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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十文字青]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1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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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8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40 编辑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11
  ——————————————
  作者:十文字青
  插畫:白井鋭利
  譯者:曾柏穎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得做一件必須做的事。非做不可。就是現在。
  哈爾希洛咬緊牙關,踏穩雙腳,再次迎向古瑞拉們的襲擊。
  他透過使命振奮自己,打算從「她」的死這個事實移開目光。然後,當他面臨無法全然承受的後悔和絕望時,神秘男子「傑西」輕聲說了。「方法是有,只有一種。」
  另一方面,藍德脫離弗羅岡後,正拼死逃離該組織的總管塔克薩基所發動的追緝。這是場不知幾時才能離開千峽谷(Southern Valley)的大潛逃。在體力和精神到達臨界點時,藍德腦海裡縈繞的事物又是什麼……?


  作者簡介
  十文字青
  輕小說作家,出生於北海道,畢業於北海道大學文學部。
  以《純潔ブルースプリング》獲得第七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特別賞,之後以《薔薇的瑪利亞》一書出道。
  作品有《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系列、《大英雄沒有職業有哪裡不對》系列,以及《公主的獻祭》等書。


  畫師簡介
  白井鋭利
  現居東京,為本書的插畫家。







  CONTENTS
  1.現在……
  2.生於此世所為為何?
  3.我的老天爺啊,又來一次
  4.本大爺寶貴的師父和那傢伙
  5.回不去了
  6.耍帥吧
  7.路標
  8.夾縫中無可依靠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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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觉 + 10 感谢分享~
Heaven-Yoki + 22 工作辛苦
达闻西 + 12 工作辛苦
genuinearticle + 11 精品文章
玖月神威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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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域神空 + 11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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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1.現在……

  「──……唔。」吸了氣後,接著吐出。
  看來自己有一小段時間好像忘了呼吸。一小段時間?
  這個一小段時間,是過了多久?
  耳裡傳來陣陣不明所以的聲響──
  遠處有什麼聲音在響,混雜其中的響聲還真是多樣。遠處?
  不對,那些聲音或許並非來自遠處,而是在腦中,在自己的腦海深處不斷作響。若是如此,那麼音源一點都不遠,恰恰相反,就近在咫尺。
  非常地近。
  甚至可能是太過靠近,才害得耳朵無法確實辨別。
  自己的雙手正按著地面。
  這裡是什麼地方來著?
  不是外頭,是在屋內,但地面沒有鋪設地板,還是原始的土壤。
  她的臉龐位在自己的右手和左手之間,即使思考了一下,也完全不清楚情況為何會演變至此,自己現在是以伏地挺身做到一半般的姿勢往下看著她。她的雙眼幾近閉合,雙唇微開,全身上下好像都已鬆軟無力。話雖如此,又覺得假如出聲攀談的話她會有所回應,其實試試看就會知道結果,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明明只要呼喊她的名字,明明只要這麼做就好,自己卻不知怎麼了,就是辦不到。
  為什麼會這樣啊?
  是因為……害怕嗎?
  但說是害怕,又是怕什麼?
  不知道耶,真的不知道。
  反正看樣子也是摸不著頭緒,這件事或許直接擱置就好。沒錯。
  直接擱置就好。
  暫且不要理會,這麼做是最正確的選擇。沒錯,就這麼辦。
  發生了什麼狀況才導致現狀,這些根本無關緊要。得振作啊,自己可是隊長,即使是這副德行,好歹還是隊長啊。不是愣在原地的時候,不要想些有的沒的,應該有這個當下必須做的事。做那些事就對了,如果有餘力左思右想,還不如付諸行動。
  爬起身子,看向出入口,發覺席赫露背靠格子欄癱坐在地。她瞪大眼睛,緊咬牙關,顫抖下巴看著這邊。席赫露好像想說些什麼,卻無法成聲。哈爾希洛歪過頭,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怎麼露出那種十分嚇人的表情。打個比方,就像目擊了某種無比駭人的變故。
  「不會有事的喔。」
  哈爾希洛對席赫露這麼說後,露出笑容,接著「呼」地吐了氣。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等等,不對,現在不是在這邊說不會有事的時候,必須趕快去做應該做的事。
  話說回來,錐狀短劍(Stilett)到哪去了?
  啊啊……
  就掉在附近而已。
  正想拾起錐狀短劍(Stilett)時,古瑞拉的屍體映入眼簾,頓時讓他怒火中燒,想要踏碎、踩爛那隻已經斷氣的古瑞拉頭顱。想宰了牠,把牠千刀萬剮。然而這傢伙、這隻雄性古瑞拉已經氣絕身亡。
  不過,現場還有其他的古瑞拉。
  沒錯,還有該殺的敵人。殺死牠們。
  我要殺死牠們。
  殺死牠們就好。沒錯,得殺光那些傢伙才行。
  沒錯,就是這樣。
  這不就是現在應該要做的事嗎?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牠們。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不可以。



  耳裡傳來了聲音。
  是她的聲音。
  看見古瑞拉的屍體時,她也一起進入了視野。自己刻意沒去看她,等等,不對,應該已經看見。明是如此,只是在心中決定當作沒看見。
  她明明在那邊。
  但就是不想看她。
  「……她說的對。」
  一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入敵陣,並不是自己的作風。假使擁有超乎常人的力氣,或是某種特殊能力,哈爾希洛也許還能採取豁出去賭一把的攻勢,偏偏他平庸無奇。能做的事情絕對算不上多,即使如此自己也只能全力以赴,就像平時一樣,讓少量手段發揮最大的功效,拚死找出一條生路。迷失自我只會自取滅亡。
  不過就算自取滅亡──
  好像也沒差了。
  事情變成怎樣都好,管他的。
  ──不對。
  她剛剛不是才對自己說「不可以」嗎?沒錯,怎麼可以不管。但是,為什麼會聽到她的聲音?
  明明不可能聽見,不過剛才聽到了──為什麼……對了,聲音什麼的……有可能是聽錯、幻聽之類……不對,畢竟確確實實地聽見了──但是不可能會有……那種事──不行,這樣不好,不行,不要想了,不行,不可以再想這些了。趕快撿起錐狀短劍(Stilett),然後去做──現在做得到的事、必須做的事,非做不可。
  咬緊牙關,踏穩雙腳,使出力氣。看樣子沒有問題。
  這裡是牢房,瑟朵拉曾囚禁於此。外頭有古瑞拉,牠們湧來牢房,打算一擁而進,但庫薩克和夢兒勉強擋了下來。這就是目前的情況。
  「席赫露,拜託用魔法……!」
  吶喊後本想向前衝出,腳卻一軟,身體接著下沉。他咂了咂嘴。現在是怎樣。
  到底是怎樣啊。
  為什麼無法隨心所欲地操控身體?然而原因為何,自己心知肚明──都是不斷消耗體力導致的。面對古瑞拉,其實本來沒有打算來一個殺一個,簡單來說就是自己太得意忘形,再加上失血過多,體力在不知不覺中不堪負荷了吧。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這個樣子。算了……忘掉吧。只能忘了這一切,拚死一戰。
  最後是以極度欠缺協調性的詭異奔跑方式趕到了出入口。站在門口的瑟朵拉回過頭呼喊了他的名字:「哈爾!」,並且對到了眼,但他沒有回應,直接出到屋外。庫薩克正在距離牢房兩公尺左右的前方,邊斷斷續續地吶喊「──唔!喝!呀!殺!」邊揮舞大刀奮戰不懈。他應該已是渾然忘我的狀態了,完全是靠強大的意志力支撐,只要一停手肯定就會癱倒在地。
  夢兒壓低姿勢快速移動,同時還以長刀牽制襲擊而來的古瑞拉。當然,她應該一點都不從容,但看起來也不像拚死拚活的樣子。真不愧是夢兒,毫不畏懼退縮,偶而還會一邊穿過庫薩克的後方,一邊忽左忽右地改變位置,始終以自己的風格與步調提供支援。但是,那樣的活動量十分可觀,再這樣下去夢兒也會撐不住。
  「夢兒!左側就交給我處理!」
  「嗯喵!」
  「我還可以……!」
  老實說,自己也不清楚還有沒有辦法奮戰殺敵。即使如此,也只能自認還做得到,只能堅信自己還可以,同時也讓同伴信服。哈爾希洛用左手拔出附有護手的小刀後,前進至庫薩克的左側,此時剛好有隻古瑞拉猛撲而來,他便以附有護手的小刀蠅擊(Swap)牠的右臂,再揮出錐狀短劍(Stilett)刺往鼻尖。緊接著又用附有護手的小刀狙擊眼部後,那傢伙往後退開了。不過下一波攻勢馬上就會到來,不,是已經來了。哈爾希洛一個翻身,躲開了古瑞拉的衝撞。庫薩克則是大喊「──嗯啊!」,以大刀砍劈那傢伙,結果牠那猶如外骨骼的黑褐色堅硬殼皮頓時破裂成碎片,四處飛散。這股破壞力真是驚人。這隻古瑞拉無法忍受而往後退去,但又有其他隻古瑞拉猛衝過來。對手是隻公的年輕古瑞拉,若是正面迎戰將會相當不利。話雖如此,卻也無路可退了。所以決定既不後退,也不停留原地,而是出到前方,刻意縮短距離,在受到那傢伙攻擊之前,以錐狀短劍(Stilett)和附有護手的小刀朝牠的臉部發動連擊。哈爾希洛有別於庫薩克,力量並沒大到能夠破壞殼皮,因此無法造成顯著的傷害,但已足以嚇阻敵人了。那傢伙退縮後,古瑞拉們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停進逼襲擊,但又不同時蜂擁而上。其實就算是人類,多人圍攻一人看似輕鬆簡單,其實是難事一樁。必須有一人負責從背後架住目標的雙臂,一人打臉,一人狠毆腹部,如果不這麼分配,實在難以順利圍攻。即使只是兩人同時或打或踢一個人,都會感到同伴出乎意料地礙事。這種時候,首先就是要讓目標倒下,並馬上加以壓制,讓對方無法動彈。當然,身為目標的人──哈爾希洛本身也非常清楚這樣的應對方式,所以才不會呆站在原地。必須動起來,但無法像平時那般靈活行動。真是受夠了,快動啊,得持續移動,攻擊出現的敵人。必須一直重複這件事,竭盡所能,至死方休。殺啊,持續不斷地砍殺吧。期間席赫露會以魔法掩護,瑟朵拉應該也會搬出什麼對策。目前只需相信同伴,做好自己辦得到的事,貫徹到底。現在只能這麼做了。





  2.生於此世所為為何?

  靜悄悄的。
  總而言之就是要靜悄悄的。
  不能發出腳步聲。
  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進。
  自己既不是盜賊也不是獵人,但現在躡手躡腳起來也已稱得上熟練。俗話說需求是進步之大老爺,是這樣嗎?不對嗎?還是需求是發明之聖母才對?反正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用到的技術,所以在使用的過程中也不斷進步。很好很好很好。
  還差一點。
  那傢伙就在草蔭下。
  那傢伙的滑溜皮膚是由褐色和綠色組成,折曲著後腳,以前腳撐起軀幹。牠那圓滾滾的眼睛並未朝向這邊。
  沒問題。
  那傢伙沒有動作。
  這代表自己還沒被那傢伙發現。
  不過話說回來──
  牠還真大一隻。
  那傢伙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就是隻青蛙,想不到第二種可能,因此十之八九真的就是青蛙,只不過牠有一個拳頭──不,是有小嬰兒的頭顱那麼大。
  非常大隻。
  嗯。
  不管再怎麼想,都還是覺得未免也太大隻了吧……?
  那傢伙真的是青蛙嗎?──腦海裡突然閃過了這個疑問,心想世上真有這麼大隻的青蛙嗎……?
  自己雖然不是很了解青蛙,但總覺得……就算有好像也不足為奇。畢竟,狗也有小型犬至大型犬的分類。那傢伙的外觀輪廓就是一副青蛙樣,所以應該是青蛙吧,只是比較大隻而已。不過,牠會不會有毒啊?
  毒喔,倒是完全沒思考到這一部分。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世上好像也存在著有毒的青蛙。但是,有毒生物大多也擁有看起來就像有毒的外觀──對吧?還是沒這一回事?不過以蛇來說,無論是毒蛇或不是毒蛇,好像沒什麼差異耶。菇類也是一個樣,看起來擺明就像有毒的菇類,居然意外地能夠食用;反而是讓人覺得應該安全無虞的菇類含有毒性。雖說菇類不是動物,但一樣都是生物啊。──不不不不不!
  不能困惑啊。
  沒錯沒錯,現在根本不是感到困惑的時候啊。
  肚子好餓。
  如果不吃點東西,可是會死人的──大概是不致如此,但應該趁還有餘力的現在進食才對。等到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時,根本無法保證能取得食物。現在雖然還能像這樣到處移動,但是自己終究不是野外生活專家的獵人,因此也不容易找到應該可以食用的東西。鳥類和野獸的警覺性又都高得要命,只要一靠近牠們就會逃走。昆蟲之類的應該是有辦法抓到,不過非到緊要關頭實在不想吃那種東西,因此列為最終手段。那麼青蛙就能接受嗎?冷靜思考後發現,自己並沒想過不能接受吃青蛙,反而還覺得青蛙應該是美味的大餐。
  如果把位在大約一公尺前方的青蛙直接抓來大口咬下,感覺非常噁心,不過將皮一點一點地剝掉的話,吃起來應該很可口吧?
  嘴裡頓時湧現口水──就這麼辦。
  假如有毒,就等中毒的時候再說,反正嘴巴發麻時趕緊吐出來就好。他對這類危機的洞察力和反射神經相當有自信。
  要吃掉牠。
  抓住那傢伙後,就吃掉牠。
  一定要吃到。
  平常的習慣害得本大爺差點喊出招式名稱,最後硬是吞了回去──要上嘍。
  安靜無聲地行動!
  沉默的射出系(Silence Leap Out)……!
  奮力往前一躍,張開雙手。然而就在同一瞬間。
  那傢伙也「蹦」地跳開了。
  「什麼……!」
  自己本來準備要抓住那傢伙的左手和右手空虛地劇烈碰撞。現在是怎麼一回事?讓牠跑了……!?那傢伙除了很能臨機應變,那種超乎常理的跳躍力也讓大爺我嚇了一大跳。那傢伙一次跳躍,就能移開兩公尺左右,牠果然不是普通的青蛙。
  「──可惡啊啊啊!本大爺才不會放過你……!」
  事到如今得拿出真本事了。沒錯,自己無形中看輕了對手。想說體型大歸大,但也就是隻青蛙,實在小看牠了。不能認為那傢伙是青蛙,要把牠當作必須打倒的敵人才行。
  「大爺我要宰了你……!射出系(Leap Out)!」
  跳躍,喊完「射出系(Leap Out)!」再跳躍,接著喊「射出系(Leap Out)!」、「射出系(Leap Out)!」後繼續跳躍,與其說是不讓對手有喘息空間,根本是在連自己都無法喘息的狀態下持續喊著「射出系(Leap Out)、射出系(Leap Out)、射出系(Leap Out)……!」不斷追著那傢伙跳躍、跳躍、跳躍。每當以射出系(Leap Out)進逼,就覺得能以自己這雙手抓到那傢伙,但是那傢伙每每都在緊要關頭時順利躲開。而且牠並未看往這個方向,一直都是以屁股朝著自己,彷彿背上長有眼睛──正當心裡這麼想時,發覺在那傢伙背上幾乎也可說是屁股的地方,有處看起來像是斑塊紋路的部分,居然長有眼瞼。絕對沒錯,那個就是眼瞼。原來那傢伙的背上,應該要說屁股上,也有眼睛。
  「真的有夠噁爛啊……!射出系(Leap Out)……!?假裝讓你看到,其實是要……!?」
  做出要跳卻沒真的起跳的動作後,那傢伙也一樣,在要起跳前停下了動作。
  「──嘿!中計了吧……!」
  製造時間差後,再度使出射出系(Leap Out)。這下手到擒來了,沒有問題──本應如此,但是那傢伙終究還是竄過本大爺的雙手,逃之夭夭。
  「牠到底是多會逃啊啊啊啊……!?」
  牠絕非泛泛之輩,根本是強敵。既然事已至此,看來應該把牠當成命中注定的勁敵了。本大爺不會放過牠,一定要捉到,想盡辦法都要把牠吃下肚,不吃到口絕不罷休。大爺我已經餓到口不擇屎的地步了啦。等等,口不擇屎是什麼啊?本大爺也不珠道啦,屎青蛙!你這隻混帳青蛙,明明只是青蛙,就只是隻青蛙而已……!
  總覺得自己已經像這樣發動過數十次,不對,是超過百次的射出系(Leap Out)了。真心不騙。
  唉,真的、真的是累死人了,這樣不累才有鬼。
  「……不過一切都值得了──話說現在要這麼做吧。呼喔哈……」
  本來想放聲大笑,結果卻只有發出有氣無力的輕笑。
  當下就只有自己獨自一人,滿身大汗,用雙手緊抓著一隻大到不像話的青蛙,站在悶熱的森林中。現在是什麼情況?
  「本大爺真是太厲害了……」
  是嗎?
  真的是這樣嗎?
  雖然不知算不算厲害,總之目的是達成了。那隻巨大青蛙直至剛才都還在擺動前後腳,拚命掙扎,不過現在可能是終於死心了,顯得相當安分。但是,在屁股上也長著眼睛這件事,即使講得再委婉還是非常噁心。畢竟牠正在眨眼,還看著這邊。
  「看、看什麼看啊。接下來本大爺可是要把你吃下肚……」
  巨大青蛙「呱呱呱呱」地出聲鳴叫,難道是在求自己饒命嗎?當然,這是沒有用的。反正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食物鏈關係,而且肚子餓就沒辦法戰鬥了。
  「別怪我無情喔……等等,你要這麼覺得也沒差,要恨大爺我就恨吧,本人完全不在意那種事情啦。我可沒打腫臉充胖子唷。」
  酷帥又俏皮地做出決定後,便以預備好的小刀迅速地讓巨大青蛙嚥下最後一口氣,接著一下剝皮,一下挖出眼球,一下取出內臟──該怎麼敘述結果為何呢?形狀輪廓就是青蛙的模樣,體積龐大,但出現的是感覺相當可口的淡粉色肉塊。雖然想要加以烹調,不過生火會惹麻煩,而且也沒有能用來清洗的水。看來只能直接這樣吃了吧?要吃嘍?別怕,這有什麼好怕的。全世界為一體!沒有調味料能夠勝過飢腸轆轆!本大爺要吃嘍,吃啊,要吃了,吃吧!
  喔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如何……!
  吃掉了,大爺我吃下去了,確實吃下肚了。除了吐出骨頭,剩下都吃得一乾二淨。
  「老實說……」
  兩腿往前一伸、攤放在地,對著枝葉間灑落的微光瞇起眼睛。
  「味道啊……嗯……說好不好吃,其實談不上好吃耶。總之,感覺就是可以吃的東西啦,這件事情比較重要。嗯,畢竟舌頭沒有發麻,肚子也沒有發疼,至少目前沒有。這麼一來身體就能再多活動好幾天了吧。大概──」
  打了個嗝,不禁皺起眉頭。
  與其說是青蛙味,根本就是股腥臭味。
  「……這不就是還活著的證據嗎?」
  沒錯。
  自己還活著喔。
  好想這麼吶喊。
  大爺我還活得好好的喔!
  活得生龍活虎喔!
  怎樣啊!?



  本大爺活得如此光彩奪目的身影!
  ──雖然才不會真的出聲吶喊。
  「藍德……!」
  突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害得他差點要跳起來,但是絕對不能做出反應,絕對不行,這種時候必須不慌不亂,首先要擺好隨時能採取行動的態勢,而且不可站起身子。他擺出比半蹲更低一些的姿勢,再前傾上半身。
  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並不是附近。以聽到的聲音來說,聲音的主人應該位在距離數十公尺,甚至是大約一百公尺遠的地方。
  他已在千峽谷(Southern Valley)裡徘徊超過十天,目前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過至少已經穿過濃霧地帶。眼下這一帶頂多會有晨霧瀰漫,現在也幾乎不見霧氣的蹤跡。只是因為茂密的樹木和高低起伏的地形,導致視線不良。
  「藍德……!我知道你在那邊唷,藍德……!」
  又傳來聲音了。好像比剛才更靠近了,是嗎?完全無法確認。
  「……混帳大叔。」
  邊用手掌抹擦嘴巴周圍,邊低聲嘀咕。塔克薩基方才說知道自己在這邊,那是真的嗎?該不會是在故弄玄虛吧?畢竟不同於已經下肚的巨大青蛙,他可是個碰不得的大叔。由於塔克薩基的直覺也相當敏銳,或許已經料想到藍德會在這一帶,但應該還是無法得知確切的所在位置。畢竟,他如果已經知曉,便無需刻意大聲喊叫,讓自己提高警覺,只要直接偷偷靠過來就好。塔克薩基沒這麼做,就代表他還沒真的找到藍德。
  再者,還可確定的是溫薩並未一起行動。這個哥布林野獸使馴養了許多黑狼和喵喵,牠的喵喵隊已經瓦解,僅剩幾隻生還,但大黑狼蓋洛率領的黑狼群依然健在。溫薩若在現場,黑狼應該早就嗅出藍德的味道,立即進逼至身旁了吧。現在他們那邊只有塔克薩基和半獸人、不死族(Undead)之類的。應該逃得掉。至少還有突圍的機會。
  冷靜行動──這是最重要的。
  對方正在等自己驚慌失措地採取行動。所以,本大爺暫且不動,先靜靜地待在原地,然後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環顧四周。
  往左前方前進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有棵像是觸手相互交纏、格外盤根錯節的樹木。藍德靜悄悄地接近那棵樹旁。這到底是一棵樹,還是好幾棵樹匯聚而成?不過答案是什麼都無關緊要。藍德靠在那棵樹上,無聲地做了深呼吸。
  「藍德……!給我出來──,藍德……!現在出來我就不殺你唷,藍德……!」
  這次的聲音──是不是有點近?
  塔克薩基恐怕正一點一點地接近中,但是距離還沒靠到非常近。
  他剛剛說,現在出來就不會殺了自己,意思是願意原諒曾經一度加入弗羅岡最後卻脫逃的藍德嗎?塔克薩基若是原諒,強波大概也不會有異議,說不定會再次接納自己成為同伴──等等、等等,塔克薩基只講不會殺了自己。他即使不取走自己的性命,也打算讓自己吃足苦頭吧。再怎麼想都不覺得他會不問往事,一笑置之。他有這種反應很正常吧?畢竟,藍德可是背叛了他們。
  「藍德……!」
  想起來了。
  自己不知被那個聲音怒斥過幾次。
  「我用這根短棍就好。」大叔說完,撿起根本稱不上是棍子、又細又歪七扭八的枯枝,接著抬了抬下巴。
  「藍德,你就用你自己的劍。」
  「大叔,你也讓我太多了吧……實在太瞧不起人了!」
  藍德雖然火大,但仍照塔克薩基所言,拔出安息劍(RIPer)後擺好了架勢。這把劍是在達倫格迦爾的水井村中取得,正確來說是購買自鍛造舖。明明是把雙手劍,但劍身並沒那麼長,比看起來更輕更容易使用。刀身柄(Ricasso)上有突起處,自己更是喜愛它這種貌似凶狠的外觀。而且絕不誇張的是,藍德用這把愛劍砍死了眾多敵人。大叔,用那種樹枝比試,未免也太傲慢了──才沒這麼想。
  塔克薩基有氣無力地垂著持拿樹枝的左手,腿也未彎曲,只是佇在原地。
  他和藍德大概距離兩公尺左右,若是能靠過去,無論是劈斬還是突刺都會命中。而且,本大爺還是擅長高速移動的暗黑騎士,這種距離瞬間就能消弭。塔克薩基甚至連手都沒有舉起,況且拿的還是樹枝,就算被打中也不痛不癢。
  明明一點也不足為懼。
  卻覺得呼吸困難,還雙腿,不對,是全身發軟。
  ──大叔隨時都能宰了本大爺。
  等等,怎麼可能有那種事。他拿的是樹枝,是樹枝喔?再說,快看他那張臉。剩下的那隻眼睛感覺無精打采地呈現半闔狀態,頭也稍微歪向一邊,下巴更是鬆垮無勁,顯得散漫。本人確實是強忍羞辱,拜託對方訓練自己,不過他嘴巴上說什麼「拿我沒轍」,最後還是答應了啊。所以能不能打起精神,給本大爺認真點啊。那種欠人罵的表情是怎樣,剛睡醒嗎?還是宿醉什麼的?
  明是如此,但是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打不贏。
  不管如何攻擊就是打不贏他。
  只是感覺會變成這樣嗎?塔克薩基已經摸清藍德的一切──這樣會不會太高估他了?
  試試便知。實際交手,自然就會水落石出。
  「怎麼了?」
  本以為塔克薩基終於要舉起樹枝,結果他只是晃晃手腕,輕輕擺動樹枝末梢而已。
  「放馬過來啊,藍德。你不是想變強?縮在那邊,可是連一公釐都無法進步的喔。」
  「……本大爺懂啦。」藍德回應的聲音略顯顫抖。
  「你真的懂嗎?」塔克薩基浮現一抹淺笑。「很可疑耶。」
  就趁現在──藍德並未如此判斷,真要說的話,其實是野生的直覺。他的身體感受到某種事物,進而做出反應。
  有種「絕佳時機」的感覺。發動射出系(Leap Out)後轉進憎惡斬(Hatred)。簡單來說就是飛衝過去,斜斜砍下,劍路雖然單純,卻是一擊必殺。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塔克薩基若是持劍,或許能夠勉強擋下,但是用樹枝根本無力招架,也無法閃躲。他沒辦法迴避這一擊,自己可以斷言這是一記紮實的憎惡斬(Hatred)。
  然而他已經識破一切了嗎……?
  塔克薩基不僅往左一步側身錯開安息劍(RIPer),還以樹枝輕劃過安息劍(RIPer),最終「啪」地打在藍德的臉上。
  「這……!?」
  「你那張臉上寫著……」
  塔克薩基腳踢藍德的膝蓋背面,讓他身體失去重心後,再以宛若踩踏背部的模樣推擠他。藍德頓時向前摔倒。
  「──喔唷!」
  「你弱爆了。」
  「喀……!」藍德直接往前翻滾,雖然立刻「呼啊……!」地向後轉,不過馬上又遭樹枝打臉。「──嘎……」
  「你太嫩了啦。」
  被一番猛烈痛打、狠踹到跌倒在地,一爬起身子又會是一頓拳打腳踢。而且不知何時安息劍(RIPer)好像掉了,目前已不在手中,眼下就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最佳寫照。翻過身子換背部和腰部遭殃,接著仰面朝天痛苦地扭動身軀後,塔克薩基一屁股坐到了他肚子上。
  「唔呃……」
  「根本不像樣。說什麼想變強啊,少笑掉別人的大牙了,廢物。」
  「……你……不是說……你也不是打從以前……就很強嗎……?」
  「我是說過,但是仔細想想,總覺得我沒爛到跟你一樣。」
  「……你不是說……就算是現在的我……也能打贏……十年前的你……」
  「蠢蛋,那是玩笑話,你怎麼可以當真啊。即使是十年前的我,當然還是比現在的你強上一百倍啊。」
  「……太、太過分……了……」
  「你累贅太多。」
  塔克薩基丟棄樹枝後,叼起煙管開始吸菸。他居然在別人的肚子上吞雲吐霧,他以為他是誰啊,爛人一個。其實不是不能把他推開,但是那麼一來,應該馬上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吧。大爺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我失去一隻眼睛和一條手臂後,學到了一件事。人類這種傢伙──其實不管是半獸人還是什麼種族,大多也是一樣,在不知不覺中都會把很多多餘的事物攬到自己身上。所謂的變強,並不是增加麻煩,而是要削除贅肉般的累贅,磨亮自身。不做任何多餘的事,只做好該完成的事。藍德,感覺你很不擅長這種事耶。」
  「……不要把本大爺……講得像……全身上下都是……累贅構成的……」
  「失去一條手臂後──」
  塔克薩基吐出煙霧,接著緩緩地舉高左手。
  然後,輕輕地揮了下來。
  ──現在是怎樣。
  塔克薩基只是擺動左手臂,但眼裡卻清楚浮現他的左手中握著一把刀,還有那把刀劃過的軌跡。藍德看見了當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我就是一味地揮刀。畢竟我原本是右撇子,只好讓自己習慣只靠一條左臂過活的日子。日復一日,當時就是不斷、不斷、不斷地揮刀,揮到累倒為止。」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多努力吧。」
  「努力什麼啊,無聊死了。」
  「要不然你剛剛說那個幹嘛。」
  「你是要問我那時候幹嘛一直揮刀嗎?理由很簡單。最初我使刀就是沒辦法使得像右手那麼順,所以非常火大。不過,過程中卻覺得越來越有意思。」
  「……你是被虐狂喔。」
  「思考哪邊有問題,或是這麼做會不會更好之類的。試著去察覺、修改和測試,不停重複這些事讓我感到十分有趣。」
  「真是狂熱的癖好耶。」
  「如果毫不思考,單靠不斷地練習揮刀,你覺得這樣就能以不是慣用手的左手操控好刀劍了嗎?那樣的話,儘管是一招半式,大概也能進步到某種程度吧。但是這輩子頂多就到那種程度而已。」
  「你的意思是本大爺都沒在思考喔。」
  「能確定的是你思考得還不夠。畢竟像你這種普通人,要不停、不停竭盡所能地使用自己的身體和頭腦,才終於可以清楚理解到自己和天才之間的差距。」
  「那種事情……本大爺也有自知之明。」
  「你這傢伙也認識一、兩個強到不像話的人吧。但是,現在的你應該只知道那些人非常強。至於自己和他們的具體差異到底在哪?要怎麼做才能扯得到他們的後腿?諸如此類的事情你還摸不著頭緒吧?」
  「……摸著頭緒這點小事……」
  「我為了贏過我們家老大,為此想了超過一千種的方法,個人覺得其中三種有成功的機會。」
  「贏過那個強波嗎……?」
  「我的願望是殺掉老大,這件事情老大也知道。」
  「話說你為什麼想要殺了強波?」
  「狠狠砍斷我右臂的人就是老大。我雖然不恨他,但是想說既然都這樣了,離開人世之前想要幹掉他。如果能宰了老大,想必會非常痛快。到那時候肯定會覺得無比幸福,了無遺憾,此生足矣──隨時都可以去死了。」
  「你真的很不正常耶。」
  「會嗎?這就是所謂的人生目的,有這種東西在,會活得比較起勁。」
  「……人生目的……」
  自己有那種東西嗎?
  才剛捫心自問──心中就浮現了人的面孔。
  並非一人,而是好幾個人的面孔。
  真的假的,為什麼會是那些傢伙的面孔?未免也太詭異了吧。那幾個傢伙是本大爺的人生目的?什麼鬼啊?太莫名其妙了。
  大爺我只是偶然認識那群傢伙,在往後還會持續很久、很久的人生中,他們只是在某一時期、極為短暫的時間裡一起行動過。在達倫格迦爾時的確也曾想過,也許要和這群傢伙一起老死。但這只是因為以當下的情況來看,很自然會有那種想法。畢竟達倫格迦爾也有不錯的人,自己或許會像文喬先生那樣找到另一半,也可能和那些傢伙分道揚鑣。誰會喜歡和那樣的一群人相處到老死。然而莫古索另當別論,他是本大爺的好兄弟,其他那幾個就只不過是同伴而已。
  真要講,其實就是所謂工作上的往來。和那些傢伙在一起,老實說內心不會感到平靜,也不覺得那裡會是自己的歸屬。雖然彼此之間應該還是存在著最低限度的信賴關係,但是大爺我並不特別喜歡那群人,也不受他們喜愛。與其說是雙方互相認可,其實比較像相互妥協、忍讓對方。
  然而這裡卻非如此,弗羅岡就是不同。
  這裡只有極少數成員懂得人類的語言,也不會有誰跑來纏人,本大爺幾乎是自生自滅的狀態,心裡卻意外地不覺得孤獨。當然,成員中應該還是有人看藍德不順眼,也還不信任他吧。明是如此,仍接納他成為一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居然把無法信任、壓根不會信任的傢伙,平常心地當作同伴。說不定正是他們開闊又大方的心胸,帶來了這種獨特的舒適感。
  看樣子,一切都端看自己接下來怎麼應對,只要在行動上展現出「本大爺絕對是你們同伴」的意思就好。那麼一來,大家肯定會逐漸信任大爺我,自己總有一天能打進他們的圈子。沒有女人雖然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但這也代表不必多加顧慮,因此算是有利也有弊。
  閉起眼睛。
  在心中靜謐地描繪在弗羅岡的未來。
  自己越來越融入,生活變得充滿樂趣。即使偶爾叛逆,也會有人確實壓制,但也不乏能夠盡情搗亂的機會。話說,強波的衣服感覺好讚,真是帥。好想拿到那種衣服,然後套在鎧甲上,等等,或許不必穿鎧甲也行,反正強波就沒穿。沒錯,機動力可是優勢,所以不穿鎧甲其實比較好。畢竟不管是哪種攻擊,別被打中便不會有事,躲開就沒問題,練到躲得開就好。不過,該怎麼做才能達成這個目標?能夠請教此事的人其實就在眼前。
  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無法用言語確切形容出那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是總覺得那個東西就在這裡。
  「藍德。」塔克薩基叫了他的名字。
  「……啊啊?」
  無論再怎麼探求,感覺還是無法獲得那種事物。所以先前已是半放棄,不對,是九成九放棄的心態了。
  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一個適合自己的地方,會有了解自己的人。為什會這麼想?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有某種契機,所以想法才變成這樣。假設真有此事,那應該是發生在來到格林姆迦爾之前吧。記不得了。
  ──就是什麼都覺得不對勁啦。
  無時無刻,總是這樣。
  無論身在何處。
  內心都會感到刺痛啊。
  不過,是刺痛過。
  現在沒有這種情況了。
  「叫我幹嘛啦。」
  「你是真的想要變強嗎?」
  那是你人生的目的嗎?
  塔克薩基這麼詢問。
  就算想要變強好了,這就是人生目的嗎?還是說變強只是種手段,實際是要運用那份強大完成什麼?難道所謂的「想要變強」其實類似逃避,只是想從必須面對的事上撇開目光?──大爺我究竟想做什麼?本大爺的願望到底是……?
  搞不清楚啦,最好是有誰能搞清楚這種事啦。
  「……大叔,你差不多該閃邊去了,到底是要在本大爺的肚子上坐多久啊?我又不是椅子。」
  「我才不要移開咧。」
  塔克薩基低聲發笑。他將菸草塞進煙管,再以像是點火工具的器物點了火。他的獨臂還真是靈活。
  「總之,你如果想變強,我可以鍛鍊你──」
  「拜託你了。」意外地,自己居然毫無遲疑,就這麼脫口而出。
  塔克薩基好像也有些驚訝,短暫沉默後說「……嗯,是可以啦」,給了讓人覺得似懂非懂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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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34 编辑

  3.我的老天爺啊,又來一次

  「我還可以。」
  庫薩克從剛才開始口中就念念有詞。
  「我還可以,我還行,我還可以,我還行,我還……」
  他這麼嘀咕的同時,還將大刀插往古瑞拉的口部。當刀鋒竄出古瑞拉的後腦勺後,庫薩克開始推壓那傢伙。他一直推壓,最後甚至推倒那傢伙,但並未抽出大刀,而是一個反手,讓刀刃橫向滑出。
  大刀從古瑞拉的口裡自右臉頰穿出後,庫薩克又一邊嘀咕「我還行,我還可以……」,一邊用力踏上已經倒地的古瑞拉,把牠當作墊腳台,砍向就在一旁的其他古瑞拉。
  「我還行,我還可以,我還行,我還行,我還可以,我還……」
  庫薩克早已氣喘吁吁,他的動作絕對稱不上快速,看起來甚至有種悠哉的感覺。
  他的身子一個後仰,高舉起大刀。
  然後「呼,奴呀……」地揮下大刀。
  大幅度揮砍也有極限,但為什麼這樣的斬擊會命中啊?為何可以輕而易舉地粉碎覆蓋在古瑞拉體表的堅硬殼皮啊?
  「嚇唔、呃啊、呼啊、喀唔、呼、嗯啊、唔唔……」庫薩克感覺難受地,肯定是極為難受地喘著紊亂、實在是太過紊亂的氣息,然而在喘息的每個空檔,還嘀咕著「我還可以,我還行,我還可以,我還行,我還可以,我還行,我還……」沒有停下攻勢。總覺得眼前的畫面像是大刀為了砍殺敵人而逕自移動,庫薩克只是被它拖著跑。
  庫薩克已經精疲力竭,根本無法掌控力道和踏穩腳步,與其說是他在揮舞大刀,反倒像任憑大刀擺布。慢著,不對,不是這麼一回事。
  聖騎士在揮劍時大多會留有重心,講得極端一點,就是他們並非用全身,而是只用手臂在揮劍。
  如果強勢踏出步伐,採取宛如要撲蓋對方身軀般的攻勢,這一擊的威力確實會變強,但必定會出現破綻,導致防禦產生漏洞。因此聖騎士會在以盾牌防守己身或保護夥伴的同時,以快速的斬砍或突刺對付敵人。絕佳時機若無到來,便不會使出全力進行攻擊──這就是聖騎士穩紮穩打的戰鬥方式。
  現在的庫薩克卻不是如此。
  他豈止只用手臂揮刀,根本像是使盡全身力氣在奮力舞動大刀。而且每一刀每一刀都奮不顧身,毫無例外,就是要置對手於死地。
  「我還……喀啊──可以……!」
  庫薩克朝別隻古瑞拉自肩頭斜斜砍下。這個畫面只能用驚人來形容,他的大刀從古瑞拉的左肩筆直地劃至右側腰部,將其砍成了兩半。那隻古瑞拉在被斬殺的前一刻心生畏懼,急忙想要閃躲,庫薩克則是成功識破,把牠一刀兩斷。
  「──可、以……呃啊,我還行!可以的,唔……呼,我還可以……!」
  現場的古瑞拉畏懼起庫薩克,雖然沒到四處逃竄的地步,但很明顯已在猶疑是否該展開襲擊。庫薩克單靠一己之力就壓制了那些古瑞拉。
  但是,這股氣勢無法持續。不可能延續。
  「唔啊奴啦啊啊啊……!」
  庫薩克向後彎曲上半身,高高舉起雙手持握的大刀。
  然後,突然就靜止不動了。
  庫薩克應該老早就超越極限,目前是在跨過自身極限的另一側奮戰,已經到達必須如此才有辦法觸及的境界。他現在想要踏出那個地方,但前方真的空無一物,踏出去只會踩空跌落。掉下去就會永劫不復。
  其實早已料到有一天、不久後的將來會發生這種事,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老實說,自己也不清楚現在身體的狀況如何。總之,哈爾希洛用盡全力衝了出去。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地步?不僅是庫薩克,所有人──無論是哈爾希洛自己、夢兒、席赫露,還是手拿不屬於自己的杖棍……圓頭杖棍在保護席赫露的瑟朵拉,全都盡力做著自己能及之事。然而,即使想要往前踏出步伐,腳卻無法即刻聽從使喚;武器感覺格外沉重,視野莫名狹窄,連腦袋也無法好好思考。不過,每個人都一樣吧,大家都已出盡全力,真的是全力以赴了。至此哈爾希洛心生懷疑,覺得在這種狀態下還有所斟酌,根本是全盤皆錯。本以為自己還有勉強掌握戰況,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吧。手上沒有一種可行的方法,甚至沒有半件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如此,哈爾希洛還是衝了,還是忍不住衝了過去。
  現場的古瑞拉正往庫薩克蜂擁而去。哈爾希洛緊緊抓住庫薩克,看樣子是勉強趕上了。他一邊拖著庫薩克,一邊大喊:「──席赫露……!」
  「達克,鳴叫吧……!」
  席赫露施展出了元素達克。達克「咻噗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嗯」地發出非比尋常的詭異聲響,一面產生震動,一面四處飛竄。必須趁這些古瑞拉感到畏懼的期間,帶開庫薩克。不過,能帶到哪去?不知道。但就算不知道,也還是得帶開才行。
  「哈爾……!」夢兒前來幫忙了。
  啊啊──
  「哈爾……!」
  瑟朵拉也來了。
  然而三個人一起撐,也還是好重。庫薩克體型壯碩,而且有別於哈爾希洛等人,身上穿著堅固的鎧甲,頭上還戴著頭盔。他穿著這身重裝備,居然還能像那樣戰鬥,只能用厲害二字形容了。
  哈爾希洛三人最後把庫薩克搬到了牢房門口附近。
  「擴散……!」
  席赫露在門口處揮舞法杖,原本四處亂竄,以詭異聲響嚇阻那些古瑞拉的達克頓時迸開,轉眼間瀰漫擴散。那是霧態的達克,也就是達克霧。若從那群古瑞拉的角度來看,歷經怪異聲響後,接著又被黑霧遮蔽視線,應該讓牠們煩躁不已吧。由於黑霧籠罩而無法看見,不過古瑞拉們好像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態了。可以的話,希望牠們就這樣一直驚慌失措下去。當然,這是天方夜譚,畢竟席赫露沒辦法永久維持達克霧。話說回來,她應該無法維持太久吧。
  庫薩克背靠著牢房的外牆,坐在地上。或許要講成「讓他坐到地上」比較正確。畢竟若無哈爾希洛等人的攙扶,庫薩克肯定會倒臥在地。即使如此,庫薩克的右手就像和大刀化為一體,緊緊握住,毫無鬆開的意思。
  「……我還、行……我還……可以……」
  庫薩克隔著頭盔這麼嘟囔。
  我還可以──他重複著哈爾希洛方才也說過的話。
  很想告訴他「夠了,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但是,說不出口。
  若是這麼對他說,總覺得在講完的同時,庫薩克就會前往某處,再也不回來了。某種像細線般將庫薩克緊繫於哈爾希洛等人所在之處的東西或許就會「啪」地斷裂。哈爾希洛十分害怕,害怕跟庫薩克搭話,也害怕維持現狀。畢竟,就連在當下這個瞬間,庫薩克也可能正要離開哈爾希洛他們。如果是這樣,就必須呼喚他回來。
  「庫薩克……!」
  這種時候總是得救於夢兒的果斷。
  被夢兒呼喊名字、搖晃肩膀,庫薩克「唔……!」地深深吸了口氣後,像是受到驚嚇般想要站起身子。哈爾希洛目瞪口呆。有可能嗎?他還站得起來嗎?或者應該說,他還能動喔?
  看樣子庫薩克實在是無法站起,但他還是以左手掀起頭盔的面罩,掃視了附近一帶。
  「……哈爾希洛,還有大家。……奇怪?梅莉小姐呢……?」
  「我讓她在裡面休息。」
  哈爾希洛心想:誰啊?到底是誰說出這種話啊?
  然而他立刻察覺到,說話者就是自己。雖然是脫口而出的話語,但自己怎麼有臉這麼說。哈爾希洛替自己感到羞恥,卻也心想「說就說了」,同時對自己說「實際上,梅莉真的是在休息,我沒有騙人」。或許,他本就打算把事情當作這麼一回事。
  夢兒從門口眺看牢房內部,瞥見瑟朵拉手上的圓頭杖棍後,將臉轉向了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撇開了視線。
  「……是──這樣啊……」
  庫薩克上下擺動了好幾次頭部。
  「Foooooooo•Foooooooooo•Fooooooooooo」
  黑霧的另一側傳來了那傢伙的聲音。而且,距離感覺很近。與其說是感覺,事實上就是非常近。
  那傢伙……
  會攻過來嗎?
  公的古瑞拉成年後,後腦杓叢生至背部的鬃毛狀毛角會轉為紅色。古瑞拉的群體一般是以這種人稱紅背(Red Back)的雄性為中心,再由幾隻身為紅背妻子的雌性和其孩子們組成。然而,這群長時間追殺哈爾希洛等人,目前正在襲擊傑西樂園的古瑞拉卻非比尋常。群體裡同時存在好幾隻紅背,總數也格外地多。
  哈爾希洛本來推測,可能是有隻格外高大又精悍的紅背在統領複數的群體。事實上,這群古瑞拉中確實有隻特別魁梧的紅背,但牠已經死在庫薩克的手上。
  然而那隻巨大到不像話的紅背死後,眼前的古瑞拉們卻不為所動,依舊到處攻擊破壞。由此可知,這支特殊群體的老大並不是那隻巨大的紅背。
  大概,是那傢伙。
  有隻紅背像是推開漆黑霧幕似地現身。那傢伙和哈爾希洛對到了眼,但這應該不是巧合,很明顯是牠刻意看著哈爾希洛。那表情就像是來尋找哈爾希洛,最後終於找著了。
  那傢伙皺起、歪曲了覆蓋殼皮的臉部。牠是在笑嗎?
  又笑了。
  肯定不會錯,是笑臉紅背。眼前這群古瑞拉的老大就是牠。
  哈爾希洛想要出聲告知所有人提高戒備。「來──了……」
  結果那傢伙卻掉頭往回走。牠的身影已經混入黑霧之中,再也看不見了。哈爾希洛大為傻眼。牠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Foooooooo•Foooooooooo•Fooooooooooo」
  黑霧裡再次響起那個聲音。
  「Ho!」
  「Heh!」
  「Hoh!Hoh!」
  「Heh、Heh、Heh!」
  「Ho!Ho!Ho!Ho!」
  古瑞拉們的叫聲頓時此起彼落,在現場迴蕩。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哈爾希洛為自己的駑鈍感到羞愧,同時理解到箇中含意。那傢伙單槍匹馬確認了哈爾希洛等人的所在位置,不過並未自己下手,而是打算讓其他古瑞拉同伴發動襲擊。──然後呢?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已經是刻不容緩了,必須趕快拿出對策。有什麼辦法嗎?
  有什麼可以對付牠們的辦法嗎?
  總覺得無計可施了。
  「誰都不准死……!」
  哈爾希洛不是在下指令,甚至連鼓勵都算不上。這單純只是哈爾希洛本身的願望,而且還是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散去……!」席赫露揮動法杖。原本擴散成黑霧的達克瞬間煙消雲散。不過她緊接在下一秒,再度喚出了達克。「……只要打倒那隻紅背的話……!」
  庫薩克「……吁!」地想以大刀作為支撐站起來。夢兒一看見他無法撐起身體,立刻就「唔嗯!」地伸出援手。
  「實在是太佩服他們了……」
  瑟朵拉邊話中帶刺地嘀咕,邊拿好了圓頭杖棍。灰色喵喵錫依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腳邊,弓著背,豎起全身貓毛。一看就知道已經準備好要和主人一起奮戰。
  黑霧早已散去,可以清楚看見現場的古瑞拉。紅背有兩隻,不,有三隻啊。年輕的雄性古瑞拉則有十多隻,在牠們後方和建築物的屋頂上還有母的古瑞拉,然而卻沒看見笑臉紅背。
  哈爾希洛心想,大夥還滿淡定的,是都豁出去了嗎?
  「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庫薩克應該是為了振奮自己,所以先發出吶喊再前進。他踩著既沉重又遲鈍的步伐,雙手握住刀柄,持拿時像是在拖拉大刀,刀鋒因而在地面上劃出了一條細溝。
  突然,刀鋒往上躍起。
  大刀描繪出猶如閃電的軌跡。
  有隻從正前方迎面而來的古瑞拉,牠的右臂連同腦袋一併被砍飛。
  庫薩克感覺就要直接向前趴倒了。
  幸好他在緊要關頭踏穩了腳步,不過又忽然低下頭,垂下肩膀,「呼啊……!」地深深吐了氣。
  有隻年輕的雄性古瑞拉打算襲擊庫薩克,哈爾希洛以正面從背後架住了那傢伙。雖說年輕雄性的鬃毛狀毛角還未轉為紅色,但這個部位又硬又尖,不停扎刺著哈爾希洛的身軀。
  這點小事沒什麼大不了──哈爾希洛用錐狀短劍(Stilett)刺穿年輕雄性古瑞拉的左眼後,對方開始扭擺身體。他抽出錐狀短劍(Stilett),又再插下,不斷重複這組動作。
  「B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
  年輕的雄性古瑞拉放聲嘶吼,那傢伙的右手一把抓住哈爾希洛的頭部,左手則揪住了他的左側腹部。那傢伙打算壓扁、撕碎哈爾希洛。總之,目前就只能把錐狀短劍(Stilett)扭得更深入,拼命插刺,不停插刺,必須讓古瑞拉身受致命傷。去死、去死、去死,拜託,給我去死。
  年輕雄性古瑞拉的手──不對,應該是全身,失去了氣力。
  那傢伙朝地面癱倒而去,哈爾希洛在此之前已經離開了牠。但是,毫無喘息的空檔。
  「哈爾……!」瑟朵拉大聲呼喚。
  從左斜後方來啊。其他古瑞拉正要撲向哈爾希洛。那是紅背嗎?
  「去吧……!」
  若不是席赫露在千鈞一髮之際放出達克,哈爾希洛或許已遭那隻紅背推倒,瞬間被奪走性命。達克忽地沒入了紅背左肩一帶。紅背開始顫抖,鮮血從眼睛和鼻孔流淌而出,步伐蹣跚。但是,牠還未氣絕身亡,隨時都有可能恢復。
  哈爾希洛衝向紅背,將錐狀短劍(Stilett)整支劍身刺入那傢伙的右眼。還沒完,一劍怎麼會夠,必須確實殺死才行,反正本就打算這麼做了。
  「呃啊……!」庫薩克被打飛了。仔細一看,發現了那傢伙。
  笑臉紅背。
  剛剛明明不見蹤影,現在又出現了啊。
  庫薩克好像是遭到笑臉紅背飛踢。那傢伙轉向這邊了。本以為自己又會被牠譏笑,實際卻非如此。那傢伙用力將雙手往地上一捶,接著收疊雙腳,以左右手臂作為支撐,讓下半身猶如鐘擺似地晃動,那傢伙──飛過來了。
  哈爾希洛死命地往旁邊跳開。
  翻滾後,爬起身。
  看來是躲開了。如果沒有閃過,現在大概已經一命嗚呼了。
  笑臉紅背呢?那傢伙在哪?根本無暇尋找,因為有隻年輕的雄性古瑞拉邊咆哮邊猛撲而來。哈爾希洛扭過身體,以毫釐之差躲開敵手,心想「不妙」,連忙後仰身體,結果別隻古瑞拉使勁揮來的臂膀就這麼掃過鼻尖,但右腳好像絆到什麼東西,所以跌倒了──其實有一半是出自反射動作而自行跌倒,但還是禁不住「唔哇!」地放聲大喊,逃離古瑞拉打算踏扁自己的腳,一直左右翻滾身體,不斷地閃躲、再閃躲,拚死拚活地一陣滾動後,撞上某種物體。是建築物的外牆嗎?牢房嗎?自己被逼到無路可退了嗎?必須反擊,站起來,快爬起來,然後出手反擊。可能已經太慢了。不過就算太慢,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殺啊……!」
  庫薩克。
  是庫薩克。
  原來是庫薩克啊。
  庫薩克揮舞大刀砍向正準備打死哈爾希洛的年輕雄性古瑞拉,「奴啊啊啊……!」地不斷揮刀,「喀啊!喝,啦啊……!」不斷、不斷地砍劈,「哈爾──」直到那隻古瑞拉倒地為止。「希洛啊啊啊啊啊啊……!」
  哈爾希洛「啊啊……!」地猛然跳起後心想,啊啊個鬼啊,又還沒完蛋。自己還沒死,所以根本還無法完蛋。即使失去誰、即使再怎麼悲傷、難受、疲憊、痛苦──如果這些代表完蛋,那麼我早就完蛋了。但就是沒辦法完蛋,要完蛋並不簡單,而且也不能輕易就完蛋。庫薩克「奴耶啊……!」地揮舞大刀,應該是對準古瑞拉,卻揮了個空,反遭那隻古瑞拉以右臂一擊打飛。古瑞拉還壓到倒地的庫薩克身上。不過或許是偶然,庫薩克在痛苦之餘「喀呃……!」地刺出大刀後,插進了古瑞拉的胸膛。然而,危機尚未解除,畢竟古瑞拉還未氣絕身亡。牠激烈掙扎,「Gu、Ho!Ga、Hy……!」地朝庫薩克伸出雙手。庫薩克發出「呼唔!喀啊……!」的聲音,想要踹開古瑞拉。
  哈爾希洛攀在那隻古瑞拉的背上,將錐狀短劍(Stilett)插入那傢伙的右眼球,接著拔出,再刺入,拔出、刺入。古瑞拉渾身癱軟,待哈爾希洛離開後,庫薩克「嗯啊……!」地推開古瑞拉的屍體。
  正當抓住庫薩克手臂,準備拉他起來時,突然感覺到什麼──只能用「什麼」二字形容,察看後發現,夢兒居然在七、八公尺遠的地方躺成了大字形。
  「夢兒……」
  哈爾希洛放開庫薩克的臂膀,打算奔往夢兒身邊,卻有隻古瑞拉從側面衝來,造成阻礙。混帳東西,少礙事,現在必須趕快到夢兒那邊。但是,哈爾希洛沒有強行突破的力量。哈爾希洛的身體現下沒有靈活到能夠順利躲開古瑞拉,衝到夢兒身旁。
  達克「噗唔唔唔唔」地飛過去,讓古瑞拉產生痙攣。不過那並不是哈爾希洛正在對峙的古瑞拉,而是準備襲擊庫薩克的其他古瑞拉。
  古瑞拉朝哈爾希洛探出手臂,哈爾希洛真的是在生死一線間躲開身子。好在意夢兒的狀況,勉強迴避古瑞拉攻勢的同時,還會不禁瞥她幾眼。糟糕,再不專心對付眼前的敵人,可是會沒命的。
  「庫薩克,保護夢兒……!」
  然而說歸說,庫薩克現在的狀態如何?到底有沒有辦法戰鬥?古瑞拉接連不斷地襲擊而來,因此無法確認。只是感覺似乎有看到夢兒彷彿彈起來般站起身,不過情況依舊不明。哈爾希洛不知是因為敵人攻勢凌厲,還是深陷被動態勢,身體好像隨時都會失去重心,吃上一記攻擊。現在即使被打到一下也無法承受。明明不能只對付這傢伙,還有其他敵人,還有非常多,多到不像話的地步。
  「達魯姆•海爾•安•吉斯•巴爾克•潔爾•阿爾本……!」
  有人詠唱咒文,那不是席赫露,因為聲音不同。再說,席赫露也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使用達克以外的魔法了。不過,他知道那個咒文,不對,應該是聽過類似的咒文。
  驚人的衝擊力道、爆炸聲響和熱能,「咚」地從正面撞擊而來,也自下方往上竄升。
  哈爾希洛雖不至於被彈飛,但身體仍向後仰去,差點就要跌倒。他看見有好幾隻古瑞拉被頂到半空中。
  那是爆炸。
  發生規模相當大的爆炸後,他瞬間理解到那是魔法引發的現象,同時也洞察出可能是何人所為。如果不是席赫露,就只有一個人辦得到。
  傑西。
  十之八九,不,可以肯定就是那個男的。
  「──如果會……!」
  有隻古瑞拉在一旁抱頭打滾,哈爾希洛馬上用錐狀短劍(Stilett)刺穿牠的眼睛,出聲這麼喊叫。如果會──如果會用這種魔法,幹嘛不一開始就用啊。在損害擴大之前,早就該發動了吧?早點用不是很好嗎?一隻隻收拾掉可能是遭到爆炸(Blast),或是更高階的魔法狠狠炸飛,狼狽無比,甚至開始擔心受怕的古瑞拉,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好好出聲說話,抑或只是發出喊叫聲而已。
  四處都有身穿綠色大衣的人正在朝古瑞拉丟擲瓶子,他們是巡邏隊員,曾經受過傑西訓練,全副武裝,負責這座傑西樂園的警備工作。巡邏隊本有二十四人,但在古瑞拉的襲擊下,已有人陣亡。即使如此,好像還有超過十人以上生還。巡邏隊員不僅對古瑞拉丟擲瓶子,其中幾人還拉好了弓,弓上架的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火箭。
  火箭接連飛出。然而,若非使用威力特別強大的長弓或弩弓,應該無法貫穿古瑞拉的殼皮。但是,那些火箭就算沒有穿刺也無妨。
  好幾隻古瑞拉都著火了。大概是因為裝在瓶中的液體,那好像是可燃的油還什麼的,應該是箭頭的火焰引燃了那種液體。然而燃燒方式並沒有火災般劇烈。即使如此,古瑞拉們依舊被燒到發出哀號,在地上打滾。火勢從古瑞拉身上延燒至其他古瑞拉,或是地上撒得到處都是的可燃液體,範圍越燒越廣。
  哈爾希洛壓低身體,拉高大衣的部分衣領遮住嘴巴。濃煙太過嗆人,而且開始延燒到建築物了。這座村子位在傑西樂園幾近正中央的地方,大多為木造建築,屋頂則為茅草搭蓋。火勢一旦蔓延到建築物,應該連滅火的時間都沒有,瞬間便會付之一炬。實在無法想像這種事情是出自那些巡邏隊員的判斷,他們應該只是聽從傑西的命令行事。難道傑西是打算把村子連同古瑞拉一起燒毀嗎?
  村民中雖然也有人來不及逃走,在家裡發抖,但大多數不是慘遭古瑞拉毒手,就是已經前往避難。建築物燒毀,只需他日重建。若是這麼想,感覺也不是什麼壞方法──應該不是吧?
  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可以驅離這群既凶暴又狡猾的古瑞拉嗎?如果有人這麼詢問,哈爾希洛確實想不出任何方法。傑西也可能是迫於無奈,才做出痛苦的決定,但就是覺得不對勁。
  傑西給哈爾希洛的建議是,利用牢房。
  若是在開闊的地方遭到古瑞拉包圍,馬上就會落敗。如果採用的方法是盡力據守堅固的建築物,只需打倒入內的古瑞拉,應該能撐上好一陣子──哈爾希洛當下瞬間是這麼認為的,因此聽從了傑西的建言。
  然而,以結果來看,這個選擇對哈爾希洛一行人而言,不得不說是個嚴重、遺恨又致命的失誤。
  至於對傑西來說又是如何?
  「……我們是誘餌啊。」
  傑西當初並非建議哈爾希洛利用牢房。那個男的恐怕本就打算利用哈爾希洛等人,把他們當作誘餌引開古瑞拉群,藉此爭取時間,並在那段期間完成這個火箭陷阱的準備。哈爾希洛一行人只是垂放在古瑞拉眼前的釣餌。
  可是這原本就是你們自己種的因啊──總覺得耳裡出現這個聲音,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把這群古瑞拉帶至此處的人,正是哈爾希洛他們,大量的傑西樂園居民因此身亡。其他人為了打倒古瑞拉而利用他們,根本無可厚非,完全沒有埋怨傑西的道理。如果問他,覺得自己有沒有責備傑西的資格,只能說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但是,啊啊──但是……
  「梅莉。」
  不小心喊了她的名字。其實不想喊,不想說出這個名字。因為哈爾希洛害怕現在覺得模模糊糊的事,會以清晰可見、難以撼動的形式佇立在眼前,進而阻礙前行的路徑。可以的話,想讓這件事一直模糊下去;許願若可實現,希望這件事永遠模糊;如果可讓這件事沒發生過,就想那麼做。她已不在的事實若是模糊不清,好像就有可能想辦法抹消這個事實,自己就飄盪在那般錯覺之中。比如,一切可能都只是夢一場。清醒後會感到安心,覺得「啊啊,果然都是在作夢」。自己就能在內心某處相信「也不是全無那種可能」。今後大概還會夢見無數次,夢見她還活著的夢。哈爾希洛在那種夢中應該會露出苦笑,心想自己果然是搞錯了,為什麼會認為她已經死了,她明明還活著。然後,夢醒了,最殘忍的清醒時刻到來。哈爾希洛已經有過相同的經驗,因此能夠真實地回想起那個瞬間的感覺。「但是啊──」哈爾希洛展開了思考。會夢見她還在的話,那麼也有可能夢見她已經不在了吧。既然,對她不在人世的實際感受這麼模糊,眼前這一切或許都是夢境。畢竟,她怎麼可能已經不在了。
  說什麼梅莉已經死了,都是假的。
  然而一行人完全遭到傑西利用,梅莉還因此遇害。
  話說回來,如果他們沒把古瑞拉引至此地,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哈爾希洛其實犯了很多失誤。
  這也害得梅莉魂斷於此。
  而且還是死在他的眼前。
  死在古瑞拉手下。
  不對。
  ──等於是我殺了她吧?
  至少,害死梅莉的人是我啊。
  就是我啊。
  全都是我害的。
  對不起,梅莉。
  妳臨死前對我露出了笑容。雖然完全不懂妳為什麼笑了。
  畢竟,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死了妳。
  明明妳是重要的同伴。
  明明我喜歡妳。
  明明好喜歡妳。
  我沒有保護好梅莉,豈止如此,假如當時她沒有出手迎擊竄入牢房的古瑞拉,慘遭毒手的人或許會是我。肯定就會是我。救我一命的是梅莉。
  我現在還能活著,都是多虧了她。
  然而我害死了梅莉,居然還悠悠哉哉地繼續存活。
  「Hy•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
  駭人的怒吼響徹現場。立刻就知道是那傢伙來了。
  笑臉紅背。
  那傢伙在距離哈爾希洛不到十公尺的地方仰天咆哮。牠沒在笑,應該是憤怒至極。哈爾希洛能夠理解那傢伙的心情,因為自己也和那傢伙一樣。那已經不是生氣、惱火的程度。無論是對誰或對事,縱使存在各種氣憤的對象,但最為憤恨的對象應該是自己本身。那傢伙──還有哈爾希洛都中了圈套。比起設下圈套者,更不能原諒的就是中了圈套的自己。
  「WeRuu•Ruu•Ruuuu•Ruu•Ruu•WeRuuuuuuu……!」
  不過,那傢伙並非等閒之輩。
  前一秒還在對著蒼天咆哮的笑臉紅背,突然開始邊蹦跳,邊發出奇怪的聲音。那陣聲音應該是撤退的信號。
  豈能讓牠逃了。
  哈爾希洛衝了出去,卻無法快速奔馳。和快走相去不遠的速度雖然已是極限,即使如此也不能停下腳步。我懂,我懂你這傢伙,你這傢伙就算姑且撤退,必定還會重新追來。牠只要還活在世上,就會持續追殺哈爾希洛一行人,絕不罷休。眼下牠只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因而選擇採行所謂的戰略性撤退。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了結這一切。
  「WeRuu•Ruu•Ruuuu•Ruu•Ruu•WeRuuuuuuu……!」
  那傢伙對著其他同伴這麼喊叫的同時,自己也打算逃跑。
  牠瞥向了這邊。
  被牠發現了。
  距離那傢伙還超過五公尺。
  「我要幹掉那傢伙……!」
  哈爾希洛大吼後,衝了過去。
  無論是庫薩克他們,還是傑西或巡邏隊,是誰都好。那傢伙,必須想辦法對付那傢伙,必須在這裡除掉牠,不能讓牠逃之夭夭。逃走的話,就沒有意義了──她的死、梅莉的死就會變得毫無意義。雖然有意義也好,沒意義也罷,一切都不會改變。畢竟已經產生的結果、擺在眼前的事實不可能改變。但是,那麼一來未免也太悲哀了。至少自己想認定這是件有意義的事。梅莉雖然死了,但多虧她,自己才撿回一命,也才能收拾掉那傢伙──然而這種故事應該永遠無法撫慰內心,這道傷痕絕對不可能痊癒,畢竟哈爾希洛已經失去會治療傷痛的梅莉了。無論做任何事,都無法填補失去的這個部分。所以到頭來,還是沒有意義。從今以後就算哈爾希洛做了什麼事,也不可能讓梅莉死去一事具有意義。
  現在不管是勝是負,都不重要了。反正,不是我宰了你這傢伙,就是我會死在你手上,結果只會是兩者之一。
  了結這一切。
  跟那傢伙算清總帳。
  但是,牠速度好快。
  還是哈爾希洛太慢了而已?
  總而言之,轉眼間,和那傢伙之間的距離已經拉大一倍左右。
  「唔啦啊啊……!」有名巡邏隊員將瓶子扔向那傢伙。那個巡邏隊員是乳白色肌膚,紅色眼睛,難道是漾婗?瓶子碎裂後,裡頭的油噴灑飛濺,那傢伙頓時全身濕透。然而牠完全不在意,以拳頭碰地的四腳步行(knuckle walk)快速衝刺。其他的巡邏隊員雖然射出了兩、三支火箭,但全都沒有命中。
  「達魯姆•海爾•安──」
  雖然知道那是傑西的聲音,不過那個男的到底身在何處?不見人影。但是,傑西確實詠唱了咒文,準備施展魔法。他要用的是炎熱魔法(Alev Magic)。
  「薩拉斯•特利姆•利葛•阿爾本……!」
  在笑臉紅背行徑路徑的前方,竄升起一道巨大火柱,感覺足以燒焦天際。火柱的火勢絲毫沒有衰微,擋住了那傢伙的去路。火炎壁(Fire Wall),或是其高階版本。
  那傢伙會怎麼應對呢?
  牠並未停下腳步。
  看來是打算直接衝過去。那傢伙明明全身淋滿了油,依舊不閃躲那道火柱,打算強行突破後逃走。
  火柱捲入附近的建築物,燃燒得轟轟作響。筆直地穿過那道火柱後會出到什麼地方?──哈爾希洛預測到那傢伙的行進路線後,繞過了火柱和正在燃燒的建築物。
  看見那傢伙了。
  牠迎著火焰,不停地向前狂奔。眼看就要衝出村子了。
  現在,衝出來了。
  「慢著……!」
  雖然這麼說,但是對方怎麼可能會慢下等他。哈爾希洛衝了過去,途中好幾次都快要向前趴倒,不過身體依舊不停地往前,再往前進。
  周遭正吹著微溫又潮濕的風。
  還顯得格外昏暗。
  其他的古瑞拉呢?已經遁逃的古瑞拉究竟有多少?
  誰知道。
  管他的。
  等等──怎麼可以不管。話說回來,自己是為了什麼才跑來追趕那傢伙?牠目前仍繼續逃跑,但已經成了顆火球,那種燃燒方式非同小可。縱使是古瑞拉,應該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一般來說,過沒多久就會無法動彈了。傑西他們大概會追蹤那傢伙,並且收拾牠吧。哈爾希洛根本不必追過來。再說,還有其他事情可做吧?例如,同伴他們的狀況如何?有沒有出事?應該先折返確認吧?自己幹嘛跑來堵牠啊?
  自己非常清楚,現在做的事情毫無意義。不過腦中即使再清楚,依舊無法打住。不想就此打住。
  哈爾希洛也離開村子了。天空傳來響聲。是打雷了嗎?
  那傢伙正在飛奔穿越田畝。田裡長著茂盛的麥子般的植物,上頭還結有果實。那傢伙一往前進,那種麥子般的植物不是著火,就是燒焦。現場因而有道比足跡還要清晰的痕跡連結至那傢伙。哈爾希洛只需沿著這道痕跡前進。而且因為腳下是田畝,所以跌倒也無妨,立刻就能爬起身來。
  哈爾希洛剛離開村落時,那傢伙還跑在他前面超過十公尺、甚至可能是多達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當前狀況又如何?相差十公尺?不,還要更近,大概距離五、六公尺。偶爾,甚至覺得只要伸出手就能搆到。那傢伙的腳程確實越來越遲鈍。
  哈爾希洛途中沒有回頭過半次,全神貫注地在追趕那傢伙。傑西和其他同伴有跟上來嗎?四周有沒有其他的古瑞拉?不曉得。並非不在意,只是不想知道。不過這樣很不好,真的很不好。
  但是,真的很想了結這一切。
  那傢伙的身體有些地方還在燃燒,因此邊跑邊散發煙霧。想要抓到牠,並且親手送牠歸西,藉此終結這件事。
  梅莉,肯定會被梅莉怒斥。如果是梅莉,她應該會罵自己說「幹嘛說那些話,不必在意我的事,你能作為我的同伴,陪我一起走到今天,這樣就足夠了。所以哈爾,你要和一直以來一樣,繼續前進」。如果是梅莉,感覺她會說出這種話。
  不過,梅莉真的不懂。
  什麼也不懂。
  真的一點都不懂。
  因為梅莉非常替同伴著想,人也非常好,對我們來說又是最棒的治療者(Healer),而且──她真的超級漂亮,然後該怎麼說呢?其他也還有很可愛的地方,明是如此,不過梅莉偶爾好像會感到自己能力不足……明明就沒有那種事,明明就不可能是那麼一回事。
  好想緊緊握住妳的手。
  雖然不自量力,但還是希望妳多點自信。
  相較於從前,妳的笑容變多了,但還是想讓妳再多笑點。
  老實說,好想出盡全力擁抱妳。
  好想牽著妳的手,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梅莉。
  梅莉。
  梅莉。
  自梅莉離去的今天起,已經無法想像往後的日子。
  達倫格迦爾都還有會升起的太陽,但是梅莉離世後,這個格林姆迦爾就變得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想必,什麼也聽不到。
  我無法再繼續前進了啊。
  有了這樣的今天,我不要往後的日子了。
  所以啊……
  這樣就夠了吧。
  想了結眼前這件事來做為句點。
  「我要打倒你這傢伙……!」
  哈爾希洛擠出僅剩的力量,打算加快腳程,然而就在這時──
  那傢伙向前趴倒了。
  拜此所賜,哈爾希洛終於追上了牠。
  反正那傢伙不用多久就會起身,重整姿勢吧。牠不是逃走,就是會發動反擊。不過那又怎樣?完全沒差,牠要怎麼反應都沒關係。
  那傢伙只有臉部朝向一旁,整個趴倒在地。哈爾希洛跳上牠的背部。那傢伙的身上幾乎已經沒有火焰了,只在冒煙,也不怎麼燙人。不過,總覺得有些奇怪。
  那傢伙一動也不動。
  「喂……」
  現在是什麼情況?哈爾希洛跨坐在那傢伙的背上,不管怎麼看都覺得那傢伙毫無防備,呈現出現在馬上就能將錐狀短劍(Stilett)狠刺進牠眼中的狀態。明是如此,卻感受不到一絲動靜。喂?喂、喂、喂?現在是怎樣,喂?牠是在屏息等待反擊的機會嗎?應該是吧?也給點反應好不好,喂?不過,即使如此還是不太對勁。實在和剛才相差甚遠,宛如是不同的東西──不同的東西。沒錯,的確就是不同的東西。在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生物的氣息,單純只是個物體。
  哈爾希洛重新握好了錐狀短劍(Stilett)。
  手無法確實施力,其實不只是手,全身都如此。就像某處開了孔,生命力之類的東西就從那個地方不斷流逝。必須趕緊找到那個孔洞,把它堵起來。自己知道現在該做什麼,由於要做的事已經確定了,剩下的就只需付諸行動。非常簡單,一點都不難。辦得到,怎麼可能辦不到。所以,做就對了,必須趕快行動。
  雨開始滴滴答答地落下。
  那是一顆顆偌大的雨滴。
  雨勢瞬間轉強。
  雷聲轟然大作,宛如瀑布般的豪雨傾盆而下。
  拜此所賜,根本聽不太見腳步聲。一名身穿綠色大衣的男子衝過來,對哈爾希洛說了些話。然而哈爾希洛並不清楚對方到底說了什麼,因此沒有頷首,也沒有搖頭。
  那名金髮碧眼的男子──傑西,在哈爾希洛,說得精準點,應該是在笑臉紅背的身邊單腳蹲下。他端詳了那傢伙的臉,目不轉睛地凝視打量,特別著重仍睜著的眼睛和鼻尖。然後傑西抓住那傢伙的下顎,搖了搖又動了動。
  「不會有錯──這傢伙已經死了。」
  此時雨勢已經變弱了一些,雷聲也已停止,連天空都逐漸轉亮。
  「嘴巴裡燒到都潰爛了。看這樣子大概連咽喉深處都燒傷了,當下應該沒什麼辦法呼吸。居然還能逃這麼遠,看來是筋疲力竭而死。」
  「……現在是怎樣啊。」
  哈爾希洛像是從那傢伙背上翻落,整個人癱倒在地。變小的雨水敲打著臉頰。現在是怎樣啊。
  在傑西之後還陸續來了數名巡邏隊員。
  「哈爾──!」
  「哈爾!」
  「……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後,閉上眼睛,將左手放在閉合的眼瞼上。
  哈爾──,哈爾,哈爾希洛──,哈爾希洛。
  共有四個人的聲音。
  四個人。
  「你們的神官怎麼了?」傑西出聲詢問。
  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先將左手自眼瞼移開,睜開眼睛後,發現傑西正低頭看著他。
  這個男的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感覺到什麼?他那雙完全無法揣測出任何事的藍眼睛,究竟如何映照著現在的哈爾希洛?
  都是你害的。



  ──哈爾希洛就要脫口而出時,咬牙切齒地心想「不對」。
  看起來像是他害的,但追根究柢根本不是。
  「是嗎……」傑西眨眼後,輕吐了一口氣。「她死了啊。」
  「……不准說。」
  「嗯?」
  「不准說,你……不准那樣說。」
  「我只是看你受的傷也不輕,想說治療一下會比較好,所以才這麼問的。」
  療傷這種事情不重要,根本不重要啦。你自己心知肚明吧?難道不清楚嗎?看來不是很清楚耶。
  你,很詭異。明明扎扎實實地被我的背面突刺(Back Stub)擊中,卻不當一回事;明明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用魔法的人,再加上聽說過去是個獵人,卻能夠施展魔法,而且還是那種威力強大的魔法。看起來是個人類,但明顯不是普通的人類。
  哈爾希洛先是橫向翻身,變成趴地姿勢後,打算爬起身子。同伴們要來了,不能躺在地上。
  但是,身體好重。
  真的好重。自己的手腳就是撐不起這副身軀。
  「哈爾!」
  結果是被夢兒抱扶起身。雖然已經爬起身子,但是沒人攙扶就無法站立。他這才發覺自己不僅是疲勞還什麼的導致虛脫,還像傑西所言,身上的傷勢其實滿嚴重。雖然不怎麼覺得痛,不過全身上下都是傷,出血情況也相當驚人。如果不治療,應該不用多久就會失去意識、心跳停止了吧。
  「哈爾──喔,獵人,妳少擋路,滾開!」瑟朵拉推開夢兒後,雙手環抱住哈爾希洛。「你沒事吧?喂,哈爾,要保持清醒。那群古瑞拉已經四散,牠們的老大也死在這邊,所以我們暫時安全了。聽好了,哈爾,總而言之,我們打贏了。」
  「……贏了?」
  「沒錯,你就算無法置信,現在──也只要想我們贏了。」
  「贏了……」
  哈爾希洛其實想要推開瑟朵拉,但是無論再怎麼尋找,自己怎麼可能留有挑戰此等浩大工程的力氣。因此哈爾希洛只是搖了搖頭,像是晃動般不停地、不停地搖頭。
  席赫露來到了笑臉紅背的屍體附近。她豈止是上氣不接下氣,根本已經奄奄一息了。席赫露當場癱坐在地。
  庫薩克就仰躺在席赫露後方六、七公尺處,沒有要起身的跡象,在這裡都能聽見他「呼、呼、呼」的紊亂喘息聲。往庫薩克走過去的那名巡邏隊員應該是漾婗吧。
  「漾婗!」傑西這樣呼喊後,那個人就急忙跑往這邊,由此看來她確實是漾婗。傑西命令漾婗去做某事,內容雖是哈爾希洛無法理解的語言,不過耳裡倒是留下「布魯•亞卡烏」這個詞彙。之所以會記住,或許是因為漾婗聽見這個字詞後,露出交雜著緊張和恐懼的表情。
  漾婗聚集眾巡邏隊員下達指示時,也說出了「布魯•亞卡烏」這個單字。之後,以漾婗為主的巡邏隊員們,分成好幾組散開行動。
  雨勢已經完全停歇,甚至能窺見雲隙中露出晴空。看樣子只是場陣雨。
  「不過幸好──」
  傑西聳了聳肩。有什麼幸好的啊──到了這個時間點,哈爾希洛惱火起來。
  「我這邊還有巫醫(Shaman)存活,馬上就會讓他們來幫忙治療,問題是你們的神官。總之,不先看看她目前的狀態,我也不好說什麼──」
  「梅莉……!」哈爾希洛推開瑟朵拉,逼近傑西。「──死了!梅莉已經死了,是我……是我害死她的!你到底──到底在講什麼啊……!不管是問題、狀態還什麼鬼都沒有啦!」
  「不……我的意思是──」
  傑西即使被哈爾希洛揪住衣領,依舊顯得沉著淡定,毫不感到畏怯,倒也沒露出淺笑,更沒愣在原地。這個男的究竟有沒有具備所謂的感情啊?他該不會沒有像個人類的情感吧?──這名男子散發出的不自然感覺,足以讓人這麼懷疑。不只是哈爾希洛這麼覺得,任誰看到現在的傑西應該都會認同吧。
  「我剛剛不是說過……不先看看她目前的狀態,我也不好說什麼嗎?」



  「……她已經死了喔!還有什麼狀態好看啊!得趕快……趕快在不死之王(NoLife King)的詛咒影響到梅莉──在她變得像以前的同伴一樣之前……沒錯,不能讓梅莉變成那種樣子……」
  「不死之王(NoLife King)艾納德•喬治的詛咒啊。」
  傑西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皺起眉頭。總覺得他這個反應相當不自然,應該說不對勁會比較恰當。
  「……那個……喬治是……?」
  「放開我。」
  傑西揍了哈爾希洛的下巴,不對,只是用手掌使勁推開他的下顎。明是如此,哈爾希洛卻向後翻倒了。
  他跌摔在地,後腦杓也遭到撞擊,渾身虛脫無力。
  夢兒和瑟朵拉正在向傑西抗議,但是講再多,他也沒多加理會。
  哈爾希洛僅轉動眼球,將視線移往傑西身上。
  傑西安靜到令人不快的地步,以感覺十分空洞的眼神,向下凝視著哈爾希洛。
  「……看完狀態──」
  哈爾希洛搞不懂,自己用這種蚊子嗡鳴般的聲音,是想講什麼話。不對,事實上他心知肚明。哈爾希洛想要詢問傑西。但是,這樣太過荒唐,畢竟梅莉已經死了。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麼?不要依賴他,不要想東想西,抱持希望實在愚蠢。沒錯,自己真的是蠢斃了,如果夠聰明,事情應該就不會演變至此。
  「你的意思在某些狀態下有可能救活她嗎……?」
  「方法是有……」
  傑西立刻這麼回答,接著又用鼻子「哼」了一聲後補充說明。
  「只有一種。」



  4.本大爺寶貴的師父和那傢伙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自己變得超級討厭回家。
  一站到玄關大門前,瞬間就會覺得要被關進狹窄無比的地方,甚至有種想吐的感覺。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嗎?應該沒這種事吧。不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總而言之,本人討厭這個家。
  今天想唱歌想到不行,因此約了幾個人去卡拉OK,還一直續唱、續唱、續唱──然而人一個又一個離開,最後大家都走光了,所以不得不結束,結果總共唱了四小時。而且,自己還豪爽地付了所有的費用,反正說要約的人是本大爺。雖然唱到昏天暗地,但過程中還是吃喝了一陣,所以肚子並不餓。
  都這個時間了,再說燈也亮著,家裡應該有誰在。
  從包包裡拿出鑰匙後,開鎖,開門,進到屋內──訣竅在於一口氣完成這一連串動作。半途停下來就會想要逃走,不過逃走又能怎樣,才剛唱完四小時的卡拉OK,就算要找人去哪裡,也不會有人理我吧。自己一個人去玩也提不起勁啊,偶爾為之是很有趣,但是昨天才一個人去了電子遊樂場。
  玄關的照明是由感測器偵測而自動點亮的。眼前有雙鞋跟很高的鞋子,那是老媽的鞋。
  脫鞋後進到屋內。
  爬上玄關廳的樓梯前往二樓,進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燈。將包包扔到一旁後,為了不要踏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物體,因而邊閃躲邊往床鋪移動。
  連制服都沒脫就直接癱在床上,仰面朝天。
  恍恍惚惚地望著天花板上的海報,心想「怪了,那些是什麼時候貼的啊」?海報的類型眾多,有偶像的,有漫畫雜誌附贈的,有電影的。當初牆壁已經沒地方貼了,所以才開始貼上天花板。
  褪去襪子,隨手亂丟。右腳碰到了某樣物品,是顆小籃球。用腳夾住後往上拋起,再用手接住。爬起身,瞄準了架在房內角落的小型籃球框後投出。
  「──很好!進……!」
  然而球體被籃框無情地彈開了。
  「嘎啊啊啊啊!是怎樣啊!不玩了啦!」
  整個火大,倒頭就睡。
  等等,若是睡得著,確實是想直接進入夢鄉,但現在就是沒有睡意。
  「……啊啊!」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只是發出聲音。
  搔亂自己的頭髮。
  「咿──」地沉吟。
  然後嘆了氣。
  接著發出「唔──」的聲音。
  再來換了種音調,發出「欸──」的聲音。
  此外又用其他的音色發出「喔──」。
  結果「呵呵呵」地笑了。
  「……真的是有夠無聊。」
  翻過身,將臉埋進了枕頭,聞到一股混雜髮蠟、洗髮精和其他各式物品的味道。雖然這絕對稱不上芳香,但也不討人厭。雖然不好,但也不差。突然覺得人生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嗯,本大爺真會講。唔喔,口好渴……」
  爬起身子,搔了搔頭。早知道就繞去便利商店買個飲料再回來,現在又要外出真的是有夠麻煩。沒辦法了。
  「下樓去好了……」
  下床後離開房間,前去一樓。自玄關廳起有條短短的走廊往內延伸,左手邊是廁所,位在盡頭的門扉另一側是客廳。
  打開門後,發覺電視開著,老媽還穿著外出服,坐在沙發上不知在喝些什麼。不過用猜的也知道,她應該是一如往常地在喝葡萄酒。
  這個家裡有座大到不像話的儲酒櫃,隨時都備有近百支的葡萄酒。老媽大概是每晚,都會用那個一樣大到讓人傻眼的葡萄酒杯喝葡萄酒。
  她瞥了這邊一眼,但是未發一語。如果被她說了什麼雖然會很火大,不過遭她無視也會惹怒本大爺。
  穿過客廳走到廚房後,開始翻找冰箱。
  「……什麼鬼啊,這個家裡為什麼只有碳酸飲料和礦泉水啊。太誇張,爛斃了啦。」
  不禁這麼嘟囔後,聽見老媽的咂嘴聲,使得他脾氣都來了。
  「……怎樣啦。本大爺只是在敘述事實,妳有什麼意見啊。」
  「你的嘴巴怎麼那麼壞?到底是像誰啊?肯定是像你爸吧。」
  看樣子老媽已經喝醉。話雖如此,但這種話本人也沒理由聽聽就算了。他有如甩門般關起冰箱門。
  「本大爺的那個爸爸是指妳的老公吧?還是說另有其人?」
  「蛤?另有其人?你那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啊。我只是覺得妳好像不是很愛妳老公,所以想說妳是不是正在搞外遇。不過不該用現在進行式,應該要問是不是早就搞過了?」
  「別在那邊說些無聊的事情。」
  「本人倒是滿有意思的耶,而且這是個說重要還當真很重要的問題耶。本大爺是老爸親生的嗎?」
  「你腦袋有問題嗎?不過,你的確完全不像你的哥哥和姊姊。他們倆根本不像你這麼伶牙俐齒。」
  「妳是要說老哥跟老姊都和本大爺不同,都是資優生嗎?是這個意思吧?」
  「你幹嘛啊?在鬧彆扭嗎?你不成材是因為不努力吧?都是你自己的問題啊。」
  「本人才沒在鬧啥彆扭,不過說羨慕,還真的很羨慕他們。兩個人早早就搬出去住了,只把我留在這個像坨屎的家裡。真的、真的覺得這是哪門子的玩笑啊。」
  「你既然都這樣講了,那也趕快搬出去啊?」
  「用不著妳說,本大爺等高中畢業馬上走人。」
  「如果真的討厭靠父母,是不會輟學去工作喔?」
  「算妳屌,很少聽見這種事耶,一個當媽媽的居然會叫兒子輟學。」
  「我不是說了,你如果討厭這個家就搬出去啊。明明是花父母的錢在到處玩樂,能不能不要每件事都要抱怨啊?」
  本人一怒之下踹了廚房矮櫃一腳後,老媽怒斥道:「你幹嘛啦!」
  「怎樣!?就是我踹的啦!」
  「一發怒就找東西出氣,你這點跟那個人一模一樣!」
  「聽到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值得高興!」
  「我壓根沒要討你歡心啦!」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不小心脫口而出後,用手遮住嘴也太遲了,完全就是所謂的為時已晚。真是的,怎麼會說溜那種事?自己當然沒有說的打算,生日這種日子一點也不重要,根本沒關係。再說,仔細一想,最後有人幫忙慶祝生日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是小學的時候嗎?好像是小三還小四,大概就那個時期。當時這個家裡的氣氛就已經糟透了,後來老媽出去工作後,又變得更加詭異。老爸一個禮拜只回家兩次,而且就算回來也都是深夜了。他應該是另有住處吧。老媽大概也有外遇對象,不過倒是每天都會回家。自己則是不知看過、聽過幾百次老爸老媽在吵架了,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兩個人明明感情這麼差,為什麼沒有離婚啊?
  老哥去年出社會工作了,老姊是個大學生。兩個人都是一進大學,就不再接近這個家。老哥和老姊好像是認為,這些都是爸媽夫妻間的事,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有好好給錢就好。不過,你們倆應該是真的這麼想吧。老哥找到工作後,就讓老爸買了台名車給他;老姊配合成年禮訂製了豪華的和服。老爸偶爾出差去東京時,好像會和老哥在銀座吃壽司;老姊則是常和老媽聯絡。買TIFFANY戒指送給老姊的不知道是老爸,還是老媽,總之就是其中之一。
  本人不抱任何期待。實際上,確實都有拿到錢。自己有個專屬的戶頭,當餘額變少時,就會經由匯款還什麼的自動增加,從未煩惱過沒錢可花。其實這樣就夠了,沒必要期待什麼。
  生日什麼的根本不重要,反正不管哪一天都只是三百六十五天裡的其中一天。當然,本大爺也沒告訴朋友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就算有人問也不會告訴他們。頂多會回說「你這傢伙居然不知道本大爺的生日,你死定了」之類的。不過,自己基本上是會去查朋友的生日,替對方籌畫個派對,也會準備小禮物送對方。這一點啊,就是做人該有的用心,也沒要求回報,單純只是想做才這麼做。總之,今天是本大爺生日這件事,真的是一點也不重要。
  「所以咧?」
  老媽不知為何擺出一副更加光火的模樣。喔喔──,惱羞成怒啊。她仰頭打斜玻璃杯,將葡萄酒暫且含在口中,最後才一起嚥下。本人實在很討厭她那種喝法。
  「……我又沒覺得怎樣。」
  「錢的話都有給你吧。盡量去買你喜歡的東西不就得了?」
  「那樣的話不就……!」
  「反正我買什麼東西給你,你都不會高興,能不能不要在那邊吵著要禮物啊?」
  「我又沒吵著要妳買啥給我,想都沒想過咧!」
  「那麼是怎樣!?你的哥哥和姊姊在我的生日會傳傳簡訊、送送禮物給我,你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對我講過吧!?明是如此,還奢望要我幫你慶生,你這算盤會不會打得太好了啊!?明明自己什麼都沒付出……你那種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地方也跟那個人一模一樣!我看見你就想吐!」
  「那麼妳就吐啊!吐啊、吐啊、趕快吐啊!妳就大口喝酒然後吐到天荒地老啦,爛女人!」
  「你怎麼可以對你媽說……!」
  老媽突然嘔吐了。她放掉玻璃杯,用雙手摀住口部,接著在沙發上彎起身軀。天啊──趕緊想要撇開視線,但已經太遲,結果清楚目擊了決定性的瞬間。
  「……都這把歲數了,到底是在幹嘛啊。」
  原本就覺得她應該喝了很多,只是沒想到已經喝到會吐了。現在連自己都感到噁心,好像一個不小心便會宣洩出來。如果演變成那種情況,就不會是用糟糕來形容,前面還得加個超級才行──超級糟糕。
  老媽看來已經放棄忍耐,打算當場吐個痛快。她用像是整個人壓住沙發前的茶几的姿勢,感覺很痛苦地不停咳嗽。
  別管那種爛女人,直接回房間就好──心裡明明這麼想,但回過神時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已經抓起面紙盒,拋給了老媽。
  「……謝謝。」
  老媽難為情地小聲這麼說後,開始用面紙擦拭手和臉。實在有夠髒,真的是丟臉死了。自己一直以來雖然都不喜歡老媽,但這是第一次深惡痛絕到這種地步。
  「要不要抹布……」
  差點就要問出完整句子,不過先閉上了嘴巴。但是,老媽好像已經聽見了。
  「……在浴室脫衣服那邊的洗臉台下面……」
  「在那邊喔。」
  雖然不到急忙的程度,但依舊是大步快走來到浴室後,打開了洗臉台下收納櫃的門。水桶、抹布和清潔劑裡頭都有,不過正要裝水到水桶裡時,發現水桶會被水龍頭卡住,無法置放到洗臉台的底部。
  「看來要進去浴室裡面了……」
  結果只好用浴室的蓮蓬頭往水桶注水,並將抹布浸入其中。把水桶和清潔劑拿回客廳後,老媽跟我說了聲「抱歉」。她到底是針對什麼事情在謝罪──想問個清楚,卻又不想知道。
  放好水桶和清潔劑後回到房間,關掉電燈,跳上床鋪,鑽進被窩後脫去制服,身上只剩下T恤和內褲。接著側躺、蜷曲身體,並用雙腳夾住右手,再以左手抱膝,這個姿勢最能讓我沉靜。
  「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試著這麼嘀咕。
  實在是笑死人了。
  老爸是自然捲,不過老哥和老姊連根捲毛都沒有。順帶一提,老媽也是直髮。我們家三個小孩,只有本大爺是自然捲,只有大爺我像老爸。不過,老爸肯定討厭我。畢竟他從未誇讚過我,被他怒罵的記憶倒是多到像座山。他最近是連罵都不罵了,我們甚至鮮少見到面。因此與其說討厭我,或許他只是覺得我無關緊要。老哥和老姊也根本不在意本大爺,明明今天生日,卻連封簡訊也沒發。不過我有朋友,很多朋友,本大爺打從以前就是人氣王,從來不缺一同玩樂的夥伴。只要說句「我請客」大家就會聚集而來,話說本大爺假如不付錢,又會是什麼情況?那些傢伙都已經習慣有人請客了啊。看來他們都成不了像樣的大人。廢渣、廢渣啦,都只會是廢渣啦。廢渣、廢渣、廢渣、廢渣、廢渣、廢渣、廢渣、廢渣。這就是個到處都廢渣、充滿廢渣的超級廢渣世界啊。
  啊──總覺得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像現在這樣,一直靜靜地縮著好像也不錯,本大爺也滿喜歡狹窄的地方。一個人獨處也不錯,反正到處都是廢渣,世上就只有廢渣啦。好歹傳封簡訊來也好,畢竟是大爺我的生日耶。不過沒人在意又怎樣,根本不痛不癢,完全沒差,隨便他們啦。好想睡喔,真的、真的,好想睡……──唔。
  「……喔?」
  剛剛該不會是……打瞌睡了吧。
  「真的假的啊……」
  雖然已經壓根不記得內容,不過總覺得自己做了場夢,大概是場不太好的夢。本大爺膽子還真大啊,這麼想著,他憋住聲音偷笑。
  藍德位在樹木裡。
  此處有棵樹木,打個比方來說,它就像數十條,不,是數百條大蛇錯綜複雜地彼此交纏、相互支撐,同時以天際為目標,不停向上延伸,藍德就是背靠此樹,屏住氣息。當然,他並非是為了殺時間或玩樂才做這種事。當然不是這麼回事。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能以玩心度過──藍德雖然認為具備這種從容是件要事,不過現下後有追兵,也就是塔克薩基大叔這個實質威脅已經進逼而至,根本不是從容以對的時候。因此,藍德先是躲到樹蔭,然而塔克薩基的聲音越靠越近,他覺得再這麼下去不妙,所以就進到樹中了。猶如數百條大蛇交纏的樹幹,其實不僅是外觀看起來如此,實際上確實也是由無數彎彎曲曲的纖細樹幹匯集而成。拜此所賜,只要仔細尋找,就能找到可以勉強擠入的縫隙。
  藍德很清楚這是危險的賭注。從樹木外面應該看不見他的身影,然而從樹中同樣幾乎看不到外頭,因此只能倚靠聲響掌握狀況。而且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進到樹裡,所以出去時也會遭遇相同的情況吧。總而言之就是,假如被塔克薩基探尋出所在位置,到時候插翅也難飛。
  即使保守形容,現在心臟仍是「咚咚咚」地狂跳不已。
  塔克薩基大叔還「藍德!」「藍德!」地連續喊個不停。
  而且大叔的聲音更是越來越近了。
  老實說──吶?
  好像也不是沒想過,自己或許是完蛋了。
  嗯,有這麼想過吧?不過並不是非常篤定地那麼認為,只是若有似無地稍稍想過而已。這就是所謂的失敗主義嗎?然而本大爺啊,是個深信自己會成功的男人耶。再說,去想失敗時的情況根本無濟於事吧?那種事情就等真的發生了再說啊。畢竟大爺我可是個兼具智慧、勇氣和果斷的稀有男子漢欸……?
  自己並不害怕。一點也不。這麼斷言應該也可以吧。證據就是──雖然不知雙方之間的正確距離,但恐怕是從相當近的地方傳來塔克薩基大喊「藍德!」的聲音,縱使如此,藍德依舊不為所動。他屏住氣息,靜靜待在原地。話說本大爺是不是抖個不停啊?不不不,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啊?大爺我可是堅信一切穩當,現在的感覺就像坐在大船上航行耶?不過呀,講真的,好想讓大家見識見識,本藍德大爺在這種時候依舊泰然自若的英姿。好想讓全世界都瞧瞧,然後大聲宣告:「最讚最強的暗黑騎士藍德大人,就位在此處喔。」
  總而言之,若是無法逃離這裡,就只能閉嘴安靜地待著。這一點著實讓人火大。──不過,也沒想過會不小心睡著就是了……。
  話說。
  剛剛到底是睡了多久?
  從非常近的地方傳來塔克薩基的聲音後,具體而言究竟過了幾分鐘?好幾十分鐘?還是好幾小時?
  試著仔細想了一下──嗯,誰知道。
  最好是能知道準確的時間啦。
  不過,還是得暫時忍耐吧?現在正是必須咬牙忍耐的重要關頭吧?畢竟大叔可能還在附近,如果他就在一旁,那可不是慘了嗎?會超級慘吧?得忍耐、得忍耐。樹,要化為樹的一部分。應該說,要成為一顆樹才行。本大爺是樹、是樹、是樹啊。再怎麼想,自己甚麼都不是,就是棵樹。是棵少見的樹,是完美的一棵樹……。
  本大爺……是在忍耐。
  確實在忍耐喔?
  只是啊……
  好痛苦。
  這種痛苦。
  是修行嗎。
  是苦行嗎。
  是酷刑嗎。
  這是什麼苦刑啦。是誰這麼對待本大爺啦。自己已經在胡言亂語了。說白了,哪?
  好想尿尿。
  在這裡直接小便好像很不好,然而最糟的情況下也必須把這種做法納入考量。再說本藍德大爺是個現實主義者,不得不那麼做的時候,就會毫不留情,不對,是毫不留戀?也不對啊,是毫不猶豫才對,但是現在這個當下,是必須就地小便的狀況嗎?是那種緊迫危急的情形嗎?世界是要毀滅了嗎?世界末日近了嗎?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吧……?
  硬要講的話,就是人類終究無法戰勝尿意。此乃真理。
  反正,從剛剛起就已把耳朵張得像銅鈴──耳朵不會像銅鈴啊,會像的是瞪大的眼睛。然而暫且不管眼睛是否真的能瞪大到像顆銅鈴,本大爺憋尿的同時,一直都在側耳聆聽,不過完全沒聽到附近像是有誰在的聲響,所以應該安全了吧。塔克薩基確實路過了周遭一帶,但是現在已經不在附近。就如世界末日尚未逼近,他也不在附近──即使下這種結論也沒道理會被說三道四啦,話說本大爺忍不住了、忍不住了,想尿尿、尿尿、尿尿、尿尿、尿尿,好想尿尿,再這樣下去都要變成尿尿魔神了啦。誰來救救我,不過就算這麼說,也沒有半個人會來,所以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小便這檔事。
  總而言之,不尿不行!
  別無他法,就是這樣!
  撥開、擴大不知是十分柔韌的樹幹還樹枝後,往外頭寬廣的世界飛奔而出。想當然耳,也有環視四周,好好地確認過沒有任何人。看吧看吧看吧看吧,是吧?半個人都沒有吧?一切都如大爺我所料。也就是說,本大爺料事如神?糟糕,要尿出來了、要尿出來了,等等,這個時候要冷靜,不能慌,來用鼻子哼個歌,悠悠哉哉,然後飛快地,用光速脫下褲子──
  「喔唔……」
  忍不住發出聲音了。
  這種解•放•的•感•覺……。
  話說回來,出來了,尿出來了呢。稀哩嘩啦地宣洩而出。本大爺忍到這種地步了啊?仔細想想,一直都沒小便,因此肯定是忍了很久,不過一個人類的體內本就能蓄積這麼大量的尿液嗎?真是如此嗎?尿出這種量,難道不奇怪嗎?壓根不覺得這些都只是自己產生的。該不會輸尿管是和某個地方相連吧?那個地方難道有個十人份左右的尿液儲存槽之類的東西?說實話,這泡尿應該是來自那個地方吧……?
  「唔……」
  身體抖了幾下。
  看樣子是清空了。
  藍德連那話兒都忘記收好,就嘆了一口至今最大的氣。這種了結一樁要事的感覺,實在是讚到讓人受不了。該怎麼說呢?就是有種自己是為此而生的感覺?然後,接下來則是為了締造傳奇而再次邁出前進的步伐之類的?
  講得誇張一些,這個時候的藍德,其實有點沉浸在自己成了全知全能的天神的氛圍中。覺得一切都會順順利利,沒有辦不到的事。他已經深信到這種地步,因此徹頭徹尾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出聲呼喊「藍德」。
  所以藍德還覺得很不真實,以悠緩的動作回過了頭。
  那傢伙原本站在前方約莫十公尺處,一棵相當大的樹木綠蔭下,如今好像已經開始靠過來了。
  「你居然在這種地方啊。」藍德聽到獨眼獨臂男這麼說後,首先想到的是「那是本大爺的台詞」之類的回應,但就是無法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咿……」地發出類似打嗝的聲音。
  塔克薩基停下腳步,皺起眉頭,抬抬下巴喊了「……喂」。藍德這時才終於回了句「……有」,不過隨即心想,有什麼有啊,自己和他又不是師徒關係,因而產生稍顯強烈的羞恥感,但仔細一想後又覺得,相處時間雖短,卻也不是毫無師徒般的互動。所以,他認為這麼回應也沒差吧。慢著,好像不太好耶。該怎麼面對啊?嗯──,究竟要怎麼面對才好啊……?
  「先不管其他的,你先處理好小兄弟啦。」
  「……小兄弟?」
  「你這傢伙,該不會是想尿尿才跑出來的吧?」
  「啊……!」
  藍德這才發覺胯下的那話兒一直外露,急急忙忙地收回褲內後,慌慌張張地拔出安息劍(RIPer),擺出了應戰架式。
  然而塔克薩基並未做出將手伸至刀柄的動作。他的右眼裡究竟映照出什麼樣的光景?這個男的到底在想些什麼?他雖然露出像是在想「來抽根菸好了」的表情,但是現在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會想那種事。
  藍德「呼」地吐了氣,瑟縮著身體,心想:這下根本沒辦法動啊,會被那個大叔秒殺耶,接著激勵自己「本大爺必須繃緊神經才行」。還是說大爺我應該輕鬆以對?真是困擾。話說回來,我是智障嗎?最好是輕鬆得起來啦。
  與塔克薩基相距約七公尺,要使出射出系(Leap Out),一口氣靠過去發動奇襲嗎?不行不行,沒有用沒有用,這種方式對付不了他。
  塔克薩基是單槍匹馬嗎?有其他同伴嗎?雖然很想確認四周狀態,但現在將視線自塔克薩基身上移開會非常危險。實在太危險了,簡直就是自殺行為。本大爺可沒在開玩笑,這名大叔真的、真的太危險了。
  藍德瞬間滿身大汗。
  「我把醜話說在前頭……」
  塔克薩基嘆了氣。他扭扭脖子,關節發出「啵嘰」的聲響。藍德被那個聲音嚇了一跳,感到丟人的念頭讓他心煩意亂。
  「……什、什、什麼話啦。」
  「現在的你打贏我的機率連萬分之一都沒有喔。」
  「還、還、還有萬分之一的話,就還有奮力一搏的價值……」
  「我是說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話可別說死!不拚看看誰知道啊!」
  「那麼你就放馬過來吧,我會接招的。」
  塔克薩基隨手拔出了刀。
  他的左臂自然下垂,看上去刀鋒感覺就要碰到地面。
  本大爺啊──藍德咬緊牙關。才不是蠢蛋咧,不用說也知道面對你這個對手,自己毫無勝算。
  至於雙方的實力差距?
  假設藍德的等級是50,塔克薩基大概就是等級99了。……嗯?等級?什麼東西的等級啊?總之就是戰鬥等級之類的。不管怎麼說,即使等級差距不到一倍,但接近一倍的塔克薩基依舊較為強大。這是相當大的差距。比如,藍德的身高是一百七十公分左右,那麼一倍就會是三公尺又四十多公分。如果和這種傢伙正面對決,獲勝的機率根本是零。
  是否有可趁之機?
  基本上,沒有。
  畢竟,這個男的無懈可擊。看起來像是露出破綻時,反而要格外小心,把這種情況認定為陷阱比較好。
  一個獨眼獨臂的中年男子,為什麼會強到這種地步?
  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對方曾像師父般把自己當成徒弟訓練。所以,藍德當然以他的角度思考過──塔克薩基如此強大的秘密究竟來自何處?
  他的體能應該稱不上格外出眾,速度沒有出奇地快,力量也沒特別地強。至於持久力,畢竟他已老大不小,應該早就過了巔峰時期。是經驗嗎?這理當會是強大的因素,但是鐵定不只這一樣。
  不僅是塔克薩基,而是所有強者大部分都有一個共通點,該怎麼說呢?那就是膽量。不管情況如何,強者總之就是不會動搖。即使面臨生死關頭,感覺這下輸定了、死定了,依舊是沉著以對。他們的膽量就是大到能夠這樣面對一切。
  強大的傢伙一般來說都很遲鈍嗎?他們都不會感到害怕或是大事不妙嗎?
  應該不是這麼一回事。畢竟若是那樣,只是單純的笨蛋罷了。
  絕對不是沒有害怕的感受,而是害怕也沒用,因此,將威脅正確無誤地認知為威脅後,加以解決。簡單來說,應該是這樣吧?
  塔克薩基很恐怖,超級恐怖。由於太過恐怖,明明才剛小便過,現在又覺得要尿出來了。如此恐怖的對手當前,要怎麼做才能對付他?
  停止流汗了。
  藍德直至方才明明都還氣息紊亂,如今已經正常呼吸。
  塔克薩基揚起單邊嘴角。
  「沒錯,那樣就對了。」
  他還以為自己是師父啊。
  慢著,如果焦躁惱怒,就和以前沒有兩樣了。要平心靜氣地看待,並且接受事實。是不知道塔克薩基的膽量有多大,不過那一點也不重要。自己從他身上學會了很多事,這些才是關鍵所在。
  「那麼……師父,接下來要怎麼做才好?」
  藍德這麼詢問後,塔克薩基微微瞇起了他的獨眼。
  「我不擅長用嘴巴教,你就用你的身體來學吧。」
  「是喔──算了,沒差,反正你那樣做也比較合本大爺的個性──」藍德筆直地往後跳。「喝……!」
  那是排出系(Exhaust)。從旁看來感覺他只是在跳躍,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一般人若要在沒有助跑的狀態下跳高或跳遠,就必須先彎曲膝蓋,採取像是蹲下的姿勢,接著再一口氣打直腿部進行跳躍。但是暗黑騎士不必如此,他們以獨特的方法彎曲,不,應該要說是扭擺腳踝、膝蓋和腰際等部位,藉此產生瞬間爆發力。並且還輪流用腳跟與腳尖蹬踏地面,強化推進力道。從某個角度來看,正是這種人稱影子步法(Shadow Step)的特殊技巧,讓暗黑騎士成了名符其實的暗黑騎士。由於運用的是平時不用的腳部肌肉,因此不是靠模仿就能學會,大概只有暗黑騎士才懂得要如何具體施展。然而在影子步法(Shadow Step)的影響下,暗黑騎士的小腿肚都異常地發達,呈現出扁長的形狀。然後,他們運用影子步法(Shadow Step),不僅能精進排出系(Exhaust)、射出系(Leap Out)和立鳥不濁跡(Missing)這些移動類技能,也能讓憎惡斬(Hatred)為首的各式攻擊技能具備靈巧和威力。
  雙方的實力差距雖然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但塔克薩基不是暗黑騎士。身為暗黑騎士的藍德辦得到的事情,他辦不到。
  如果要說藍德有比塔克薩基還具優勢的地方,那麼就只有這一點。
  他是暗黑騎士。
  「藍德,你只剩一張嘴喔……!」
  塔克薩基立刻追了過去。以一個中年人來說,他起跑的速度根本快得不合理。話雖如此,依舊是慢於暗黑騎士的排出系(Exhaust)。
  藍德不發一語地一而再,再而三重複施展排出系(Exhaust),將自己和塔克薩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大。如果能無限發動排出系(Exhaust),要直接逃之夭夭也不無可能。然而,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再者,這座千峽谷(Southern Valley)中有諸如樹木等眾多障礙物,地形也不平坦。施展第四次排出系(Exhaust)後,為了盡量不撞上樹木,因而踩著影子步法(Shadow Step),但在途中,自己的腳好像絆到了枯枝。結果並未跌倒,藍德在身體稍稍失去重心的同時,停下了腳步。
  塔克薩基進逼而來,不過應該還相差十公尺以上吧。大概是十二、三公尺左右,還相當游刃有餘。
  「再見嘍,大叔……!」
  藍德轉身背對了塔克薩基。若是純粹的賽跑,藍德光是仗著年輕,就不會落敗。而且,目前還領先超過十二公尺,所以一定逃得掉。擺出一副要出劍交戰的模樣,實際卻是腳底抹油──的確很像藍德會做的事。這招雖然老套,卻十分有效。
  藍德邊確認眾多樹木的位置和腳下的地面狀態,邊奔馳了二十公尺左右。
  和塔克薩基之間的距離幾乎沒有改變。
  弗羅岡的那些傢伙呢?目前尚未看見半個,看來這附近沒有。
  應該差不多了吧?
  ──藍德這麼想的瞬間,毫不遲疑地使出排出系(Exhaust)往後跳躍。
  他在空中扭擺身軀,發動射出系(Leap Out),朝塔克薩基猛撲而去。
  然而塔克薩基……居然笑了。
  笑啊,盡量笑。
  藍德斜斜揮下安息劍(RIPer),發動了憎惡斬(Hatred)。
  他這一擊匯集了速度和全身力氣,但輕而易舉地就被塔克薩基用刀架開了。他把本大爺當小孩子──想也知道會這樣,大爺我很清楚。
  藍德立刻施展排出系(Exhaust)退後,然後發動立鳥不濁跡(Missing)。這個技能概略地來說,就是大幅左右擺動上半身,接著跳往與擺動相反的方向。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仰賴視覺,但也因此容易遭親眼所見的事物欺騙。對手受到暗黑騎士動作的影響,不知不覺地將視線投往搖晃的上半身。但暗黑騎士實際上是朝相反方向移動,因此一瞬間會覺得暗黑騎士像是消失了。
  然而,塔克薩基並未遭到蠱惑。他那隻獨眼確實追蹤著藍德。
  也就是說,這一招對身經百戰的大叔起不了作用。
  釐清這點就好,畢竟感覺他十分擅長互相欺瞞,不過本大爺壓根沒意願在這方面與他一較高下。
  藍德使出射出系(Leap Out),斜斜地往左方移動,遠離了塔克薩基七、八公尺。
  塔克薩基文風不動,等在原地。難道他已經看穿一切了嗎?
  真不愧是大叔啊。但是,大爺我才不會因為行動遭到預測就退縮咧。要進攻到底。
  發動排出系(Exhaust)後扭擺身軀,轉為射出系(Leap Out)。雖然進攻套路與方才如出一轍,但是這次並未高舉安息劍(RIPer)。
  而是突刺。
  憤慨擊(Anger)。
  塔克薩基並未以刀抵擋,只是迅速向左移動,躲開了攻擊。
  他的反擊來了。
  藍德施展立鳥不濁跡(Missing),身體擺向左側,實則往右移動。
  塔克薩基沒有出刀。他看起來像是有所遲疑,但事實又是如何?在極近距離下施展的立鳥不濁跡(Missing),上半身的動作感覺起來應該會更加巨大,因此或許連那個塔克薩基也會感到驚訝。這個戰術難道有用?
  那就來試一試。保持冷靜的同時,理當要火力全開,全力以赴,但光是如此仍不夠。畢竟藍德的力量遠遠不及塔克薩基,所以必須再多加強化。
  再次以排出系(Exhaust)和射出系(Leap Out)拉開距離後,又發動扭擺式排出系(Exhaust)、射出系(Leap Out)衝向塔克薩基身邊。藍德擺出了憎惡斬(Hatred)的架式,攻擊距離也與憎惡斬(Hatred)相同。塔克薩基打算用刀抵擋。或許,他這次不會架開,而是會彈開攻擊。
  於此之前,藍德先施展立鳥不濁跡(Missing),身體擺向左側,實則往右移動的同時,揮出了手上的劍。
  看樣子是成功讓對方感到意外了。塔克薩基往後退,躲開了藍德的劍。
  「──有意思。」
  是喔,大叔,你覺得有意思喔,不過可不只這樣子──僅是心想,沒有說出口。緘默戰鬥需要十足的忍耐,但是藍德不得不這麼做。
  他運用排出系(Exhaust)和射出系(Leap Out)遠離塔克薩基。
  必須屏除多餘的事物。
  大爺我這下終於明白了。
  自己以前根本不認真。好想變強,一定會變強,本大爺絕對會變強──全是嘴巴說說。即使自認已經非常拼命,其實還完全不夠。
  畢竟啊,沒有什麼是比面對危急存亡之秋還要認真的時候。但是,任何人都是這樣。生命受到威脅時,再怎麼散漫的蠢蛋都會變得拼命。明明只是個理所當然的道理,本大爺卻洋洋得意地認為自己已經夠努力了。
  實在太天真了。
  到頭來,先前都太安於現況了。
  本大爺明明還能做到更多事,卻一直都沒動作。
  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都在怪罪別人。
  本大爺擺明是事情做個不停,你們這些傢伙是怎樣,根本淨是些毫無丁點才能的廢物。不過也沒有辦法啦,誰叫你們原本就是一群派不上用場的人,都是些不重要的小咖。不過大爺我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本大爺跟你們不同。畢竟本大爺見識過很多風浪。反正,本來就對你們這群傢伙不抱任何期待,要加油,好嗎?總之,如果一切都很順利,那都是拜大爺我所賜;有什麼失敗,就都是你們的問題。哈爾希洛,特別是你這傢伙啦。分明不是當隊長的料,還硬當什麼隊長,會被你害死啦。都是你不斷失誤犯錯,所以我們才會落到這般田地。
  你們這些傢伙不過爾爾,因此本大爺有這種程度就好了吧?
  ──並沒這麼想過。
  只不過,有個部份是會以冷靜的態度觀察哈爾希洛等人。你們這幾個居然賭上僅此一條的性命,不顧一切地拚搏,真的是有夠不知天高地厚。畢竟,你們就是些小咖而已啊?
  本大爺可不一樣。因為跟你們這些人組隊,所以有種無法出人頭地的感覺,但是如果能進到高階的隊伍,肯定能以勇猛奮戰之姿,超級無敵大展身手。本大爺可是那個蓮崎都認同的男子漢喔?和你們這些傢伙的等級不同,大不相同啦。
  心中雖然堅信如此,但另一方面恐怕也感到不安。
  藍德以扭擺式排出系(Exhaust)、射出系(Leap Out)靠近塔克薩基身邊。這次使出的是憤慨擊(Anger)。
  塔克薩基將重心放在往後移的右腳,微微抬起手上的刀。話雖如此,刀鋒的位置仍低於腰際。那是著重防守的下段架式,看來他是打算觀察藍德的出招方式。塔克薩基變得謹慎小心了。是藍德讓他變得慎重的。不過,別開心。不要得意忘形。
  藍德並未刺出憤慨擊(Anger),而是在發招前轉而使出立鳥不濁跡(Missing)。做出朝右的動作,實則向左跳。但依舊不出劍。塔克薩基的目光緊追藍德不放,刀則一動也不動。那麼,這樣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
  這時再使出一次立鳥不濁跡(Missing)。
  塔克薩基迅速地舉起刀。
  藍德襲向塔克薩基,揮出憎惡斬(Hatred)。
  塔克薩基的刀和安息劍(RIPer)激烈碰撞,迸出火花。
  眼看就要進入短兵相接(Bind)時,轉而使出激怒排斥(Reject)。運用手腕、手肘、肩膀、腰部,甚至雙腳,奮力頂開對方。
  塔克薩基僅僅退後一步就穩住身子。他攻過來了。
  藍德使出排出系(Exhaust)往後退去。排出系(Exhaust)、排出系(Exhaust)。
  然而塔克薩基並未追來。他「呼」地吐口氣後,鬆緩了身體。
  自己滿有天分──應該如此。
  但是,本大爺的實力真的、真的就只有這樣嗎?
  真正的我理當更強嗎?
  大爺我無法將實力發揮到淋漓盡致,都是因為和那群小咖組隊害的嗎?
  不過啊……
  把自己逼到極限中的極限、在無論如何都無法再更努力了的境地裡不停鍛鍊,結果假如只會讓人大嘆「是怎樣,只有這種成效啊」的話,那種打擊果然是相當巨大。
  本大爺其實很清楚,在戰鬥中不斷喊出聲音根本沒用,還有那些自認是必殺技的東西也幾乎都沒有確實殺死誰。哈爾希洛他們真的、真的都是拚到極限,大爺我也明白,反倒是多虧那些傢伙自己才能活到現在。但是要從一而終似地持續專注去做一件事;或是思考時覺得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不乾不脆、拖拖拉拉,這些都不是大爺我的行事作風吧。本大爺就是本大爺,再說那些傢伙也沒打算認真阻止本大爺,所以這個樣子也沒差吧?
  大爺我還有餘力,也還有成長空間啦。游刃有餘、游刃有餘。那幾個傢伙,到底是在認真什麼啊?未免太認真了吧?想嚇死誰啊?不是開玩笑的耶,那樣到底是想嚇死誰。
  你們這幾個總是認真過頭,遜斃了啦。我說那種模樣,一點都不酷。畢竟──
  畢竟,死命抵抗,掙扎到渾身都是泥巴和鮮血後,假如仍舊沒有效果,是要怎麼辦才好……?
  無法和那幾個傢伙融洽相處。行事原則不同,思考模式不相容,大爺我和他們在想法上存在分歧。總歸一句就是,合不來。那支隊伍不是本大爺的棲身之處。不過,情勢所逼?總之就是也有這種因素,所以才吞聲忍讓,勉勉強強一起行動。
  不過,總有一天會分道揚鑣,會和那群傢伙斷絕關係吧。世上肯定會有某個適合本大爺待的地方,某些自己能打從心底喜歡的人。到時候對方會尊重本大爺,大爺我也會敬重他們──本大爺會這樣,都是哈爾希洛、都是你們害的啦。
  問題不在大爺我,本大爺沒有錯,本大爺並不弱。
  覺得我討人厭、惹人嫌,非常好,不痛也不癢啦。擔當這種角色,反而還比較輕鬆自在。
  沒人喜歡也沒差──只要這麼下定決心,就不必顧忌任何人,不必偽裝自我了,可以愛怎樣就怎樣。喔喔──想說什麼儘管說,不管你們是怎麼看待本大爺,大爺我都沒差啦。
  「藍德。」
  塔克薩基舉起了刀,握住刀柄的左拳位在下巴附近,微微將刀身斜向本大爺的右手邊。他左腳在前,彎曲膝蓋,放低身體。
  藍德不太了解刀的用法,只是推測那應該是種攻守一體的架式。
  他接下來要搶佔先機,也就是出手瓦解藍德準備要發動的攻勢。正是所謂的「先發制人」。塔克薩基在充分觀察後,已掌握藍德的攻擊模式。至少,塔克薩基本身應該是這麼認定。……徹底被他瞧不起了。
  放馬過來啊!
  如果有辦法壓制本大爺,就來壓制看看啊!
  若是從前的藍德,應該早就怒火中燒,猛衝過去了。但是,這樣的話根本等於毫無長進。
  藍德目前距離塔克薩基八公尺,刻意停下了腳步。
  「……啊?」塔克薩基稍稍皺起眉頭。
  別擔心,本大爺並非是怕了──老子可是暗黑騎士。
  能以暗黑騎士之姿應戰。這是唯一具備的有利條件。
  而且,暗黑騎士會的不僅有暗黑鬪法。
  「暗黑啊──」
  正當藍德準備詠唱咒文時,塔克薩基衝刺而來。藍德勉強維持專注,順利地繼續詠唱。
  「惡德之主啊,惡靈召喚(Demon Call)。」
  「是史卡勒海爾的走狗啊……!」
  塔克薩基的刀「颼」地竄了過來。無法判斷這是斬砍還是突刺,塔克薩基的左手宛如和刀融為一體,化成了鞭子。
  實在是千鈞一髮。藍德如果稍微慢了點使出影子步法(Shadow Step)往後退開,現在應該已是塔克薩基的刀下亡魂了吧。假如方才太過焦急,就算只提早一些逃走,邊移動邊詠唱完咒文,也可能無法成功發動魔法。
  如今藍德前一秒所在的位置附近,也剛好就是塔克薩基的背後,出現了一團漆黑帶紫色的雲朵般物體。雲朵隨即急速地捲成漩渦。
  「──唔……」
  塔克薩基在轉過頭前,先往一旁跳開。
  雲朵已經形塑出某種形體。它的外觀可說像是個人類,頭上蒙著一席紫色被單,右手和左手分別持拿著類似菜刀和棍棒的武器。明明輕飄飄地浮在空中,卻還長著兩條腿,這部分令人覺得莫名真實。另外,它的一對眼睛猶如凹洞,下方還有張裂痕般的嘴巴。
  它的名字叫黃道帶殺人魔寶貝。
  是暗黑騎士藍德的惡靈(Demon)。
  (咿嘻……咿嘻嘻嘻嘻……!藍德,好久不見……!現在馬上去死個一萬遍……!)
  「你這鬼東西──」塔克薩基犀利地揮刀大喊:「去死!」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輕飄飄地翻了個後空翻,避開塔克薩基的斬擊。
  (喀嘻……喀嘻嘻……!你要死在藍德眼前啊,老男人……?)
  「我才不老咧!本人才剛步入中年而已……!」
  塔克薩基極力反駁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罕見地顯得激動。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咻咻咻地退開,逃離塔克薩基的身邊。它時而輕飄飄地使出慣用的那種後空翻,時而翻轉身體來閃避塔克薩基的刀。
  藍德鬆口氣的同時,也窺探著塔克薩基的狀態。大叔那個人會那麼輕易就動怒嗎?實在搞不清楚耶。他有可能是裝的,但也有可能是他意外地在意自己年紀大,一個忍不住就生氣了。藍德無法判斷,畢竟塔克薩基演技精湛,本就鮮少顯露出內心的想法。這麼說來,他果然是裝出來的?他是在拐誘藍德?或者,塔克薩基的目標也許是藉此擾亂藍德。
  每一個行動,都有各自的意圖。
  這就是戰鬥啊。
  沒想到必須要火力全開,不停地使用腦袋和身體到這種地步。
  實在有夠煩人,哪來那麼多力氣可以耗。一口氣俐落地分出勝負──如此一來應該就能告別至今的自己了吧?
  「暗黑啊,惡德之主啊,暗黑病毒(Blood Venom)……!」
  藍德喚出漆黑的瘴氣,打算用其籠罩塔克薩基。
  塔克薩基則是開始逃離瘴氣,還有黃道帶殺人魔寶貝。以沒人會覺得他已邁入中年的敏捷速度奔跑,越逃越遠。瘴氣雖未具備出色的追蹤性能,但藍德判別出了塔克薩基的退避方向。
  藍德以射出系(Leap Out)跳往塔克薩基的行進方向,發動死字斬(Slice)。他揮舞安息劍(RIPer),像是在描繪一個數字8。不對,還在比劃8這個字的途中,藍德的劍已被塔克薩基的刀彈開了。
  (嘰嘻……!)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追上塔克薩基,正要揮下它那把像是菜刀的武器。
  塔克薩基接下來的反應十分厲害。他大概是以回頭的姿勢斜斜揮下刀,然後未停止動作,直接再次回頭舉起了手上的刀。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用菜刀般的武器硬是擋下這一刀,藍德也以劍勉強防禦──但是藍德跌坐在地,手部發麻,差一點就要拿不住劍,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甚至被彈飛了五、六公尺。
  威力實在驚人。
  而且,幾乎看不見他的攻勢。他剛剛速度快得有如鬼神耶……?
  慢著,現在不是感到驚訝的時候。藍德轉為蹲姿後,使出排出系(Exhaust)。雖然和塔克薩基拉開了距離,──可惡……。
  混帳大叔。
  「你用心就辦得到嘛,藍德。」
  塔克薩基挺起胸膛,用刀背「咚、咚、咚」敲著自己的左肩,歪曲著單邊嘴角。這麼游刃有餘啊。
  也是啦。塔克薩基剛剛放了藍德一馬,畢竟只要他想,應該是能把跌坐在地的藍德砍成兩半。他刻意沒那麼做而已。
  塔克薩基發出「咯咯」的笑聲。
  「你這傢伙,已經死了一次喔。」
  為什麼?你幹嘛不殺我?打算讓我欠你人情嗎?還是說你真的還以為自己是師父?這是開玩笑的吧?你最好是開玩笑開到暴斃啦。
  「……嗯。」
  然而藍德把所有的話都吞回去了。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沒有使出擅長的耍嘴皮,僅是看著這邊,它那像是凹洞的眼睛深處有什麼在發光──好像只是錯覺而已。
  「你說的沒錯。」藍德承認後,嘆了一口氣。「可是,本大爺還沒死,也就是說現在還能和你打。」
  「倒也不用再打。」
  塔克薩基聳聳肩,吸吸鼻子後,垂下了頭。不過他馬上又抬起頭,用獨眼斜斜地凝視著藍德。
  「我就只說一遍喔。我們能原諒你這麼一次,老大沒發火。我是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但是我去和老大說個情,就能解決這次的事。藍德,跟我一起回去。」
  藍德想要開口。但是,要講些什麼才好……?
  不知道這樣問好不好耶?大叔,那是你的真心話嗎?該不會是想暗算本大爺吧?不過你不會幹那種事。你有必要的話應該是會那麼做,但是不會對我用這招。畢竟你不必暗算,就能殺了大爺我──若是這樣……
  是認真的?
  你是認真在講這些嗎?
  你那般窮追不捨,為的不是宰了背叛你們的本大爺,而是要帶大爺我回去嗎?
  要原諒本大爺?
  本大爺可是幹了忘恩負義的事情耶?能原諒那樣的我?意思是我能回去弗羅岡?那傢伙又……──
  藍德眨了眼睛,不只一次,而是連續眨了好幾下。鼻腔深處好像緩緩地漫出什麼,眼睛好癢。差點就要出聲咂嘴,結果是用力咬緊牙關。──不要說了。
  不要說那種話。
  大爺我明明好不容易才狠下心跑出那個地方,現在卻動搖了。
  「……那個時候已經是極限了。」
  本大爺才不能因為大叔說了那番話,就跟著講出自己內心已有動搖了啦。不能這樣吧,不准說出這件事,畢竟背叛的人是我。是我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大搖大擺地背叛了他們。事到如今,不管說什麼都只會變成藉口,所以這樣就好。反正當初就是為讓事情變成如此,才採取了那種背叛方式。
  為了讓自己就算想回去,也沒辦法回去。
  「當時如果再繼續和你們待在一起……感覺身心都會染上弗羅岡的色彩;感覺真的會打從心底喜歡上你們那一群;覺得自己肯定會認為和你們同生共死不就好了……那個時候就是極限了。本大爺站在分叉路口,必須從兩條路中進行抉擇。看是要成為弗羅岡的一員,還是──」
  「還是什麼?」
  「……還是繼續做自己。」
  「你這傢伙說的那個自己是什麼?」
  「就是……到弗羅岡之前、認識你們之前的大爺我自己啦。」
  「你是說那時候跟名不見經傳的小鬼們無憂無慮玩在一起的你喔。」
  「我們才沒在玩咧。」
  「啊?」
  「就算在你眼裡看起來只是無憂無慮地在玩耍,但是那幾個傢伙還是用他們的方式在拚搏。一路上發生了很多事,甚至有人喪命。」
  「任何人活在世上,總有一天都會死。你也一樣,我也一樣,我們家那個感覺用力殺也殺不死的老大也一樣。連身為不死族(Undead)的亞諾奴斗也是,他如果頭被砍成兩半一樣會嗚呼哀哉。所以有人死掉又怎樣?」
  「……本大爺曾經有個好兄弟,都是大爺我的力量不夠,所以害死了他。」
  「你說你害死了他?藍德,你說了句不得了的話耶。不過你這傢伙有厲害到能夠肩負其他人的生死嗎?」
  「當時我如果可以再有用一點,那傢伙或許就不會死了。」
  「不,你錯了。那傢伙之所以會死,是因為那傢伙本身的能力和運氣不夠,所以才無法違抗所謂的命運。任何人都會像那樣死去的。」
  「……你說的應該沒錯。大叔,事情應該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本大爺也成為弗羅岡的一員,肯定用不了多久,想法便會變得跟你一樣。你們的成員就算感情好,也不會特別黏在一起,每個成員都獨立自主。大爺我很清楚,即使跟臭味相投的人混在一起,死的時侯還是得一個人死去,畢竟人生就是這個樣子。你們那些成員都是正港的男子漢,實在夠帥氣,讓我非常崇拜。本大爺也想變得和你們一樣啊。」
  「那麼就加入我們啊。用不著那麼貪生怕死,不管活得長還是短,重點是要活得精采。需要的就只是這份覺悟罷了。」
  「不過那樣會變成自欺欺人。」
  「什麼意思?」
  「本大爺不是那種人。加入弗羅岡,確實是能模仿你們,心情舒爽地過日子。可是,那樣並不是真實的本大爺。」
  「我這個中年人要來嘮叨一下了。藍德,你聽好。什麼真實的你,那種偉大的東西根本不存在。不是只有你,我也一樣,別認為打從一開始老天就替我或你準備好一條路走。面向未來時看見的那條路只是種錯覺,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回頭看見的那些一路走來的足跡,才是所謂的自己。一秒鐘後,也許會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前進,但是這也還是自己。真實的自我不是需要探尋的東西,自己的生活方式會決定出自我的模樣,也就是說那才是所謂的自己。」
  「你很會講嘛。」
  藍德「嘿」地發笑後,塔克薩基毫不在乎地露出微笑。
  「好歹我也有把年紀了啊,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就是了。」
  「誰說看不出來啊。」
  「是喔。」
  「唉……不愧是比大爺我多活一倍以上的人啊。老實說,你講到我的心坎裡了。簡單來說,你的意思就是不管至今的自己、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依據當下的抉擇,本大爺便能變成想要的模樣。只要想作為弗羅岡的成員過活,本大爺就能做到……」
  藍德緩緩地吸氣後,吐了出來。
  塔克薩基未發一語。不過藍德再這麼沉默下去的話,塔克薩基也不得不開口催促答覆,或再次詢問意願吧。
  要跟我回去嗎?
  不想讓塔克薩基說出這種話。雖然期間真的十分短暫,但是塔克薩基依舊曾以師父的身分鍛鍊過藍德,現在這個時候也還在教導自己各種事。有沒有那麼愛照顧人啊。不過他應該真的是那樣。光靠出眾的能力,弗羅岡那些傢伙還不會信賴塔克薩基到那種程度,他也成不了核心人物、幹部之類的存在。強波或許毫不在意,但再怎麼說,他畢竟還是人類。塔克薩基該不會是因為雙方都是人類,所以才特別關愛藍德吧。也許確實存在著這一部份。總之,塔克薩基來此是為了帶回藍德。
  是很感謝他。
  謝謝你──然而就算撕了嘴也說不出這種話。
  「本大爺原本是為了活命、為了救那個爛女人,才會變成你們的同伴,一切只是權宜之計。雖然想過要是和你們臭味相投的話,暫時待在弗羅岡好像也不錯。如果能成為你們的一員,應該就不必一一煩惱每件事,還可以喝好喝的酒,嘻嘻鬧鬧,過上有趣的日子,直到老死。真的是棒呆了,混帳東西!棒到本大爺都要吐了!大爺我啊!就算吃土也要開拉麵店莫古索&藍德是有理由的……!你說有什麼理由!?反正就是本大爺決定要那樣做啦!大爺我是!暗黑騎士啊啊啊……!」
  雖然中途就開始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有種翻騰不已的東西感覺就要飛迸而出。這是血,沸騰的熱血。在弗羅岡時不知為何就是不會有類似的感受。──安於現況……對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和帕爾匹洛霖他們一起行動時,自己呈現的是種放任自我的安穩度日狀態。即使如此,由於是群烏合之眾,所以處境幾乎都相當嚴峻,深陷窮途末路也是家常便飯,所以自然而然就會熱血沸騰。但是自己曾經想要投入懷抱的弗羅岡,其實又是另一種安於現況。
  尊敬強波,奉塔克薩基為師,和各種傢伙成為朋友──這就是大爺我的生存之道嗎?
  答案是否。
  這麼過日子確實充滿吸引力,肯定能過得舒坦,但是這樣──並非本大爺、本藍德大爺打從心靈深處想要追求的事物。
  (忌死死……!)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突然發出駭人的聲音。
  塔克薩基稍稍擺出應戰架式,將臉轉向黃道帶殺人魔寶貝。
  (縊卑……!縊卑卑卑卑卑……!藍德,你真敢講……!你就被詛咒到死吧……!)
  「喔──」
  塔克薩基瞠目結舌。就算是大叔,看到眼前這個情景,還是會嚇到。──畢竟連大爺我自己也都大吃一驚。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在短時間內不停地變化。話說,黃道帶殺人魔寶貝,你之前果然都是……披著那個像是被單的東西嗎?它掀開,不,應該要說是脫掉被單後,露出不知是男是女,像是人類,但明顯不是人類的光滑軀體,而且現在連頭顱都有了──只不過沒有臉!不管是眼睛、鼻子還是嘴巴,全都不存在。真的假的,這樣滿噁心的耶?不過,在意黃道帶殺人魔寶貝而不小心看見一點也不想看的它的裸體,只有那麼一瞬間。那席暫且脫掉的被單類物體,如今已經分解、散開,變得像是絲線,逐漸纏繞在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的身上。順帶一提,它那菜刀般的武器和類似棍棒的東西也都化為一條條線,在它的手中轉化為其他物品的形體。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好恐怖。
  真的好恐怖。
  眼淚……
  鼻水都跑出來了。
  藍德已在發抖。
  眼前出現了某個人,身上覆蓋一套紫色的鎧甲,沒有露出一絲縫隙,雙手還持握一把刃部格外彎曲、像是長薙刀的長柄武器。
  無論是武器的形狀,還是甲冑的工藝,全都散發出極為不祥的氣息,令人嘆為觀止。
  這不就是那個……那個嗎?
  是不是?
  就是那個吧?
  說到暗黑騎士,就要是這種樣子吧?
  「……酷斃了。」
  (縊死……縊死死死……再多稱讚一點……你乾脆稱讚到死……)
  「等等,話說回來,你是──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嗎……?」
  (忌死……死死死……你是不會加個閣下喔,孬種臭小鬼……)
  「喔,那麼……黃道帶殺人魔寶貝閣下……?」
  (……………………………………)
  「黃道帶殺人魔閣下……這樣比較好?」
  (………………………………………………)
  「啊,既然都這樣了,你要不要乾脆改名成黃道帶啊?如此一來,加上閣下,叫你黃道帶閣下。」
  (………………………………………………加上大人。)
  「黃道帶大人?要叫大人喔,嗯──……」藍德歪過了頭。「叫你大人,黃道帶大人喔。是不錯啦,但是感覺不太順口耶。叫黃道大人呢?慢著,問題不在這邊,再怎麼說,要本大爺尊稱你大人就很奇怪了吧。閣下也很怪。畢竟,你是大爺我的惡靈(Demon)吧?不過,你幹嘛自己隨便亂進化啊!?那種為了累積惡德(Vice)把祭品類物品奉給史卡勒海爾的儀式,大爺我一直都沒有做耶!?就算想做也沒辦法做!雖然是有在心中默默祈禱,但包含這個在內,在達倫格迦爾發生了很多事嘛!」
  (……這件事……)
  「那件事?」
  (訃訃……唔……)
  黃道帶的眼睛部分亮起鬼火般的光芒,還緩緩搖曳。而且不僅如此,它全身上下還冒出薄薄一層像是氣的東西,讓人聯想到暗黑病毒(Blood Venom)。
  (……是企業機密……忌死……你遲早會掙扎到死……)
  「等等,你哪是什麼企業啊!?」
  (暗黑神史卡勒海爾都有在看……)
  「什麼?」
  (吾乃乃乃乃乃……史卡勒海爾……暗黑神是也也也也也也……)
  「難、難道,您是史卡勒海爾大人本人!?您降臨到人世了!?等等,講本人好像不對,畢竟您也算是個神……」
  (也算是個神……!?)
  「對、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您是貨真價實的神,就是神!話說,您神威浩蕩啊!讚,您好神!您太神!您是神中之神。如果史卡勒海爾大人您不是神,還有誰敢稱神!?」
  (怒──訃唔……)
  「對、對不起……!」
  這種時候只能那樣做了。
  想到的瞬間,身體已經先行動作了。
  整個人往上一跳,在空中全身翻轉一次後,再以頭要衝撞地面的氣勢,四肢趴地,額頭磕在地上。這正是本大爺的家傳寶刀──
  THIS IS THE DOGEZA!
  不(NO)!
  THIS IS THE JUMPING DOGEZA!
  「──小的給您跪了……!還請原諒小的!? 史卡勒海爾大人…!?」
  (苦苦……苦……)
  「您要小的幹嘛就幹嘛!?這話好像說得太過頭了耶!?那個──,性命以外的任何東西都能奉獻給您,不過其實是希望您看在小的有這個心,直接放小的一馬,在這一點上小的不得不懇求您做出最大的讓步,所以……」
  (到現在都還看不出……你有什麼反省之意喔……忌死死……)
  「是、是那樣子嗎?小、小的認為沒有那種事情才對!?那個……大叔,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你這傢伙,不要在事情演變成這樣的時候把話丟給我講,你的神經到底有多大條啊……」
  「看就知道了吧!?本大爺的神經一直都一樣大條啊!?」
  「我無言了……」
  「你要對大爺我見死不救喔!?也太卑鄙了吧!」
  「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講你才好了……」
  「那種事情要自己動腦想啊,笨蛋!糟糕,剛剛講得實在太超過了。抱歉。」藍德輕輕發出「哈哈」的笑聲後,握好了安息劍(RIPer)。「──好啦,本大爺的黃道帶,大爺我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應該是在我不停、不斷地殺生之下,提升了暗黑騎士的階級還等級,導致你的力量也跟著變強!現在我們倆就來展現暗黑騎士的風格,卑劣地聯手幹掉大叔囉!」
  「……你這傢伙,真的是天生的人渣耶。」
  塔克薩基一副傻眼的模樣。與其說他看起來像是恰到好處地放鬆身體,其實比較像整個人都鬆懈了。不僅是力氣,似乎連精神都已渙散。若是這樣就太好了。
  暗黑神降臨人世後附身──才不可能有這種事,黃道帶只是以演出短劇般的反應演了那一齣,如今它毫不作響地轉了一圈那把外觀看似凶狠的長薙刀後,一步步進逼塔克薩基。
  「暗黑啊,惡德之主啊──暗黑鬪氣(Dread Aura)。」
  藍德立刻喚出一股漆黑的紫色氣體。這種氣體是史卡勒海爾的偏愛化為具體形式後的結果,能夠強化暗黑騎士的體能,其效果會依累積的惡德(Vice)量增強。藍德的惡德(Vice)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累積到足以讓黃道帶殺人魔寶貝進化成黃道帶了。──最精采的時候來了。
  身體變得相當輕盈,感覺體重一下子變得只剩一半。
  這效果真是猛。
  現在可別漫出來啊。
  感覺要流鼻血了。
  即使如此也不能得意忘形。馬上就會得意忘形,給人可趁之機──這是藍德的壞習慣。就算體內的血液再怎麼劇烈翻騰,都必須先讓思緒冷靜。說老實話,現在好想吶喊,好想大聲嘶吼。但是,不會這麼做。畢竟毫無助益,甚至會是反效果。
  塔克薩基依序瞥了藍德和黃道帶後,對握刀的左手稍稍施加了力氣。他壓低下巴,在能夠連接起藍德和黃道帶的直線上測定站立位置。不管是藍德還是黃道帶,塔克薩基既不正對,也不背對。
  「開始攻擊。」藍德一聲令下,黃道帶隨即展開行動。如今的黃道帶身上已經看不出任何黃道帶殺人魔寶貝時期的可愛身影。話雖如此,但仍能感受它是自己的分身,對它已經產生了感情。不過,惡靈(Demon)終究只是惡靈(Demon)。閒暇時刻要把它擬人化,加以呵護是沒差,但在戰場上時就要有效利用。給本大爺變得冷酷無情,等等,惡靈(Demon)擁有情感本就是種錯誤。
  (死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黃道帶以長薙刀攻向塔克薩基。
  藍德也施展射出系(Leap Out)跳躍,但他並未筆直衝過去,而是打算繞到塔克薩基背後。塔克薩基應該正準備採取不讓藍德繞到自己背後的行動,但還有黃道帶在。
  塔克薩基的刀彈開了黃道帶的長薙刀。
  黃道帶利用被頂開的力道,順勢轉了一圈長薙刀後,直接揮出一記攻擊。
  塔克薩基朝左後方斜斜地跳開,藍德襲向該處。
  憤慨擊(Anger)。
  塔克薩基扭擺身軀,躲開了藍德的劍。
  ──沒想到,他已經使出了反擊。
  塔克薩基運用類似拳擊反手還擊的要領揮刀,因此對來藍德說事先難以預測。要不是有暗黑鬪氣(Dread Aura)讓身體變得敏捷,他應該無法瞬間躲開。藍德在身體失去重心的狀態下,好不容易才使出射出系(Leap Out)逃脫,不過塔克薩基並未發動追擊。
  (縊咿咿咿咿咿咿咿……!縊咿咿咿咿咿……!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黃道帶揮下長薙刀,突刺,再突刺,不停攻擊塔克薩基。然而塔克薩基完全沒用刀抵擋,從容不迫地閃避著長薙刀。但是,他並未無視黃道帶朝藍德追去,因為他辦不到。黃道帶沒有要置他於死。反正光靠黃道帶根本無法打贏塔克薩基,所以就只專注牽制,把他困在原地。不,其實是藍德要它這麼做的。
  不過,即使像那樣讓黃道帶集中精神擔任肉盾(Tank),也撐不久。塔克薩基很快就會看穿黃道帶的攻擊模式了吧。若是如此,黃道帶大概不用三兩下就會輕輕鬆鬆被幹掉。
  藍德使出扭擺式排出系(Exhaust)後,又接續至射出系(Leap Out),對塔克薩基發動突擊。
  憎惡斬(Hatred)。
  「──唔……!」
  塔克薩基即使氣息稍顯紊亂,仍用刀撥開黃道帶的長薙刀,接著隨即掉頭攻向藍德──慢著,不對。
  被刀撢開的長薙刀擺盪至外側,黃道帶的身前門戶大開。
  塔克薩基竄過去,用身體直接衝撞,撞倒了黃道帶。然後重新面向藍德,朝斜上方揮出了刀。
  藍德在塔克薩基衝撞黃道帶後,計畫整個大亂,已經垂下手上的劍了。
  時間的流逝感覺變得緩慢,塔克薩基的刀一點一點地進逼而來。藍德打算藉由大幅後仰身體來躲避攻擊,但是再這樣下去根本來不及。為什麼不只大叔,居然連大爺我的動作都這麼慢啦。雙方都慢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吧。不過,自己很清楚這是在遷怒,時間沒有罪。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切的一切都這麼遲緩啊?好像只有腦袋在高速運轉,能夠反覆思考「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對」。然而思考再多,如果無法迅速付諸行動,根本就無濟於事。
  塔克薩基的刀感覺快要陷進藍德的下巴了。
  明明再多一點,假如身體能再稍微多後仰一些,似乎便能驚險萬分地躲開這一刀。然而,就是無法再往後多仰那麼一些。
  下半張臉如果扎扎實實地被砍中,應該會痛不欲生吧。首先根本就沒辦法跟對方正面交鋒,而對方還是個太過老練的大叔,看樣子是完蛋了……?
  不。
  不會完蛋,因為大爺我怎麼可能會死。……大概不會吧。絕不送死。
  那麼……應該還有辦法。將受的傷減至最低,再加以反擊──辦得到嗎?
  嗯,可以的,就是要活下來。本大爺可是暗黑騎士,雖然自己也多少覺得「是又怎樣?」,不過果斷乾脆的暗黑騎士應該很怪吧。暗黑騎士是死纏爛打到貪得無厭的地步,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怪了?
  真是奇怪。
  塔克薩基的刀變得遲鈍。若是這種攻擊,應該躲得過吧?
  「咕啊……!」
  藍德一口氣將身體拱成了弓形,頭部觸及了地面。──喔。
  這就是所謂的下腰嗎……?是吧……?這個姿勢應該是吧……?
  當然,不能一直保持這種姿勢,因此以頭部作為支撐點,「──呼嗯……!」地翻轉全身,拿出氣勢「喝……!」地一躍而起。
  揮刀落空的塔克薩基,露出感覺有些難堪的表情咂嘴後,「喝咿……!」一聲,將刀刺了過來。──大叔,這樣很不像你耶。
  「咯啊……!」藍德撢開塔克薩基的刀後,砍了過去。塔克薩基以刀接下這一擊後,在進入短兵相接(Bind)前改變刀身的角度,同時頂了回來。他想要拉開距離,因為不想被迫進入短兵相接(Bind)的狀態。若是這樣,就要緊咬不放。
  「嗯啊……!嚕啊……!」
  藍德的嘴巴自然而然地發出聲音。不過塔克薩基畢竟是老江湖,他以細微的動作、收放力氣的方式、進退推拉、身體的朝向、視線,不停動搖藍德,想要甩開他。肯定沒錯,塔克薩基厭惡短兵相接(Bind)。
  仔細想想,一切理所當然。體格上塔克薩基優於藍德,力氣應該也是他佔優勢。不過,塔克薩基僅有一條手臂,假如和雙手持劍的藍德正面比拚力量,即使是他,應該也會吃上苦頭。
  縱使塔克薩基是用刀高手,仍無法改變他失去慣用手的事實,完全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藍德的實力確實遠遠不及塔克薩基,藍德因此給予塔克薩基過高的評價。簡單來說就是怕了他。
  不可過分自信,也不可害怕畏縮。如果世上有精神的天秤,就是要將其維持在不向任何一邊傾斜、取得平衡的狀態。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然而再怎麼困難,本大爺也要辦到。
  「可惡……!」
  塔克薩基不知是不是因為急了,以自己的右腳掃向了藍德的右腳。然而藍德在警戒的不僅對方的刀,也包含了他的腳部招式,因此自認能躲開這波攻勢。這個瞬間,藍德腦裡浮現出某段影像,身體下意識動了起來。
  他像是扯東西似地揮動手中的劍,讓劍身從塔克薩基的刀上滑過。在這個時間點,劍鋒已呈現快要刺中塔克薩基臉部的狀態。
  塔克薩基也扯動自己的刀,打算彈開藍德的劍。
  藍德刻意不對抗,先暫且抬高劍後,再向下繞。
  劍尖再次鎖定了塔克薩基的鼻尖一帶。
  塔克薩基瞪大了他的獨眼。
  用力推擋藍德的劍。
  塔克薩基一邊扭擺身體,一邊「唔……!」地往後跳開。
  太淺了,功力太淺了。
  藍德的劍僅僅在塔克薩基的左臉頰上畫出一道兩公分的傷痕。而且,只是劃開了一層皮。
  藍德以排出系(Exhaust)後退,喘了一口氣。現在要轉換一下,重新調整進攻方式。──不過……
  好兄弟,我辦到了耶。
  雖然想大喊姓名致謝,但還是先放到了心中,畢竟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沒錯吧,好兄弟。
  「……你那招是捲擊(Wind)吧。」
  塔克薩基輕輕轉動左肩後,「呸」地吐了口水。視線向上瞪,並且定眼凝視。和至今為止的他好像有什麼不同。樣子明明相當兇暴,卻極其冷酷。那是……殺氣嗎?
  「你這傢伙,不是暗黑騎士嗎?改行當戰士了喔。」
  藍德沉默不答。現在正在決一死戰,誰會開話匣子大聊特聊啊。不過,就算想說話也不知能不能說得出話來。藍德就像吞了石頭,根本發不出聲音。
  塔克薩基。
  「藍德,沒想到你意外是個精明的傢伙嘛。讓我好好訓練幾年,就能變得相當能幹喔。」
  混帳大叔。
  ──這傢伙實在有夠可怕。
  感覺視線移開一小瞬間,不,只是吸個氣,都好像會被砍死。應該不至於真的發生吧──自己是這麼認為的,但是……真能斷言絕對不會被他砍死嗎?誰都沒個準,根本無法把話說死。總而言之,相較至今的塔克薩基,眼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殺人狂」,藍德的腦裡掠過這個詞彙。難道這是塔克薩基的本性?
  「以我個人而言,本來是有訓練你的打算。我們那邊就是那個樣子,有些很隨興的地方,可以說好也可以說是不好。基本上同伴之間不可能存在類似師徒的關係。我從前覺得這樣沒差,不過現在也有把年紀了,所以考慮過栽培人這種蠢事。你這傢伙的經歷算是豐富,也見識過地獄,而且充滿鬥志。比起才能,我反倒覺得有鬥志重要多了。畢竟所謂的天才,就算把他丟在一邊,他也會自我成長。你雖然只是凡夫俗子,不過是塊不錯的璞玉。我曾經想過要把我畢生功夫全都傳授給你,畢竟這麼做感覺會很好殺時間。實在太可惜了啦。」
  藍德甩了甩頭──不准動搖。
  塔克薩基說再多鬼話都不能理會,要無視他,不要聽。
  話說,本大爺為什麼會允許大叔長話連篇啊?不過那傢伙現在是廢話閒扯,看來肯定會有可趁之機。不可能沒有,明是如此……
  藍德豈止無法向前跨出半步,甚至連握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喂,黃道帶,你也想想辦法啊?看來是不行啊。剛才被推倒的黃道帶,其實早就起身了,從它現在的所在位置,明明隨時能用長薙刀揮砍塔克薩基,它卻一動也不動。
  現在的情況就像青蛙被蛇給盯上了嗎?
  等等──本大爺才不是什麼青蛙咧。蛇這種東西吃了就是,大爺我要整條吞下。
  正準備要衝過去時,遭塔克薩基先發制人。不覺得這是巧合,這個時間點猶如對方已然看穿一切。
  回過神時,塔克薩基已經位在眼前。好高大。大叔睜大僅剩的一顆眼睛,嘴上浮現一抹微笑,他看起來就像個巨人。藍德想以安息劍(RIPer)護身,然而,這並非有計畫的行動,是種類似本能防衛反應的作為。即使如此,藍德還是用劍擋下了塔克薩基的刀。不過,塔克薩基或許是故意重打藍德的劍。說是狠狠敲打也不為過,還是應該要講成不停地狠敲猛打才貼切?現場傳出「喀鏘鏘鏘鏘」般的驚人聲響。塔克薩基的刀就如巨大的岩柱,藍德的劍發出悲鳴,連藍德都覺得自己快要放聲尖叫。他只差沒有閉上眼睛,不過這樣就已是極限了。要看好,務必要看好,若不睜開眼睛看,就死定了。會被殺死。然而就算好好看著,也許一樣會遭到殺害。
  「哇哈哈哈哈哈……!」塔克薩基笑了。這個惹人厭的生物,現在是怎樣。這傢伙不是人類,根本是怪物。與其說藍德是這麼認為,其實他更像是感覺到的。塔克薩基已經越過身為人類的極限。這一點都不正常,看樣子是沒轍了吧。現在已經不是能贏不能贏,或是會輸不會輸的問題了。信心就要徹底崩盤了──但是,本大爺不是還活著嗎?
  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就像烙印在腦海裡般,依舊鮮明如初。戴德黑監視堡壘、身為堡壘鐵衛(Keeper)的半獸人、牠龐大身軀上套的那件火紅到令人感到刺眼的盔甲、從頭盔露出的長髮顏色有黑有金、手拿兩把駭人的彎刀。二刀流的佐蘭•澤休。當時連那個蓮崎都被打飛,好兄弟卻毫不畏縮,打算上前揮出多謝斬。然而佐蘭不僅是高大魁梧,速度也很快,打算出招的好兄弟反而先遭猛烈攻擊。最初是左肩,然後右上臂、左前腕、右腰、左側頭部,連頭頂都無法倖免。然而好兄弟即使慘遭痛打,仍舊挺身站立。佐蘭見狀,明顯感到動搖。為什麼這個人類不會倒下?──牠應該覺得不可思議又不是滋味吧。當時能夠成功擊敗佐蘭,都是好兄弟的功勞。因為他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為止,不,就算是氣力耗盡,依然屹立在原地。──莫古索。
  都是托你的福,本大爺才能這麼堅持不懈,其實用不著發出聲音,只要讓人見識自己確實挺身屹立的樣子。
  如此一來,就會成為你曾經活過的證據吧。
  與其說沒有成功擋下塔克薩基的刀,不如說是自己根本無法再抵禦下去了。刃部滿是缺損的安息劍(RIPer)飛了出去,但這個時候正是千載難逢的最後一個好機會。劍脫離藍德之手後,塔克薩基為了揮出下一刀進行砍殺,因而高高舉起了手上的刀,就在這個瞬間──
  「拉麵……!」
  為什麼大爺我會說出這個字啊?當然,這和未來有一天要開設的拉麵店莫古索&藍德有關。總而言之,這種行為表明了希望、欲望,和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意志。
  藍德以投注渾身精力的排出系(Exhaust)往後跳開。
  塔克薩基當然立刻追了過去。明明是個中年人,速度卻那麼快,大叔,你是野獸嗎?不過,這也是預料中事。
  (忌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黃道帶從背後襲擊了塔克薩基。它本就已把塔克薩基納入了長薙刀的攻擊範圍,只是因為藍德遭到震懾,害得它釘在原地無法動彈,然而只要變得能夠行動,便可立即進攻。塔克薩基必須出手對付,要不然就會被長薙刀狠狠砍中。
  結果,塔克薩基側轉身體,先是閃過了黃道帶的長薙刀,接著像是整條手臂都拉長般瞬間「唔啦啊……!」地使出一記驚人的突刺。他的刀完全依他所願,貫穿了黃道帶胸膛的正中央。
  (……死……………………──)
  黃道帶化作暗紫色蒸氣般的東西後,轉眼間便煙消雲散了。
  「藍德……!」
  塔克薩基回頭出聲怒喊。
  然而藍德已經看不見他的臉了。應該說,他沒在看塔克薩基。
  只是奔跑。
  死命地奔跑。
  從未想過「誰要死在這邊啊」、「想要活下去」、「就是要活著」,只是全心全意地狂奔,完全專注在這件事上。方向什麼的根本沒差,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逃跑。藍德就只是一個勁兒地不斷奔跑,聚精會神地持續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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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36 编辑

  5.回不去了

  時間雖然不長,但可能是下大雨的關係吧,躲過大火延燒的村中建築物比預料的還多,大半都留了下來,沒有起火。
  該說是幸運嗎?那棟建築物也倖免於難。
  她就在那裡,就在那棟作為牢房使用的建築物裡,在沒有鋪設地板的土壤地面通道上。她仰著臉,握到一半的右手位在腰部附近,左腕則是稍稍曲向外側,左手掌心向著地面。右腳微微往內側放倒,左腳幾乎是筆直伸長。看起來絕對不像睡著的樣子。她身負重傷,已經闔眼的那張臉上,沒有一絲稱得上血色的存在。
  起碼想幫她把手腳調整到正確的位置。但是,什麼是正確的位置?能夠信任的正確已從哈爾希洛的心中消失殆盡。他開始認為,至少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任何所謂的正確。一切的一切都不正確,所以才會害得事情演變至此。一般都會這麼覺得,應該都會這樣。
  夢兒走到她身邊後,皺起眉頭,一下嘟嘴、一下咬嘴唇,低頭凝視了她好一段時間。然後,整個人癱坐在地。席赫露不發一語地抱著夢兒的肩膀。
  庫薩克沒有打算進入屋內,只是斷斷續續嘀咕著「……為什麼會這樣」或「這是騙人的吧……」。瑟朵拉和灰色喵喵錫依也待在外頭。
  傑西在她的──在已氣絕的她的頭部正前方蹲下,輕撫了冒出鬍渣的下顎與臉頰。
  哈爾希洛始終都站著,他的影子落到了她的身上。
  傑西叫來了巫醫(Shaman)還什麼的,讓那個人替哈爾希洛、庫薩克和夢兒治療。這名巫醫(Shaman)是位男性,既不像人類也不像半獸人,他的皮膚猶如老舊而產生裂紋的皮革,傑西稱呼他為倪巴。本以為傑西會帶著倪巴一同前去牢房,然而他沒有那麼做。哈爾希洛並不訝異,畢竟不管是巫醫(Shaman)、神官,還是什麼,都無法救活已經失去唯一一條性命的人。傑西曾說過「方法是有,只有一種」,但哈爾希洛不相信這番話。他覺得世上已無任何可信的事物了。明明沒有半點要依賴傑西的打算,自己卻把他帶到了梅莉陷入長眠不醒的地方。
  「原來如此,這樣子確實是死了。」
  傑西以冷淡的語調說了不必講也知道的事,然後抬起頭,看了哈爾希洛。「可以碰她嗎?」
  「不行。」夢兒立刻回答,以她來說,這陣略顯嘶啞的低沉聲音,已具有相當的威嚇力。「……你在說什麼鬼話,梅莉兒可是夢兒這些人的同伴,你憑啥隨便碰她。」
  傑西輕輕地聳了聳肩。「就是覺得隨便碰她不太好,所以才在徵求你們的同意。」
  「不就跟你說不行了。」
  「夢兒。」席赫露將夢兒摟過去後,瞪了傑西。「……你是為了什麼要碰她?你現在準備要做的事有什麼意義嗎?」
  「我是想確認她的新鮮度。」傑西「啊」地發出苦笑。「這麼講很不得體。太露骨了吧?抱歉,roundabout……因為我滿不擅長把話說得委婉。總之,遺體的傷勢如果太過嚴重,就很礙事,到時候必須要做各種事前準備才行。所以我想先確認一下。」
  「……你是要……你到底是要準備做什麼啊……?」
  「我沒跟你們講嗎?她確實已經死亡,能讓她復活的方式只有一種。我當然就是在做這件事情的準備啊。」
  「你──」夢兒睜大眼睛,交互看了梅莉的遺容和傑西的臉。「你是說復活?……復活,是復活嗎……?梅莉兒會重新活過來?」
  傑西沒有回答夢兒的提問,將視線移往哈爾希洛。「我可以碰嗎?」
  哈爾希洛窺伺了席赫露的表情,不,是向她求援。因為自己無法做出任何決定,也無法進行任何判斷。席赫露若是點頭回應,哈爾希洛應該就會一直默不作聲吧。
  然而傑西不等哈爾希洛答覆,便用手按壓梅莉的脖子,捧起她的手腕,彎了彎她的手指。感覺他把梅莉當作可操作的人偶還什麼的,像是在確認關節的可動範圍和耐用性。哈爾希洛感到一陣暈眩。快住手。好想發出怒吼,踹飛傑西。不過為什麼沒有付諸行動?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麼做。
  「遺體狀態還不錯。」傑西這麼說後,自梅莉的身體上移開了手。「如果馬上開始,應該是不用做什麼特別的處置。剩下的就是,要怎麼辦的問題了。」
  「……什麼要怎麼辦?」



  哈爾希洛終於開口後,只說得出這句話。
  「要讓她復活,還是不要。」傑西站起身子,吐了一小口氣。「畢竟不可能由我決定,全部端看你們了。」
  「要看……我們?」
  「在你們決定前,感覺稍微說明一下會比較好。」
  「……是有……什麼條件嗎?」席赫露詢問。
  「該說是條件嗎?」傑西挑起單邊眉毛,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們想先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庫薩克可能是在外面側耳聆聽吧,走進建築物後,他在哈爾希洛身邊屈下膝。為什麼要跪坐啊?他那龐大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
  「……梅……梅莉小姐……會怎麼樣啊?」
  「接下來我只要做某件事,她基本上就會復活。」
  「……」
  哈爾希洛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無法發出聲音。──話說回來。
  慢著。
  等一下。
  基本上是什麼意思啊?
  總覺得「基本上」是非常不吉利的詞彙。基本上。現在內心苦悶到隱隱作痛,腦中更是一片混亂。
  「……是、有什麼風險嗎?」
  問題能夠切中核心的人總是席赫露。大概現在,仍保持冷靜──至少仍努力要保持冷靜的,就只有席赫露了。
  「風險……」傑西重複這兩個字後,稍稍歪過了頭。「風險啊,也不是不能這麼說。不過,在這邊先告訴你們,我也死過一次,然後死而復生了。而且,以同樣方法重回人世的人不只我一個。至於失敗的機率──雖然不能保證是零,但你們可以想成幾乎不會失敗。」
  「你……」庫薩克抬頭看向傑西,嘴巴張得老大。「──……你說……你死過……一次……?死……過?然後──……復活?」
  「簡單來說,她會和死過一次的我一樣,死而復生。有的不是風險,而是代價。我會這樣說,也是因為她會取代我活過來。」
  一時間無法理解這番話。傑西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會取代我活過來?
  取代──這麼說來,也就是……什麼意思啊?
  梅莉已經死了,但據說能用某種方法死而復生。然後?
  傑西呢?
  「……為了讓梅莉復活……」
  哈爾希洛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在遠方某處模糊作響的聲音。
  「──你非死不可……?」
  「YES。以發生的現象而言,就是那麼一回事。」傑西非常乾脆地承認了。
  「那樣子……」席赫露低下了頭。「……可、可是……」
  夢兒像是在輕撫似地溫柔拍著席赫露的背部,這應該是她下意識的動作吧。夢兒在動手拍撫的同時,好像陷入了沉思。
  庫薩克「哈哈……」地發出短暫的笑聲。他或許已經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了,所以才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了,有關這一點,你們大可不必擔心。」
  傑西的語調始終平淡。明明是攸關他自身的事,卻不知為何讓人覺得好像與他完全無關。
  「上次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我有點害怕,然而有過經驗後,就知道會是什麼樣的過程。反正這座傑西樂園已經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要從頭來過也很麻煩。看來是遊戲結束了。」
  「遊、遊戲結束……你怎麼能說出……」庫薩克雖已抬起腰部,但又坐了回去,將雙手壓在膝上。「……你這樣可以說是不負責任吧。漾婗小姐那些人……」
  傑西嘆口氣後,「啪」地彈了手指。「原本我就不是在做慈善事業,是因為有趣才持續做下去的。如果事情變得無聊,打從那一刻起就結束了喔。遊戲不就是這種東西嗎?」
  這個男的實在怪異。
  因為死過一次,所以第二次──就知道死亡過程會是怎麼一回事,但那又如何?死亡這個結果依舊不會改變。
  等等,好像不對。
  傑西過去已經死了。依照他本人那番話的字面意義來看,是有誰死去了,而他藉由取代對方重回人世。至今為止,傑西那就算被背面突刺(Back Stub)扎實擊中也毫不在乎的樣子,實在不太像人類,甚至可能不是生物。看來傑西曾經是人類,只是因為復活而有了變化。
  哈爾希洛用雙手扣住後腦杓,使勁地揪住頭髮。傑西是歷經死亡和復生後,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會和死過一次的我一樣,死而復生──傑西剛剛這麼說過吧?
  意思是說──梅莉也會變得跟傑西一樣嗎?
  哈爾希洛凝視梅莉的臉龐,她死前的那抹笑容已經消失。像這樣仔細觀察後,老實說,那種表情只能用「毫無生氣」來形容。說白了,她根本缺乏表情,畢竟已經了無生命跡象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位在該處的梅莉,如今只不過是個物體。即使心中不願這麼認定,也無法把她當作東西看待,不過這是事實。位在該處的梅莉,現在只是一副曾經是梅莉的遺骸。
  如果不採用傑西說的那個方法還什麼的,梅莉別說是保持現狀了,甚至連生前的外型都無法維持。現在這個季節,遺體馬上就會開始腐爛,用不了多久更會在不死之王(NoLife King)的詛咒作用下起身活動。
  必須盡早埋葬她。考慮到詛咒的影響,火葬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然而這邊不是歐魯達那,所以沒有火葬場。他們必須親手焚化,不過如此一來就得親眼看著梅莉燃燒消逝的模樣。不想看,但是又不能不看。若不目送,肯定會留下遺憾。然而就算目送到最後一刻,大概還是會感到後悔。既然都會後悔,就應該要好好目送她。哈爾希洛應該會在旁觀看吧。
  不想看。
  光是想像──不對,是光打算想像,就覺得全身上下的細胞,一個個都要被壓得粉碎。將火鉤插進腦漿後攪拌,說不定就是這種感覺。
  不要。
  梅莉。
  不要啊。
  不想燒了她,但不燒又不行。除此之外的選項就是──
  讓她復活。
  傑西說辦得到。說他可以用自己的死,來讓梅莉死而復生也沒差。世上會有這種事嗎?
  如果是親子、男女朋友,或是欠對方極大的人情,這麼做還能理解。但是,又不是這麼回事。明明找不出半個能夠說得通的理由,傑西卻為了讓梅莉復活,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足惜。會不會有什麼隱情啊?
  比如,傑西其實覺得自己死了也沒差,甚至死了還比較輕鬆,或是已經想要一了百了之類的。抑或是復活會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傑西看起來雖然健健康康,但事實不然之類的。還是說傑西有什麼使他痛苦或不快的東西,想把那些全都塞給梅莉承擔之類的。
  梅莉復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當然,哈爾希洛希望她能死而復生。本來活得好好的梅莉若能重回人世,自己什麼都願意做,去死也沒關係。就這件事,即使犧牲性命的不是傑西,而是哈爾希洛也無妨。
  但假如復活後的梅莉不認為活過來是件好事的話?她假如淪為有這種感受的某種存在的話?結果若是如此,那還不如讓她就這麼死去。
  「那麼──」
  傑西張開雙手,掃視了哈爾希洛一行人。
  突然,哈爾希洛產生了疑問。這個男的在死前就是這個樣子嗎?他在復活之前,說不定是個完全不同的人,全是因為死而復生,才變成現在這子。梅莉也會一樣嗎?復活後,是不是會變成他這個樣子……?
  「你們要怎麼處理?要埋葬她?還是要讓她復活?盡量快點決定。她的狀態變差後,就要多花時間處理,這樣下去恐怕會拖到太陽下山,若是這樣布魯便會跑來。因為得花點時間,如果要復活,我是想在日落前完成。」
  「……布魯?」席赫露嘀咕。
  布魯,這並非是首次聽見的詞彙。記得傑西曾對漾婗說過「布魯•亞卡烏」,雖然完全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布魯是種尋食屍肉的狼。」
  回答的人不是傑西,而是位在門口的瑟朵拉。她的語調莫名地平淡。
  「聽說牠們是狼的同類,不過也很像貓咪。雖然愛吃屍肉,但畢竟是活生生的野獸──也會襲擊人類或半獸人。常被他們鎖定的是殺死獵物後走在歸途上的獵人。獵人會連同自己的獵物遭到布魯獵殺與吃食。這裡死了這麼多人,被布魯嗅出來也不足為奇。」
  「在千峽谷(Southern Valley)裡的比較小隻吧?」傑西指向北方。「喀隆山脈以東,有種遠遠大於千峽谷(Southern Valley)霧豹的布魯,那種傢伙跟熊沒啥兩樣。我不清楚這座村子要是全燒掉了的話會是什麼情況,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因為剛剛下了雨。現在這個時候,大鷲和烏鴉之類的應該已經開始聚過來了,在牠們之後就會是布魯。就算趕得跑大鷲和烏鴉,布魯就很難趕走了。總之,只能先放棄這個地方再說。我已經這麼告訴漾婗了。」
  「……已經開始避難了?」
  席赫露發問後,傑西應該是故意怪聲怪調地回答:「是的,沒錯。」
  「至於之後是要回來重建此處,還是另覓其他落腳處,就看漾婗他們怎麼決定了。畢竟我對這件事已經失去興趣,所以不會插手。我死前就已下定決心,不做不想做的事,而且也身體力行。」
  「順帶一提……」傑西進行補充說明。
  「我想你們可能會擔心,所以先跟你們說,復活後我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巨大的變化喔。至於要不要相信,你們自己決定。我打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了,只是復活後,倒是變得難以死亡。嗯,這個變化並不小,應該算是相當大吧。然而,這不是壞事,真要說的話,個人認為很方便。」
  「請詳細地……」
  哈爾希洛按住了喉嚨。聲音怎麼那麼沙啞。但是,沒錯,就是那件事,自己就是想說那件事。為什麼至今都說不出口?
  「希望你能詳細地告訴我。具體來說──復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會發生什麼事?又會怎麼發生?……總之,任何有關的事我都想知道。我這麼要求是為了判斷。因為,明明對這件事不清不楚,根本……無法做決定吧。畢竟……這不是我自己的事。該怎麼說才好?這可是沒有獲得本人同意……就擅自讓當事人復活。當然必須深思熟慮,思考時也必須要有參考資料。若不這樣做,實在難以給出答案……」
  「我拒絕說明。」
  「咦?」
  「能說的我大概都說了,畢竟也有些事情無法從我口中說出。而且你們應該也不是笨蛋,能懂現在的情況吧?這件事並不普通。人不會死而復生才是常識,實際上也是如此,基本上不會發生這種事。這件事很特別,具有特殊的原因。不過,這不是奇蹟。就像變魔術,無論再怎麼不可思議,仍舊有確切的根源。然而我不能公開那個根源。有不能公開的理由。我也一樣不能說出那個理由。現在要怎麼辦?你們是要接受我的提議,讓她復活?還是要埋葬她?也差不多該決定了吧?我是怎樣都好。」
  哈爾希洛仰頭面朝屋頂。
  上頭有破洞,因此能夠看見天空。然而天空是要晴朗到無比湛藍,還是要密布厚重的烏雲,其實怎樣都好。不僅是天空,至少現在自己毫不關心任何其他事。現在就是如此。不過只有現在嗎?明天,後天,更之後的日子裡──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情況會消失嗎?以前有過這種事,也有過那種事,當時她還活著,我們一起度過了那段時間──之後會像這樣回憶點點滴滴嗎?
  「拜託了。」
  哈爾希洛從屋頂破洞凝視著天空的同時,開口這麼說。
  「如果你真的辦得到,我希望你讓梅莉復活。」
  這會不會是場惡夢?是不是詐騙啊?他還未能抹去這樣的疑慮。
  該不會下個瞬間,突然醒來,發覺只剩自己和梅莉兩人,她已經氣絕身亡。四周沒有半個人,完全無計可施。梅莉就是已經死了。
  或者傑西會邊笑邊道歉:「對不起,全部都是騙你的。很抱歉,我只是稍微捉弄你一下而已。怎麼可能會有辦法讓人死而復生啊?」
  然而,兩者都非事實。
  「那麼,趕快開始吧。」
  他要做什麼?要開始做什麼?然而奇妙的是,不僅是哈爾希洛,連夢兒、庫薩克、還待在門口的瑟朵拉,甚至是席赫露都沒詢問傑西。誰都沒有開口,而且傑西一句「很礙事,閃邊去」,要求大家離開後,夢兒和席赫露不發一語地退開,庫薩克和哈爾希洛也默默地後退了。
  傑西拿出小刀,用刀鋒抵住了自己的左手腕後,說:「就算漾婗他們來了──也絕對不能讓他們進來。反正這要花上好幾小時,所以我不會叫你們不准看,不過你們也沒必要一直守在這裡看。其中幾個出去外面警戒吧。」
  首先是庫薩克,再來是夢兒,兩人踏著沉重的步伐前往了屋外。當下夢兒表情呆滯,庫薩克則眼眶含淚。席赫露留了下來,哈爾希洛也駐足屋內。
  傑西在梅莉身旁單膝跪地,嘟囔「果然是這個位置」,接著以小刀劃開左手腕,過程中沒有一絲遲疑。看樣子他割得非常深,鮮血豈止是直流,根本是用噴的。傑西「哎呀(Oops)」一聲後,稍顯慌張地將劃開的部分壓在梅莉的肩頭一帶。她那邊的傷勢非常嚴重。那是古瑞拉咬出的傷痕,甚至可能是害梅莉殞命的直接原因。傑西很明顯是要讓自己剛才在左手腕上割出的傷口,和梅莉的傷痕相互碰觸。那樣做會有什麼效果嗎?完全摸不著頭緒。哈爾希洛雖然感到不快,但無法制止他。
  傑西丟掉刀子,用右手握住左手腕,好像是想加以固定。他吐口氣後,皺起眉頭,出聲喊了「哈爾希洛」。
  「……唔……」
  哈爾希洛本想開口回應,但幾乎無法成聲。
  「你能來幫我一下嗎?」
  「……幫什麼?」
  「我現在雖然壓著,但想把手固定得更緊。畢竟我也是第一次做這件事,所以到現在還不太順手,不過我覺得不會礙到正事。反正俗話不是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嗎?」
  結果有所反應的卻是席赫露。她在隨身物品中找出一大塊布後,渾身顫抖,一邊「……唔……唔……唔唔……」地斷斷續續喘氣,一邊用布纏住傑西的左手腕和梅莉的脖子,將兩者綁在一起。哈爾希洛什麼事情都沒做,一事無成,只是在一旁觀看。
  席赫露邊以長袍下襬擦手,邊回到原處。
  「……抱歉。」
  哈爾希洛輕聲道歉。席赫露用雙手摟住哈爾希洛的右臂,左右搖了搖頭。她還在發抖,感覺連站著都很吃力,希望有人能夠撐扶她。哈爾希洛心想,這點事情自己還辦得到,而且必須出手幫忙,理當要這麼做。
  「……如果哈爾希洛你沒有說的話……」
  錯了。
  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我……我就會去拜託傑西……要他讓梅莉復活。……所以,你不要一個人承擔這件事。無論是夢兒,還是庫薩克……他們的想法一定和我一樣。」
  「嗯。」
  哈爾希洛點了點頭。原來席赫露並不是希望有人撐扶自己,而是想要好好扶持哈爾希洛。
  眼看隨時都可能崩潰的人,是哈爾希洛。
  「我……──」
  哈爾希洛無言以對後,席赫露緊握住了他的手。
  先前發誓過,只要不會後悔就好。不清楚梅莉會作何感想,或許還會讓她受到折磨。即使如此,哈爾希洛也不會感到懊悔。倘若這是個錯誤的判斷,因此犯下過錯的話,哈爾希洛會承擔所有責任。就算遭到梅莉憎恨,也無可奈何。要恨就恨吧。畢竟,現在只能這麼做了,實在難有其他的選擇。不管重複歷經那個場面多少次,哈爾希洛到最後應該都還是會去懇求傑西。說不定自己根本沒有迷惘過,如果梅莉能夠死而復生,當然是求之不得。所以,絕不後悔。
  哈爾希洛反握住席赫露的手。如今已不再心悸,也不會喘不過氣了。
  外頭好像變得喧鬧起來。咕啊、咕啊、咕啊。嘎、嘎嘎。咕啊、咕啊、咕啊。那是鳥叫聲吧。將視線移往屋頂,發現空中有眾多黑點來回交錯。看樣子那些果然是鳥。
  傑西原本是右腿跪地,左腿直立,不過現在已經變成雙膝著地的姿勢了。
  他的肩膀緩緩地上下起伏。
  好像開始呢喃著什麼。
  哈爾希洛雖然豎耳聆聽,但他的聲音太小,聽不太清楚。只不過,與其說他在自言自語,反倒更像是在對誰說話。究竟是對誰?對梅莉嗎?但是,傑西並未看著梅莉的臉,他的視線是朝向地面。
  「混帳東西……!」庫薩克在外怒吼。
  仔細一看,發現那些鳥聚集過來後開始降落。十分龐大的鳥應該是大鷲,體型較小的黑鳥則是烏鴉。那些鳥好像聚集在原是傑西樂園居民的辜摩和古瑞拉們的屍體處。庫薩克不停揮舞大刀,打算驅趕那些鳥,但數量實在太多,應該永遠都趕不完吧。夢兒時不時也會揮刀,但只是在恫嚇靠近她的鳥。倒是沒看見瑟朵拉和錫依的身影,她們跑哪兒去了?
  「席赫露。」
  「……嗯,怎麼了?」
  「妳可以坐下喔。」
  「我……沒關係。」
  「是喔。」
  「……哈爾希洛你才是,不要緊吧?」
  不知道──差點就要這麼說,但還是吞了回去。
  「我也不要緊喔。」
  「……這樣啊。」
  「嗯。」
  傑西豈止是雙膝,甚至連右手肘也靠到了地面。雖然覺得這個男的完全不像沒問題的模樣,但就是沒有意願攀談確認。
  梅莉會取代傑西活過來──又再度開始想思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哈爾希洛甩甩頭。算了吧。幹嘛想這個,反正想了也不會懂。而且,已經為時已晚。不,傑西好像還沒結束,所以還不算太遲吧。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打算要制止傑西。總之,梅莉會死而復生,又能見到她了,這樣不就好了嗎。或許不好,但是沒關係。
  有烏鴉停到屋頂破洞的邊緣,開始「嘎嘎」地鳴叫。由於吵雜刺耳,因此想要驅散牠們,但是高度太高,就算跳起身子再往上揮出錐狀短劍(Stilett)也無法觸及。要拜託席赫露使出達克嗎?好像不必做到這種地步。牠們現在沒有穿過破洞闖進屋內的跡象,不要理會就好。
  傑西這下終於連額頭都垂到地面上了。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但背部還緩緩地、微微地起伏。看樣子是還沒死。
  不過,真是奇怪。傑西就算被背面突刺(Back Stub)擊中,仍是不痛不癢。聽說他明明沒接受治療,傷勢就痊癒了。那麼,剛才的手傷呢?
  當時哈爾希洛的錐狀短劍(Stilett)確實貫穿了傑西的腎臟,那可是致命傷。明明連那種傷都能痊癒,如今只是割了手腕動脈就成了這副模樣?
  不對勁。
  嘎、嘎、嘎。咕啊、咕啊、咕啊。嘎、嘎、嘎、嘎。
  烏鴉正在啼叫。相較方才,數量增加了不少。不只有四、五隻而已,足足有十隻以上。
  「……縮……小了……?」席赫露這麼說。
  感覺有股寒氣竄過。
  那是眼睛的錯覺嗎?只是他們這麼認為而已嗎?
  傑西原本既不是渾身肌肉的體型,身高也沒有特別高。即使如此,他現在的身體大小……是因為蹲跪在地的關係嗎?哈爾希洛不這麼認為。畢竟他看起來就是好小。傑西縮小了,應該要說體積縮水了。
  哈爾希洛凝眸觀看。不行,從這邊看不清楚。
  席赫露鬆開了手臂。
  哈爾希洛移動至能夠看見傑西側臉的位置。他並非刻意這麼做,只是行動時自然而然就發動了潛行(sneaking)。
  傑西的臉頰極度消瘦,眼窩嚴重凹陷,骨瘦如柴。或許用「乾癟」兩個字來形容會更為貼切。不僅是臉部,他整個人都喪失了厚實感。無論是傾倒的上半身,還是折曲的雙腳,全都格外地單薄。傑西的手臂應該沒有那麼細,那簡直就是根棍棒。
  嘎、嘎、嘎。
  咕啊、咕啊、咕啊啊。
  嘎、咕啊、嘎、嘎、嘎。
  那群烏鴉的叫聲實在吵雜。
  傑西不斷、不斷地縮小。
  到底發生什麼事?
  為何至今都不覺得古怪?
  傑西劃開手腕動脈,假設那個傷勢已經痊癒,但在短時間內應該也流出了相當大量的血液。他將傷口緊貼梅莉的傷痕後,用那塊布綁緊,應該也沒有太大的意義。鮮血應該會在轉瞬間濕透那塊布,擴散為一片血海。但是,卻沒演變成這種情況。
  傑西還在縮小,宛如只是個血袋。外層的皮是傑西這個人的形狀,當中則充滿了血液。若把血液放光,就會只剩下那層皮。但是,當然不可能有這種事。若是沒有骨骼、肌肉和內臟,理應無法站立行走,甚至無法呼吸。
  「……怎麼會──」
  席赫露用手摀住了嘴巴。
  傑西幾乎已是薄薄一片。
  這是什麼情形啊。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烏鴉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哈爾希洛感到想吐。然而他知道,已經無法回頭了。真的嗎?不,沒有這回事。若是現在,肯定還能反悔。他認真覺得這麼做也許比較好,但是,如果把皮囊般的傑西自梅莉身上扯下,復活的可能性就會完全消逝,往後再也無法見到梅莉了。
  即使這樣也沒關係嗎?



  6.耍帥吧

  突然開始咳嗽。難道是生病了嗎?該不會是什麼嚴重的病吧?不是吧,應該不是啦。就只是一般的咳嗽,沒什麼的咳嗽,沒問題的咳嗽,沒事的咳嗽──話說,本大爺這個白癡,是在想什無聊透頂的事啊。
  就是無來由地在意,視線一下轉向右方,一下移往左方。
  揉了揉眼睛。然而就算這麼做,也還是無法清楚看見。
  「──還真是暗耶……」
  抬頭往上望,從林木縫隙間窺得的天空顏色來看,太陽應該還沒落下。明是如此,但千峽谷(Southern Valley)的深邃森林已被黑暗籠罩。
  大爺我才不怕咧──其實,就算擁有無數次獨自過夜的經驗,老實說,還是無法抹除當下的不安與恐懼。逞強也不是辦法啊,又不是有其他人在看,打腫臉充胖子根本毫無意義。
  (嘰嘻……)
  位在後方的惡靈(Demon)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發出輕笑。若是以前早就出言反罵回去了,不過當下他並沒生氣。惡靈(Demon)行動時看起來就像個具備獨立人格的其他人,不過,事實絕非如此。聽說惡靈(Demon)的言行會反映出史卡勒海爾的啟示,但是,它們基本上是暗黑騎士的投射、分身。即使看起來和暗黑騎士本人天差地遠,但那只不過是表現出暗黑騎士隱藏的內心,或本人自己都沒發現的部分罷了。
  (咿嘻嘻……跌倒吧……現在馬上跌……就在那邊用力跌……跌到死……)
  「可是本大爺對自己才沒有這種想法耶?怎麼可能會這樣想。」
  (………………………)
  「變啞巴了喔。」
  (…………………………………………)
  「真是的,消失啦,快消失啦。等等,大爺我說說而已,只是說說,別消失喔?」
  (……怎麼辦……好呢?……嘰嘻……)
  「命令(command),不准消失。」
  (……………血…………)
  「你是怎樣,那個咋舌的方法聽起來感覺好不吉利……」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好像很有意見,但未擅自消失。他模糊地記得,從前在歐魯達那的暗黑騎士公會裡,導師(Lord)在示範操控惡靈(Demon)的方法時,好像有用過命令(command)這個詞彙,讓惡靈(Demon)聽令行事。試過之後好像有效,所以從剛剛開始就不斷使用。
  惡靈(Demon)終究只是從屬暗黑騎士的存在。惡靈(Demon)如果反抗忤逆,那應該就是代表自己無法好好控制自己吧。也間接顯示出,自己並不了解自己。
  不過,這畢竟是自己本身的事,自己不可能不知道。雖然理所當然,但自己就是完全掌握住了自己,怎麼可能會發生無法照自己想法行事的情況──總覺得自己一直深信就是如此,沒有什麼疑問。然而這一點正是連自己的事情都一知半解的證據。不曾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大概是不想思考吧。
  本大爺就是本大爺,位在此處的大爺我是純度百分百的藍德大爺。這沒問題吧?
  ──什麼純度百分百啊。藍德大爺。到底是什麼大爺?打哪來的大爺啊?最好是能答得出來,因為本大爺不太了解自己的事。因為不曾看清自己。
  大爺我至今為止都看了些什麼?如果連自己的事情都沒好好看清,那麼其他人又如何?例如,自己都是合理地評價哈爾希洛他們嗎?一直以來不都是看自己的心情,戴起有色眼鏡,偏頗地審視他們嗎?
  包含這些在內的──才是所謂的本大爺吧。大爺我就是這種人,獨善其身、隨心所欲、得不到教訓。為什麼會是這副德性啊?
  結果,自己對其他人或許沒抱任何期待。反正你們那些傢伙,並不喜歡本大爺吧?大爺我可是一清二楚喔。而且也沒打算要喜歡本大爺吧?
  無論是夢兒、席赫露,還是梅莉都討厭大爺我。「嘴上說討厭其實也是一種喜歡的表現」、「實際上該不會是喜歡吧?」本大爺從未認真地這麼想過。畢竟若不期待有人喜歡,就也不必去討人歡心。
  庫薩克也不喜歡本大爺,不,應該是相當討厭才對。那傢伙因為是晚輩,所以多少有在忍讓,若非如此,應該會更排斥大爺我。
  和馬納多相處的時間雖然極為短暫,卻留有「相處融洽」的印象。那個男的頭腦非常好,他應該是覺得因為好惡導致判斷失準這種事情太過愚蠢,所以習慣壓抑內心情感。他就是這類型的人,相處起來本大爺是輕鬆自在。
  莫古索則是個不可思議的傢伙。不對,也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只是世上少有像他那樣的傢伙,所以才會這麼覺得。
  那傢伙是個溫和男,真的是非常好的一個人。其他人總是優先於自己,而且絕不出風頭,總之就是個拚命三郎。那傢伙為了同伴,輕輕鬆鬆突破極限後,卻犧牲陣亡。那戰役是在戴德黑監視堡壘對抗佐蘭•澤休,當時如果沒有莫古索,蓮崎他們和荒野天使隊(Wild Angels)的卡姬可一行人可就慘了。至少,會死好幾個人吧。說不定,當時在場的義勇兵會全數陣亡。莫古索一定知道這件事,覺得自己要撐住,這個時候自己如果不繼續堅持,大家只有死路一條。他為了大家,犧牲了性命。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大爺我認為自己沒被莫古索討厭,並且深深相信真是如此。雖然自己做了很多惹人厭也無話可說的事,但那傢伙不會憎恨一同戰鬥的同伴。
  然後是,哈爾希洛。
  那傢伙當然也討厭本大爺。他視暗黑騎士為麻煩人物,猶如蛇蠍般厭惡──就算這麼敘述,也絕對不誇張。不過那傢伙還真能忍,本人對他已經超越佩服,來到傻眼的境界。他是白癡嗎?應該說他是被虐狂吧。那傢伙是超級被虐狂吧?
  是不認為自己淨是刻意做些讓哈爾希洛感到困擾的事,大爺我沒有打算造成他的困擾,但也不曾顧慮過他,不必在任何事情上都得讓他好過。幹嘛不是你這傢伙來配合本大爺的步調啊?為了讓本大爺好辦事,你要扎實進行策畫,確實整頓好環境。要做到本藍德大爺能愉悅地發揮力量。你是隊長吧?若是隊長,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所謂的隊長,就是為了此事而存在。是叫整合力嗎?簡單來說,那就是一切吧。
  帕爾匹洛,你啊,也是一樣喔?辛苦是辛苦,不過你就是這種人吧?再說,任何人都不輕鬆。當你一肩扛起隊長這個職務時,就是等同宣告好運用盡了啦。認命吧。加油啊。不關本大爺的事。大爺我又不是你。誰都沒辦法成為本大爺,就像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會是你一樣。世上所有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吧?
  ──大爺我這個傢伙,在對其他人不抱期待的狀態下,居然還把各種大小事都丟給他們處理,也太得寸進尺了吧。
  「事到如今……再來反省,感覺就是事後諸葛,於事無補啊。」
  (……咿嘻……嘻嘻嘻……你是隻連反省都不會的低等靈長類生物……嘻嘻嘻……)
  回過頭,瞪著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可惡,它還是跟以前一樣披著那條鬼東西。它頭上蒙著一席像是紫色被單的物體。一對眼睛猶如凹洞,下方的嘴巴猶如裂痕,右手持菜刀,左手拿棍棒。明明輕飄飄地浮在空中,卻還長著兩條真實的腿。
  「話說回來,你不是從黃道帶殺人魔寶貝變成黃道帶了喔……」
  (嘰嘻……連祭品都沒奉上的廢物……少在那邊放肆……你就乖乖地去死到永遠吧……)
  「命令(command),不准說去死。」
  (……身亡吧。)
  「又不是講得文謅謅就可以。」
  (……被人殺害吧。)
  「用被動式也一樣啦。」
  (……藍德……從前熱愛自由的那個你,逝去哪個地方了啊……)
  「自由都有附帶責任啊。還有,你少若無其事地夾帶『逝去』這類的字。」
  (……喀……喀嘻嘻……責任啊……這是最不適合你的詞彙耶……)
  「現在不就是對自己的行動負責,所以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
  (……你後悔了嗎?藍德……要傲慢也不是這樣……咿嘻嘻……)
  「沒有,本大爺不後悔。」
  (……還真愛逞強……嘰嘻嘻……)
  「真的沒在逞強啦,假如情況沒有變成這樣,就不會發覺這麼多事。雖然大爺我不覺得這樣值得慶幸,但還是可以接受。所以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情況,本大爺絕對都不會後悔。」
  (……嘻……)
  「本大爺是不是有點帥過頭了?」
  (……喔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你現在是在催吐嗎!?」
  真不愧是自己的惡靈(Demon),無論身處何種狀況,都不會忘記幽默。幽默是男人的武器,幽默會帶來從容。比起總是緊繃精神的男人,游刃有餘的男人更受女人喜愛。雖然這邊沒半個女人就是了。
  是要停下歇息?還是繼續前進?
  每數十分鐘就會煩惱一次。數十分鐘嗎?還是更頻繁?是不是幾分鐘就一次?由於無法得知時間,因此根本沒個準。
  越接近夜晚時分,森林就越發嘈雜。白天雖然不是悄然無聲,但是夜晚的喧鬧又是種不同的感覺。黑暗讓視覺失去功效,所以聽覺變得靈敏,以填補視覺的不足。現在對任何聲音都很敏感,聲響幾乎是目前唯一的依靠。
  「……感覺不要說話比較好。喂,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命令(command),除非有什麼糟糕的預感,不然都給我閉嘴。」
  堵上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的嘴巴後,森林那些源源不絕的聲響變得更加迫近耳朵。聲響,到處都是聲響,但是不能任由各種聲響的奔流擺弄。雖然極為困難,不過還是得用耳朵區分,現在只能這麼做了。近處可聽到的聲音是?自己的腳步聲,還有蟲鳴聲,大概就這樣。那個「呼咿、呼咿、呼咿、呼咿」的尖銳聲響,是什麼的叫聲啊?聽不出來。那個「嘎、嘎、嘎、嘎嘎嘎嘎嘎」的聲音又是什麼?就說了,本大爺怎麼可能會知道,大爺我又不是什麼夜間森林的博士。
  有夠煩躁。本人的確是暗黑騎士,但不是夜間森林的博士。話說回來,夜間森林的博士是什麼鬼啊。不,可是,有那個必要的話,不管是夜間森林的博士還是其他任何東西,本大爺都願意擔任。不擔任不行──好像也沒有那一回事?到底是怎樣?
  果然,暗到這種程度的話,繼續前進也太莽撞了吧?已經到極限了吧?而且明顯就很危險,要休息嗎?睡一覺起來後應該就是早晨了吧。睡覺期間如果發生什麼狀況,就等真的發生了再說。現在這個時候,大叔他也在休息了吧?話說,他還有繼續追來嗎?畢竟大叔的目的是把本大爺帶回去,但是大爺我沒那個意思,那麼他會不會覺得「這樣的話就算了」,然後就回去了啊?若是如此,便不必急著趕路,安全第一,緩慢前進就好。
  ──不行。
  好恐怖。
  恐怖到了極點!
  未免也太恐怖了!?心臟「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作響,至今從未有過此般的恐懼感!為什麼!?
  「………看來是這樣。」
  至今自己是遭到追殺的身分。當然,心裡會想「不能被抓到」,感受到追兵的動靜時也覺得恐怖,但對手是塔克薩基那些人,因此至少不會慘遭殺無赦吧。他推測情況會是如此,實際上也是這麼一回事。而且,只要藍德還被塔克薩基他們追殺,從某個層面來看,他就不是孤單一人。至少,並不會真的有那種一個人孤苦無助的感覺。
  在這座廣闊,恐怕也是危機四伏的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森林中,自己連要往哪個方向前進都摸不著頭緒。
  話說,自己原本打算去哪裡,做些什麼?
  總覺得自己是打算要回歐魯達那之類的,至於要在歐魯達那做什麼,目前還沒有具體的想法。恍恍惚惚地在想,如果碰到蓮崎,不知會不會讓本大爺加入他們的隊伍。不過回絕過他一次了,看來是無望了。
  回得去歐魯達那嗎?
  還沒愚蠢到在這種狀況下,毫無根據地斷言「應該回得去吧」。
  這是,孤獨。
  就是所謂毫無雜質、純粹的孤身隻影啊。
  好想休息。為了恢復體力,也為了盡量迴避風險,停下來休息會比較穩妥。就算不睡也無妨。單純躺下身子,要不然光是坐著也行。自己的腦袋很清楚。
  但是,無法休息。
  如果停下腳步,思緒可能會變得古怪,至少會先哭一場吧。話說,藍德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眼眶就已經泛淚。雖然可恥,但他甚至哽咽到發出聲音了。不對,現在根本沒有感到羞恥的餘裕。
  惡靈(Demon)只能連續化為實體約三十分鐘,因此注意到時,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已經消失,變得好想大叫。如果會消失,是不會講一下喔,講了再消失啊。藍德邊啜泣邊以最快的速度再次使用了惡靈召喚(Demon Call)。不過黃道帶殺人魔寶貝遵守藍德的命令,沒有閒聊說廢話。畢竟是自己下的命令,所以不能抱怨,假如收回命令(command),就是輸了。等等,這不是什麼誰輸誰贏的問題。倘若能和黃道帶殺人魔寶貝演短劇般你一言我一句,應該是能分散注意力,不過從某個角度來看,吐嘈與被吐嘈的角色都是大爺我自己一個人,說空虛還真的很空虛。不對不對,問題不在那邊,而是在更實際的……話說,幹嘛命令黃道帶殺人魔寶貝不要講話啊?原因現在已經想不太起來了,不過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因為現在自己感到寂寞又害怕,就跑去拜託它講個一、兩則趣事,自尊無法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沒錯,假使是它來拜託,要我說句「真是拿你沒辦法」來收回成命是沒問題,但是絕不可能是本大爺去低頭請託。再說,惡靈(Demon)是種類似自己的存在,所以什麼拜託不拜託的,要談這些也很奇怪……所以意思就是說,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只要忖度出本藍德大爺的心思,就算講個短笑話也可以啊?大爺我講的這些,你覺得咧?欸?你覺得怎樣啊?本大爺在問你話耶。等等,我沒在問,沒在問啊。就算沒問,你好歹也要察覺啊。是不會察覺一下喔,為什麼沒有察覺到啊?好悲哀,心好累,心真的真的累斃了……。
  四周變得稍微明亮了點,能較輕易地掌握樹木和地形的輪廓。這個時候已經身心俱疲,感覺一個晚上好像就老了二、三十歲。
  「……也就是說──本大爺平安無事了……?」
  不,這麼判斷還言之過早,畢竟連天都還沒亮。
  再加把勁。
  再撐一下子。
  ──再稍微努力一下的話,會怎樣?事情會變得如何?
  縱使早晨來臨,也無法保證一定安全。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休息啊?
  其實隨時都可以。
  情況變得再糟都沒關係──只要有這種覺悟,任何時候都能以任何形式休息。
  若只要有覺悟的話,那麼還有一種叫「放棄」。反正,現在都看開了。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已經是極限了。邁步前進時痛苦萬分,從沒想過光是走一步路居然能如此艱辛。休息會比較妥當,要不然可是會倒下。現在必須休息了。
  下定決心後,就歇腳休息。一定不會有事,擔憂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好好睡一覺,神清氣爽後,行動時又能活力十足了。
  藍德停下了腳步。
  「……很好……」
  口中發出的聲音也十分孱弱──看吧?就說必須休息了吧?真是的。
  他準備坐到地上。
  (嘻……藍藍……)
  「……啊?」
  藍德在呼喊下回過頭,心想藍藍……藍藍是什麼鬼東西啊。然而現在不是吐嘈這種事的時候。
  黃道帶殺人魔寶貝正要轉身向後。
  藍德則是立刻發動排出系(Exhaust)跳開。緊接著下一秒,不,幾乎是同一時間,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就不知被什麼東西按倒在地了。那個東西看樣子是從附近──位在藍德和黃道帶殺人魔寶貝後方的樹叢中衝出,然後襲向了黃道帶殺人魔寶貝。然而黃道帶殺人魔寶貝進行反抗之前,凹洞般的眼睛一帶已遭咬爛。惡靈(Demon)一旦受到致命攻擊後,便會像沙雕城堡般一下子崩塌瓦解。襲擊者可能大吃了一驚,但馬上就以壓低身軀的姿態往這邊衝了過來。那是什麼東西?
  是野獸嗎?看起來黑漆漆的,不對,身上有花斑。是狼嗎?等等,那是貓?感覺是豹那一類的生物。
  完蛋了,牠速度好快。
  而且身上沒有劍,和塔克薩基打鬥時弄丟了,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用糟糕就能形容了。藍德再次使出排出系(Exhaust),往後跳開的同時拔出備用的小刀,但是用這種武器是能幹嘛啊。
  又再發動排出系(Exhaust)。
  完了,沒辦法拉開距離,豈止如此,對方還迅速迫近。和人類或半獸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牠太快了,死定了,這下逃不掉了。
  藍德完全亂了套。應該就是這樣害了他。
  「──嗯呃……!?」
  是樹,藍德整個人以背部撞上了樹木。大失誤啊。
  那傢伙來了。豹,大概是豹。牠「吼吼吼吼吼吼」地咆哮後,飛撲而至。
  被牠按倒在地了。牠的壓迫感實在驚人。整個人被壓在地上,手臂無法動彈。藍德頭上戴有頭盔,如今頭盔的可動式面罩飛了出去,看樣子是被咬掉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接下來就慘了,臉會被咬爛。藍德迅速抬起了頭。然而,豹不是朝藍德的臉,而是朝頭顱大口咬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自己正遭到啃咬。不過頭盔……沒錯,就是頭盔,頭盔勉強擋住了豹的利牙。
  慢著……?
  「──好痛!?」
  會痛耶?
  還是覺得好痛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頭盔……牠的咬合力太驚人了,獠牙應該貫穿了頭盔。豹的牙齒扎進了藍德的頭部。或許還沒扎得很深,但感覺很痛,因此肯定是扎了進去。然後,頭盔好像快被壓扁了,不對,是已經被壓扁了,頸椎感覺快骨折了。死定了,死定了吧。這下會被吃掉。
  「我我我我我不好吃非常不好吃所所所以別別別吃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別吃我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靜,越是這種時候就要越冷靜來搗年糕。本大爺才不會搗年糕啦,是要用那個。
  「啊、啊啊啊啊啊──暗黑啊,惡德之主啊,暗黑恐懼(Dread Teller)……!」
  一股紫色靄霧般的氣體湧現,從豹的嘴巴、鼻子等處竄了進去。效果立竿見影。
  藍德立刻橫向旋轉身體,轉為四肢趴地的姿勢,接著使出射出系(Leap Out)跳躍。
  他一邊逃跑,一邊轉頭窺探豹的狀態。豹像貓咪般「嘎呀嘎呦」地呻吟,四處蹦跳。現在的牠看起來就像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自己的眼前,想要用前腳打掉那個東西,因而跳來跳去。藉由暗黑神史卡勒海爾的威嚇,讓目標陷入恐懼,奪走目標的正常判斷能力,暗黑恐懼(Dread Teller)正在發揮效用。如果能趁現在逃之夭夭是再好也不過,但事情不會這麼順利吧。
  豹「吼呀啊啊啊啊啊啊」地咆哮後,將身體轉向了這邊。要來了。轉眼間牠已用頂尖的跑速追了過來。
  說不定,這就是──感覺死定了的流程?
  要使用暗黑魔法,就不得不停下腳步。但是一停下來,瞬間就會被追上、纏住、壓倒在地。藍德根本無法迎戰,那隻豹遠比藍德龐大,用這樣的一把小刀應該沒有勝算吧。照理說豹的耐力不強,如果能夠持續逃跑,感覺可以期待牠會用盡體力,但是牠跑得超快。那隻豹未免也太快了,用不著多久便會被牠追上,到時候就完蛋了。
  對豹而言,藍德是獵物,應該是想吃他。肚子餓了,所以想吃東西,那麼讓牠吃不就好了。沒錯,就犧牲一條手臂給牠吃。
  好,就這麼決定。為了生存,一條手臂算不了什麼,完全不痛不癢啦。本大爺要活著,要活下去。拿出膽量,腦袋冷靜思考,要怎麼做才能成功生還,集中精神進行取捨選擇後,徹底執行。本大爺就是要活下來,一定辦得到,相信自己吧。
  「──……!」
  瞬間踩了緊急煞車。豹已經進逼到眼前,說是近得觸手可及也不為過。
  立鳥不濁跡(Missing)。
  身體擺向右側,實則往左移動。
  然而豹幾乎不受蠱惑地追了過來。真的假的,野性的直覺實在是太猛了。
  再次發動立鳥不濁跡(Missing)。
  此次身體一樣擺向右側,實則往左移動──本大爺的腳,要撐住啊。
  豹雖然稍微被帶往右邊,但馬上又緊追而來。
  「唔啊……!」
  這招不是射出系(Leap Out)也不是排出系(Exhaust)。藍德扭動身軀,幾乎筆直地往正上方跳。他跳得不高,只是俐落地輕跳,和衝刺而來的豹錯身而過。不對,事情並非如此。
  他緊抓著豹的背。
  視狀況而定,犧牲一條手臂也沒差,但本大爺可沒打一開始就主動奉上啊。
  藍德用左臂勒住豹的脖子,雙腳緊扣牠的軀體,然後將小刀刺進脖子的側面。然而正要深掘時,豹「吼喔」地嘶吼,跳了起來,以背部劇烈撞擊附近的樹木。然而直接受到傷害的是緊貼在豹背上的藍德。遭受撞擊後,意識感覺快要模糊,但是大爺我最好是會放手,才不會鬆開咧。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藍德轉動小刀。去死、去死,給本大爺去死。
  豹一邊使勁掙扎,一邊用前腳抓住藍德的左臂。是爪子,牠的力氣也太大了。
  左臂被抓開了。
  這個時候──才不要死纏爛打。
  離開牠身上。翻滾後站起身子,豹猛撲了過來。
  發動排出系(Exhaust)、立鳥不濁跡(Missing)逃跑後,雖然勉強突圍,但是豹的攻勢依舊沒有減弱。看樣子對牠來說,脖子的傷肯定不痛不癢。
  藍德脫下被壓扁的頭盔扔向豹,再以排出系(Exhaust)跳開。雙腿已經快不聽使喚,必須看清自己能夠戰到什麼地步,要不然光靠幹勁根本無濟於事。
  雖然想拚一口氣逆轉情勢,但無計可施。再來一次,再做一次剛剛那種攻擊。若能再成功一次,便能勉強度過難關。假使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大概就是採取削肉斷骨的作戰方式攻擊敵人的時候了。
  不是虛張聲勢,也沒有下了悲壯的決心還什麼的。現在分明是身處險象環生、生死交關的緊迫場面,但自己卻不可思議地覺得輕鬆。
  若非如此,應該會被突然從頭頂上掉下來的那個長型物體嚇到驚慌失措,然後瞬間被豹咬死了吧。
  當然,還是有受到輕微驚嚇而「喔」了一聲,但是先前已適切地放鬆身體,因此立即能做出反應。那個長型物體剛好插在藍德的腳尖前方,是把刀。藍德丟棄小刀後,馬上從地面拔起了刀,接著將刀柄向後拉至左耳邊後,再以雙手持握。右腳在前,左腳在後。豹則是在距離極近的地方,近得堪稱咫尺之處。邁出左腳前進後,反過手腕,從左側往右下方斜斜下砍。
  有砍中的手感。
  豹在要碰到又好像不會碰到藍德身體的間距下,從他的右邊穿過後,癱倒在地。
  「這把刀是……」
  左手邊的地勢雖然還沒高到可稱之為山丘,不過仍是個陡峭的隆起處。
  不知是誰從那邊上面,丟了這把刀給本大爺──只想得到這種可能。畢竟不會這麼剛好從天上掉下這種東西,因此能夠斷言除此之外絕無可能。
  藍德自知會白跑一趟,但還是攀上了那處斜坡。結果並非徒勞無功。
  雖然那邊空無一人,不過地上躺著一副刀鞘。
  藍德蹲下後,將手伸向鞘身。一抓住刀鞘後,雙膝就不聽使喚地跪落地面。
  「……嗚。」
  不准哭。
  不可以流淚。
  拚命忍住後,吐了口氣。
  「那個大叔──」
  雖然想笑,卻沒能如願。
  「……那個混帳東西……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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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36 编辑

  7.路標

  ──奔跑。
  奔跑著。
  好暗。
  奔跑在一片漆黑又好長、好長的隧道之中。
  前方可以看見像在發光的東西。
  以該處為目標,不斷奔跑。
  奔跑。

  奔跑。

  在黑暗裡奔跑。
  朝著亮光奔跑。
  感覺永遠抵達不了那個地方,即使如此,依舊持續奔跑。
  奔跑。

  奔跑。

  還有一小段。還差一點。
  隧道好像要到盡頭了,但就是跑不到。
  奔跑。
  奔跑。

  奔跑。

  持續奔跑著──

  突然光芒四溢。

  穿出隧道後,繼續奔跑。
  奔跑。
  一直奔跑。
  在陽光持續照射下,外露的手臂和頭部覺得好熱。
  不過只要奔跑就很涼爽,感覺舒坦,因此不想停下腳步。
  奔跑。
  跑過草叢。
  邊跑邊回過頭,眼睛剛好對上太陽,差點就要暈眩眼花。
  無來由地覺得這很滑稽,所以笑了。
  邊笑邊轉回前方,繼續奔跑。

  喂──,不要跑太遠喔。

  耳裡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偏要。」這麼回答後,再次發笑,加快腳步。
  心想,誰想被逮到呀。
  不想被任何人逮到。
  也不是想去什麼地方,只是……
  即使無風,但像這樣奔跑,就猶如有風在吹拂。

  ……喂──說真的……趕快回來吧。

  耳裡又傳來了聲音。
  心裡想著「真拿他沒辦法」,同時停下了腳步。爸爸總是喊著工作、工作,根本運動不足。不管有什麼事,他就是喜歡用攝影機先拍起來再說,假日時會帶女兒出門,有時會開車到稍遠的地方兜風,有時會去用走的就能到的公園,總之就是會帶女兒去某個地方,然後用攝影機拍下來。另外,幼稚園畢業典禮、入學典禮、女兒節、聖誕節等也會拍,還有生日也是。
  可是,你拍那麼多也不會看吧?
  沒看也沒差啊──爸爸這麼說。因為這些都是記錄,總有那麼一天一定會非常想看這些影片,大家還會邊看邊覺得「啊啊,好懷念那個時候」。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才拍這些東西的喔。
  是指長大以後之類的嗎?這麼詢問後,爸爸回答:「嗯……舉個例來說,等妳長大後,跟誰結婚,還有了小孩的話──。」
  當下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我會結婚?
  也可能不結吧?不過,就算要結也不奇怪,自己大概有一天會和誰結婚吧。
  ……真的會嗎?至於小孩?意思是我要當媽媽?
  爸爸說:「妳或許會當喔。」
  不過我自己總覺得,不會發生這種事。
  「……咦?什麼?可以麻煩再說一次嗎?剛剛有點……不是聽得很清楚。」
  媽媽正朝電話的另一頭說著什麼。她正在哭泣,嗚咽聲導致我無法聽清楚。然而,我實際上是明白的。我確實聽見媽媽說「爸爸死了」,但是心裡想著該不會是騙人的吧?還是自己聽錯了?因為總覺得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我反問了回去。
  咦?
  媽,妳說什麼?妳好好說。
  妳說爸爸怎麼了……?
  奔跑。
  我在奔跑。
  跑過學校的走廊。
  出到外面,繼續奔跑。
  來到大馬路上,邊跑邊找計程車。舉起手,繼續跑。
  我跳上停下的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計程車慢吞吞地前進,號誌一轉紅就暫停。我心想,太慢了,實在是太慢了。早知道會這樣,就不搭計程車了,用跑的還比較快。計程車在醫院前停下來後,我打算下車,卻發覺車門打不開。司機對我說:「這位客人,錢,請付錢。」我邊回問多少錢,邊拿出錢包,但臉色瞬間慘白。錢包裡居然只有四百二十五圓,根本不夠付。怎麼辦、怎麼辦,那個……我爸爸好像死了,然後,抱歉,我的錢不夠……。司機聽到後說:「啊,沒關係沒關係,情況我了解了。」然後替我開了車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曉得道歉了幾次,下了計程車後,開始奔跑。在醫院裡四處奔跑。
  ──在昏暗的地方,看了爸爸拍攝的影像。畫面裡的我跑著,笑著,靜靜坐著。吹熄立在蛋糕上的燭火。唱著歌。偶爾能夠聽見爸爸的聲音,像是「喂──,別跑太遠啊」之類的。還有爸爸的笑聲。我一唱起歌,爸爸也會跟著唱。我在關掉電燈的房裡,坐在地上,一直看著電視放映出我自己的影像。
  然而爸爸的臉沒被拍到半次,甚至連手都沒有出現。
  只能聽到聲音而已,而且還是偶爾才聽見。
  為什麼我以前沒把爸爸拍下來呢……
  「請跟我交往。」袴田在陽光灑落的樹蔭下這麼說。「啊,我為什麼要用敬語啊,很奇怪吧。妳……願不願意跟我交往?」接著重新修飾他的用詞。我陷入沉思,然後出聲詢問。
  「具體來說,交往要做些什麼呢?」
  「……做些什麼嗎──例如放學後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就好嗎?」
  「也不是,不只有那樣……還有一起出去玩之類的。」
  「一起出去玩是可以,不過……」
  「不過?」
  「沒事沒事。」
  我在想,這個人應該不會跟我結婚吧。當然,袴田他沒開口說過「我們結婚吧」,完全沒提過任何有關結婚的字詞。不過我就是忍不住在想,明明沒有想結婚的念頭但又要交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袴田哪個地方好啊?」被小夜這麼一問,我歪過了頭。小夜把腳踏車停在長椅旁,正吃著冰棒。我也在吃冰棒。蟬鳴聲十分吵雜,冰棒明明非常冰涼,但汗水就是止不住。
  「也沒有什麼稱得上是好的地方。」我老實回答。
  「明明沒有覺得好的地方,妳卻正在跟他交往?」
  「雖然說在交往,但是頂多就放學後一起回家而已。」
  「那樣就叫作是在交往了吧。該不會……連嘴都親了?」
  「那倒是沒有。」
  「欸?妳討厭那樣嗎?」
  「我好像從沒想過要做那種事。」
  「那妳為什麼要跟他交往啊?」
  我想想喔,硬要說的話,當時應該是覺得和誰交往看看好像也不錯,不過,總覺得也不是這麼一回事。我還無法好好答覆的時候,小夜便說:「分一分會不會比較好啊?」我認為她說得也有道理。但是,我該怎麼跟袴田解釋才好?
  從鞋櫃中拿出室內鞋穿上後,腳底傳來一股噁心的觸感。脫下鞋子,發現襪子沾滿黏糊糊的紅色物體。心想「原來如此,那麼……」,接著察看室內鞋裡邊。看來鞋子裡有番茄醬。由於自己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因此應該是什麼人幹的好事吧。
  「實在是太過份……」
  嘟囔後,脫下襪子。兩只室內鞋裡都有番茄醬,心想「我又不是樂狗」。等等,不是樂狗,是熱狗。原文是Hotdog,樂是高興的意思,要用熱才對,Hotdog是熱的狗。一邊想著真搞不懂熱的狗是什麼意思,一邊走在走廊上,手裡拿著被番茄醬弄髒的單腳襪子,左腳還穿著襪子,右腳則是打赤腳。某個地方應該有訪客用的拖鞋。
  「等等,梅,妳怎麼了?」小夜出聲攀談。她的下半臉莫名地放鬆,上半臉則是有些緊繃。看了她的這個表情後,我確信鞋子的事情是小夜做的。
  「我在找拖鞋。」我這麼回答。
  「為什麼?欸?那支襪子發生了什麼事?」
  「不小心弄髒了啦。」
  「妳是做了什麼才能把襪子弄得那麼髒啊?怪怪的喔,梅,妳有點怪唷。」
  「會嗎?」
  我決定和袴田分手。放學回家路上直接這麼告訴袴田後,他頓時驚慌失措。
  「咦,我有做錯什麼嗎……?」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喔。」
  「那妳為什麼要和我分手?」
  「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好。」
  「這樣……是哪樣?」
  「該怎麼講才好……那個……我想袴田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當然是喜歡啊,就是因為喜歡才會問妳要不要交往。咦?什麼?難道妳的意思是妳不喜歡我……?」
  「我的感覺大概和你的不一樣。再說,我本來就不太懂什麼叫喜歡了。」
  「那麼,妳一開始就不要跟我交往啊……」
  袴田整張臉都漲紅了,他非常生氣。這也無可厚非,我很後悔當初沒有好好思考就答應交往,現在覺得自己做了壞事。我傷害了他。這時才發現,原來我是因為不想傷害他,才決定要跟他交往。沒想到反而傷了他。我和袴田本來是普通的那種會打打招呼、聊聊天,有人找就會幾個人一起出去玩的朋友。明明那樣也過得很快樂,但他突然跟我告白,希望和我交往。當時,我應該是害怕拒絕後,相處氣氛會變得尷尬吧。結果,現在的氣氛變得更是尷尬,豈止尷尬,根本就糟糕透頂。我想我再也無法毫無芥蒂地和袴田說話了。
  「我是大爛人。」
  「妳是啊。」
  「對不起。」
  我鞠躬道歉。袴田完全沒有回應,只是低頭向下。他的左手抓著制服的褲子,右手緊緊握拳,身體微微顫抖。假如提議「我們還是別分手吧?」能夠一掃他的怒火嗎?但是,我又不能這麼說。
  「咦?這麼說來,梅,妳和袴田分手了喔?」
  我回答「沒錯」。小夜接著說:「袴田真可憐……」
  「他這下醜大了吧。」
  如果是指這件事的話,她應該要說糗大了才對吧。不過,我沉默以對。
  「梅,妳這次吃到苦頭就好,之後別再做那種事了,會招人怨恨的。」
  我一邊回答「妳說的對」,一邊又心想「不過,為什麼小夜會因為我和袴田的事情而怨恨我啊」。從前一有不懂的事情,都會跑去詢問爸爸。不太會找媽媽討論,現在也是一樣。話說回來,媽媽感覺在某些地方很像小夜。小夜基本上容易親近、愛東扯西扯,是個很好聊天的人。但是,偶爾會瞬間變得殘酷,突然說出讓人大吃一驚的重話,接著就丟下不管。然而經過一小段時間後,她就會表現得若無其事,彷彿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媽媽一句不經意──大概是自以為不經意的話,好幾次都讓我有種胸口深深刺了一把玻璃小刀的感覺,為此覺得難受。向爸爸吐露這件事後,他告訴我「媽媽沒有惡意」,輕撫了我的頭。我想媽媽應該只是剛好心情不好之類的,畢竟生活中也是會有那種日子。
  話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當時爸爸和媽媽在吵架。
  「我就是在說,你那個地方太狡猾了!」
  「講話用不著那麼大聲,我聽得見。」
  「最後變成壞人的總是我。或許你被別人當成壞人也沒差,但我可受不了啊。」
  「妳不是壞人啊。我不覺得妳哪裡壞了。真要說壞的話,應該是我。」
  「你心裡明明不是那樣想!」
  「我是那麼想的。」
  「好,那你說你壞在哪裡?」
  「惹妳生氣。假如我不壞的話,妳就不會生氣了吧。」
  爸爸是個溫和的人,不是在笑,就是浮現稍感困擾的表情,要不然就是累了看起來想睡覺。他過世的那一天,媽媽癱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用雙手摀住臉,小聲嘀咕。
  「你走了之後,我要怎麼活下去啊……」
  我坐到媽媽身旁,輕撫了她緊繃的背部。我想爸爸他肯定會這麼做。
  「還有我在喔,媽媽妳不是一個人。」
  媽媽哭了一會兒後,點點頭。在那之後,處理完各種大小事的夜裡,我在昏暗的房間內看了爸爸拍攝的影片。裡頭並未看到他的身影。
  影像中的我在奔跑。
  話說那是哪裡的草原來著?
  如果問媽媽,她會知道嗎?媽媽大概知道,因為當時她應該也在一起。
  我想去那個地方。
  強烈的陽光照射而下,幾乎沒有風在吹拂。站著不動雖然很熱,但是跑起來就涼爽了。
  「梅莉,妳不喜歡粉紅色嗎?」爸爸這麼問。
  「嗯,不太喜歡。」
  「那麼妳喜歡什麼顏色?」
  「白色吧。還有……淡藍色!」
  「水藍色啊。」
  媽媽擅自幫我買來的衣服,幾乎都是粉紅色,她會說「畢竟妳是女孩子,果然還是穿粉紅色會比較可愛」。當我聽到這種話而發火時,爸爸就會跑來替我解圍,說:「這跟是不是女孩子沒關係,穿什麼顏色都好吧?」
  好想奔跑。
  奔跑吧。
  就是要奔跑。

  喂──……

  傳來了呼喚聲。
  會是誰啊?
  是爸爸嗎?但又覺得聲音不一樣。
  好想跑得更遠,於是毫無顧忌地奔跑。

  喂──,梅莉……。

  覺得自己聽過這個聲音。
  停下腳步,心想,難道是米契奇?
  回過頭去。
  遠方,有人在。而且不只一人。是米契奇他們嗎?
  「米契奇?慕茲蜜?歐古?」
  扯開嗓門,試著呼喊了一次。實在距離太遠了,看不清楚是不是他們三個人。總之,有人位在相當遙遠的遠方,而且沒有要移動的樣子。
  「慕茲蜜?歐古?米契奇?小夜?爸爸?媽媽?」
  不管再怎麼呼喊,就是沒有人來。假如那些人既不是米契奇他們,也不是小夜和爸爸媽媽……
  那麼就來呼喊大家的名字。大家──
  誰?大家是誰啊?
  喊不出口。
  想不起來。為什麼會這樣?
  這樣好了。心裡有念頭浮現。他們不過來的話,我過去不就得了。
  這次是向著他們奔跑。
  不斷奔跑。
  但是,無論怎麼跑,就是無法靠近那些人。不管再怎麼前進、如何前進,那些人的身影就是不會變大。
  感到疲憊,因而停下了腳步。
  突然,有道影子蓋了過來。
  仰頭察看,發現有種漆黑的龐然大物,從頭頂飛了過去。那是什麼?
  眼睛追著對方跑。
  心裡還在東猜西猜的時候,那個東西已經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放棄追蹤後,繼續尋找那些人。
  不見了。到處都沒看到,他們消失無蹤了。
  搞不清楚方向了。自己是打從哪裡來,接下來又要往哪裡去呢。
  放眼望去,草原連綿。除了草和天空之外,空無一物。

  ……我是,一個人。

  聲音連微微作響都沒有,全被塞進心中,困在裡頭。

  我……孤身一人。

  咀嚼這個詞彙,不斷、不斷地咀嚼,在索然無味後終於理解了。
  原來如此。
  環視四周。
  一如先前,除了天空和草以外,空無一物。

  ──看來我是……死了。

  所以才會孤身一人。

  剛剛總覺得有什麼人位在遠方,一切都是錯覺。因為自己死了,應該已經變得形單影隻,不會有任何其他人在。
  死去以後,自己終究會變得不再是自己,變得什麼都不知道吧。在這之前,好想見一面──或許是這麼祈願的心情,讓自己覺得還有其他人在。
  想要坐下,身體卻不聽使喚。
  垂下視線。
  結果沒看見自己的手。手臂不見了,腳不見了,上半身也不見了。
  空無一物。
  心想,啊啊,因為我死了──
  因為死去了,所以什麼都沒了。
  不過,好不可思議。
  居然能像現在這樣思考。
  然而,自己真的是在思考嗎?
  自己這個人明明已經不存在了?
  這裡,只有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和晴朗無比的天空──
  草原?
  天空?
  哪裡有那種東西?
  沒有。
  什麼都沒看見。
  之所以什麼也聽不到,是因為沒有風在吹?
  想要閉起眼睛試試,卻沒有任何改變。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沒了身體,自然也不會有眼睛。
  辦得到的事情,只剩思考。
  雖然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在思考,但是就思考吧。
  思考吧。
  要思考什麼?
  最後決定來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六十、六十、四。五?六十、六、十、十六、五?六?
  不行,讓我數,拜託,讓我繼續數,要不然,啊啊……
  會消失……
  消失……
  失……


  ──梅莉。

  有聲音傳來。
  傳來某人的聲音。

  好想見一面。
  因為是最後了。
  因為一切都要終結了。
  在完全消失之前。
  拜託讓我見到大家──



  所謂的大家,是誰?



  梅莉,梅莉……?

  有人 在叫 我的名字 有人 抓住了 我的手

  ……我、我、我該怎麼做,妳才能……。

  什麼 都不必做 也 沒關係
  我 什麼都不需要
  因為 你 已經 替我 做太多了
  我 說的 都是真的
  我
  過得
  很幸福
  因為
  我 不 孤單
  因為
  我的 身旁 有你

  哈爾
  我
  我 啊
  哈爾 我 對你

  奇怪
  我
  剛剛 是想 說什麼

  我 忘了

  明明有好多
  好多事情 想要傅達
  雖然千頭萬緒 也只能說再見
  啊啊 再見
  意識 越來越遠 再見 不過

  能認識
  你們
  認識 你
  真的太好



  「Hey, Geek.」
  魁梧的馬特以滿臉痘子的紅臉輕佻地笑著,並用過去五年以上好像都相同的鄙視口吻叫了我。一瞬間我怒火中燒,往他猛撲過去。這記出其不意的攻擊成功了,我撲倒馬特,跨坐在他身上,狂毆猛揍這傢伙的臉部。然而,我身體孱弱,無法把馬特打得滿地找牙,只獲得了把人打得滿地找牙的手感。從驚愕中回過神的馬特輕易推開了我。轉眼間我不是輕輕被教訓,而是被打了個半死。好痛、好害怕,好希望有人來救我。不過,我沒有求饒,盡量鞏固防禦,咬緊牙關,忍耐再忍耐,一直忍耐到馬特的猛攻停歇。最後他的拳頭好像終於打痛了,丟下Fuck、Shit等髒話後便離開了。我就橫躺在金斯堡(Keenesburg)南派街(S Pine St)的路邊,獨自在心中偷偷地高唱凱歌。我雖然是宅男(geek),但是並不弱,也不是笨蛋。我要變得更強,實現夢想。
  我後來學了日文,教材主要是動畫和漫畫,還有動漫歌曲和日本流行樂,也讀了日本的小說。我本來就很擅長數理類的科目,自學日文後也不再討厭文史類的科目了。而且也會跑步,或是確實伸展肢體、練肌肉,藉此鍛鍊身體。就算無法成為馬特那種壯碩男,不過也練就了精實的肌肉。當時我不受歡迎,沒有任何人會靠近我。我忍著孤單,努力不懈,終於以交換學生的身分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停留時間大約一年。為什麼我沒有生在這個國家呢?總而言之我適合生活在這個國家。當然,我是個宅男(geek),不過多虧了這種個性,日本人們反倒對我有種親切感。我在寄宿家庭的羽崎一家人身上,還感受到了溫暖的家族親情,這是我對真正的家人都未曾有過的情感。然後在以前作夢都會出現的日本高中裡,出生以來第一次結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也談了戀愛。對象是女高中生皐月,沒錯,女朋友的名字就和電影《龍貓》中那個女孩一模一樣。我和皐月會手牽手──
  兩人 一起 走在堤防上的道路 一起 走過 橋 一起 去 書店
  「傑西,你的日文好好喔。超級自然的喔。」
  ……皐月?
  傑西?
  我 和 皐月 接了 吻。
  是個僅有嘴唇相互疊合的可愛親吻。……誰親的?我嗎?和皐月?
  我是真心喜歡皐月,拿出所有誠意,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她。我 想用自己的方式 去愛 皐月 ……
  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好像哪裡怪怪的。我離開日本的日子就快來臨時,皐月對我說「我可以談遠距離戀愛喔」,而我只是再說了一次了無新意的「I Love You」,畢竟我真的愛她。我終於離開日本了。回國後一天和皐月視訊聊天好幾次,和她漫無邊際地閒聊,光是這樣我就覺得很幸福。但是結束視訊聊天的瞬間,卻會變得非常寂寞悲傷,想要再次聽見皐月的聲音,再次看見她的臉龐。但是,才剛剛切掉視訊聊天,而且日本的時間應該也晚了,皐月必須上床睡覺,再加上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皐月說:「傑西,你最近會不會太冷淡了?」我道歉後,她便開始發飆,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好像哪裡怪怪的,一切的一切都好奇怪。
  我是誰?我是傑西?我 是……
  「艾格赫,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塔克亞緊抱著我,在我耳邊細語。我希望能像這樣被他永遠摟在懷中。塔克亞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由於他沒有好好地每天刮鬍子,所以頭只要一動,鬍子就會碰觸、磨到我的額頭,感覺有點痛。回想起先前拜託過塔克亞要剃鬍子,他雖然回答「我知道了啦」,但過幾天就拋諸腦後了。不久後我也放棄叫他刮鬍子,結果習以為常,現在反倒覺得這種觸感也不賴。我和塔克亞緊緊相擁,兩人裹在同一條毛毯裡,覺得好熱,思緒模糊,好想睡覺,但是又睡不著覺。我非常喜歡、非常珍視這個時刻,雖然想向他索吻,不過害羞得不敢行動。希望塔克亞會主動吻過來,但是他已經沉沉睡去。「真是的。」我生氣了,打算跟著睡去。沒想到他這時吻了我的額頭。塔克亞的雙唇緩緩往下移動,我用雙唇接下了嘴巴。然而在深吻的同時,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好像哪裡怪怪的。
  塔克亞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明明前一刻還很溫暖,明明溫暖到彷彿會發燙。我用力抱著塔克亞,想藉此溫暖他,不覺得、也不想覺得這麼做是無濟於事。我們的周遭還有利基馬爾、卡拉茲、多明哥,達拉恣那也在。但是他們已經一動也不動了,同伴們流出的血已經冷卻。耳裡傳來蟲子嗡嗡振翅的聲響,蒼蠅已經聚集而至。我用手驅趕蒼蠅,但是趕也趕不掉。再說,原本就難以擺動自己的手了。仔細一看才發現我的肚子上也有蒼蠅聚集,我想找些辦法應付,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塔克亞,快起來,塔克亞──好想出聲呼喚,卻發不出聲音。蒼蠅停到了我的嘴唇上,不停地蠢動,看來牠想從那邊竄進我的口中。我想要閉起嘴,但就是闔不起來,反倒是我的眼睛快要閉上了。我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好像哪裡怪怪的。
  「──方法是有,只有一種。」
  我察覺了。縱使沒人清楚告知,但是自己應該已經拿到鑰匙了吧?我,我們這些人,為什麼最一開始要學「魔法光彈(MagicMissile)」這種某種意味而言稱得上是特殊的魔法?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魔導師(Wizard)薩萊伊──我直接對他本人這麼說。身為魔法師公會大長老的薩萊伊只是笑而不答。這意思是要我自己思考,要我自己開創未來吧。如果不這麼做,就無法觸及到真正的魔法。對我而言,用這種方式探尋出的事物才叫做魔法。即使像剛才那樣質問,薩萊伊也不可能會承認。不過,我相信自己是正確的。這下終於看見我該踏上的道路,我將走上一條沒有路徑的道路,然而這才是正確的途徑。
  「阿斯瑪……」薩萊伊開口對我說。「不可焦急躁進。你看看老夫,就如你現在所見,人生很長,慢慢地、慢慢地向前邁進就好。」
  當然,我也是這麼打算的。我雖然感覺到不對勁,但依舊這麼打算。畢竟,好不容易才獲得了線索。自己這樣說雖然很怪,但是我自認勤勉又非常認真。當上義勇兵、當上魔法師後,我為了參透魔法而努力鑽研。我學會了眾多魔法,也會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意見,假如覺得對方錯了,便會明確告知對方。也曾為此與其他人發生衝突,甚至失和。不過,無時無刻都有人需要身為魔法師的我。身為魔法師、身為義勇兵,一直以來都採行不會愧對任何人的生活方式。我自負如此,但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我決定鑽研魔法光彈(MagicMissile),確信這個魔法將會是突破口。現在路只走到一半,不,哪來的一半,要說才剛抓到頭緒也可以。我還不能倒下,明是如此,我卻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你要堅強活下去喔,伊茲納克。要堅強……」
  母親整個人幾乎埋沒在落葉和枯枝裡,這些全部都是我撿集來的東西。母親看起來感覺很冷,身體都在顫抖,所以我覺得必須讓她暖和一點。我握住母親的手,她也反握了回來。然而母親的手立刻就失去了力氣,她笑了。我的母親快要死了,我也知道。由於見識過太多垂死的生物,所以我了解死亡為何物。母親瀕臨死亡,留下遺言要我堅強活下去。我覺得哪裡怪怪的,感覺不太對勁。總而言之,母親即將離開人世。我握著母親快要無法動作的手,在心裡發誓絕不會忘記村人們是怎麼對待我和母親。母親不曉得為什麼從未說過一句怨言,但是,我無法原諒村子的那些人,實在難以原諒。我的懷中藏著母親要我帶著防身的短刀,我已下定決心要以這把短刀報仇雪恨。如果這把短刀無法刺穿那些傢伙的咽喉,到時會再去找把更長的刀,直接一刀貫穿他們的心臟。我如果這麼說的話,母親會加以攔阻吧。所以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讓母親安詳死去,讓她不再受苦。但是,我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
  感覺哪裡怪怪的。我,是誰?我 是誰 是伊茲納克?已經搞不清楚我是什麼人了。連我自己本身也是。
  名字會改變。稱呼是什麼都無關緊要。我捨棄十個名字,獲得上百個名字,擁有成千個名字。帝哈•卡特──這僅是我持有的成千個名字的其中之一。只不過,這是一個相當古老的名字。或許,還可能有更古老的名稱。我是──
  傑西•史密斯。
  艾格赫。
  阿斯瑪。
  伊茲納克。
  帝哈•卡特。
  我是誰?
  就別管名字了。我有數以千計的名字,巡遊過數千場域。毫無 目標?我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雖然我是為了尋求不曾見識的風景而四處漂泊,但是我好像哪裡怪怪的。
  我站在風感覺會把人颳起的灣岸懸崖上,遠眺由亮綠色轉為水藍,再由水藍色變化為深藍的海面。大口吸入彷彿會讓人嗆到的海潮香氣後,瞇起了眼睛。我將視線移至我的手,我那雙綠色的手上,我那粗厚的手指上,我那堅硬的爪子上。
  我是一隻老鼠。
  我是鼠王(Rat King)。
  我 是
  傑 格赫 哈 茲納 艾 西 阿斯 帝 斯 瑪 伊 卡特 密斯 克 帝帝帝帝帝帝哈•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特卡伊茲茲茲茲茲茲茲納克阿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斯瑪艾格艾格艾格格格格格格格艾格赫傑西傑傑傑傑西史史史史史史史密斯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莉莉莉莉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梅傑西史密斯艾格赫阿斯瑪伊茲納克帝哈卡特鼠鼠鼠鼠鼠鼠鼠鼠王王王王王王王王
  從那裡 就無法 再往前進了

  我在 奔跑
  正在 奔跑
  奔跑

  草原
  天空
  空無 一物

  這裡 是什麼地方
  沒有 半個人
  我是 孤身一人

  妳不是一個人喔。有人這麼說。有好幾個人這麼說。有手伸了過來,有人碰觸我。粗暴地、肆無忌憚地,硬是擠了進來。他們強行闖入。不要這樣,不要進來我的裡面。拜託你們,別進來。

  ──梅莉!

  那是……
  那是我的……

  梅莉!

  呼喊我的名字。
  再繼續呼喊。
  繫住我。
  別鬆開。

  梅莉!

  梅莉!

  梅莉!

  啊啊……
  然後我便將睜開眼睛。



  8.夾縫中無可依靠的野獸

  庫薩克衝進了房內。「──那些傢伙是怎樣!即使天都暗了,還是完全死賴著不走耶!」
  庫薩克像這樣出去外面又進來,已經重複了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根本到了數不清的地步。他應該已經筋疲力竭,肯定也又餓又渴,但就是沒辦法靜下來待著吧。是能懂他的心情。哈爾希洛也是一樣,靜靜地待在原地實在痛苦。但是,又不能離開她的身邊。
  夢兒在毀壞後沒了門的出入口處,立起腿靜靜坐著。手裡雖然拿著長刀,但幾乎是用手指勾住刀柄而已。她一直垂著頭。總覺得就算出聲呼喚,她或許也不會有所回應。
  席赫露的狀況也和夢兒差不多。她坐在哈爾希洛身旁,就這麼垂著頭,動也不動一下。
  那些鳥仍舊此起彼落地啼叫。屋頂破洞邊的烏鴉在來來去去後還是超過十隻,牠們依然喧鬧嘈雜。
  庫薩克踹了地面,蹲下身子,不久後詢問:「……現在情況如何?」
  哈爾希洛張開嘴巴打算說些什麼,但說不出話來。
  舔了嘴唇,覺得有點痛,看來是嘴唇太乾,裂了開來。
  結果哈爾希洛只回答了「還沒好」。
  「……是喔。」
  庫薩克打算爬起身,但不知是不是抬不起腰,因此又坐了回去。
  至於哈爾希洛也不是單單在旁觀看而已,這麼做雖然需要相當大的勇氣,但他不只一次,而是多次確認了她和在她旁邊化為單薄皮偶的傑西的狀態。特別是觸摸傑西,實在恐怖。
  傑西的皮膚已經沒了溫度,雖然感受不到濕潤,但也沒有分外粗糙乾癟。哈爾希洛試著抓住傑西的左腳踝往上抬,發現還是具有重量。但是,那並非人類應有的身體重量。就如外觀所見,構成現在這個傑西的應該只有皮和骨頭了。無論怎麼想都覺得他已死亡,不過卻沒有散出屍臭味。也就是說,他沒有腐爛。這一點,她也如出一轍。
  她已不幸身亡。應是如此,畢竟哈爾希洛見證了那個瞬間。
  她現在也不是活的。已經好好確認過,她沒有脈搏,也就代表心臟沒在跳動。至於體溫,大概就和氣溫差不多。儘管如此,她卻沒出現死後僵硬,也沒有腐爛。
  然後還有一點令他很在意,所以也調查了一下。
  人類活著時,心臟會跳動,血液會不斷地流動。心臟如果停止跳動,血流當然就會戛然而止。這麼一來,會發生什麼事?血液會受重力吸引,假如是仰面向上,就會集中至背部。這現象從外觀也看得出來。因為會形成所謂的屍斑,那個部分會變得為帶有紫色。
  哈爾希洛打算扶起她的頭,為此必須移開將左手腕抵在她肩頭傷痕的傑西。哈爾希洛謹慎地解開了綁住她和傑西的布團,結果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傑西的左手腕上留下了裂痕般的傷口,但她的肩頭居然平整無傷。那片足以說是導致她死亡的偌大傷痕,如今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同時也沒看到應該從傑西傷口流出的大量血液。就連本來因染血而變得烏黑的那塊布,也顯得沒什麼髒污,十分乾燥。
  哈爾希洛感到不寒而慄的同時,扶起她的頭,撥開頭髮後,察看她的後頸。
  或許該說是,理所當然。
  那裡也沒出現像是屍斑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她不是活的,但是也不能說她死了。這種狀態應該不會持續太久,一定會出現某種變化。但會是什麼樣的變化?根本無法預測。理當如此,怎麼可能有辦法預測。「肯定會是好的變化。」哈爾希洛這麼期待,卻也同時感到恐懼。說不定會發生什麼駭人的事。或許事情已經逐步在發生。然而無論到來的是何種變化,都只能欣然接受。但是,到時候真有辦法接受嗎?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喔……」庫薩克站了起來。
  夢兒也將臉朝向了外頭。
  「哈爾希洛……」
  席赫露呼喊後,哈爾希洛點了點頭。自己並沒有忘記。傑西曾經說過,日落後布魯便會跑來。
  夢兒轉成單膝跪立的姿勢後,握好了長刀。有東西衝進了屋內,夢兒未出手迎擊,讓那個東西通過。那不是尋食屍肉、名為「布魯」的狼,而是拿著圓頭杖棍的瑟朵拉和灰色喵喵錫依。
  「哈爾。」
  瑟朵拉連看都沒看夢兒和庫薩克一眼,以飛快的腳程往哈爾希洛靠了過去。
  哈爾希洛只「……啊啊」這麼回應。
  瑟朵拉將圓頭杖棍靠在格子欄上,在哈爾希洛身旁停下腳,歇了口氣。錫依則是磨蹭了瑟朵拉的小腿,「喵喔」地鳴叫。
  「……妳在這之前都跑去哪了?」席赫露詢問。
  「我去找東西。」
  瑟朵拉簡短回答後,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拳頭大小的物品。不僅是尺寸大小,連形狀都類似握起的拳頭。那是金屬嗎?看起來相當堅硬,感覺也有一定的重量。上頭好像有好幾個孔,從裡頭洩溢出淡淡的藍光。
  哈爾希洛的視線聚焦該處。但只是看著。一點也不感興趣。那是什麼東西,老實說,根本完全不重要。
  「這個東西叫偽魂器。」瑟朵拉主動解謎。「裡頭裝有艾巴的偽魂,是也能稱作人造人本體的物品。死靈法師會將偽魂器與屍體結合,藉此製作人造人。誕生於休羅家的我,打從懂事之後,就一直把弄人類和野獸的屍體。即使在村裡,休羅家的人還是被嫌噁心。別人也常在背後說我『好臭、好臭』。實際上,死靈法師不會使用已經腐敗的屍體。仔細清洗乾淨過的屍體,甚至比活生生的人類還要乾淨、沒有異味。而且,處理得當的骨骼、肌肉、血管和臟器,實在是美麗。將這些加以組合、完成的人造人動起來時的模樣,就算講得保守,還是令人感動。但是,我做好艾巴後,就提不起勁動手製作其他的人造人了。休羅家的死靈法師製作完人造人後,都是用壞它,然後再做新的。一生不斷重複製作,追求更高境界。然而,我只要有艾巴就好,雖然家裡的那些人終究無法理解就是了。也覺得我這個休羅家的女兒養喵喵是種古怪的行徑。看樣子我是個怪人。」
  哈爾希洛含糊地點了點頭。如果不是這種時候,應該就能更專心地傾聽瑟朵拉的話語。但是現在辦不到,現在不想聽那些話,真的聽不下去啊。老實說,現在真的不是幹這種事情的時候。
  「哈爾。」
  瑟朵拉將偽魂器擁在懷裡,錫依則是目不轉睛地抬頭看著她。
  「你喜歡那個女的吧。」
  「……什──」
  臉部抽搐,頓時語塞。她為什麼突然提到這件事?
  為什麼要挑現在,在這個地方?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布魯在咆哮。
  哈爾希洛仰望了屋頂的破洞。不知什麼時候,烏鴉已經一隻也不剩。低下頭,眨了兩次眼後,吐了口氣。
  「……是單方面。」
  他心想,不能說謊。就只有這件事不行。
  「應該說是我……單方面的感覺。這種事……啊──」
  「好了。」
  瑟朵拉彎下身子,伸出右手,用手掌遮住了哈爾希洛的嘴巴,然後不知為何,稍微笑了笑,說:「我知道。」不過接下來這句「但是啊,哈爾」,她的聲音變了。瑟朵拉的手微微地在顫抖,還多添了點力道。「──死者,不會復生喔。」
  哈爾希洛完全無法反駁。並非是因為瑟朵拉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巴。這樣根本算不上是障礙。其實哈爾希洛已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做一場死人會復活的夢?明明人死就代表到此為止了。現在的感受就是,瑟朵拉的一句話戳破不切實際的夢境,讓他清醒了過來。
  瑟朵拉收回右手後,像是包覆似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
  「在某種意義上,人造人是妥協下的產物。後來被人們稱為『死靈法師』的術者們,其實原本是以死者復生為目標。他們在取得遺物(Relic),變得能夠生成偽魂,藉此製造出人造人後,依然持續嘗試復活死者。但是,從未成功。畢竟,死亡是不可逆的現象。不僅是人類,只要是世上所有的生物,死後就絕對不會復生。就算那個女的復活了,我想可能也不是你所期望的復活。那個女的復活後,或許會和生前判若兩人。你可能會覺得如果沒變成莫名其妙的怪物的話應該就沒問題。即使如此,假如像人造人那樣可愛又忠心的話那倒還好;不是的話,你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啊。」
  「不。也沒有什麼怎麼辦吧。你必須承認一切,然後全盤接受。」
  「那種事……我知道。」
  「真的嗎?哈爾,你能抬頭挺胸地斷言你已經有那種覺悟了嗎?」
  如果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那麼應該就要像瑟朵拉所說,挺起胸膛立刻點頭。
  然而哈爾希洛做不到。
  「如果你還沒有那種覺悟……」瑟朵拉反倒放緩語調,淡淡地說。「那麼現在就有必須馬上去做的事。」
  「……我有……必須做的事?」
  「嗯嗯,沒錯,現在一定還來得及。快用你那把短劍刺進那個女的頭部和心臟,藉此了結這一切。假如你辦不到,我代替你動手也可以,反正我已經習慣背負罪孽了。我的話,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手喔。一瞬間就幫你解決乾淨。」
  來得及。是嗎?……必須用自己這雙手去做,或是讓瑟朵拉代替自己。等等,要動手的話,就必須由他來。但是,有必要做這種事嗎?沒必要。要有覺悟。沒錯,只要有覺悟的話……只要能斬釘截鐵地說「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是問題」。哈爾希洛他──
  「唔……」有人發出了聲音。



  不是哈爾希洛,不是瑟朵拉,也不是席赫露,也不是夢兒和庫薩克。
  是梅莉。她撐直四肢,而且不只是雙手、雙腳,她還向上弓起脖子以下的上半身。
  「梅莉……!」
  哈爾希洛衝向梅莉,但馬上落入嚇到後仰的窘境。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室內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梅莉的口中,大概也從其他的部位流了出來。什麼東西?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梅莉的嘴巴裡跑出來?
  「唔嗯……」
  哈爾希洛不禁用右手摀住嘴巴,暫停呼吸。這個味道是……
  血?
  難道是血嗎?類似血液的味道。等等,這味道應該比血更腥。
  「發生什麼事了……!?」瑟朵拉往後退去。
  「梅、梅莉兒……!?」「梅莉小姐……!」夢兒和庫薩克分別這麼大喊。
  「──咿……」席赫露發出細微的悲鳴。
  這到底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哈爾希洛用像是跪下的姿勢,以左手抵著地面。不清楚是血還是什麼,總之是從梅莉體內跑出來的那種液態物體,現已浸濕了哈爾希洛的左手,還有膝頭。量非常驚人。
  「啊呃、喀呃、喀、嘎、咕啊、咕呃、啊嘎、咳、呼呃……」
  梅莉邊發出聲音……應該說是異音,邊持續吐出液態物體。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又不能袖手旁觀,必須想些辦法、必須做些什麼才行。因為,她看起來很痛苦。
  「梅、梅莉……!」
  哈爾希洛毅然決然地挺身向前,抓住了梅莉的雙肩。想要制止那種液態物體繼續流出。但是加以制止不會有事嗎?有辦法制止嗎?要怎麼做才好?那種液態物體不斷、不斷地從梅莉體內流出,梅莉也已經被那種液態物體濕透全身。哈爾希洛也是一個樣,手、胳膊和腳全都濕成一片,甚至飛濺到了臉上。這種液態物體恐怕不是單純的血,還是說,就只是血而已?哈爾希洛用左手壓著梅莉的右肩,將右手伸向了她的臉頰一帶。果然不僅是嘴巴,液態物體好像也會從鼻子和眼睛流出。哈爾希洛想要加以擦除,但是毫無意義,那些液態物體不停地流出,片刻未曾停歇,感覺沒完沒了。但就是忍不住會去擦,因為自己真的無法什麼都不做。
  「梅莉!妳聽得見嗎!?梅莉!是我啊,哈爾希洛啊!梅莉……!」
  想要遏止這種狀況,但真的是拿這種液態物體沒轍,要制止這種不斷湧現的東西,根本天方夜譚。「梅莉、梅莉、梅莉」哈爾希洛持續呼喊,然而她緊繃全身,感覺隨時都會失控。她肯定非常痛苦吧,大概相當難受。不過,如果是難受,就代表她是處於能夠感到痛苦的狀態。若是如此,是不是再一下就好了?雖然無法好好解釋什麼事情再一下就好,但確實應該是再一下就會好了。哈爾希洛緊抱著梅莉,大喊「沒問題的」,妳不必擔心,我在這裡,大家都在這裡,都在妳身邊。妳的身體雖然在這裡,但是妳的靈魂或許還在遠方的某處,在我的聲音傳達不到的地方。說不定妳根本沒聽見我的聲音。若是如此,我就像現在這樣吶喊到妳聽見為止。我要響透、轟響我的聲音,傳遞到妳的耳裡。不知妳位在何處,所以或許無法牽起妳的手,帶妳到這個地方。若是這樣,我會用最響亮的聲音呼喊妳的名字,將妳引領至此。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梅莉。
  「梅莉……!」
  哈爾希洛收緊了抱著梅莉的手臂,打算再一次呼喊梅莉的名字。聲音早就嘶啞,不過喉嚨就算壞了也無妨。無論幾次他都會呼喊下去。
  「唔……」
  梅莉吸了口氣,明明至今都只是一個勁地吐出液態物體。她開始不停地咳嗽。
  「……哈……爾?」
  梅莉頻繁咳嗽的同時,確實這麼說了。
  哈爾。
  是哈爾嗎?
  ──她這麼說。
  是哈爾希洛嗎?梅莉心裡想說的應該是這個吧。哈爾希洛不知道,但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嗯嗯……!是我喔,梅莉。我是哈爾希洛喔,妳知道吧。妳聽得見吧,梅莉,妳活過來了。梅莉!梅莉……!」
  梅莉點了點頭,看樣子咳嗽好像也逐漸趨緩了,不過呼吸還是極為紊亂。話雖如此,但梅莉已經表現出自我意識。她剛剛在毫無誤解空間的狀態下,清楚地喊了哈爾希洛的名字,也能理解哈爾希洛說的話。也就是說?
  真叫人無法置信。
  不,相信也無妨。
  要用什麼樣的詞彙才能形容現在的心情啊?成功了?太好了?然後該向她說句「歡迎妳回來」嗎?還是要說「等妳等好久了」、「等妳等到發慌」、「謝謝妳活過來」、「我好想妳喔」。雖然每句的含意都一樣,不過就算全部說出來都還是無法完整表達。但是,只要有梅莉在,就沒有所謂的不完整。
  嗚喔喔喔喔喔喔嗯!嚕嗯!嚕喔喔喔嗯!嗚喔喔喔喔嗯!嚕喔喔喔嗯!
  「──哈爾希洛!」庫薩克大喊。「叫什麼布魯的那些傢伙……!」
  「布魯。」
  梅莉咬字清晰地發出音來。她打算站起身子,哈爾希洛見狀,迅速攔阻了她。
  「梅莉,妳還沒好──」
  「現在不是說那種事的時候。」
  完全如她所言,現在根本不是能談論身體好了沒的狀況。哈爾希洛攙扶起梅莉,她想邁步行走,腳步卻搖晃不穩。圓頭杖棍依靠在附近的格子欄上,梅莉將其拿到手中,接著嘀咕一聲「裝備……」後,邊低聲哼吟邊甩了甩頭。「要有盾牌,還有弓箭比較好。倉庫裡還有……」
  「梅莉……?」
  「得趕快去倉庫。」
  現在的傑西與其說是遺體,反而更像一層脫下來的皮,梅莉蹲下身子,在他身軀上探找了一番。她到底在做什麼?然而還來不及發問,梅莉就已經站了起來。
  「我帶你們去倉庫,就在旁邊而已。跟我來。」
  「咦……啊,嗯。」
  哈爾希洛雖有疑問,但最後吞回了肚裡。畢竟現在不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
  瑟朵拉和錫依,還有夢兒與席赫露位在門口,庫薩克則在外頭。他在距離屋子一小段距離的地方,架著帶有白光的大刀。刀上應該已經施加了光魔法光刃。
  嗚喔喔喔喔喔喔嗯!嚕喔喔喔嗯!嚕喔嗯!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嗯……!
  布魯的咆哮聲,好近。
  「好大一隻……!」庫薩克吶喊。他是在說布魯嗎?在哪裡啊?哈爾希洛尚未看見。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護法(Protection)!」
  梅莉施展了光魔法。哈爾希洛一行人的左手腕上浮現出散發光芒的六芒星。
  庫薩克「奴啊……!」地揮舞大刀。白光閃過時──雖然只有一瞬間,但總覺得已經看見了。那就是布魯啊,不過未免也太大隻了吧……?
  「庫薩──」
  「唔喔喔……!?」
  像是布魯的黑影吞噬了庫薩克。不對,是猛撲壓倒了他而已。哈爾希洛連半步都沒辦法移動,夢兒、席赫露和瑟朵拉也是一樣。
  只有梅莉不同,她把哈爾希洛他們拋在後方,衝了過去。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梅莉朝壓在庫薩克身上的布魯施放了刺眼的強光。「咎光(Blam)……!」
  布魯發出類似「嘰嗚」的聲音後全身顫抖,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這次真的清楚看見布魯的模樣了。
  那傢伙渾身是毛,體色看起來偏黑色,像是黑褐色還暗灰色那一類的顏色。尋食屍肉的狼──怎麼會說是狼?這個樣子是狼?哪裡像了?所謂的狼最好會那麼魁梧,應該更精瘦吧?那個未免也太壯碩了吧?總覺得牠頭部的形狀像是犬類,這倒是有狼的感覺,但是整體給人的印象和狼天差地遠。與其說是狼,那個還比較像是熊。腦中浮現熊這個單字的瞬間,回想起傑西曾說過:「有種遠遠大於千峽谷(Southern Valley)霧豹的布魯,那種傢伙跟熊沒啥兩樣。」──熊。
  沒錯,傑西當時是說熊!
  「咕啊啊啊咧呀啊……!」庫薩克推開布魯,從那傢伙下方爬了出來。幾乎與此同時,還是上一秒?下一秒?梅莉高舉圓頭杖棍一口氣揮到底,重擊了布魯的臉部。布魯好像心生畏懼了。
  梅莉邊喊「哈爾……!」邊衝了出去,看樣子是往倉庫而去。
  「快移動!」哈爾希洛說出口後,心想糟糕了,自己完全沒在下判斷,幾乎都是隨波逐流。這樣下去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會不保,不,雖然存在意義什麼的根本不重要就是了。
  「啊啊──可惡,感謝妳啊梅莉小姐……!」
  庫薩克「殺啊……!」地砍了布魯一刀後迅速一個翻身。
  「衝啊,大家!衝過去!」
  哈爾希洛揮舞手臂催促眾人。瑟朵拉和錫依、夢兒、席赫露,然後還有庫薩克都追在梅莉後頭,哈爾希洛則跑在庫薩克後方。布魯也跟上來了。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嗚嗯。嗚喔喔喔喔喔喔嗯、嗚喔嗯。嗚喔喔喔喔嗯。四面八方都有布魯在咆哮,到底有幾隻啊?應該是有好幾隻,那種像熊一樣的傢伙居然有好幾隻。不過,比起其他布魯,剛剛那隻才是問題。呼、嚇、唬、嚇、嚇、嚇、嚇啊、嚇、嚇啊──喘息進逼而至,剛才那隻布魯猛追過來了。牠就要追上了,那傢伙猛撲過來了。「──尼……!」
  哈爾希洛發出奇怪的聲音,往旁邊跳開翻滾後爬了起來。好險!剛剛有爪子還什麼的擦過去!布魯狀似不滿地發出「唔咕咕咕咕啊啊啊啊啊啊」的低鳴,彎曲龐大的身軀,感覺像在蓄積力量?是那樣嗎?慘了慘了慘了。哈爾希洛拔腿奔跑,全速衝刺。但是總覺得比速度根本贏不了布魯。看吧、看吧?布魯馬上就逼得這麼近了。四下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但牠的眼睛在發光。距離有夠近,好快,速度也太快了吧。這樣下去會被幹掉。「──啊……!」
  想盡辦法要躲開攻擊。沒能來得及嗎?回神後才發覺自己快要被壓扁了。周遭瀰漫著濃郁的野獸臭味,根本無法呼吸。難道自己會被吃掉?就這樣被吃掉?
  「嗯噠噠,啦啊啊啊啊啊……」
  似乎是庫薩克掉頭折回,賞了正準備吃掉哈爾希洛的布魯一記攻擊。布魯雖然「咕唔!?」地鳴吠,但仍不放開哈爾希洛。「喂,混帳東西!」庫薩克又再度砍向布魯。「看你對哈爾希洛幹了什麼好事!滾一邊去!我要宰了你!你這隻熊!去死……!」語畢就是一陣亂砍。不過這傢伙好像不是熊耶,還是說其實是熊啊?算了,是什麼都好。布魯終於從哈爾希洛上方移開了。庫薩克馬上拉起哈爾希洛。「──哈爾希洛,你沒事吧!?」
  「嗯嗯,我還好……」
  「情況不太妙耶,那傢伙砍不下去,好像是毛還是什麼的關──唔……!?」
  庫薩克彈飛了出去,因為布魯再次進行衝撞。不過,庫薩克在瞬間好像以大刀防禦了攻擊,所以勉強站穩了腳步,沒有重摔倒地。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布魯正朝庫薩克猛撲而去。
  哈爾希洛拔出了錐狀短劍(Stilett),他至今手上居然連把武器都沒拿。自己到底在幹嘛啊。架住準備再次突擊庫薩克的布魯後,以錐狀短劍(Stilett)發動刺擊。然而不管怎麼刺,再怎麼刺,確實就已經不斷在刺了,布魯也厭惡地扭動身體,但是──幾乎沒有傷到牠?毛,牠這身油膩的硬毛看來不可掉以輕心。這些黏在一塊兒的毛本身不僅堅硬,還叢生為層,形成一種類似彈簧墊的存在。以錐狀短劍(Stilett)的長度,即使是整把刺入,光是突破硬毛彈簧墊,大概就是極限了。這個東西或許比古瑞拉的殼皮還要棘手,看樣子只能照慣例攻擊眼睛之類的部位了。「……喔!?」
  「嗚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布魯邊吠鳴邊挺起上半身。牠以後腳站立著。這傢伙……真的不是狼而是熊吧。話說回來,牠站起來後,真的有夠巨大!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庫薩克好像大吃一驚,哈爾希洛則是拼命攀在布魯的背上。但是,牠「呃嗚啊啊啊啊、喀喔啊啊啊啊」地劇烈搖晃身體,讓他快要撐不住了。
  這下慘了。
  完蛋了。
  手無法施力。
  被甩落飛出去後撞上的地方,並不是地面,而是建築物的牆壁。這面牆無法承受哈爾希洛的撞擊,整個粉碎。
  「……嗯唔……喀……」
  咦?
  怎麼──這麼亮?
  「咿呀!」這是……夢兒的聲音?
  哈爾希洛仰面朝上。撞破牆壁時,頭部似乎受到猛烈撞擊。可能是這個緣故,難怪頭這麼昏。
  環顧四周後,發現夢兒果然在場。席赫露、瑟朵拉和錫依也在。啊,這樣啊……是倉庫,看來這邊是倉庫,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有照明,有夢兒,有席赫露,有瑟朵拉,有錫依,當然,還有梅莉。
  「……啊?」
  真是怪了。
  是頭昏的關係嗎?梅莉看起來像是沒穿衣服。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幻覺嗎?一定是這樣,畢竟怎麼會有人在這種地方脫光衣服。
  「哈爾……!」
  梅莉飛了過來。不過,不是真的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梅莉當然不會飛。只是,速度飛快。在被裸體的梅莉抱起時,哈爾希洛腦裡還想著「這裡該不會是天堂吧」?不是吧,怎麼可能是天堂,應該不是吧。那麼……這是現實?
  「喂,我說妳!」瑟朵拉將像是綠色大衣的物品扔給了梅莉。「至少把這個穿上吧!」
  「啊……」梅莉就這麼讓哈爾希洛把頭枕在腿上,用那件像是綠色大衣的物品遮住了胸部一帶。「這、這是因為那個……我整身濕透,相當難受,剛剛正好在換衣服……」
  「是、是喔。」哈爾希洛使勁地閉起了眼睛。「……嗯,我絕對不會偷看的。」
  「嗯喵!庫薩克他……!」
  「得快點掩護他……!」
  夢兒和席赫露好像騷動不安。等等,不是好像,因為庫薩克正在獨自對付布魯。狀況明明如此,自己咧?現在到底是在幹嘛?還能閉著眼睛躺在正在更衣的梅莉大腿上嗎?這樣不太好吧?
  「那個……哈爾,我上衣已經穿好了。」
  「啊,嗯嗯……」
  哈爾希洛睜開眼睛,連忙爬了起來,同時瞥了梅莉一眼。梅莉也準備站起來,身上確實穿著綠色大衣,只不過還打著赤腳。她剛剛是說上衣已經穿好,難道下面還沒穿上……?
  他晃了晃頭。就算她下面還沒穿,那又怎麼了嗎?再說,如果有更換的衣服,那當然要換掉。她都已經全身溼透、非常難受了。老實說,連哈爾希洛自己都想換衣服。
  夢兒拿起弓,肩上背著塞滿箭矢的箭筒;瑟朵拉手持長槍,還拿著四角形的盾牌;席赫露也抱著盾牌,但那應該不是她自己要用,而是打算交給庫薩克的吧。
  重新察看後發現,這棟建築地方雖小,但確實是間倉庫。架子上排列著劍和長槍,牆壁上靠著好幾面盾牌,還有弓、箭矢,櫃架中收著布匹和衣服。另外還有壺甕,但是不知道裡面裝著何物。樑上懸吊的不僅有油燈,還垂掛著一些不清楚是什麼的物體。
  哈爾希洛終於看向了梅莉,但馬上又撇開了視線。梅莉蹲在地上,於大衣底下微動身體簌簌地發出聲響。看來她應該是在穿衣服吧。
  「奴啊!茲啊!喝啊……!」
  庫薩克獨自在和布魯拚搏。
  「對、對了!」
  在哈爾希洛回神做出指示前,瑟朵拉早一步催促席赫露說:「快把盾拿去!」席赫露回了一聲「是……!」後,便從哈爾希洛撞壞的牆壁破洞出到外頭,夢兒也跟著一同前去。
  哈爾希洛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振作點,要追在夢兒後面跟上去。瑟朵拉也帶著錫依跟了過來。放眼望去,剛好看到席赫露呼喊「庫薩克……!」並把盾牌拋過去的瞬間。盾牌落到庫薩克的腳邊,他瞥了盾牌一眼,但僅此而已,看來根本沒有撿起盾牌的餘裕。庫薩克進逼到布魯眼前,「奴啊啊啊……!」地奮力揮出大刀。大刀雖然劈中了布魯的左肩,不過果然砍不進去。庫薩克抽回大刀後,「喝啊……!」地往下劈砍。布魯的頭頂雖被劈中,但只有些微踉蹌,往後退去而已。硬毛彈簧墊實在棘手,到底要怎麼對付這玩意兒?
  「蠢蛋,別用砍的,用突刺……!」
  瑟朵拉不只是這麼嘶吼,同時還朝布魯飛奔而去。她刺出長槍,往那傢伙的咽喉插過去,沒想到這一擊竟然扎實地穿了進去。瑟朵拉毫不戀棧地放開長槍,往後跳開。「繼續攻擊啊,笨蛋……!」
  「嗯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庫薩克衝向布魯,一口氣釋放所有戰鬥本能的他,激烈到有點恐怖。庫薩克用整個身體猛烈衝撞布魯,大刀深深地刺進了牠的胸口。令人驚訝的是,此時瑟朵拉好像已經折回了倉庫。
  「哈爾!」聽到呼喊聲回頭後,看見一把長槍飛了過來。心中頓時浮現了「這是要幹嘛?」的疑問,但哈爾希洛即刻接下長槍。瑟朵拉喊著「妳也拿一把,獵人!」也拋了長槍給夢兒,最後自己也拿起了一把。「接下來……!」
  哈爾希洛一邊覺得自己愚蠢、遲鈍、無能、派不上用場、沒用到極點,一邊收起錐狀短劍(Stilett),握好了長槍。之前應該是沒用過長槍,不過那又怎樣。喊出「庫薩克,你先暫時退後!」的同時,瑟朵拉和夢兒爭先恐後地發動突擊。可能是庫薩克剛剛那一記突刺早就發揮效力,布魯已經完全失去戰鬥意志。哈爾希洛的長槍、瑟朵拉的長槍,還有夢兒的長槍要把那傢伙插成肉串──這麼說或許稍顯誇張,不過三把長槍都扎實地刺了進去。布魯在身體後仰,臉朝上倒下的前一刻扭動了身軀,因此最後是橫倒在地。那傢伙可能是想翻身趴著,不過深深插入咽喉和胸口的四把長槍和庫薩克的大刀好像阻礙了牠。
  「閃開……!」
  剛才暫且退後的庫薩克凶猛地撲向布魯,抽起大刀後,又立即刺了下去,貫穿嘴巴。庫薩克把大刀狠狠地插入布魯的口中,不僅如此,還「嗯奴喔啊……!」地轉動大刀,接著用力向上拉起。大刀從內側把布魯的頭顱一分為二,再怎麼勇猛強壯的野獸,這一刀都會是致命傷吧。
  哈爾希洛輕撫胸口,鬆了口氣。「錫依……!」瑟朵拉對灰色喵喵下達了某種命令,此舉就像在斥責他「太天真了」。真的是太天真了,自己都不禁覺得自己天真到無藥可救。現在不是到處都還有布魯在那「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地咆哮嗎?事情還沒結束,危機根本還沒解除。明明還沒殺出重圍,怎麼可以放心鬆了口氣。
  梅莉右手持圓頭杖棍,左手拿著油燈,從倉庫裡走了出來。身穿綠色大衣的她完全不像神官,那身打扮讓人覺得新鮮,哈爾希洛的目光好像永遠無法從她身上移開。面對這樣的自己真的只有傻眼的份。到底是怎麼了啊?而且完全做不到任何一件像是隊長該做的事。感覺瑟朵拉遠比自己還像隊長耶?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低潮?是這樣嗎……?
  等等,低潮個鬼,自己本來就不是當隊長的料。畢竟從未驗證自己是個出色的隊長。即使如此,由於只能硬著頭皮承擔這個職務,因此一直以來都是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盡最大的努力,所以要說低潮的話,根本就是萬年低潮了。看來陷於低潮會是常態,肯定一輩子都無法脫離。就從蠢蛋的角度來看事情吧。瑟朵拉對錫依下達某種命令後,錫依好像去了什麼地方。她大概是打算讓錫依去探尋逃脫路徑吧。梅莉現在正拿著油燈。這樣沒關係嗎?感覺亮光會讓我們變得顯眼。不過,布魯應該是夜行性生物,就算對手身在暗處一樣看得見。由於他們一行人看不到,因此維持昏暗反倒不利,要有亮光比較穩妥。總之得趕快逃命,必須盡早離開這裡。自己是個沒用的隊長,不懂的事、辦不到的事佔了絕大多數,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口吐牢騷。如果無法獨自突破險境,沒錯,這種時候就是要借助大家的力量。
  「瑟朵拉,要往哪邊?」
  「等等。」
  「噓。」瑟朵拉從齒縫裡發出尖銳的聲音後,閉起雙眼,轉動脖子。「喵。」傳來了細微的叫聲。聲音是來自哪個方向?哈爾希洛無法判斷,但瑟朵拉好像已經聽出來了。她睜開眼睛,指向左方。
  「總之先往這邊,不過我無法保證一定安全──」
  「這樣就夠了。庫薩克,你打頭陣!」
  「唔嗯……!」庫薩克撿起盾牌後點了點頭。
  「瑟朵拉,拜託妳在我旁邊指路。」
  「嗯嗯,了解。」
  「夢兒,妳殿後!」
  「嗯喵!」
  「至於梅莉──」說起話來變得吞吞吐吐,感覺快要哭出來了。怎麼可以哭啊,照平常那樣不就好了,沒想到還能對梅莉說出平常說的那句話。「……待在夢兒前面,保護好席赫露!」
  梅莉立刻回應:「好的!」
  「……席赫露,魔法省點用,畢竟不知道會有什麼狀況。」
  聲音已有一半是哭腔了。
  「……是!」席赫露簡潔回答的聲音也帶有嗚咽。
  「好,出發吧!」
  哈爾希洛一行人起步奔跑。
  還是會聽見布魯的叫聲,也能感受到牠們似乎四處移動的動靜,但就是完全無法掌握究竟有幾隻布魯,目前又身在何處。
  「往這邊!」「走那邊!」瑟朵拉頻繁地做出指示。哈爾希洛只是單純遵從,即使感受到無力感扭曲全身的苦痛,但倒也不認為「會一直這樣下去」而要自己乾脆看開,這點事還是有辦法忍受。回頭想想,雖然只是偶爾,但也不是沒有做得不錯的時候。不過,大多時間,都沒做得太好就是了。縱使做出成果,也不會說什麼自己是一百分。如果能再多那樣做一點就好;明明該這麼做卻怎麼樣都下不了手──一面覺得這些是自己的缺點,必須改掉才行,一面又覺得麻煩或無法下定決心而沒有改進。自我評分的平均分數大概是落在未滿五十分的四十七、八分吧。
  「感覺出得了村子喔……!」
  瑟朵拉這麼說後,哈爾希洛覺得,越是這種時候才越需要繃緊神經。你這傢伙,能活下來讓你這麼開心喔?總覺得聽到笨蛋藍德的聲音,一股寒意竄過身子。如果要說開心還不開心,或許沒有開心得不得了,不過意外的是,還真有點開心。藍德,你應該沒辦法了解吧,像我這種人活著時,不會有大起,也不會有大落。但是,即使是一點小事,也會為此感到高興或傷悲。誰要說我過的是無趣的人生都沒有關係,沒辦法啊,因為我就是這個樣子。畢竟只有我能活完我自己的一輩子。
  看樣子,心理狀態有好一些了。因為梅莉的事,心靈失去了平衡,實在不像平時的自己。儘管如此,梅莉現在已經活過來了,而且庫薩克、夢兒、席赫露,還有瑟朵拉和錫依也都健在。自己應該要覺得「一切也太幸運了」。畢竟勉強算是隊長的哈爾希洛完全派不上用場,在過去這段期間,即使發生更為悲慘的事也不足為奇。
  滿分若是一百分,自己有五十分便已足夠,即使四字頭也不賴,六十分就是過度期待了,同時盡量不要低於四十分。自己本身只要五十分上下,然後希望幫大家拿到六、七十分。目標是想辦法成為六十分以上的隊伍,自己為此努力貢獻──對哈爾希洛而言,這就是身為隊長的工作。
  要搞清楚自己有幾兩重,不要強出頭,如果失去重心而大摔一跤,可就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總之要冷靜,仔細觀察,耳聽八方,感受一切。能利用的事物都要利用,特別是要多動腦。就算不停重複相同的事卻毫無進展,也不可厭倦,要不厭其煩地持續嘗試。自己要一步、一步地前進,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協助同伴向前邁進。想幹一番大事,或是想讓其他人認可自己是個厲害的人,他認為要有更多這類的野心好像也不錯,但是到頭來自己幾乎沒有實現過半樣。想要踏入嶄新的境界,或是想站在高處眺望遠方,這樣的欲望也和他無緣。
  不過,若是為了同伴,自己會多加點油。
  他並不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了同伴全力以赴──這是主要的信念,如果遺失了,便會無法前進。豈止如此,根本連站都站不住了。
  出了村子後,在剛進到田裡的地方和錫依會合。嗚喔喔喔喔喔喔嗯、嗚喔嗯、嗚喔喔嗯、嗚喔喔喔喔嗯。後方傳來布魯的咆哮聲──哈爾希洛是這麼認為的,卻無法斷言聲音肯定來自後方。然而若是如他所想,繼續下去就能逃出生天。他由衷希望會是如此。
  「錫依!」瑟朵拉再次放出了錫依。錫依衝往哈爾希洛等人接下來打算前進的路徑。正面方向若有布魯出沒,錫依應該會通報。
  「一、兩隻的話,我還能對付!」庫薩克雖然上氣不接下氣,仍鬥志高昂。
  「梅莉,把油燈熄掉!」
  哈爾希洛這麼說後,梅莉立刻答了句「了解!」,熄了油燈。那些布魯具備夜視能力,話雖如此,但在無所遁形的田野中點著明亮的油燈,不就像是在告訴牠們,獵物在這裡。
  天空雲朵密布,月亮沒有露臉,星星也很少,四下是一片彷彿能讓人窒息的黑暗。儘管如此,在眼睛逐漸習慣後,慢慢就能看見身旁同伴的輪廓。
  布魯的吠叫聲已不在附近,變得遙遠──他這麼認為。
  「因為牠們是尋食屍肉的……」瑟朵拉嘟囔。她應該是在說布魯吧,或許布魯原本就對哈爾希洛他們這種活餌沒有太大的興趣,因此不會執著。若是這樣就太好了。然而,這頂多就是期望,仍舊不可鬆懈大意。
  「夢兒啊,總覺得牠們已經不在那一帶了唷!」
  不過,夢兒都這麼覺得了,也許真的就是這麼一回事。慢著慢著,不能懈怠,要慎重,不如說,就算小心翼翼到膽小的地步也無所謂。
  「席赫露!?妳會不會累!?」
  由於回頭看也看不太清楚,因此出聲詢問,結果席赫露的回應是「……還不會!」。梅莉則立刻補充說明:「她沒問題!」假如席赫露是一副已達極限卻硬撐逞強的模樣,梅莉應該不會說沒問題,而是讓她停下來了吧。
  瑟朵拉「呼」地笑了,「你們這些人──」她本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嘴巴。
  「欸?我們怎麼了?」
  一這麼問,瑟朵拉搖搖頭說「沒事」。
  庫薩克的步伐相當沉重,感覺非常疲憊。這麼說雖是馬後炮,但特別是庫薩克,他應該一直都很疲憊,真想讓他好好休息。但是,還沒辦法,即使會有讓他休息的時候,也不會是現在。不過,他要是倒下也很麻煩。
  「我們放慢速度吧。」
  「……是!」
  庫薩克停止跑步,改用跨大步的快速行走。
  布魯的咆哮聲已經相當遙遠。這是不是代表會成功?
  「呼」地用力吐了氣,打算在允許範圍內鬆懈警戒。然而,這種掉以輕心是最大的敵人。
  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自己明明這麼弱,偏偏這樣的自己變成敵人時卻十分恐怖,實在諷刺。
  感覺就要想起藍德,因而趕緊截斷思緒。為什麼會想起那種傢伙?他們明明已經不是同伴了。難道──自己不這麼認為嗎?不相信他已經徹底背叛了。
  忘掉吧。至少,現在這種時候,考慮那傢伙的事情也無濟於事。
  好想悠哉度日喔。真的打從心底想要悠悠哉哉、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吃些美味的食物,好好睡上一覺,即使只有一天,不,就算只有半天也好,好想擁有這樣的時光。他很清楚這是無上的奢華享受,但是他現在就要,縱使只是作夢也好。
  「庫薩克。」
  「是。」
  「瑟朵拉。」
  「嗯嗯。」
  「席赫露。」
  「……在。」
  「梅莉。」
  「有。」
  「夢兒。」
  「嗯妞。」
  「──很好。」
  累了嗎?
  逞強毫無意義。有所自覺比較好,的確是累了。但是,還能堅持。
  還要走多久才可以?走到天亮?撐得到那時候嗎?
  應該要有所計算、推測和計畫。提出正確的預測是件難事,話雖如此,走一步算一步才是最不可取的。
  「我們現在大致上是朝東邊走嗎……?」
  他這麼問,夢兒回答「應該是朝東北方,然後有點偏東邊」。
  無論是往哪邊去,再過不久應該就會進入山區了。在那之前,感覺先休息一下比較穩妥,而且這附近十之八九已經沒有布魯,所以停下休息吧。該趁現在提前跟大家說嗎?不過專注力若因此渙散就不好了,要休息時再說或許較為恰當。
  唔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傳來像是錫依的聲音,瑟朵拉聽見後衝了出去。
  看樣子是發生什麼意外了。「瑟朵拉,慢著!」哈爾希洛反射性地加以制止,然而瑟朵拉並未停止動作,現在已經不見人影。不可以讓她獨自前去。
  「大家別慌!準備好後再前進……!」
  哈爾希洛拔出錐狀短劍(Stilett)後,超到庫薩克前方,朝瑟朵拉追了過去,沒多久便知道前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與其說是看見,反倒比較像是感覺到的。最初只是覺得地面好像隆起來了,想說這裡是不是座小山丘。
  嘰呀喔!嘰呀啊啊!咿嘰呀啊啊啊……!
  錫依放聲狂叫,那像是貓咪在打架時所發出的恐怖聲音。
  總覺得──這座山丘動了。
  「錫依,退下……!」瑟朵拉大喊。
  「哈爾希洛!?發生了什麼事……」
  庫薩克追了上來。哈爾希洛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但是──」
  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
  一種地鳴般的重低音席捲而至。雖然心中沒有個底,但肯定不會有錯,看這情形便可斷言,這是個棘手的傢伙。
  「呼、喔喔喔喔……!」
  夢兒由於視力佳,不同於哈爾希洛,她或許因此看見了什麼驚人的事物。
  席赫露只說了「魔……」,她是不是想說魔法之類的啊?
  「這、這是──」
  梅莉啞口無言的表現方式實在令人玩味。不知為何哈爾希洛有這種感覺。
  「雖然不是很清楚……」庫薩克嘀咕。「來這裡之前的那個世界,絕對不是這種模樣吧。我真的是受夠格林姆迦爾了──」
  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
  來了,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來了。什麼都不知道是要怎麼對付?最好是有誰會知道。不過,又不能不出手應戰,這樣是想搞死誰。雖然不是庫薩克,但格林姆迦爾就是這樣,真的是讓人生厭。然而,不管是討厭還是什麼,哈爾希洛他們還活著,活在此處,活在這個格林姆迦爾裡。腦中掠過梅莉閉上眼睛動也不動的身影。光是如此就感覺心臟已經碎裂四散,再也不想碰上那種事了。
  「大家後退!」哈爾希洛一邊往後退開,一邊吶喊。「別散開!」
  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
  這是?肯定沒錯,有什麼東西過來了。至於究竟是什麼東西?要是有線索就好了。「達克……!」席赫露好像喚出了元素達克,夢兒則是「唔!」地射出了箭矢。她有射中嗎?還是沒有?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梅莉用感覺相當痛苦的聲音說了什麼,好像是「嗇蓋休……」還什麼的。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嗇蓋休,這是那個東西的名字嗎?但是梅莉為什麼會知道那種存在的名字?算了,這一點也不重要。哈爾希洛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觸碰了腳尖,因而急忙跳開。等等,不是好像,是確實有東西碰了他。「──也會從腳底下來喔!」哈爾希洛一邊疾呼警戒,一邊瞪大了眼睛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可惡,看不見NNNNNNNNNNNN那到底是什麼啊NNNNNNNNNNNN只知道會不斷蜂擁過來NNNNNNNNNNNNNNNNNN感覺非常明顯NNNNNNNNNNNN那東西好像是生物,又好像不是NNNNNNNNNNNN……感覺連內心都要被入侵了NNNNNNNNNNNNNN……不,不能被擾亂。又有東西觸碰了腳尖。哈爾希洛沒有躲開,他沒有逃走,而是踏住了那個東西。那個東西不硬,也不軟,踏得越久整個人就越往下沉,感覺就要陷進去了。
  結果,哈爾希洛抽回腳,往後跳開。剛剛是不是很驚險啊?如果繼續踏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話說回來,那是生物,不管是棘手的傢伙還是其他什麼,可以觸碰得到,牠擁有實際軀體。現在牠又碰到他腳尖了。哈爾希洛踢飛了那個東西。「不要怕!這只是──只是一種奇怪的怪物……!」
  「唔哈哈哈哈!」庫薩克笑了。「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於吾刃棲宿守護之光……!」他在刀鋒比劃了六芒星後,大刀纏繞上光芒。庫薩克一揮舞大刀,就有某種漆黑團塊飛濺四散。那個東西宛如巨大的毛蟲。「這東西只是條毛毛蟲而已……!」哈爾希洛改口這麼說,其實他最主要是要說給自己聽。毛蟲,就只是毛蟲。因為是毛蟲,所以才這麼噁心。牠身上或許有毒,因此必須謹慎對付,不過大可不必沒來由地感到恐懼了。NNNNNNNNNNNNNNNNNNNNNNN……這個NNNNNNNNNNNNNNNNNNNNNNN……到底是什麼聲音,真叫人在意,不過再怎麼在意也肯定不會知道答案,所以在意也沒用。哈爾希洛踢開了靠過來的毛蟲,一點一點後退的同時,不斷、不斷地踢,不斷踢開觸感噁心的毛毛蟲;庫薩克沒什麼後退,而是「唔喔啦啊啊啊啊!」地用大刀豪邁驅砍毛蟲;夢兒好像也正使著長刀;梅莉在揮舞圓頭杖棍;瑟朵拉和錫依怎麼樣了?無法確認。「上吧,達克……!」席赫露好像放出了達克。
  不知道有沒有效。然而不管怎麼說,這個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實在好吵。就像有種金屬球類的物體,在自己的耳朵深處、大腦中央一帶震動,發出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低鳴般的獨特聲響。在踢飛毛蟲幾十次後,哈爾希洛察覺自己在流鼻血NNNNNNNNNNNNNNNNN發生了什麼事,眼球內側好像在發燙、發疼NNNNNNNNNNNNNNNNNNNNNNN庫薩克突然「──咕嘿!」地吐了出來,感覺雖然都快跪到地上了,但仍用大刀一揮,砍退毛蟲NNNNNNNNNNNNNNNNNNNNNNN眼淚,不對,這不是眼淚NNNNNNNNNNNNNNNN是血,從眼裡跑出血來了NNNNNNNNNNNNNNN哈爾希洛不停咳嗽NNNNNNNNNNNNNN感到暈眩NNNNNNNNNNNNN右腳NNNNNN被毛蟲NNNNNNNNNN抓住了NNNNNNNNNN哈爾希洛一屁股跌坐了下去NNNNNNNNNNNNNNNNNNN這東西NNNNNNN糟糕NNNNNNN好像格外冰冷NNNNNNN右腳就像NNNNNNN不見了一樣NNNNNNN嗇蓋休NNNNNNN這東西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不要別來、別來、別來NNNNNNN用左腳踹、用力踹毛蟲,將毛蟲從右腳上踹開後,爬著逃走。不逃不行。會被吞掉。



  「達克……!」席赫露大聲呼喚。達克發出「噗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嗯」的詭異聲響,邊收縮邊飛出去,哈爾希洛看見了牠的行動軌跡。該說是毛蟲的本體,還是根基,總之達克應該是衝入了那個像是毛蟲山丘的東西裡。但是,就算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那個聲響聽起來感覺增大許多以外,沒有發生任何事。「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庫薩克在距離哈爾希洛五、六公尺的前方孤軍奮戰,上下左右不斷地揮舞大刀,但還是逐漸被毛蟲包圍。「──不行,再這樣下去會……!」梅莉的聲音幾近悲鳴。「大家快跑!盡全力跑!拉開距離……!我要……!」
  梅莉要做什麼?為什麼會是梅莉?哈爾希洛拋開心中感到的不對勁和疑問,轉過了身。庫薩克。庫薩克沒有要動的樣子,是沒聽到梅莉的聲音嗎?無論是梅莉、夢兒,還是瑟朵拉,誰都好,「──保護席赫露……!」拜託保護席赫露,哈爾希洛如此掛念的同時,衝向了庫薩克。他踩踏、跨越、甩開、撥開毛蟲,「庫薩克!就叫你退後了,庫薩克……!」庫薩克轉向這邊,「啊,抱歉……!」「快點……!」「好……!」毛蟲數量驚人,不,應該要用十分驚人來形容才貼切,哈爾希洛在毛蟲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的狀態下猛衝,庫薩克也在狂奔。只要一被毛蟲纏上,那個部位就會變得冰冷。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N這個聲響變強了。想盡辦法驅趕、甩開毛蟲,死命奔跑。不過,毛蟲的侵犯速度算不上快,唯獨這點是大幸。若是如此,應該就有勝算──雖然完全沒有這麼想過,但是搞不好能夠徹底甩掉這個東西。話說那是誰?大概是夢兒在揮手,席赫露應該也在她旁邊,瑟朵拉則抱著錫依。然後是梅莉。梅莉、梅莉居然……「──達魯姆•海爾•安•薩拉斯•特利姆•利葛•阿爾本……!」
  「喔呼……!?」
  「哆……!?」
  說「喔呼」的人應該是哈爾希洛,「哆」則是庫薩克吧。哈爾希洛和庫薩克幾乎同時向前趴倒,因為有股強勁的熱風從後方吹襲而來,而且非常燙人。與其說是熱風,或許說是爆炸氣浪會比較貼切。哈爾希洛好不容易往前滾翻,在身子還未完全爬起時就連忙轉頭察看,結果臉被燙到直喊「燙燙燙……!」。不,也許沒有真的燙傷,不過感受到的那股熱是燙到會痛,還覺得臉上可能輕微著火了。眼前景象的規模要說是火柱也未免太大,比較像是聳立著一道火牆或是一面斷崖。那是魔法,應該是炎熱魔法(Alev Magic)吧。然而,那並非席赫露發動的魔法,畢竟她最近只會使用達克,再說,她根本沒有學過任何一種炎熱魔法(Alev Magic)。
  庫薩克嘴上喊著「好燙好燙好燙好燙……!」,以相當快的速度匍匐前進。
  哈爾希洛站了起來。好燙。火炎斷崖上不停噴來大量火星,這當然是會燙人了。哈爾希洛將錐狀短劍(Stilett)收回鞘內,邊用手遮蔽臉部,邊踉蹌地朝同伴們的所在位置移動。
  席赫露蹲著身體,凝視著火炎斷崖,看起來是目瞪口呆。
  「……大炎崖(Braise Cliff)。」席赫露口中洩溢出了這個詞彙。
  那肯定是魔法的名稱,但是使出那個炎熱魔法(Alev Magic)的人並非席赫露。
  夢兒看向身旁的梅莉,然後立即撇開了視線。
  「我──」
  梅莉低下頭,用左手按著額頭。
  「……我。驅除。──嗇蓋休。但是這樣。……我。辦不到。所以。我用。魔法。我。──用,魔法。趁,現在。我──」
  瑟朵拉原本緊抱錫依,現在則蹲了下來,把灰色喵喵放到了地面。
  「神官,那個嗇蓋休究竟是什麼東西?」
  「……嗇蓋、休。」梅莉咬字含糊。「──我……」
  不知道。這股極細微的聲音接在後頭,隨即消失無蹤。
  哈爾希洛不禁呆站在原地,宛如束手無策一般。
  我不知道──梅莉明明清楚說出了「嗇蓋休」這個從未耳聞的字詞,卻說她不知道。而且她施展了魔法,用的還是大炎崖(Braise Cliff)。炎熱魔法(Alev Magic)。自己應該是第二次看到那個魔法了,第一次是在村子裡看到傑西發動。
  梅莉不知道。
  若是光魔法就另當別論,身為神官的梅莉應該無法使用什麼炎熱魔法(Alev Magic)。
  「我們得趁現在快逃。」
  哈爾希洛小心翼翼地不讓聲音顫抖,然後走到梅莉身邊,伸出了右手。──自己有所覺悟了嗎?
  我會全盤認同。
  理解,然後接受。
  「走吧,梅莉。」
  梅莉抬起了頭。哈爾希洛沒有等她點頭的意思,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啊啊,當然做好覺悟了。
  哈爾希洛拉起梅莉的手後邁步向前。首要是遠離大炎崖(Braise Cliff),先逃離不知是叫嗇蓋休還什麼的那隻莫名其妙的怪物。然後,以東方為目標,往東前進應該就會看見海洋。若能抵達大海,事態肯定能有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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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闻西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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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不知各位讀者讀完《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第11集後有什麼感想。
  已經出到第11集了。但也才到11集嘛?
  對我來說,總算已經順利跨越第一道關卡──應該說是「必須跨越這個地方」的那個部分,因此稍稍鬆了一口氣。等等,好像也沒到那種程度,還有很多路要走呢。
  老實說,本來哈爾希洛他們應該已經要回到歐魯達那,或者說回到歐魯達那附近了。但是,情況不知為何演變成這樣,拜此之賜,快樂的遠行似乎還要持續一小陣子了。
  其實,我已經寫稿寫到精疲力盡,不過還是請容許我說一句話。
  下一集,我覺得肯定會是開朗、歡樂又溫馨的冒險故事。
  最後我要由衷地感謝責任編輯原田先生、白井銳利老師、KOMEWORKS的設計人員、其他與本書製作、販售相關的所有人,以及現在把這本書拿在手上的各位。今天就讓我對各位懷抱著由衷的感謝與滿滿的愛,在這擱下手上的筆,期待能夠再次相會。
  
  十文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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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9 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書越後面感覺就是越無奈
無可奈何呢
发表于 2019-2-9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苏摩在水的王座上低下头,用手撑住额际,似乎脑海里有什么在搏斗。
  之前无数世的记忆汹涌而来,冲乱了他本有的记忆。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是空白模糊的,甚至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在哪一个时空里。
  经过方才那一次召唤,龙神仿佛也有点疲倦,再向着九天上三位女神致意感谢之后,缓缓从空中降低了身姿,向着他飞来。躯体慢慢缩回三尺,盘绕在海皇的右臂上。
  过了许久,忽然间,王座上新海皇抬起了头,仿佛终于在无数记忆的重压下清醒过来。垂落的蓝发间、碧色的双眸闪闪发亮,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坐在水的王座上,平平伸出右手,对着底下的子民吐出了复生之后的第一个词。
  “自由。”
  鲛人战士们被那两个字悚然惊起,抬头望着自己的王,举臂高呼,重复着这个让所有族人心神激荡的词:“自由!自由!”
  随着呼声,新的海皇在水的王座上缓缓将手,指向苍天。
  随着他的举手,整条青水都沸腾起来!就在那一刹,不止青水,整片浩瀚的镜湖,甚至远在大陆外的七海,都一瞬间波涛翻涌!涛生回响在天地。
  一切有血有水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汹涌的波涛声里,碧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薄唇顿了顿,仿佛在努力搜索记忆里最闪亮的东西,许久才吐出了第二个词:
  “白璎。”
  所有人都呆住。连龙神都不自禁地翘首,诧异地观望着这个新生的海皇。
  白璎?新的王,在说“白璎”?那么多生生世世的记忆扑面而来,在如此纷繁复杂的洪流里,他在醒来后,竟然迅速就寻找到了那一个影子。
发表于 2019-2-10 16: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说的,真实的有点难受虽然很好看
发表于 2019-2-11 16:1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虐人一流的作者……
发表于 2019-2-11 19:5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梅莉復活了就好,上一卷最後心痛死了
发表于 2019-2-15 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所谓复活是灵魂的叠加,反复强调的人死不能复生估计是个悲伤的伏笔。
发表于 2019-2-19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作者後記下一卷「開朗、歡樂又溫馨」.....?
這會不會搞錯甚麼了?
发表于 2019-3-17 01:46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德,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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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0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尔我不做花瓶了,乔斯达家族的血??梅丽带挂归来
发表于 2019-8-11 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录入,
不过梅莉终于复活了
发表于 2020-4-28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辛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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