逃離這種苦楚嗎?」
  宗麟沒有回答,只能嗚咽落淚。
  「……宗麟。就算無法調動近衛兵,我也要到良晴身邊。我還沒有幫上他任何忙,什麼事也沒做……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從響野原那場仗活下來的啊。是為了讓良晴死在這裡嗎?別開玩笑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殺死他的。不論是誰,有什麼理由,也不管良晴說過什麼,我一概不准!我要殺掉近衛前久、保護良晴,保護那個笨蛋弟弟啊!」
  「……他已經……沒救了。已經來不及了,義陽……妳只是大友軍俘虜。就算隻身衝上戰場也什麼都做不到,只會白白犧牲罷了。妳不可能抵達相良良晴身邊的。」
  「沒那回事,宗麟。重要的不是想達成什麼,而是將會達成什麼。那些為了妳而犧牲的弟弟們應該也跟我想的一樣。我要忠於自己的心,從生至死堂堂正正遵循自己的想法。我早就決定不再逃避,也不再迷惘了。」
  義陽孤身前往戰場。
  「我不會責備妳,也不會強迫妳的。因為比起即將赴死的人,活下來的人會更痛苦。妳比我還要痛苦好幾倍,卻為了讓弟弟們的死不會失去意義而拚命活下去。不過,宗麟。妳必須憑自己的腳站起來,用自己的腳走下去。這是為了拯救妳的弟弟。妳沒有必要不斷懲罰沒能保護弟弟的自己。已經夠了,宗麟。現在正是妳用自身意志終結『殺弟凶手』這個輪迴的機會。立花一家將這個機會給了妳啊……」
  義陽的背影看在宗麟眼中是如此耀眼,讓她無法直視。
  為了姊姊而毫不猶豫選擇赴死的弟弟。
  為了拯救弟弟,即刻決定要犯下殺害關白大罪的姊姊。
  為什麼我沒有辦法成為義陽那樣堅強的姊姊呢──宗麟對自己的膽怯感到後悔不已。
  就像甲斐宗運保護義陽一樣,宗麟也受到立花道雪、高橋紹運無微不至的守護與支持。
  不能讓他們就此喪命。
  不能讓相良良晴、道雪、紹運以及宗茂因為這種愚蠢理由而犧牲。
  宇佐八幡神的預言,這種東西不過是敵人為了詛咒大友家而設下的計謀啊。
  那不可能是神明的旨意的。
  「二階崩之變」、宇佐八幡神預言,這些都是為了激化大友家的家督紛爭、瓦解大友家的陰謀。指使老婦人的主謀或許還不是來自敵國,而是家臣團裡面的某人。在當時的大友家,力挺宗麟、支持宗麟廢嫡的派系在檯面下激烈互鬥。立花道雪之所以不願牽扯進派系鬥爭而保持超然態度,就是因為他知道無論加入哪一邊都會玷污對大友家的忠節。道雪對此深深感到後悔。也因為這份後悔之情,讓他決定獻上自己與家族的一切,只為了將宗麟從預言當中解放出來。
  太可笑了。
  因為,所謂的預言不過就是幾句話而已嘛。
  會讓人以為預言應驗的事情都是偶然。
  像是派去周防擾亂毛利本國的大內輝弘。當初想保護他不受預言影響,所以沒有收他為「弟弟」,但最後他還是戰死了。
  在這個戰國時代,戰敗的武士唯有死路一條。輝弘的下場只是驗證了這個鐵則。跟預言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宗麟在理性上一開始就明白這點了。
  不過她的心一直畏懼著預言。
  因為無法忍受。
  宗麟無法忍受自己的軟弱。
  可是她真正該憎恨的對象是……
  「……如果只有我被詛咒也沒關係,因為我是大友家的嫡子;但是為什麼我那些無辜的弟弟們也要遭受詛咒呢……!?」
  她無法容忍那些冒用宇佐八幡神名義將弟弟們牽扯進來,甚至還害立花宗茂也被捲入其中的老婦人預言。
  不斷折磨宗麟的自責──逐漸轉變成對那三名老婦人的憤怒了。
  接著,宗麟看見了。
  在眼前的戰場──在自己癱瘓的腳掌上插著刀、挺立於大地的立花道雪倏然倒下的景象。

  關白‧近衛前久突然現身戰場最前線,並宣布:「對相良良晴處以斬首之刑」。
  「雷神」立花道雪拔出「千鳥」,將自己的一隻腳掌釘在地上,使自己半身不遂的肉體勉強站立不倒。
  在道雪面前,瞪大雙眼的武神‧島津義弘步下座騎‧膝折栗毛,踏進了「死」的距離尋求勝機。
  雙方手中皆握著刀、盯著對方眼瞳,只為了掌握一瞬間的勝機。
  此時,近衛前久帶著獨特公家口氣的聲音傳進兩人耳裡。
  相良良晴乃煽動大友、島津兩軍,企圖奪取九州的戰犯。
  本官對其處以斬首極刑。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全身散發出鬥氣的島津義弘頓時迷失,忘掉她正與「雷神」對峙,彼此在爭奪一瞬間的勝機──她忘記自己正處於戰場了。
  為了斬殺敵軍修羅、奪取修羅性命而歷經無數致命修煉的無雙猛將「鬼島津」瞬時之間已不復見。
  島津義弘這位妙齡公主暴露出她毫無防備的一面與赤裸裸的情感。
  眼前一片空白。
  看不見被拖到四輪車前方、遭近衛前久狠狠一踹、準備被斬首的相良良晴身影。
  (相良良晴大人!?怎麼可能!?不對!良晴大人是英勇之士,絕對不是有那種企圖的小人!大家都中了加斯帕爾的奸計了!)
  她的心已經不在自己身上。
  「……良晴大人……!近衛大人,且慢!」
  我到底在喊什麼呢?
  竟然連立花道雪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立花道雪舉著「千鳥」,他的身體──緩緩地,朝義弘懷中──非常輕柔地,衝了過去。先前散發的鬥氣消失無蹤,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殺氣的道雪,以有如菩薩的輕柔動作──
  (……不妙……)
  一瞬間,愛情迷惑了我的心。
  經歷戰場上無數死亡的鍛鍊,我堅信自己的肉體已經凌駕精神,達到了無念無想的境地。無論對上多麼精湛的劍術,無論對上多麼強悍的敵人,我的肉體都能在思考之前行動、反應、斬殺。在慈悲、迷惘、悲傷,各種情緒產生前,劍就已經揮出了。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我的心唯有一道從未鍛鍊的破綻。
  那就是──戀慕之情。
  我會因為沉迷這份感情而死嗎?
  如果就這樣死去,良晴大人也無法得救的。
  遺憾──義弘這麼心想。

  然而,半身不遂的立花道雪並沒有踏入義弘懷中,斬殺心神被愛情所惑的島津義弘。
  得知立花宗茂初戀對象‧相良良晴現身,還有目睹島津義弘忘掉現實戰場、轉頭望向相良良晴時毫無防備的嬌弱身影。道雪也被這兩件事迷惑了。
  老夫即將命喪於此,那老夫也想見見宗茂愛上的對象──相良良晴大人,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他的殺氣倏然消失,但不是為了攻擊島津義弘。
  年邁的道雪用佩刀將自己釘在大地上,與島津義弘展開一觸即發的對峙。然而,他已經因為腳掌大量出血而意識模糊。正當道雪想要瞧一眼隨著四輪車同時出現的良晴時,他的身形晃了一下,隨即往地上倒去。
  不用說。
  若是道雪有那個心,他大可在往前一倒時即出刀斬殺島津義弘。
  那已經不是鬼島津,也不是武神,只是一位戀愛中的少女。
  靠著「千鳥」就可以輕鬆將她劈開。
  一旦倒地,道雪就站不起來了。
  她會被殺。
  然而,道雪無論如何也無法砍死島津義弘這位公主、拉她一起陪葬。
  就在戰場生涯的最後一刻。
  他沒有奪去島津義弘……奪去這位少女的性命。
  腦中只有看一眼宗茂愛上的男子──相良良晴的念頭。
  他在生命盡頭想做的只有這件事。
  立花道雪逐漸倒下──他眼前的天地翻轉顛倒──卻依舊追尋著相良良晴的身影。然而,他看不見。當他的身軀落地時,視線與目標錯開了。眼中只見高城的一片藍天。
  道雪想起來了。
  當他意外成為立花山城的城主、改名立花道雪的那段往事。
  道雪立刻將家督之位傳給年幼的女兒‧誾千代,自居立花山城城主。
  道雪膝下無男丁。
  不過倒有個當做自己兒子對待的對象。那就是剛改名為高橋紹運的夥伴。自從道雪半身不遂之後,一直在戰場上守護道雪,一位不苟言笑的拔刀術高手。儘管兩人的年紀差距有如父子,不過高橋紹運的長相頗為老成,就算當道雪的夥伴也不會令人覺得突兀。
  這位高橋紹運如今怒氣沖沖地衝進了立花山城。
  「大叔!我跟了你這麼久,你將家督傳給誾千代的原因我已經猜到了!你打算扭轉『宇佐八幡神預言』,將還只是個孩子的誾千代培養成『弟橘媛』,要在日向的戰爭中讓她投水對吧!你以為那個孩子才幾歲啊!再說她是女的耶!南無阿彌陀佛!」
  「哈~~!喝~~!」
  庭院裡的小小誾千代正一邊揮動兒童用小薙刀,一邊大喊:「立花山城和立花家就交給我誾千代吧」。
  誾千代根本不知道內情。
  為了莫名其妙的預言拋棄女兒身,還得為此犧牲性命。為了捐軀而鍛鍊成男武士,通過致命的修煉,然後死去。
  老邁的道雪實在無法對年紀差距有如孫子的誾千代說出這番難堪的話語。
  誾千代太可憐了。
  「……紹運啊。老夫並沒有相信那則預言,但還是繼承了立花家,而且還將從我手上繼承這個位子的孩子,是一位公主。老夫得到了讓弟橘媛投水的機會。當然,這件事不能讓公主大人知道啊。」
  「這是當然的啊!立花與橘只是恰巧讀音相同罷了!絕對不是一樣的!在赤八幡劈雷那次也是這樣,你每次都衝過頭,想法太激進了!」
  「紹運,那個時候我不但變得半身不遂、沒有打破預言,甚至還對公主大人的心帶來沉重負荷;不過老夫無論如何也要讓公主大人從預言的束縛中獲得解放啊。」
  「誾千代的年紀還小,你這個傢伙就不會覺得她很可憐嗎~~!公主大人如果看到那種亂來的做法,心靈也會承受不住的啊!」
  紹運一拳揍在道雪臉上。道雪默默地挨著紹運的拳頭。
  「你為什麼要乖乖被打!?像以前一樣打回來啊,老頭子!」
  「……弟弟,立花家,公主。湊齊所有條件的『犧牲品』……就只有誾千代了。當然,誾千代死去時我也會跟著自盡的。要讓燃燒的戰場降下白雪啊。」
  「你的盤算在改名時就被我猜到了啦!」
  「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只有老夫的性命還不夠,公主大人已經因為預言失去了『弟弟』,要讓她的心擺脫黑暗,就得用『弟弟』才行……原諒我啊,紹運。」
  「誰會原諒你啊!就算大叔拜託我,我也不會容忍這件事的!這樣實在是太糟糕了!」
  經常維持冷靜、從不顯露感情的紹運氣到漲紅了臉,一把楸住道雪胸衣襟怒吼:
  「那就讓我的女兒來吧!用我那個才剛改名為高橋統虎的女兒吧!那個傢伙的年紀比誾千代還大,有上戰場打仗的優秀資質!要把那麼小的誾千代培養成獨當一面的修羅得花很久的時間!趕不上日向爆發戰爭的時機啊!但是統虎能夠立即做到的!那個傢伙是文武雙全的天才!我這個歹竹也是會出好荀的!」
  「什、什麼?要用統虎!?」
  「沒錯!誾千代一直以來都被當成女孩子,就算她突然自稱男性也沒有說服力!所以就由立花家招攬統虎為誾千代的『女婿』吧!她才是真正的『弟橘媛』啊!」
  高橋統虎──高橋紹運的親生女兒。儘管年紀還小,卻已經在拉弓、使劍方面展現出一流才能。她與南蠻兵器「國崩」並稱為「大友家終極兵器」,而且還不以自身才能為傲。除了在嚴格的訓練場,這位公主武將隨時都展現出悲天憫人的情懷。
  有一天,當統虎在路上散步的時候,被一隻巨大猛犬咬住手臂。
  近侍紛紛慌張地大喊:「公主!」「快砍死那隻狗!」但統虎只是微笑說:
  「刀是用來殺敵,不是用來斬殺貓狗的喔。」
  並輕輕撫摸咬著自己手臂的猛犬頭部,而那隻狗也被感化了。
  「如果只是去送死的話,誾千代也做的到;但若是想真的在日向實行大叔的計畫,我們就得抱著必死的決心,親自上陣擊潰敵人啊!如果故意打輸的話,大友家就完了!唯有能夠同時達成犧牲自己與粉碎敵軍這兩個目標的統虎,才是天生該成為弟橘媛的人選啊。」
  「嗯。的確如此。如果只是送死,公主大人與大友家的力量將會嚴重衰退,結果還是無法扭轉預言……但要是弟橘媛沒有投水,即便大友家再怎麼繁盛昌隆,公主大人到死都會被預言囚禁,心中的傷永遠不會癒合的。能夠用一條命換來兩項成果的修羅……或許就只有統虎了。紹運,你說的有道理。」
  然而,道雪並未對此事點頭。
  紹運之女‧統虎是一位稀世天才,同時天生就擁有純潔的心靈。正因為她的才能過分耀眼,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會有著大好未來,所以更顯得難以割捨。就算這位公主生於修羅之國‧九州,背負著面臨無止境戰爭的命運,也一定能夠獲得幸福的。道雪還看過天主教傳教士讚美統虎是「猶如天使般完美」的人。儘管道雪不怎麼喜歡聲稱這個世界上的神只有上帝的天主教徒,但這個時候的他也不禁同意了傳教士的說法。
  「大叔,我不會拒絕喔。因為我一旦拒絕,就會毀掉你所有的計畫啊。」
  「……至少……至少對她做一場『測試』吧,紹運。」
  「測試?」
  「是的。如果統虎的心已經是一位『少女』的話,她就不適合擔任公主大人的弟弟。因為已經太晚了。誾千代還只是個孩子,她的心靈還沒有固定的性別。還是能在教育後成為公主大人的弟弟的。」
  「……嗯,原來如此。大叔真難得會說出這種有道理的話耶。我知道了。如果統虎的心還不是『少女』的話,就讓她成為誾千代的丈夫,是這樣沒錯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不能反悔喔,紹運。」
  「統虎已經處於胸部開始發育的年紀了。即使身體逐漸成長,她的內心狀況我也不得而知。測驗的結果……五五對開吧;不過我實在太疼她了,一直不讓她與外面接觸。從沒看過她和男孩子玩在一起的模樣呢。南無阿彌陀佛……」
  紹運的話中透露出一絲迷惘……那是他身為人父的真正想法。
  道雪看出紹運的內心其實不想讓統虎通過試驗,希望她不合格。
  「嗯。這樣啊,胸部嗎……」
  「再說我們都不懂女人的想法。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看得出來呢,大叔?」
  「我們看不見內心,卻可以感覺到心臟跳動。讓她接受測試,如果心跳加快,她就是個少女;反過來則非。已經沒有其他的辨識方法了。」
  「看不見內心嗎?嗯,我明白了。」
  於是就這樣。
  命運之子‧統虎被召喚到了立花山城。
  紹運還有道雪都來迎接她。
  究竟有什麼活動呢!──誾千代興奮地在走廊上跑來跑去。
  統虎尚未得知自己的命運。
  「道雪大人,本日承蒙您邀約,實在不勝感謝。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呢?」
  道雪突然瞪著統虎大喝:「老夫要對妳做個測試!」──這個舉動是用來震懾統虎。同時紹運在庭院拔刀斬殺一位犯下大罪的死刑犯。『嗚阿!』罪犯的慘叫響徹整棟房子。
  然而,統虎只是難過地低語:「嗚,好可憐……」絲毫不見動搖。年紀輕輕就具備慈悲之心與修羅的膽識,真的是年少英雄啊──道雪確定了統虎的資質;不過他心想,接下來的意外舉動或許多少會嚇到統虎。
  「這才是對妳的測試!統虎,吃驚狼狽吧、臉紅害羞吧!哇哈哈哈哈!」
  (快心生動搖啊。心跳快加快啊。就算還沒成為少女,就算沒有羞恥心。妳只要感到慌亂就夠了,只要心跳加速就好了。紹運已經為了妳在合格條件上做出那麼多讓步了!他之所以突然斬殺罪犯,就是因為他不想讓妳合格啊!這樣子測試就不會通過了!)道雪祈禱著,大手一伸就抓住了統虎的胸部。
  但是統虎把道雪當成自己的親生祖父仰慕,她相當信任道雪。
  「呵呵。道雪大人,別開我玩笑啦。您在做什麼呢,好癢喔。」
  統虎只是當道雪在跟她玩,笑了出來。
  就算被猛犬咬傷,她還是會這麼笑著。統虎就是這樣子的女孩。
  統虎純真的心靈──尚未成長為少女。
  「喔喔,心跳沒有上升,臉也沒變紅!妳有當男孩子的膽識與素質啊!立刻來當立花家的女婿吧!」
  道雪如此大喊。
  (唉。宇佐八幡大菩薩啊,事情竟然演變成這樣了啊。)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心裡面詛咒神佛。
  進入房間的紹運面無表情地低聲說:「……膽識夠優秀,合格了。」隨即對統虎下了一道命令。
  「統虎,事情就是這樣。道雪大叔說他無論如何都要妳繼承立花家,我最後也被說服了。我跟他約好,只要妳的胸部被抓住卻不會心跳加速,就要把妳交給他了。」
  「咦?我和誾千代大人都是女的耶!?該怎麼說呢,有點奇怪耶。哈哈哈。」
  「……沒辦法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立花家的『男丁』了。」
  「呃,好的。既然老爹都這麼說了……雖然有點捨不得離開高橋家……但兩位的決定一定有其用意。我明白了。」
  沒錯,的確有用意。往後你要努力精進,以成為公主大人的「弟弟」而努力──瞪著天花板的道雪用呻吟般的聲音對統虎這麼說道。
  「主公的弟弟!?我嗎!?雖然這是一項不簡單的重責大任,不過我會努力的!」
  「但是呢。你的名字『統虎』不太吉利了。在立花家時,你就改稱『宗茂』吧。」
  「我知道了。儘管變成男人,但還是不想拿掉父母賜予的胸部,所以叫『胸部繁茂』【註】這種諧音名字或許比較好呢!道雪大人,不對,現在應該改稱岳父大人了。感謝您的貼心!」【註:「宗茂」的「宗」發音與「胸部」相同。】
  道雪依然抬頭仰望天花板,不敢看向改名為宗茂的統虎臉龐。
  「這個傢伙跑來當我們家女婿是怎麼回事啊──!想搶奪家督之位嗎──!」對事情如此突然而感到訝異的誾千代開始大吵大鬧,甚至對宗茂使出了頭錘。
  紹運則是將不折不彎的名刀「長光」當成餞別禮,交到了立花家的女兒……不,是兒子的手上。

  真是一段漫長的回憶,又或著是從生死的夾縫間漏出的一絲曙光呢?
  道雪的意識回到了戰場。
  他只看見了藍天。
  已經無力起身。
  宗茂,抱歉。老夫站不起來了。
  若是在那個時候,進行「摸胸」試驗的那天。宗茂有了少女情懷。老夫和紹運會為此多麼感慨,會流下多少男兒淚呢──如今已經記不起來了。
  南無八幡大菩薩啊,請再賜予老夫些微壽命……讓老夫在臨死之前……看一看……那位給了宗茂屬於少女片刻幸福的人……相良良晴大人的容顔啊。
  另外,如果可以的話,還請您守護相良良晴大人的性命……!
  然而,這裡是修羅之國‧九州的戰場。
  受「愛情」所惑,島津義弘的身心一瞬間陷入毫無防備的狀態。她將用盡力氣倒向自己的立花道雪的動作解讀成「完全消除殺氣、企圖搶奪先機」的行動,隨即往後一跳。
  不過,島津義弘的心思其實仍然還在相良良晴身上。
  如果再打下去的話,就來不及援救相良良晴大人了。這是誤會,是加斯帕爾的陷阱。相良良晴大人不可能是幕後黑手的。得趕快阻止近衛前久大人才行。萬一勸阻不了他,就算會淪為反賊,我也要──
  然而,島津義弘歷經了無數致命的修煉與戰場,其肉體早就凌駕了精神。
  當島津義弘的肉體意識到立花道雪踏入「死亡」的距離時,便完全脫離受到動搖的心靈掌控,自行跳開,勉強閃過了迎面而來的立花道雪。接著,她的肉體繼續無視自我意識動了起來。她保持單手舉著斬馬刀的姿勢,另一手拔出小太刀準備朝倒在地上的立花道雪展開「反擊」。
  立花道雪與島津義弘,兩人都同樣在這個戰場上找尋相良良晴的身影;但他們的立場卻迥然相異,令人唏噓不已。無法靠溝通解決的劍戟交鋒、性命相博。對九州的修羅而言,那就是生為武士逃也逃不掉的命運。
  「你為什麼要東張西望啊,大叔!我不能讓你被殺啊!」
  高橋紹運侵入速度超越人類極限的島津義弘懷中,同時以人類無法辨別的速度拔刀刺向義弘腹部;但就在義弘腹部被貫穿前,她抬起一邊膝蓋、壓下同側的手肘,將直刺而來的刀夾在中間刀,應聲折斷了。
  「呿!斬掉太多子彈,刀子鈍了!」
  紹運瞬間放掉斷刀,跳回道雪身邊以備義弘反擊;但是紹運現在身上一把武器也沒有了。
  島津義弘已經沒有餘力思考,更不能繼續想著相良良晴。這裡是戰場,立花一家正擋在眼前。如果再不行動的話,她會被殺的。
  原本要射向道雪的小太刀改而甩向紹運的左大腿。
  紹運完全反應不及。
  他的腿被小太刀封住了。
  舉起斬馬刀擺出「蜻蜓」架勢的島津義弘一言不發地重重踏出右腳,逼近了紹運準備揮下「示現流」的第一刀──
  「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啊!?她的眼中什麼也沒有……這就是所謂的無念無想境界嗎!肉體凌駕了精神,行動比思考還快!這位公主武將……就是島津武神嗎……!南無阿彌陀佛!」
  紹運就像是要護住道雪似地倒在他身體上,同時喊道:
  「不要過來,宗茂!!!!沒有『長光』就無法擋住這位武神一擊的!快逃啊!!!!快衝向高城川!!!!!!」
  但是。
  立花宗茂。
  有生以來第一次。
  違背了父親的命令。
  各式各樣的感情快要壓垮了宗茂。
  這些感情在一瞬間傾洩而出。
  命運。
  預言。
  忠義。
  兩位父親。
  誾千代。
  弟弟。
  初戀。
  擋在面前的,島津義弘──武神。
  為了犧牲,僅僅為了這天在戰場上奉獻生命而活到現在。
  就連這最後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已經。
  不需多言。
  劍尖直指島津義弘,拔腿奔去。
  在劍碰到義弘喉嚨前。
  示現流的第一刀。
  初見者必死。
  義弘的斬馬刀朝宗茂腦門劈下。
  看不見。
  肉眼無法看見。
  就像是火槍的子彈。
  只能感覺到風的流動。
  道雪教給宗茂的弓術、紹運傳授的斬彈刀法,所有的修行都是從感覺風開始的。
  如果現在這隻手握的是「長光」。
  就算後悔,人生也不能重來。
  唉,還是不行。
  鬼島津揮下的一擊必殺之刀,初次見識的人是擋不住的。
  不可能有那種人,也不可能有那種武將的。
  突然之間。
  宗茂聽到了聲音。
  (妳就是「西國無雙」。)
  是良晴的聲音。
  她縮手抽劍、往橫一擺,勉強架住了義弘的攻擊。
  彷彿要震碎雙腕骨頭的衝擊。
  兩腳陷入土裡。
  但是她無法徹底擋下來。
  撐住義弘重擊的刀身彎曲了。
  承受不住壓力。
  眼看著就要斷了。
  就算刀身奇蹟似沒斷,這樣下去也只是連著頭盔和腦袋一起被劈開。
  不知不覺間,宗茂的身軀被壓得往後仰。
  她看見島津義弘原本彷彿沒有生氣的空洞眼神恢復了感情。
  「……我的示現流第一刀被擋下了……!?」
  衝擊、畏懼、尊敬,以及言語無法形容的悲傷,將義弘那完全受到修羅肉體支配的感情喚了回來。
  然而。
  兩人正在高城的沙洲上以命相搏。

  這是生為修羅的命運。
  「立花宗茂大人,您不愧是『西國無雙』。然而,這是沒有用的。那把刀那把劍已經不行了。」

  大友軍本陣裡面──誾千代恐懼地看著宗茂被島津義弘壓制。她拚命抱住長光的劍柄,想要將劍拔起來。
  「公主大人!請救救我丈夫,請救救宗茂吧!宗茂需要這把長光!只要有這把傳說名刀,宗茂就能夠戰勝島津義弘了!相良良晴……那個未來男子誇獎過宗茂!她也很憧憬您!可是……不管是相良良晴、宗茂、父親大人,大家都要死了!請您……請您派出近衛兵!求求您了!可惡~~拔起來!快拔起來啊啊啊啊啊!」
  「咕咕!咕、咕、咕~~!」
  跟著誾千代一起,以滿是傷痕的嘴喙猛啄長光的飄飄高聲鳴叫。
  當這陣雞鳴傳入宗麟耳中。
  初次接觸天主教時,聖經裡觸動宗麟心弦的一節──耶穌即將被捕前,預言門徒‧彼得將會背叛的那段話就在此時湧上腦海。

  『今天晚上雞叫以前,你會三次不認我。』

  聽到這番話時,宗麟彷彿感覺到耶穌說中她一生中將三次對弟弟見死不救的薄情無義與軟弱,一直對此感到恐懼。「二階崩之變」時的鹽市丸,與毛利元就戰爭時的鹽乙丸與大內輝弘,和龍造寺隆信展開「今山之戰」時的大友親貞。事實上不只三人,還死了四位弟弟。
  這次又多了一位成為「弟橘媛」的立花宗茂。
  立花道雪、高橋紹運以及相良良晴,每一個人都即將死去。
  而且宗茂還未能抵達高城川。弟橘媛在投水之前,就會先被島津義弘劈開腦袋。
  預言,還是沒有被打破……
  ……不對。大內輝弘曾經要宗麟別把他當成弟弟。
  宗麟突然意識到:宗茂才是──「第四位弟弟」。
  所以,就在第四位弟弟死去的前一刻──雞鳴了。
  三次棄弟弟於不顧,害死他們的宗麟終於結束這段被詛咒的生活了。
  不對,不是那樣。
  是即將結束。
  宗麟要憑自己的意志終結它。
  啊啊,我──
  我終於找回自己了──宗麟這麼心想。
  宗麟的耳邊彷彿響起沙勿略所說的那段話。

  『預言是您自己心中發掘出來的。』

  以及相良良晴所說的話。

  『妳應該做的絕非是接受那三位老婦人對妳下的詛咒,而是相信人們一心想拯救妳的期望啊。』

  我。
  我真心想相信的話──我一直追求的是──

  『鹽市丸、鹽乙丸、大內輝弘、大友親貞,誰也沒有恨妳啊。在認識妳的人當中,會因為妳沒有保護好弟弟而出言責備的人。宗麟,就只有妳而已。』

  大友宗麟抛下了寶座──抛下了南蠻椅子、踹倒百合十字旗,憑自己的雙腳在大地上奔馳。
  她握住了長光的劍柄,接著──

  「嗚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宗麟。
  拔起了。
  長光。
  預言──不再重要。
  道雪。
  紹運。
  宗茂。
  義陽。
  相良良晴。
  大家都活著。
  他們明明還活著。
  卻因為我的怯懦,他們即將死去。
  不能再重蹈覆轍。
  我要戰鬥了。
  宗麟回到了現實。
  她朝著戰場直奔而去。
  兩萬近衛兵緊緊跟隨在她的身後。
  一位騎在馬上的人對宗麟伸出了白皙的手。

  「──比起親自上陣,像這樣等著妳還比較難受呢。」

  相良義陽。
  她沒有捨棄我。
  她一直在等我。
  她相信我。

  「以妳的體力沒辦法徒步過去的。宗麟,上馬吧!」

  宗麟握住了義陽伸出的手。
  義陽的身材細瘦、肌膚白淨,但她的手強而有力。
  「別弄掉給宗茂的劍喔。妳找到要守護的夢想了嗎?妳明白了生命的意義,知道自己為何而生?為何而死了嗎?多舛的命運至今一直折磨著妳,如今的妳有與之抗衡的意志嗎?」

  有的。我不再迷惘,不再卻步了。
  所以,帶我前往戰場吧!
  宗麟如此哭喊著。
  於是她被拉到了馬上。

  「黑田官兵衛還留有最後一步棋,她正等著那步棋完成。我的弟弟也用自己的首級為代價幫她爭取時間。只要這兩萬近衛兵衝下山丘,島津軍勢必得重整陣形應對的。儘管只能稍微拖延一點時間,不過還是能暫停這場混戰!幫黑田官兵衛爭取到機會的!」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立花道雪失血過多而倒下,為了殺敵而經過精心鍛鍊的島津義弘無意識地朝著道雪的脖子揮刀。在四輪車上等著斬首時刻到來的相良良晴看到這一幕大喊:「不好。沒趕上,失敗了啊……!」
  當義弘朝立花道雪一躍,高橋紹運與立花宗茂立即同時對義弘展開突擊,兩軍再次開戰。
  黑田官兵衛低聲說:「這下子束手無策了。我們要死在一起了呢,相良良晴」緊緊抱住良晴的身軀。錯失砍下良晴首級機會的喜悅以及知道織田信奈天下布武夢想即將瓦解的絕望,讓官兵衛的臉上露出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這是我的錯。直到最後他們都仍無法獲得共識,沒有彼此契合……」
  就在這個時候。
  收刀入鞘的近衛前久凝視著北岸,突然尖聲高喊:
  「不得了!大友宗麟帶著近衛兵衝過來了!」

  立花一家、相良良晴、黑田官兵衛,當然還有島津四姊妹──
  正在這個戰場上展開殊死搏鬥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位於北岸本陣的大友宗麟軍──兩萬的近衛兵在宗麟與義陽的帶領下朝著沙洲展開波濤洶湧的攻勢。
  當義弘聽到近衛前久宣布要砍下相良良晴的首級時受到了巨大衝擊。她的表情確實有一瞬間從修羅變回了少女,因而對道雪露出了致命破綻;不過她的身體卻沒有被道雪的刀劈成兩半。至於原因為何,義弘自己也一頭霧水。
  直到剛才,義弘與同樣散發出鬥氣的「雷神」立花道雪一直盯著彼此的動作找尋勝機。然而,從道雪突然倒地的瞬間開始,她就沒有了記憶。經過千錘百鍊的身體逕自動了起來,目標只有斬殺眼前的雷神。在那之後,她的行動都是下意識進行的。義弘只勉強記得她擊碎了高橋紹運的劍。等到回過神時,義弘已經舉著大太刀壓住立花宗茂舉起的刀,只差一點就會連人帶刀一起劈開她的額頭。宗茂是一位令人畏懼的修羅。義弘為了斬殺甲斐宗運而鑽研的祕劍,連對付道雪和紹運時都沒用上的「薩摩示現流」必殺一擊。宗茂竟然只靠一把刀就擋下來了。實在是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她初次上陣。如果雙方用的都是體捨流,義弘的雙手早就被砍斷了;但令人惋惜的是,宗茂的武器並非其父‧高橋紹運送她的最強愛刀「長光」。雙方的差距就只有這點。
  島津義弘終於徹底回過神來,重新握有對身體的控制權了。
  「大友宗麟出動了!?不可能的事情竟然發生了?那兩萬近衛兵的士氣看起來異常高漲。他們為了救出立花一家與相良良晴,全都不顧自身性命!大友軍不但會在這場戰爭崩潰,島津軍也一樣不能倖免啊!」
  若是再打下去的話,只會讓安穩待在佐嘉城,對這場戰爭作壁上觀的「肥前之熊」龍造寺隆信坐收漁翁之利的。
  義弘瞬間拉開與宗茂的距離,跳上膝折栗毛抛下立花一家離去。
  接著她找到家久等人,和姊妹們會合。
  「家久!歲久!姊姊!我們渡過了高城川!已然成為背水之勢了!將陣形換成鶴翼陣──!」
  「喵啊!義弘姊!立花一家動作太快了,沒辦法掩護射擊啊!」
  「敵我雙方已經沒有大規模伏兵了,姊姊。換句話說,如今彼此都沒有戰術或戰略了。」
  「怎麼辦,義弘!?現在連抽籤的時間都沒有了耶!?」
  島津軍已是背水之勢。一旦轉頭撤退,她們就會慘敗給大友。四姊妹裡也會有幾個人因此陣亡吧。想要活下的話,就只能往前推進了。
  不過,要是島津與大友一直僵持在這裡的話,就會像「川中島之戰」的甲越兩軍一樣遭受到難以復原的沉重打擊。肥前的龍造寺隆信就能夠一口氣征服整個九州,本州織田信奈的天下布武之戰也會土崩瓦解的。
  島津義弘後悔地若有所思(道雪大人倒下的瞬間,我的身體誤以為那是道雪大人對我發動自殺式攻擊。我害怕自己因為立花一家阻撓而無法擊敗大友軍,進而導致良晴大人必須砍下自己的首級以換取兩家和平。原本應該讓肉體再次凌駕於精神才對,但是我卻因為突然聽到相良良晴將被斬首的消息而大受打擊,內心一片混亂……本來我應該會被道雪大人、紹運大人、宗茂大人其中之一殺死,但是道雪大人不知為何沒有趁著我露出致命的空檔時出手。紹運大人和宗茂大人如果持有「長光」,就可以擋住我的攻擊後反過來斬殺我。特別是宗茂大人還成功擋下放棄一切防禦的「薩摩示現流」第一刀……結果造成了對我們最糟糕的狀況,讓大友宗麟因此振作起來了。實在是無顔面對良晴大人。我太不成熟了……!)。

  五萬大友軍,四萬島津軍。彼此皆傾注全力在這片沙洲上。已經沒有餘力施展「釣野伏」了。北九州霸主與稱霸南九州的薩摩隼人在這個戰場上展開了全面衝突。
  「……武神‧島津義弘真可怕,我們終究無法到達高城川。但是……公主大人……公主大人竟然騎上馬了。她高舉長光朝我們而來。相良良晴大人還活著……啊啊。雖然他還年輕,但那無疑是九州男兒,是戰士的神情。真像相良義陽大人……紹運,宗茂。這是夢嗎?老夫失血過多,是因為意識模糊而看見幻覺了嗎?」
  「大叔,那不是幻覺啊。公主為了拯救大叔和宗茂拿著長光,打算親自與島津軍戰鬥了!她趕來戰場,就是為了將劍交給宗茂啊。公主已經不再受到宇佐八幡神預言束縛了!真是的!宗茂若沒有將長光留在公主身邊,事情也不會有如此發展。難怪沒人能夠說得準戰爭中何時會走運呢。南無阿彌陀佛!」
  「宗茂,沒有長光的妳竟然能承受武神的必殺一擊,真是辛苦妳撐下來了。妳真的是西國無雙啊。往後妳就和相良良晴大人、黑田官兵衛大人一同幫助公主大人吧……」
  立花宗茂扶起道雪說:「主公終於從預言當中解放,岳父大人和老爹的祈禱奏效了。但是,按照目前情況──雙方的大軍如果再正面衝突的話,雙方都會造成慘痛損失的」她緊咬嘴唇,表情恰好與為了自己的不成熟而懊悔的島津義弘相同。

  然而,就在大友、島津兩軍展開全面衝突的前一刻。
  一支連島津歲久都沒有注意到的極小型「部隊」舉著白旗從西邊山上朝高城而來──當然不可能有人發現,因為那支部隊連人都不是,而是十幾頭熊。熊群身上不需施加偽裝,自然而然就能融入森林。
  「唔,葉隱忍群的追擊太緊迫逼人是也!多虧德千代大人派出犬童大人相助,真可謂死生一陷咻也!」
  「吼!」
  領頭熊身上坐著蜂須賀五右衛門。
  一看到五右衛門的身影,黑田官兵衛興奮地咬了一口良晴的脖子大喊:「成功了。最後一步成功了!趕上啦!」。
  多虧宗麟帶領近衛兵衝鋒,爭取到原本不足的時間。在最後的最後,一切事物總算完美契合了──良晴再次摸著官兵衛的頭,並抱起她說:「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妳的計畫趕上了吧!真是黑官一流耶」。
  近衛前久點了點頭,隨即高聲宣布:
  「大友方與島津方全部停手!那位忍者是受黑田官兵衛之命前往肥前監視龍造寺隆信動向的探子!龍造寺隆信察覺筑前的立花一家暗中來到高城參戰,於是趁著大友與島津忙於激戰,開始發動控制北九州的行動!從那位忍者遍體鱗傷的狀況來看,此事無庸置疑!本官因此決定將日向分為南北,耳川以北歸大友家,以南則歸島津家統治。以此為條件,本官命兩家即刻和解!此乃姬巫女大人的意旨!」
  黑田官兵衛之所以故意將鎮守筑前要地的立花一家召集到高城,這就是真正的原因。
  「呵呵──!成功了!這就是黑官一流的計畫!說到底,如果不先打倒對大友家虎視眈眈的龍造寺家,大友宗麟就會因為離不開九州而無法向織田信奈派出援軍的!所以我才會刻意要立花一家放空筑前守備,藉此煽動龍造寺的野心,誘使他提前發難的!怎樣啊,相良良晴!」
  「可是官兵衛啊,光憑龍造寺隆信攻入筑前的事實不足以構成島津與大友談和的理由吧!?這不是只會使大友家被摧毀嗎!?」
  「沒那回事!龍造寺隆信完全不信任妹妹‧鍋島直茂以外的人。那個男人不但疑心病重,而且又行事謹慎!我西默盎為了讓他更加疑神疑鬼送了一封密書過去,約定此戰若由大友家獲勝,就割讓豐前中津十二萬石給龍造寺家!還特地放空筑前的防禦,向他證明此約定絕無虛假。這麼一來就加深了龍造寺隆信的疑心了!畢竟那個傢伙壓根兒不相信他人啊!他堅信會做出背叛之舉的人遲早也會背叛自己的!再加上龍造寺隆信預料這次會和他在『今山之戰』擊敗大友軍時一樣,宗麟率領的大友近衛兵會維持旁觀而不出戰,所以大友軍在此役仍會再次敗北!事實上我西默盎頂多也僅能將宗麟帶來高城,只是沒想到宗麟竟然會親自率兵進入戰場啊!」
  「所以呢?」
  「由於大友家將在決戰中敗給島津家。對龍造寺隆信而言,他隨時可以拿下筑前。也因為有我的密書,他能夠用正當名義接收豐前,所以龍造寺隆信必須先著手征服南肥前與肥後,阻止甫擊敗大友軍、聲勢如日中天的島津軍北上啊!首先,他應該會策動因盟友‧相良家遭到島津併吞而產生危機感的北肥後阿蘇家攻打相良家的南肥後‧八代!同時龍造寺隆信自己則是會碾壓割據南肥前的大友宗麟盟國,島原有馬家,奪取有明海的制海權,藉以防止島津在肥前登陸的!島津家如果想解救相良德千代、阻止龍造寺軍南下,就必須在此與大友家議和,轉而與龍造寺軍一決雌雄啊!大友家也無法坐視盟友‧有馬家被侵犯的!因此大友家與島津家只能選擇握手言和的!一旦兩家締結和約,我西默盎就會即刻率領大友軍趕往周防朝毛利加領地大返還啊!必定會出面阻礙兩家議和的加斯帕爾目前被我限制在遠方的高千穗,身邊還有弗洛伊斯看管,不在高城這裡!看吧!這就是黑、官、一、流!」
  幾乎所有的事情發展都一如軍師大人所料,只不過──騎在犬童背上直奔而來的五右衛門道出另一項驚人消息。
  「大友方在筑後的重要據點‧柳川城遭到突襲,被龍造寺家奪走了!撤回柳川城的蒲池一族也慘遭毒手咻也!」

  ※

  島津家久正在防守高城,五萬大友軍也離開牟志賀準備攻占高城。
  島津義久、義弘則是率領四萬大軍前往高城救援──
  兩軍爆發全面戰爭已經無可避免了!
  眼見局勢如此發展,肥前佐嘉城那位自命「九州霸王」的野心家‧龍造寺隆信終於展開行動。
  龍造寺隆信在自己的鎧甲外罩上一張熊皮。就如同畿內人畏懼地稱呼薩摩人為「隼人」一樣,南肥後人過去也有「熊襲」的外號。儘管龍造寺隆信並非肥後人,不過擁有在九州修羅當中也算是異常魁梧的他模仿熊襲披上熊皮後,看起來就像一頭真正的棕熊。
  「哇哈哈哈哈!妹妹啊,甩掉大友的控制、稱霸九州的大好機會終於降臨在我頭上啦!動員龍造寺四天王與全體葉隱忍群,準備一決勝負!這次一定要洗刷在『今山之戰』時戰勝大友卻不得不臣服他們腳下的恥辱吧!」
  穿著一身黑衣,身影猶如融入黑暗當中的義妹‧鍋島直茂出言勸阻隆信。或許預感到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直茂身後的黑貓喵喵地叫著──
  「且慢,兄長大人。如果要行動的話,最好等高城的戰爭告一段落。大友若是打贏的話,我們什麼都不做就能取得豐前中津十二萬石領地了……況且,這一切還可能是黑田官兵衛的陷阱。那個人或許只是表面上裝成傳教士‧加斯帕爾的傀儡,實際上卻是為了使大友、島津兩家講和以解救織田信奈困境才發動這場戰爭的。如果兄長大人現在發兵攻打北九州,就有可能加速促成大友、島津兩家和談的。官兵衛特地將宗麟本人帶上戰場,看起來不就像是打算在高城進行和平談判嗎?」
  葉隱忍群已經掌握到筑前的立花道雪還有高橋紹運祕密離開居城,並經由山路前往高城的情報。這明顯就是官兵衛的計謀。她打算要立花一家突然從高城後方現身,藉此封鎖家久的「釣野伏」戰術,同時在哥哥面前撒下「誘餌」使您舉兵起事啊──鍋島直茂雖然想說服龍造寺隆信,但隆信笑著說:「妹妹啊,妳頭腦太好,想太多了。如今筑前守備空虛,現在正是進占的好機會啊」。
  「黑田官兵衛的確用了許多小伎倆想擾亂我。不過,誰想要管那個小女孩耍什麼小聰明啊!那個傢伙的戰術不是以鐵定會在最後關頭失敗出名的嗎!那個膽小鬼‧大友宗麟根本不會有勇氣堂堂正正面對精銳的島津軍啊!只要看到武神‧島津義弘在戰場上面瘋狂揮刀殺敵的模樣,她肯定會哭著逃跑的!任憑黑田官兵衛那個小滑頭如何掙扎,兩方也不可能達成和平共識的!島津軍對潰逃的大友宗麟窮追猛打,在耳川剿滅大友軍,這已經是不變的定局了!」
  如果黑田官兵衛派間諜到肥前這裡,妳就用葉隱忍群殺光他們吧,妹妹!──龍造寺隆信雙目充血激昂地大吼。
  「妳應該也很清楚在『今山之戰』時大友宗麟有多麼膽小了!派自己的弟弟去送死,不敢進攻守在佐嘉城的我,最後竟然還逃走了!那個女人是不配活在九州的懦弱垃圾!我要展開行動了!」
  「那麼請您背棄大友宗麟,奪取守備空虛的筑前吧。」
  「不,筑前、博多港與豐前中津是黑田官兵衛撒下的誘餌,都是陷阱。大友家的氣數已經是日薄西山了。他們在高城之戰會失去大量勇將和智將,宗麟在牟志賀建國的夢想也跟著破碎。大友家會無法振作的,只能瑟縮在豐後啦!筑前和豐前想拿隨時都可以拿下!我們龍造寺家若想成為九州霸王,就必須堵住精銳的薩摩隼人、堵住島津家啊!搶先壓制肥前經肥後到西九州的路!北肥後的阿蘇家已經在妳的策反下放棄了大友,轉而誓言投靠我們龍造寺家。阿蘇家乃阿蘇神社大宮司【註】之後,他們無法認同宗麟提倡的天主教王國理念啊。」【註:掌管神社之人的職稱。】
  阿蘇家的當家只是個平庸之輩,他的家臣卻有甲斐宗運。儘管甲斐宗運曾經和相良義陽結盟,訂立了停戰約定;不過義陽不久之前才將當家之位傳給妹妹,宗運要擊潰相良家可說是輕而易舉啊。
  「正所謂唇亡齒寒。看到共同割據肥後的盟友‧相良家歸屬島津家,阿蘇家已經開始著急了。大友家已經因為親天主教派與反天主教派家臣的紛爭而分裂。他們判斷已經無法再寄望大友家,所以才會決定投靠家臣團牢牢掌控在我手上的龍造寺家啊。」
  「不過,萬一島津家與大友打完仗後轉頭從肥後迅速進軍肥前呢?」
  「哼,妹妹啊。身為大國的大友擁兵五萬,但島津方的四萬兵力卻是靠強行動員武裝領民做出來的灌水數字啊。畢竟薩摩大隅的人口本來就很少。從補給等觀點來看,他們能夠續戰的兵力不過就一萬到兩萬。況且他們儘管善於陸戰,但水軍的實力卻不行,不具有在有名海那種寬廣海域作戰的經驗。即便島津軍硬要搭船前往島原半島,單趟能夠運輸的兵力頂多也只有一千五百人;相對之下,我方靠著扣留平戶松蒲黨與長崎大村家的人質逼他們歸屬於我,早就做好了海陸兩方的補給線與兵力準備啊。」
  「儘管大村家不會心生背叛兄長大人的莽撞念頭;不過松浦黨可是海盜,強烈傾向獨立,而且他們還支配大部分的肥前海域。萬一松蒲黨倒戈的話該怎麼辦啊?」
  「哼,我早就沒收他們靠南蠻貿易得來的火器,如今他們只是補給部隊,就算想要背叛也什麼都做不了。這次我也預定命令他們負責海路的補給工作啊。」
  「……兄長大人如果打算阻止島津北上、營造三國鼎立之勢,我們就必須打倒三個對象……南肥前‧島原半島的有馬家,南肥後‧球磨八代的相良家。只要擊潰這兩家,就能一手掌控有明海的制海權。這樣水軍實力薄弱的島津家就無法透過海路進入肥前了。不過……還有一條能夠抵達肥前的陸路,而控制那條通路要衝的就是筑後的柳川城。」
  龍造寺隆信瞪著九州地圖,拿起雕成熊形的棋子,分別將棋子擺在北肥前的佐嘉城、歸順大友家的天主教大名──有馬家控制的南肥前島原半島,以及北肥後的阿蘇家上。
  「沒錯,佐嘉城的東邊接鄰筑後的柳川城。我要將柳川城從蒲池一族手上搶過來!」
  兩度幫過我的俠義之士‧蒲池宗雪現在正於高城幫助大友宗麟打仗。不過,他的嫡男,蒲池家當家‧蒲池鎮漣將父親與弟弟留在戰場上,自己回到了柳川城。宗雪就算了,我可不欠蒲池鎮漣半點人情啊──蒲池鎮漣還是我義妹‧玉鶴的丈夫。他接受與我共賞猿樂的邀請,已經在來到佐嘉城的路上了──龍造寺隆信冷笑說道。那是一張毫無情義的野獸笑容。
  「兄長大人?難道你真的打算殺了蒲池鎮漣?」
  「如果想靠武力攻陷宗雪多次修建的名城‧柳川城得花上三年時間,那樣就會錯失時機了!若是用暗殺鎮漣的手段,一天之內就能拿到柳川城了!只要煽動甲斐宗運進攻相良家,同時我們跟著奪取柳川城的話,島津就無法透過陸路接觸柳川城了。之後只要再進攻有馬、壓制島原半島,掌握住制海權,島津就只能被困在薩摩大隅束手無策了!如此一來,肥前、肥後、筑後三國就是我龍造寺家的囊中之物了。掌控九州的西三州阻止了島津北上,九州豪族見狀後將會通通倒向我們的。既然擁有三分之一的九州,筑前、豐前也會輕易落入我的手中,壹崎、對馬也會前來歸順,這樣我就能成為五國二島的太守了!屆時本州將會因為織田信奈被消滅而天下大亂──我將會有充分的時間征服整個九州啊。」
  鍋島直茂很想阻止露出瘋狂笑容的哥哥,但是她早就決定無論哥哥的命令有多麼蠻橫,她都會忠實地執行。(一旦犯下這種惡行,兄長大人就不再是人了),……雖然心痛,但直茂仍下定決心暗殺蒲池鎮漣與其一族。為了哥哥「成為九州霸王」的野心,直茂到底殺了多少人?累積了多少罪惡?她已經記不住了。我們兄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錯路了呢?直茂肩膀上的黑貓再次喵喵叫了起來。
  不過就在此刻,有五位披著熊皮的修羅闖進了這對兄妹密談的茶室──
  「唔,你們五個人是龍造寺四天王。搞什麼!不准擅闖我和妹妹的茶會!」
  「主公,您瘋了嗎!就算是在修羅之國‧九州,也應該遵守最低限度的道義吧。萬萬不可暗算對您有恩的蒲池一族啊。」
  這位是於「今山之戰」虜獲大友軍主帥‧大友親貞,身經百戰的勇者‧成松信勝。他過去曾經執行隆信的命令,砍下還在求饒的年幼大友親貞首級。信勝至今仍為此感到懊悔不已,但是他依然對隆信克盡忠誠。
  「我等身為佐嘉武士,發誓過『武士道乃求死之道』,早就做好覺悟隨時為主公犧牲性命!但是!這也太……這也太殘忍無情了!您嫁去蒲池家的主公義妹‧玉鶴大人該怎麼辦啊!?」
  單槍匹馬作戰的高手,江里口信常。隨時保持有如身處戰場的戒心,二十四小時都在思考如何在戰場上犧牲性命的他感情起伏相當激烈,動不動就會嚎啕大哭。儘管過去他曾經多次聲淚俱下地對隆信的暴行提出勸諫,不過這次他的激動程度非比以往。
  「這裡還是一樣有五人!主公!我們裡面有一個假的四天王啊!唔,誰是冒牌貨,就連在下木下昌直也看不出來啊!」
  四天王第一「智者」,擔任鍋島直茂副官的木下昌直。他原本是從京都流落到佐嘉的僧侶,對本州的情勢瞭如指掌。目前他負責本州與龍造寺家的交流,表現活躍。但是,因為他不是隆信的直屬家臣,常常一不小心就被人排除於龍造寺四天王之外,所以很喜歡嚷嚷「有冒牌貨」這番話。
  「那就別把我算進來,蠢死了。蒲池一族的大恩大德,我們用盡一生也還不完啊。主公卻打算謀殺他們,您這樣太糊塗了。要是做出那種無情無義的舉動,九州所有的修羅都會與您為敵喔?再說四天王有五個人也太奇怪了,請將我除名吧。再會了!」
  擁有匹敵百名修羅之力的勇者,受到隆信肯定而賜姓「百武」的百武賢兼。個性溫柔的他經常在戰場上穿著一襲黃金盔甲,並擔任隆信的貼身護衛。賢兼不會畏懼激動時連家臣都敢殺的隆信,是個有話直說的奇特武將。
  「請留步,百武大人!唔,走掉了……主公!再這樣下去的話,龍造寺家臣團會四分五裂啊。主公您甘願犧牲一切也要成為九州霸王的想法與覺悟,家臣們都很清楚。我們也明白您不畏懼做盡壞事、弄髒雙手,就算死後墮入地獄也無怨無悔的決心;但凡事也該有個限度啊。即使身在修羅之國,也不可違背人情義理啊。」
  擁有與隆信相仿的壯碩身材,長相怪異如熊的圓城寺信胤。他經常在戰場上擔任隆信的替身。
  龍造寺憤怒地下令:「閉嘴!如果不用這種強硬手段,就不可能奪下柳川城。若是拿不到柳川城,就無法戰勝島津的!我沒有錯!錯在拋下宗雪與弟弟,從戰場逃回來的卑鄙之人‧蒲池鎮漣身上!那個傢伙沒有在九州活下去的資格!妹妹啊,部屬葉隱忍群!待蒲池一族進入佐嘉城後立即包圍他們!四天王啊,用你們的力量斬殺蒲池鎮漣與其族人!一個活口也別留下!」
  「這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成為九州霸王的機會了!是我忍耐多年終於盼到的唯一一次『幸運』!若是沒掌握這個機會,我死也不會甘心的!別管百武賢兼了!殺光蒲池一族!待柳川城投降後,就立即發動龍造寺全軍進攻島原半島!甲斐宗運準備攻打相良家領地八代,我們就配合他出兵擊潰有馬家吧!」
  甲斐宗運將搶先占下島津從海路進軍肥前時必要的八代港,我則是壓制島津的登陸地點‧島原半島。失去海運能力的島津必須先打倒甲斐宗運才能走陸路前往肥前,在那之後還得通過固若金湯的柳川城,這樣子島津就束手無策了。大友家在高城之戰後必定會陷入衰敗,我還能順便侵吞大友的領土啊──削減人口原本就少的島津國力。這下子贏定了!
  「這樣龍造寺家會信譽掃地的」「我們四天王」「這下子」「只能為了主公大人」「成為他的盾牌了」除了擅自離席的百武賢兼,四天王都做好了覺悟,彼此擊拳打氣。就在這時候──
  黑貓「喵」地叫了一聲。
  「天花板上有忍者!兄長大人!」鍋島直茂大喊一聲,同時擲出手中的小刀。
  「哼!黑田官兵衛派來的間諜嗎!妹妹,別讓那個傢伙活著逃出佐嘉城!就算逃了出去也要追到底!」
  「我會派遣葉隱忍群的精銳追擊!絕不會讓那名間諜回到黑田官兵衛身邊的!兄長大人,我們的起事果然在黑田官兵衛的算計內。筑前與博多港放空守備,以及她約好割讓給我們的豐前中津都是『誘餌』啊。那個小姑娘打算將龍造寺軍的發難當成大友、島津講和的『最後一步』啊!如果打算延後起事日期,就只能趁著還有轉圜餘地的現在了!」
  「不可!我不會讓奪下柳川城的大好機會溜走的!就算那些傢伙締和,只要先控制島原與八代,我們就勝利了!快殺了那名忍者!如果讓那個傢伙在肥前跑了,就追到肥後去!」
  「如果那位忍者的目的地是高城戰場,途中必定會撞上甲斐宗運的進軍路線──最壞的情況下,我也會在那裡殺死那個傢伙的,兄長大人。」

  黑田官兵衛派出的間諜──一路不停逃跑的蜂須賀五右衛門眼中反射著紅光暗道:「竟然被一隻黑貓發現了」闖過了一個又一個鍋島直茂設計成「忍者剋星之城」的佐嘉城陷阱,在穿著黑衣忍裝的葉隱忍群高手追殺下奔入山中。葉隱忍群逐漸縮小包圍網。無情的攻勢襲向了五右衛門。唯有突破這層結界,她才能夠逃出生天。一人、兩人、三人。五右衛門越過天際,穿梭在林木之間,揮動手上的忍者刀砍倒擋在面前的忍者。然而,葉隱忍群的忍者沒有絲毫混亂,依然緊追不放。五右衛門即使擁有高超戰鬥技術,無奈獨缺地利,只能感到自己漸漸被逼入某條絕對死路。那究竟是何處?她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
  「九州竟然有實力如此堅強的忍者集團……這樣看來……相良氏……」
  在下將無法達成這次任務是也──連五右衛門如此厲害的忍者,此時也感覺到死亡的腳步將近。
  整整一天一夜,她不吃不喝不斷地在山中奔馳。
  往南,再往南跑。
  在這段期間,葉隱忍群仍無情地追擊。究竟殺死多少敵人?記不得了,數也數不清。五右衛門自己也受了無數的傷。被淬毒手裡劍所傷的左手已經因為麻痺而無法動彈。只得一邊在樹枝上跳躍,一邊用苦無替左手放血排出毒素。逃出了肥前、進入筑後,再抵達肥後──然而,日向的高城依舊遙遠。必須再度翻越險峻山脈。空腹、失血不斷地消耗五右衛門的體力,使她感到一陣暈眩。葉隱忍群的氣息已然遠去。再撐一下,再加把勁,就可以從肥後到達日向是也──五右衛門用盡最後的力氣朝天空縱身飛去。
  但就在這個時候,五右衛門看見了。她見到一大批修羅正在肥後山邊棧道行軍。那些修羅擋住了她的去路。是甲斐宗運率領的阿蘇軍。他們看起來正準備要攻打相良家。甲斐宗運的主公在戰場上遭到阿蘇家謀殺,但他還是老實地向阿蘇家盡忠。他不久前才在響野原身負重傷,沒想到沒過多久就康復到可以操槍上馬的地步了,簡直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怪物。而且他精通自行鑽研的邪門歪道殺人技術,就連忍者的體術也對他沒有半點效用。
  一瞬間,騎在馬上、戴著南蠻墨鏡的甲斐宗運與飛在空中的五右衛門對上眼神。
  甲斐宗運隨即舉起拐杖刀往空中一揮。杖身瞬間伸長,甚至還像蛇一樣扭曲。那是一種邪門暗器,是初見者無法閃避的武器。五右衛門看不穿暗器的動向,她已經耗盡所有體力與精神了。眼前一片模糊,閃不掉宗運的攻擊。她這才意識到:鍋島直茂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在下引到這條死路啊。靠著在空中扭轉身軀,同時卸下肩膀與腰部的關節,五右衛門勉強避開致命一擊,但背後仍傳來一陣劇痛,身體自空中落下──她已經無力選擇著陸點了。底下不是樹叢、也非岩石,而是萬丈山谷。萬分抱歉,相良氏──如此低語的五右衛門任憑自己直線墜落。
  然而,一隻「熊手」伸出來接住了五右衛門。
  「吼!」
  犬童氏──意識逐漸模糊的五右衛門唸著熊的名字。
  「吼。」
  犬童咬著一封相良德千代送來的信。五右衛門心想:原來是黑田氏請德千代大人派犬童氏在此等我啊,但是她已經沒有力量攤開信紙,意識也逐漸遠去。犬童將五右衛門揹在被上,自己則是率領德千代的「朋友」熊群衝下谷底。甲斐宗運見狀面無表情地說:「馬蹄無法奔下山谷啊」隨即轉頭離去。
  於是五右衛門就趴在犬童背上,一路穿越日向山地,抵達了高城──

  ※

  在龍造寺隆信展開這次獨立戰爭時,就決定先奪下位於北九州中心的柳川城,於是設下了酒宴邀頃對他有恩的蒲池家,並無情地哞殺所有與會者!因此龍造寺軍晚了樹日才開矢進攻有馬咻也!──五右衛門口齒不清地報告著心地善良的官兵衛無法相信的事實。
  「妳說蒲池一族?雖然他們是大友家的家臣,但他們可是曾經兩度援助漂泊流浪的龍造寺隆信耶?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啊!?這樣一來,龍造寺隆信就會與大友家、島津家同時為敵耶!?」
  弓折矢盡、渾身是傷的老將‧蒲池宗雪來到官兵衛面前跪下痛哭:「吾兒沒有參加此次戰爭,途中即帶兵折回柳川城。或許他當下就有不祥的預感。一旦放空柳川城,就會使龍造寺隆信起了奪取柳川城的貪念──相信他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吧」。
  官兵衛這才驚覺,讓蒲池宗雪嫡子帶兵返回柳川城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根據官兵衛的計畫,柳川城應該與立花山城、岩屋城一樣完全放空才對。如果還留下不多不少的些微兵力,只會使貪心的龍造寺隆信興起奪城的歹念的。立花山城就是如此,由於城中一個人也沒有,因此疑心病重的龍造寺隆信反而不予理會。不過,殺的是敵人就算了,沒想到隆信竟然是謀殺蒲池一族,這點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就算是龍造寺隆信那種有如餓狼的男人,也很難想像會背叛對他恩重如山的蒲池一族啊!而且北九州中央的柳川城還被他攻占了!?我原本只是利用龍造寺隆信,沒想到卻反而送給他一份大禮!?這……這是我西默盎的失策啊……」
  最後的最後竟然預測失準,犯下如此致命的錯誤,官兵衛幾乎要癱倒在地。不過,兩位公主武將的「回應」搏住了她。
  「的確……謀殺蒲池一族的舉動踰越了戰國九州的規矩,是無法容忍的行為;不過換個角度看,這件事可以說是成為島津家與大友家攜手合作對抗龍造寺隆信的理由。就算唯有惡人才能在亂世中生存,龍造寺隆信的所作所為仍舊不可原諒。龍造寺軍擁有精銳的訓練以及冷酷無情的特質。沒時間猶豫了。兩家應該立即停戰和解,然後島津軍朝肥後進軍,與德千代一同援助有馬家。唉呀,話又說回來,我在這場戰爭的存在感還是一樣薄弱呢。鋒頭都被義弘搶了。」
  島津義久一邊在近衛前久準備的「和約」上畫押一邊如此說道。
  「大友軍則是從日向往周防北上,藉此阻止毛利軍上洛。西默盎,大友軍全權交給妳掌管了,和立花一家、大友家自傲的修羅們一起奮戰吧。在這場高城之戰中漂亮促成雙方和解的妳一定辦得到。」
  大友宗麟和宗茂、紹運一同攙扶為了讓自己站立拿刀自捅而身負重傷的立花道雪,同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角隈石宗與違反軍令上場馳援立花一家的大友前鋒軍指揮官也一同宣誓:「軍師大人的指揮實在精采,用兵如神啊。貧僧等人絕不會再違背您這位天下第一軍師的命令了」。
  「Sim!雖然很對不起蒲池一族,但龍造寺軍的起事與他們對島原半島的進犯都在我西默盎的計畫中。不過,宗麟,妳想怎麼做?」
  「我要與龍造寺隆信戰鬥。他是背叛我家臣‧蒲池一族的敵人,也是在『今山之戰』殺死我弟弟的仇人。更何況有馬家是天主教徒,是大友家的盟友。要是提倡攘夷的島津軍突然加入戰局的話,就很難得到他們的信賴,也無法主導聯軍的,所以宗麟我得親自前往不可。」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老夫不會再攔阻您了。公主大人,您真的長大了……」道雪淚流滿面,紹運則是笑著說:「公主大人真的不懂戰場有多可怕呢。南無阿彌陀佛」。
  「道雪,謝謝你。我已經靠自己的雙腳站起來了,這都是道雪的功勞……至今一直給你們添麻煩,真的很抱歉……要不是多虧你們幫了我這麼多,我早就無法振作了。」
  「公主大人,不用在意。老人就是一種會把自身目標擅自寄託在年輕人身上的任性生物啊。在下立花道雪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公主大人的英姿就感激不盡了。」
  立花一家與大友宗麟雖是主僕、君臣,但卻很像一家人呢──良晴如此心想。
  「但是要我宗麟配合島津軍、龍造寺軍戰鬥有個條件。」
  嗯?條件?什麼什麼?一定是壞心眼的條件吧?──義久不知為何開心地詢問,不過宗麟的「條件」卻出人意料。
  「相良良晴必須與我宗麟同行!如果沒有他,我拿不出前往戰場的勇氣的。」
  咦咦?原來是這樣喔?就只有這個條件?──義久失望地垂下肩膀,而良晴則是點頭同意。當然,良晴很想早日趕回信奈身邊,不過對過去一直深陷黑暗,如今總算鼓起勇氣向自身命運宣戰的宗麟而言,和龍造寺戰鬥是她無法避免的最後一道關卡,所以良晴毫不猶豫答應了宗麟的請求。
  「事情就是這樣,官兵衛。妳繼續擔任軍師,並代替當家‧大友宗麟率領大友軍前去阻止毛利家進軍。然而,若是不先解決興風作浪的龍造寺軍,就無法前往毛利家領地了。這場在九州東西側同時進行的兩面作戰,只要有一方失敗就會導致全盤崩潰的。我要參加與龍造寺軍的戰鬥。根據戰況,我有預感自己的未來知識或許能夠派上用場啊。」
  「就猜到你會這麼說。哼哼哼。援助織田信奈、明智光秀的任務就交給我西默盎吧,別擔心。我會在日向前往毛利家領地的路上張羅補給的。不管是兵糧、武器、用水都會很充裕的。」
  「好,拜託妳了。我會代替負傷的歲久上陣。甲斐宗運已經在進攻相良家領地的路上對吧,五右衛門?那德千代就危險了,得儘早出發才行。」
  當良晴接受宗麟的請求、表明參加對抗龍造寺之戰的意願後,義陽隨即握緊良晴的手說:
  「德千代將犬童借給了忍者,代表她的戰力減弱了。我也要去肥後,即使會因此與叔叔交戰──想必叔叔也會希望我阻止他吧。」
  「多虧了官兵衛,這次我充分鍛鍊了忍耐力……現在總算拆掉木枷、雙手恢復自由了。姊姊來當你的軍師吧。而且比起過分正直的你,說話刻薄又多疑的我更適合負責代替歲久啊。」
  慢著,那邊那個臉色難看的臭女人,妳把我當成什麼人啦!──正在接受腿傷治療的島津歲久破口大罵,不過義陽充耳不聞。
  「相良良晴,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的妙招就是大剌剌跑進戰場,趁別人還在一頭霧水時突然宣布準備接受砍頭處刑嗎?那種做法真的讓人打從心底傻眼耶。我絕對不能把家久交給你這種傢伙啦!」
  聽到歲久的尖酸口氣反倒感到莫名安心的良晴只能苦笑以對。隨後至今一直沉默不語的島津義弘開口說:
  「甲斐宗運嗎……要對付那頭怪物,就必須動用到我或是立花宗茂大人的力量;不過立花宗茂大人得代替受傷的立花道雪大人擔任大友軍前鋒,所以就由我和甲斐宗運一決雌雄吧。與立花一家對決時,我犯下了可恥的失態。聽到良晴大人要被砍頭的消息,害得我心慌意亂、迷失了自我。不過,下次戰鬥時,我的表現一定會不辱武神名號的。」
  嘿。妳還真像個花樣年華少女般可愛耶。丟臉的是因為愛女心切而破壞單挑對決規則的我和大叔啊。妳這個公主武將實在是正直過頭了呢──紹運苦笑著說。
  「不不,紹運大人的『斬彈』也很精采。若是長光在您手上,恐怕我就會──」
  「別說了,那把劍已經給了宗茂。戰場上沒什麼『若是』『如果』的。真要那麼說的話,若是大叔沒有自己去被雷打中而受傷,妳就得與四肢健全的大叔單挑了。」
  「原本在那場對決中,道雪大人就算處於半身癱瘓的狀態都能殺掉我。若是與行動自如的道雪大人戰鬥,恐怕我會被瞬間打倒吧。」
  「不過應該不會發生那種狀況吧。大叔就是經常自找麻煩。這次也一樣,在被妳砍到前,他就因為刺穿自己的腳失血過多而倒下了。我每次被迫當他的盾牌時都覺得自己快沒命了啊。南無阿彌陀佛。」
  「呵呵。或許是吧。」
  「哦。被稱為鬼的妳也能露出那種笑容啊……妳的笑容和宗茂有些相像呢。」
  「我、我才不像宗茂大人那麼可愛。」
  義弘急忙地撇開視線。
  「好了,我們走吧,家久。龍造寺隆信與全九州的修羅為敵,目前正大肆作亂。他已經斷了自己的退路,準備搏命一戰。成則當上九州霸王,敗則淪為一具死屍。那個傢伙的腦中就只有這兩個選擇。一旦和他正面衝突,我方必敗無疑,得善用戰術才能夠得勝啊。擁有足夠實力打倒那個惡鬼的修羅,家久,就只有妳了。雖然我實在不忍心把年紀這麼小的妳丟進與那個男人的戰爭……」
  閉著一隻眼的家久嚼著補給營養的灰汁卷「喵啊」一聲點頭回應。從宗麟手上再次接過長光的立花宗茂則是宣布:
  「主公大人、相良良晴大人,以及各位島津的薩摩隼人,祝你們旗開得勝。我一定會阻止毛利軍的攻勢──這次與義弘大人交手的經驗讓我在修羅的鍛鍊上獲得成長了。我將會代替受重傷的岳父大人上陣,絕對不會玷污相良良晴大人賜予的『西國無雙』名號的!」
  大感震撼的義弘若有所思(這就是傳說名刀──雙刃直刀「長光」啊。若是宗茂大人手中有這把刀的話,我在那場戰鬥中或許就會化為死屍了)。不過,宗茂正遭到大喊:「把家督之位還給我啦──!」還纏在背上的誾千代與她飼養的飄飄聯手攻擊。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喪氣說著:「抱歉了,小早川小姐」的相良良晴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義弘對自己感到畏懼、尊敬的眼神。
  「良晴大人,無論戰況多麼激烈,我也絕對不會讓傾慕您的小早川隆景大人與吉川元春大人遭遇生命危險的。請放心吧」宗茂微笑著如此說道。良晴不禁苦笑回答:「先不論小早川小姐,如果把吉川小姐都算進喜歡我的人,她大概會生氣喔」。
  「宗茂,妳不會死吧?妳們立花一家已經打破束縛我的宇佐八幡神預言了吧?」
  「不是那樣的,主公大人──更正,我的姊姊。是您憑著自身意志打破了預言啊。」
  「……請妳答應我。即使上場打仗,也不能比我先死喔。」
  「好的,我答應您!」
  立花宗茂與大友宗麟抱住彼此,為這番短暫的分離告別,同時也立下了再會的誓言。
  「好了,趕快準備出發吧,官兵衛。去戰勝龍造寺,讓妳的宏大戰略獲得成功吧。」
  「相良良晴,柳川城的事情是個不幸──但只要擊敗龍造寺軍,我西默盘在九州的計畫就會全部完成了。應該如此。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嗎?」
  未來不是固定的,但信任與懷疑的力量能夠改變未來,所以我相信妳喔──良晴笑著回答。
  官兵衛不禁紅了眼眶,將臉埋進良晴的胸膛。
  「呵呵──!良晴,你的身上好像有灰燼的味道喔?我聞我聞!」
  「大概是我灰汁卷吃太多的關係吧。」
  不過,這個時候有兩位公主武將拉開了黏在良晴胸前的官兵衛。
  「好了,西默盎。朋友間的擁抱到此為止!接下來是我的時間了!我說呢,良晴?你決定與我同行對抗龍造寺,就代表你選擇的不是織田信奈,而是我宗麟對吧!?好開心喔!這樣的話我們就是一對真正的情侶了吧!?」
  「相、相良良晴大人!我、我雖然打扮成男人,又、又有妻室;但、但是如果不嫌棄的話,您可以將我排進戀人的末席……」
  咦?包含相良良晴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良晴的左右兩臂都被人摟住。
  大友宗麟與立花宗茂連珠炮似地喊著。兩人都專注在自己的話上,根本沒注意到對方「同時」做出了相同舉動。
  「我宗麟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愛!我已經不孤獨了,這都是你的功勞,相良良晴!你要成為我的戀人,往後都在身邊支持我吧!」
  「很抱歉,在下是個行為不檢的男人,更正,是女人!明明在這場戰爭犧牲了那麼多人……但、但是,我們又得邁向下一個戰場了!傳達心意的機會只有現在了!您、您是我的初戀!光是讓您摸到我的胸部,就讓我的心跳個不停,因為我愛上良晴大人了。」
  「……咦?宗茂,妳在說什麼?妳想橫刀奪愛嗎?還有讓他摸妳胸部又是怎麼回事啊?」
  「咦咦?主公大人,不對,姊姊您才在胡說什麼啊!?您不是早就在牟志賀被良晴大人甩掉了嗎!?」
  「那個時候我還不懂真正的愛嘛!現在不一樣了!先等一下?讓、讓他摸妳的胸部到底是怎麼回事啦!?宗茂,妳……原來是會搶走自己姊姊情人的壞心眼弟弟嗎!?再說妳姑且還算是個男人啊!是男武將吧!」
  「姊姊您才應該節制一點,別因為良晴大人在戰場上陪著妳,就擅自把他當成情人了!那只是姊姊一廂情願,是誤會!這麼做會造成良晴大人的困擾啊!良晴大人其實現在很想回到信奈大人身邊喔;但是他忍住了這股衝動,特地多陪姊姊打一場仗耶!您怎麼可以再對良晴大人提出更多任性要求呢!」
  「良晴的決定就代表他的回答啊!」
  「不對!良晴大人很專情的!他已經有織田信奈大人那位正妻候選人了。如果您真的堅持的話,就請排到戀人隊伍的最後面吧!」
  「我說良晴啊!你跟織田信奈分手了對吧?那姊姊跟弟弟你到底要選哪邊?你應該不會選弟弟吧!?」
  「他們才有沒分手啦!良晴大人,姊姊就是這種人,她一定會和織田信奈大人起糾紛的。搞不好還會使大友家與織田家開戰的!然、然而,在下宗茂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剛好是位有妻室的男武將。只、只要織田信奈大人沒有看穿我其實是女孩子,就算待在您身邊,或是同、同床共寢也、也不會被懷疑的。這、這也是某、某種緣分吧。」
  「啊、等等。我完全不懂妳們在說什麼耶。總之先請兩位冷靜一下……大家只是剛剛打完仗,情緒還沒有平復而已,也就是所謂的『吊橋效應』,沒錯。三天後妳們一定會恢復冷靜的。」
  官兵衛和義陽的冰~~冷眼神正盯著良晴。
  「呵呵──!你果然是這種男人嘛!你又做事不經大腦,用一堆不負責任的言行讓小老婆變多了,相良良晴!在牟志賀與宗麟度過一夜後,還不知何時揉了宗茂的胸部!?猴子,你真是隻色猴子耶!我西默盎已經沒辦法幫你辯解了!」
  「這樣下去搞不好還會破壞大友家與織田家之間原本良好的同盟關係耶。不過在那之前,大友宗麟與立花宗茂才剛建立的美麗姊弟情誼就會先崩解了──我已經說過那麼多次,如果他在男性需求方面忍不住時交給姊姊處理就好了嘛。唉呀,有個蠢弟弟還真是辛苦啊。」
  剛剛結束一場大戰,正在把酒言歡的大友軍與島津軍的修羅也紛紛大笑說:
  「這個時候當然要選我們主公啊,相良良晴。」
  「宗麟大人好不容易爬出悲傷的深淵振作起來了。你要是敢弄哭她的話……」
  「知道會有什麼下場了吧,小子!」
  「不,我挺宗茂大人喔!」
  「對啊!她可是為了主公拋棄女人身分,甚至不惜捨棄生命的偉大武將啊!」
  「宗茂大人如今終於嘗到戀愛的滋味了!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如果拒絕宗茂大人的心意……相良良晴,你就不配當個男人!」
  「知道會有什麼下場了吧,小鬼!」
  不對!誤會啊!良晴轉頭想逃,沒想到坐在轎子上的立花道雪與高橋紹運就等在他的身後。
  「呃,退路被斷了!?」
  「唉呀,幸與不幸都串連在一起呢,相良良晴大人!哇哈哈哈,我家的『女婿』可是『男人』,不能當別人的老婆啦!男人在戰場上締結了堅定的友情呢──這在戰國時代很常見!不用客氣啦!」
  道雪身上散發出一股驚人鬥氣,彷彿只要良晴婉拒,他就會大喝:「你這個笨蛋~~!」不由分說直接砍死良晴。
  「哎,雖然與我們無關,不過在某些男武將間似乎流行一種叫眾道(男同性戀)的關係。只要被當成眾道就不算外遇了吧?沒想到宗茂竟然也會有春天啊。人生真的是難以預料呢……南無阿彌陀佛。」
  紹運先生?我沒有喜歡男性或小男孩喔。再說宗茂是女孩子,那麼做只是在唬人吧──良晴暗自吐槽。
  「道雪?紹運?你們打算妨礙我這個主公的戀情嗎?叛徒~~!」
  「公主大人請閉嘴!竟然想從織田信奈大人手上搶走對她如此專情的戀人,簡直是豈有此理!相對之下,宗茂這個好孩子就不會妨礙信奈大人的戀情了!老夫在這個瞬間明白了!宗茂扮成男武將迎娶誾千代,也是為了這個時候做準備啊~~!此乃宇佐八幡大菩薩的保佑啊!」
  「……嗚嗚嗚……道雪……道雪竟然背叛我了……我要再燒一次宇佐八幡宮……」
  「來吧,良晴大人!和宗茂道別前,今晚你們就在此共度良宵吧!你們都是男人喔,所以別客氣了!生下來的孩子就當成誾千代與宗茂的!還是說找誾千代來代替宗茂會比較好?這樣立花一家與相良家就共結良緣了,可喜可賀啊。沒想到老夫還能活著見到孫子。快點,趁老夫還有一口氣前快讓老夫抱孫子吧。哇哈哈哈哈!」
  老爺爺,你是不是出血過多而意識不清啦?──儘管良晴想這麼問,不過看到道雪身上散發出駭人的恐怖鬥氣,他只得乖乖閉上嘴來。
  「先等一下~~!竟然想同時睡夫妻兩人,怎麼可以~~!相、相良良晴!本姑娘誾千代絕對不要你這個傢伙的種~~!飄飄,去解決良晴吧!」
  「哇──慢著,誾千代!就說我不是露璃魂了!」
  「謝……謝謝你們,岳父大人,老爹!我還以為你們會因為我妨礙了姊姊的戀情而斥責我……」
  「嘿,忠孝與愛情是兩回事喔,宗茂。哪怕主公是情敵,姊姊是對手,這都不用客氣的。我們在這件事上一定挺妳!妳是個好孩子,所以喜歡上的男人也一定是個好男人啊!就照著妳的想法去做吧!南無阿彌陀佛!」
  立花一家造反了!?──淚眼汪汪的宗麟哭喊:「絕對不行!身為弟弟卻搶走姊姊的情人,這種事太奇怪了!」她抱著宗茂大吵大鬧,差點撲倒宗茂;而宗茂也出言反擊:「姊姊,我絕對不會退讓,也不會客氣的!」。
  「啊~~!我不要這個露出嫵媚表情搶我情人的假弟弟了!妳乾脆跳進高城川算了!」
  「我不要!姊姊妳才該跳!」
  義陽一臉傻眼地說:
  「她們才剛結拜為姊弟,竟然馬上就吵起來……不過兄弟姊妹就是這樣吧,越吵架感情就越好。」
  她又瞇起眼睛喃喃自語說:「好想趕快離開,得立刻趕回德千代身邊啊」而島津義弘與島津家久兩姊妹也有點不知所措。
  「嗯哼。她們兩人一得知彼此都對相良良晴有意思,非但沒有發揮互相禮讓的精神,反而還大打出手……實在是太難堪了……家久,我們姊妹絕對不可以變成那樣。必須手牽手相親相愛才行喔。」
  「喵啊。那義弘姊要放棄良晴,讓給我這個妹妹嗎?真不愧是島津家二姊耶。」
  「……不對,我沒說過那種話。」
  「我不會放棄他喔?」
  「真是的,當么妹的不可以這麼任性。不過,妳就是這點可愛……真是傷腦筋啊。」
  「嘿嘿嘿。」
  「但是看到眼前這對姊弟的醜陋爭吵,讓人頭都痛起來了……唉,這都是良晴大人的錯。良晴大人,您應該對自己說的話和造成的結果負責啊。」
  「咦?義弘?要、要怎麼負責啊?這個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啊?」
  「哎,你在木崎原那次之後又想在高城重施故技,用自己的腦袋換取事情收場;但是在對抗龍造寺的戰爭中,你別妄想還能拿自己的性命與其他人的目標等價交換了。對方是冷酷無情的霸王‧龍造寺隆信。下次再發生相同的事,我就無法保證你的安危了。而且這次也是……」
  「唉呀,這次和之前在木崎原被妳抓住時不同啦。我堅信官兵衛的最後一步肯定會成功喔?所以只是在幫她爭取時間罷了。雖然來不及的話我就完了。真多虧了義陽姊及時帶來宗麟還有她的近衛兵,真可謂九死一生啊。」
  「不、不對,其實不是那樣的。我自己……當時也大吃一驚,那個──」
  「是啊,道雪老爺爺突然倒下,狀況一下子就變得很誇張呢……我完全看不清楚義弘和紹運,以及宗茂的動作。真不愧是他們,我還很著急到底事情會怎麼發展呢。」
  那、那個時候別說保護你,我還因為心神被擾亂,差點就被道雪大人殺死了──義弘差點就要脫口這麼說,不過她還是把這些話吞回肚裡。道雪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揮刀,而是看著良晴的臉倒了下去,義弘這個時候才終於明白了箇中原因。
  (希望家久與龍造寺軍交戰鬥時不要因為和我相同的原因陷入險境。無論以薩摩隼人的方式多麼鍛鍊身心,還是有個破綻……一種無法鍛鍊的東西……那就是愛戀之心。每位公主武將無論經過什麼樣的死亡訓練、上過多少次戰場,都無法拋棄對戀愛的憧憬啊。「西國無雙」立花宗茂如此,我也不例外──家久,我很擔心妳啊。)
  義弘制不住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緒。
  有如置身事外、毫無存在感的島津義久露出邪惡的笑容,拍了拍義弘的肩膀說:「要成為真正的惡人,果然還是該橫刀奪愛、搶走相良良晴啊。如果我突然殺出來成為真正的勝利者,大家一定會嚇一跳吧」。
  「別擔心別擔心。家久可是有義弘跟著呢!好了好了,趕快簽署約定吧。」
  於是豐後大友家與薩摩島津家的和平協定,又稱「薩豐和議」終於簽訂完成。
  「你們兩家在高城的戰爭就此落幕!不過現在沒有喘氣的時間了。你們即刻兵分二路,前往各自的戰場吧!」
  呵、呵、呵。終於達成讓薩摩、豐後和平共處的使命了!本官可是親自站在前線帶領大友軍喔!看到了沒,相良良晴,這就是身為關白之人應有的威嚴啊!──近衛前久露出染黑的牙齒得意地發出刺耳笑聲。
  看到這種笑容,在下還是很想宰了他是也──五右衛門摀住了耳朵,心裡浮現出一股很久沒有的厭惡感。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五 高千穗

  時間稍微倒回一些。
  本州──織田信奈率領的織田‧松平聯合軍與武田信玄率領的甲州武田軍即將在松平元康的長篠城爆發全面戰爭。原本包圍長篠城的武田軍解除包圍、開始往西移動,打算一舉粉碎織田的援軍。另一邊,織田信奈則是和瀧川一益備好三千支火槍,在設樂原架設長長拒馬,採取阻止武田騎兵隊衝鋒的持久策略。
  然而,就在這天,設樂原降下了大雨──
  武田陣營傳出諫訪太鼓的陣陣鼓聲,一片鮮紅的武田騎兵隊準備發動突破織田方拒馬的衝鋒。
  武田家自傲的歷戰公主武將們,武田四天王山縣昌景、內藤昌豐、高坂彈正,以及改名馬場信春的馬場信房,她們各自有著萬夫不當之勇,個個都是有資格獲得一國一城的名將。
  她們率領的騎兵排成一整列,靜待「時機」到來。
  「不妙。就算事先計畫過雨天對策,在這場雨裡,火槍也只能發揮一半火力,而且十兵衛她……」
  明智光秀的副將‧齋藤利三快馬加鞭趕來,將光秀的狀況呈報給織田信奈知道。
  光秀如今被孤立在丹波。在進攻丹波的波多野家,企圖藉此阻止吉川元春軍從山陰道上洛時發生了「割據毛利領地往丹波道路的山名家對織田感到失望,進而倒戈毛利」的噩耗,於是光秀就在丹波的山中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窘境。
  這天早上,光秀送來給信奈的書信上寫著:「我想到一個撐住丹波戰線的妙招」這點已經讓信奈有股不祥預感。結果預感成真了。幾乎在同一時間,齋藤利三派出的使者也來到信奈面前。利三信上這麼寫著:
  『吾主,明智光秀大人為了和丹波的波多野家言和,打算將自己的母親送去當人質。她認為如此一來就能稍微延緩吉川元春軍進軍丹波的腳步,稍微營造出喘息時間。然而,她擔心母親會出意外而沒有實行。最後是光秀大人母親斥責她一頓後自己行前往波多野家的。糟糕的是波多野家曾經背叛,並從後方偷襲過光秀大人。他們相信,就算如今想繼續侍奉織田家也得不到信賴,因此波多野家很可能將光秀大人母親當成盾牌,造成對毛利更有利的局面──光秀大人雖然是個完人,卻有個身為武將相當大的弱點,就是她太信任別人了。』
  十兵衛將自己的母親……送去波多野……不妙。我感覺會發生很糟糕的事情。信奈壓不下胸中的不安。良晴,你快點回來。否則再這樣下去的話──
  「信奈?妳的臉色很蒼白耶。還好嗎?」
  這裡是設樂原的本陣。
  一旁坐在凳子上的瀧川一益擔心地看著信奈。
  「……左近。還不行,還不可以讓武田騎兵隊衝過來,不能在雨停之前分出勝負。叫全軍堅守在拒馬內側。阻止武田騎兵隊衝鋒的『壕溝』還沒完成──脆弱的拒馬只是障眼法,這是用來誘使騎兵隊衝破柵欄而落入城郭與土堆建構成的迷宮啊。我將良晴教給我、用於近代戰的野戰『壕溝』改良成對付騎兵的大型陷阱了。換句話說,就是把這片設樂原的平原改造成巨大寬長的『城塞』。距離完工還需要幾天,得再爭取一點時間啊。我也有嚴令松平軍,不得輕舉妄動。」
  「對方本來想打場日本自古以來就存在的野戰,不過實際上卻一頭栽進得先破解迷宮般陣地的攻城戰。再加上我方準備了三千支火槍。武田騎兵隊的末日要到了。」
  「對。儘管我不覺得事情會那麼順利。對方是平庸武將就算了,武田信玄可是個相當慎重的女人。她一定會看穿我的伎倆,發現這個設樂原其實是誘殺武田騎兵隊的死亡陷阱,所以交手一兩次後,全面性決戰的時間點肯定會延後到武田信玄想出攻破野戰陣地的方法之後。這樣就能營造出膠著局面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
  鎮守寬長的織田‧松平聯合軍陣地西側的松平方突然派來使者。
  「我們公主認定這場仗不冒險一睹就不可能贏,於是組織了敢死隊。酒井忠次隊已經出發,準備渡過南邊的豐川、進入山中,奪取武田方在長篠城後方建造的鳶巢山砦,切斷武田軍的退路。」
  信奈一聲慘叫:「分兵奇襲!?糟糕,現在還不到切斷武田軍退路的時候,太早了!應該等到野戰陣地完成再行動啊!不對,更重要的是,分兵奇襲的戰術對武田信玄沒有用啊!」。
  「竹千代!?妳怎麼了?繼三方原後,這次又承受不住武田信玄的壓力嗎?不可能,她不是會犯下相同錯誤的人啊。」
  信奈快馬加鞭衝向松平元康的陣地。
  坐在南蠻椅上的松平元康臉色蒼白,咬著拇指的指甲。這是元康從小的壞習慣。當她遭遇壓力時就習慣這麼做。
  「竹千代!快把特遣隊叫回來!這個對峙局面的目的不在於與對方一決死戰!而是讓戰況陷入膠著,藉此拖延武田軍的上洛速度啊!毛利已經從山陰發兵,上杉謙信也準備再次行動。現在不宜與武田軍全面衝突啊──」
  「……吉姊姊,如果我們繼續握著織田家秘藏的三千火槍躲在設樂原不動,明智光秀小姐和柴田勝家小姐都會被敵人殺死啊。如果不能打贏武田信玄小姐,就不可能實現吉姊姊天下布武的夢想喔~~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啊。」
  松平元康的口氣、表情似乎不太對勁。難道是三方原遇到武田騎兵隊的恐懼讓她崩潰了嗎?不對,沒道理。竹千代看似脆弱,實際上是個很有韌性的公主武將,不可能因為這點程度的壓力就做出攸關生死的豪賭。更別說把我和織田軍也捲進去了……
  然而,信奈眼中所見的公主武將確確實實是元康本人。
  可憐的元康在小時候曾經被兒童綁架犯賣到織田家,成為信奈的小妹,在尾張住過一段時間。她們兩人是從那個時候認識的兒時玩伴。
  如果是冒牌貨,信奈不可能沒注意到的。
  「實在是太奇怪了。竹千代,快醒醒啊!整個日本沒有其他像妳忍耐力這麼強的公主武將……所以當我達成天下布武的目標後,我相信妳可以成為日本之王的!」
  「呵呵呵。太感謝了~~可、是、呢。武田信玄小姐比吉姊姊還會打仗喔。這次已經不可能像岐阜之戰時那樣與她談和囉~~信玄小姐絕對不會撤退的。畢竟武田軍這次的上洛行動是信玄小姐父親親自下令的嘛。」
  「武田信虎的命令!?那個人還沒有放棄俗世之事嗎?竹千代,妳為什麼會知道這個祕密啊?」
  好的~~那我就說囉~~呵呵呵呵……元康身邊一位有如影子般存在感薄弱的公主武將──與其說是武將,那位身材纖細的少女還比較像茶人或畫家──她發出陰陰沉沉的笑聲回答信奈。她戴著與元康一模一樣的狸貓耳朵。
  「妳是誰!?」
  「呵呵呵……您忘了嗎,信奈大人?在下乃本多彌八郎正信,是元康大人的軍師,因為捨棄不了貓神信仰,所以加入了本貓寺的一揆長期流浪在外。這次在與織田軍的聯合作戰中擔任軍師。當在下放棄武家身分輾轉流離於於各地時,自然而然就獲得了各種檯面下的情報啊。」
  「這、這樣啊。我想不太起來呢……妳的存在感太薄弱了。」
  「呵呵呵。根據調查的結果,建立起織田家包圍網的『影之軍師』其實就是武田信虎大人;而伊勢發生長島一揆時,信虎大人也曾經以伊勢國北畠家軍師的身分討伐九鬼海盜,我在當時聽到了這個消息,於是便一路追蹤信虎大人的腳步……最後探聽出了近衛前久大人的名字。」
  「……我知道武田信虎被趕出駿河今川家後流落到伊勢的事情,不過原來他是從那邊的管道和近衛取得聯繫啊……」
  「由於近衛大人害怕會對姬巫女大人帶來危險而不願透露詳情,於是在下就自行查出來了。反正在下對元康大人以外的人會有什麼遭遇是沒有半點興趣的──對了對了,元康大人也趁這個機會改名的。若是一直屈居於三河鄉下武士‧松平家的地位,就沒有辦法向大和御所拜領三河守的官位,也不容易管理家臣團與松平的分家啊。正因為在下是曾經離開公主身邊參與一揆的背叛者,才能夠看清楚這些事實的。呵呵呵。」
  「是的~~儘管部分是彌八郎小姐的建議,不過我以前就有同樣的想法了,所以便改了名字~~以後我就叫『德川家康』喔,吉姊姊。」
  「……德川,家康……三河守!?」
  「吉姊姊?我德川家康姑且還算是與織田家平起平坐的盟友,不是吉姊姊的家臣喔~~而且與柴田勝家、相良良晴的地位大不相同~~所以我才會透過改名來徹底宣示這件事情喔。」
  「元康大人改名家康大人後,松平一族就是她的僕人了。家康大人也總算獲得擁國大名應有的權力,變得更加強大了。信奈大人?往後還請您別再對家康大人……對我們的公主『下令』了。妳們兩位頂多是盟友。既然是平起平坐的姊妹……在下本多正信便不能容忍信奈大人對我們公主頤指氣使了。呵呵呵。」
  本多正信……德川家康……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她們的笑容看起來好邪惡。她不是竹千代,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但是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懂。難道她被本多正信控制了!?
  「呵呵呵。信奈大人?酒井忠次的特遣隊一旦偷襲成功,武田騎兵隊就會只剩下全軍突擊設樂原這條生路了。即便偷襲失敗,武田信玄也會判斷:『織田信奈失敗的當下是進攻的最佳時機』而做出同樣行徑呢。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本多正信!?妳把身居松平家老臣的酒井忠次當成棄子嗎!?」
  「是『德、川、家』,信奈大人。酒井家是松平家分支中身分最高、最愛擺老臣架子,老是對公主所作所為說三道四的討厭一族。如果他戰死的話,這樣就賺到了呢。反對這個計畫的本多平八郎忠勝還氣得想要殺掉在下,不過因為那個女人本來就很討厭在下,所以家康大人以『不可帶入私情』這個理由阻止了她。同為本多一族,為什麼平八郎就那麼笨呢。」
  「妳不惜使用那種手段也要誘使對方開戰,這麼做究竟有何居心!?設樂原的野戰陣地都還沒完工耶!而且今天還下著會嚴重影響火槍的大雨啊!萬一我們兩軍都遭到武田騎兵隊蹂躪,竹千代想要從織田家獨立的主張也沒有意義了啊!」
  本多正信露出無法與那副可愛容貌連結在一起的邪惡笑容。
  「這就難說囉。德川家畢竟是獨立的大名家,沒有與織田家同患難、共生死的義務;不過若是背叛曾經馳援德川家的織田家,我們公主‧家康大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重義氣公主武將』名聲也會跟著一落千丈的,所以我們在這場仗不會做出背叛信奈大人的舉動喔。所以呢,織田家與德川家恐怕就會在今日傍晚時分一同倒下的。我說信奈大人,早點撤離設樂原會比較好喔?呵呵呵。」
  竹千代不可能這樣的。儘管信奈至今嘗過各種謀反與背叛的滋味,但是她毫無根據地相信唯獨元康絕對不會背叛自己。不對,甚至不用去相信,因為她們從小就在一起生活;不過信奈無法得知才剛回到元康身邊的本多正信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籠絡了元康。錯了,她已經不是松平元康,而是德川家康。家康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冰冷……甚至該說是毫無感情。那是對信奈不帶恨意、沒有興趣、沒有情感的視線。一股有如腳下大地崩裂的感覺襲向了信奈。胸口好痛,內心彷彿被挖出一個大洞一樣。
  顫抖的信奈若有所思(有某種我無法理解的事情在發生。如果要實現天下布武的構想,就必須由竹千代箝制東國才行。箝制……沒錯。我之所以需要竹千代,或許只是把竹千代當成壕溝,希望她阻擋武田上洛。就因為她是兒時玩伴,我才一直仰賴著她。十兵衛、良晴,我或許無法活著離開設樂原了……)。
  (……良晴……求求你……快點過來……救救十兵衛……救救我……!)

  ※

  高千穗──將特遣隊士兵移交給立花一家後繼續待在此地,身邊只留下搜索隊的加斯帕爾終於「發現」他一直在找尋的東西。
  位在高千穗山裡的一處陰暗洞窟。
  抵達洞窟最深處的加斯帕爾低語一句「gracias」。
  弗洛伊斯從加斯帕爾的背後趕來,傳遞了一項緊急通知。
  「大友家與島津家似乎在高城達成和平協議了。當然相良良晴先生也活了下來,加斯帕爾大人。」
  「……這樣啊。看來命運打算將相良良晴帶到織田信奈身邊啊。」
  「你也該放棄了,打消將良晴先生從這個戰國世界消除的念頭了。這次是西默盎小姐的智謀與大友大人的感情聯手勝過了你的計畫,才讓兩軍得以握手言和的……不過萬一消除良晴先生的陰謀造成了信奈大人滅亡,你會跟著失去你原本的目的了。」
  「相良良晴與德‧西默盎一起前往本州了?」
  「沒有。他們到肥前與起事的龍造寺軍交戰,那似乎是大友大人的請求。因為大友大人雖然已經逃出你的控制,不過還是無法獨自指揮戰局。為了要再一次與殺害弟弟的仇人‧龍造寺大人分出勝負,她需要良晴先生的力量啊。」
  那一切都還是未定之天啊。只要龍造寺隆信在戰場上擊敗他──就結果而言,只要我還活著,一樣可以達到當上織田信奈新任軍師的目標。因為相良良晴戰死,宗麟大人也會再次需要我吧──加斯帕爾微笑著說道。
  「由於龍造寺軍超出德‧西默盎的預測,占據了柳川城,他們已經取得壓倒性優勢。若是龍造寺軍打敗了相良良晴,我就得緊急回到宗麟大人身邊了。」
  「為什麼你那麼執著要消除相良先生呢?你們沒辦法攜手為了改變信奈大人的未來而努力嗎?」
  「很遺憾,不行的。唯有讓她捨棄戀愛、成為『處女王』,這樣才能夠改變織田信奈的命運啊,弗洛伊斯。」
  「你對天主教沒有任何信仰,單純只是為了讓歐洲諸國認同信奈大人是『文明國家』的女王,才會對『處女王』如此堅持的。我覺得你的想法是錯的。」
  「是啊,當然是錯的。當然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真正的原因……是更令人無奈的事情喔,弗洛伊斯。」
  「……和你用觀測術【previsions】預見的未來有關嗎?難道信奈大人與良晴先生的戀情會帶來毀滅嗎?但是你應該無法預測良晴先生的未來才對。」
  「我還不能透露詳情。先不說那些了,弗洛伊斯,我終於在高千穗找到一直在探求的東西了──我的『勝利』近在眼前了。這次一定要改變日本的歷史,朝正確的方向發展啊──」
  弗洛伊斯沒辦法在這個洞窟的黑暗裡看出加斯帕爾究竟「發現」了什麼「寶物」。他在高千穗找到什麼?又打算用來做什麼?沒有精通日本神話的弗洛伊斯是不可能理解的。

  ※

  此時位於九州的良晴等人還無法得知本州的異變。完成日向的和談後,良晴他們正不眠不休地同時準備對抗毛利軍與龍造寺軍。
  這個時候──在沙灘上望著日向海岸的黑田官兵衛難得露出垂頭喪氣的神情。
  官兵衛對自己無法阻止柳川城的慘劇感到自責不已。雖說是為了騙過加斯帕爾而暫時背叛織田家,但這件事還是讓她耿耿於懷。
  「雖然是為了達成計畫,不過我還是背叛了陷入窘境的織田信奈……事到如今,我還能回到織田信奈身邊嗎?她會原諒我嗎……就算同樣在九州活動的相良良晴能夠理解,其他的織田家諸將會釋懷嗎……我是不是該離開織田家會比較好啊?現在的良晴有相良義陽了。最後讓大友宗麟振作起來的人也是相良義陽。她既有軍師的智謀,也擁有將領的熱情,是最優秀的副將啊……」
  「說什麼傻話,這麼溫馴的的官兵衛一點都不像官兵衛喔。義陽姊也是因為在牟志賀被妳關在牢裡而被迫成長的,她是繞個彎子在感謝妳啦。」
  不知何時出現在官兵衛背後的良晴拍了拍官兵衛的頭。
  「哇啊,不要嚇我啦!」
  「反正妳經常不小心出包,事到如今沒有人會在意啦。妳那場謀反戲就跟出去玩時糰子吃太多而弄得肚子疼差不多喔。」
  「哪有這樣子安慰人的啦!」
  「好啦,打起精神吧。我們還得在九州的東、西兩側同時展開透過大友軍『大返還』來對抗龍造寺的戰爭喔?只要有一邊失敗,就會來不及援助信奈還有十兵衛的。下次見面的地方是本州喔,官兵衛。」
  來勾手指約定吧。妳聽過勾手指嗎?戰國時代有沒有這種文化啊?最近我越來越沒有辦法分辨未來與戰國時代的文化差距了──良晴笑著拉起官兵衛的手指。官兵衛則是紅著臉抗拒說:「別、別碰我啦!」。
  「怎麼啦?」
  「你、你連立花宗茂、大友宗麟都收來當外面的小老婆了。你這個不能讓人相信的『現代源氏』!」
  「就說我沒有收誰當小老婆啦。」
  「你還真有臉用那種正經表情說這種話耶。宗麟和宗茂不是同時對你表達愛意了嗎!宗麟既任性又喜歡糾纏不清,你根本逃不掉的。宗茂儘管是個好孩子,不過立花一家可是會傾巢而出把你團團圍住喔!你打算怎麼辦啊?」
  「什、什麼怎麼辦。唔,這個嘛。就只能用已經有信奈這個理由拒絕她們了。」
  「唉……相、相良良晴啊。先說好,我西默盎可不是你的小老婆喔。」
  「嗯?這是當然的啊?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半兵衛會生我的氣啊。」
  「咦?」
  「沒、沒事。我走了!我西默盎和你約定好,這次絕對不會一聲不吭離開你的,所以你也要和我約定!你經常動不動就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以後沒有我允許可別隨隨便便送命了,相良良晴!」
  「就算妳這麼說,九州的戰爭都很慘烈,龍造寺軍也比島津軍還有甲斐宗運不留情,我只能盡量努力活下來,這點實在是不能跟妳保證啊。」
  「哼,這也是沒辦法的,良晴。別忘了我西默盘的話。如果與龍造寺的戰況不對,就逃去濱手吧。」
  「……濱手?雖然不太懂是怎麼回事,總之我先記起來了。」
  「仔細聽好,別死了喔。要是妳不在了,我可是會狠狠欺負半兵衛喔!」
  「這樣啊,既然半兵衛被當成人質的話就沒輒了。我知道了,我和妳約定,我絕對會活著回到本州的。妳自己也要小心喔?」
  「哇啊~~!你剛剛才說不敢保證耶!一聽到半兵衛的名字竟然就笑著約定了──!」
  「哈哈哈,別擔心。在黑官一流旗幟飄揚在羅馬前我不會死的啦。我一定會在大海彼端找到徹底治癒半兵衛的良藥。我們親手掌握的未來絕對不會在本能寺結束,而是從那之後開始的。」
  嘆著氣的官兵衛若有所思(這次能夠在日向海邊獨占這個傢伙的笑容,對半兵衛還真是不好意思),隨後便吞了口水向良晴點了頭。
  「……嗯!」
  官兵衛這個傢伙好像真的長高了?不對,總覺得官兵衛看起來……竟然像一位年輕可愛的女孩子,我有什麼毛病啊──官兵衛的笑容在良晴眼中看起來如此耀眼,不禁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是作者。這次的寫作因為夾在《全國版》改稿作業之間,使得感覺有些生疏,造成了得將兩百頁初稿全數廢棄重寫這樣前所未有的難產狀態。最後總算把歸為九州篇後篇的「大友宗麟篇」完成了。這也多虧了說著:「麻煩請在一個禮拜完成全面改稿」「麻煩在一天內完成二度改稿」不斷畫紅線下達修正指示的責任編。我以後一定會回禮……不對,一定會前去拜謝的。
  但、但是呢!我要先在這裡道個歉。其實「大友宗麟過去」與「高城之戰」這兩段的篇幅寫得太過癮,結果超過了字數上限,所以九州篇得在下一集稍稍再占點空間了。大友宗麟本身不用多說,侍奉宗麟的立花一家與肥前龍造寺軍團等人都是相當鮮明的角色……因此該如何削減角色描寫,改用點到為止的形式,好符合能夠放進一本書的字數;還是貫徹以往《信奈》的寫法,將多出來的部分放到下一集。在煩惱半天後,我決定以內容還有角色為優先,採用了後者的方式。
  大友家經常有武將名字使用相似漢字的做法。儘管有些繁雜,大友家武將的幼名如下──
  〈鹽法師丸(大友義鎮=大友宗麟)、鹽乙丸、鹽市丸〉
  特徵是都有個「鹽」字。至於為什麼是鹽呢?
  另外,立花一家也是──
  〈戶次鑑連→立花道雪、吉弘鎮理→高橋紹運、高橋統虎→立花宗茂〉
  改名的人也太多了,甚至連姓氏都改掉了。這些改名在故事當中是伏筆,還請各位務必記住喔。
  史實中的大友宗麟無論是在「耳川之戰」或「今山之戰」裡都坐擁大軍,但卻沒有親上前線。不過,在《信奈》的世界,由於比史實還早黑化的「惡官」黑田官兵衛和操控官兵衛的傳教士‧加斯帕爾,以及我們主角‧相良良晴影響了宗麟,「高城之戰」的結果與史實島津軍擊敗大友軍的「耳川之戰」大不相同。儘管同樣是以高城為戰場,但卻大幅度加入了島津軍敗給官兵衛率領之豐臣軍的「根白坂之戰」要素。若是這場戰爭是「根白坂之戰」,島津家久會遭逢上一集時避免掉的死亡命運;如果是「耳川之戰」的話,大友軍的名將就會因此戰死。如果發展與兩場戰爭都不同的話,戰事就會陷入膠著,本州的信奈、光秀等人運數就會走到盡頭了。倘若讓良晴抓住宗麟的心,這樣是否就能避免開戰呢……宗麟心中的黑暗堪稱是《信奈》世界前所未有的等級,輕易走進宗麟路線只會導致良晴毀滅。因為某個理由,信仰與戀愛都無法拯救宗麟,而且官兵衛還是惡官壞人。也就是說,良晴到了這集終於陷入無計可施的窘境了。不過還沒完喔,良晴還有成為姊姊的相良義陽,而宗麟還有立花一家呢!
  另外,立花道雪虔信的八幡大菩薩(八幡神)是武家之神,豐前的宇佐八幡宮是其本社。故事中稍微提到的「宇佐八幡宮神諭事件」是奈良時代的故事。事件內容是弓削道鏡收到宇佐八幡宮神諭而打算篡奪皇位,和氣清麻呂則是同樣在宇佐八幡宮接到反對道鏡即位的神諭而出手阻止道鏡。宇佐八幡宮神諭的地位就是如此重要,擁有絕大的權威。當然,宇佐八幡宮也與現代神社不同,擁有領地和軍力。到了戰國時代,宇佐八幡宮站在大內家與毛利家這邊和大友家敵對。之後遭到宗麟燒毀。宗麟之所以要將天主教王國建在日向,而非豐後,原因之一應該就是宇佐八幡宮在本國豐後的影響力太深遠了。
  只不過八幡神雖然如此重要,但其由來卻相當模糊。原本似乎是北九州‧宇佐的當地神明。隨著時代演變,竟然與應神天皇融合,其後再融合了佛教,被稱為八幡大菩薩。然而,在『古事記』或『日本書紀』中應神天皇與八幡神是沒有關係的。另外,八幡一詞原本唸作「Yawata」「Yahara」,與佛教融合後則變成了「Hachiman」,光是名字就充滿了神祕感。
  總而言之,宇佐八幡宮神諭就是這集的重要主題。
  行數差不多要用完了。在此要感謝每次取材時都會送來戰國T恤的みやま零老師、比作者還要熟悉《信奈》的責任編輯,以及各位讀者。順帶一提,會將宗麟服裝加入那麼多南瓜要素,就是因為據說日本南瓜的歷史就是從大友宗麟開始的。儘管當時應該還沒有「萬聖節=南瓜」這樣的公式,但喜歡奇異事物的公主武將‧宗麟靈機一動想到「南瓜祭典」,於是就變成這樣了。宗麟想出的「人臉南瓜」就是她一邊喊著「去死吧!去死吧!」一邊拿刀捅出來的(汗)。
  總而言之,九州篇的篇幅雖然比想像中還多,但日本全國的公主大名應該會在下一集全數登場的。良晴究竟能否安然回到本州呢(這、這次一定會的!)。信奈的故事與良晴的故事將再一次匯集──天下布武的大戰終於要展開了。

  春日みやげ
 楼主| 发表于 2019-2-9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創附錄別冊

  時值戰國,我們的主角相良良晴正準備出使九州面見大友宗麟。在隔天清晨出發前,他先在越前北庄城的茶室與信奈私下幽會。在織田家的各城設置茶室的信奈,這可以說是她的空前勝利。
  「良晴。你之前和謙信接、接吻了對吧?那你一定也會和宗麟變成那種關係!不對,甚至會比接吻更進一步的!」
  「不、不會。我、我不會花心啦。應該不會吧。總之給我作好覺悟吧……這段話可是我成為關白時的演說內容喔。」
  「哼。聽起來真是可疑呢。總之就是這樣。狩野永德!把我和良晴在茶室裡面談情說愛的模樣畫下來!截稿期限是明天早上!」
  「畫不下去啦。妳要我畫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啊?」
  天下第一美少女畫家‧狩野永德非常憤慨。好不容易才把畫完的「洛中洛外圖屏風」送到越前,馬上就被叫進茶室裡。不但被迫觀看以現代語叫做「笨蛋情侶」的祕密約會現場,而且還被要求把這副景象「畫下來」。
  「我要把這張畫當成未來時代情侶常用的『待機畫面照片』。像本小姐這樣的美女直接照著畫就可以了,不過良晴的臉得變帥五成喔。」
  「哼。要是畫相良良晴筆法太寫實的話,可是會畫成猴子呢。算了,如果能收到符合天下第一畫家身分的報酬,那我就努力畫吧。呼哈哈哈哈!」
  「這樣啊!」
  「那麼織田信奈、相良良晴。你們脫了衣服緊緊抱在一起吧。」
  「……咦咦!?」
  「別在那邊『咦』了。你們不是要我畫幽會現場的畫面嗎?我的畫風是南蠻式寫實主義風格。如果你們不脫,我也畫不出來喔,織田信奈。不敢脫嗎?妳該不會太害羞而不敢脫衣服吧?難道妳的愛只有這種程度嗎!呼哈哈哈哈!」
  永德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良晴察覺到,將青春奉獻給藝術的永德對她被迫觀看信奈與自己的現充約會一事感到非常不悅。
  「我我我我就脫給你看!反正永德是女孩子,良良良良晴總有一天也會和我生生生生孩子,先脫也沒關係啦!」
  「慢慢慢著信奈,冷靜一下!妳想讓我墮入吊胃口地獄嗎!?」
  「總比你在九州讓我戴綠帽好!這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沒有被霧氣阻隔的女孩子裸體吧?你可要好好感謝我讓你看啊!」
  良晴閉上眼睛念起佛號來,而永德則是如他預測一般爆料說:「良晴叫我當他的『模特兒』時就已經看過我的裸體囉。呼哈哈!」──於是良晴一邊被大喊:「我要砍了你的頭!」的信奈追殺,一邊發誓說:「我不會花心啦!」最後踏上了九州之旅。不過,無論良晴還是信奈都沒有料到,後來良晴竟然從九州帶了他的「姊姊」義陽回來。
发表于 2019-2-9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有生之年,慢慢等几年……
发表于 2019-2-11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都忘了看到哪了
不过后面猴子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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