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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十文字青]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10[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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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8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39 编辑

  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 10
  ——————————————
  作者:十文字青
  插畫:白井鋭利
  譯者:曾柏穎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某名義勇兵身負重傷,於山中獨自迎接人生的終結。
  臨死之際,他回想起原本待過的那個世界的片段殘渣。然後,心中起了疑問。
  ──這個名為「格林姆迦爾」的世界究竟是什麼地方?
  另一方面,哈爾希洛一行人穿過千峽谷(Southern Valley),以歐魯達那為目的地往東邊前進,然而在途中的森林裡,遭遇到宛如巨大猿猴的怪物「古瑞拉」襲擊。這群古瑞拉由名叫紅背(Red Back)的頭頭領軍,哈爾希洛等人被迫迎擊,陷入苦戰。之後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擺脫追殺,逃進一座瑕疵半獸人隱居的村子……。
  ──他很清楚,在這個世界裡「明天」不會理所當然地到來。


  作者簡介
  十文字青
  輕小說作家,出生於北海道,畢業於北海道大學文學部。
  以《純潔ブルースプリング》獲得第七回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特別賞,之後以《薔薇的瑪利亞》一書出道。
  作品有《灰與幻想的格林姆迦爾》系列、《大英雄沒有職業有哪裡不對》系列,以及《公主的獻祭》等書。


  畫師簡介
  白井鋭利
  現居東京,為本書的插畫家。







  CONTENTS
  0.世界
  1.獵物們隱藏的心思
  2.不要咬我
  3.藉由貼近對方這件事
  4.歡迎方式
  5.互相幫助
  6.幸福的步幅
  7.回不去
  8.過往會追趕而來嗎?
  9.為什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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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0.世界

  我邊吐著白色氣息,邊準備松葉茶。話雖如此,手邊平時就備有以乾淨泉水清洗,再乾燥、烘焙過的松樹嫩葉,因此步驟相當簡單。首先在設置於帳篷前的爐灶生火,再把裝好水的茶壺放到火上,接著往手工製折疊椅坐,等待水滾。水燒開後,將茶壺放到木構鍋墊上,再把塞滿茶葉的布囊丟進茶壺內。身上雖然有一只黑金連山的矮人製作的精巧機械錶,但是現在不想小題大作到特地拿出那種物品來。一面眺望佈著朝霞的天空,一面數數等待就好。特別想喝濃茶時要數到三百,一般大多數到一百八十。也就是大約三分鐘的時間。
  從茶壺將茶倒入愛用的馬克杯中,烘焙過的松葉茶幾近無色。吸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松樹的清爽香氣挑弄著鼻腔,滿是鬍鬚的臉龐不禁露出了笑容。「呼、呼」吹吹氣後啜飲了一口茶,一股圓潤的風味在嘴裡散開,順著喉嚨滑落至胃中。
  「好喝。」
  這麼嘀咕後,品嘗起餘韻。啊啊,真想再喝一口,就是還想喝上一口。等到再也按捺不住時,才將馬克杯抵到嘴邊。這麼做,第二口會是最好喝的。
  每天早上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說穿了,只要不是停留在會積雪的地方,就會在戶外搭設帳棚,因此下雨天時即使想泡茶也辦不到。這是沒有下雨時才有的奢侈享受。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一年之中其實有一半以上的日子都在享受這個美味。
  越來越覺得……
  這是種不錯的人生。
  想花多久的時間都可以,悠悠哉哉地喝完松葉茶後,心想,今天做什麼呢?天上雖然有些雲,不過空氣還很乾燥,三小時之內應該不可能下雨吧。在這個冬天一天比一天接近的時期來說,氣溫也還不是那麼低。去打個獵?或是去小溪釣個魚好像也不賴。由於儲糧十分充分,因此就算睡一整天覺也不成問題。
  隨心所欲,以喜歡的方式去做喜歡的事,想做多久就做多久。到頭來,這種生活比較適合我的個性吧。
  為了過上這樣的日子,因而離開了義勇兵這一行。儘管過去並未意識到,不過當初在種種因素下轉職成為獵人,也肯定是為了這一天所做的準備。原本就想過這種生活了,能夠憑藉自己的意志實現願望,已經沒有其他事情能讓我如此滿足。如今已鮮少想起同伴們的臉龐,然而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們現在人在哪裡?又在做些什麼事?依舊安然無恙嗎?同伴們如果還活著,也不是不可能再次相遇,但是假如有人問我想不想見到他們,答案會是否定的。老實說,就是覺得麻煩。
  人要獲得自由,就必須變為孤身一人。
  唯一要擔心的是,耐不耐得住孤獨而已。
  現在依然會有寂寞難耐的夜晚,但是已經慢慢學會度過的方式了。撕裂心肺般的寂寞不會持續太久。寂寞會逐漸、漸漸地堆疊,在達到高峰後,就會變得越來越不在乎。不同於肚子餓和睡意,寂寞這種東西即使超過臨界點也不會導致死亡。反正,就只是寂寞罷了。如果能寂寞到哭出來就太好了,畢竟眼淚可以淨化所有的情感。
  一個勁兒地順從自己和大自然,完全不要思考多餘的事情。這種生活中存在著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價值。
  站起身子,闔起折疊椅後,決定「總之先走再說」。疾風荒野般的大草原、聶希沙漠和納爾基亞高地等視野遼闊、景觀具有特色的地方也很有意思,但是山的話則是每一座都格外有趣。就算不是去天龍山脈、喀隆山脈、霖斯托姆山脈或黑金連山這類大型山脈也無妨,隨處可見的眾多小山也都各有不同的魅力。不管走多少路,就是越走越會有新的發現,幾乎不會讓我感到膩。不過膩了的話也沒差,反正只要再出去旅行就好。世界非常寬廣,即使終其一生應該都無法踏遍吧。
  整理好行囊,離開紮營地後,在草叢中野獸在走的獸徑中前進。
  絕對沒有大意,一聞到強烈的野獸臭味,便立刻環視了附近一帶。周遭傳來了聲響,那是撥開草木的聲響,就在自己左手邊的方向。
  自覺無論是要逃,還是要迎擊都來不及了。
  至於對手是什麼生物,現在心裡也有了個底。這股味道,恐怕是熊。
  在被攻擊之前先用雙手護住了臉,因為從過去的經驗上得知,若是熊便會朝臉部攻來。不出所料,這傢伙大口咬住了保護顏面的左手,同時還把我壓倒在地。
  左手已經廢了。當下立刻死心,把已經快被咬爛的左手擠進了這傢伙的嘴裡。這傢伙在口中被塞入異物後,「呃吼、咕啵」地呻吟,然而邊呻吟卻還打算揮下牠的雙掌。對方體積不小,是頭滿大的熊,身長大概接近三公尺。如果被這傢伙的爪子打到一下,肌肉和骨頭隨便都會四分五裂吧。自知事情會是如此,所以拚死緊抓住這傢伙。臉埋在難聞的獸毛裡,左手仍舊讓這傢伙咬著,右臂則是勒住牠的脖子,整個人緊貼著牠。然而這傢伙雙掌的爪子插進了我的左肩,還有右側腹部。假如就這樣被剝離開來,就死定了。
  因此我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插進了這傢伙的左眼,牠「咕啵、咕吧、哺呃喔喔喔」地嘶吼,劇烈地擺動雙掌。全身都被這傢伙的爪子抓傷了,但並不覺得痛。反擊,得出手反擊才行。我也不服輸地吶喊,一邊出聲大吼,一邊把現況不明的左手扭進了這傢伙的喉嚨深處,並以右手捶打牠的臉部,拚了命似地不斷捶打。
  忽然間我的身體飛到了空中。
  看樣子是這傢伙冷不防地扭擺全身,順勢把我拋了出去。
  我在空中拔出了小刀。
  這傢伙好像用左掌還是右掌狠打了落下的獵物。我的身體受損得十分嚴重,至於是哪邊遭受損害就不得而知了。在牠的攻擊下,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只在剎那間。
  現在這傢伙在我的上方,看樣子應該是被牠按倒了。邊用已不成原形的左臂勉強死守臉部至頸部的範圍,邊亂無章法地猛揮小刀。正也想抬起腳防護腹部時,卻不知為何沒辦法順利抬起。
  這傢伙可能是想到什麼計策,突然仰起了上半身。完蛋了。這傢伙恐怖的爪子落了下來。得快躲開。雖然往左邊滾動卻沒完全閃掉,在要轉過身時,這傢伙的一擊幾乎打碎了我的左肩。有一瞬想爬行脫逃,但也辦不到,被這傢伙捉住了,逃不了。應該是被壓住了吧,無法呼吸,這傢伙則張著大口咬了過來。
  被咬的是左邊的側腹部,身上雖然穿著皮衣,但這傢伙根本不在乎,直接啃咬。自己的肉體現在真真確確地要被吃掉了。我痛到不禁「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地放聲慘叫。即使如此,面對專心啃食的這傢伙,依舊沒有放過朝牠反擊的機會。
  扭擺全身後,用改以反手持握的小刀攻向這傢伙的右眼。雖未深深刺入,但仍成功傷到了眼球。剛才這傢伙的左眼已經負傷,因此現在雙眼根本看不太清楚,發出悲慘的叫聲後急忙閃開。這種時候,野獸不會無謂地猶豫。牠轉身向後,逃走了,越逃越遠。
  「……現在是怎樣。」
  開始咳嗽了,感覺極為痛苦,但仍未鬆開手上的小刀,畢竟那傢伙可能還會回來。等等,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至少短時間內牠不會再來了吧。說到底,現在我也就是握著小刀而已,根本無法戰鬥了。
  閉上眼睛,等待咳嗽停歇。為了多少讓呼吸能順暢些,所以張開了嘴巴,不過實在感覺不出這樣做是有效,還是無效。而且一直提不起勇氣去試著動動身體。我好害怕,因為不想知道哪些部位受了什麼樣的傷,情況又有多麼嚴重,實在不想知道自己的狀態。
  然而卻也覺得「唉,不能這樣逃避吧」。身上的傷大概嚴重到了會讓人驚呼怎麼可能還活著的地步。自己明知事實就是如此,因此刻意不想去掌握現況。甚至對自己感到灰心、失望、懊悔、遺憾、窩囊,覺得自己根本是個蠢蛋。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也有諦觀的心情。這就是隻身一人在大自然中生活會碰上的情況。熊一般是在夜間行動,只是冬眠前必須另當別論。本身知道此事,而且也不是沒有提高戒備。對熊來說,牠應該也沒打算獵殺人類,畢竟牠們的主食是鹿、卡那羅的幼獸、佩比或鼠類、魚類,還有果實。應該是我們迎頭碰上時,那隻熊也受到驚嚇,所以才反射性地襲擊而來。
  拜此之賜,本人變成這副慘樣,不過熊受的傷也不輕,對雙方來說都是一起不幸的事故。再說,人如果不是生活在石牆環繞的城市中,隨時都有可能碰上這種事故。自己在選擇離群索居的當下,也已預設可能會因這種情況離開人世。若是運氣好,或許能以更安詳的方式死去;現在恰巧運氣不佳,只是剛好這樣而已。
  幸好,應該不會立刻死亡。睜開眼後,還是沒有確認傷勢的意願。不過身體應該能動,因此打算翻過身子趴在地上。雖然左臂已毀,雙腳也無法施力,但是右臂安然無恙,所以勉強還是辦到了。
  「……接下來。」
  就是開心的匍匐前進時間了。話雖如此,但能夠仰賴的就只有右臂,因此光前進一公尺就足足耗費了三十秒。而且,途中必須頻繁歇息,要不然會非常疲憊,也會感到痛楚,不一會兒就會用盡力氣了吧。
  「這種時候、這種時候……」
  拚到最後一刻就對了。義勇兵生涯中,唯一學到的便是這件事。總而言之,要竭盡全力。自己一直以來也只做得到這件事情。
  或許是集中精神在爬行前進,所以才不想去思考。雖然心裡已經做好覺悟,不過真的要以這種方式死去時,腦中還是會冒出一、兩件後悔的事,但事到如今已經不想懊悔,畢竟無濟於事。過去雖然幾經波折,但自己還是過上了自己喜歡的生活。如今則是自己選擇的人生準備落幕了──想這麼認為就好。例如,不想回憶起已斷絕往來的同伴們、假如當初那樣做就好了、應該要更這樣一點才對、還有別的方法可行。回首過去,就有可能陷入諸如此類的悔恨。但反正是死到臨頭了,不管怎麼說,自己並沒有做錯事──想在堅信是如此的狀態下死去。
  死亡並不可怕,自己也曾在眼前失去過同伴,自認很清楚死亡究竟為何物。死去的人再也不會歸來,只會在生者的記憶中留下痕跡。當記得的人一個也不剩時,死者就會完全消失無蹤。當然,關係親近者的死會讓人悲痛,有時甚至會覺得自身某個部分像是被千刀萬剮。時間久了,那種悲傷和失落感雖然會隨之淡去,但一回想起來便叫人揪心。真心覺得在世者想再次見到死去的人時,為什麼會見不到。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沒道理了。
  「我如果孤身一人,就不會失去任何人了……」
  是這樣嗎?
  所以才會和同伴們斷絕往來,決定獨自活下去嗎?
  不對,理由應該不只這一項。
  想扔掉所有的重擔,變得自由,變得一身輕。只想為自己而活。相對的,自己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援助,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受夠一切的一切了。
  獨善己身就好。
  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
  獨自過活,獨自死亡。
  現在不就是理想中的狀態嗎?
  即使如此,我還是有點無法置信,其實根本是大吃一驚。
  居然回到了紮營地。
  在稍微開闊、可眺望遠方的場所搭起帳篷,砌建爐灶後,再排開廚具等整套工具,最後把摺疊椅放好。自己相當喜歡這種繁瑣的作業。當一邊遠望美麗景色,一邊烹煮食物時,便會打從心底覺得「活著真好」。別人可能會笑說:「你這個人怎麼那麼無趣又狹隘。」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實際上就是那個樣子。
  將身體橫臥在爐灶旁後,由於視線的位置很低,因此看不見山的斜面、谷地或對面的平原,不過頭頂的天空無限寬廣。雖然飽受結凍般的痛楚折磨,但心情卻有點好。這樣也不賴,死在這裡,也算是善終。
  「……對吧?」
  明明就只有自己在這裡,想著「我這是在問誰啊?」,一個人笑了。斷氣後,野獸應該會聚集過來啃食遺骸吧。希望在受到不死之王(NoLife King)的影響之前,牠們就能把我處理得乾乾淨淨。不過,事情就算沒有想像中順利,那也是死後的事了,根本無關緊要。
  能像這樣靜靜地走完人生。
  真是太棒了。
  比起還有誰先一步離開人世,這樣實在好太多了。
  討厭有人比自己早死。
  再也不想歷經那種事情了。
  可是,──但是,活著時只要和人有來往,即使不當義勇兵,早晚有一天還是會失去某個誰。因為包含人類在內的世上萬物,一定會迎來死亡。
  ──死。
  那又怎樣……?
  不過只是個……必經的……──
  「Hey, Geek.」
  距離上次被別人這麼叫,真的是非常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由於實在太過久遠,就連自己都快忘了以前別人是這麼稱呼自己的。
  金斯堡(Keenesburg),不是紐澤西的那一個,這個位在科羅拉多州。在這座人口約一千人的小鎮裡,幾乎所有居民都互相認識,像我這種天生就是所謂「宅男」的人,豈止是少數派,根本是稀有種,住在這裡簡直不自在到了極點。我打從懂事以來就是個宅男,因此有所留意時才發現別人都叫我死宅男(Geek),雖然被家裡附近的小鬼們大肆嘲弄,但是就像不知不覺中黏在衣服上進到家裡的蟲子,我除了不露聲色地成為他們的一夥外,便別無選擇了。雖然我也曾經想過,這樣的自己已經讓他們非常厭惡,如果進一步遭他們欺侮、排擠的話反而比較好;但是對他們來說,我根本連讓他們特地來欺負的價值都沒有,只是個小蟲子般的臭宅男而已。不過,我本身也把自己視為毫無價值的存在,再加上酒品極差的老爸不知道為什麼是個無神論者,在他的影響下,我認為世上沒有神,救贖什麼的才不會到來。我有三分之一的心是認真在祈求「無論是這座小鎮,還是USA,通通給我毀滅吧」。但是,我的確是擁有純正宅男精神的人,某一天,在網路上與日本的動畫相遇,也開始看漫畫了。當時我有了夢想,想要去日本。世上雖然沒有神,沒有天堂,不過在日本倒是有樂園。從那之後,我就變得強大了。
  「Hey, Geek.」
  魁梧的馬特以滿臉痘子的紅臉輕佻地笑著,並用過去五年以上都相同的鄙視口吻叫了我,在這個瞬間我怒火中燒,往他猛撲了過去。這記出其不意的攻擊成功了,我撲倒馬特,跨坐在他身上,狂毆猛揍這傢伙的臉。然而,當時我的心雖然已經變得強韌,但是身體依舊十分孱弱,所以無法把馬特打得滿地找牙,只有獲得打到人的手感。從驚愕中回過神的馬特,當然是一把推開了我。我不是輕輕被教訓,而是被打了個落花流水。不過,我沒有求饒,盡量鞏固防禦,咬緊牙關,一直忍耐到馬特的猛攻停歇。最後他的拳頭好像終於感覺到痛了,丟下Fuck、Shit等髒話後便離開了。我就橫躺在金斯堡(Keenesburg)南派街(S. Pine St.)的路邊,獨自在心中偷偷地高唱凱歌。我雖然是宅男,但是並不弱,也不是笨蛋。我要變得更強,實現夢想。話說在這之後是經過了多少時間?
  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
  我實現夢想了嗎?
  對了,我後來學了日文,教材主要是動畫和漫畫,還有動漫歌曲和日本流行樂,也讀了日本的小說。另外在課業上也很用心。我本來就很擅長數理類的科目,自學日文後也不再討厭文史類的科目了。而且也會跑步,或是邊確實伸展肢體邊練肌肉,藉此鍛鍊身體。就算無法成為馬特那種壯碩男,不過也練就了精實的肌肉。當時我不受女生歡迎,而且不只是女生,到後來包含男生在內,沒有人任何人會靠近我。我忍著孤單,努力不懈,終於以交換學生的身分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停留時間大約一年,過著每天都在想「我不想回去」的日子。
  為什麼我沒有生在這個國家呢?總而言之我適合生活在這個國家。當然,我是個宅男,不過多虧了這種個性,日本人們反倒對我有種親切感。我在寄宿家庭的羽崎一家人身上,還感受到了溫暖的家族親情,這是我對真正的家人都未曾有過的情感。然後在以前作夢都會出現的日本高中裡,出生以來第一次結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也談了戀愛。對象是女高中生皐月,沒錯,女朋友的名字就和電影《龍貓》中那個女孩一模一樣。我和皐月會手牽手去約會,兩人一起走在堤防上的道路,一起過橋,一起去書店,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傑西,你的日文好好喔。」皐月不知講了多少回。「超級自然的喔。」當時我的心情好到就像要昇天了,本人雖然不信神,但若是受神寵召,或許就是這種感覺。我和皐月接了吻,是個僅有嘴唇相互疊合的可愛親吻。不過,就只到這個程度而已。我心裡躊躇不前,畢竟之後必須回美國,無法一直待在皐月的身邊。此外,我雖然想問皐月:「這是妳的初吻嗎?」但是終究沒能問出口,因為假使這不是她的第一次,那麼又會怎樣嗎?難道說我如果是她第二、第三個接吻對象,就能輕鬆地發展更深一層的關係,可以的話甚至還能上個床?
  我沒辦法把事情想成這樣,畢竟我是真心喜歡皐月。當初我是拿出所有誠意──現在想想雖然會覺得孩子氣──不過即使如此,還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她。當然,我也有性慾,每次和她約會後都相當煩悶,十分難熬,但是我仍舊不想利用她來宣洩。之後即使回到美國,也還有網路,一定有辦法維持我們的關係,畢竟遠距離戀愛又不是絕對不會開花結果。腦中雖這麼想,但是要我相信還真是難事一樁。如果是在日本國內,要見面時還可搭新幹線或什麼交通工具往來兩地,但我和她將會被廣大無垠的太平洋隔絕。一般來講,這段戀情根本無法維持。在我離開日本的日子就快來臨時,皐月對我說「我可以談遠距離戀愛喔」,而我只是再說了一次了無新意的「I Love You」,畢竟那是我的真心話。但是,我不想因為表明離別之意而傷害到她,況且我自己也還沒做好受傷的準備。
  離開日本後我們有一陣子都透過網路保持聯絡,但原本是一天視訊聊天好幾次,後來變成一天一次,再變成隔幾天一次,後來某次通話時皐月直接說:「傑西,你最近會不會太冷淡了?」我道歉後,她便開始發飆。那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她大概有了其他心儀的男生吧。我不久前就已經察覺有這樣的跡象,不過卻沒打算追究。我當下依然愛著皐月,然而正因如此,所以不想束縛她。我比任何人都還要希望她能過得幸福。不在她身邊的我,連握住她的手都辦不到。因此,我對自己說,這樣就好。
  其實,我還打算再次前往日本。我並不是厭惡母國,只是實在和這裡格格不入罷了。於母國生活期間,我一直有種自己是外國人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連父母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明明是誕生於某個遙遠的國度,卻陰錯陽差地在這裡成長似的。雖然再怎麼看,我都只是一個生長在像是USA金斯堡這類小鎮的白人,家庭環境雖不好但也未到惡劣的地步,成績優秀所以進了不錯的高中就讀,之後又再升學到頗好的大學,但這是錯的。我才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應該沒有任何任人會懂,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知道──我活在這裡是不會幸福的。
  如果是在日本,我能展現出真正的自己。我能以最真實的自己過活,即使無法和皐月重修舊好,但還是能愛上某個好女孩,在未來的某一天甚至還能建立起自己的家庭。到那個時候,我才有辦法真正地去愛我的父母親吧。不管怎麼說,是他們讓我誕生到這個世上。到那個時候,我肯定會想感謝,而且盡己所能地孝順他們。換言之,一切都會變好,事態會好轉。我深信不疑。在為期一年的交換學生生活裡,我提高了自信心。所以,我一面上大學,也不管合不合法,運用各種方式賺錢存錢,當存得能夠停留數個月的旅費後,就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我辦理好大學休學手續,從丹佛國際機場,經西雅圖、曼谷轉機,飛往了成田機場。我終於回到了日本,歡喜與放心就是我當下最真實的感受。
  「……為什麼……我會在格林姆……迦爾……?」
  奇怪。
  我明明在日本。
  ──應該在那裡才對。
  我當時一面用在大學時代學會的方法賺錢,一面過著阿宅生活。同時朋友也變多了,不僅是阿宅朋友,也會和現充類的友人玩在一起。雖然不太會去六本木那一帶,但是中野、池袋、新宿還有秋葉原都已經像是在走家裡的庭院了。隨著停留時間越延越長,甚至開始思考要怎麼做才有辦法直接在日本定居。總之,必須先自大學退學,另外應該也要跟爸媽說明一下情形會比較好。不過如此一來就必須回國一趟,真的是有夠麻煩。但是,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還是要好好找份工作才比較容易生活。我大概知道要怎麼做了。自己這麼說雖然很怪,不過我辦事能力好,是個滿精明的人。雖然做任何事情都沒辦法成為頂尖,不過能比一般人做得好,因此可勝任所有事情。
  這麼一想──我人是在日本。我明明……應該是在日本,為什麼現在……?
  這裡是,格林姆迦爾。
  當初回過神後,就已經在格林姆迦爾了。紅色的月亮,那時還被月亮是紅色的嚇了一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行,根本搞不懂。總之,這裡不是日本,而是格林姆迦爾。還是說,那一切都是在作夢?
  不知何時睜開了原本閉著的雙眼,眼前可見到稀疏飄蕩的雲朵,還有淡藍色的天空。不過至少不是東京的天空。東京,對了,我剛剛是在東京,肯定不會有錯。然而,這裡是山中,此處是頂著七座各具特色山峰的七山,山麓還有住著灰色精靈的破谷。沒錯,這裡是格林姆迦爾。
  可以清楚地回想起在這邊認識的人們,及已經斷絕往來的同伴們。
  但是記憶中皐月和東京那些朋友們的長相,卻也是同等鮮明。
  這就怪了。
  一直以來明明從未想起過。
  發生了什麼事?
  是在什麼因素之下才演變成這樣的?
  然而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為什麼我還在呼吸?甚至已經沒什麼痛感了,看來是要死了。……死──我要死了嗎?好想再見到皐月。在說什麼蠢話啊,都已經那麼多年沒見了。現在是快要死了,所以才會變得這麼精神錯亂吧。等等,意識反倒格外清晰。但是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眼皮也快要闔上,明顯是再過不久就會死去了。明是如此──我要死了嗎?就這樣……逝去。
  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總覺得死亡應該是自己這個存在本身先變得越來越狹隘,接著視覺越變越不清晰,情緒和思考也逐漸淡化,最終不醒人事。只要不是立即死亡,我曾想像生命應是會如此落幕。難道死亡不是這樣嗎?
  我要死了。
  差不多了嗎?
  還沒嗎?
  這一切到底何時才會結束,趕快讓我死一死。
  居然必須在這種狀態下,焦躁地等待死亡──有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可做?
  對了,來想想其他事情好了。有關死亡的就算了,反正躲也躲不掉,正因如此才會深深地了解到,死亡是件可怕的事情。但是,淨想這些也於事無補,再怎麼恐懼,到頭來也還是害怕而已。來讓自己分心吧,想想格林姆迦爾好了。
  這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是其他的──其他的世界嗎?還是,其實是地球上的某個地方?不對,地球不可能還留有這麼一大片人跡未至的土地。這麼說來,這裡就不是地球,是其他的行星?人類是在一九九五年首次發現太陽系以外的行星,之後便有眾多的發現。其中也有具備宜居帶(habitable zone),就是指適合生命誕生的行星,不過距離都十分遙遠。科幻小說中的超光速航行之類的方式必須成真,才有辦法去到那些星球。因此,從真實面來說,我現在應該不可能身處於其他行星──真實面?
  格林姆迦爾中存在著魔法,據說甚至存在著神明。回頭想想,這一點都不真實──那麼這又代表什麼意思?
  一切都不是真的?
  這裡果然是夢境嗎?
  不可能。世上最好會有這麼長,有脈絡可循,還伴隨所有類型的感覺,既細膩又遼闊的深遠夢境。這不是夢,而是如假包換的現實。
  儘管如此,日本東京和格林姆迦爾並未相連在一起,兩者之間存在著難以埋填的斷層。
  此處是另一個世界,是平行世界嗎?就是所謂的「多重世界詮釋(Many Worlds Interpretation)」嗎?我在某種作用之下遷移至了應該無法觀測到的平行世界。這真是異想天開的想法。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確實能假設在極極極極極極小的機率下發生了那種事情。但是,現況並非如此,歐魯達那的義勇兵們大多數的境遇都和自己相同。
  那也是現實,這也是現實──如果是那個地方不一樣的話?
  因為自己認定那個是現實,所以才能相信這個也是現實。假如作為將現實認知為現實的那個世界,原本並非是真實存在的話?
  突然想到了一種論調。
  模擬論(Simulation Argument)。
  某種高智慧生命體,例如人類,他們在發明電腦後,如果相關技術發展到能夠模擬宇宙的程度,便有極大的可能實際執行那種模擬。模擬中的人類若是進步到能夠模擬宇宙,應該也會在模擬中進行她們自己的模擬,而其模擬中又會有人去執行新的模擬。由於所有的模擬中都是在模擬整個宇宙,因此每個生命體也和實際存在的生命體一樣,擁有相同的行為模式。處在模擬之下的人類,應該不會發覺自己正被模擬。即使有人懷疑自己或許只是模擬出來的結果,基本上也沒有能夠證明這個世界是被模擬出來的證據。
  當然,自己也有可能不是模擬世界的居民,而是活在唯一真實存在的世界裡。不過,如果已能模擬宇宙,那麼實際模擬的數量就不會是一個,而是複數,感覺這麼推論會比較妥當。模擬中又再執行模擬的話,理論上會存在著無數個模擬宇宙。相對於此,實際存在的世界就只有一個。
  究竟,自己是模擬中的人類,還是生活在實際世界的人類?是無數的那一邊,還是只有一個的那一邊?
  當然,身為模擬中的人類──這個可能性是高得不像話。
  我忘了名字,但記得這原本是名瑞典哲學家提倡的假說。之前是在某本書中讀到過,當時雖然在心中佩服地說「喔……原來如此」,卻沒有深刻的感受。畢竟眼前的現實比這重要太多了,而且光是要模擬一個人,技術門檻就高到讓人不得不覺得這種事情不切實際。在那個時間點上,我認為要模擬整個宇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時間會往前推進。據說是世上第一台電腦的ENIAC是於一九四六年面世,之後的數十年,電腦有了飛躍式的進步。如果是百年後?甚至是千年後,又會是一番什麼樣的景象?只要人類沒有滅亡,總有一天絕對能夠模擬出整個宇宙吧。假使那一天確實到來,到時候模擬論就將再也不是理論。
  例如,有個模擬出的世界A,裡頭有個不知是第幾個被模擬出的世界B,而B之中又有個不知是第幾個被模擬出的世界C。如果因為B的缺陷或是什麼的,導致B內的人類被複寫或移動到C的話……?
  即使這是正確答案,也無從驗證自己只是存在於模擬世界內的人類。然而,相較於假設自己是從實際存在的世界X,也就是地球上的日本東京,移動至實際存在的世界Y,也就是格林姆迦爾的歐魯達那,那麼前面的理論遠遠讓人容易接受多了──模擬,一切都是模擬啊。
  原來自己本身也是模擬世界內模擬出來的存在。
  這麼想的話,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死變得不再重要。
  空虛的感覺。
  話雖如此,但事情端看自己怎麼去想。我堅信世上沒有天堂也無地獄,畢竟在科學上是無稽之談,不過模擬世界中或許也有模擬出死後的世界。若真是如此,那麼死亡就不是結束,而是啟程前往嶄新的世界。
  雖然說,這也僅限於一切都只不過是模擬出來的就是了。
  「……有誰在看著我嗎……?」
  「有喔,我在看。」
  有人做出了回應。
  真的假的?
  頭部根本無法轉動,因此只靠轉動眼球尋找聲音的主人。
  找到了。
  在腳底前方。
  對方正蹲著。
  那個人頭戴風帽,看不清楚長相,不過應該是名女子。聲音聽起來也覺得比較偏向女性。至於說話的語種,採用的是人類、精靈和矮人都在使用,也就是人稱格林姆迦爾人類族共通語的語言。話說回來,這個共通語不知為什麼和日文極為類似。還有,現在才注意到,不死族(Undead)的語言有些地方像是英文。
  「……算了……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反正我都要……」
  「剛剛說了很有趣的事。」女子說。
  「……說……了?誰說話了……」
  「你啊。」
  「……我……剛剛、有……出聲啊。這樣啊。……因為……我以為、沒有、其他人在。只有……我一個、人。」
  「你是不是被熊襲擊了?」
  「……嗯。」現在連點個頭都覺得好像會縮短壽命。
  真好笑。
  點個頭也沒差吧,反正壽命也所剩無幾。無論是十分鐘後死、五分鐘後死,還是一分鐘後死、三十秒後死,都沒有多大的差別。
  再說,自己這條命肯定也只是模擬出來的,因此在這思考什麼生死也很可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毫無價值。
  無聊透頂,真是蠢斃了。
  好想乾脆點,趕快死一死。
  好想消失不見。
  「放任那頭熊不管,感覺很危險,所以我就把牠解決了。我想那頭,大概就是讓你身負重傷的熊。」
  「……這樣啊。」
  「你怎麼了?」
  也沒有什麼怎麼了。
  也不能怎麼了。
  反正難以想要怎麼了。
  臨死之際,居然會有這樣的感受。
  「你在哭嗎?」女子詢問。
  或許是在哭。
  不過我不想去確認。
  我想在不知道任何事情的狀態下死去。
  這樣比較輕鬆。我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副德行?追根究柢,原因看來是從日本東京遷移至了這個格林姆迦爾。當時,幾乎忘光了原來那個世界的事情。現在想想,那也許是某個存在所發的慈悲。
  沒必要知道實情。不知道比較好,這樣就用不著思考了。
  不用思考自己只是模擬出來的,或者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是偶然也好,必然也好,自己是誕生於某個地方的獨立生命體,身為一個人類,在賦予的環境之中,邊努力拼搏、偷懶懈怠、自暴自棄、拚命掙扎,邊跑過有限的時間,最後有一天迎來死亡。
  如果有被歌頌為英雄的人,應該也就會有被罵為卑鄙的人、遭人嫌惡的人吧。世上有愛護他人、讓他人幸福的人,也有掠奪、傷害他人的壞蛋。同時,肯定也會存在有時行善,有時卻犯下惡行的人。人無論是卑賤,還是偉大,抑或是位在兩者中間,所有的生命都是獨一無二,各具價值。
  至少,對當事者而言,這是無可取代的一生。
  這麼相信後再死去會比較寬心。
  如果能夠置信,我想要相信。
  我不行了。
  「你不想死嗎?」女子問。
  已經沒有回答的力氣了。
  但是,若能講得出口就講吧。
  竭盡全力就能扯開嗓子吶喊吧。
  喊出──
  YES!
  我不想死。
  自己明明應該早就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但是又變得不由得懷疑所有的一切或許都是虛構的。我不想就這樣死去。
  然而我相當清楚。無論真相為何,自己都會死,只剩死路一條了吧。
  但是,我討厭這樣。
  是想再活久一點嗎?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討厭在這種感覺下死去。
  「方法是有,只有一種。」女子在某個遠處這麼說。
  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不過恐怕不是那樣,而是我的意識正在朦朧。
  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正在邁向死亡。
  「──你好像知道很多令人玩味的事,所以我不想讓你就這樣死去。本來想先問你叫什麼名字,不過還是之後再問好了。」
  然後,女子這麼說了。
  「再見嘍。」



  1.獵物們隱藏的心思

  差不多已經完全甩開了吧。他是這麼想過,難道想得太美了嗎?
  只用鼻子緩緩呼吸,同時微微皺起眉頭。
  身體狀況不差,沒有發疼的地方,也放鬆得恰到好處。雖然空腹,但還沒到飢餓的地步。問題在於精神層面,四處逃竄實在累人。儘管如此,終於甩掉對方了。然而才剛鬆了一口氣,狀況就緊接而來。
  U•ho、U•ho、U•ho、U•ho、U•ho……。
  傳來了那傢伙的聲音,居然又追上來了,真的是有夠纏人,執拗到令人無法置信。他們之間大約相距五十公尺,不對,還更近一些。想從靠著的樹木探出頭,親眼確認一下──是不會這樣做啦。雖然那些傢伙的嗅覺比人類好,不過也沒有熊那般靈敏;聽覺也沒有貓或狗那麼出色;視力則和人類不相上下吧。話雖如此,那些傢伙卻能感知到人類無法察覺的動靜。或許並不是那些傢伙特別敏銳,只是人類太過遲鈍罷了。
  自己這些人比不上那些傢伙──必須把此點銘記在心,行動時更要慎重、周全、用心再用心。
  僅移動眼球和頭部環視周遭。
  綠。綠。綠。綠、綠、綠、綠、綠、綠。雖然也有其他顏色,不過到處都是綠色的葉子、野草、藤蔓或青苔,給人的印象就是整個視野被塗成綠油油的一片。
  目前位置是在喀隆山脈的西南方,翼龍是棲息在北邊,所以覺得這一帶應該相對比較安全。由於沒有見到翼龍翱翔天際的身影,因此這個推論應該無誤。廣布在此處山腰的,與其說是樹林,不如說是叢林。這裡的斜坡一下陡一下緩,極富變化,上頭樹木茂密叢生,其枝葉遮蔽了陽光,所以有些地方會顯得陰暗。由於照射至地面的光量少,行動起來輕鬆多了。
  仔細想想,歐魯達那一帶和驚奇洞穴(Wonder Hole)周邊,即使偶爾會變得非常寒冷,或莫名炎熱,但都不會持續太久。拜此所賜,並沒什麼意識到所謂的季節變化。再加上可能是之前在達倫格迦爾待了超過兩百天,所以實在是沒個準,不過格林姆迦爾現在好像是七月中旬。
  也就是夏天。即使靜靜待著,依舊會微微地冒出汗來。不過目前位在陰涼處,所以還算過得去。話雖如此,實際上還是十分悶熱。
  「U•ho、U•ho、U•ho、U•ho、U•ho……。」
  那傢伙又在叫了。那種特徵為自喉嚨震動胸腔的叫聲,是在告知同伴什麼事情,還是在試探敵方──也就是我方的反應?不管怎樣,叫聲又比剛才更近了一些。那傢伙越靠越近了。
  那傢伙的同伴會在哪裡?已經來到牠的身邊了嗎?自己這邊的同伴,目前分散藏身於距離此處二十五公尺左右的凹地或草叢裡。
  現在自己的臉上想必掛著一雙愛睏的眼睛吧。當然,根本沒有半點睡意。
  要折返去和同伴們會合?自己對潛行(sneaking)雖然也滿有信心,但是如果被那傢伙察覺到的話?盡量還是不想冒險。不過,那傢伙若像這樣繼續接近,自己遲早會被發現。由於無法單獨應付,結果,仍是需要同伴提供協助。
  猶豫的時間就這麼一秒還兩秒,做出決定後正準備使出潛行(sneaking)時,便開始傳來有東西大力衝撞、撥開草木的聲響和腳步聲。那傢伙「Ho、Ho、Ho、Ho、Ho!」地吼叫。牠正在衝刺,往這裡來了。被發現了嗎?這下根本就不是在那悠哉潛行(sneaking)的時候了。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不過,這裡是山中的叢林,地上樹根蜿蜒交錯,岩石凸起,上頭還長有青苔,容易滑倒。那傢伙讓前肢拳頭碰地,以四腳步行(knuckle walk)。那種四肢並用的前進方式,即使行進在路況惡劣的道路上,身體也不會失去重心。如果位於平地就另當別論,在這裡是牠佔有優勢,而且是壓倒性的優勢。大概沒三兩下就會逼近到身旁來了吧。若是一直背對牠,會被殺掉。那麼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看來是要回頭迎擊了。呼喚同伴,擋下那傢伙的攻擊。在同伴們趕來前,要盡量爭取時間,只能這樣做了。
  然而停下腳步後,四周卻響徹一陣「呼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噢」的尖銳聲音。
  「是錫依嗎……」
  喵喵,那是喵喵的聲音。回頭察看,那傢伙好像也嚇了一跳,並將視線移往了左上方。
  腦中並未想到「這是絕佳的大好機會」。在得知對方注意力已經離開自己身上的瞬間,身體就自行展開行動了。
  抽出錐狀短劍(Stilett)和附有護手的小刀,衝向那傢伙。
  牠身長大概有兩公尺左右,由於並非是直立站起,因此頭部大概位在一•五公尺的高度。即使如此,整體依舊十分巨大。猴子,牠就是一隻體型魁梧的猴子。其實,那傢伙的身體表面大多都覆蓋著一種宛如黑褐色外骨骼、名為「殼皮」的組織,看起就像穿了件鎧甲。公的從後腦勺至背部叢生著鬃毛狀的毛角,長大後還會轉為紅色。這些傢伙好像就是以此種人稱紅背(Red Back)的雄性為中心,與幾隻母的和其孩子們成群結隊,邊狩獵邊過生活。
  古瑞拉。
  世人這麼稱呼牠們。
  母的會比公的要小上一圈,不過眼前這隻是雄性紅背(Red Back)。無論是牠的前腳,也就是手臂,還是頸部、肩膀、胸膛、腰身、後腳,全都粗壯得駭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力大無窮的樣子。實際上,即使是較小型的雌性,也可以把人類軀體撕得四分五裂。紅背(Red Back)相當棘手,真的是非常棘手,如果正面衝突,根本毫無勝算。他現在當然感到害怕──不過,覺得對手不恐怖的時候反而很少吧?也就是說,現在的狀況一如往常。
  「上啊……!」
  邊大聲激勵自己邊呼喚同伴後,他撲向了紅背(Red Back)。牠轉身面向這邊,「Du•Hoohhh……!」地吼叫。手臂,牠揮出了右臂。如果被那種東西命中,一擊就會陣亡了。依照計劃,緊急停下步伐,那傢伙的右臂就擺過了眼前。不過下一秒,左臂馬上接踵而至,是記橫掃,使勁地伸了過來。若被那隻左手抓到就完蛋了。正因如此,所以才要冷靜,仔細觀察,小心躲避,但是不往後退。右邊,右前方,就是要跳撲到那邊去。
  像是要鑽過那傢伙的左臂似的,移往那傢伙的左手邊。
  在地上翻滾後,繞到那傢伙的背後。
  那傢伙當場彷彿彈跳似地轉身,像是在說休想繞到背後去。
  他立刻改變方向。當他轉為反方向繞行時,那傢伙的反應稍微慢了。
  進攻──這邊只是裝個樣子,那傢伙就嚇到擺出迎擊架式。
  然而,牠馬上看穿這是裝出來的,只不過是虛張聲勢。這個獵物根本不足為懼──那傢伙大概會這麼認為,接著露出犬齒,盛氣凌人地襲擊而來吧。
  事到如今,無論是威嚇還是小動作全都起不了作用了。那傢伙挾帶驚人氣勢,進逼而來。他頓時心生膽怯,覺得自己或許躲不開下次攻擊。但是,卻已成功爭取到時間,雖然不多就是了。畢竟原本的目的是要瞞過對方。
  「達克,去吧……」
  周圍傳來了同伴的聲音。
  他聽見後迅速壓低身體,頭上有某種物體穿了過去。那是個拳頭大小、不知該說是人形還是星形的黑色物體──元素達克衝撞了紅背(Red Back)。
  「A•Fu……!」
  那傢伙全身顫抖,向後仰去。原本感覺牠會直接倒下,但看起來應該是撐住了。話雖如此,還是對牠造成了傷害。就趁現在。
  他轉過了身子,但並非是要逃跑,而是必須拉開和牠之間的距離。
  「哈爾希洛……!」
  一名高個兒男子戴著類似鷹頭形狀的頭盔,攜持金屬製盾牌,單手拿著大刀,「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地邊嘶吼邊衝了過來。另外,還有名以緋紅色和藍色布料及皮革覆蓋全身的單臂男同行。該說他是男的嗎?不過原本應該是男的沒錯,但是他不是人類,而是人造人。
  「庫薩克、艾巴,交給你們了……!」
  「沒問題……!」
  庫薩克精神充沛地這麼回答,艾巴則是不發一語。
  和兩人擦身而過。
  回頭一看,發現庫薩克和艾巴,正分別要以大刀和長又粗壯的左臂攻擊紅背。
  「奴唔唔唔唔唔唔唔勒欸欸欸欸欸欸欸……!」「──唔……!」
  「Nu•Hoooohhhhh……!」
  紅背揮舞雙臂反彈了庫薩克的大刀和艾巴的左臂。艾巴退往後方,但庫薩克卻踏穩腳步繼續奮戰。紅背的右臂及左臂接連不斷地襲向他,庫薩克則是將盾牌往右往左移動,防禦這些攻擊,「──欸咿!奴啊!喀噢!」地確實擋了下來。庫薩克像那樣進入固守陣地的狀態時,敵手根本無法輕易撼動。超過一百九十公分、天生條件好的身軀,即使大幅曲腿,重心確實往下擺,實際看起來還是十分魁梧。
  「……!」艾巴從側面攻向了紅背。
  紅背招架不住,斜斜地往後跳開。
  「──唔啦啊……!」
  庫薩克並未放低盾牌,直接刺出大刀進行追擊,那是從強刺(Thrust)接續至懲罰一擊(Punishment)的連續技(combo)。紅背往後退去,艾巴看樣子是打算繞到牠的側面。
  壓制住牠了。
  等等,現在這麼想還太早了。
  感覺紅背似乎要靠在樹木上的瞬間──居然跳了起來。
  朝後面一跳。
  再往樹木一蹬,奮力撲向庫薩克。
  「呃……!?」
  庫薩克勉強用盾牌防禦了紅背的奇襲,但是他連人帶盾被踹飛,整個翻倒在地。紅背還猛烈一揮右臂,打退了本要前往援助的艾巴。庫薩克好像已經判斷自己無法逃開,因而以盾牌擋住了上半身。
  「Ha……!」
  古瑞拉性格執著,頭腦聰明。庫薩克為了避免身負致命傷勢,因而選擇防禦頭部、頸部和心臟所在的上半身。他這麼做沒有錯,是正確的選擇,但是如此一來下半身就會變得毫無防備。紅背見機不可失,一把抓住庫薩克的右腳,用力地狠甩出去。
  「庫薩──克……!」哈爾希洛不禁放聲大喊。
  庫薩克被甩飛約莫五公尺遠,重重撞上樹幹後,摔到地上。他縱使遭到重擊,仍未鬆開手上的大刀和盾牌,這一點實在令人敬佩──他不會有事的。雖然不知道他能不能站得起來,但是只要還有呼吸就不成問題。
  「梅莉,去幫庫薩克!」
  「好!」
  「夢兒……!」
  「喵!」
  看來用不著多說什麼了。自家隊上的獵人壓低姿勢,讓長長的辮子和外套恣意飄蕩,已朝紅背進逼而去。她雙手持長刀,拿的是單刃刀,是在一處名為刀塚的地方找到的武器。她學會的是獵刀術,原本獵刀是用來劈柴和修剪樹枝的工具,然而長刀並非獵人的武器。但是,她的刀法十分精湛,簡直就像能斷言「這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她像是在砍除草木般揮刀使出斬除,接著連結至斜十字。她擅長的連續技(combo),比起使用獵刀或彎刀時還要犀利。
  紅背橫向跳開躲避後,夢兒一個前空翻,揮下了刀。
  「嘎喔……!」
  那招是猛虎。
  面對夢兒既強勢又大膽至極的進攻,紅背心生畏怯,更往後退。這時艾巴靠了上去,使出一記飛踢。紅背左側腹遭艾巴踢中,步伐為之踉蹌。
  梅莉則是想攙起庫薩克。夢兒和艾巴已把紅背引開,因此梅莉應該能夠心無旁鶩地治療庫薩克。
  「看招……!」夢兒發出吆喝聲,艾巴則是沉默不語,兩人對紅背展開猛攻。接下來才是關鍵,她們有辦法穿破那傢伙的殼皮嗎?那傢伙蹲了下來,一動也不動,轉為以雙臂抱頭的姿勢。
  「──唔唷……」
  夢兒的刀被反彈了回來。
  艾巴再次對紅背使出了飛踢,但是對方這次動也沒動一下。
  那傢伙立刻轉為反擊模式,用雙手「磅」地拍擊地面,藉由反作用力以身體衝撞艾巴。艾巴沒能躲開,被撞倒在地。紅背接著打算壓到艾巴身上,夢兒則是「──叩唷……!」一聲,斬向了牠。不行,武器被殼皮彈開了,看來紅背不怕夢兒的長刀。再這樣下去,艾巴就糟糕了──不過自己不會讓牠得逞的。
  哈爾希洛也沒有袖手旁觀。他收起附有護手的小刀,邊觀察戰況,邊以隱形(Stealth)消去氣息,攀爬上了樹木。
  雖然沒有去到紅背和艾巴的正上方,不過這邊就行了。從此處跳往兩點鐘的方向,便可得手。
  哈爾希洛一躍而下。
  錐狀短劍(Stilett)的尖端十分銳利,雖然幾乎無法拿來斬砍,但若是能從適當的角度充分施加力量,倒是連堅固的金屬盔甲都可刺穿。
  紅背好像注意到哈爾希洛了,正要抬頭仰望上空。就在紅背這麼做的途中,哈爾希洛將錐狀短劍(Stilett)猛刺進了那傢伙頭頂稍微偏左的位置。不過他沒有考慮著陸事宜,因此變得像是緊抱住紅背身體的模樣。
  「N•GggggggggggNNnnnnnnngggggg……!」
  紅背發出不成聲響的叫聲後扭擺身體,揮舞雙臂,「啪啪啪」地敲打哈爾希洛。衝擊力道極為巨大,但是不會放手,最好是會放手,有刺進去的手感了。哈爾希洛的錐狀短劍(Stilett)不僅刺穿殼皮,甚至穿破了頭蓋骨,說不定已到達了腦部。他雙手緊握錐狀短劍(Stilett)劍柄,使出渾身的力量。
  「Gu•Aaaaaaaahhhh……!」



  那傢伙不知是痛到受不了,還是想甩開哈爾希洛,終於開始到處翻滾。「──哈爾!」夢兒扯開嗓子大喊。「哈爾……!」這個聲音不是梅莉,而是休羅•瑟朵拉吧。雖然沒有餘裕看往四周,不過能夠聽見同伴們的聲音。還沒結束,自己還能纏住牠。哈爾希洛用雙腳牢牢地盤住紅背的身體,無論是被毛角不斷戳刺,還想讓他的頭部、肩膀、背部或腰部撞上什麼地方,他還是持續將錐狀短劍(Stilett)扭進那傢伙的頭中。這麼做是要讓牠停止動作,至少要讓動作減緩。盡量不想花太多時間,得盡快解決掉牠,要不然可就不妙了──。


  東邊為喀隆山脈,北邊為懷特洛克大山脈,西邊為聶希沙漠,南邊為納爾基亞高地及霖斯托姆山脈,四周環繞這些地方的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據說南北長達二百五十公里,東西也寬至一百五十公里。幾條大河和不計其數的支流,在此地相互交錯、盤纏,錯綜複雜的無數峽谷和山丘阻擋去路。中央大約一百公里四方的區塊終年濃霧深鎖,視線極度惡劣,就像一處大自然禁止人類擅自進入的空間。根據某種說法,從前從前,眾神激戰到藍色月亮都被染成紅色,還使這片土地變得一片荒蕪。另外也有人說,是某個戰敗後僅剩頭顱的天神,下詛咒喚來這片霧氣。
  至歐魯達那的最短路徑是一直朝南方前進即可。越過納爾基亞高地或霖斯托姆山脈,穿過舊阿拉巴吉亞王國的領土,再行經橫於黑金連山及迪歐茲山脈間的波都野地和灰色濕原,之後進到疾風荒野,就是他們熟知的區域了。剩下只要再往西南方行進三百數十公里,便可抵達歐魯達那。至少,休羅•瑟朵拉說她以前看過的地圖是這麼標示。
  然而其中存在著問題。
  應該說,問題多得數不清。
  首先,路途遙遠,實在太過遙遠了──不過,事先本來就要有所覺悟,這是趟最短路徑也有七、八百公里的旅程,因此說這個也是自討沒趣。就當距離不是問題好了,只能默默接受。
  如果要舉出距離之外的問題點,據說納爾基亞高地再往前,也就是舊阿拉巴吉亞王國的領土,是由一群打從不死之王(NoLife King)建立的諸王聯合時代起就有權有勢的人割據,有許多要塞和大型城鎮。對人類族而言,要說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是敵地也確實是敵地,但是此處無法與其相提並論。特別是半獸人,牠們假如看到人類會拼命追捕,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掉。毫無地緣關係的哈爾希洛一行人,依靠邊摸索邊前進這種方法根本近乎自殺行為。雖然也能盡量避開平地,行進於沒有半獸人居住的山中,但是南下時又無法一直沿著山走,而且用不著說,翻山越嶺本就危機四伏。
  看來只剩把最短路徑自選項中剔除一途了。欲速則不達,即使最終變得要繞遠路,但也還是要盡量走安全的路徑。
  北邊的懷特洛克大山脈並非只是單純的巨大山脈。群山頂著萬年的白銀積雪,位於其懷抱中的舊伊蘇瑪珥王國王都,和眾多散落在周邊的要塞、都市,正是所謂的不死之天領(Undead DC)──不死族(Undead)的大本營。索吾馬他們好像計畫攻入不死之天領(Undead DC),但這同時也表示若是真的靠近那邊,絕不可能輕易全身而退。再說方向也與歐魯達那完全相反,所以北邊不列入考慮。
  聶希沙漠原是納南卡王國的領土。觸目所及好像只有岩石和沙子,不過聽說上頭其實散落著綠洲。大部分的綠洲都建有城鎮,居住著與不死之王(NoLife King)同一陣線的種族和半獸人。此外,有支人稱「札發」的人類族居民已經在沙漠中生活了數百年,現今也還存活在該處。話雖如此,對沙漠一無所知的哈爾希洛一行人若是要踏入那個區域,實在太過有勇無謀。因此也不能往西走。
  看來只剩下東邊了。
  最初曾想過朝東方前進,繞過喀隆山脈。但是,那邊是舊伊蘇瑪珥王國的領土,據說到處都是不死族(Undead)。而且,喀隆山脈的北側是翼龍的棲息地。翼龍好像不會吃不死族(Undead),不過哈爾希洛他們倒是美味的餌食。過去在伊蘇瑪珥王國內,曾經傳承著將翼龍化為無害或馴養翼龍的知識和技術。然而據瑟朵拉所言,這些都因伊蘇瑪珥王國的毀滅而失傳了。再怎麼說,他們才費盡心思趕走翼龍沒多久,所以絕對不想靠近有那種生物存在的地方。
  「那麼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招集大家商討意見時,「颱風洛庫斯」的庫羅突然現身,帶走了五分頭神官恣格。「喂,廢物恣格,走嘍」、「啊,嗯,那麼大家再見了」──這麼簡短又簡單到不行的離別話語,讓哈爾希洛愣在原地,導致他無法向看起來相當熟悉地理環境的庫羅尋求建議,損失極大。如今洛庫斯他們的情況完全不明,根本不知前往了何處,又正在做些什麼事。可以的話,自己是想跟他們一起走。大家明明都是曉連隊(DAY BREAKERS)的夥伴,怎麼可以這麼冷淡。不過,如果真的一起行動,感覺那又是另一種艱辛了。
  因此,哈爾希洛一行人在祈禱霧氣不要散去的同時,姑且朝東方邁進。出發不久後,強波率領的弗羅岡底下的追兵便進逼而來,陷入到處竄逃的窘境,之後還碰上一條無法橫渡的大河、藏身到谷底洞窟躲避追蹤、遭不明野獸襲擊、染上神祕疾病──真的發生了各式各樣的事。結果,一路上居然未與追兵交戰過半次,感覺就像是個奇蹟。由於庫薩克和夢兒都遺失了武器,因此過程中沒有戰鬥真是老天保佑。假如不是身處濃霧瀰漫、地形複雜的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應該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吧。不過在這樣的環境中,連瑟朵拉都會迷路,而且也難以順利地朝想要前往的方向邁進。明明直線距離大概是五公尺,但實際都必須走上兩倍,甚至是三倍的路程。這種事情根本見怪不怪了。畢竟,在決定好目的地的當下,也無人保證一定能抵達終點。即使將東方設定為行進方向,也不代表就一定能往東方前進。
  千峽谷(Southern Valley)是處魔境。
  與恣格、庫羅分開的那一天是六月十五日。剛進入七月時,哈爾希洛一行人來到了一處聽說叫做刀塚的場所。據瑟朵拉所言,此處位在隱村幾乎正南方的地方,之間距離還不到五十公里。原來他們花了十六天之久,只前進了不到五十公里。而且,分明打算是要往東走,現在居然位在南邊……。
  其實,倒也不是迷了路。刀塚是個古戰場,三十平方公里左右的台地上,散亂著不計其數的屍體和兵器。由於這些人戰死時,不死之王(NoLife King)的詛咒還未影響格林姆迦爾邊境,因此死後不會開始活動。再說,無論是遺骸,還是武器、防具,大部分都快腐朽殆盡。這裡好像連隱村的居民也不會靠近,不過或許能找到還算堪用的武器。而且,聽說來到刀塚一帶,比較容易穿往東邊、西邊或是南邊。
  此處看起來是個陰森的場所。地上層層交疊著極為大量的骨骸,四處都插立著刀劍、長槍類的武器,看起來就像戰士們的墓碑。霧氣稀薄,颳著潮濕的風,剛剛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這麼想後定睛一看,發現只是個掛在長槍上的頭蓋骨。
  行走時無法不踏到骨頭。無論是單刃刀、雙刃劍、長槍,還是斧頭、盾牌、鎧甲,在這裡什麼裝備都找得到。只不過每一樣都生鏽、腐爛得破舊不堪,一拿起來就崩裂毀壞的也不少。
  然而不知是品質不同,還是偶然,抑或是某種作用的影響,極其罕見地,當中也存在著只是顯得骯髒,並未劣化的裝備。
  以數量佔絕大多數的長刀來說,比例是一百把裡會有一把,等等,應該是數百把裡會出現這麼一把。
  哈爾希洛等人在刀塚打轉一陣子後找到了──不對,應該要說從一堆堆骨頭中挖出了──堅實的大刀、厚實且稍稍偏短的長刀,以及大又重的盾牌。當然,這些裝備還須打磨修復。雖然費了不少功夫,不過重要的是庫薩克和夢兒因此恢復到能夠戰鬥的狀態了。只是當下壓根兒都沒想到,這麼做的代價居然是失去某件事物。然而連瑟朵拉也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如此,所以實在是無可奈何。
  在遠方某處傳出「嘰呀」的慘叫聲。馬上就聽出那是喵喵。
  瑟朵拉在隱村裡飼養了上百隻喵喵,其中約莫有八十隻左右投入對抗弗羅岡,十幾隻因此犧牲,之後逃命時又再失去了十多隻。即使如此,一行人四周還是散佈著五十幾隻,牠們成了瑟朵拉的眼睛和耳朵。常常出現在哈爾希洛等人面前的大概就只有那隻名為錫依的灰色喵喵,根本不知其他喵喵到底是在還是不在附近。偶爾傳來喵喵叫聲時,瑟朵拉會點點頭。這時才會覺得「啊,附近真的是有喵喵在」。
  就算不餵食喵喵,牠們也會自行狩獵、採集,藉此填飽自己的肚子,繼續侍奉飼主。牠們被訓練成比狗兒還忠心,不過獨立自主的特質依舊顯明,外表非常可愛。抵達刀塚前的途中,喵喵牠們還替一行人打理食物。講起來一點都不誇張,對哈爾希洛等人來說,這些喵喵就是生命線,若是沒有牠們,眾人應該就會餓死在荒郊野外了吧。
  危機已然逼近那些喵喵。當然,哈爾希洛他們也身處危險之中。瑟朵拉咋舌發出「嘖、嘖、嘖」的聲響後,霧氣另一頭傳回了喵喵尖銳的叫聲。僅僅透過這麼簡短的交談,瑟朵拉好像就察覺到了什麼。
  「哈爾,趕快移動,快點。我會讓喵喵散開避難,只是短時間內就無法期待牠們的支援了。快走!」
  「我知道了。」
  哈爾希洛點點頭後,瑟朵拉發出了「噓、噓、噓」的尖銳摩擦音。她應該是對喵喵們下達了命令吧,看來是發生了什麼始料未及的事。從瑟朵拉的模樣看來,可以知道情況好像相當嚴重。但是,之後回頭想想,不得不說當初的認知還是太過樂觀。哈爾希洛等人立刻離開刀塚,朝東邊而去。畢竟已經火速拿出對策,也把損害控制在最小限度了,應該是能平安突圍吧──當時是這麼認為的。
  根本想得太美了。


  ──牠終於不會動了。
  應該沒有在動。
  應該沒在呼吸,大概是死了。
  哈爾希洛目前架在仰面朝天的紅背(Red Back)背上,錐狀短劍(Stilett)仍是整個劍身插在那傢伙頭裡。這傢伙有夠重,自己的身體有一半,不,是三分之二左右被壓在牠的底下。而且,還被這傢伙的毛角刺著,這種痛真的不是開玩笑。說是會痛,但事實上是全身到處都在痛,不會痛的地方應該還比較少吧。畢竟剛剛被這傢伙痛打了好一陣子,還狠狠地撞過地面和樹木,當下也還流著血,甚至連骨頭都可能斷了一、兩根。
  「……話說回來。」
  真虧自己還活得好好的。
  哈爾希洛感覺好像可以就此放心後,卻又「不不不,慢著慢著慢著,還沒還沒還沒」地自我警惕。紅背這傢伙,真的死了嗎?他右手握著錐狀短劍(Stilett)劍柄,以左手摸找那傢伙的脖子,打算藉此確認是否還有脈搏,結果卻是不清不楚。與其說是不清不楚,事實上根本是無法確認。話說,古瑞拉這種生物能像人類一樣摸得到脈搏嗎?而且牠們身上還有殼皮。感覺是無從確認,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牠目前全身癱軟。此外,實在非常沉重。然而這傢伙就算不是這種狀態,體重應該也是大於人類,所也無法從重量判定牠是生是死。沒錯,牠理所當然會很重──好重,呼吸困難,而且好痛,這下完蛋了……。
  「哈爾……!大家快過來幫忙!」
  救星來了。庫薩克「呼嗯……!」地抬起紅背,夢兒接著「──嗯呀!」地從空隙中拉出哈爾希洛。再來是梅莉,她露出十分嚇人的表情蹲下了身子,好像還說了「真是的!」、「怎麼又這樣!」之類的。她是在生氣嗎?希望她能饒了他,畢竟他也沒那麼亂來,而且也覺得握有勝算。再說,必須趕快解決掉這傢伙才行。……抱歉。哈爾希洛在心中道了歉。總之,現在先乖乖不要動好了。梅莉於額頭比劃了代表六芒星的動作。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奇蹟(Sacrament)……!」
  席赫露以抱著法杖般的姿勢四下張望,領著艾巴的瑟朵拉看起來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光芒滿溢,光彩奪目。哈爾希洛閉上了雙眼。
  離開刀塚開始往東邊前進後沒多久,就了解到是古瑞拉殺害了瑟朵拉的喵喵。當時瑟朵拉相當不悅地說:「真是衰,偏偏是被古瑞拉群給盯上了。那些傢伙的執著根本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不會輕易放棄獵殺我們的喔。」
  瑟朵拉雖然讓喵喵們避難去了,但唯獨把灰色喵喵錫依留在了身邊。聽說因為錫依是最聰明、忠心、伶俐、體能也好的喵喵,更是備受其他喵喵的信賴。等事情告一段落後,只要讓牠出去尋找眾喵喵即可。雖然感覺這件事情會沒完沒了就是了。
  離開刀塚後的翌日,首次從遠方目睹了古瑞拉的身姿。由於對方看起來體型矮小又沒瞧見毛角,因此應該是母的。同時對手也看見了一行人,也就是說他們被發現了。
  母的古瑞拉發出「Po•Po•Po•Po•Po•Po……」類似破裂音的聲響。雖然不了解古瑞拉的生態,但也不難推測這是在警戒或是通報的暗號。如果是某個蠢蛋廢渣男,或許會主張出手迎擊。但是,那傢伙已經不是同伴了,再者,據瑟朵拉所言,古瑞拉群的數量通常會有二十隻左右。雖然不好對付的紅背只有一隻,但是母古瑞拉也遠比人類健壯,年輕雄性更是血氣方剛、兇殘無比。隱村居民在有必要驅趕古瑞拉群的時候,據說都要派出數十名武士、死靈法師和密探的精銳前去應戰。
  哈爾希洛他們急忙開始逃命。即使天色轉暗也未停下行進的腳步,然而在自覺「應該沒問題了,準備要小歇片刻」的破曉之前,遭到一群年輕雄性古瑞拉的奇襲。總算殺死一隻後牠們就撤退了,不過還是必須在心中警惕,古瑞拉依然在獵殺他們。因為即使迎戰也沒有勝算,要嘛逃命,要嘛躲藏。
  現在根本不太想去回憶在那之後的日子。
  實在太血淚了。
  哈爾希洛睜開了眼睛,發現梅莉正瞪視著他。等等,她或許沒在瞪看自己,不過表情著實恐怖。等等應該又要挨罵了吧。由於梅莉看起來正想要說些什麼,因此哈爾希洛做好了心理準備。
  「沒事就滾一邊去。」瑟朵拉推開了梅莉。
  「啊……」
  梅莉感覺差點就要跌倒了。她怎麼可以推人?這種事情罵回去也沒差。雖然受害者不是自己,但是哈爾希洛怒火中燒。梅莉應該更為火大。然而梅莉卻不知為何低下頭,嘆口氣後,反而跟瑟朵拉說了聲「對不起」。
  「妳知道就好。」
  瑟朵拉在哈爾希洛的正前方蹲了下來。擺出很大的架子──真的就是這樣耶。她的態度莫名地狂妄,一副以恩人自居的模樣,說起話來咄咄逼人,實在欠缺替他人著想、顧慮的心態。哈爾希洛本想說她個一、兩句,瑟朵拉卻突然伸出雙手抓住了哈爾希洛的後腦杓。
  「你沒事吧。」
  「……咦?嗯,那個……梅莉已經幫我治療了,傷勢已經完全復原。」
  「最好是傷口消失就代表已經恢復到原本的狀態。」
  瑟朵拉微微歪過頭──總覺得……她的臉也太近了吧。不到十五公分,大概就距離十二、三公分而已。這樣實在有點靠太近了吧……?
  然而將視線移開的話,真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不過在這種距離下相互凝視,又是什麼感覺?他是覺得十分、非常害羞就是了。
  話說回來,雖然現在才發現,不過瑟朵拉的眼睛還真是大耶。在那雙大到感覺快要掉下來的雙眼下方,有著黑眼圈。是因為太過疲憊了嗎?但倒也覺得她本來就有黑眼圈──怪了?怎麼有種她長得很像某個人的感覺?
  那個人是誰啊。
  「哈爾。」瑟朵拉動了感覺相當傲慢的嘴唇,呼喚了哈爾希洛的名字。
  至今雖然從未好好詢問過,但是瑟朵拉不是和哈爾希洛同年,就是年紀比他小。不過,打從認識以來,她一貫都是擺出年長者的姿態。瑟朵拉對待任何人都是這個樣子,已經習慣採用盛氣凌人的態度了。
  「……怎、怎麼了嗎?」
  「你是我的男朋友。」
  梅莉咳起嗽來了。哈爾希洛一副忍不住想把視線移往梅莉身上的模樣,但那麼做恐有惹怒瑟朵拉之虞,所以打消了那個念頭。慢著,等一下喔?什麼男朋友?正確說來,只是要在瑟朵拉感到膩了之前裝得像是她的男朋友而已。
  對瑟朵拉還欠有人情債,當初是她出手協助,自己才得以獲救。最後演變成哈爾希洛要把左眼挖出來交給瑟朵拉,他自己也接受了此事,同時還得裝得像是她的男朋友。假如瑟朵拉開口詢問:「你是我的男朋友吧?」哈爾希洛應該會回答:「對,妳說的沒錯」。話雖如此,但若談及是否真是一對戀人,答案絕對是否定的。
  這一切都是演技,像是在玩扮家家酒而已。瑟朵拉理解這個部分嗎?當然,她應該很清楚,畢竟她當初要求哈爾希洛的是「言行舉止都要像男朋友」。兩人那個時候剛認識,不可能一下子就交往,即使她對哈爾希洛抱有超越感興趣的戀愛情感,那麼應該會直接說「你來當我的男朋友」吧。
  簡單來講,這只是一齣鬧劇罷了。
  「哈爾,我很擔心你。」
  就算用認真的表情毫無掩飾地傳達這種事,也讓人不知該如何反應。
  「……謝、謝、……謝謝妳……?」
  好不容易這麼回話後,瑟朵拉「呵」地笑了一聲,用雙手來回搔弄了哈爾希洛的頭髮。
  「你這個男的還真是奇怪,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個地方。」
  「是……是喔。」
  「是啊,你先死掉的話,我會崩潰。」
  現在,無敵想開玩笑帶過,想做出「妳又來了,瑟朵拉小姐,講那什麼話啦,讓人很害羞耶」之類的發言。不過這樣講感覺會被揍,而且他才不講這種話,也講不出口。
  「……那個,我也沒想過什麼想不想死,連一丁點都沒想過……喔?」
  「因為相信同伴,而且覺得有勝算所以才這麼做。你是想這樣說吧?」
  「這個……」
  「但是,在我看來這只是一種危險的賭命行為,你太低估自己的價值了,所以才會那麼輕易就把命給豁出去。這是你的優點,但也是缺點喔。你知道嗎?」
  其實,他本身還滿有自知之明的,之前也被席赫露和梅莉這麼指摘過,但是,從未料到瑟朵拉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忠告。
  老實說,令人十分意外。
  她居然會變得這麼設身處地思考哈爾希洛的事。
  「如果你死了,」瑟朵拉環視了梅莉、席赫露、夢兒和庫薩克。「這幾個是要怎麼辦?他們雖然多少有點用處,或是擅長一項技能,不過基本上還是群不可靠的人。你不在就沒辦法繼續運作。」
  「那個……」庫薩克嘀咕。「事情就像她講的一樣,真的。」
  「哈爾如果不在了的話……」
  「實在不敢想像那種情況……」
  夢兒和席赫露也說了些什麼。梅莉雖然沉默未語,不過也在心裡想了些什麼吧。
  瑟朵拉像是很無奈地歪斜了單邊的眉毛,說「他們就是這副德性」後嘆了口氣。
  「完全仰賴你一個人。為了這些傢伙著想,只有你絕對不能死。如果真的必須要犧牲掉誰時,你是排在最後一個。」
  「我辦不到啊。」
  哈爾希洛想都沒想就立刻回答了。
  「以一個隊長來說,比起我死了害得大家全滅,存活下來讓大家都不要死才是對的。瑟朵拉,妳想表達的應該是這個意思吧。我心裡雖然清楚這個道理,但是真的碰到那種狀況時,比起自己,我大概會優先保護大家的性命吧。」
  「明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嗎?」
  「我也是想盡量做出正確的判斷喔。不過,我只能以我這個人的方式活著,無法成為另一個人。我能對同伴說『我就是這樣的傢伙,希望你們能夠信任我』。但是,為了讓他們信任我,因而要我去裝成不是我的另一個人,這麼做感覺很狡猾。畢竟我們把比什麼都還重要的性命託付給了彼此。我不想欺騙,也欺騙不了同伴。」
  「真叫我嫉妒耶。」
  「欸?」
  「我越來越想搶走你了。」
  「什麼……?」
  那是突襲。
  瑟朵拉突然把哈爾希洛往自己的方向拉了過去。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最後落在額頭。
  瑟朵拉的嘴唇抵上哈爾希洛的額頭,「啾」地發出小小的聲響。感覺冰冰涼涼,相當柔軟。
  梅莉再次咳起嗽來──難道,她是感冒了……?
  話說回來,瑟朵拉小姐,妳現在是在幹嘛?大家都在看耶……?
  哈爾希洛現在雖然處於無法拒絕的立場,不過至少不想讓同伴們看見。話雖如此,但就算是在大家都不在的地方,兩人獨處的時候,要求做這種事情好像也有哪裡怪怪的,而且感覺會招來誤會,不過問題是在這邊嗎……?
  此時錫依不知在何處「喵」地叫了。
  「等等再繼續。」
  瑟朵拉輕輕推開哈爾希洛後站起了身子。
  繼續是要繼續什麼啊?
  壓根兒不想知道是什麼,但如果被她逼迫進行後續的事情,就只能順從了──嗎?
  哈爾希洛站起來後,邊觀察附近情況邊這麼思考。假如未遭古瑞拉追殺,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局面。無論哈爾希洛他們再怎麼拚命逃跑,古瑞拉群還是會追過來。數小時,甚至半天都沒感受到牠們的動靜,心想「差不多甩掉了吧」而鬆了口氣時,古瑞拉們就會發動襲擊,或是出聲威嚇。牠們不僅是糾纏不休,母的還特別謹慎,不太會攻過來,會不停猛撲而至的只有血氣方剛的年輕雄性。母的會先呼喚同伴,至於紅背,目前也只見過幾次而已。
  「……唔呀?」夢兒歪過了頭。
  「怎麼會……?」席赫露嘀咕。
  「咦?」庫薩克揹著盾牌,只拔出了大刀。「怎麼了嗎?」
  梅莉邊摸嘴唇,邊看了已死的紅背。
  「這是紅背……」
  「啊──」
  哈爾希洛瞪大了雙眼。沒錯,這是紅背。
  「這傢伙是那群古瑞拉的頭頭吧……?」
  「應該是──」瑟朵拉噤口不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個聲音,之前聽過好幾次。
  「……我記得那應該是捶打胸膛的聲響。」
  像是在打鼓,用雙手捶打自己的胸膛,聽說這是只會在雄性古瑞拉身上才會觀察到的行為。一般認為是用來威嚇對手,不過複數雄性都在捶打胸膛時,聽說代表的是即將進行打鬥。不過,群體中的年輕雄性都歸於紅背麾下,鮮少會捶打胸膛,一般會這麼做的就只有紅背而已──瑟朵拉先前這麼說過。但是,紅背已在此處氣絕身亡了。
  「你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瑟朵拉拍了哈爾希洛的背後,迅速跳上艾巴的肩膀坐下。「我之前不是說過,那些傢伙異常執著。快走,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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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27 编辑

  2.不要咬我

  再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奇怪、不對勁。
  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哈爾希洛的確冒了險,用自己的雙手殺了紅背。那是場賭博──無法否認這點,當下當然是手握勝算。話雖如此,假如腦中沒有「這麼做或許就能解決」的想法,應該就會選用萬分謹慎的應對方式了吧。古瑞拉會由二十隻組成一群,頭頭是長有紅色毛角、體格壯碩的雄性古瑞拉「紅背」。失去頭頭時,年輕的公古瑞拉們會為了下一任頭頭的寶座而展開爭鬥,或是母古瑞拉會暫代頭頭一職。不管如何,該群體即使沒有頓時瓦解,應該也會陷入混亂。
  古瑞拉群十分纏人,實際上採取的還是惹人厭的狩獵方式。聽說牠們並非單純地追趕、捕捉獵物,而是不慌也不忙地慢慢追逼,等待獵物精疲力竭。其中紅背特別聰明,看起來戰鬥能力擺明就是最高,卻又鮮少站上第一線。因此,先前的遭遇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現在回頭想想,當下哈爾希洛或許刻意沒去意識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必須成功、絕對不能失敗、若是失敗一切就完了──畢竟越是這麼想就越容易過於緊張,進而亂了陣腳。哈爾希洛這般凡人,要確實達成某個目的時,最好是以平常心處事。
  折騰好一陣子後殺死了紅背。這麼一來,就再也不用為古瑞拉煩惱了──雖然還沒樂觀到這種地步,不過多少能夠從容一些了吧。若可趁這段期間拉開距離甩掉牠們,便真的能歇一口氣。假如用不著逃匿,便能好好選定方向,規劃行進路徑。
  但是,目前情況未有絲毫改變。
  明明已經殺死了紅背,但古瑞拉們依舊緊追不捨。
  而且變得時常聽見那種「咚、咚、咚、咚、咚、咚……」捶打胸膛的聲響。頻率高時,以為北邊才剛開始「咚、咚、咚、咚」,沒一會兒連南邊也開始響起「咚、咚、咚、咚」的聲音。這只讓人覺得紅背有好幾隻,但是,一個群體裡應該只會有一隻的紅背已經死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唯一──不過說這是有利條件又好像不完全正確的事是,古瑞拉們在紅背遭到殺害後,戒心好像因此變得更重了。年輕的雄性以前偶爾還會襲擊而來,如今完全不會這麼做了,聽不見牠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的時間增多了。然而每當腦中掠過「這些傢伙終於放棄追殺了」的想法時,接著肯定會聽見捶打胸膛的聲響和咆哮聲,或遠方的細枝幹樹木會彎曲,抑或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據瑟朵拉所言,灰色喵喵錫依好像經常目擊到古瑞拉的身影。
  那些傢伙還在。
  就在我們身邊咫尺處。
  牠們正從後方迫近中?是不是左邊和右邊都有?說不定連前方都有埋伏,甚至覺得我方已經遭到包圍。那些傢伙到底有幾隻?包含紅背在內,應該已經殺了五隻,不,是六隻。這麼說來,現在還有十幾隻?真是這樣嗎?只有這個數量嗎?總覺得還有更多。
  大家都變得極度寡言。已經不記得最後有人說話的時候是何時?講話的是誰?
  反正那些傢伙並未跟丟哈爾希洛一行人,是在嘲弄他們,應該是打算在他們耗弱,變得無法動彈時一舉獵殺。所以,講講話也沒差,比起沉默不語,還不如聊聊天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是,要聊什麼?感覺一開口就會忍不住說出「好累喔」。其他還能講些什麼?
  好累喔。
  腳好痛。身體好沉。真的是受夠了。
  饒了我吧。好熱啊。肚子好餓。撐不下去了。
  吐苦水根本無濟於事,大家都一樣辛苦,所有人都在忍耐,席赫露看起來隨時都會倒下。但是,不能停下腳步。雖然已上氣不接下氣,但腳步還是持續向前邁進。席赫露是以「不想落後、不想扯同伴們後腿」的態勢,拚命跟上。夢兒和梅莉則常伴在這樣的席赫露身旁。至於走在三人前方的庫薩克,除了身上穿著鎧甲,還背著那面極重的盾牌,現在肯定是疲憊到旁人無法想像的地步。
  只有位在哈爾希洛旁邊或算稍稍前方的瑟朵拉,沒有處在此種狀態下吧。
  畢竟,她大多時候都坐在艾巴的肩上。人造人艾巴,據說只要定期幫他注射神祕液體,並讓他服用特殊藥丸,便能半永久地活動。移動時的艾巴就是瑟朵拉的交通工具。即使坐在上頭還是會搖晃,但感覺不至於會導致暈眩。再者,這樣絕對比用自己的雙腳行走還要輕鬆吧。實際上,瑟朵拉──即使排除遮住臉的艾巴,依舊只有瑟朵拉一臉游刃有餘的樣子。
  偶爾會為此感到有些煩躁。
  不過她這樣是沒有關係。畢竟他是不覺得她很狡猾,或是認為她得和他們受相同的苦。如果她藉此能保留體力,以應付危急時刻的話,還是讓她這樣做比較妥當。若是陷入危機,至少想讓瑟朵拉和艾巴能夠逃出生天──哈爾希洛心中也存在著這個念頭。
  畢竟瑟朵拉不是同伴。
  雖說發生過很多事,不過她原本就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卻被捲入此等棘手的麻煩事裡。哈爾希洛不是樂天派,雖想相信他們一行人能夠平安度過難關,但前景根本稱不上樂觀。他覺得同伴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先前一起撐過了好多嚴峻的考驗,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如果已經竭盡所能,那麼無論結果如何,所有人肯定都會欣然接受。哈爾希洛不會怪罪同伴,而且同伴們更是不會指責哈爾希洛。可是,瑟朵拉並沒有必要和哈爾希洛他們命運與共。
  這裡是哪裡啊……?
  此處不是千峽谷(Southern Valley),而是喀隆山脈西南部──這個他知道,不過具體來說是位在哪一帶?自己又是朝著什麼地方行進?東邊,大致是朝著東邊。然而,這麼走下去的話會有什麼東西嗎?大海?不對,大海還距離很遠吧?不過很遠的話,又是多遠?一百公里之類的嗎?若是去到那邊,應該連古瑞拉牠們都不會追來了吧。沒有任何依據,只是希望真會如此。
  那個笨蛋假如在這裡,現在肯定正在大發牢騷吧。絕對會特別大罵哈爾希洛,大吵大鬧,醜態盡出。
  一想像,火氣就上來了。
  還好那傢伙離開了。那種傢伙不在身邊還是比較好,他已經不是同伴了。那傢伙一直都是煩惱的根源,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臉,甚至還有一段時間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氣。自己還真能忍,拜他所賜,忍耐力都變強了。不過有種像是副作用的後果,由於那傢伙實在太過可恨,因此讓人覺得任何人都比他好。都怪那傢伙太過廢渣了,真不知他有沒有好好成長為一個人類。
  那傢伙一不在,真的非常安靜,雖然也可說是沒有活力,但是沒有也罷。如今這樣遠遠勝過那個煩死人的傢伙待在身邊。
  ──你這傢伙,居然敢講那種鬼話,之後可是會後悔的喔?話說你應該已經在後悔了吧,帕爾匹洛?有意見嗎?嗯嗯──……?
  「慘了……」
  居然幻聽了。不對,剛剛並沒聽到,只是腦中忽然浮現這段很像他會講的內容,然後原音重現了。自己明明想忘掉那傢伙的。
  「席赫露。」
  梅莉的聲音傳來。
  回頭一看,發現席赫露緊抱法杖蹲下身子,靠在樹木上,氣喘吁吁,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夢兒彎下腰,邊輕撫席赫露的背,邊看著他,只說了句「哈爾」。席赫露仍舊垂著頭;夢兒的臉有點髒,顯得憔悴;梅莉甩甩頭後,汗水四處飛濺。庫薩克則是發出「啊啊──」的聲音後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應該是打算以誇張的動作宣告自己也已經達到極限,並藉此減輕席赫露在精神層面的負擔吧。很像庫薩克會展現的顧慮。
  「休息一下吧。」
  哈爾希洛這麼告知後,吐了一口氣。抬頭一看,發覺枝葉間正透出染成暗紅色的天空。已經傍晚了啊。好想坐下,不對,應該是好想睡覺。不行,古瑞拉又在遠方開始「咚、咚、咚、咚、咚、咚……」地捶打胸膛──真的假的啊。
  牠們是不是正在看著我們啊──那個時間點恰巧到讓人只有這種感想。席赫露抬起了頭,打算爬起身子。想想也是啦,現在只能繼續走、繼續前進了。
  「你們休息。」瑟朵拉搶到了哈爾希洛前方。
  「……那個……可是。」
  哈爾希洛想要反對,但是話並未繼續說下去,身體正在抗拒。自己已經疲憊到這種地步了啊。
  「我和錫依去刺探敵情。」瑟朵拉瞥了哈爾希洛一眼後,在那麼一瞬間露出了笑容。「你們就待在這裡吧。雖然應該是無法放鬆休息,但盡量養精蓄銳一下。」
  「抱歉,那就拜託妳了。」
  哈爾希洛很勉強才說完這句話,正要往地上坐時,呼吸就變得紊亂,喘不過氣,頭昏眼花。慘了,看樣子自己已經快要昏倒了。
  瑟朵拉從艾巴的肩膀下到了地面。她是要領著艾巴用走的啊。話說錫依在那裡啊?沒看見牠的影子。
  夢兒把席赫露抱向自己,「沒事、沒事……」地輕撫她的頭部。梅莉則是面朝上方,整個人看起來幾乎已經放空。
  瑟朵拉和艾巴朝樹林的另一端走去,轉瞬間就已不見蹤影。
  心悸一直沒辦法趨緩,心臟好像不是自己的。
  回過神後才發現,古瑞拉已經停止捶打胸膛。
  「……是不是逃走了啊。」庫薩克嘟囔。
  過了一會兒才意會到他是在講瑟朵拉。太大意了。她是要把他們這些人當作誘餌,自己逃之夭夭。哈爾希洛從沒這麼想過,但也無法斷言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是,再想想……她應該是不會這樣。畢竟若是真有那種打算,感覺她應該早就付諸行動了。該怎麼說呢?就是這不像她會做的事情。瑟朵拉雖然冷淡,應該是說很不親切又沒人情味,但卻有非常重道義的性格。她如果要丟下哈爾希洛他們不管,或是要加以利用,應該都是講清楚說明白後才會那麼做。即使變得冷酷無情,也不會做出卑鄙的事情──瑟朵拉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人。
  「快休息。」哈爾希洛簡短地說完,庫薩克回答一聲「好」,便躺到地上,一秒後就已鼾聲大作。
  「誰叫他睡覺了啊……」
  哈爾希洛嘀咕後,席赫露噗哧一笑,夢兒也晃動著肩膀,發出「呼唷呼唷」的奇怪笑聲。
  他和忍住哈欠沒打出來的梅莉對到了眼。
  梅莉像是害羞似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
  「道歉這種事……」
  ──明明就不需如此。
  原本快要平復的心跳,突然再次變得劇烈。咚、咚、咚、咚、咚、咚……,那是捶打胸膛的聲響,然而傳來的方向和剛才不同。感覺自己口中就要吐出「他媽的」三個字,不過忍住了。畢竟發火也於事無補,若是變得感情用事,不就正中了古瑞拉的下懷。……然而不管有沒有正中下懷還是什麼,他們現在就是無計可施啊。牠們幹嘛不一鼓作氣攻過來?是在玩弄他們嗎?明明他們就沒有勝算。還是說,現況其實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實際上,古瑞拉的數量或許比哈爾希洛想像的還要少,也許牠們只是假裝數量眾多。不過……等等,捶打胸膛的古瑞拉確實不只一隻,也就是說,對方那邊存在著好幾隻紅背──一群古瑞拉只會有一隻紅背,這只是瑟朵拉提過的說法,有可能是她搞錯了。即使一般狀況如她所言,也還是可能有例外存在。此外,也可能其實是還未非常了解古瑞拉的生態,只是單純推測牠們是那個樣子。那些傢伙自知如果選擇正面對決,估計是贏不了哈爾希洛等人,或已經預料到會遭受龐大的損失。損失啊。
  那些傢伙狩獵若是為了取得糧食,那麼零損失應該是最理想的結果。哈爾希洛也是一樣。如果受的傷能用光魔法治好就沒差,絕不讓任何一人喪命──他要狩獵當然也會以此作為前提。
  哈爾希洛他們已經殺死過古瑞拉了,因此那些傢伙照理說會放棄追殺。假設現在,那些傢伙發動總攻擊而來,哈爾希洛他們或許無法逃避,但也不會乖乖就範,而是會全力應戰,一定會拉上幾隻共赴黃泉。至於那些傢伙,應該也心知肚明哈爾希洛他們是無法用一般手段對付的敵人。他們不是一流義勇兵,然而即使是二流,也自覺是相當頑強的一群人。如果能夠對話,真的很想對古瑞拉們說:「我們才不會輕易就被殺死。你們如果不想死,就快去找其他獵物。想要打的話,就儘管放馬過來。只是,你們應該也不想死吧,所以還是別做這種事了。」
  樹葉摩擦的聲響傳來。
  哈爾希洛猛然跳起,拔出了錐狀短劍(Stilett)。
  「……!」
  嚇到還以為心臟要停止跳動了。
  是瑟朵拉和艾巴。原來是她們回來了。
  「你怎麼了?哈爾,臉色看起來非常不好耶。」
  哈爾希洛一時無法回答,只是重新握好錐狀短劍(Stilett),想要吞口口水時才發現嘴巴裡乾得一塌糊塗。
  「庫薩克。」梅莉出聲叫了他。
  「……有。我是醒著的喔……」
  庫薩克緩緩起身,甩了甩頭。
  「那個……瑟朵拉。」夢兒的聲音溫柔到與現場格格不入,十分療癒。「喵喵現在在哪裡呀?」
  然而瑟朵拉無視夢兒的提問,往哈爾希洛走了過去。她越來越靠近,右臂、右肩,然後連腰部和側腹部都被她摸遍──這樣很癢耶?
  「……妳、妳、妳幹嘛?」
  「我只是在確認,別在意。」
  「怎麼可能不在意啊……」
  「妳、妳是在確認什麼啊……?」梅莉不知為何這麼問了。
  席赫露「喀呼……」一聲,不知是忍不住笑出來,還是咳嗽什麼的。
  「哈爾。」
  瑟朵拉不知為什麼瞥了梅莉一眼後,才將嘴唇靠往哈爾希洛的耳邊。她這麼做勢必會讓兩人的身體幾乎是緊密地貼靠在一起。哈爾希洛差點就要往後退開,要不是有假裝男朋友的條件在,應該早就急忙閃開了吧。
  「我有一個對策,你想聽嗎?」
  「……當然是想聽,不過妳能稍微離開一點再說……?」
  「我不想離開,這樣說就好。有什麼問題嗎?」
  「是……沒有問題啦。」
  「太好了。」
  瑟朵拉像貓咪般磨蹭了哈爾希洛的耳朵下方、頸部和臉──那個。
  大家幹嘛都死盯著這邊看啊?
  現在是什麼情形?非常地……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也拿她沒轍,只能忍耐了。
  「其實我好擔心,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你討厭了。」
  「……我不會……討厭妳啊。」
  「但也不喜歡我,對吧?」
  「欸……那種事情。」
  「你還真是老實。」
  「我、我也不清楚。」
  「喵喵每年會發情兩次,聽說人類管那段時間叫繁殖期。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就是那樣的話,牠們什麼時候會發情?」
  「咦、咦……?」



  「原來如此。喜歡的男生如果待在自己身邊,原來就會出現這種感覺啊。」
  瑟朵拉將鼻子和嘴唇抵在哈爾希洛的脖子上,像是在聞取氣味似地吸氣,然後吐出溫熱的氣息。
  同伴們與其說是大吃一驚,其實比較像呆滯在原地。
  哈爾希洛自己也徹底愣住了。如果放任瑟朵拉這樣繼續下去,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發生什麼事情?
  不管再怎麼想,情況都會一發不可收拾吧?
  現在是不是把她撞開會比較好……?
  正當哈爾希洛驚慌失措時,頸部右側突然感到一陣痛楚,他不禁「咿!?」地叫了出聲。
  「──欸!?妳、妳咬了我!?妳剛剛咬我,對吧!?幹嘛咬我……!?」
  「抱歉。」
  瑟朵拉迅速抽開身體,整張臉通紅一片。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很想咬一口。人類在發情時,看來真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情。」
  「人、人類是那個樣子……?」
  「或許會有個體差異,不過這也是我的第一次喔?雖然我本來就對戀愛和性愛感興趣,再說你引起我的注意也是事實,不過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你。」
  「喜歡……」梅莉這麼說後,席赫露「喀嘿嗯」地發出了奇怪的清喉嚨聲響。
  「……哈爾希洛你這個人,看不出來還頗受歡迎的耶。」
  庫薩克多嘴著莫名奇妙的事情,夢兒則是不知為什麼,居然「嗯嗯嗯」地點著頭。
  「你說他頗受歡迎?」瑟朵拉瞪了庫薩克。「那是什麼意思?難道除了我以外,哈爾希洛身邊還有別的女人嗎?」
  「啊,不是那樣,之前有人喜歡哈爾希洛,是別支隊伍的人……」
  「你說什麼……?」
  「你是在說米摩莉吧。」夢兒雙手交叉,嘟起了單邊的臉頰。「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現在在幹嘛耶。如果還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瑟朵拉咋舌後,咬牙切齒。
  「……是在我之前的女人啊。不過,畢竟是我所愛慕的男生,所以倒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不過就是莫名覺得火大。」
  「等等,什麼之前不之前的,我和摩莉莉沒有交往過啊……?」
  哈爾希洛再也無法悶不吭聲,糾正她的誤解後,瑟朵拉說了聲「沒交往啊!」,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反正真要交往的話,雙方最好都是第一次。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碰觸到你,自己也不想被除了你之外的人碰觸。比如,你和其他的女孩子接吻之類的,那麼就算把那個女的大卸八塊也不夠。」
  居然說出「大卸八塊」這種激進的言詞,令人覺得相當恐怖。話說回來,現在事情怎麼越講越偏,已經完全離題了吧……?
  「那、那個,妳說的對策是什麼?」
  「喔喔──」就在瑟朵拉正要開口的時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庫薩克踹了地面說:「又來了!」
  席赫露以由下往上的眼神看著哈爾希洛。即使她已經累癱,但眼神還是相當銳利。
  「……看來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哈爾希洛點了點頭,一切就如席赫露所言,一行人早就被逼到走投無路。無論是什麼樣的對策,都只能硬著頭皮去執行。


  太陽馬上就要西沉,四下與其說是昏暗,根本已是漆黑一片。蟲子正在鳴叫。即使有時會傳來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響,但像是撕紙的聲響、宛如金屬劃過玻璃的聲響及啜泣般的聲響也從未停歇過。耳朵好痛,頭好像快要裂開了,而且覺得全身沉重無比──慢著。
  不要去想痛苦、讓人討厭的事情,這樣只會變得更加難受。
  現下變得比白天涼爽多了。沒錯,並不是只有壞事發生。
  瑟朵拉坐在艾巴的肩上,哈爾希洛一行人在她的帶領下,於喀隆山脈西南部的山中不停地朝東邊前進。雖說是山中,不過因為近於山腳原野,所以整體地勢算是平坦。
  還能走,身體還能動,沒有問題的。
  比起自己,其實更想替同伴們,特別是替席赫露打打氣。但是,總覺得一回頭,或是一發出聲音,線就會斷掉。至於那是什麼線?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條線細如頭髮,繃得相當緊,如果鬆弛或是斷掉的話,可就大事不妙。
  還沒到嗎?
  要什麼時候才會抵達?
  還得繼續走喔?
  倘若這個瞬間遭到古瑞拉們的襲擊──唯獨不讓自己去思考這件事。幾隻的話還能應付,若是十幾隻一起攻來,他們大概馬上就會陣亡,因此擔心沒辦法應付也無濟於事。而且,那些傢伙至今都還沒攻過來。難道只要哈爾希洛他們還在持續移動,就不打算發動攻勢了嗎?或許那些傢伙等待的是,獵物徹底精疲力竭、喪失抵抗能力的時候。現在就是在比誰氣長,是追殺的那一方?還是被追殺的那一方?在某一方出聲示弱之前,這場追逐戰是不會結束的──。
  走在前方的艾巴停下腳步,瑟多拉在他肩上舉起了右手。
  不知何時,艾巴的腳邊出現了一隻灰色喵喵。是錫依。
  「H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
  什麼?
  這是古瑞拉的聲音?
  是種從未聽過的發聲方式。
  「Heh!」
  「Huh!」
  「Hoh!」
  「Heh!Heh!」
  「Huh!Huh!」
  「Hoh!Hoh!」
  「Heeeeh!Hoh!」
  「Hoooooooh!Huh!」
  「Heh!Huh!Hoh!Hoh!Hoh!」
  「Hoh!Hoh!Huh!Huh!Hoh!Huh!Ho•Huh!」
  恐怕四處都有古瑞拉正在咆哮。
  哈爾希洛回頭察看,發覺庫薩克、夢兒、席赫露、梅莉,所有人都慌亂不已。哈爾希洛自己也感到害怕──這個時候終於來了。
  「Hoh•Hoh•Hoh•Hoh•Hoh!」
  「Heh•Heh•Huh•Hoh•Huh•Hoh•Heh!」
  「Hah•Hah•Huh•Heh•Huh•Hah•Huh•Hoh!」
  「Huh•Huh•Huh•Huh•Huh•Huh•Huh•Huh•Huh!」
  天空雖然還有幾絲明亮,不過太陽已經沒入西邊的彼方,傍晚時分的昏暗鋪天蓋地而來。雖然無法確認身姿,但從聲音聽來,古瑞拉們應該正由四面八方進逼而至。
  等等,不對,不是四面八方。
  瑟朵拉從艾巴的肩膀下到地面,接著彎下腰,將手伸向了錫依。錫依小聲地「喵」了一聲後,衝向了瑟朵拉身邊。瑟朵拉抓起牠,緊緊地擁入懷中,然後環視了哈爾希洛他們。
  「你們準備好了吧。」
  庫薩克「呼唔」吐口氣後「……嗯!」地做出了回應。
  夢兒「呼喵」一聲,做出了類似敬禮的動作。
  席赫露不發一語地上下擺了擺頭。
  梅莉簡短回答「好了」後,轉而面對哈爾希洛,稍稍露出了笑容。
  「Houh!」
  「Huh!」
  「Hauh!」
  「Huh!Hoh•Hoh!」
  「Heh•Huh•Hoh•Hoh•Huh•Huh•Huh•Huh!」
  「Hauh•Hah•Hah•Hah•Hah•Hah•Hah•Hah•Hah!」
  ──距離很近。
  牠們已經來到相當近的地方了。
  哈爾希洛他們前進到艾巴和瑟朵拉所站的地方。往前一窺探,背脊果然顫抖了一下。
  實在有夠高……。
  感覺這句話最好不要說出口,因此哈爾希洛在心中這麼嘀咕。
  此處已經是盡頭了,若再往前踏出一步,腳下根本空無一物。眼前是一處看起來不似能翻滾而下的斷崖峭壁。高度豈止十公尺左右,絕對超過二十公尺,數十公尺跑不掉,不過應該也沒到五十公尺,應該……。
  幸好底下不是地面,而是有條河川流經,若非如此,便無法實踐這個對策。想當然耳,下方如果是地面,掉下去肯定是必死無疑。當然,他們絕不是因為無計可施,不想被古瑞拉們吃掉,所以打算所有人跳崖自殺。這雖是窮途末路上的最後一計,但當中還是有一線希望。哈爾希洛他們全都自認可以存活。
  「Hoh•Hoh•Hoh•Hoh•Hoh•Hoh•Hoh•Hoh•Hoh!」
  「Heuh!Hoh•Hoh•Hoh•Hoh•Hoh•Hoh•Hoh•Hoh!」
  「大家聽好了,墜落時絕對要讓腳在下方。只要想著這一點──」
  哈爾希洛話都還沒說完,就率先跳了下去。他只是忽爾下定決心,在瞬間付諸行動。
  不該這麼做嗎?太衝動了嗎?闖禍了嗎?
  但是,比起眾人在那邊「你快跳」、「不不不,還是你先吧」互推別人的背,如果有誰率先跳下去,藉此帶出氣勢,感覺事情會進行得意外順暢……?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好高、好高、好高、好高、好高、好高,這真的比想像中還要高啦,嚇死人,超恐怖。內臟,好像……要從嘴裡跑出來了。大腦則是「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尖叫。
  這不就是那個嗎?
  就是死亡直達車嗎?
  總覺得,過程好久。先前還想說又不是要掉落好幾百公尺,所以轉眼間就會結束,感覺沒什麼好怕的。
  其實還滿在意之前想的為什麼和現況會有出入?還有大家呢?有好好跟過來嗎?有跳下來了嗎?目前究竟是什麼情況……?
  糟糕了啦。本來還在想說怎麼那麼久,現在河川近在眼前了啦。距離不遠,時間也不用多久。河、河、河,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好近。
  「要讓腳在下方……!」
  幹嘛大叫剛剛自己講過的事……?
  本人感到超級傻眼。
  接著傳出大得嚇人的水聲,至於衝擊力道,當然也非常驚人了。





  3.藉由貼近對方這件事

  「──……哈爾!找到庫薩克了!」
  「咦!?在哪裡……!?」
  「這邊!在這邊!哈爾,這邊……!」
  夢兒的聲音是從下游傳來的。
  哈爾希洛毅然決然地遠離河岸,邊借助水流的力量,半像是在游泳似地往下游方向而去。他不會走到腳無法碰到底的地方。假如真的被水沖走可就麻煩了,畢竟自己並沒特別擅長游泳,或許會因此溺斃。
  四周一片漆黑,不過依靠水面反射的月光或星光,依然勉強能看出物體的輪廓,但是,無法連河岸邊都看得見。
  「席赫露!?梅莉……!?」
  「嗯,我們也聽到了!」梅莉出聲回應。
  「……我們也正往那邊去!哈爾希洛你沒事吧!?小心點……!」
  哈爾希洛邊回應「謝謝提醒,席赫露!」邊趕往下游。話說回來,這條河裡會不會棲息著什麼恐怖的生物啊?心裡突然開始在意,不過現在不是講這種事情的時候。
  看到了。
  有某人在淺灘上拖拉著某種大型物體,那個某人應該是夢兒,被拖拉住的則是庫薩克。他失去意識了嗎?
  「夢兒,我現在馬上就過去幫妳……!」
  「嗯呀!」
  哈爾希洛朝淺灘而去。途中,他踩到河底大石頭,身體失去重心,差點就要嗆到水,不過最終總算還是抵達了夢兒的所在位置。
  夢兒像是緊緊摟住庫薩克右臂,「嗯──、嗯──」地拉著他。哈爾希洛則是抓住了庫薩克的左臂。
  「庫薩克,你還活著吧!?只是昏過去了吧!?庫薩克!庫薩克……!」
  邊對庫薩克喊話,邊和夢兒一起把他搬到了河灘地。梅莉和席赫露也一面喊著什麼,一面衝了過來。庫薩克頭上還戴著頭盔,哈爾希洛先脫掉頭盔,然後「庫薩克、庫薩克、庫薩克」地呼喊,同時還解下他綁在背上的盾牌和大刀,期間夢兒也有幫忙。哈爾希洛探了探庫薩克的口部,發現下巴癱軟無力。
  「哈爾,庫薩克的呼吸……!?」
  「他沒在呼吸!」
  哈爾希洛將手抵到了他的頸部。也摸不到脈搏,不會吧。等等,放棄還太早。
  「鎧甲!太礙事了!上半身就好,快脫掉!」
  「嗯、嗯!」
  正在脫去鎧甲時,梅莉和席赫露也到了。好像有人問及「現在狀況如何!?」,不過哈爾希洛沒有回答。他讓庫薩克仰躺後,以手掌按壓胸口正中央。以快速的頻率不斷、不斷地按壓。「三十下左右先停一下!」由於梅莉這麼說,因此就停止按壓,把右手貼在庫薩克的額頭,以左手抬起了下巴。這叫什麼啊?對了,維持呼吸道暢通,這樣應該就可以了。接下來要像這樣捏住鼻子──
  「吹兩口氣進去!之後再繼續按壓胸骨……!」
  遵照梅莉的指示,用自己的嘴巴覆蓋了庫薩克的口部,接著大大地吹進氣息。將嘴巴自嘴巴移開,手從鼻子鬆開後,他看起來像是吐了氣出來。不過,那恐怕只是方才吹入的空氣跑出來而已。又再做了一次相同的事情,然後按壓胸骨三十次。
  「累了的話,夢兒跟你換手!」
  「我還可以!」
  人工呼吸、按壓胸骨、人工呼吸、按壓胸骨。庫薩克,活過來,給我回來。庫薩克,你很強。雖然一開始時總覺得你是個不可靠的傢伙,不過你靠自己深思熟慮、成長茁壯,度過了重重難關。如果不強,根本辦不到這種事情。庫薩克,你真的非常強,才不會溺個水就死掉。快睜開眼睛啊,庫薩克。快活過來啊,庫薩克。
  「庫薩克……!」
  喀呃──他好像吐出了什麼東西。是水啊。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梅莉一面說「讓他朝向側面!」,一面將庫薩克的臉傾向了右方。「讓開,哈爾!」
  「啊啊!拜託妳了,梅莉!」
  「包在我身上!」梅莉比劃代表六芒星的動作後,將手按在庫薩克的胸口。「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奇蹟(Sacrament)……!」
  哈爾希洛癱坐在地,瞇起眼睛,眺看著像是噴濺似地滿溢而出的光芒。
  「嗯紐喔……!庫薩克……!」
  夢兒活力十足地蹦蹦跳跳。
  席赫露把手放到了哈爾希洛的雙肩上,發現他正在顫抖。感覺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無法成聲。哈爾希洛將自己的右手疊到席赫露的左手上,心想慘了。
  快哭出來了。
  當下真的是危險萬分,不過卻絲毫沒有想過這麼做可能會失敗。一行人從那座高到不像話的斷崖峭壁縱身跳下後,哈爾希洛和夢兒、艾巴和錫依很幸運地幾近毫髮無傷,但是梅莉、席赫露還有瑟朵拉,分別身負骨折或嚴重挫傷等重傷。不過,哈爾希洛他們有梅莉在。所有人都想方設法游到了河岸邊,以光魔法完成了治療。除了庫薩克以外……。
  庫薩克落水時不知是撞擊到何處,還是落水後溺水,總之就是失去意識,無法自行抵達岸邊。當時瑟朵拉、艾巴和錫依前去確認古瑞拉們是否有追上來;夢兒和哈爾希洛到河裡、梅莉和席赫露則是在河岸附近拼命搜尋。如果遲遲找不到人,真不知會變得如何。後來夢兒找到了他,然而被拉上河灘地時,庫薩克已經呈現所謂的心跳停止狀態,但還沒真正死亡。不過,氣管和肺部都已進水,即使直接使用光之奇蹟(Sacrament)進行回復,他也會再次暈厥。因此,先讓他恢復心跳,把水吐出後才施展光魔法。這麼做不一定稱得上是理性判斷,當下就是不顧一切,而且情況也十分危急,不過幸好是做出了正確的處置。
  還好最後他沒有死。
  不行了。
  快忍不住了。
  算了,不忍了。
  眼淚一口氣模糊了視野。由於並未刻意壓抑,因此眼淚順暢地冒了出來,想哭的時候或許就像現在這樣哭就好。而且四下昏暗,也不必擔心難看的哭臉被大家瞧見。
  「哈爾希洛……」
  席赫露將臉靠到了哈爾希洛的頭上。她現在沒在哭泣,剛剛則是哭一下就沒哭了。席赫露一定是想來照應哈爾希洛。哈爾希洛以右手拭去淚水,小聲說了句「謝謝」。席赫露搖頭回應。
  「──喔,唔哇!」
  庫薩克跳了起來,梅莉「啊」了一聲,夢兒「呼喔!?」以對,身體雙雙後仰。
  「喂!你們是找到蠢大個了啊!」
  當瑟朵拉的聲音一傳來,席赫露便迅速地離開了哈爾希洛。
  河灘地對面有道坡面,不過坡度沒有對岸的斷崖那麼陡峭,上頭樹木繁茂。瑟朵拉和艾巴就從那邊往此處移動。
  「嗯,總算找到了──」哈爾希洛邊用雙手擦臉邊站了起來。「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Heh……!
  Hoh、Hoh……!
  Hah、Hah、Hah……!
  Hoh、Hoh、Hoh、Hoh……!
  在瑟朵拉開口回答前,古瑞拉們已出聲咆哮,不過聲音聽起來相當遙遠。看來那些傢伙目前應該還在哈爾希洛他們縱身跳下的懸崖上,或其附近一帶。
  「看樣子那些傢伙目前還沒來到我們這一邊。」瑟朵拉朝對岸抬了抬下巴。「不管怎麼說,牠們沒辦法從那座斷崖下到這裡。繞路的話應該是能越過河川,不過就算那麼做,應該也要花上不少時間。」
  「意思就是要逃趁現在,對吧?」
  「沒錯。如果蠢大個沒死的話,我們就趕緊上路吧。」
  「……那個,妳一直蠢大個、蠢大個地喊,他明明有個庫薩克的名字可以叫……」
  「我只會記住對自己來說有意義的名字。但如果你非常堅持,我也是可以很努力地去記住,不過你要給個能讓我產生動力的獎賞啊。」
  「什麼樣的獎賞?」
  「有很多可給吧,例如愛撫、接吻等等之類的。雖然我沒做過,也沒人對我做過這些事,不過那些是很讚的東西吧?」
  「……我、我也不清楚耶。唉,總之算了。雖然會覺得很對不起庫薩克,不過妳還是繼續叫他蠢大個吧……」
  「太掃興了。」
  幸好她沒硬來。
  接著讓庫薩克整理儀容,他擰了溼透的衣服等物品,盡量去除掉水分,不過沒時間將其完全弄乾。哈爾希洛一行人出發了。負責帶路的果然還是坐在艾巴肩上的瑟朵拉,偶爾還會傳來錫依的叫聲。瑟朵拉好像決定讓錫依打前鋒,邊接收報告邊前進。
  過沒多久,就完全聽不見古瑞拉的聲音了。明明應該已經消耗掉相當可觀的體力,但相較於跳下懸崖之前,現在感覺輕鬆了許多,大概是因為沒了那種遭到追殺的感覺吧。等等,不能鬆懈大意。畢竟古瑞拉真的非常纏人,會繞路渡河追上他們──得抱持這樣的想法才行。要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此一來即使情況變得危急,也不會太過震驚、感到沮喪或陷入恐慌。至少哈爾希洛一個人必須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古瑞拉會來,絕對會來,肯定會殺過來的。
  「瑟朵拉。」
  「什麼事?」
  「多虧有妳在,我們都得救了。」
  「別客氣,這麼做也是為了我自己。而且,撇開其他人不談,就只有你,我不想你死掉。」
  每次當她這麼說的時候,自己老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思考就這麼停了下來。
  「嗯,那個……這件事就……嗯。呃……因為我也不想死啊……」
  「我想好好努力,趕快和你生孩子。」
  「……啊──。嗯──,欸──。……還、還請溫柔一點……」
  「不過,我自認了解要怎麼生小孩,可是這事情有那麼容易嗎?畢竟我們都是新手,感覺十分困難耶。」
  「啊啊──……」庫薩克發出了像是想起什麼事般的聲音。
  「你、你有那種經驗……?」
  席赫露詢問後,庫薩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先是否定了一次。
  「……啊啊──,可是……我也不確定耶,畢竟來格林姆迦爾之前的事情都忘了。等等?話說回來,大家應該都是這樣吧?也就是說,哈爾希洛你也沒辦法確定才對啊?」
  「我沒有過啦,沒有經驗過那種事……」
  「庫薩克,你個頭高,感覺滿受歡迎的耶……」
  「哪有啊,席赫露小姐,我這種身高已經多少超出單純的人高馬大,是會嚇到滿多人的等級了。」
  「這麼說來啊,夢兒啊,每次和庫薩克說話時啊,都要一直抬著頭,所以脖子都會有──點痛痛的。」
  「我就是會被別人那樣說啊,夢兒小姐。不對,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覺得一直都有人這麼講我。我大概就是多長了十公分左右啦。不過,以身為聖騎士來說,體型是越高大越好,這麼想好像又覺得沒差了……?」
  「庫薩克!」哈爾希洛雖然看不見,但從聲音聽來,夢兒應該是拍了庫薩克的身體。「你是閃亮聖騎士耶!很帥啊!」
  「是、是嗎?再怎麼說,我都還是聖騎士,還掉到河裡差點死掉……」
  「……那是因為裝備太重了。」席赫露出聲幫腔。
  「也是啦,我之前沒計算過重量,自己這種地方真的是有夠蠢。應該是腦子太笨的關係,至少稱不上好。」
  瑟朵拉「哼」地用鼻子發出了聲音。
  梅莉默不作聲。她是身體不舒服嗎?由於剛剛治療時讓她用了很多魔法,或許是因此感到疲憊。雖想跟她講講話,但又覺得瑟朵拉會不高興,因而說不出口。但是,為什麼每當哈爾希洛關心梅莉時,瑟朵拉就會生氣?
  看來是這樣。
  恐怕是瑟朵拉正在懷疑,哈爾希洛心裡是不是有了梅莉,是不是喜歡上了她?所以才會這個樣子。
  其實,事實就是如此。
  當然,這個心意只是種單方面、沒有發展空間、沒有搞頭的純粹好感。哈爾希洛本身深知事情就是如此。而且對方只是同伴,畢竟梅莉曾說過「我們的關係沒有什麼以上,沒有什麼未滿」。再說,梅莉和哈爾希洛根本不般配。不過,梅莉是怎麼看待哈爾希洛的?──其實思考這種事情也是十分愚蠢。她還會怎麼看待?不都說是同伴了嗎?她好像滿信任身為隊長的自己,真是謝謝她;她在很多事情上都會惦記著自己,真是謝謝她。光是這些,就真的讓他感激不盡了。謝謝、謝謝、謝謝啊……。
  不對。
  明顯分心鬆懈了,怎麼可以這個樣子,自己好歹是隊長啊。
  首先,古瑞拉們或許還會追過來,必須小心警戒。
  同時必須考量,途中可能會遭遇到像是古瑞拉的其他恐怖生物。
  這趟旅程的終點、目的地是歐魯達那,不過歐魯達那實在太過遙遠了。海,海洋,想要前往大海。只要能抵達自由都市貝雷就好。貝雷和歐魯達那之間有貿易往來,商隊來來去去,因此應該有安全的路徑可走。所以現在是以貝雷為目標,前往大海。
  為此,必須要踏穩每一步。
  現下沒有問題,精神飽滿,活動自如。只是,假如認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那就大錯特錯了。若不休息,總有一天,用不了多久,生命之線就會「啪」地斷開。
  另外,也需要食物。瑟朵拉的部分錫依會想辦法處理,但是哈爾希洛他們就必須自行解決。
  課題堆積如山。
  要在某個地方休息,去找找能夠食用的東西嗎?危險的野獸大部分屬於夜行性,而且光線轉暗後,連周遭的狀況都無法好好確認。看來即使要休息,最好還是等到天亮後再說。不過,有辦法撐到那個時候嗎?
  極為微弱的光線,映照出前方黑暗中原本看不見的存在。
  那邊……
  好像有什麼東西。
  另一邊也有。
  「呀啊。」不知是誰發出了驚叫聲。不對,那是夜晚鳴啼的鳥叫聲。肯定是。
  至於從後方進逼而至的這陣聲響,應該只是風正輕輕吹晃樹葉所發出的響音。
  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仔細想想,至今為止的遭遇,無論死幾次都不足為奇了。
  然而眼下不是回顧過去的時候。專心向前看吧。其實這也不太好。無論是後方、左右,還是上方和下方,都必須多加注意。
  為什麼要為了存活而拚命到這種地步?
  活著這件事裡,真的有那樣的價值嗎?
  累了啦,覺得好麻煩。死了就死了,也沒什麼差吧。
  ──我,是真的想回去歐魯達那嗎?
  明明也不是什麼故鄉。
  那裡是有什麼東西嗎?
  自己不想思考這種事情,至少現在也不是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明是如此,但依舊會忍不住去想。
  一邊思考,一邊呼吸,然後定眼凝視。
  豎起耳朵。
  步行往前,打算向前邁進。
  不斷前進。
  然而,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說啊。
  馬納多、莫古索,你們告訴我一下啦。
  活著,真的是那麼好的事情嗎?
  你們那邊如何?
  活著的時候果然還是比較好嗎?
  不過,或許並不存在所謂的那邊。
  所以,才會想要活著。
  畢竟死後所有事物都會消失殆盡。難道是捨不得放下一切?
  不過啊。
  如果一切都消失殆盡,就代表不會認知到任何事物,當然,也就不會覺得捨不得,也不會覺得恐懼,不會有任何感覺了。
  這樣的話,沒有關係吧?
  因為再也不會悲傷,不會寂寞,不會痛苦了。在某個意義上,就是所謂的太平境界。老實說,活著的時候,難受的事情還是比較多。
  自己也曾經想過,想要獲得解放。
  雖然也不是沒有令人感到開心、令人感到歡樂的事。
  喜悅、幸福這類的感覺,幾乎都只是須臾間的存在。消逝之後,即使追憶起來,也只會覺得是「啊,以前確實也有過那樣的感受」。
  失去時的痛,回想起來還比較真實。
  如果馬納多或莫古索現在還活著,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一去思索此事,內心依舊會揪在一塊兒。
  不管怎麼說,如果有人問他想不想活著,他是無法立刻回答。自己也不清楚啊。
  只是,打從心底不想讓同伴們死去,希望他們活下去。
  若是如此,自己也就無法輕易死去。
  因為同伴們應該會有相同的感受吧。畢竟他們都還記得失去馬納多或莫古索時、快要失去同伴時的情況。不想讓大家承受那般沉重的打擊。
  到頭來,自己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
  這條命如果是專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早就拋棄不要了。畢竟若是只有隻身一人,活著滿艱辛的,簡直是種苦行。
  因為不是孤獨一人,所以才活著。
  才會想要活下去。
  才會還不想死,想再活久一點。
  大家就是一個個微小、丁點大的亮光,在深不可測、廣大無垠的黑暗中發著光。
  微不足道的亮光,找到其他的亮光後,聚集在一起。
  互相照亮、互相溫暖。
  直到有一天終結的時候來臨,變得無法認知一切事物為止。
  這個時候,也許還要很久才會到來。
  也許是一年後,也許是明天。
  也說不定就是今天。
  無論剩下的時間是長是短,光和光仍舊會相互吸引,爭相閃爍。
  緊緊擁抱當下,綻放光彩。
  四下變得稍顯明亮,鳥兒們正在輕柔鳴囀。
  氣溫應該不怎麼低,不過大衣還什麼的可能是自然風乾的關係,所以覺得有些涼意。
  周遭瀰漫著薄霧,讓人聯想到千峽谷(Southern Valley)。再也不想踏入其中濃霧深鎖的那一帶,真是佩服隱村的居民,居然有辦法住在那種地方。
  思緒遲鈍。不行,得打起精神才行。
  很難辦到就是了。
  總而言之,目前就是疲憊到了極點,有種想吐的感覺。不過,真要吐也吐不出來吧,肯定吐不出任何東西。如果那個蠢蛋在場,感覺他會癱坐在地哇哇大叫。
  啊──本大爺走不動了啦,開什麼玩笑,誰受得了啊,這樣是有誰受得了啦。
  如果還有力氣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應該還能繼續走吧?
  囉嗦耶你,帕爾匹洛霖,那個和這個是用不同的胃啦!
  力氣又不是食物。
  閉嘴,沛爾匹羅平!那麼快給大爺我食物啊!
  為什麼會講出「那麼」兩個字啊,前後文說的是毫不相干的兩件事吧。
  在本大爺心中大有關係啦。兩者之間是用一條堅韌的鋼索綁得緊緊緊啦!
  ──先前有過無數次類似的愚蠢爭論。那傢伙是沒辦法閉嘴別講話喔。根本讓人更累而已。所以才討厭那傢伙啦。不過,還真是奇怪……
  想起那傢伙的事情後,嘴角不知為何往上揚起──自己笑了……?
  前方行進路線上的樹枝出現了不自然的搖動。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樹枝之間跳躍移動嗎?哈爾希洛停下腳步,拔出了錐狀短劍(Stilett)。原來自己還能有所反應,危急時刻,身體意外地靈活。正想對同伴下達指示時,瑟朵拉抬頭仰望,說了聲「是錫依」。仔細一瞧,右前方的樹枝上端坐著一隻灰色喵喵。錫依「喵」地簡短鳴叫後,將臉朝向了東邊。
  「呼嗯。」瑟朵拉發出某種感覺相當愉快的聲音,用手輕壓按了艾巴的頸部。艾巴邁出了步伐,看來是要直接前進。錫依跳走後,一下子就不知牠位在何處了。
  哈爾希洛把錐狀短劍(Stilett)收回鞘中,朝肩上坐著瑟朵拉的艾巴追去。
  「喵喵這種生物到底有多聰明啊?」
  「相傳從前有一位名叫諾娜葳的密探,她和一隻名為歐納奇的喵喵共結連理,白頭到老。」
  「共結連理……」
  「再怎麼樣就是個傳說啦。另外,聽說有一隻叫做千住的白色喵喵,活了超過一百歲,還會說人話。其實,據傳千住與生俱來就有兩條尾巴,所以可能是突變種,或是特殊個體。」
  「……錫依感覺非常聰明耶。」
  「如果沒有賦予任務,喵喵就只會吃喝拉撒睡,因為沒有做其他事情的必要。牠們知足常樂,不會貪得無厭。但是,只要告知需要完成的事情,牠們就會毫無畏懼地去做。雖然也要看是拿什麼作為基準來評斷聰明程度,不過在我眼裡,喵喵們比我們人類還要明智。」
  「所以妳才會喜歡喵喵?」
  「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牠們很可愛。」
  瑟朵拉這麼一說,梅莉在後方嘀咕:「……我懂。」
  瑟朵拉在艾巴肩上回過了頭。感覺她是帶著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感覺我們倆好像滿能合得來的,神官。妳是叫梅莉吧。」
  「就算我們倆合不來,有一、兩件事情意見一致,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我會跟妳合不來?為什麼?我們明明就喜歡相同的對象。」
  「妳、妳說相同的對象……喵、喵喵喔?那個,喵喵啊……嗯嗯,我是喜歡。第一次看到後就喜歡上了。那、那又怎麼了嗎?不行嗎?」
  哈爾希洛從中途就沒在聆聽瑟朵拉和梅莉的交談。
  前方一片平坦開闊。是朝陽,太陽正要升起。哈爾希洛加快了腳步,夢兒則是「咪優喔」地發出令人費解的聲音後跟了上去。哈爾希洛和夢兒快步超前了艾巴。
  不過眼前並非平坦開闊,而是從前方開始變成一道坡度很陡的向下斜坡,拜此所賜才會有這麼好的眺望視野。
  天空有七、八成都被雲層覆蓋,然而即使如此,東方的彼端是晴朗天氣,太陽已從稜線上稍稍地探出臉來了。
  目前哈爾希洛一行人所在的山和東邊的山之間,是一大片青翠平坦的草原,上頭有條河川往南方流去,到處都長有樹木──等等。
  那才不是什麼原野。
  「是田地。」
  眼前散落著感覺是木造的建築物,田畝之間還穿梭著好幾條道路,也可看見像是柵欄的物體。道路底端有處說是城鎮但規模又過小的地方,話雖如此,那邊還是聚集了數十間建築物。
  夢兒「唔欸欸欸──……」地在哈爾希洛身旁瞪大了雙眼。
  哈爾希洛緩緩地吐了氣。內心有點動搖。要冷靜,盡量不讓情感有所起伏,讓情緒保持平緩的狀態。這麼做幾乎是哈爾希洛的習慣。
  「應該有什麼住在那邊。」
  「天知道。」
  瑟朵拉從艾巴肩膀下到地面,貼到了哈爾希洛身旁。由於她將臉頰靠上肩膀,因此讓他禁不住差點逃開,不過逃開不好吧。……會不好嗎?
  應該是不好。嗯,果然還是覺得逃開不好。
  「可以肯定的就只有裡頭住的不是人類。」
  「……沒錯。」
  是半獸人?還是不死族(Undead)?這麼說或許是偏見,不過以不死族(Undead)的聚落來說,那邊也太有生物在過生活的感覺了。
  梅莉、席赫露和庫薩克小跑步靠了過來。
  「是村子啊……」庫薩克讚揚似地嘀咕。
  「……確實是村子。」席赫露則是點點頭。
  梅莉不發一語地瞥了哈爾希洛。那種視線感覺別無他意,只像是若無其事地確認了哈爾希洛位在這個地方。
  哈爾希洛斜眼窺視了梅莉的側臉。
  發覺梅莉微微咬著下嘴唇邊緣,露出正在壓抑什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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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28 编辑

  4.歡迎方式

  過了一會兒,從眾多房舍中走出了像是居民的生物。
  由於能從建築物形狀等細節做出某種程度的推測,因此並未大吃一驚,不過居民們宛如人類,是用兩隻腳走路。體型五花八門,但其中沒有大得極端,也沒有過度嬌小的類型。至少從遠處一眼看上去,和人類似乎沒什麼太大差別。
  他們行經道路後各自散往田裡,接著四處走動或是彎下腰、移動雙手,像是在忙於農務。
  還可看見應該是家畜的四腳野獸成列步行,那是牛吧,是卡那羅嗎?不過,從大小來看感覺是羊。看起來也像是更為不同的動物。
  某農村平靜早晨的日常風景──哈爾希洛腦中浮現出了這段文字。
  那座村子感覺很祥和。反倒是正像這樣子在窺探該處的哈爾希洛一行人,看起來才是行跡可疑、令人不安吧。講得更明白一點就是像一群壞人。
  實際上,無論種族為何,假設他們只是普通的農民,那裡只是單純的農村,那麼反派角色,應該要說是壞蛋,或許就非哈爾希洛他們莫屬了。畢竟他們動了想從那座村子籌措物資的念頭,現下就是為了此事在進行偵察。
  說穿了,肚子好餓,好想要食物,也想要喝到能直接大口灌下的水,即使是家畜的奶水也無妨。越多越好。如果能拜託對方給我們,不管是要低頭鞠躬還是做什麼都願意。但是,假如遭到拒絕呢?在那座村子的居民眼裡,哈爾希洛等人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且還是人類。他們沒有道理會答應我方的要求吧。那麼,該怎麼辦才好?乖乖放棄?或是去偷?去搶?
  自己盡可能不想訴諸強制手段,若能溫和地交涉讓對方願意給予食物是再好也不過,但是話說回來,語言相不相通還是個未知數。
  哈爾希洛讓同伴在原地待機,獨自走下了山頭。總之想先盡量了解那邊的居民。然而理所當然的是,即使隱形(Stealth)用得再怎麼好,靠得越近,被對方發現的風險也會越高。真不知最遠能走到哪裡。現在可以過去了?還是不能過去?邊洞悉情況,邊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前進。
  他本身並不討厭這樣的任務。自己說雖然有點奇怪,但也不必特地公開聲明,總之覺得自己還滿擅長做這種事。即使撇開有無才能不說,其實私底下也自認相當適合。
  「……可是,這樣應該有點那個吧。我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
  哈爾希洛目前位在某種禾本科類植物叢生的田畝中。禾本科類。總之,並非水田,而是旱田,因此會是麥子嗎?究竟是什麼啊?老實說,不太清楚,再加上對植物也不甚瞭解,畢竟自己只是一介盜賊罷了。不過還是覺得那種作物像是麥子耶?
  那種像是麥子的植物高度大概到哈爾希洛的腰際上方左右,穗子帶有眾多小型的粒狀果實。果實的部分感覺能夠食用。都已特意像這樣栽種,因此不可能無法拿來當作食物吧。摘了一粒,放入口中試吃。
  「……嗯。」
  口感好硬,至於味道,感覺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總之,不適合拿來生食。炒一下、燉一下,或是研磨後加水揉和成團,接著拿去水煮或油煎,品嘗起來應該就能相當美味。大概吧。
  哈爾希洛宛如蜥蜴還什麼的生物,採用半趴姿勢小心翼翼地前進,然而心裡也隱隱約約覺得「話說……我這樣果然是有點操之過急了」。不過身影已經完全隱藏,因此不會有事吧?還是折返會回去比較好……?
  稍稍抬起頭,環視附近一帶。正在務農的居民中,離得最近的一個大概距離此處超過五十公尺吧。這是個不會被對方察覺的距離,還沒有問題。目前雖然不必擔憂,但是更為靠近之後就不得不多加猶豫了。
  那個居民正彎著腰不知在做些什麼,是在拔雜草之類的嗎?由於對方壓低身體,還戴著兜帽,因此根本無法確認臉部模樣。即使如此,感覺上還是與人類極為相似。哈爾希洛是這麼想的,但真是如此嗎?對方的姿勢,應該說整體氛圍感覺很像人類。還差那麼一點。就算是看到一下也好,只要能看到臉就可真相大白。
  這種時候最好是不要隨便亂動,如果靜靜待在此處,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所以,現在就耐心等待,機會早晚會降臨──雖然完全沒有半點保證,但是行不通的話就行不通,再想想其他的辦法即可。
  他自認沒有疏忽。真要講的話,就屬不該進到田裡面吧。但是,若不這樣做就無法觀察居民,而且也無其他可行的辦法。
  後方傳來草的摩擦聲響,害得心臟用力震動,像是重擊般讓人嚇了一大跳。
  不對,等等。是錯覺嗎?因為說來奇怪,剛剛掃視周遭時,也看了後方,當時有什麼東西嗎?應該是沒有啊。不過,剛剛確實是聽到了聲音。
  冷靜下來,最不可取的就是驚慌失措。冷靜……聽到聲音了。還能聽見聲響。這代表有什麼東西在哈爾希洛後方移動。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該怎麼辦?
  該如何是好。
  要進一步察看就必須抬起頭來,不過這樣很危險。後面,位置幾乎是在正後方。現在那個聲響是什麼狀態?是在一直靠近?還是逐漸遠離中?雖然不是相當確定,但總覺得是正在漸漸逼近。某種東西好像正撥開麥子類植物,行走在田畝之內,往他這邊而來。也就是說,繼續待在此處的話就會被發現。
  然而現在無法前進,因為有居民在。
  往左?還是往右?在不要晃動麥子類植物的狀態下──話說,沒人辦得到這種事情吧……?
  現場突然響起了像是口哨的聲音。然而不該說「像是」,那就是口哨聲。當要召集位在稍遠處的狗兒時,飼主所吹出的口哨就是這樣的聲響。
  哈爾希洛一站起來,馬上就轉過了身子。看到了,對方戴兜帽時果然將臉深深蓋在下方,身上穿著尺寸頗長的綠色大衣,那個身形看起來不是半獸人。是不死族(Undead)?精靈?難道是人類嗎?
  哈爾希洛朝斜右方奔跑。那傢伙是怎樣。對方從大約二十公尺遠的地方看著他──哈爾希洛這麼認為。雖然兜帽遮住了臉,無從得知視線朝向何處,不過對方應該就是如此。那傢伙分明應該已經看見哈爾希洛,卻佇在原地不動。正在務農的居民們又是什麼反應?沒有餘裕進行確認。快跑,全力奔跑,趕快跑。但是,實在令人費解,那傢伙為什麼沒追上來?難道打算放過他……?
  然而能這麼想的時間也只有曇花一現,那傢伙動了。
  來了。當然,是往哈爾希洛的所在方向而去。啊,果然是這樣。也是啦。嗯,這下明白了。反正剛剛也不是認真覺得,對方可能會放過自己。
  總之先離開田裡,再進入山中吧。就快到田的盡頭了。那傢伙雖然衝向哈爾希洛,但是速度並不怎麼快。話雖如此,應該也不算是慢。雙方距離大概就十公尺左右,雖然不見縮短,卻也未見拉大。那傢伙的步伐輕快,感覺還游刃有餘。為什麼不追上來?真是奇怪,實在令人在意。
  哈爾希洛於行進間回過了頭,發現居民們已經放下手邊農活,四散奔逃。這些人或許就如先前觀察,只是一般的農民而已。眼下追過來的就只有那傢伙啊。如此斷定十分危險,但至少在現在這個時間點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那麼就……!」
  衝出田地,跳過柵欄,再稍微向前便是森林了。雖說是森林但地勢並不平坦,呈現傾斜狀態,坡度算是有點陡。上去,得衝上去。可惡,喘到上氣不接下氣,實在頗為難受。是空腹害的嗎?身體其實已經沒有力氣。但是,這種事情就是不能說出口。確認了那傢伙的位置,依舊沒有變化,不近也不遠,實在詭異。對手如果只有那傢伙一人,可以的話,便想靠自己想辦法解決掉。做得到嗎?由於完全判讀不出那傢伙的實力,因此根本無法觀察出個所以然。
  即使在這裡一較高下後技不如人,最糟也只有哈爾希洛一人會陣亡。同伴們的所在位置也不會曝光。「如此一來的話──」不禁又這麼想了。這真是不好的習慣,又要被席赫露罵了。
  哈爾希洛穿過樹林,爬上斜坡。
  那傢伙依然是獨自在後方追趕。
  這麼做需要一點勇氣,哈爾希洛刻意裝出躊躇磨蹭的樣子。即使如此,他和那傢伙之間的距離仍未改變。不過,這也是意料中事。
  這表示那傢伙沒有要抓住哈爾希洛的打算。至少,目前暫時沒有。他刻意讓哈爾希洛逃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站在那傢伙的立場思考看看應該便能知曉。那傢伙大概是這座村子的居民之一,從事類似警衛的工作。某天,一如往常地正在巡邏時,發現一名行跡實在可疑的人,於田裡不知鬼鬼祟祟地在探尋什麼,好像是入侵者。試著吹個口哨威嚇看看後,那傢伙便驚慌失措地逃走了。看樣子對方僅有一人。可是,真的是那樣嗎?會不會實際上是成群結隊而來,那傢伙只不過是個偵察兵?該不會同夥就在要逃去的地方?



  那傢伙在後方追逼哈爾希洛,也許就是要讓他帶路前往同伴們的所在之處。若是這樣,果然最好還是不要返回同伴待機的地方吧。
  那傢伙肯定對自己的本領很有信心,若非如此,才不會像現在這樣大剌剌追上來。哈爾希洛心想,自己如果是那傢伙,即使有同樣的打算,仍舊只會偷偷地跟在後面,等確認好同夥的數量和所在位置後,再來擬訂收拾善後的計策吧。
  單靠哈爾希洛一人,恐怕打不贏那傢伙。等等,還沒試過的事情,沒人說得準吧?只是,或許打得贏,也或許打不贏。然而答案不能是或許。不過,如果借助大家的力量,結果又會如何?雖然極度懷疑自己本身的力量,但是信得過那群同伴,也很依賴他們。
  暗號呢?
  不需要那種東西。
  前方的地形具備了一些特徵──巨大岩石自斜坡面突出,上頭垂掛著無數的藤蔓,整體稍顯詭異恐怖。姑且稱呼它為「詭異岩」好了。
  將視線移往詭異岩上方,那邊剛好就是席赫露探出臉來的地方。她的肩膀上端乘坐著不知該說是漆黑人形還是星形的元素達克。
  「去吧,達克……!」
  達克發出像是「咻噗唔唔唔唔嗯」的聲響後飛了出去。
  哈爾希洛一面朝右邊切換方向,一面回頭察看那傢伙,對方站在原地不動。是因為中了埋伏愣住了嗎?若是如此,反而令人感到意外。那傢伙只是那座安逸過頭的村子裡的溫吞警衛,沒特別深思過就一路追逼哈爾希洛──最好會是這個樣子。
  那傢伙以右手食指邊在空中比劃,邊發出了聲音。
  「瑪莉姆•愛姆•帕魯酷。」
  ──那是。
  雖然已經好久沒聽到了,但還記得那個咒文。
  那個元素文字是……。
  光芒乍現。
  那傢伙的前方一帶出現了光球。
  肯定不會有錯,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是魔法師第一個學習的魔法,入門中的入門。
  但是,眼前這個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
  好大。
  和那傢伙的頭不相上下──不對,應該還要更大。
  「……!」席赫露揮舞了法杖。
  達克看起來是繞過光球襲向了那傢伙。席赫露不只是讓達克筆直飛出,而是能進行某種程度的操控。但是,仍舊遭到攔截了。
  光球迅速移動,逮到了達克。
  達克和光球接觸的瞬間,產生了旋風。
  距離約莫十公尺的哈爾希洛到底是沒受到影響,但是那傢伙的大衣劇烈擺動,兜帽翻了下來。
  「嘰……──」
  哈爾希洛瞠目結舌。
  光芒只在那麼一瞬間增強,接著光球就像是遭到達克中和,不斷縮小,不久後便消失無蹤。
  無論是達克還是光球,都已雙雙消逝。
  單單一發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就完全抵消了席赫露的達克。
  那傢伙是魔法師嗎?
  若是這樣就不必大驚小怪──但也可能不是如此。
  因為,那傢伙……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手持盾牌和大刀的庫薩克,從緊鄰詭異岩的側邊衝了下來。他是刻意像笨蛋似地大聲喊叫,打算引開那傢伙的注意力。
  那傢伙將臉朝向了庫薩克。就在下一秒……
  是夢兒,她從草叢中跳了過來。好近,原來她藏身在那種地方,只和那傢伙距離五公尺左右。哈爾希洛完全沒有察覺到,連盜賊的他都相形見拙。這不是挺有一套的嘛。
  夢兒不發一語地衝向那傢伙。
  然而那傢伙並未看著夢兒,而是將視線放在庫薩克身上。
  感覺事有蹊蹺。剛才在大衣捲起時能稍微瞥見,那傢伙在腰上掛了劍還什麼的。明是如此,他卻沒打算拔出來應戰。那傢伙好像是魔法師,所以那把武器只是單純的裝飾品嗎?
  然而事情好像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夢兒就要砍中那傢伙了,不過就在前一秒,那傢伙拔出了劍。
  「啾啊……!」
  那傢伙用劍擋下了夢兒斜揮而下的長刀。
  瞧都沒瞧一眼,不費吹灰之力。
  緊接著馬上對夢兒的腹部使出踢擊,踹開了她。
  「──呃噗喔……!?」
  「嘶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庫薩克猛衝向那傢伙。他氣勢十足,而且是以頭盔、鎧甲再加上盾牌護身,看來是銳不可擋了。庫薩克打算以整個身體撞飛對方,或將其按倒在地,直接用大刀加以刺殺。手法雖然既粗蠻又草率,不過天生具有體格優勢的庫薩克,把戰局帶入那種狀態後,便會非常強大。即使想要閃躲,他還是會用長長的手臂將大刀和盾牌伸過來,壓迫感也十分驚人,感覺上躲得開,但實際上根本難以閃避。
  「嗯嗯嗯吶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庫薩克的盾牌猛烈撞上那傢伙,確實產生了碰撞。
  那傢伙是被撞飛了嗎?不過,感覺哪裡怪怪的。那傢伙的身軀飛往後方,不,應該要說是斜後方。而且,那傢伙看起來好像還在空中翻轉了一圈。
  「──什麼……!?」
  庫薩克腳步踉蹌,仰望頭頂。
  眼下庫薩克正好通過了那傢伙的下方。
  當庫薩克打算回頭時,那傢伙已經降落在他的背後了。
  那傢伙朝庫薩克背部使出一記後踢。庫薩克「唔喔」一聲,身體失去了重心。假如艾巴未從詭異岩上縱身躍下,撲往那傢伙的話,庫薩克可能就會遭到追擊。
  艾巴猛烈揮擺鐵棒般的手臂,朝那傢伙兒攻去──但是,他沒打中。那傢伙退後了,一下左、一下右地小幅度踩著步伐後退,一面把樹木作為障礙物,用來閃躲艾巴的手臂。
  那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方可是認真應戰,而且人數明明也較多,然而那傢伙彷彿是在玩遊戲似的。
  實力差距太大了嗎……?
  等等,哈爾希洛他們還沒徹底活用數量上的優勢。席赫露,然後梅莉都還在詭異岩上。瑟朵拉也在。下方則有哈爾希洛、夢兒、庫薩克和艾巴。本就不想讓席赫露她們打近身戰,就算她們是被迫不能參戰,戰況也還是四對一。明是如此,但此時此刻,幾乎都只能在一對一的狀態下戰鬥。這就是敵人手法巧妙的地方,不過再怎麼說,只要上前包圍,應該就能形成多對一的局面。即使難以構成四對一、三對一,但至少二對一能成功就好。
  「……看我的。」
  這種時候就是該盜賊上場了。
  夢兒和庫薩克已經在追趕那傢伙了,不過,追不上。那傢伙邊應付艾巴的攻擊,邊移往夢兒和庫薩克攻擊不到的地方。
  那傢伙一頭金髮,沒有特別長也沒特別短,感覺只要留長到覺得礙事就會適量修剪。鬍子或許也只是偶爾才會剃除。皮膚白皙,一雙藍眼,年紀應該遠大於哈爾希洛。身高雖高,但還不到庫薩克那種鶴立雞群的程度。
  不管再怎麼看,那名男子就是個人類。
  而且還會使用魔法,難道他原本是義勇兵嗎?
  半獸人強波率領的組織「弗羅岡」中也有人類存在,因此這應該也不是那麼令人驚訝的事。話說回來,現在根本不是感到訝異或納悶的時候,而且不論那名男子是何方神聖;不論他是因為何事、在什麼樣的前因後果下才會身在此處,都和現在的情況無關。
  哈爾希洛將視線拋往詭異岩上,和席赫露、梅莉還有瑟朵拉都對到了眼。席赫露點點頭,喚出了達克。至少席赫露明白哈爾希洛目前打算要做什麼。梅莉,危險時要保護好席赫露。瑟朵拉應該能應對得宜。
  吐了一口氣。
  放鬆全身關節,將意識沉入深處。
  抹去了──本身這個存在。
  隱形(Stealth)。
  思考和情感全都遠離、淡去。
  儘管如此,哈爾希洛仍在這裡。這裡?
  這裡是哪裡?
  算了。
  是哪裡都沒差。
  先撇開是世上是否真有幽靈存在的問題,如果變成幽靈,說不定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不是走路時不發出聲音,而是就算走路也不知為什麼不會產生聲音。
  感覺就像身處現實世界,但只有自己是存在於稍微偏離的狀態。
  自己是否正在呼吸?
  正在呼吸。
  不過格外遲緩。
  心臟正在跳動。
  不過非常緩慢。
  庫薩克變得完全跟不上那名男子的腳步了。男子看起來移動得從容不迫,實際上十分敏捷。艾巴因為是不會疲憊的人造人,所以還是緊追不放,但連夢兒也光是追趕就已出盡全力。在這種狀態下,要繞過去和艾巴來個夾擊根本是件極難的任務吧。
  左手邊前方的樹上有隻灰色喵喵。錫依好像沒有察覺到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邊把自身的存在混入樹林邊前進。
  就像神經伸出體外,向四周延伸擴散。
  地面。
  野草。
  樹皮。
  風。
  能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所有的一切。
  自己也許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嵌入方式。先前在尋找發動背面突刺(Back Stub)的機會時,偶爾能看見模糊發光的線。現在就是那個的隱形(Stealth)版本。
  這樣……是進入狀態了吧。
  總覺得自己看得見。雖然有別於先前那種線,不過感覺這樣做就沒有問題。或者應該說,就只能這樣做而已?
  看起來像是有得選擇,但其實並沒有。實際上,無論是哪個瞬間,都只有一種選項。既不是自行挑選,也不是被迫選擇。簡單來說就是,命中注定?事情不是自己定奪的,都已是定局。
  哈爾希洛很早之前就已下定決心,要在此處繞到那名男子的背後。
  那名男子往後跳開,閃躲艾巴的一擊,同時注意了左前方。是席赫露,她伴隨著梅莉和瑟朵拉從詭異岩下來了。此時正準備放出達克。
  「上啊……!」
  達克飛了出去。
  那名男子並未退後,而是向右轉後飛衝而出。好快。他應該是打算邊拉開和艾巴的距離,邊改用左手持劍,再以右手手指描繪出元素文字吧。
  夢兒和庫薩克追不上那名男子的腳步,甚至連艾巴也是。
  哈爾希洛用不著起心動念要行動,身體已先開始動作。
  那名男子詠唱了咒文。
  「瑪莉姆•愛姆•帕魯酷。」
  光球,又是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
  魔法將達克吸拉至極近距離後,撞上光球。
  於此同時,彷彿捲出漩渦似地颳起風。
  哈爾希洛將錐狀短劍(Stilett)刺入了男子的背部。他方才在大衣捲起時已經確認過,男子並未身穿厚實鎧甲。錐狀短劍(Stilett)的刃部既堅固又細窄,能夠刺穿至肋骨之間。不過,從靠近腰際、不會卡到肋骨的位置,稍稍由下往上斜插進去的話剛好就會命中內臟,這麼攻擊比較簡單。目標是左右兩顆腎臟,甚至還可進一步攻擊肝臟。任何一處臟器受到傷害皆會大量出血,因此十分致命,不過傷及腎臟會特別疼痛。在這種再怎麼會忍耐的人都無法承受的劇痛襲擊下,肯定會放聲大叫。不用光魔法治療,就只有死路一條。而且,還要越快接受治療越好。這一點無論是人類、半獸人,大概連精靈、矮人也全都是一樣。
  「嗯嗯……」
  男子──但是,他並沒大叫,只是呻吟,接著扭擺身體,轉過臉,用藍色雙眼看向了哈爾希洛。他挑起左眉,從薄唇縫隙吐出氣息,露出太過驚訝而感到佩服的表情。
  「身手不錯嘛。」男子說。
  然後,他不知是不服輸還是什麼,臉上浮現了笑容。
  「不過,可惜了。」
  「──什麼。」
  失敗了。這是令人悔恨的失誤。自己太天真了,為什麼會認為這樣就已置他於死。真是蠢斃了,還不夠成熟。稍微累積了一些經驗,居然就得意忘形了起來。為什麼會認定這個男的只是一般的人類?就算他看起來像是人類,但事實可能不是如此。畢竟世上存在形似人類的怪物這種事,明明就完全不足以為奇。
  各種思緒和情感在內心四處奔馳、交錯,然而為時已晚。
  男子用手臂勾住哈爾希洛的脖子,邊將他拉往自己邊扭擺腰部。這個好像是柔道的技巧──柔道……?
  被摔出去後身體彈動,翻滾了一下。
  哈爾希洛回過神後,發現男子跨在身上,往下看著他。
  「我很不喜歡毆打耶,因為太野蠻了。」
  但是他說的和做的事情根本不同。男子用手掌大力壓向哈爾希洛的下巴。
  啊,不過──這和毆打之間確實有些微妙的不同。大腦、視野劇烈搖晃,全身虛脫無力,真是奇怪的攻擊。男子接著邊以右手食指描繪元素文字,「瑪莉姆•愛姆•帕魯酷」詠唱了咒文。……唔哇啊。
  他是想幹嘛,快住手啊。
  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
  光球落了下來。
  這肯定非死即傷啊。
  可能是腦袋一片空白,所以總覺得好像事不關己,不過光球已經進逼至哈爾希洛的眼前了。
  光芒十分刺眼。
  哈爾希洛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響。大概是鼻骨、頰骨等,總之就是臉部的骨頭。
  雖然並不昏暗,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什麼都看不見。
  「喀呼……」地從口部溢洩出氣息,看樣子鼻部已經阻塞。喉嚨變得相當狹隘,嘴巴也動不了了。是──麻痺了嗎?
  自己也不大清楚。
  同伴們紛紛呼喊著哈爾希洛的名字。
  「不准動。」男子這麼說。
  哈爾希洛即使想動也無法動彈。
  大家,抱歉。
  ──真的,非常抱歉。
  「你們輕舉妄動的話,我就殺了這小子。沒事我也不會想要殺人啊,所以你們全部都不准動。懂了嗎?很好,這樣就對了。那麼,總之先把武器通通丟掉吧。啊,那邊那個──妳是隱村的人吧?想隱瞞也是沒用的喔。對了,妳還帶著一隻喵喵吧,就是那隻灰色的喵喵啦。最好別讓牠有什麼奇怪的舉動。看妳只把那隻帶在身邊,應該是很寶貝牠吧。很好,懂了就好。……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包含人造人在內有六個人和一隻喵喵,然後還有這小子啊。看樣子,現在就只能由我來搬這小子,你們就用自己的腳走路囉。要在這邊把你們殺了也是可以,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沒事也不會想要殺人,就是不喜歡無謂的殺生。你們懂吧?這是佛教喔。沒錯吧?不過,真有那種需要的話還是會下手就是了,畢竟有人類來到這裡是件罕見的事情。等我觀察之後再做決定。」
  「反正要殺隨時都能殺。」哈爾希洛遠遠地聽到男子在嘀咕。
  難道是快不行了嗎?
  明明想要緊抓不放,明明必須待在這裡。
  得想點辦法才行。
  明是如此。
  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歡迎各位來到傑西樂園。」



  5.互相幫助

  ──這裡是哪裡?
  這些人……到底又是什麼人?
  梅莉等人按照那個名為傑西的男子的命令走下山後,一群身穿和男子同款綠色大衣的人就衝過來,用繩子綑綁、束縛了他們。腳雖然能自由活動,但傑西扛著哈爾希洛走在最後頭,所以無法逃走。被命令前進就只能前進,若被要求趴在地上爬,也不得不言聽計從,這便是梅莉等人的現況。哈爾希洛可能會說「你們不要管我」。然而,他根本無法開口說話。但是,怎麼可以丟下他不管。
  哈爾希洛目前臉部不留原形,失去了意識。梅莉當然曾拜託傑西讓她幫忙治療,但傑西並未答應。「這點傷而已,不會有事的。」他這麼說時還淺淺一笑。「下手的時候我有控制力道,所以不會死人的。而且這小子現在昏過去了,所以應該也感受不到什麼痛楚。」──問題是在這裡嗎……?
  梅莉怒火中燒。可以的話,真想用鈍器不斷狠敲那個男的的後腦杓,先讓他昏過去後再這樣跟他說──下手的時候我有控制力道,所以你不會現在馬上就死。而且看來你好像昏過去了,所以應該也不會覺得痛吧?
  另一方面,心中當然也存有「必須冷靜」的想法。傑西,此人金髮碧眼,說著和梅莉他們相同的語言,也就是人類的語言。而且,他的姿容怎麼看就是個人類男子。但是,這個男的著實吃了一記哈爾希洛的背面突刺(Back Stub)。
  過去曾是聘僱式神官的梅莉,和為數不少的盜賊共事過。盜賊雖然是個戰鬥時會想繞到敵人背後的職業,不過像哈爾希洛那般執著於背面突刺(Back Stub)的盜賊其實相當罕見。不知該說他是匠人作風,還是什麼。總而言之,雖然不知道哈爾希洛自己是怎麼認為,但是在背面突刺(Back Stub)的相關技術上他絕非是二流。剛才那一擊肯定命中了傑西的要害。
  遭人從背後刺傷腎臟,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果是人類,有的在痛昏後會休克死亡,即使沒有如此,也會因大量出血而撐不了多久吧。
  然而,傑西在讓梅莉他們投降後,雖然從背上拔下了錐狀短劍(Stilett),但是連應急包紮都沒做。由於梅莉相當在意,因此留意察看過,他確實有出血。至少,流出了足以浸濕傑西褲子和靴子的血量。只不過,哈爾希洛的背面突刺(Back Stub)應該已經傷及了血流集中的腎臟,傷勢甚至還可能深達肝臟和其他幾條血管,相對於此,流出的血其實算不上多。再說,傑西也沒特別感到疼痛,臉色沒有變化,依舊泰然自若。
  他只是與人類極為相似,但並非人類。
  或是,他是人類,但身懷某種特殊力量。
  這麼想應該比較妥當吧──然後呢?
  自己現在已經了解傑西這個人了。不對,雖然無法這麼斷言,但並非沒有能夠用來推測的線索。那群彷彿由傑西統領的人是……?
  梅莉他們排成一列,走在種有麥子還什麼的田間道路。道路上的泥土已被踏得十分緊實。
  身穿和傑西同款綠色大衣的那些人,在隊伍前方有三人,右方有三人,左方也有三人,共有九人。大衣上都附有兜帽,有人有戴,有人沒戴。在梅莉身旁的人便未戴上兜帽,整張臉都露出在外。
  看上去明顯有別於傑西,也就是說對方不是人類。皮膚的顏色……該怎麼形容才好?不算白,也不算黃,應該要說是帶有些微綠色的乳白色會比較接近吧。毛髮顏色也和皮膚差不多,至於眼睛是紅色的。
  鼻樑塌又短,鼻腔就像是個切痕缺口,額頭向前突出,不過很窄。臉頰宛如被削去般消瘦,堅實下巴的前端縮成尖錐狀。從大大分裂的雙唇間,可以看見緊咬牙關、感覺非常堅硬的牙齒,牙齦則是呈現鮮明的橘色。
  她挺著一對即使隔著大衣還是很明顯的胸部。對方應該是女性。
  她可能是注意到梅莉的視線,因此看了梅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無法撇開眼睛不看。
  她不久後用鼻子「呼嗯」地一聲,接著重新轉向前方──她不是人類。
  也不是半獸人。
  她的身高遠高於梅莉,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吧。其他八個人不是和她差不多高,就是比她還要高。不過,好像並非所有人都是女性,其中也有男性存在。
  只是,其他人的外型與她不同。無論是體型、膚色、髮色,還是眼睛顏色、長相,每個人都不一樣。共通的地方就是擁有近似人類的體態,都是兩條手臂、兩條腿,並且以雙腳步行。然後都穿著綠色大衣,僅此而已。
  順帶一提,無論是正在務農的居民,還是停下手邊的農活注意這邊的居民,抑或是沿途跑出來後被傑西叫住、驅離的居民,幾乎沒有外觀相同者。不對,這樣的人有是有,不過居民的外觀種類實在太多樣,所以才會搞不太清楚誰像誰,又不像誰。
  那名男子剛剛說了「傑西樂園」。看來傑西應該是這座村子的領導者或統御者吧。但是,他和居民們明顯不同,如果光以外表來說,傑西是她們這邊,居民則是牠們那邊。然而傑西有可能只是像人類,事實上卻不是人類。至於梅莉她們,當然都是人類。
  他是敵人?
  還是朋友?
  ──這是什麼蠢疑問?
  如果是同一陣線的人,哈爾希洛就不用吃那種苦頭了。不過,傑西也曾說過不想殺生。實際上,梅莉一行人如果慘遭殺害也不足為奇,但現下只是雙手被綁,命還是留著。哈爾希洛也還有呼吸。
  至少目前確實是如此。
  「那個……」
  梅莉未停下腳步,僅是轉過頭看向了傑西。扛在他肩膀上的哈爾希洛,就像單純的行李般一動也不動。
  傑西只是和梅莉對了對眼,沒有開口說半句話。他那對感覺摸起來會相當冰冷的藍色雙眼,看起來完全沒有浮現出稱得上是情感的情感。
  梅莉發著抖,牙齒相互碰撞到喀喀作響,頭感覺快要暈了──不行。總覺得自己越是氣憤,就會讓那個叫做傑西的男的越佔優勢。不過,她們本來就處於極度不利的立場就是了。至少,唯獨在心意上她不想輸,怎麼可以輸掉這一部分。要克制,說話聲絕不能產生動搖。
  「你沒打算讓他死吧。那麼,就讓我去治療他。」
  「不用(No)。」
  「……為什麼?」
  「妳是路密愛里斯的神官吧。我記得應該有種像是巴魯朋特的光魔法。那種魔法用了之後,因為不知道引發什麼效果,有點麻煩啊。我這個傑西樂園中,有一個巫醫(Shaman)在。我會把治療的事情交給她。」
  「我沒有學你形容的那個魔法。」
  「妳覺得妳這樣講我就會相信?」
  「那個……」
  「……梅莉。」席赫露呼喚了她的名字。
  將視線移去,只見席赫露左右搖了搖頭。她整張臉僵住,也沒有血色。席赫露和哈爾希洛的身體都很令人擔心,可以治療的話,自己想要替他們治療。即使如此,席赫露還是想讓梅莉了解「現在最好還是不要採取強硬的態度」。若是她的判斷,應當值得信賴。她為人慎重,深思熟慮,這支隊伍的隊長雖是哈爾希洛,但是猶如現況,當他無法拿定主意時,足以成為發號施令者的就是席赫露。
  梅莉朝向了前方──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
  你千萬不可以死。
  傑西應該不會讓哈爾希洛死去吧,畢竟他本人已經明說,而且席赫露也是做此解讀。現在就只能相信席赫露了。哈爾希洛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的。之前歷經過那麼多次生死關頭,就算感覺都已經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最後都還是一定會平安歸來。他總是讓人冷汗直流,真希望他不要再這樣子了。這次如果也用魔法治療,哈爾希洛之後一定會害羞地微笑,並且道歉說「對不起」。他為什麼就是不懂,這不是道個歉便能了結的問題。
  因為我不能失去你。
  梅莉驚覺一件事。
  瑟朵拉現在的心情又是如何?她好像是真的喜歡哈爾希洛。應該是擔心得不得了吧,不過自己完全沒有餘裕去顧慮此事。
  不是只有梅莉心裡不好受。席赫露、夢兒和庫薩克,應該也都憂心忡忡。以女朋友自居的瑟朵拉,大概無時無刻都懸著一顆心吧──因為,如果……
  如果哈爾希洛是自己的男朋友,當他遭遇此般險境時……完全不想思考這種事情。
  畢竟僅是身為同伴的自己,都已經難過到不能再難過的地步了。老實說,比起站著或坐著,梅莉現在最想一直行走。總覺得若是停下腳步,身體就會從腳部開始逐漸崩解。如果可以哭泣,是想大哭一場,但是大概流不出淚來。即使想吼叫,也發不出宏亮的聲音。哈爾希洛,如果你不在了,世界就會黯淡無光,漆黑一片。
  一直提不起勇氣窺探瑟朵拉的狀態。不想看到她的臉,一想到她若是露出比自己還要痛苦的神情,就會覺得她實在太可憐了。
  ──我明明是個神官。
  明明可以治好他的傷勢。
  「欸。」夢兒向傑西搭話了。
  「嗯?」傑西意外地爽快回應。「什麼事?」
  「茄西,你是人類嗎?」
  真不愧是夢兒,問得也太直接了。還有,他的名字不叫茄西,而是傑西……。
  「我叫傑西喔。」傑西輕輕笑了後加以訂正。「然後,我是人類喔。」
  「是喔?」
  「看來妳不相信。」
  「因為啊,有人噗哧插了你一刀啊。我是覺得被那樣插了一刀後應該會非常痛,還會變得沒辦法動才對耶。」
  「當然是很痛啊。這小子的隱形(Stealth)滿厲害的,背面突刺(Back Stub)也很完美。他是個很棒的盜賊喔。」
  「他很棒吧。夢兒啊,也直一族一那麼覺得耶。」
  ──我也那麼認為。
  但是夢兒,「直一族一」是什麼意思啊……。
  「族一族一啊。」傑西笑了兩、三聲。「等等,妳剛剛是說族一直一?」
  「喔?哪個直一?」
  「妳真有趣耶。」
  「你是說夢兒嗎?我是覺得自己沒有半點有趣的地方耶。而且夢兒現在灰熊正經耶。」
  「灰熊啊。有這麼發音的日文嗎?」
  「日文?唔嗯……?」
  「沒事,我自言自語。」
  由於傑西以爽朗的口吻和夢兒說話,因此緊繃的氛圍好像就要有所緩和了。
  結果他又馬上繃緊了神經。
  「閒聊就到此為止。之後就由我提問,你們只要回答我問的事情就好。敢耍些什麼小動作的話,這小子可就沒辦法活太久了喔。」
  傑西的聲音沒有改變。聽起來並不冷淡,真要說的話,那是一種讓人覺得友好的口吻。這樣反而顯得恐怖。
  夢兒緘口不語後,就再也沒人敢開口說話了。
  快要抵達村落了。建築物看起來像是木造結構,牆壁等部分是土造,屋頂則是稻草搭建而成。這些建築形容得再客氣也談不上豪華,當中也可見到架高式建築,那可能是倉庫吧。
  村落應該是正中央一帶的地方是座廣場,上頭有水井。
  傑西在廣場上將哈爾希洛放至地面後,向梅莉招了手。
  「神官,妳過來,現在可以幫他治療了。妳想親自治療他吧?」
  梅莉彷彿反彈起來似地衝到哈爾希洛身邊,以膝跪地。傑西好像在說什麼話,說什麼手怎麼了,什麼又怎麼了。梅莉根本沒好好在聽,將眼睛睜到最大,凝視著哈爾希洛──啊啊,騙人,騙人。……這不是在騙人,眼前是現實,必須正視…可是,啊啊,好慘。他的臉都扁塌了,全是鮮血,整個腫脹,幸好眼球沒有破裂。不過這有什麼好慶幸的。有好幾顆牙齒也都凹往內側了,不過並沒有掉下來。另外,也「嘻唔、嘻唔」地呼吸,看來確實還活著。雖然還活著──但是下手居然、居然這麼凶狠。好想痛宰傑西,不過,在那之前……對了,必須要先治療,要用自己這雙手,治療哈爾希洛──我會治好他的。



  然而現在雙手被牢牢綁住,因此讓她覺得煩躁至極。對了,傑西剛才就是在說這件事。他確實問了她不用解開繩子嗎?不用,之後再解。梅莉將右手手指抵在額頭,比出了六芒星。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奇蹟(Sacrament)……!」
  不能看漏任何一秒。
  眼睛片刻都不能移開。
  滿溢的光芒包覆了哈爾希洛,骨頭、肌肉、血管、皮膚,所有的身體組織都逐漸再生恢復,就如咒文最後兩個字,魔法造就了奇蹟。
  梅莉打從心底認為,自己能成為神官真是太好了。如果是命運賜予她侍奉光明神路密愛里斯的機會,那實在感激。就算要獻出什麼給路密愛里斯也都不足為惜,即使是自己的生命也無妨。現在,除了傷勢急速復原中的哈爾希洛以外,任何事物都能欣然奉上。
  然而哈爾希洛即使傷勢已全然消逝,恢復至原本的模樣,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他是身負那種重傷後失去了意識,短時間內還不會清醒。
  梅莉伸出雙手,想要撫摸哈爾希洛的臉龐。
  但立刻回神,縮回了手。
  接著仰頭向天,閉上了雙眼。
  ──不行。
  自己只是他的同伴,雖說是契約關係,但目前算是哈爾希洛女朋友的瑟朵拉就在附近一旁,她肯定體驗到了那種撕裂心扉般的感受,所以該怎麼說才好……自己就是不該做這種事。
  縱使再怎麼高興、再怎麼重視哈爾希洛,也頂多只是覺得對方是重要的同伴,並沒有特別意義,一切都只是不經意地自然流露出親愛之情而已──即使僅是如此,也總覺得不太好。
  而且恐怕會遭到誤解。
  自己若是站在瑟朵拉的立場,應該也不樂見這種情形吧。
  雖然不太了解所謂的男女關係,不過大概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睜開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站起身子,重新面向了傑西。他的神情豈止是溫和,明明到了堪稱柔和的地步,但藍色的眼睛依舊猶如毫無波動的水面,讓人無法窺探他心中目前的想法。
  梅莉彎下腰,深深地鞠了個躬。
  「謝謝你。」
  「不客氣。」傑西笑了。「──總覺得我這樣說也很奇怪就是了。」
  「……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庫薩克整個人彷彿坍塌似地蹲了下去。
  「嗯喵。」夢兒發出像是貓咪的聲音,用被綁住的雙手擦揉著眼睛一帶,看來她是眼眶泛淚。
  席赫露和梅莉對到眼後,嘴角些微上揚,點了點頭。梅莉好想依靠她,因為不知不覺中,自己居然已經變得這麼仰賴席赫露了。席赫露是在支援哈爾希洛,梅莉明明更必須要成為她的助力才行的。
  瑟朵拉雖然正看著哈爾希洛,卻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樣。應該是放心過了頭,整個人虛脫恍神了吧。
  梅莉突然發覺,自己並不討厭瑟朵拉。她看起來城府頗深,實際卻十分直率;行事作風感覺特立獨行,同時寸步不離人造人,熱愛喵喵,喜歡上一個人就會想要貼近對方。不同於自己,感覺她具備某種迷人之處,應該是說擁有人見人愛的性格。瑟朵拉這一類人很受歡迎。明是如此,自己卻對她抱有反感。
  因為瑟朵拉想要獨佔哈爾希洛。
  哈爾希洛是大家的隊長,真要說的話──沒錯,哈爾希洛可是屬於大家的東西。或許使用「東西」這種說法有些奇怪,但是他被獨佔會讓人感到困擾。再說,瑟朵拉本就不是這支隊伍的一員。然而話雖如此,自己倒是和瑟朵拉一同死裡逃生,關係有如戰友一般。
  好想跟瑟朵拉說句「別再擔心,已經沒事了」。妳的男朋友不會因為這種事情離開人世──因為我不會讓他離去。
  艾巴位在瑟多拉後方咫尺處,他的肩上坐著一隻灰色喵喵。
  總之,所有人都平安無事。雖然不清楚未來會是如何,但不管遭遇什麼難關都能克服──至少現在應該能夠這麼相信自己,往前邁進。
  「那麼──」傑西環視梅莉等人後,向大衣組下達了某些指示。他現在用的語言……和梅莉他們說的語言不同。雖然覺得類似半獸人語,但是應該不同。
  大衣組讓梅莉後退,把哈爾希洛翻向側面後緊緊綑綁。
  「問題……」席赫露走上前去。「由我來回答。」
  傑西拔出劍,將劍鋒指往哈爾希洛的喉嚨後,把藍色雙瞳朝向了席赫露。
  「你們是什麼人?」
  「……就如你所見,我們是歐魯達那的義勇兵。」
  「不過當中好像也有隱村的死靈法師(Necromance),而且還帶著喵喵。」
  「她是……喵喵愛好者。」
  「據我所知,喵喵使不是都能差遣好幾隻喵喵嗎?」
  席赫露瞥了瞥瑟朵拉。瑟朵拉目前好像還處於恍神狀態,看樣子根本沒在聽席赫露和傑西的交談內容。
  「……現在身邊就只有一隻。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情,跟其他喵喵走散了。」
  「發生了很多事情啊。原來如此。」傑西聳了聳肩。「──看來你們是在逃離什麼東西吧。如果追殺你們的是半獸人或不死族(Undead)的話,就會有點問題了。」
  席赫露皺起眉頭,輕咬下嘴唇,陷入了沉思。梅莉也感到不太對勁。這裡是喀隆山脈的山中,位在納爾基亞高地的東北方。雖然不知詳情,但應該是舊阿拉巴吉亞王國的領土,或是舊伊蘇瑪珥王國的領土吧。無論哪一邊,對人類而言應該都是敵方陣地,都是半獸人或不死族(Undead)的領土。為什麼梅莉他們如果是遭到半獸人或不死族(Undead)追殺就會有問題?
  傑西那些人看起來不是半獸人也不是不死族(Undead),但是並非她們這邊,應該是和半獸人或不死族(Undead)同一陣線的牠們那邊吧。
  梅莉單純地做此感想,難道實情不是這樣?
  「……追殺我們的既不是半獸人,也不是不死族(Undead)。」
  席赫露這麼回答。這或許談不上是事情真相,但也不是謊言,畢竟最後死命追殺梅莉等人的,確實不是半獸人也不是不死族(Undead)。
  「……我們是從野獸的追殺中逃出來的。」
  「你們是義勇兵吧?」傑西挑起了左眉。「如果只有一個人那就另當別論,你們人員充足,區區野獸趕走不就好了?真沒出息。」
  「是古瑞拉群。」瑟朵拉像在嘟囔似地開口說話了。「我們殺了幾隻,但是那些傢伙沒有因此散去。」
  「啊啊。」傑西瞪大了雙眼。「如果你們講的是真的,那可是災難一場啊。」
  「這是事實。」席赫露用了以她來說非常重的語調。「……命都快沒了才終於甩掉牠們,然後就發現這座村子。……但是,由於不知道這裡住的是什麼樣的一群人……因此,哈爾希洛就獨自前來探察情況。」
  「是為了竊取或是搶奪食物之類的東西嗎?」
  「……如果能用什麼東西交換,或是對方願意分給我們的話,我們是很想這麼做。只是我們……還是有必要弄清楚我們可能要面對的交涉對象。」
  「聽起來是很有道理。」
  傑西收回了劍。於此同時,梅莉的呼吸頓時變得順暢,彷彿至今都沒有吸入半口氣似的。
  若是能夠代替,自己真的很想代替哈爾希洛。總之,唯獨就是不能失去哈爾希洛,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護好哈爾希洛,希望他不要再受到更多傷害了。哈爾希洛總是所有事情都要擔心,打算去做所有能力可及的事,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應該沒什麼時間休息。好想讓他享用豐盛美食後,好好地睡上一覺。
  「有什麼……!」
  耐不住性子,大喊出來後,自己深深覺得後悔,心想「我到底在幹嘛」,同時還感到無比丟臉。臉好燙,好燙好燙,燙到感覺會痛。好想馬上在腳邊挖一個深達萬丈的窟窿跳進去。
  當然,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到。
  理所當然辦不到。
  「有什麼,我能做的事情嗎?我什麼……任何事情都願意做。」
  傑西「哇噢!」地舉起單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說那種話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等等,所謂的任何事情都願意做,不就也包含了那檔事嗎?」
  「……如、如果你有需要的話……」
  「梅、梅莉,不行!怎麼可以……!」席赫露驚慌失措地說。
  「對、對啊!」庫薩克用拉高八度的聲音說。「怎、怎麼可以做那種事!要不然,事情都包在我身上!?我才是如假包換的任何事情都願意做!?做什麼我都不在乎!?」
  「夢兒啊,也是什麼都願意做!要我模仿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也沒問題唷!」
  「喔。」傑西摸了摸下巴。「妳模仿一下艾爾利希來看看。」
  「嗯,沒問題!」
  夢兒採取狗兒接受到命令後端坐在地的姿勢,「嗚喔喔喔喔喔喔嗯」地出聲鳴吠。
  「唔喔喔喔喔喔嗯。唔喔嗯、唔喔嗯、唔喔嗯。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
  「唔嗯。……妳那樣是真的像嗎?」
  「像啊!親愛的白神艾爾利希啊,偶爾會來到夢兒的夢裡喔,那時候祂都是這樣叫的!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嗯。親愛的艾爾利希,超級可愛的唷。祂整個毛茸茸的,又很溫柔唷!」
  「啊啊,原來是這樣。妳是獵人吧,我以前也是獵人喔。」
  「呼喔!?那麼你應該認識我的師父吧。那個……師傅的名字叫做伊茲庫希瑪。」
  「認識、認識,妳是伊茲庫希瑪的徒弟啊。」
  「嗯!我好久沒見到師父了,好想見見師父喔……」
  「希望妳可以趕快見到。」
  傑西抿嘴後,露出了明明不像裝出來,卻又帶有空虛的笑容。
  絕對不能忘記,這個男的分明已因為哈爾希洛的背面突刺(Back Stub)而受到致命傷了,現在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看起來是人類,而且好像是義勇兵,還表示與夢兒一樣是獵人。即使如此,他明顯不是一般的人類。
  「就如我剛才所講的,以我來說,我並沒有非常想要殺死你們。不過必要時是非殺不可,那種時候即使殺了人,我的心也不會痛──應該是吧。事情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全端看你們了。」
  「……你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席赫露擺出應戰姿勢後詢問。
  「很簡單。」
  傑西把劍收回了鞘中。
  不過若是將這個動作理解成和解的證據,肯定是大錯特錯。
  「給予和回報(Give and Take),這個你們懂吧?」
  然而傑西究竟會給予梅莉他們什麼?
  同一時間,梅莉在腦中思考,自己要怎麼做,才足以回報哈爾希洛至今替自己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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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29 编辑

  6.幸福的步幅

  眼前那位是身穿綠色大衣的──女子吧。雖然覺得那個人應該是女的,但是害怕得不敢開口詢問,再說語言根本不通,本來就無從問起。不過,大概是女的沒錯,畢竟胸部滿那個的。滿明顯的?應該說,根本就滿大的。個子高高的,是名身高不輸男生的高個頭女子。但是啊……那張臉啊……實在很難說她是位美女。畢竟她的膚色是帶有綠色的乳白色,又沒有鼻子。不對,要說有也算是有,只有鼻孔就是了。另外,她有一張牙齒和牙齦整個外露的嘴巴,眼睛還是紅色的。讓人覺得很可怕,比半獸人還恐怖。順帶一提,她的名字好像叫做漾婗。
  在漾婗的帶領下進到山中,走了一段路後,前方可以看見一處類似山中小屋的建築物。也沒有什麼類不類似,那就是山中小屋吧。小屋旁堆放了兩頭切齊的圓木頭。話說回來,從剛才就一直斷斷續續地聽到「叩、叩」的聲響,看來有誰正在附近某處砍伐樹木。也就是說,這裡不是單純的山中小屋,而是樵夫小屋了。
  漾婗朝圓木頭抬了抬下巴。難道她的意思是要自己用那個來做些什麼東西?
  「……怎麼可能會叫我做那種事。」
  庫薩克做了個模仿扛起某樣長形物體的動作後,朝剛剛前來的方向擺了擺頭。
  「妳的意思是叫我搬那些木頭?搬到村子?應該是這樣吧?」
  漾婗點了點頭,像是在說「沒錯」。
  庫薩克指了指自己。
  「我一個人?」
  「啊?」漾婗歪過了頭。
  「那個,該怎麼表達才好?這件事?工作?是要我一個人做喔?妳想想,那個量還滿大的耶。隨隨便便都有一百根吧?好像還更多。而且,那個木頭感覺比普通的還要粗大耶。這個樣子妳叫我一個人搬?我是有點擔心沒辦法……」
  漾婗雖然靜靜地聽庫薩克說話,但是當他一說完,卻又馬上抬了抬下巴,彷彿在催促說「還不趕快開始搬」。庫薩克皺起眉頭後雙手抱頭。
  「……可惡,毫無交涉的餘地啊。在體力消耗到所剩無幾的時候,做這種勞力工作會很吃力吧……」
  漾婗「咻咻咻──」地從齒縫中呼出氣息。那肯定是在恫嚇,好恐怖。庫薩克縮起脖子,低下了頭。
  「OK啦,我搬就是了。」
  「唔喔啦。」
  「……咦?妳在說什麼?那是什麼意思?」
  「哇喔呼。」
  「等等,我聽不懂耶。但是意思應該是在叫我『趕快搬』之類的吧。我會搬,我會乖乖地搬。反正,這種事情隊上那些女生做不來,艾巴又只有一條手臂。」
  「聶喀。」
  「好!我這就要搬了啦!」
  庫薩克小跑步往堆疊如山的圓木頭靠了過去。他原本是打算用衝的,不過肚子卻「咕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地傳出偌大的聲響,腳步因而搖晃不穩。
  糟糕,要腿軟了。身體癱軟無力。
  最後雖然勉強撐住沒有跌倒,但實在是站不起來,只能蹲在地上。
  「……喔喔,現在是怎樣,頭好暈。喔喔,真的好暈喔……」
  漾婗走到庫薩克身旁,開口「嚕啊?」一聲後,窺探了他的臉。這女的長相真的很嚇人,不過還是隱約感覺得到她正表露出像是在擔心自己的感覺。
  「……我有點,那個……就是所謂的肚子餓,還是要講肚子空空?意思好像一樣,因為一直都沒吃什麼東西。不過這樣講,好像也算不上是什麼理由吧……」
  漾婗吐了口氣後,開始在大衣中大動作地翻找物品。然後以「拿去」的感覺,將一個像是包裹的物品遞給了庫薩克。
  那好像是用厚葉子包著什麼東西。庫薩克說了句「……啊,謝謝」收下後,順勢將其靠到了鼻子附近──這個是……雖然還不清楚確切答案,但這應該是穀物類的味道。嘴裡瞬間浸滿了唾液。
  「……這、這是食物?」
  漾婗感覺有些難為情地把臉撇向一旁,小聲地說「唔喔啦」。或許是意亂情迷吧,她這樣看起來有點可愛。漾婗的長相雖然恐怖,不過人並不壞……?話說她不是人啊。
  打開葉子包裹後,裡頭出現了稍偏扁平、介於糰子和麵包之間的褐色物體。共有三個,裡面居然有三個。庫薩克用手抓起,大口咬下。
  「──喔……唔……!」
  裡頭有東西。
  這食物裡面包有東西。
  那是種調味成甜中帶鹹、肉品類的東西,像是餡料的存在。
  食物應該是糰子或麵包外皮,味道並不濃烈,口感相當彈牙──好讚。
  這個東西真是讚。
  一言以蔽之就是好吃,好吃到讓人無法開口好好說出「好吃」兩個字。如果不是在空腹到這種地步時享用,或許就不會覺得好吃到這種程度,但是不管怎麼說,當下就是覺得十分美味。好吃到深切體悟出活著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由於實在是太好吃,感覺頭頂都要噴出奇怪的液體了。好疵……好疵是什麼啦,是好吃好吃。
  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是邊哭邊狼吞虎嚥。庫薩克當然想對自己說「哭什麼哭啊」,但又無法真的這麼強烈地責備正在哭泣的自己。
  在這種狀態下吃光三個這種介於糰子和麵包之間的食物後,幸福的滿足感讓他頭皮發麻,怎麼樣就是無法止住眼皮和鼻翼的輕微抽動──話說,好想再多吃一點。這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若是現在,感覺自己能夠吃下一百個這種介於糰子和麵包之間的東西。再想下去會沒完沒了,而且吃完後覺得勉強能動了。
  「漾婗小姐。」
  庫薩克對漾婗笑了笑。應該要說,是他的臉自動綻放出笑容。
  「謝謝妳,剛剛那個無敵好吃。吃完後人都活過來了。」
  漾婗只在一瞬間和庫薩克對到了眼,接著馬上撇過了臉。她現在口中正「努嗯」、「哇喀嗯噠喔」地不知正在說些什麼,是在生氣嗎?還是並非這麼一回事?真的搞不太清楚,跨種族溝通實在是難事一樁。
  庫薩克站起了起來。目前他身上沒穿鎧甲,在來之前已先脫掉收好,當然也沒帶著劍和盾牌。他瞥了堆疊如山的圓木頭一眼。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
  也就是所謂的給予和回報(Give and Take)。
  自稱傑西的男子表示,不會殺害庫薩克他們,也會給予食物、水,還有睡覺的地方,但是這一切並非免費。那傢伙還附加了這種條件──不准離開這座村子,也就是傑西樂園這個地方。
  在哈爾希洛被抓去當作人質,所有人又遭限制行動的當下,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然而老實說,庫薩克起初其實還覺得「奇怪,遵守這些事項就好嗎」?畢竟先前推想的結果是會演變成更悽慘的事,包含哈爾希洛在內的一行人都會面臨直接威脅生命安全的危險。如今有食物可吃,有地方可睡,還保住了性命。庫薩克心想,這樣不就足夠了嗎?
  但是,在被逼迫從事勞務工作,於漾婗聲聲催促下邁出步伐後,不可離開傑西樂園的這項條件便重壓到了身上。即使目前是無可奈何,但是究竟要在這個地方待到什麼時候?難道是一直待下去?永遠?在死之前都要生活在這座村子裡?已經回不去歐魯達那了……?
  庫薩克已走到圓木頭堆的附近了。他抬起了一根,木頭又重又長。話雖如此,也還不到搬不動的地步,因此「唷」了一聲,試著扛上了肩頭,結果圓木頭搖晃擺動,庫薩克腳步蹣跚不定。漾婗因此「噗」地笑了一聲。
  「等等,漾婗小姐,妳別笑啦,我只是還沒習慣而已,掌握到訣竅後就會是小菜一疊了。我是說真的喔。」
  問題應該是出在重心,將圓木頭中央一帶放上肩膀就好。果然不出所料,圓木頭變得不太會搖晃了。
  「妳看,我說的對吧?」
  漾婗「喀哈」地用鼻子哼笑。
  「……現在是怎樣,才覺得她有點可愛就變成這樣。我知道了啦,工作就可以了吧?努力工作就可以了吧?好,我要開始搬了。漾婗小姐,妳還要跟著我嗎?就算不跟著監視,我不會逃跑也不會偷懶喔。」
  「唔喔啦。」
  「是、是、是,妳講的那個『唔喔啦』,意思是叫我趕快走,或趕快搬吧。即使像我這麼笨的人,也沒笨到體會不出意思啦。」
  「哇喔呼。」
  「是叫我快一點嗎?是,收到。」
  庫薩克扛著超過兩公尺長的圓木頭,邁出了步伐。
  剛剛從村子走到樵夫小屋是花了多少時間啊?好像是三十分鐘左右。如果身上還扛著圓木頭,應該要花更多的時間吧。真不知道今天會被逼著來回幾趟,光想就快昏倒。
  漾婗跟在庫薩克身後。就是現在,這時揮擺這根圓木頭的話──庫薩克想著莫名其妙的事。即使打倒漾婗成功逃脫,也沒有未來可言。
  「……而且漾婗小姐感覺起來不是壞人。」
  不僅是漾婗。庫薩克認為,傑西樂園的居民們,外表真的是醜──然而,這頂多只是庫薩克以身為人類的審美觀點兩相對照出的結論,不過撇除因為毫無生氣而不列入比較對象的不死族(Undead),總覺得即使相較於半獸人、哥布林或地精這些種族,此處居民的外觀也難以稱得上是美麗。雖然比格林姆迦爾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好上許多,但整體來說外表果然還是令人覺得詭異。至於內在就還要多加觀察了。
  在田裡努力務農的那些傢伙,看樣子完全沒有武裝,一副就是「我是農民」的模樣。大衣組的所有人雖然全都體格健壯,身上好像也攜帶著武器,卻不會給人粗暴的印象。從他們的身手看來,算是相當不凡,平時應該有在接受某種訓練。不過,比起戰士,他們的動作較為偏向獵人。聽說傑西原本是獵人,因此那個男的有可能傳授過什麼基礎技巧給大衣組。
  如果能從漾婗身上打探出各種消息就好了,但是目前還辦不到。
  「算了,我想再多也沒用吧……」
  一開始還因為不太確定圓木頭的擺放位置而不好走路,不過很快就變得習慣,越搬越順手了。像這樣活動身體,內心就舒坦了。總而言之,相對於動腦思考,自己絕對比較適合勞動身體吧。
  觀察哈爾希洛和席赫露後,庫薩克深切地體認到一件事。
  自己的視野太過狹隘了。眼前假如有成群的敵人,要他動腦思考該如何應對是不成問題。雖然不會說這樣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不過舉個例子吧,他根本無法想像一年後的世界。即使是一個月後的也太過遙遠,甚至是十天後的他都難以在腦中具體描繪。他頂多只能應付到明天、幾天後這種程度。
  他也不擅長留心各種事物。他自認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仔細觀察同伴,思考同伴們的事,但覺得特別難理解女生隊友的想法。夢兒是天真爛漫到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相當好玩,所以也就算了;席赫露則感覺能看透一切,反而覺得有點恐怖。話說,席赫露小姐,妳把妳自己擺在哪裡?一直都是同伴、同伴、同伴。心裡雖然會想「席赫露小姐,妳這樣真的沒關係嗎?」,卻無法說出口。至於瑟朵拉那個人,應該沒把庫薩克當人看待吧。
  而梅莉──
  由於自己和她發生過許多事,因此心裡總是會在意她,最後變成一發生什麼事就會忍不住窺探她的言行和表情。
  那個時候啊。
  嗯。
  就是她用魔法治療哈爾希洛的那個時候。
  其實,庫薩克打從之前開始,內心就一直覺得「哎唷哎唷哎唷,這兩個人……」。
  用不著說,梅莉理所當然會擔心哈爾希洛,畢竟他是一隊之長。此外,庫薩克也深知梅莉非常尊敬哈爾希洛,不過用尊敬這兩個字感覺稍顯生硬。崇拜?這又更疏離了。要怎麼敘述才好呢?對他有很高的評價,而且十分信賴他?
  「……話說我也是那樣啊。」
  即使講得再含蓄,哈爾希洛還是自己的恩人。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自己。該怎麼表達啊?他那個人不會一張嘴嘮嘮叨叨地叫人做東做西,而是以背影訴說一切。然而,自己並不是想成為那樣的男人,畢竟也沒那種能耐,只是想要跟隨他,成為他的力量。
  哈爾希洛比別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與其說自己是受到了鼓勵,覺得也要一樣努力,不如說是自然而然就會想「自己應該還能更努力,又不是辦不到」之類的?因為哈爾希洛就做到了。他有一雙愛睏的眼睛,而且完全不同於那種非比尋常、異於常人、像是英雄般的存在。即使如此,他們的隊長還是很厲害。
  梅莉肯定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她的心思就只有這樣嗎?
  庫薩克完全沒有炫耀之意,不過他這個人並不算太過遲鈍。即使沒有像直覺強的女孩子那麼厲害,但是戀愛感測器還是有一定的運作成效。所以,他並非是完全沒有起疑。
  總覺得就是那樣啊。
  當瑟朵拉黏在哈爾希洛身旁時,梅莉小姐的態度就會有些古怪,其中有些時候甚至感覺是有點生氣了。
  不過,就算沒有特別存在那種情緒,但是當隊上的同伴,而且還是身為隊長的男性,被一個雖然不是來路不明,但直到不久前都還是陌生人的女子搶走時,身為女性隊友應該是會惱怒吧。庫薩克也是一樣,如果看到夢兒或席赫露和不知是哪位的男子黏在一塊兒,或多或少也會感到氣憤吧。當然,自己會獻上祝福,也會很快變得不當一回事,但短時間內還是會湧出未達嫉妒程度的輕微吃醋心態。特別是庫薩克他們在達倫格迦爾時鮮少與其他人類來往,只密集地和同伴一起生活,因此之間的關係應該十分緊密。這個樣子就像,有人跟自家老姊或老妹交往沒有關係,但是希望他們不要在我眼前卿卿我我,而且如果敢傷害自己的親人,休怪我不饒人喔──之類的?
  梅莉也是這個樣子嗎?──庫薩克第一次試著思考。
  不過,她和這種情況又有點不同吧?
  總覺得……
  梅莉小姐,是真的在嫉妒耶。
  感覺那股嫉妒之火是燒得又猛又烈耶。
  但是,這個部分有可能是庫薩克本身還未完全斬斷對梅莉的思慕,在那份情感作祟下讓他有了這樣的感受。庫薩克一直認為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斷定這點──但是啊……。
  梅莉用光之奇蹟(Sacrament)治癒了哈爾希洛的傷勢,當時甚至想伸手觸摸哈爾希洛的臉龐。她那時候的表情深深烙印在自己腦中,根本揮之不去。
  她皺起眉頭,瞇起眼睛,收窄嘴唇,感覺快說出什麼話一樣,卻好像什麼也說不出口,宛如整個存在都被吸引過去似的,或是她彷彿是傾注所有心力想要把對方拉到身邊──當時她真的露出了非常棒的表情。
  實在是太好了。庫薩克打從心底這樣認為。梅莉小姐,實在是太好了。妳應該很煎熬吧,很想盡早幫哈爾希洛進行治療吧。與其說每一秒都是如坐針氈,應該比較像自己受了傷,感到非常疼痛吧。真的真的覺得實在是太好了,終於治好了哈爾希洛。畢竟他是同伴,也是我們的隊長。這麼一來,妳鬆了一口氣吧,同時也覺得高興吧。
  但是,就只有這樣?
  講實話,梅莉小姐這個樣子,或許是喜歡哈爾希洛──自己內心並沒想像中來得動搖,反倒是滿欣然地接受了一半左右。「等等,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吧」,明明也能這樣加以否定,但是辦不到。豈止如此,自己還完全認同「確實有這種可能」。
  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啊啊,是喔是喔,我懂我懂。話說回來,現在仔細想想,雖然這樣像是猜拳後出,有種事後諸葛的感覺,不過,總覺得自己早就知道了──之類的?
  但是,哈爾希洛又是怎麼想的?
  畢竟那個對象可不是隨處可見、普普通通的平庸女生,而是梅莉小姐耶。如果要說喜歡還是討厭,他當然是會喜歡吧。縱使是木頭人的哈爾希洛也一樣。等等,這麼說不是在貶低,意思是說他相當正經老實。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因此即使真心喜歡,感覺也不會去告白。而且,哈爾希洛看起來是個晚熟的人,又最為重視同伴。即使心裡覺得「梅莉是個美女耶,感覺很棒耶」,也會立刻自我克制。戀愛與同伴,若說要以哪一樣優先,哈爾希洛應該會選擇同伴。
  不會兩邊同時並進就好喔。
  要是庫薩克就會這麼想,但是哈爾希洛肯定無法做出這種精明的事情吧。這個部分,或許也是哈爾希洛之所以為哈爾希洛的原因之一。
  然後,梅莉也有類似哈爾希洛的地方。
  這麼說來……
  根本前途多難吧?
  即使周遭的氛圍變成「OKOK,互相喜歡的話就趕快交往啊」──雖然這麼一來庫薩克多少會感到難受,但是哈爾希洛又不是藍德那種智障笨蛋大白癡,也不是路上那種只有長相帥氣的輕佻混帳。如果是他,自己可以把眼淚吞入肚,並開口說出「請你們一定要幸福」。沒有騙人,自己一定能好好說出口。話說,一下子就被梅莉拒絕的庫薩克本就沒有把眼淚往肚裡吞的資格,但這是情緒上的問題。
  不過,那兩個人就算是兩情相悅,也不會有所進展啊。
  兩人都不會主動說「其實我喜歡妳」或是「我喜歡你」,感覺就是不會說。即使不訴諸言語,而是順應氣氛,以行動表示心意──看起來也不太可能演變成這種情況。縱使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結果該不會只是急死周遭的人,其他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而且,還有瑟朵拉在。那個女的好像是真的喜歡上了哈爾希洛。積極程度明顯是比梅莉高上一百倍,不對,是一萬倍,因此不用多久可能連夜襲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若是那樣,哈爾希洛會無法拒絕吧,畢竟他太一板一眼了。瑟朵拉如果拿契約當後盾,哈爾希洛或許就會讓她予取予求了。
  結果可能就會是瑟朵拉懷上孩子。
  他們可能就會在傑西樂園裡養育那個小孩。
  由於梅莉喜歡可愛的事物,因此可能會意外地寵愛那個孩子。
  如果情況演變至此也只能隨遇而安,那也是一種人生的形式,或許這會變成能在未來某一天笑著談論的回憶,但是這樣真的好嗎?被迫清清楚楚目睹整個過程的梅莉,她的心境呢?這種打擊應該很大吧?而且,那種打擊不是單次了結,而是所謂的持續性損害啊……。
  那樣很難受耶。
  實在是太難熬了。
  即使如此,仍舊會放棄所有,接受一切,釐清自己的立場,堅強地替哈爾希洛的幸福祝禱,在各方面也還打算竭力照應──眼前浮現出梅莉這樣的身影。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
  她那個人,該說是有陰暗的一面嗎?就是感覺沒什麼福氣。該怎麼說才好?可能是身為神官的她曾有同伴死在自己手上,所以有些自暴自棄的地方。
  以庫薩克來說,就是擔心她這種地方。真的希望梅莉這類的人能獲得幸福,希望她總是能綻放笑容,可以的話更是想自己逗她展露笑顏。
  不過看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因為我們是同伴、在隊伍內談及男女關係有點不好、現在根本無暇去想戀愛這檔事──梅莉拒絕庫薩克時的理由,或許都不是謊言,但理由恐怕不只有那些。簡單來說就是,庫薩克不適合。在梅莉眼裡看來,庫薩克太過小孩子氣,無法成為戀愛對象吧。在和席赫露交談時也意識到,對方就只是把自己當成弟弟看待而已。到頭來,原來是想要有女性接納自己,想要撒嬌。懷著這樣的渴望吧。
  自己是沒出息的男人。
  所以,沒能讓梅莉來依賴。
  若是哈爾希洛,情況又會如何?
  至少,他責任感強,心胸寬大,為人也敦厚。在一起時並不會覺得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卻會感到莫名地安心。即使肩碰肩地睡在狹窄的帳篷中,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快,意外地算是療癒系。
  他大概很適合梅莉。
  如果哈爾希洛和梅莉成了那種關係,席赫露和夢兒又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她們即使感到驚訝,肯定也不會否定兩人,應該會表現出喜悅、祝福吧。
  ──想到了!
  靈光一閃了喔。
  乾脆把那兩個人直接湊成一對不就好了……?
  讓他們倆自由發展,絕對會毫無進展。這樣的話,就要從旁設法促成此事。也可以請求席赫露提供協助,總覺得如果是她,應該是會願意幫忙。
  庫薩克自己雖然也還喜歡著梅莉,但反正已經沒指望了。對象假如是哈爾希洛,確實能把梅莉託付給他──雖然自己沒有立場能冠冕堂皇地這麼說,不過比起被其他男人搶走,哈爾希洛絕對是最佳人選。然而即使對象是哈爾希洛,自己當然還是不想看到梅莉和誰在卿卿我我的畫面,但是兩人若是幸福快樂,那麼就值得忍耐了。
  問題是──
  休羅•瑟朵拉。
  那個女的很礙事。
  「要怎麼處理她──才好咧?唔喔!?」
  一個不留神,腳被地面的窟窿絆著,步伐踉蹌了一下。圓木頭像是往上彈跳似地大幅搖動,單側還撞擊了地面。漾婗簡短地叫了聲「啊唔」。
  「好、好危險……」
  庫薩克急忙重新扛好圓木頭,結果漾婗說了句「歇咿哇!」斥責了他。那句話的意思大概是「你給我振作一點」之類的吧。
  「對、對不起嘛!我會小心的,所以請原諒我吧。」
  一回頭,身體差點又再次失去重心。
  「喔哇、唔喔……」
  像是在念說「真是講不聽的傢伙」般,漾婗「哇咿聶……」地嘀咕。



  7.回不去

  他的身高並不高,應該只比哈爾希洛稍微高一些。肩膀很斜,肩寬豈止不寬,根本就是非常窄隘。夢兒本以為大衣組都是些體格健美的人,看樣子也並非那麼一回事。順帶一提,大衣組不僅有將夢兒等人護送至村子的九個人,還有其他成員,像這個名叫「嘟可歎」的他就是其中一人──嘟可歎?不對,還是叫嘟唔姜?也許是叫嘟嘟姜。這樣叫好可愛,所以叫他嘟嘟姜就好。應該說叫嘟嘟姜才好。
  「那個……嘟嘟姜。」
  出聲叫喚後,嘟嘟姜停下腳步轉過頭,用手抓住深深往下戴的兜帽帽緣,稍稍往上撐了起來。
  他的臉是紫色的,凹凸不平。下巴凹陷,犬齒向外突出,鼻子格外地長又大,眼睛為紅紫色。蓬鬆的頭髮烏黑亮麗,透出光澤。
  嘟嘟姜背上斜掛著弓和箭筒,那把弓雖然構造簡單,但是品質不差,製作手法十分細膩。
  夢兒手裡也被塞了弓和箭矢。那是把小孩子用的小型弓,以及與其搭配的偏短箭矢十二支。
  「夢兒覺得啊,」夢兒碰了碰背上的弓。「這個能再大把一點的話就好了,這把弓實在太小了。用這種弓的話,箭可能都飛不了多遠了。」
  嘟嘟姜只是用紅紫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夢兒,不發一語。
  「嗯──……」夢兒歪過了頭,心想該怎麼說明他才會懂呢?接著將視線移往了地面。嘟嘟姜偏離道路進入山中,邊偶爾用手撥開野草或樹枝,邊往前邁進。不過,行走時都是挑選容易行走的地方。看樣子,此處雖然看起來不像道路,但應該是嘟嘟姜經常行走的路徑。
  往上一瞧,可以見到小鳥一面「啾嚕啾嚕」地鳴叫,一面飛過去的身影。
  「督基。」嘟嘟姜突然這麼說。
  夢兒「尼唷?」地眨了眨眼睛。
  「督基。」
  夢兒照著嘟嘟姜重複過的聲音,試著發出了「督•基」兩個音。她一講完,嘟嘟姜便點點頭,用食指輕敲了自己的胸膛。
  夢兒瞪大眼睛,「啪」地拍了手。
  「啊啊!你不是叫嘟嘟姜,而是督•基呀。」
  「呀咿。」
  「原來如此,你是叫督•基吧。督、督基。奴嗯──有點難念耶。不能叫你督津嗎?夢兒覺得念成督津會比較好叫喔,而且聽起來也很可愛。」
  「督津……」督津垂下視線,稍稍聳了聳肩。「雷咿,督津,威哈。」
  「喔喔,你的意思應該是那樣叫就好吧?重新打聲招呼,請多多關照喔,督津。」
  夢兒伸出了右手。
  督津不解地凝視著夢兒的右手好一會兒,然後用自己的右手輕輕地握了夢兒的右手。夢兒出力反握後,督津則想要鬆手了。
  「沒問題、沒問題。夢兒不會故意弄痛你之類的啦。」
  夢兒露齒一笑後,開始上下擺動手部。督津的手透著濕氣,相當暖和。督津雖然一臉困惑的模樣,但已經不會主動想抽回自己的手了。夢兒覺得督津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嗯!請多多關照喔,督津。」
  「……啊?」
  「唔嗯──」
  夢兒把左手靠到督津的右手上後,以雙手緊緊握住,接著闔上眼睛,口中念起「多多關照、多多關照、多多關照、多多關照、多多關照」。就算對方無法理解語言,心意應該還是能夠傳達。她睜開眼,露出笑容。
  「多多關照喔!」
  督津「……呀咿」地低下頭。「……多、多關照。」
  「乎喔唔!多多關照,多多關照喔!」
  「多多關照。」
  「啪!」夢兒先是放開手,馬上又再一次用雙手緊握住了督津的右手。
  督津開口說了「……多多關照」。
  「關照照!」
  「關照照……?」
  「關照照、關照──照!」
  「關、關照照。」
  「喀唔!」
  夢兒閉上單眼後,督津也眨了眼。督津果然是個好人,不過他好像不是人耶。算了,管他是人不是人,怎樣都好。
  「那麼啊……」夢兒以右手繼續抓著督津的右手,再用左手「啪噠啪噠」地輕拍對方的手背。「督津,夢兒覺得夢兒的弓啊,要再大把一點比較好耶。」
  這次好像勉強傳達出意思了,督津邊參雜著肢體動作,邊說著意思感覺像是「傑西還沒信任夢兒你們」的話語。小型弓雖然比較輕便,但是卻只有在障礙物多的狀況下靠近後射死獵物的狩獵中,或在相對較近的距離下進行的戰鬥中才能派上用場。若是射程遠威力強的弓箭,就能從遠方進行狙擊。不能把這種武器交給可能會危害到己方的對象手上,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夢兒雙手交叉說了句「這樣啊……」同時還鼓起了單邊的臉頰。
  「原來如此,如果是那樣的話,也沒辦法了。」
  「雷咿。」
  「那麼,督津,我們出發吧。」
  「呀咿。」
  「不過啊,我們是要去哪裡咧?」
  督津豎起食指,大大地畫了一個圓圈。夢兒「呼喔──……」地用眼睛跟著他的手指動作。
  「這樣不是一直轉圈圈嗎?」
  「唔喔啦。」
  「嗯、嗯,夢兒已經準備OK了,隨時都可以出發喔。」
  由於督津已經邁出步伐,因此夢兒便跟在他的後面。
  話說回來,其他同伴現在都在做什麼啊。看樣子,那個名叫傑西的男子好像是打算分別指派不同的事情讓夢兒他們去做。說不定,他還打算把吃飯睡覺的地方也都分開。若是如此,之後就很難見到其他同伴了,特別是不能和席赫露和梅莉在一起的話,會感到很寂寞。
  督津偶爾會回頭察看,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調整速度,應該是在顧慮夢兒吧。
  「督津,你好體貼喔,不過你不用擔心夢兒啦。夢兒完全可以跟得上,所以你不用那麼顧慮我也沒關係唷。」
  一這麼搭話,督津回頭瞥看夢兒後,便稍微加快了腳程。在這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放緩速度了。
  夢兒集中精神讓自己跟上督津,同時觀察四周情況。腦中雖然浮現出了很多事,但也不是思考後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因此目前還是不要去多想會比較妥當。
  如果轉世重生,下一次自己想當一隻狼犬。她不經意地湧現這個想法。
  偶爾會覺得,自己也許不適合當個人類。雖然沒有跟任何人談論過這件事,今後應該也不會提及,不過像自己這樣的人或許不是人類會比較好。除了狼犬之外,喵喵感覺也非常不錯。
  「……不行啦。」
  嘀咕後,屏除雜念。
  督津偶爾會碰觸樹木或地面。乍看之下可能不會注意到,不過木頭和地上好像都打有像是樁子的物體。那肯定是某種記號,或許是用來確認「這裡是我們的領域」的標記。
  途中做了數次短暫的休息。每當休息時督津就會把水筒遞給夢兒,讓她喝水,還會拿出稍偏扁平、介於糰子和麵包之間的褐色物體給她食用。水裡帶有一股香草還什麼的清爽風味,不知是糰子還麵包的東西也很美味。
  這是第幾個記號了啊。因為不是從第一個就開始計算,所以不清楚正確的數量,但是現在應該是來到第四十個左右了。督津才剛彎下腰探找地面時,立刻又抬起頭快速地環視了四周。
  夢兒也壓低姿勢,將手伸往背上的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想這麼詢問,但是目前最好還是保持安靜為佳。
  督津依然彎著身體,用右手從地面拔出像是樁子的物體後,將其收入了懷中。那個樁子是有什麼異狀嗎?
  「夢兒。」督津小小聲地喊了夢兒的名字。
  「嗯,怎麼了?」
  夢兒一細語回應,督津便以右手摀住嘴巴讓她看後,指向了前方。接著他把手掌朝下,上下擺動了好幾次右手。他應該是打算用這個動作傳達「往前進,但是要慢慢地」的意思。夢兒對他點了點頭。
  督津開始藏起腳步聲往前邁進,夢兒也跟著前進。
  太陽已經西傾。雖然走了一大段路,但是距離村子還不算遙遠。督津他們大衣組的任務,肯定是巡邏村子四周,確認有無危險逼近,若有任何狀況就會向傑西稟報吧。
  夢兒一邊走,一邊摸著繫在腰上的長刀柄。先前傑西要夢兒他們丟掉的武器,後來由大衣組回收,在離開村子前還給了他們。比起最一開始使用的獵刀,和稱呼它為「小彎彎」的彎刀,這把長刀又重又長。不過已經用得頗為習慣,現在已能運用自如了。
  督津明顯正在警戒,或許有什麼會造成威脅的東西就在附近。他應該是在探找那個東西吧。
  其實,夢兒在稍早之前已經感受到了某種存在。
  雖然只能說是某種存在,但是頸部一帶已經微微覺得刺痛了。
  如果是錯覺就好了。不過,也有可能不是。
  夢兒心想,老實說,感覺不是錯覺的可能性比較高。
  「督津。」
  「啊?」
  「或許是有什麼東西在耶?夢兒啊,總覺得……有東西正盯著人家看。」
  「雷咿。」
  督津感覺也和夢兒一樣,察覺到了動靜,但就是找不到像是表現出了那種動靜的生物。
  突然,現場傳來一陣尖銳的鳴啼聲和振翅聲。是鳥啊。
  由於督津停下了腳步,因此夢兒也佇足不動。看樣子應該是鳥。原本快樂地在唧喳鳴囀的鳥兒們,好像不知遭到什麼東西驚嚇,全都飛走了。嚇到牠們的應該不是夢兒和督津吧,一定還有其他的生物。
  「那個……現在是督津和夢兒兩個人去找?」
  這麼詢問後,督津輕輕地吐了氣,看來是正在猶豫。
  「督津。」夢兒輕輕將手放到了督津的手臂上。「猶豫的時候啊,不做決定也沒關係唷。這種時候,最好是去借助某人的力量。我跟你說喔,靠自己去完成能做到的事情雖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事情的結果。還有啊,督津如果逞強而遇到危險也不好喔,畢竟你也有同伴啊。督津假使受了重傷,誰都開心不起來喔。夢兒講的這些,你如果都能懂的話就太好了……」
  「沒問題。」督津回答後,嘴唇兩端就像是被拉起似地上揚。他好像笑了。
  「噠特•啊嗯哺。喔•德呀。唔•聶恩斯•傑西。」
  以下只是個人推測──督津應該是在說「因為天色變暗了,所以我們先回村,再將這件事情跟傑西報告」之類的。夢兒決定這麼理解那句話。
  「這樣子的話,督津,我們回去吧。」
  「呀咿,唔喔啦。」
  「路上要小心耶。那個啊……直到回到家之前都算是遠足喔。」
  「遠、足……」
  「這個喔,遠足就是……這有點難解釋,所以之後再說。我們先回去吧。」
  夢兒拍了拍督津的背後,轉身向後走。督津隨後跟了上去。這個畫面,彷彿是夢兒在帶領督津。
  「督津、督津,你要走前面啦,夢兒還不太清楚路要怎麼走耶。」
  「哇。」
  督津稍顯害羞地說了「沒問題」,並豎起大拇指後,超前了夢兒。夢兒則是暗自竊笑。
  「督津,還真是可愛耶。」
  今後的情況會是如何?夢兒對此也感到不安。但是,應該不會無能為力、一籌莫展吧。
  畢竟,有席赫露在,有梅莉在,庫薩克也在。至於瑟朵拉和艾巴,再怎麼想他們也不會因為要自保就做出犧牲夢兒他們的事情。至少,夢兒這麼認為。而且,那隻灰色喵喵錫依非常可愛。哈爾希洛雖然遭逢大難,不過也在梅莉的魔法下治癒了,不用多久就會醒來了吧。那麼一來,這支隊伍就和原來沒有兩樣。
  胸口刺痛了一下。
  「……笨蛋藍德。」
  並不是和原來沒有兩樣,根本就是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模樣。
  終其一生應該都不會再見到他了吧。
  當然,人家也沒想要見到他。
  但是,如果真的再也見不到了,還是叫人感到有點落寞。
  就只會覺得有那麼一點落寞而已。
  假如看到藍德的臉,人家可能會火冒三丈,想賞他巴掌。不對,絕對會、一定會狠狠地用拳頭揍他一頓。
  不過恐怕也沒機會用拳頭來慰問藍德一番吧。
  總覺得先這麼想會比較好。
  畢竟這麼想──就不必感到失落了。
  「唔……」
  夢兒倒抽一口氣後轉過了頭。
  心臟正激烈跳動,呼吸短淺、急促。自己知道全身正在發冷,不停冒汗。這是怎麼一回事,好像有什麼東西,沒錯,講得誇張一點,就是有種脖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住的感覺襲擊而來。
  夢兒不知不覺就差點要拔出刀來了。由於無法用言語說明,因此只能說是「第六感」覺得不太對勁。
  「夢兒?」
  督津出聲呼喚後,夢兒立刻搖頭回應。
  「噓──……等等,剛剛好像……」
  夢兒睜大眼睛,想要找出那個東西。但是,現在能發現什麼?
  本來就因為樹木的關係而稱不上視線良好,而山中已經變得昏暗,使人更加無法眺望遠方。
  她吐了兩次氣。
  發冷的身體轉眼間逐漸恢復熱度。
  「唔喔啦。」
  夢兒這麼搭話後,督津雖然感覺還是有疑問,但仍舊點了點頭。
  重新邁出步伐之前,夢兒又再掃視了周遭一次。
  剛剛有某種東西在看著督津和夢兒──這點已無庸置疑。
  問題在於,對方是什麼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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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2-8 23:30 编辑

  8.過往會追趕而來嗎?

  席赫露隔著格子欄,根本不知道該出聲說些什麼才好。
  絕對稱不上大的傑西樂園中,好像也有設置牢房的必要,而此處看來便是為此打造的建築物。
  裡頭沒有窗戶,只有黃昏的陽光從敞開著的出入口映入裡側,微微照亮了屋內。以木製格子欄隔開了土壤地面通道的房間共有三間,通道右側有兩間,左側有一間。
  右側前方的房間中關著艾巴,他單臂被綁在身上,腳被銬上了腳鐐;內側房間中關著雙手腕和雙腳踝都被綁住的休羅•瑟朵拉。然後,灰色喵喵錫依則是被分配到了左側的牢房。
  錫依蜷曲在房內角落,看起來像是在睡覺;艾巴則呆站在房內正中央。
  瑟朵拉背靠在側面牆壁席地而坐,凝視著對向的牆壁,瞧都不瞧一眼人在格子欄另一頭的席赫露。
  「那個……」席赫露不是在詢問瑟朵拉,而是在問一旁的傑西。「為什麼只有她們……必須像這樣被你關起來?」
  「當然是為了提防她們。」傑西用手抓了抓長有鬍鬚的臉頰,做出回答。「我知道她若是休羅家的女人,就會是死靈法師(Necromance),而且還會帶著人造人。但是,她同時又是喵喵使。說她詭異,還不如說是危險。別看喵喵那個樣子,那可是種恐怖的生物。好好訓練的話,不管暗殺還是什麼通通都辦得到。」
  瑟朵拉用鼻子「哼」了一聲。
  傑西淺淺一笑,將手指掛上了格子欄。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無論是我們的事,還是喵喵的事,我看你並沒有像嘴巴上講得那麼了解。」
  「妳錯了,克鑑的遺民,我知道妳們的事喔。說不定,我知道的還比妳詳細。」
  瑟朵拉將臉轉了過來,雖然沒有顯露出表情,但好像感到十分驚訝。
  「……你這傢伙,看來不是單純的落魄義勇兵。」
  「我只是稍微通曉歷史而已。妳們什麼事情都讓喵喵去幹,也曾經飼養出只喜歡吃半獸人肉的喵喵。喵喵是種聰明的生物,即使這麼說,牠們仍不具有良心和倫理道德觀。在一定的飼育方式下,牠們連再怎麼駭人的事情都能冷靜地完成。人造人在這一點上也很類似啊。偷偷摸摸到處逃匿,和創造出殺人工具並加以使用,這些就是妳們隱村人擅長的伎倆。」
  「祖國被滅,人民被驅逐出居住的土地,我們必須克服苦難。」
  「妳講的我懂,我很同情妳們喔。不過,就是無法信任妳們隱村人。再說,妳們本來也就不信任妳們自己以外的人吧?所以才會像那樣深居在千峽谷(Southern Valley)中。」
  「祖國遭到攻擊時,沒有任何人願意伸出援手,所以哪能那麼輕易相信外人啊。」
  「也就是說,妳們是心甘情願地選擇了自我孤立的路走。是要我怎麼相信沒有意願和其他人好好相處的人啊?再說,就算是妳們自己人,當有人違背成規時,妳們也能毫不在乎地殺掉。」
  「我已經捨棄了村子。」
  「妳這個明明生在休羅家,卻又在養喵喵的怪人,我看應該本來就是被排擠出來的人吧?」
  「那個……!」
  席赫露實在是聽不下去,因而擠出了聲音。
  傑西藍色的眼睛看著席赫露。這名男子的眼睛好像有些奇怪,不過是怪在哪裡?或許不只是眼睛怪,應該是整張臉都怪。如果剝開傑西的臉──皮膚和底下的肌肉的話,該不會露出一張完全不同的臉來吧?
  這名男子的臉部明明也不像是人工產物,但就是讓人覺得不是本人。
  「……瑟朵拉小姐,很愛護喵喵。她沒有讓喵喵去做你剛才講的那些事。……我是這麼認為的。的確,……我們並沒有一直在一起行動。……或許也稱不上是同伴。瑟朵拉小姐……也許也沒有把我當成是她的同伴。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幫助了我們好幾次。……我雖然不太清楚隱村的事情,不過瑟朵拉小姐絕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原來如此。」傑西抓住下巴,微微歪過了頭。「這下我知道妳是個老好人了。啊啊,這不是在挖苦妳,只是很單純的感想。我喜歡像妳這種人喔,不過這種說法好像會招來誤會。意思不是對妳有好感,而是欣賞妳。我個人是這樣啦。」
  「……謝謝稱讚。」
  「直率,但又不是隨便。妳這個地方也很棒。總而言之──」傑西用手背輕敲了格子欄。「我還沒辦法信任她,因為這個遊戲還在謹慎地持續當中。若不認真處理每一件事,那就不好玩了吧?」
  席赫露蹙眉以對。
  「遊戲……?」
  「她的處置等等再說。席赫露,妳跟我來。」
  傑西朝出入口邁出步伐後,招了招手。
  席赫露窺視了瑟朵拉的模樣,發現她正看著牆壁。感覺很難讓她認定自己是同伴。
  跟著傑西來到屋外後,發現四下已經相當昏暗,也沒有居民在外走動,應該是正在張羅煮炊晚餐吧。家家都飄出裊裊炊煙。
  「那麼,席赫露,我已經讓妳看過傑西樂園裡的各種實際情況了……」傑西邊走邊說。「──妳覺得如何?」
  庫薩克被派去執行勞力工作;夢兒好像被大衣組的一人帶去村外;梅莉陪在哈爾希洛身旁;瑟朵拉、艾巴和錫依淪為了階下囚。
  席赫露則是在傑西的帶領下四處走動,到訪田地、居民住家、家畜棚舍,甚至連倉庫都進去了,另外也親眼見識了水井、水渠和水車小屋等設備。不過,傑西只會回答「這是水車嗎?」之類的簡單問題。
  「……什麼──覺得如何……」
  「妳覺得妳有辦法在這邊生活嗎?」
  「這裡是靜謐……」席赫露垂下頭,在腦中挑選了字詞。「……感覺很祥和的村子,也非常有秩序。……而且有水有食物的話,就能活下去了。」
  「那是當然的啊。不過,只是活著也未免太無趣了吧?」
  「……也對。」
  「我以前也曾是義勇兵,所以能夠理解那種無法離開刺激生活的感覺。我個人是這樣啦。」
  「我的話……或許比較適合和平的生活。」
  「我當時是覺得累了──累了?好像也不是。那是什麼呢?是膩了嗎?我現在也沒辦法清楚地回想起當時的心情了。總之,那時就是想要離開義勇兵的工作,揮別同伴,試試看一個人過活。就是想嘗試所謂的單人之旅。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日文裡有這樣的表達方式吧?」
  「……蛤。……日文……?」
  「妳是日本人吧?Japanese──不過,跟妳講這些,妳也不懂吧。」
  「我不懂……──」
  席赫露的腳自行停止了移動。
  總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某件重要的事。
  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子了。
  以前也有過相同的經歷。
  有過好幾次。
  次數甚至已經多到數不清了。
  緩緩地轉動脖子。因為轉太快的話,感覺自己會暈厥倒地。這裡是……?
  這裡是什麼地方……?

  傑西樂園。
  位於山中的村落。
  格林姆迦爾。
  那麼這裡又是哪裡?

  像是烏鴉的鳥類不知在何處鳴叫。
  因為很恐怖,所以很討厭烏鴉。
  只要手上拿著餅乾糖果,牠們就會襲擊而來。
  因為牠們牢牢記住了,人類就是會拿著好吃的東西。

  快步走在黃昏的大街上。回頭察看,發現自己的影子拉長得令人生厭,不禁有了想要逃走的念頭。然而不管再怎麼跑,轉頭一看,影子仍舊會在眼前。它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雖然這是自己的影子,理當會是如此,但就是覺得害怕。
  實在是害怕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席赫露真的是個膽小鬼耶。

  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

  這麼說的你,是誰……?

  不知道。
  想不起來。
  忘了。
  連你的事情也忘了。
  所有的一切都忘了。
  甚至連那個地方有誰在也全忘了。
  那個地方?
  是哪裡?
  不是這裡的某個地方嗎?
  那裡是……?
  啊啊──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
  席赫露用手摀住了臉。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妳沒事吧。」
  傑西的手放到了她的肩上。
  她抬起頭。
  男子蓋著一層陰影的臉上,只有那對藍色的眼睛看起來光芒四射。
  「……我,沒……事。我……剛剛,有說什麼嗎?」
  「不知道。」傑西回答了。「妳剛剛就說了這個,說妳不知道。」
  「……不知道。」
  「用不著在意這種事,因為會這樣很正常。」
  「正常……?」
  「反正,妳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事情就是這樣,如果想再多也都沒有意義,那麼不要去想是不是會比較好?」
  「……沒有意義。」
  傑西彎下腰在席赫露的耳邊細語:「──是的,沒有意義。」
  「日本、東京、新宿、秋葉原。反正妳一聽到立刻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個人是這樣啦。根本無可奈何,連『自己已經忘記』這件事也會全部忘光。」
  現在,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攪拌腦漿──記憶。
  記著的事情。
  這些都位在腦中。



  無論形式如何,它們就是會銘刻在腦內的某處。
  傑西的話語碰觸了那個部分。
  宛如手指一般,掐住了記憶。
  扭擰後加以摧毀,或是將其移至其他的場所。
  但是那記憶,必須存在於那個地方不可,一遭移動,記憶就再也無法發揮記憶能有的功效了。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因為傑西只是跟自己咬了耳朵而已,只是說……
  他講了什麼?
  ××。
  ××。
  ××。
  ×××。
  ××××。
  ×××××。
  ×××■■■■。
  ■■■■■■■■。
  ■■■■■■■■■。不行。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席赫露,妳也是從日本來到格林姆迦爾的吧?」
  日本。
  ××。
  ■■。
  來的?
  來到格林姆迦爾。
  「從那座不會開門的塔中出來──」
  出來?
  不會開門的塔。×××之塔。■■■之×。■■■■■──×。塔,從那座塔。

  ……那個。……這裡,到底是哪裡?

  有人這麼詢問。

  那、那個人是……。

  ──那是……我自己?

  有沒有人……知道這裡是哪呢?

  再怎麼詢問也沒用。
  所有人都不發一語。
  所有人都一無所知。
  全都不知道。
  「妳也看到那個紅色月亮了嗎?第一次看見紅色月亮時,妳有什麼感覺?」
  ……月亮。
  紅色的,月亮。
  對了,當時看見了紅色的月亮,還因為月亮是紅的,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我不清楚這是什麼樣的機制,但是,妳們就是會遺忘。以前我也是這樣。一切都是偶然。」
  「……偶然。」
  「因為發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本身……算是我的私事,跟妳們沒有直接的關係,反正這不是什麼重點。總之,大概是同時符合了多種特殊條件,所以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而且再也不會忘記。這頗有意思的吧?」
  「……你……知道嗎……?」
  「事實(Truth)嗎?妳是在問我知道真相嗎?這我也沒個準,畢竟無從驗證真假,說不定一切只是我的痴心妄想而已。我只能說,至少這對我來說是事實(Truth)。」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
  傑西離開席赫露身旁,眨了一下單邊的眼睛。
  「我的名字是,傑西•史密斯。之前是,義勇兵,迪席塔。」
  他是刻意斷開句子在說話吧。他平常講話時幾乎沒有不對勁的地方,而且相當流暢,只是偶爾在腔調上會有那麼一點怪異。
  然後傑西講話會附加一句「──我個人是這樣啦」。
  我個人是這樣啦。總覺得自己好像聽過好幾次。這是個不見得一定要說出口的句子,所以應該是單純的口頭禪吧。不過還真是叫人在意,我個人是這樣啦。
  「……這裡──這個叫做傑西樂園的地方,究竟……是什麼?」
  「是遊戲喔。」傑西挺起胸膛張開雙臂,轉了一圈。「以種類來說,我喜歡FPS和RPG,不過也不排斥模擬遊戲。這座村子是我從零開始打造的。」
  「F……R,……模擬……什麼東西啊?」
  「這裡有一群人稱『辜摩』的存在,這個字在半獸人的語言中類似『混種』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指半獸人讓包含人類在內的其他種族產下的孩子,和其子孫。」
  「……這麼說來……傑西樂園裡的居民是……」
  「妳想的沒錯,他們全部都是辜摩。」
  「辜摩……的那些人……都是遭到迫害嗎……?」
  「妳的理解能力真是好,點一下就懂。沒錯,半獸人會歧視辜摩,而且是強烈地歧視。畢竟半獸人本來就很重視血統,雖說近來已經緩和許多,但是現今氏族依舊重要。妳知道什麼是氏族嗎?」
  「……就是擁有共同祖先、同樣姓氏的集團……是這樣吧?」
  「嗯,就是妳說的那樣。」
  傑西突然邁開步履,因此席赫露急忙追了上去。
  「為了擴展血脈、壯大氏族的勢力,半獸人們常會去擄走、強姦其他氏族的女性。這些事情好像不適合跟女生講耶。」
  「……不會,我沒關係的。」
  「諸王聯合建立之後,半獸人在侵略克鑑、伊蘇瑪珥、納南卡、阿拉巴吉亞這些人類族的國家,或精靈、矮人的領土時,就會依照舊有的風格行事。人類族以前將半獸人視為野蠻的獸人,會把牠們當作奴隸,或是當作觀賞動物,所以半獸人當時也懷有復仇心態吧。我真心覺得跟女生講這種事情很不適合,反正當時對半獸人來說,殺戮和強姦是再恰好也不過的洩恨方式。令人意外的是,半獸人和人類、精靈、矮人是可以交配的。」
  「……意思是生下了小孩。」
  「這件事啊,真的是讓人感到訝異。例如,狗和貓同是哺乳類動物,是四隻腳,也都有尾巴,只要有意願就能交配。不過牠們應該也不會興起那種念頭就是了。總之,是有那種可能的。但是,兩者之間絕對無法生出小孩。然而,雙方都是狗的話,無論外觀差異再怎麼巨大,比如就算是吉娃娃和聖伯納,理論上還是會懷孕。」
  「……吉娃娃。」
  「那是種很小的狗,是小型犬種。聖伯納則非常大隻。因為體格差異實在過於懸殊,因此現實生活中很難發生這種事。屬近親類的獅子和老虎也可以懷孕生子,但是生下的後代不會有生育能力。那麼,人類、精靈、矮人和半獸人之間呢?」
  「……你剛才的說明是說……半獸人讓其他種族產下的孩子,和其子孫。」
  「我的確是那樣說的。辜摩之間可以進行交配,此外就算是辜摩和半獸人、辜摩和人類這類的組合,應該也是不成問題。席赫露,妳這樣懂了嗎?這意思也就是說,人類、精靈、矮人還有半獸人,其實是非常近親的物種。」
  「……就像外觀差別很大的狗兒一樣?」
  「很有意思吧?這不知道是進化過程中出現分歧,還是個別的基因剛好類似,抑或就只是被創造成這個樣子。反正,就是同類啊。不管是人類、半獸人,還是精靈、矮人,他們的關係就像是兄弟姊妹。擁有血親關係的人一般來說不會幹在一起──抱歉,這個描述方式太下流了,是不會色慾薰心發生性關係,但這並不代表不能發生。放手去做就能辦到,也能生下小孩。」
  傑西說話時參雜著大幅度的身體動作,看樣子他只要一陶醉於自己說的內容,就會變成這副模樣。應該是種習慣吧。
  話說回來,這名男子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傑西剛才還說他想起了所有的事,而且再也不會忘記。那又是甚麼意思?
  難道,席赫露在遺忘之前也知道這些事?因為自己忘了原本知道的事情,所以傑西講的內容聽起來才會像是前所未聞。
  傑西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口若懸河地繼續說:
  「對半獸人牠們而言,出現大量的辜摩是種衝擊,同時也是污點。還在嬰孩時期就像垃圾般被處理掉的辜摩不在少數。不過這我能理解,因為辜摩身上終究有一半的血統是來自可恨的人類、精靈或矮人。只是,辜摩也未遭到趕盡殺絕。畢竟半獸人也沒有人類認為的那樣野蠻。雖然無法奢望能獲得和半獸人相同的待遇,但是獲准活命的辜摩也非常多。妳去半獸人的大城市看看就知道,到處都有辜摩在工作喔。他們就做著誰都不想做的工作,只能拿到家畜飼料般的食物果腹,勉勉強強活下去。他們長得醜,身子又臭又骯髒,若是不小心靠近半獸人,還會被臭罵一頓,或一腳踹開。存在價值小如螻蟻。在半獸人的可憐下,勉強生存──這就是標準的辜摩,當然沒有什麼尊嚴可言。妳覺得他們很悲慘嗎,席赫露?」
  「……雖然長相不同……但是他們看起來,和我們並沒有多大的差異……」
  「沒錯。辜摩有著一副略顯嚇人的面孔,體格大概是介於半獸人和人類中間,與人類沒有多大的差異。一般來說,他們和半獸人及人類差不多聰明,只要加以教導,他們什麼都學得會。住在半獸人城鎮中的辜摩,卑微、狡詐又怠惰。但是,那應該是生存環境所害。我這個傑西樂園中的辜摩們,給他十,他就會反饋十一,甚至十二回來。彷彿報恩時不多個一、兩成,就是在和自己過意不去。其中也有性格粗暴的辜摩,不過只要丟進牢裡一、兩天,他就會反省,進而變得溫馴。綜合來說,他們是既聽話又勤奮的存在,就是所謂的理想村民。容易管理是讓我省了不少力氣,不過也覺得有些無趣。」
  「……所以,你是打算讓我們……變成新的村民?」
  傑西只是笑到肩膀晃動,並未做出答覆。
  不久後兩人就出到建築物林立的一帶,左右都是田地。
  太陽已經西下。
  「席赫露。」傑西停下了腳步。
  「……是。」
  席赫露輕輕吐了口氣,持拿法杖的那隻手自然地蓄積起力量。
  「我記得妳會用奇怪的魔法,那是在那裡學會的啊?」
  這名男子的好奇心,肯定比一般人強上一倍,是個求知欲旺盛的人。早就料想到他早晚會問這個問題。
  席赫露也有想要知道的事。
  「……你先前用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抵銷了我的魔法,世上居然有那樣的魔法使用方式。而且,你……根本看不出來是魔法師。」
  「我不是魔法師喔。」傑西這麼說後聳了聳肩。「我個人是這樣啦。」
  又是那句話。
  我個人是這樣啦。
  傑西轉過了頭。
  「妳能不能用一下那個魔法,我想好好地再仔細觀察一次。」
  「……我或許會想打倒你喔。」
  「我反倒希望妳能以那種打算施展魔法。不會怎樣的,要殺我是件很困難的事。妳不是笨蛋,所以應該懂吧?」
  「達克。」
  席赫露一呼喚,不可視的門扉打開後,他便現身了。不對,根本沒有什麼門,他一直都在那個地方。「他們始終都在附近」,這麼說或許較為恰當。魔法生物「元素」只是肉眼看不見而已,席赫露也無法目睹。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魔法師公會也沒有教授這種生物的真面目。這種生物肯定存在,也能感受得到,魔法就是借助他們的力量發揮出效果。實際上這種事情就是清清楚楚地展現在眼前,而且,自己親身施展魔法後,就不得不相信了。
  人稱「元素」的生物確實存在。
  席赫露認為,那種生物應該不具備特定的形體,炎熱(阿爾本)、結冰(卡農)、電磁(法爾茲)、影(答修)──也沒有這些分類。大概,完全迥異於席赫露等人認為的生物,他們無色透明,也沒有重量。以常識來看,應該不會認定這種東西存在於世上吧。他們連存在的狀態都不一樣。
  元素的存在軸與席赫露他們的存在軸相互平行,普通情況下絕對不會交錯。然而魔法師會把元素引導至這個世界,如此一來便會產生接觸。
  通常,魔法師會利用元素文字或咒文遂行此事。集中精神,一邊比劃某種元素文字,一邊吟唱固定內容的咒文,藉此就能將元素引導至身邊。堅信只要循著先祖們、魔法師前輩所開創、建立起的魔法之道,自己也能依樣畫葫蘆地使出魔法。在某個意義上,這才是能在魔法師公會中習得的魔法精隨、魔法秘辛吧。
  席赫露的達克以黑色漩渦之姿現身,化為星星般的形體,漂浮在離她肩膀沒多高的上方一帶。
  席赫露將元素引導至這個世界之際,把他擬人化了。因為這麼做是最容易進行的想像。他雖然無法和人類相互理解,但是即使如此,把他假設成能理解的話,感覺做起事來會比較方便。
  「真有意思耶,簡直就像召喚魔法。」傑西以右手食指比劃了元素文字。「──瑪莉姆•愛姆•帕魯酷。」
  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
  傑西的胸前一帶出現了發光球體。
  好大。
  起初體積還很小。
  像是一般那種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但後來越變越大。
  對照在魔法師公會中學到的知識後,不得不歪過頭感到奇怪。遵循一定的步驟,藉此引發出預期的現象,這就是所謂的魔法。因此才會在魔法師公會裡,學習以正確的方式施展出正確的魔法。
  但是,簡單來說傑西的魔法應該和達克相同。重點都在要如何讓元素於這個世界現身,並且讓他施展力量。席赫露採取了名為達克的方式;傑西則是以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完美呈現。兩者外觀雖然迥異,但都是元素。
  「……去吧,達克。」
  達克邊發出像是「咻噗唔唔唔唔嗯」的奇怪聲響,邊開始直衝而出。席赫露出手時並未有所保留。達克不斷加速,以極限速度朝傑西飛去。
  傑西稍稍勾起單邊嘴角,以右手比出像是往外推的動作後,讓光球向前移動。
  下一秒,席赫露在心中默念「轉彎」。原本筆直前進的達克改變軌道,往右飛去。雖然不是急轉彎,但也不和光球激烈碰撞。席赫露打算讓他像是劃出弧形般閃過光球,進而衝撞傑西。因為他剛才說要自己以打倒他的心態發動攻擊,所以才刻意這麼做。但是,本來就知道,這樣行不通。
  不出所料,光球跟著達克移動了。
  接著互相衝撞。
  光芒瞬間增強,還颳起了風勢。這陣強風不是橫向狂吹,而是向上捲起,帽子差點因此掉落,身體感覺就要浮起。
  達克就像被吃掉一般遭到吞噬。不過,光球也同時消失,所以改用「互相吞噬」來表達或許才比較正確。
  席赫露無論是吸氣還是吐氣都辦不到──那些事情她知道。
  很早之前……豈止如此,根本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
  代表炎熱的阿爾本就像熊熊燃燒的火紅烈焰。
  代表結冰的卡農就像雪花冰晶。
  代表電磁的法爾茲就像閃電。
  代表影的答修猶如漆黑的藻類團塊。
  這是元素的四大形態。元素隨處都有,吸收魔法師的精神力量,也就是魔力後,便會現身發威。
  「我不是魔法師。」傑西垂下視線小聲嘟囔,就像在找藉口一樣。「只是……可說是某種緣故吧,我能使用魔法。席赫露,妳在魔法師公會時,是接受誰的指導?」
  終於變得能夠呼吸了。席赫露調節好氣息後回答「……負責指導我的是魔導師(Wizard)尤露嘉。」
  「尤露嘉,啊啊,她成了魔導師(Wizard)啊。明明還那麼年輕,真是了不起。」
  「……但是,基礎鍊成是魔導師(Wizard)薩萊伊指導的。」
  「那不是大長老嗎?」
  「魔導師(Wizard)尤露嘉跟我說過……魔導師(Wizard)薩萊伊的指導,將會變成無可取代的財產。還說就算當下無法理解……但是未來某一天應該就會察覺到了吧。」
  「原來如此。那麼,有告訴妳魔法師為什麼最一開始要學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嗎?」
  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既不是代表炎熱的阿爾本、結冰的卡農,也不是代表電磁的法爾茲、影的答修。那是代表什麼的元素啊?──依稀還記得在基礎鍊成課程的最後產生了這個疑問。
  「……沒有……都沒有直接提到過。」
  「這樣啊。看來他們是採取所謂的『不明講,但已把鑰匙交付給對方』的方式。」
  「鑰匙……──」
  席赫露緊抱住了法杖。
  手,不對,是全身都在顫抖──鑰匙,就是鑰匙沒錯。
  自己早就拿到鑰匙了。之後只要將那把鑰匙插入門扉的鑰匙孔,再旋轉、解鎖、打開門就好了。在某個意義上,魔導師(Wizard)薩萊伊和魔導師(Wizard)尤露嘉已經講述了一切。
  席赫露真的是繞了好大一圈路。雖然不覺得是白費努力,但若是能早些察覺,或許當下就能做到當時做不到的事。或許席赫露就能將手伸向、拉起陷入困境的同伴──自己實在太愚蠢了。
  太笨、太遲鈍了。
  雖然心知肚明自己就是這樣。即使如此,還是好過以前一些。不過最好不要這樣想,而是要銘記在心。自己十分拙劣,然而正因如此,才必須竭盡全力拚命動腦,而且絕對不能停下腳步。若是佇足不前,就會自暴自棄覺得一切都無關緊要,整個人癱坐在地,變得無法繼續前進。
  席赫露面朝上方,吐了一口氣。
  接著定眼盯著傑西。
  「你剛剛說過……你不是魔法師。」
  「我是說過。」
  「……但卻知道得這麼詳細……為什麼啊?」
  「一言難盡,所以無法說明。」
  「……即使不是用一句話說明,我也完全可以接受。」
  「怪了,意思沒表達到嗎?」傑西略為偏過了頭。「本來想說要委婉地表達,看來是我的說法不夠精準。」
  也就是說,他不想講。意思是他沒有打算說。
  看樣子還是完全不要信任這名男子比較好。他明明著實吃了一記背面突刺(Back Stub)卻未接受任何治療,隱瞞了太多事情。外表是人類,好像原本還是義勇兵,也相當熟知有關歐魯達那的事情。但是,至少現在,他是不同於席赫露這些人的人類。應該要這麼想吧。
  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只能乖乖聽話。毫不反抗,盡量贏取信任,等待機會降臨。
  「對了,席赫露。」
  「……是。」
  或許太過依順也會顯得刻意,進而遭到識破:若是滿口謊言,肯定會露出馬腳。眼下只能儘量不造假,關鍵時刻再加以欺瞞。不過,自己辦得到嗎?即使困難,還是要這麼做。傑西不知心裡在盤算什麼,就只是這樣帶著席赫露走著。然而正因為走在一塊兒,自己才有奉承的機會。
  「有什麼事嗎?」
  「想說妳的身材還真是好。」
  「……蛤?」
  「脫光的話,會更讓人驚豔嗎?」
  「──咦……?」
  席赫露聽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因此陷入了沉思。
  啊啊,是那個意思喔。
  理解的瞬間,便覺得相當恐怖,不由得急忙躲開。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那個……才、才、才才才才沒有什麼好身材,只、只只只只是很、很多肉而已,該、該說看是看了保證失望透頂嗎?反、反、反正那個……才、才才才才才才不是能讓別人看的東西!」
  「我開玩笑的啦。」傑西從喉嚨發出聲響,笑了出來。「妳這個人真的很有趣。」
  「……開、開玩笑……」
  原來……是開玩笑。沒錯,肯定是開玩笑,當然是開玩笑的,誰會想看這種又醜又爛的身材啊。當然,也不是有人想看就會給對方看。自己不是在裝模作樣。不行,絕不會做那種事。他說是開玩笑,不過,真的是開玩笑嗎?這個男的不可信。就算對象不是席赫露也沒差,遇到誰就會想加以染指──若沒有這種下流慾望,怎麼可能說得出那種話?
  「……對、對不起。」席赫露清了清喉嚨。「……我居然當真了……真的是丟臉丟到家了……」
  「不,妳如果不排斥的話,我隨時都OK喔。」
  「……我、我也沒說……不會排斥……」
  「我就說了我在開玩笑嘛。」
  「……傑西。」
  「嗯?妳有說什麼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說。你是不是聽錯了?」
  「是喔,總覺得剛剛聽到有人殺氣騰騰地嘟噥了我的名字──」
  傑西忽然回過頭,看向了西北方,席赫露也看往該處。有人順著田裡的道路走了過來。那是誰啊?那些辜摩居民已經結束農務,返回自家了。眼下已變得十分昏暗,席赫露定眼凝視後,發現那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其中一人正在揮手。
  「喵啊!席赫露──……!」
  「夢兒!」席赫露以揮手回應。「妳回來了啊,夢兒!應該沒出什麼事吧……!?太好了……!」
  「我回來了!夢兒啊,好得不得了唷!席赫露妳呢!?」
  「那個,我也是……!就像妳看到的,我很好……!」
  「是喔!那鼠在素抬豪了!不對!是實在是太好!」
  「真的……!」
  「其他人呢!?都在做些什麼!?」
  「大家……!」
  席赫露感到喉嚨疼痛,因而用手壓住喉嚨。
  「妳也用不著用那麼大的聲音說話啊。」傑西笑到肩膀不斷晃動。「等她來到近一點的地方後再慢慢講不就得了。」
  「……你……說得也對……」
  「席……赫露!夢兒啊,現在馬上就去妳身邊!」
  「不、不用急啦……」
  「看我的!督津,要衝嘍!」
  「……妳用不著跑啊。」
  席赫露已經放棄喊叫,夢兒大概聽不到她的聲音吧。夢兒拍了另一個人的背,便衝了過來,另一個人也和她一同奔跑。
  「……看來他們感情變得相當不錯。」
  真像夢兒的行事作風,不過每回見識到都還是會感到訝異,她為什麼能像那樣,不管是誰,甚至是超越種族都可和對方打成一片。老實說,自己很羨慕她,也覺得她看起來十分耀眼,以前甚至還嫉妒過她。雖說是以前,但也不是五年、十年前的事情。
  仔細一想,來到格林姆迦爾其實連兩年都還沒滿。而在那之前的事,具體上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只是,應該發生過各種情況吧。畢竟,自己不可能突然出現在格林姆迦爾。明明覺得這麼想沒有錯,但是照理來說應當存在的記憶卻已遺失。
  因此,這未滿兩年的時間就是席赫露的全部,重要到無從比喻的地步。無論是認識的人們,還是遺失的事物,她想把所有的一切永遠都緊擁在懷。
  夢兒全速奔跑,超過同行的大衣組辜摩,再狠狠拉大距離後,舉起了右手大喊「席赫露」!
  「……咦!?什、什麼……!?」
  席赫露雖然驚慌,不過總之先改用左手持拿法杖,並向前伸出了右手。
  「尼嗯!」夢兒以自己的右手拍了席赫露的右手。
  「啪」地一聲傳出巨大聲響,席赫露嚇了一跳以外,還不禁閉起了雙眼。掌心雖痛,但卻也不知為何感到相當愉快。
  「尼啊哈哈哈哈!席赫露!」
  「……呀啊。」
  而且夢兒是飛撲而至,因此又被嚇了一跳。席赫露腳步一晃,就要跌倒之前,夢兒抓起她,開始不停轉圈圈。
  「慢……慢著,夢、夢兒,這樣很、很危險,我頭好暈……」
  「唔喔,那樣的話,就停一下後再反方向旋轉!」
  「問、問題不在那裡。啊,還有,妳真要講的話是不用停一下,而是要馬上……」
  「奴哇!夢兒,還再記錯了講法啊!?」
  「不、不是還再,是又再……」
  「是不再喔!真不愧是席赫露!原來要這樣講!」
  「不是不再,是又再!夢兒,拜、拜託放我下來,我真的頭好暈……」
  「了解!有事嗎小姐!姐姐姐姐姐!看我停下來!」
  夢兒停止旋轉後,用臉磨蹭了席赫露。夢兒本就是會想黏在同伴身邊的性格,但即使如此,現在這樣還是不太尋常。應該是因為一直都和辜摩行動,導致她神經繃得太緊了。這麼想後,就講不出「別弄了」這三個字。而且,席赫露自己和夢兒互相挨著後也感到安心──然而她實在覺得難為情,這種事情根本說不出口,畢竟她無法像夢兒那樣坦率。
  慢了夢兒一些時候,大衣組的辜摩也來到眼前。記得夢兒好像是叫他「督津」。
  督津正在對傑西說話,不過那是半獸人語,還是辜摩的語言?總之,席赫露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就是莫名地在意。可能是因為傑西雙手交叉,抬頭仰望星辰開始閃耀的天空,歪過頭像是在思考什麼,讓她有種不知該如何形容的預感。席赫露希望自己之所以一直、一直把事情往壞的方向去想,只是因為傑西的這些行動而已。



  9.為什麼你──

  ……注意到的時候啊。
  你正在喝碳酸飲料吧。
  你說你喉嚨痛,卻又一直在喝碳酸飲料耶。
  把你在喝的碳酸飲料……
  分些來啦。
  一口就好了。
  因為我口好渴。
  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非常渴。
  你就像平常那樣,坐在自動販賣機前喝著碳酸飲料。
  應該是晚上吧。
  甚至可能已經是深夜了。
  四下昏暗。
  一片漆黑。
  觸目所及……好像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一片漆黑。
  只有那台自動販賣機不是如此。
  自動販賣機發出的光,照亮了你。
  可是,看不見你的臉。
  就只有臉看不見。
  怪了。
  我應該認識你。
  但怎麼會這樣啊。

  你是……誰……?

  已經詢問過了。
  從剛剛開始已經重複詢問過了無數次。
  你是不是聽不見聲音?
  所以才會一直低著頭?因此才看不見你的臉?
  你果然正在喝碳酸飲料。
  不停地一直喝。
  都只喝碳酸飲料。
  拜你所賜,地上掉著空罐,數量達數十、數百,或是尤甚。
  這裡有,那裡也有,附近到處都有,豈止是掉幾個在地上而已。
  無數的空罐,眼看好像就要埋沒你、埋沒自動販賣機了。
  喂,那邊的你。
  危險啊。
  如果再繼續待在那邊的話……。
  喂──。
  扯開嗓子,大聲提醒。
  實在危險。
  然而空罐……
  也太奇怪了。
  數量不斷地增加。
  那些空罐到底是從何處蜂擁而至的啊。
  喂──。
  喂──,我在叫你。
  拜託,你好歹也應個聲。
  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不過我只能從這個地方向你喊話。
  沒辦法前去你所在的地方。

  ──你應該心知肚明吧?

  傳來一陣聽過的聲音,回頭一看……
  有人在。
  在那片伸手不見五指、厚重到像是發黏的黑暗中,有人。
  自己知道有誰在,但是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他,說話了。

  ──那邊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沒錯。

  又有不知是誰的人,說話了。

  ──我過不去你那邊,目前還沒有辦法。然而你也到不了我這邊。

  那是怎樣?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意思是說……我只能待在這個地方了嗎……?

  ──你想過來的話,也是可以。
  ──不行,不可以。
  ──……嗯,也對,還太早了。
  ──沒錯,不要過去那邊,也不准過來我們這邊。

  話雖然是那麼說……
  但這麼一來,自己不就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嗎。
  四周這麼黑。
  空無一物。
  獨自待在這種地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有誰受得了啊。

  ──過來。

  在自動販賣機的前方,你這麼說。
  仔細一看,發現你已站起了身子。
  你先前都低著頭,但現在不同了。如今你抬起頭,看著我這邊。
  手上拿著碳酸飲料的罐子,以一張像是抹滿漆黑、暗黑的臉看著我。
  有液體正不停地從罐口流出,是種漆黑到猶如墨汁的液體。
  那簡直就是黑暗本身。

  ──過來我這邊。

  你這麼說了,但你卻沒有像是嘴唇的器官。

  ──我好寂寞喔,你快過來。

  我實在害怕。
  雖然極度害怕,但也悲傷得不能自己。
  好想過去喔。
  好想到那邊去。
  到你的身邊去。
  不想讓你孤單一人。

  ──不可以過去。
  ──慢著,別過去。

  為什麼要攔阻我?
  不想讓他一個人之外,自己也不想形隻影單。這樣懂了吧。
  因為,這裡是──

  這裡是,哪裡?

  啊啊……──。

  巧可。

  馬納多。

  莫古索。

  誰都……
  不見了。
  對了,自動販賣機。
  不見了。
  光線不見了。
  黑暗。

  眼前是令人震懾、無庸置疑的黑暗。

  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我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我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我是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在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我是在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哪裡……?
  傳來有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立刻便察覺周遭並非伸手不見五指。
  現在位在屋內,沒錯,此處不是野外,而是在屋頂之下。而且,底下感到相當柔軟,既不是地面,也不是地板,自己好像正躺在棉被還什麼的上頭。
  正想爬起身子時,「哈爾……!?」有人呼喚了自己的名字。
  「欸,──梅莉……?」
  梅莉,確實是梅莉。
  看來哈爾希洛是橫躺在床鋪之類的物體上,梅莉則是坐在他一旁的椅子或什麼上頭。梅莉感覺簡直就像要踹倒那張椅子似地霍然起身,接著整個人蓋向了哈爾希洛。不對,正確來說她並未緊趴在哈爾希洛身上。但是,梅莉以可能會整個人撲上去的氣勢,將左手擱在哈爾希洛頭部的側邊,藉此撐住身體,再以右手撫摸了哈爾希洛的臉頰和脖子。
  梅莉的頭髮滑落了下來,飄散出了她的香氣。
  目前大概是晚上,四周要說昏暗的確昏暗,不過屋子設有窗戶,光線多少會映照入內,拜此所賜能隱約看見梅莉的臉龐。特別是眼睛,最為清楚,不過視線並未對上。梅莉四處撫摸,然後好像還以目視確認著哈爾希洛是否真的平安無事。自己明明很想說句「我沒事喔」,卻說不出口。
  哈爾希洛無法從梅莉身上移開視線。不用一直如此也沒關係,只是暫時想再繼續被梅莉觸碰一下而已,雖然這樣感覺是動機不純就是了。心裡還想到「只要伸手就能把她擁入懷中」,總覺得梅莉不會抗拒。腦中居然浮現這種蠢事,他打從心底覺得自己十分悲哀。
  「我沒事啦,梅莉。」
  哈爾希洛這麼說後,試著笑了笑,但不知到底有沒有成功笑出來。自己不清楚,也沒有自信,總是這副德性。
  「……這樣啊。」
  梅莉吐口氣,抬起身後,變成坐在床邊的姿勢。她的手已自哈爾希洛身上移開,身上的香氣隨之變淡,幾乎到了感受不到的地步。
  覺得可惜,卻也覺得鬆了一口氣,這兩種感覺好像同時存在。
  總之,這樣就好。這樣的相處才勉強算是正常,再說同伴之間應該也有所謂的適當距離。恐怕正因為是相互託付性命的同伴,所以更須保有這種距離。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
  「沒有啊,妳想想……該怎麼說才好。畢竟……完全搞不懂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樣說好了,我們之所以會處在這種狀況中,都是因為我害的。」
  梅莉不發一語地搖了搖頭。哈爾希洛比誰都還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不好,判斷出錯。然而即使如此,同伴們並不會一味地責備他。他明明早已理解狀況,但還是會懊惱自己是要重蹈覆轍幾次才甘心。
  現在不是謝罪的時候,還有很多事得問,但為什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梅莉也沉默不語。
  沉默讓人難受。主要不知該說是胸口,肚子,還是胃一帶,總之就是隱隱作痛。
  不久後梅莉開始吸抽鼻子。
  哈爾希洛心頭一震。
  「……梅莉?」
  「抱歉。」
  梅莉用左手摀住了臉。她或許是在壓住眼睛周遭,強忍淚水。
  「那個……妳怎麼哭了。可是──。」
  「我沒事。只是……因為內心整個鬆懈下來而已。」
  「是……喔。如果是那樣的話就……」
  「笨蛋。」
  梅莉輕拍了哈爾希洛的胸膛,噗哧笑了出來。
  她的右手想移開,卻又移不開,就這麼輕輕放在哈爾希洛的胸膛上。
  「……不對,我應該才是笨蛋。」
  「啊?」
  「你別理我。我現在講的話大概毫無意義。」
  「是……那樣喔?」
  「因為我不聰明,所以有時候就是會那樣。」
  「……我覺得妳不會不聰明啊。」
  「因為我很怕被人瞧不起,所以一直都只是設法隱瞞。不過,肯定會露出馬腳。」
  梅莉的右手稍稍用了力。
  哈爾希洛「啊──……」地發出了愚蠢的聲音。在這種時候,說不出合宜話語的自己實在可憎。不過,這種時候是……?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
  「梅莉妳……」
  要怎麼說才好?梅莉妳……?妳什麼……?
  哈爾希洛吸完氣後,吐了氣。話語啊,快點出來──快讓我說出來。
  請讓我快點……說出話來。
  真的是拜託了。都到這種時候了,要讓我隨便說什麼都好。
  「妳是無可取代的……存在喔。大家……嗯,梅莉妳救了大家。我的……臉之類的部位,先前應該是慘不忍睹吧。幫我治好的,就是妳吧。」
  「因為我是神官。」
  「梅莉,妳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喔。那個……對我們來說……就是這樣。」
  「哈爾你才是。你不在身旁就會令人覺得困擾……所有人都會這麼覺得。」
  「所有人……嗯。」
  「所以……」
  「……所以?」
  「真好。哈爾,有你在……真好;能認識你……真好。」
  「我才想……那麼說……」
  「說什麼?」
  「欸……啊,那個……就是要說……能認識梅莉,真好──」
  這對話……
  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互相感謝能夠認識對方。這件事情本身完全沒有意思,而且又是事實。感謝,當然相當感謝。但是,總覺得還有其他不同於感謝的情感……?奇怪?
  又好像沒什麼不一樣?
  或只是自己擅自深入解讀而已?深入解讀?是解讀成什麼?
  怪了怪了怪了,越想越搞不清楚了耶……。
  「那……」哈爾希洛先是自言自語,至於要說什麼,他也毫無頭緒。「……那。那──那……?」
  「那……?」梅莉歪過了頭。
  「那……」
  慘了。
  腦中一片空白。四周明明就超暗的。話說回來,分明像是位在建築中,卻連一樣照明設備都沒有嗎?建築物──建築物?
  「……那……」
  這棟建築物是位在何處?在那座聚落嗎?若是如此,為什麼會這樣?目前哈爾希洛並未特別被綁住手腳。看樣子,梅莉也是一樣。在哈爾希洛失去意識後,發生了什麼事嗎?梅莉在這裡,不過席赫露呢?夢兒呢?庫薩克呢?瑟朵拉、艾巴和錫依呢……?
  「那……──」
  這個「那」已經講了第幾次了啊?
  梅莉忍不住稍稍笑了出來,並且抽回了原本放在哈爾希洛胸膛上的那隻手。
  「我就簡短說明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拜、拜託妳了。啊,對了……我可以坐起來……嗎?」
  梅莉再次露出笑容,說了「請」。
  坐起來後,頭雖然稍感暈眩,不過好像就沒有其他足以稱為異狀的異狀了。想到昏厥前臉部遭毀,如今這樣已是比下有餘的狀態了。
  說到比下有餘,就像從梅莉的樣子也能料想到一樣,聽說所有同伴都安然無恙。梅莉告訴了哈爾希洛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有名自稱傑西的男子把他當作人質,藉此降服同伴們後,便將一行人帶回這座傑西樂園。但是,還以為之後所有人會被監禁在同一個地方,沒想到並非這麼一回事。梅莉被命令負責照料哈爾希洛,其他的同伴也都被迫各自行動。方才,席赫露和傑西一起來探望過哈爾希洛。當時他們稍微聊了天,因而聽到了只有瑟朵拉、艾巴和錫依被關進一處像是牢房的地方;夢兒和庫薩克好像被分派了工作;席赫露聽說是被迫陪同傑西,見識傑西樂園的實際狀態。
  「──意思就是他正在向席赫露講解內部情況?」
  「沒錯,根據席赫露說的,確實好像是那樣。他或許是在隱瞞著些什麼。」
  「搞不清楚耶……」
  「而且,那個男的明明著實吃了一記哈爾的背面突刺(Back Stub),卻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話說那種看起來就是人類,但其實並不是的物種──好像叫做辜摩吧,就是那種半獸人逼迫人類生下的……?」
  「這件事情我沒問得很詳細,不過,簡單來說,就是在諸王聯合打贏人類族的戰爭中,半獸人們……」
  「那個,嗯……總覺得應該是一群很可憐的人。等等,他們不是人啊。不過,他們畢竟也有人類的血統……這麼說來也對,比起血統純正的半獸人,那些人應該比較類似我們。」
  「這棟建築物的守衛,也是穿著綠色大衣的辜摩。由於這裡是辜摩的村莊,因此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了。待人相當親切──感覺上是這樣。」
  梅莉從床鋪站起了身子。牆邊好像有張桌子般的檯子,她抱著放在上頭的東西回到了床邊。
  「是食物和水,這些也是辜摩拿來的。我已經吃過,我想裡頭沒有混雜奇怪的東西。」
  「喔……」
  肚子頓時大聲鳴叫,口中湧出了唾液。
  「等等。」梅莉再次坐到了床鋪上。「食物是包住的,我現在幫你打開。你先喝這個。」
  將嘴湊上梅莉遞來的皮製水筒後喝起水來。裡頭的水溫溫的,帶有些微酸味,然而並非是腐壞那種令人厭惡的餿臭,非常順口。不禁就咕嚕咕嚕地喝下肚了。
  「給你。」梅莉這麼說後,遞來了某種扁平的東西。當然,理應是要用手接下,但可能是食欲造就了新招式,哈爾希洛向上伸長脖子,一口咬住了梅莉持拿的那樣食物。這舉動好像嚇到了梅莉,她「啊」了一聲。然而在出言道歉之前,大腦先是一陣酥麻。
  「好……好吃……」
  「沒、沒錯!這個東西真的好吃。」
  「……活過來了。」
  「你明明就還活著。」
  「話是那樣講沒錯啦……」
  「還有剩喔。」
  「啊,嗯……」
  「請用。」
  若無其事地張開嘴巴後,那種扁平糰子類食物的剩餘部分進到了口中,雖然有些遲疑,但機會難得,又不得不吃,應該說是自己想吃──所以哈爾希洛咀嚼食物後,將之送入了胃袋。果然好吃。感覺不單純只因肚子餓才覺得好吃。首先,彈牙口感十分可口,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這也非常宜人。此外,食物內好像還包有某種東西,那是在絞肉裡加入香料蔬菜還什麼的,調味則是稍帶鹹味。這個像是內餡的東西也相當美味,能嘗到富含文化的味道。再加上,好一陣子沒吃到像樣的食物,不對,即使沒有如此,這樣食物依然是美味可口吧。是種怎麼吃都不會膩的味道。順帶一提,這也是種令人懷念的味道,就像某個民族的代表性菜餚。雖然不太清楚這是什麼民族的食物,不過真的是頗為美味。
  「再來一個?」
  既然梅莉都這麼建議了,也沒有理由拒絕。不對,就算她沒有建議,自己也無論如何都想吃第二個。不管是兩個也好三個也好,有幾個就想吃幾個。
  「……請給我。」
  「啊嗯──」
  「好,啊──……」
  嗯?
  哈爾希洛在張大嘴巴的狀態下,凝視了梅莉的眼睛。
  雙方的視線碰在一塊兒。
  「啊……」梅莉轉向了一旁。「……抱、抱歉,我只是順著當下情況,自然反應,那、那樣做沒什麼……那個……特、特別的意思……」
  「嗯、嗯。」哈爾希洛垂下頭,用手指胡亂地揉擦眉毛。「我、我知道。」
  「……吃吧。」
  咬了梅莉誠惶誠恐遞過來的扁平糰子類食物。好吃,這味道實在是直沁心扉,嘗起來相當溫和,感覺搭配任何食物都合適。總覺得即使種族不同,自己也能和經常以此為主食的人們成為好朋友。當然,這僅是一種感覺而已,雖然難有不好的印象,但並不會拿這種食物的味道來作為往來的判斷依據。話說,第二個也已經吃完了。
  「先吃這樣就好了……吧?如果突然盡情大吃大喝,身體機能可能會嚇一大跳吧。」
  梅莉突然笑了。
  「真像哈爾會說的話。」
  「咦?是喔?哪裡像了?」
  「冷靜地想要控制好自己的那種地方。我一直認為要好好學學你才行。」
  「這又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事……啊?真的啦。」
  「謙虛的地方也得學一下。」
  「……嗯──」
  哈爾希洛一下搔搔身體這裡,一下撓撓那裡。
  自己很怕被別人稱讚,並不是不高興,只是單純感到害羞,也不想因此感到自負──畢竟……梅莉若是當面大肆稱讚,他可是會高興得忘其所以,因此希望她別這樣。自己不想要太過高興,因為一有好事,便會感到不安。有樂就有苦,有上坡就會有下坡,而且俗話也說禍福相倚。
  「梅莉。」
  「怎麼了?」
  「總覺得……」
  這棟建築物的窗戶設在稍高的位置,目前窗子木扉已掀開,架著支撐棒。外頭十分靜謐──直到剛才為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時傳來了這陣聲響。騙人的吧。哈爾希洛在情感面上雖不願相信,但身體卻迅速地做出了反應。
  他宛如彈跳似地從床鋪上站起,打算從窗戶查看外面的情況,但行不通。實在是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不過那種「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極具特色的聲音,還在遠處持續鳴響。
  「那是……紅背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響。」
  「怎麼可能──」梅莉瞠目結舌。
  他懂她的心情。哈爾希洛的心境和她完全相同。
  古瑞拉異常地執著。哈爾希洛他們先前殺了身為群體頭頭的雄性古瑞拉「紅背(Red Back)」,沒想到那些傢伙仍繼續窮追不捨。看情形應該是遇上了例外的古瑞拉群,其中好像存在著複數的紅背(Red Back)。最後無計可施,一行人毅然地從斷崖上搏命跳水,才勉強甩掉了牠們。事情應是如此。
  傳來的不只有捶打胸膛的聲響,還可聽見其他聲音。那是喊叫聲,不過聽不懂意思,講的可能是辜摩的語言。還可看見光源來來去去,好像是火把。
  這時出入口的門扉打開了,室內頓時變得明亮。
  「梅莉!哈爾希洛……!?」
  說話的是席赫露。她從門口呼喚了兩人的名字,此外還有一名金髮男子拿著火把站在她的身後。
  「醒來了啊,剛好有事情可能要請你們幫忙。」
  傑西淡淡地說。語調泰然自若,表情也十分平靜。
  哈爾希洛拿起收在房內角落的錐狀短劍(Stilett)和附有護手的小刀等武器,穿上大衣後,和梅莉一起走出了建築物。腳步顯得有些不穩,不過只要開始行動,應該不用多久就會沒事了。方才幸好有吃東西填飽肚子。
  村子意外地平靜,並未發生居民們慌慌張張衝出自家,四處逃竄的情況。
  「我下令要他們待在家裡。」傑西邊走邊解釋。「目前看來他們是有聽話照做。順帶一提,和我一樣身穿大衣的那些辜摩要另當別論。我稱呼他們為巡邏隊,是形同我手腳的存在。他們的能力相當出色,不遜於歐魯達那的義勇兵喔。」
  哈爾希洛和梅莉剛才待的那棟建築物,好像是位在靠近村莊外側的地方。不一會兒周遭就看不到建築物了,道路兩旁都已經是田地。遠方亮著好幾道火光,規模感覺不大,但看樣子是設有瞭望高台類的建築。
  「那個……巡邏隊總共有幾個人?」
  「二十四個。」傑西回答。
  傑西帶頭,後面跟著哈爾希洛,席赫露則和梅莉肩並肩走在最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響不絕於耳,無論是在那邊,還是這邊都可聽見。
  「……現在的損害狀況是?」
  「現在還──」傑西搖了搖頭。「不清楚。」
  會有這種情況,是不是都是他們一行人害的?
  哈爾希洛等人把古瑞拉帶來了這個傑西樂園。事情或許是這麼一回事,但傑西也有責任。畢竟他可以趕走哈爾希洛他們,甚至是殺光他們。目前雖還不清楚理由為何,不過他就是沒那麼做。結果,情況便演變至此。因此,也可以說是「自作自受」吧。
  傑西走入了一條小路,前方孤伶伶地建著一棟小屋。
  某個人在小屋前「啊啊啊!」地大聲喊叫,手上還揮舞著火把。
  「那不是哈爾嗎!席赫露!梅莉兒也在……!」
  「夢兒……!」
  小屋那邊除了夢兒以外還有一人,那是名身穿大衣的辜摩巡邏隊成員。「這位是督津。」傑西向哈爾希洛等人這麼介紹後,那位紫色臉的巡邏隊成員像是低下頭般點頭致意。
  「啊,你好……我叫哈爾希洛。」
  「督津啊,是個身手非常好的人唷。」
  夢兒拍了幾下督津的背,他因而輕咳了幾聲。
  「……夢兒,妳跟他很要好嗎?」
  「有點交情而已啦,畢竟才剛認識不久呀。不過,我們已經變成朋友了唷。督津,你說對不對?」
  「啊、啊啊……」
  「怎麼感覺他有點困擾的樣子……」
  經席赫露指出這種情形後,夢兒「奴欸欸!?」地瞪大眼睛,繞到督津面前,盯著他的臉一直看。
  「督津,你很困擾嗎?要當朋友還太早了嗎……?」
  「……唔啊。」
  「夢兒……」梅莉搖搖頭。「……他應該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奴喔,原來如此!」夢兒輕戳了傑西的側腹部。「傑西──,這樣的話,你就幫忙翻譯一下夢兒剛剛講的話啦!」
  「嗯……現在不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耶……」
  「呼啊,沒錯!哈爾,出了七件大事耶!」
  「是一件大事吧。不是七,是一……」
  不過,講成七件感覺是較有震撼力,而且說的人又是夢兒,總覺得也不必那麼吹毛求疵,然而現在真的不是專注在這些事情上的時候。小屋本身好像是倉庫還休息處之類的地方,不過外牆架有梯子,屋頂上建構了一處簡易的瞭望台。傑西表示要督津和哈爾希洛同行後,便爬上了瞭望台。瞭望台上十分狹窄,上來三或四個人就會擠滿了吧。高度雖然只比二樓略高,但周遭沒有遮蔽物,因此能夠眺望遠方。
  扣除哈爾希洛等人目前所在的這座瞭望台,燃燒著篝火類火焰的瞭望台總共有八座。應該是於傑西樂園外周的東西南北、東北、東南、西南和西北方各配置了一處。
  「北方是那邊。」傑西用手指給哈爾希洛看。果然如同哈爾希洛所想,瞭望台就設置在八個方位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在三個方向上響著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音。分別是北邊、西邊還有西南邊。
  「這些傢伙是異常事態。」傑西說完話後聳了聳肩。「在古瑞拉群中,只有紅背(Red Back)會捶打胸膛發出聲響。正確來說,其他古瑞拉並非不會捶打胸膛,而是紅背以外的雄性若是捶打胸膛,就會被視為是針對紅背的挑釁行為。一般來說,群體內的雌性和年輕雄性都會站到紅背那一邊,至於捶打胸膛發出聲響的雄性則會遭到圍毆。」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
  「隱村那個女的跟你說的?」
  「你是在講瑟朵拉吧。是的,沒錯,我們之前到了一個不同於格林姆迦爾、名為達倫格迦爾的異世界──」
  「那時候的事情,剛剛席赫露已經大略跟我說了一遍。火龍山啊,真有意思。聽說你們在達倫格迦爾那邊遇到了文喬?」
  「他……是你的朋友嗎?」
  「不,我不認識他。我個人是這樣啦。」
  「……蛤?」
  「傑西!」督津大喊。他正注視著東北方。
  將視線移往那個方向後,有一道瞭望台的篝火熄滅了。
  「喂喂喂。」傑西從鼻子呼出了氣息。「捶打胸膛的聲響是佯攻嗎?牠們很厲害。」
  確實很厲害。古瑞拉們藉由捶打胸膛的聲響誇大自身的存在,就像在恫嚇說「我們就在這裡,等等就會攻過去了喔」。然而牠們在那樣做的同時,卻又瞞過我方的耳目從其他方向襲擊而來。
  「……不過,現在好像不是佩服牠們的時候。」
  「沒錯。督津。」
  傑西對督津下達了某些指示。督津點點頭後,急忙爬下了梯子。他應該是去迎擊自東北方攻來的古瑞拉們吧。
  剩下的七道篝火目前還健在,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響也還在持續。
  「這波攻擊肯定不是主力……吧。」
  「哈爾希洛,如果是你,會讓先鋒部隊擔負什麼樣的任務?」
  「……與其只是些微牽制敵方,或許會要他們盡全力挺進。這麼說來……如果是活力十足的古瑞拉們,就會派精力旺盛的年輕雄性發動突擊吧。」
  「我的看法和你一樣。看來我們倆好像可以合得來。」
  「這就不好說了吧……」
  「總之,要不要就先當作我們倆會合得來啊?」
  「其實你用不著脅迫,這件事情我也會全力以赴喔。雖然我也不願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但是把古瑞拉引來這個地方的畢竟是我們。」
  「牠們那一群真的是很聰明。早就預料到你們不用多久就會前往人住的聚落,換句話說就是放長線釣大魚。你們已經殺了一隻紅背(Red Back),但是從那捶打胸膛的聲響聽來,紅背(Red Back)大概有好幾隻。應該是有個類似大頭目的存在,統領著好幾群古瑞拉。」
  「……庫薩克人呢?」
  「那個大個子嗎?應該快來了吧。我有交代把他帶來這邊。」
  「瑟朵拉和艾巴呢?」
  「我個人是不信任隱村的人。」
  「她們倆派得上用場,錫依也是。」
  「你說的錫依是那隻喵喵喔。讓我考慮一下。」
  「巡邏隊以外的村民……能夠戰鬥嗎?」
  「至少,我沒教過他們戰鬥的方式。他們徹頭徹尾是善良的生物,持有武器的就只有巡邏隊而已。不過小刀之類的每戶人家都有,另外還有農具也是。」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傑西樂園。」傑西臉上浮現了一抹只會讓人覺得格格不入、十分滿足的笑容。「這是我正在玩的遊戲的舞台喔。」
  「遊戲……?」
  那是什麼時候啊?馬納多曾抱怨過說「簡直就像在玩遊戲一樣」。但傑西提及的「遊戲」這個詞彙,明明字面相同,但卻能感覺到意義好像稍有出入。不對,豈止是稍有出入,根本是大相逕庭。
  「哈爾希洛,你有些地方很冷淡耶。」
  「……看起來是那樣嗎?」
  「看起來是耶。不過無論是哪種人生,反正都像遊戲而已。是你的話應該能懂吧?」
  「我和你……也許合不來吧。」
  「不。你會那樣覺得,是因為你還一無所知。知道後,你就很能體會我現在說的這些話了。」
  「無論我知道了什麼,情況都不會改變喔。畢竟這不是遊戲……不是鬧著玩的。」
  哈爾希洛並未怒視傑西,但情緒卻翻騰高漲,肯定是怒火中燒了。只是,並非大聲主張就能證明自己的言論正確無誤,再說他也不是想駁倒或是說服傑西。
  即使毫無意義也沒關係,自己只是不吐不快。
  哈爾希洛吐了口氣。
  「我們如果死了,一切就到那時候為止,還會失去所有的一切。我也覺得自己相當渺小、空虛,還會感到活著十分麻煩、辛苦,有時更認為自己好像活夠了。但是,就算是那樣的我,偶爾仍舊會感受到,活著真好。畢竟活在世上能哭,又能笑。」
  「所以你覺得活命很重要?」
  「活命重要不重要,還有生命價值之類的事,我不是很了解。反正我是覺得,只要還不想捨棄現今眼前的事物,就只能死命緊抓不放。結果這麼做之後,不知不覺中便有各種事物圍繞著自己,已經無法輕易捨棄了。」
  「實際上,只要決心捨棄,做起來其實意外地容易喔。」
  「捨棄就是那麼一回事啊。但是,就像你,也會捨不得這座村子吧。」
  「我好不容易才把我這個傑西樂園的村人培育到這種地步,如果他們全都慘遭古瑞拉的毒手,我多少也會心痛吧。」
  「我會窮盡一切方法,盡量不要讓事情變成那樣。……我覺得最好讓所有人做好打防守戰的準備。」
  「就照你說的。」傑西挑起了左眉。「遊戲還沒結束。」
  過沒多久,庫薩克在一名女性巡邏隊成員的帶領下抵達了小屋。北方瞭望台的篝火就是在這之後熄滅。
  這座小屋位在村子往北兩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此處距離北方瞭望台約莫是一公里路程。
  「哈爾希洛,你過去看看。」
  傑西目前看來還沒有離開小屋的打算。哈爾希洛點頭後,他向把庫薩克帶來的巡邏隊女成員下達了某些指示。大概是要她與哈爾希洛等人同行並加以監視之類的。
  哈爾希洛爬下樓梯後,庫薩克「──嘿!」地伸了拳頭過來,因此他用自己的拳頭輕輕碰了回去。
  「果然和哈爾希洛一起行動最能讓我安心。話說,哈爾希洛你如果不在我身邊,我就會懸著一顆心,覺得很難受啦。」
  「……慢著,你現在說的這些話莫名地噁心欸。」
  「欸──,你怎麼可以那樣講!?」
  「沒啦,我開玩笑的。啊,可是,好像也不是玩笑話……」
  「太過分了。不過,我是覺得蠻高興的啦。」
  「咦,為什麼?」
  「總覺得比起之前,你對我的態度變得有點刻薄了。這種相處模式不是很好嗎?」
  「……你是抖M被虐狂?」席赫露嘀咕。
  「才沒有那種事!」庫薩克雖立即否認,但歪過了頭。「──啊,不過我應該不是S,感覺對不太起來。雖然覺得自己不是抖M,但是如果一定要說是S還是M的話,我應該是M吧……?」
  「那麼夢兒是L咧?還是F咧?」
  「欸呼……?」梅莉皺起眉頭,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傑西在小屋屋頂上的瞭望台苦笑。
  「唔喔啦!」巡邏隊女成員打了庫薩克的屁股。
  「喔,好!」庫薩克推了哈爾希洛的背。「哈爾希洛,快出發吧!漾婗小姐雖然是個好人,不過惹她生氣可是很可怕的喔!」
  那位好像名叫漾婗、有著像是乳色系臉孔的巡邏隊女成員「唔喔呼!」地大吼。她就如庫薩克所言,感覺是個恐怖的辜摩。
  「好,出發吧──拿著火把感覺會成為攻擊目標,所以庫薩克,就拜託你走最前面。最後面則交給夢兒,拜託妳了。梅莉保護席赫露。由於可能演變成持久戰,因此席赫露妳總之先少用一點魔法。我會跟在庫薩克後頭。」
  「遵命!」
  「嘿呀!」
  「嗯!」
  「……好!」
  出發後,漾婗踏著快速的步伐超過哈爾希洛,前進至庫薩克的身旁。有別於隊上的重裝肉盾(Tank)庫薩克,她並未以鎧甲頭盔鞏固自己的身軀。她那樣在最前線也太危險了吧?她負責的應該是監視,明明乖乖待在後面就好。但是,如果這麼說,總覺得會被她大罵一頓。不過在這之前,要先擔心語言不通。
  哈爾希洛本打算直接穿越田地,但漾婗往道路走去,當庫薩克一離開自己身邊,便會「唔喔啦!」地痛斥。哈爾希洛心想,田地難以行走,而且漾婗應該充分了解傑西樂園的地理現況,因此決定交由她來選擇行進路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東邊、西邊還有東南邊正響著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音。記得最一開始是北、西和西南。
  「U•ho、U•ho、U•ho、U•ho、U•ho、U•ho……!」不久後開始聽到古瑞拉的叫聲。對方大概已經察覺到哈爾希洛他們了。
  「停下來!要來嘍!庫薩克……!」
  「OK!」
  「塞咿聶啊!」漾婗這麼說後就搶走了庫薩克手上的火把,庫薩克立刻拔出了大刀。怎麼感覺這兩個人莫名地很合拍。哈爾希洛也握好了錐狀短劍(Stilett),喘口氣,放鬆了肩膀和腿部。
  「Ho!Ho!Ho!Ho!Ho!Ho!Ho!Ho……!」
  「右邊、左邊、前面!」夢兒大喊,接著往右邊方向射出了箭矢。然而是命中?還是射偏?根本無從判定。
  「……達克!」席赫露喚出了元素達克。
  「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護法(Protection)!」
  梅莉詠唱咒文後,哈爾希洛的左手腕上浮現了發光的六芒星。
  這時哈爾希洛覺得「這應該不是」。雖然沒有確切的根據,但攻來的應該不是紅背(Red Back)。因為自己被紅背(Red Back)襲擊過許多次,所以能夠知道。是年輕的雄性古瑞拉。
  「席赫露,往左!」
  「……好!」
  「來了。」
  古瑞拉先是從前面襲來。果然是年輕雄性。庫薩克「──唔啦啊!」一聲,以盾牌將猛撲過來的雄性A頂了回去。只要對手不是紅背(Red Back),確實拿好盾牌的庫薩克,力氣基本上不會輸。接下來是,右邊。
  「喵!」夢兒再次射出箭矢後,馬上拋開弓,拔出了長刀。她朝衝撞而來的雄性B揮了兩刀,接著迅速繞到其側面,「恰咿恰咿恰咿……!」地用長刀猛劈。然而夢兒的斬擊遭殼皮擋下,未能對雄性B造成傷害。不過,她始終都未停下腳步,也沒減緩攻勢,因此雄性B變得搖搖晃晃。不用多久雄性B應該就會重整態勢,到時候情況若是緊急,梅莉便會出手協助夢兒吧。不對,要在情況演變至此之前,結束戰鬥。
  雄性C邊橫向掃倒麥子類的植物,邊從左斜前方飛奔而來。即使同為雄性,這種古瑞拉體型應該比紅背(Red Back)還小,也不會直立,而是讓拳頭碰地,以四腳步行(knuckle walk),因此整體看起來並不龐大。話雖如此,哈爾希洛若是正面遭到這傢伙衝撞,豈止會身負重傷,運氣不好甚至會死亡。畢竟他不像庫薩克那般健壯耐打,因此毫無正面一較高下的打算。
  所以哈爾希洛開始往左邊方向奔跑。
  雄性C「呼喔」地咆哮,準備緊追哈爾希洛不放。
  「去吧……!」席赫露放出了達克。
  「咻噗唔唔唔唔嗯」,達克邊發出詭異聲響邊飛了出去,雄性C未能閃躲掉他。達克狠狠撞了上去,雄性C發出慘叫後倏地產生痙攣。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對方完全正中下懷。哈爾希洛撲向雄性C,用左臂勒住那傢伙的頸部。從後腦勺至背部叢生著鬃毛狀的毛角,扎起人來雖然很痛,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他不予理會,將右手反握的錐狀短劍(Stilett)刺入雄性C的右眼。深深地、深深地刺入,刺至不能再繼續深入為止。接著拔出武器,稍微換個角度後再刺。拔了再刺,刺了再拔,總共重複八次時,雄性C整個渾身無力,變得一動也不動了。
  哈爾希洛離開雄性C後,視線奔往了雄性A與雄性B。庫薩克正用盾牌和大刀痛打、推擋雄性A,漾婗會加以踢踹,或用火把甩打,兩人聯手戰到略居上風。然而,對手既然是古瑞拉,那種攻勢便難以造成致命傷,不過那兩人看起來應該也不至於馬上潰敗。
  夢兒則位在稍遠的地方,像是在四處蹦跳般激烈移動,看來是想將雄性B從席赫露和梅莉的身邊引開。梅莉握緊圓頭杖棍,心想是要前去掩護夢兒,還是繼續牢牢守住席赫露,衡量著要做哪一件事才是最好的選擇。
  席赫露看往他這邊,用眼神詢問是否應該再度使出達克。
  哈爾希洛搖搖頭──發動了隱形(Stealth)。
  往下沉。
  想像自己要一口氣潛到地底。
  進到好狀態了。
  哈爾希洛低頭前進。
  夢兒照常往左、往右、往後移動,同時「喀咿!嗯聶!吼聶、紐喔!」繼續揮舞著長刀。夢兒的身體動作本身並不遲鈍,而且也感覺不到她有疲態。但是,雄性B好像已經漸漸習慣,與其說是夢兒在擺弄雄性B,如今看起來反而比較像是夢兒被雄性B四處追趕。雄性B何時會抓到夢兒都不足為奇。
  當然,他不會讓牠得逞──哈爾希洛決定不這麼想。
  他覺得只要默默地做好該做的事情即可。
  有些地方很冷淡。
  或許實際上真的有這種地方,不過自認必須要冷淡才行。
  情緒會帶給知覺和身體控制莫大的影響,哈爾希洛實際體驗過,因而十分明白。情感雖然也會喚出爆發式的力量,但是大多時候都是反效果。心情上的動搖會產生負面作用,招來失誤和失敗。
  「……嘿咿!」
  夢兒的長刀被雄性B的左手臂撢開了。長刀感覺就要彈飛,夢兒則是打算叉開雙腳站穩,然而她的動作也因此中斷了。夢兒瞬間感到動搖。雄性B立刻靠近夢兒,想以雙臂用力摟住她。
  這時哈爾希洛架上牠的背部,用左臂纏勒住那傢伙的脖子。毛角不停扎刺,但並未特別感到疼痛,只覺得「啊,有東西在刺我」。要痛就等之後再來痛。
  將錐狀短劍(Stilett)刺入這傢伙的右眼,攻擊方式和方才相同。刺了後拔出、再刺再拔、再刺再拔、再刺再拔、再刺再拔、再刺再拔、再刺再拔。
  「奴唷啊……!」
  夢兒用雙腳推開了雄性B。雄性B如果直接這樣翻倒,哈爾希洛就會被壓在下面。為了不讓這種事情發生,他跳開了,用力深呼一口氣,再吐氣放鬆身體,往後退去,同時還「喀啦」地扭了扭頸部。
  想必自己臉上現在應該是掛著一對愛睏的眼睛吧,雖然沒有睡意就是了。
  「──哈、哈爾,謝啦!」
  「不會……」要舉不舉地抬起左手後,夢兒瞪大了眼睛。
  「血、血、血啊!你的血一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耶!」
  「我沒事。」
  因毛角扎刺而受的傷已是預料中事,而且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勢。不過仍舊會痛──胸口和手臂等部位變得越來越痛,但也還沒痛到會妨礙戰鬥,若只是如此,即使忍著不處理應該也不成問題吧。之後再請梅莉幫忙治療就好。
  「夢兒,妳回去席赫露和梅莉那邊,或許會有新的敵人攻來。」
  「嗯、嗯!哈爾,你勒?」
  「古瑞拉交由我來解決好像比較快。」
  吸氣,吐氣──往下沉。
  隱形(Stealth)。
  自己好像是掌握到了什麼訣竅,比以前更容易進入狀態。
  進步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感覺和爬坡不太一樣。與其說是一點一點慢慢地爬上坡,其實比較像在走樓梯。明明應該是日益熟練,而且又下足了各種功夫,但就是不見能力提升。這種時間會持續一段日子,過程讓人焦躁,縱使如此也可忍受的話,在某個時間點就會忽然提升一個層級。先前一直辦不到、令人煩躁的事,突然之間就能得心應手。
  自己現在是提升了一個層級嗎?即使真的如此,也不能得意忘形、鬆懈大意。
  庫薩克以盾受(Block)防禦雄性A的攻擊同時,偶爾還會發動盾打(Bash)或強刺(Thrust)進行反擊。漾婗看起來是邊把庫薩克當作肉體盾牌,邊專心擾亂雄性A。越看越覺得這兩人真是默契十足,根本不像即興反應,但果然還是缺乏致勝手段。以庫薩克的臂力來說,要以大刀貫破古瑞拉的殼皮也是不無可能,不過他必須以強大攻勢發動突刺,或是狠狠砍劈才可辦到。為此,首先得要封住古瑞拉的行動,若是難以落實此事,至少要讓牠的身體失去重心。
  庫薩克的戰鬥方式相當穩扎穩打。盡量多吸引一些敵人,誘導對方攻擊自己,再擋下其所有攻勢,藉此守護同伴,每每都是傾全力扮演好肉盾(Tank)的角色。
  他這麼做當然不是壞事,簡直是了不起,很感謝他能成長到這種層級,真的讓自己很想大肆讚揚他一番。但是哈爾希洛心裡認為──
  老實說,他還是美中不足。
  真要說的話,當初莫古索在做好一個肉盾(Tank)之餘,還具備了決定勝負的力量。莫古索是名戰士,庫薩克則是著重守備的聖騎士。雖說雙方存在這種差別,但是庫薩克長得比莫古索還要高,手長腳長,同時還擁有出類拔萃的力氣。
  他應該還能更上一層樓。正因為他的防禦能力已達到近乎磐石的境界,所以攻擊還能更加靈活。以庫薩克的個性來看,他應該希望自己能為隊伍貢獻更多心力。再加上熱情,庫薩克其實具備了相當的能力。
  然而庫薩克直性子到憨直的地步,這部分是他的優點。不過,當他一決定要走這條路後,便只會埋頭向前猛衝,看都不看旁邊一眼。哈爾希洛身為隊長,因此必須握好繩索,引導庫薩克應當往這邊或往那邊走。庫薩克若是成長停滯,那就是哈爾希洛害的。雖然這麼說好像太不自量力,但是要將庫薩克培育成不單只是肉盾(Tank)的聖騎士,應該也是哈爾希洛的職責所在。
  話雖如此,但硬逼不是上策,而且現階段還是維持目前的樣子就好。
  ──敵人,我來收拾。
  並未鼓足幹勁,是自然而然就這麼想,只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哈爾希洛在田中前進,繞到了雄性A背後。
  不僅是雄性A,沒有任何人,連同伴們都沒注意到哈爾希洛。
  因此雄性A並不是因察覺到哈爾希洛才轉過身來的。
  WeRuu•Ruu•Ruuu•Ruu•Ruu•WeRuuuuuuu……!
  響起了一陣從未聽過的聲音,來源距離此處大概不遠。雖然應該不至於近到只有數十公尺,但大概也不過就距離一百公尺左右,從該處發出的聲響。以時間點來看,雄性A的的確確是在聽到這陣聲音的瞬間,突然轉過身體──恰好和哈爾希洛四眼相對。
  真的是讓他差點慌了手腳,畢竟再怎麼小心,都還是無法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
  但,就是偶爾也會發生這種事情才叫做人生。畢竟自己又不是單獨一人,同伴就在附近,只要想辦法不要被一擊奪命,應該是能度過難關吧。
  哈爾希洛放低身子,擺出了隨時都能應戰的態勢。好,來吧。
  然而,雄性A並未襲向哈爾希洛,而是從他身旁──雖這麼說,卻也不是只有咫尺之隔──以拳頭碰地的四腳步行方式,全速衝過有點距離的地方。這個時候應該不能說步行,該說是奔跑吧。但是,要分開使用實在麻煩,所以還是統一講成步行就好。由於當下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因此不禁這麼想著。雄性A逕自離去,瞧都沒瞧哈爾希洛一眼。剛才那陣聲響大概是古瑞拉的叫聲,可能是撤退的信號。
  「……被牠……給跑掉了?」庫薩克邊喘氣邊嘀咕。「──是這樣嗎?」
  漾婗一面緩緩移動拿著火把的手,一面四處張望。
  WeRuu•Ruu•Ruuuu•Ruu•Ruu•WeRuuuuuuu……!
  又是那種聲音。
  哈爾希洛稍作思考後,決定先請梅莉治療傷勢,再前去察看北邊瞭望台。當然,還不會鬆懈警戒,不過應該是不會碰上敵人了。這不是隨便臆測,而是事情都存在著所謂的前因後果。目前古瑞拉已經撤退,所以應該不會立刻攻來。
  雖說是瞭望台,但其高度縱身一跳便能踏上,上方也無屋頂,充其量就是座單純的架台。北邊瞭望台崩塌得慘不忍睹,篝火的腳架和簍筐也全遭破壞,散落在附近。
  在尚未完全熄滅、還冒著煙的柴薪旁邊,有一位巡邏隊成員趴倒在地。梅莉衝過去想要攙起那個人,但是半途就放棄,露出沮喪的模樣。漾婗上前接手,讓那名巡邏隊成員仰面朝天。原來這名巡邏隊成員面目全非,應該是因為突然遭受古瑞拉襲擊,整個臉部都被咬爛了吧。當然,這名成員已經氣絕身亡。
  總共聽見那種WeRuu•Ruu•Ruuuu的叫聲五次,就再也沒聽到了。於此之後,變成是到處斷斷續續地傳來古瑞拉捶打胸膛的聲響。
  正在煩惱是要返回傑西所在之處,還是留在原地時,發現漾婗壓根沒打算要離開那名巡邏隊成員的遺體。由於留她一人在此會感到不安,再加上傑西如果要他們回去,應該會派人來通知。最後哈爾希洛他們決定待在設有北邊瞭望台的地方,探察敵方的應戰態勢。
  但是,對方肯定不會有所動作。雖然完全不覺得對方會就此罷手,但是今晚應該只會用捶打胸膛出聲恫嚇,不會攻過來吧。不知為何,哈爾希洛幾乎篤定事情就是會這樣發展。
  一切如他所料,天空開始泛白之際,連捶打胸膛的聲響都已停歇,結果古瑞拉就只發動了那麼一次襲擊而已。
  太陽升起後不久,傑西突然獨自前來,邊摸著下巴鬍鬚,邊詢問哈爾希洛:「這件事你怎麼看?」
  「牠們應該還會再攻來吧。」
  如果沒攻來是再好不過了,但不得不這麼回答。畢竟沒有具體的證據,因此無法妄下定論,真要說的話,其實只是憑直覺回答。但是,哈爾希洛腦中已經浮現一隻古瑞拉的身影,牠帶著三、四隻紅背(Red Back),統率超過五十隻的大規模古瑞拉群。牠是紅背(Red Back)中的紅背(Red Back),擁有異常巨大的身軀,力量也十分強大,而且目光犀利,老奸巨猾。那傢伙相當享受這場狩獵。牠不斷追趕拚死逃命的哈爾希洛一行人,結果發現名為傑西樂園的狩獵場,還高興得全身微微顫抖,但卻又像是要逼急自己似地讓手下撤退歇息。
  這一切如果都是哈爾希洛的胡思亂想,反倒還比較好。古瑞拉們發現獵物比想像中的強大,數量看起來也很多,因而逃之夭夭了──現下就是在祈禱事情能夠這樣演變。
  「丁葛。」傑西看了巡邏隊成員的遺體。「包含他在內,巡邏隊已經失去三人了。現在就剩下二十一人的巡邏隊、我,還有你們啊。」
  「你能不能放了瑟朵拉,她可以成為戰力。」
  「我再怎麼想都不認為,隱村的人會為了傑西樂園而戰。」
  「又不是僅限於瑟朵拉。我們也一樣啊。」
  「你們為什麼沒逃走?殺掉或是抓住漾婗的話,明明就能逃走。」
  「老實說,我沒有想過要逃走,不過那麼做就等同丟下瑟朵拉他們不管耶。這種事情……我辦不到。還有,我們隊上的庫薩克跟漾婗小姐的交情好像變得很不錯了。」
  「那個……」庫薩克插嘴說。「我話先說在前頭,本人跟漾婗可不是男女關係喔。」
  「……我也不覺得你們是男女關係啊。」
  「別看漾婗小姐那樣,她也是有可愛的地方喔?不過,說『別看漾婗小姐那樣』好像也很失禮。」
  漾婗好像大致推測出庫薩克的意思了,因而「啊啊!」地用膝蓋頂了他的腿。
  「好痛。等等,不要使用暴力啦,漾婗小姐。這樣很不可愛耶!」
  席赫露露出苦笑。
  「……你們的感情好像真的很好。」
  「簡單來說,就是他和我不同,擁有高強的交際手腕……」梅莉好像這麼喃喃自語。
  「夢兒也是呀,也和督津變成了朋友唷。」夢兒鼓起了單邊的臉頰。「傑西,督津有沒有受傷啊?不知道要不要緊。」
  「督津毫髮無傷喔。」傑西聳聳肩。「他是統合巡邏隊的人,體型雖小,但腦筋靈活。」
  「呼喔,督津果然是個能幹的角色啊,只要肯做就會成功。」
  「順便提一下,我信賴程度僅次於督津的巡邏隊成員就是漾婗。」
  「……因為她很強啊。」庫薩克脫口而出後,漾婗立即「嗯吶啦!」一聲,踢了他的屁股。庫薩克雖然身穿鎧甲,但感覺那一腳還是很痛。
  「啊,還有就是,要把居民們──」
  哈爾希洛正要繼續說時,將視線移往了南方。剛剛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不過沒這種可能才對。只能說是自己相當在意那邊的情況。
  「……看我幹了什麼好事。」傑西轉過了身子。「──漾婗!啊呼噠•欸哇!」
  漾婗看往丁葛的遺體後,表露出稍顯猶豫的模樣。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立刻「呀咿!」地做出回應,衝了出去。
  「……哈爾希洛!?」
  席赫露大喊。哈爾希洛對著同伴們說「我們走!」,便上前追趕傑西和漾婗。
  傑西感覺起來十分沉著,但漾婗相當著急,屢屢打算加快腳程,卻都遭傑西制止。
  「漾婗小姐……」庫薩克好像格外地擔心漾婗。「──我說,哈爾希洛,該不會是……!?」
  哈爾希洛在回答「大概」兩個字之前,夢兒就用好像不了解,卻又好像不是不了解狀況的口吻講了句:「是古瑞拉嗎!?」
  「那些聲音不見以後,夢兒還想說可以大大放心了!」
  「……那也許是陷阱。」
  席赫露說的恐怕是對的。
  「瑟朵拉……!」梅莉大聲呼喚。
  哈爾希洛也不是完全沒在擔心瑟朵拉,不過,現在這種狀態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畢竟不僅是梅莉,所有同伴和瑟朵拉的關係都談不上好。
  「哈爾!瑟朵拉如果是被關在牢裡的話,不就沒辦法逃命了!我們得趕快去救她!」
  「啊,嗯。」
  「瑟朵拉一定是等著哈爾去救她。」
  「應、應該吧……」
  這是怎麼一回事。哈爾希洛按住了胸口。這種鬱悶的感覺是怎麼回事?梅莉沒說什麼奇怪的話,明明如此──自己為何會感到煩躁?但是,又是為了什麼而非感到煩躁不可?不對,好像也覺得那不是煩躁感。然而如果有人問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感受,也答不出個所以然就是了。
  「……瑟朵拉什麼的一點也不重要吧!?」庫薩克不知為何這麼吆喝。
  「是哪裡不重要了啊!」梅莉即刻反駁。
  「我說一點都不重要或許是太過火了啦!但是她那個人的優先順位應該沒那麼高吧,再說她本來就不是我們的同伴啊?」
  「她救了我們那麼多次耶!而且瑟朵拉還喜歡哈爾希洛!」
  「這些都是她家的事啊!哈爾希洛只是迫不得已才扮成她的男朋友還情人什麼的耶!話說不管是男朋友還是情人都一樣啦!」
  「所以就要對她見死不救嗎?」
  「我可沒說那種話喔,我只是……!」
  「只是什麼?」
  「……算了啦,不講了!我講這些又不是想和梅莉小姐吵架!話說,妳幹嘛幫瑟朵拉抬轎抬到那種地步啊,真是搞不懂妳耶!」
  「我也……!」
  再這麼繼續爭論下去,或許連哈爾希洛都會出言勸架了。然而也可能不會勸架,畢竟或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會如何。
  總之,爭執平息下來實在是太好了,胃真的好痛。庫薩克和梅莉為什麼要環繞著瑟朵拉的事情爭論不休?庫薩克的主張還能理解,然而看到梅莉偏袒瑟朵拉的模樣後,哈爾希洛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庫薩克,但一樣感到費解──難道梅莉真的認為把自己和瑟朵拉湊在一塊兒就好?那樣子真的是多管閒事耶……。
  不過自己沒有要對瑟朵拉見死不救的意思。
  像是慘叫的聲音傳進耳裡。到村子大約還有三百公尺左右吧。村子那邊變成什麼樣子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目前雖然還看不見,但心裡忐忑,覺得大事不妙。哈爾希洛突然察覺到了異常,或者該說他終於注意到自己很奇怪。睜開眼清醒過來後,和梅莉兩人獨處,總覺得有些飄飄然。古瑞拉攻來時,應該可以把神經繃得更緊一些,但是當時很冷靜,根本是冷靜過了頭。自己本來就不是會一頭栽入的類型,話雖如此,現實和自己之間卻好像莫名存在著些許差異。辜摩和人類其實沒有多大的不同,然而即使這麼想,喪命於北邊瞭望台的那名巡邏隊成員的遺體,看在哈爾希洛眼裡,大概只不過是個物體。面對漾婗失去同事的悲傷,自己有那麼一點感同身受的感覺嗎?幾乎沒有,不對,是完全沒有。總覺得哪裡不真實,這種感覺才像是所謂的遊戲──明明這一切才不是什麼鬼遊戲。
  哈爾希洛遠遠地看見年輕雄性古瑞拉破壞門扉,侵入民家的身影。以四腳步行方式衝刺穿梭於各民家的那隻魁梧古瑞拉,應該是紅背(Red Back)。到底有幾隻古瑞拉進到了村子啊。
  「哈爾希洛!」傑西拋了某種東西過來。「去把休羅家的女人放出來!」
  是牢房的鑰匙啊。哈爾希洛應了聲「──好!」,收下了鑰匙。「地點在哪?」
  「席赫露應該知道!漾婗,唔喔啦!」
  「呀咿!」
  傑西好像打算帶著漾婗,從此處開始與哈爾希洛他們分頭行動。
  「我來帶路……!」席赫露正準備站往前方。
  「不行!」哈爾希洛阻止了席赫露。「──庫薩克,前面就拜託你了!席赫露跟在我後面幫忙報路!」
  「遵命!」
  「……好!」
  「夢兒警戒四周情況!梅莉負責掩護席赫露和夢兒……!」
  「嗯喵!」
  「是,包在我身上……!」
  「──哈爾希洛,你看那邊……!」席赫露指了右前方。
  哈爾希洛遲疑了。馬上就要進到村子,四下交錯著辜摩的尖叫、怒吼,還有古瑞拉們的咆哮。路上倒臥著好幾個辜摩,無一不是沾滿鮮血,手臂或腳都被扯斷,臉部還遭啃食,其中還有頭部被捏碎的辜摩。他們、她們大多數一動也不動,恐怕都沒了呼吸。不只有大人,裡面也混雜著小孩。這些辜摩為什麼沒待在家裡?怎麼這麼大意?是因為天亮了,以為危機已經過去了嗎?傑西明明應該還沒宣布可以離開室內。等等──剛剛有好幾個辜摩衝出了一棟民家,接著古瑞拉也從他們後面跟了出來。那一家是因為古瑞拉進到家中,所以迫不得已才逃出了室外。原來是那麼一回事啊,但是,就算逃跑也沒用。啊啊,太悲慘了。
  當中最小、以人類來說大概是五、六歲的辜摩逃得太慢,被古瑞拉抓到了。那是年輕的雄性古瑞拉。
  年輕的公古瑞拉壓倒辜摩小孩後,一口咬住他的頭顱,咬碎後未吃下肚,而是「呸」地吐掉。牠這麼做後扭斷小孩的一條手臂,開始大快朵頤。
  像是母親的辜摩發出奇怪聲音,想要撲向年輕的雄性古瑞拉,但被感覺是父親的辜摩從後方架住身體。
  至於那一家人最後的境遇如何,他不曉得。
  哈爾希洛他們必須從村子外側轉往自己的右手邊,前往囚禁瑟朵拉的牢房,因此沒能救助那一家人,甚至連目送結局的餘裕都沒有。哈爾希洛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是否疼痛,但是,若覺得心痛,應該早就出手救援了。話說回來,自己是沒打算要救牠們吧。反正,辜摩不是人類,外表醜陋,最重要的是,彼此之間就算不是毫無關係,但也沒什麼交情,現在又是緊急狀態,根本沒辦法一一同情。然而這麼想的同時,又認為沒有這一回事,覺得他們很可憐。不過,這也無可奈何,畢竟根本無能為力。
  「那邊……!」
  席赫露指出的建築物出入口門扉已遭破壞,而且屋頂上還有兩隻古瑞拉。牠們看起來矮小,體型明顯不同於公的。那兩隻是母的古瑞拉。
  「開、開什麼玩笑……!?」庫薩克感到畏怯,聲音拔尖。
  「引開那些傢伙!」哈爾希洛拍了拍庫薩克的手臂。「我去裡面看看!」
  「……太危險了,哈爾希洛!而且我也覺得裡面的凶多吉少!」
  「別想太多,趕快行動!不去確認的話不會知道吧!」哈爾希洛吐口氣後,放鬆了身體。「──大家掩護庫薩克!總之我一個人先進去就好!有需要的時候會再喊你們!」
  「慢著,就算你說會喊我們……!」庫薩克以持拿大刀的手「鏘鏘鏘鏘」地不斷敲打盾牌。「可惡!喔喂,過來啊,混帳母古瑞拉!我來當你們的對手!話是這麼講,但是先說好,我可不是要當做那檔事的對手喔……!」
  看來那兩隻母古瑞拉對庫薩克產生了興趣。哈爾希洛趁隙──往下沉。
  隱形(Stealth)。
  這棟建築物好像沒有窗戶,只能從那個出入口進入屋內。
  夢兒朝母古瑞拉射出箭矢,席赫露讓達克飛奔而出。
  哈爾希洛則是從出入口潛入了建築物裡。
  通道的左右兩邊共有三間以格子欄隔出的房間。眼下正在猛力衝撞右側前方格子欄的是艾巴,喵喵則是發出刺耳的叫聲。
  古瑞拉邊用極大的聲量「Goooohhh!Gaaahhhh!Oooohhhh!」地咆哮,邊以雙手劇烈搖晃著右邊內側的格子欄。瑟朵拉應該就位在那個格子欄的另一頭吧。
  格子欄好像是以鐵和木頭組合而成,不過現在感覺隨時都會被古瑞拉扯倒。而且雪上加霜的是,那隻古瑞拉長有紅色的毛角──是紅背(Red Back)。
  不要猶豫。哈爾希洛拔出錐狀短劍(Stilett)後反握,目前紅背(Red Back)還未察覺到他。就這樣發動攻擊。
  正要向前邁出腳步時,紅背(Red Back)在手抓格子欄的狀態下,轉向了他這邊。
  哈爾希洛倒抽了一口氣,全身僵硬,心臟開始狂跳,感到刺痛。
  這麼說或許很奇怪,但是那隻紅背(Red Back)好像瞇起雙眼,露出像是獠牙的牙齒和牙齦──笑了。在他眼裡看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既然已被發現,就無法收拾掉這傢伙了。哈爾希洛深知,成功機率是零。
  若不快逃,便會慘遭殺害。
  此時,腦中根本沒有任何一釐米有關瑟朵拉的事。以結果來說,這應該稱得上是好事一樁吧。
  哈爾希洛立刻朝右轉身。這是在紅背(Red Back)宛如跳躍似地開始衝刺的同時──不對,或許是哈爾希洛稍稍快了一步。
  哈爾希洛一衝出入口後,馬上就橫著跳往左邊方向。下一秒立即感受到後方有股爆炸般的衝擊力道,好像是紅背(Red Back)從裡頭飛衝出來了。
  「──呃……!?」
  庫薩克被紅背(Red Back)撞飛了嗎?
  哈爾希洛翻滾後爬起身子,看往屋頂上方。母古瑞拉們還未從屋頂上下來。夢兒則位在距離沒有很遠的地方。
  「夢兒,鑰匙給妳……!去救瑟朵拉她們……!」
  「──好的喵!」
  夢兒接過哈爾希洛拋來的鑰匙,朝建築物的出入口而去。
  「唔喔喔喔……」
  庫薩克,怎麼了?
  是紅背(Red Back)。
  庫薩克正被紅背(Red Back)抓著旋轉。是腳被抓住了。
  紅背(Red Back)一把抓住庫薩克的右腳,一圈又一圈地轉動。
  「庫薩……!」
  「Zaaaaaaaaaahhhhhhhh……!」
  紅背(Red Back)把庫薩克拋了出去。
  喂。
  喂喂喂。
  現在是怎樣。
  庫薩克整個人飛出去了。
  他劃出一道平緩的拋物線,最後撞進了距離豈止十公尺,而是超過二十公尺遠的房舍中。
  「──梅莉!」
  哈爾希洛邊大喊,邊準備衝向紅背(Red Back)──接下來呢?
  該怎麼做?那是在正面衝突下打得贏的對手嗎?
  快吸氣。
  吐氣。
  沒錯,然後放鬆身體。
  放鬆腿部,手肘、手腕和腳踝都一樣。適度地鬆緩所有的關節,將姿勢稍往前傾。這樣就可以了。
  哈爾希洛舔了舔嘴唇。
  眼下梅莉正衝往庫薩克的身邊。
  席赫露藏身於附近建築物的陰暗處。
  夢兒已進到建築物中。
  那兩隻母古瑞拉仍舊待在屋頂上。
  紅背(Red Back)那張蓋滿殼皮的臉起皺、歪曲,再次笑了出來。
  哈爾希洛看牠這樣,感覺也跟著有些想笑。當然,不是覺得奇怪,並不是這個緣故──這傢伙。
  是在瞧不起人吧。
  「……你這傢伙是怎樣啊。」
  「Ohh。」
  紅背(Red Back)收窄口部發出了這種聲音。完全是把人當白痴。既然如此,自己也大可不必為此生氣了。
  再次吐了口氣。別說是紅背(Red Back),自己連母古瑞拉都打不贏,不過一定得想辦法爭取時間才行。眼下哈爾希洛能辦到的事情感覺極其稀少,但是就盡力而為吧。
  反正也只能做到自己能力所及的事,至少心態上要百分之百全力以赴──正當哈爾希洛這麼打算時,紅背(Red Back)忽然轉過了身體。
  「……什麼?」
  心想,不能猛然感到失落,畢竟鬆懈警戒時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然而一切都是杞人憂天。
  紅背(Red Back)屁股朝著哈爾希洛飛奔離去,至於那兩隻母古瑞拉也不知去向了。
  「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總之,得救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這件事。轉換一下心情吧。
  原本躲起來的席赫露衝到他身旁後,只說了句:「剛剛那是……!」瑟朵拉、艾巴、錫依還有夢兒則走出了建築物。瑟朵拉低著頭,看起來一副在鬧彆扭的模樣,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哈爾,謝謝你。……還有夢兒也是。」
  「啊……不、不客氣。」
  「不費!」夢兒閉上單眼,豎起了大拇指。
  所有人隨即一起趕往了庫薩克和梅莉的所在位置。庫薩克雖然負傷,不過只有幾處骨折、挫傷和撕裂傷,梅莉好像沒動用到光之奇蹟(Sacrament),僅以治癒(Cure)便完成治療。
  「話說……偶爾連我都會被自己身體的強健程度給嚇一跳。」
  「這樣不錯啊。」梅莉輕輕瞪了庫薩克。「可是別太有自信。」
  「……是。每次都勞煩妳了,真是抱歉。」
  「不會啦……畢竟這是我的工作。」
  「──接下來呢?」瑟朵拉好像恢復到她平時的調調了。「要開溜嗎?」
  哈爾希洛看了席赫露。
  趁亂逃出傑西樂園──總覺得不是不可能。說不定,他們應該這樣做。該說是為了自身的利益嗎?如果只是單純考量生命安全,這樣做應該是最上策。
  席赫露率先垂下了頭。她肯定是認為「實在是太難抉擇了」,同時應該也對自己無法表達意見一事感到抱歉吧。沒關係。席赫露是想減輕哈爾希洛的負擔。光是有那種想法就夠了,真的是幫了很大的忙。
  隊長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無論任何時候都能做出決定,這就是所謂的隊長,就是哈爾希洛的使命。判斷或許會出錯,自己或許會後悔,但即使如此,走到岔路時,還是要指示前進的道路,告知是往左還是往右。
  「我們必須趕走古瑞拉不可。」
  哈爾希洛重新輕握好了錐狀短劍(Stilett)後,輕輕吐了氣。
  他以眼角餘光瞥了瞥右前方。
  「反正,若不解決掉那些傢伙,再怎麼逃也逃不掉。」
  「你說的對。」
  庫薩克在頭盔中「嘿、嘿」地笑了後,大喊「──就是這樣!」鼓足了幹勁。
  「我們謹慎以對吧。」梅莉拿好圓頭杖棍,邊把席赫露保護在背後,邊比劃了六芒星的動作。「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護法(Protection)。」
  席赫露瞥看一下左手腕上浮現出的六芒星後,點了點頭。
  「一隻一隻來,……穩扎穩打地收拾掉!」
  「首先──」夢兒將箭矢架上弓,接著射了出去。「就從那一隻開始……!」
  一隻年輕的雄性古瑞拉,正在右前方十五公尺左右的地方大口吃食辜摩,夢兒射出的箭矢命中牠後,反彈開來。
  「艾巴,去幫他們。」瑟朵拉抱起錫依,並且命令了人造人。「沒辦法,我們現在是生命共同體了。」
  年輕的雄性古瑞拉一陣狂吼後猛衝而來。
  一隻一隻來,穩扎穩打地收拾掉。這件事情雖然單純,但完全就如席赫露所言。古瑞拉的確是令人害怕的敵人,但只有一隻時根本不足為懼。庫薩克、夢兒和艾巴負責引開牠的注意,哈爾希洛以隱形(Stealth)靠到身旁,發動致命攻擊──畢竟這種方式連對付紅背(Red Back)都通用。
  因此,打鬥時的對手盡可能不要超過兩隻古瑞拉。假如迫不得已非得和複數古瑞拉戰鬥,就先以席赫露的達克讓其中一隻停止動作,哈爾希洛再迅速地送對方歸西。庫薩克他們只要撐過這段期間,之後再一隻一隻應付,確實地減少敵方數量即可。
  敵人無論是有五十隻,還是一百隻都一樣。牠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過錯,那就是場所。牠們攻進了村落。那些傢伙或許認為此處是個絕佳的狩獵場,但是以他們的立場來看,卻可利用建築物分散牠們。而且那些傢伙會沉醉於殺戮,或是專心吃食,我方反而因此更好對付。
  這段期間,又有一個又一個的辜摩慘遭殺害。在哈爾希洛等人的眼前,已經有好幾名辜摩被奪走了性命,眼下這個時間點,究竟已經出現了多少犧牲者?殺,殺死牠們,一定要讓那些傢伙血債血還──他下定決心,絕對不要有這種念頭。絕不能擾亂心緒。總之,就是一隻一隻地減少敵人數量,只需專注於此。雖然無法毫無失誤,但至少能降低失誤。不過,等一下。
  目前我方的狀態幾乎等同完美。
  觀察後才發覺,除了不管如何都會被古瑞拉毛角弄傷的哈爾希洛,其他人都不用梅莉出手治療。甚至連身為肉盾(Tank)的庫薩克,在艾巴前來助陣後,戰鬥時都有了餘裕,已經沒再身受需要以光魔法治療的傷勢了。
  哈爾希洛至此已殺了十四隻年輕的公古瑞拉,三隻母古瑞拉。傑西好像也正率領著身手不凡的巡邏隊,各個擊破古瑞拉,途中擦身而過好幾次。
  已經沒有居民在外行走了。存活下來的所有村民,都應該待在屋內了吧。古瑞拉一見到哈爾希洛他們的身影,已經開始會落荒而逃了。
  然而至今都還沒殺死半隻紅背(Red Back),豈止如此,根本連影子都沒看到。這一點實在令人在意。
  「……有了,那邊有一隻。」
  那傢伙以幾近直立的姿勢站在道路正中央,看往一行人這邊。
  那隻古瑞拉和哈爾希洛對到眼後,大大地張開嘴巴吐出舌頭,發出了像是「Wueehh」的聲音。馬上就了解到,是那隻紅背(Red Back)。
  「幹掉那傢伙……!庫薩克,上吧!」
  「──沒問題!」
  當庫薩克在鎧甲「喀鏘喀鏘」作響的狀態下衝出去後,那傢伙不慌不忙地進到了左手邊的建築物裡,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彷彿就像在說這裡是自己家一樣。
  庫薩克雖回頭瞥看了一下,但仍繼續往那傢伙追了過去。自己怎麼沒有攔阻他?沒錯,必須攔阻他才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要小心那傢伙啊。
  「庫薩克,等一──」
  為時已晚。此時,庫薩克像是噴出來一般,從剛踏入的出入口滾了出來。緊接著下一秒,一隻古瑞拉跳了過來。明明是古瑞拉,但是那隻古瑞拉是怎麼一回事?牠的身軀十分巨大,毛角該說長嗎?是那個量相當驚人,就像獅子的鬃毛。而且是紅的,不過那不只是紅,而是艷紅。牠是紅背(Red Back)。等等,相較於至今見識過的紅背(Red Back),那傢伙的軀體根本是一•五倍大,毛角數量更是翻倍。看起來不是普通的紅背(Red Back)。難道是那個?那隻紅背(Red Back)中的紅背(Red Back)。原來牠是這個樣子。
  「達克……!」席赫露喚出達克後馬上釋放。「──去吧……!」
  大紅背(Red Back)往上一躍,打算壓垮庫薩克後一口咬住。
  達克發出像是「咻噗唔唔唔唔嗯」的奇怪聲響後飛了出去,直接撞上大紅背(Red Back)的側腹部。大紅背「Guhh……!」地呻吟後,瞬間全身顫抖,停下了動作,但就只有那麼一瞬間。牠舉起雙臂,「──H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地狠狠揮了下來。然而庫薩克也不是坐以待斃,打算以盾牌保護身軀,但怎麼可能擋下所有的攻勢。叩叩嗯、喀嗯、咚嗯、嘶咚嗯,大紅背是不是把庫薩克的盾牌當作太鼓還什麼的打擊樂器了?看到之後只有這個感想。牠用雙手捶打盾牌,不斷地狠打。即使有盾擋著,連續受到那種攻擊的狀況下,依舊十分難受。就算不是連續,一樣叫人吃不消。如果是哈爾希洛,肯定連一下都挺不過去。「庫薩……庫薩克!」哈爾希洛大喊,撲往了大紅背──茲碰……,大紅背用單手就擋開了他,恐怕是這樣。那股衝擊力道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已經四分五裂了。牠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哈爾希洛躺成一個「大」字,口裡還傳出「……啊啊啊啊啊」的聲音。不知該說是痛,還是說這像是所有神經全都剝離的感覺,抑或是自己已經無法隨心所欲地動作了──不過現在不是講這些的時候。起來吧,站起身子來。趕快爬起來,冷靜下來。不行,要讓頭腦冷靜,好好去做,這幾乎可說是自己唯一的武器。「哈爾……!」夢兒出手攙扶,梅莉則正往他這邊跑。庫薩克──庫薩克呢?
  「U•Gaaaahhh•Gooooohhh!」、「O•Booooohhhh•Duaaaaaahhhh……!」、「──奴啊!」、「喀啊!」、「唔……!」、「咿啊」,庫薩克危險了,大紅背根本是想怎麼打就怎麼打,那傢伙是怎樣,未免也太兇狠了吧。開什麼玩笑,根本沒聽說會有這種事情啊,不行,得冷靜才行,最好是冷靜得下來啦。趕快行動啊,不過身體動不了,為什麼會這樣?是在害怕嗎?害怕,好怕喔,這種情況當然會害怕啊。承認吧,只能接受了,不過就算害怕──還是活著吧。還有辦法可行。什麼辦法?現在還能做什麼?「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治癒(Cure)……!」梅莉幫他治療了傷勢,雖然自己連自己受了什麼傷都不清楚。動腦想辦法吧──這時,眼前的艾巴不是架住了大紅背,也不是賞了一記飛踢給牠,而是衝上去了,衝上大紅背那龐大的身軀。他連那種事情都辦得到啊。接著艾巴順利在大紅背身上成功登頂,緊抓住那傢伙的頭部。艾巴雖然只有一條手臂,但還有雙腳。不過,像他那樣緊貼,當然會被毛角不斷刺傷。如果只是持續一下,哈爾希洛也能忍受,但無法忍到艾巴那種地步。人造人好像沒有痛覺,所以才能那樣不當一回事啊。然而大紅背好像也覺得艾巴相當煩人。他暫停攻擊庫薩克,開始揮舞雙臂,打算藉此甩掉艾巴。哈爾希洛看向瑟朵拉,發覺她露出十分嚴肅的表情,非常用力地緊抱著錫依。他與席赫露視線相交,她點了點頭。「……達克!」
  「──夢兒,去救庫薩克!梅莉,準備治療!」「嗯喵!」「是!」可以的,辦得到,機會大概只有一次,絕不能錯過那個時機。大紅背終於抓到了艾巴。「艾巴……!」瑟朵拉大喊。大紅背的握力驚人,轉眼間肉塊、骨頭、鎧甲四處飛散,艾巴看起來就像整個人散掉了。親眼觀看整個過程或許有些無情,不過藉此確認了情況。很好,現在很冷靜。「上啊……!」席赫露放出了達克,但那不是一般的達克,而是透過一再精煉,猶如精煉到極致一般,縮到非常、非常小的達克。那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極小達克。如果這波攻勢行不通,那麼也無計可施了,這是他們一行人現今的全力。上吧、上吧、上吧,趕快上吧。大紅背尚未察覺到超級小的達克。可以命中──達克「咻」地沒入了大紅背的頸部一帶。「來啊……!」哈爾希洛發號施令。衝啊,衝啊,趕快衝。「──Hah……」大紅背倒抽一口氣,「Koh……!」地發出怪聲後,「Ah……!」地後仰身體,扭動全身,接著「──Na•Goaaahh……!」吼叫,腳步搖晃,離開了庫薩克。哈爾希洛像是要撲過去似地趕往庫薩克身邊。庫薩克精疲力竭地癱在盾牌下。還活著嗎?活下去啊。哈爾希洛將手分別插到庫薩克的兩側腋下,往後拖拉,夢兒也出手幫忙。用不著出聲喊「──梅莉!」,她也已經來到一旁。「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之奇蹟(Sacrament)……!」光啊,趕快洩溢而出,照亮庫薩克,治療他的傷,拜託──這時他突然驚覺一點。哈爾希洛回過了頭。席赫露。
  目前席赫露是一個人,居然讓她落單了。她使用超級小達克後,應該消耗了很多氣力,說不定現在已經疲憊得無法隨心所欲行動了。明明是如此,明明那傢伙也還在。難道忘了嗎?失策,大失策。那隻笑臉紅背,究竟是什麼時候從建築物出來的啊。哈爾希洛本想大喊一聲「後面」提醒席赫露,但是感覺根本來不及,畢竟那傢伙真的離席赫露非常近,甚至已進逼到她的背後──所以,已經萬事休矣,老實說,自己已經放棄了。「──瑪莉姆•愛姆•帕魯酷……!」所以,……所以,就是在這種時候,不管再怎麼感謝對方應該都還是覺得不夠吧,由衷感謝到要自己發誓效忠一輩子也願意。傑西來得正是時候。傑西施展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狠擊笑臉紅背的側臉,使牠感到畏懼。笑臉紅背「Ho……!?」地步伐踉蹌,正打算看向傑西時,「──瑪莉姆•愛姆•帕魯酷……!」傑西再次出招,光球又再擊中笑臉紅背,這次光球是急轉彎後命中後腦杓。夢兒飛衝出去,拉起席赫露的手。席赫露連滾帶爬地行進,好不容易才跟上夢兒的腳步。傑西則是連續發動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持續狙擊笑臉紅背。最後笑臉紅背終於逃進了附近的小路。「──席赫露是我欣賞的人,如果她被殺了,我會火冒三丈……!」傑西對跟隨他的巡邏隊成員們、督津,還有漾婗,用了以他來說算是嚴厲的口吻下了某些命令。看樣子他是打算讓巡邏隊前去追捕笑臉紅背。但是,這隻大傢伙就必須由他們想辦法解決了。
  「呼……喀啊……!」庫薩克快速起身。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大紅背正用雙手捶打胸膛,那是彷彿足以動搖內心的聲響。不過──牠好巨大。大紅背直立起上半身後,顯得巨大無比。拿好盾牌和大刀的庫薩克,看起來宛若一名小孩。「……瑪莉姆•愛姆•帕魯酷!」傑西本想以魔法光彈(Magic Missile)進行攻擊,但大紅背手臂一揮便消滅了光球。夢兒正帶著席赫露躲避危險,一時半刻不會回到戰場上來。現在是要只能靠哈爾希洛、庫薩克、梅莉和傑西去打倒那種怪物?不,還有其他人在。「──欸欸欸欸欸欸欸欸啊啊啊啊啊啊……!」瑟朵拉吶喊後衝向了大紅背。她手上沒抱著錫依,而是用雙手拿著一根很長、非常長,像是建材的木棒。看樣子大紅背也沒注意到瑟朵拉,她輕而易舉就靠到大紅背附近,「嘿欸欸欸欸欸欸欸呀呀……!」一聲,用木棒前端戳擊那傢伙的喉嚨。當然,那只是根一般的木棒,應該是從附近一帶毀壞的房舍中撿來的吧。然而大紅背只是稍稍晃了晃,木棒隨即折斷,瑟朵拉整個人翻倒在地。瑟朵拉為什麼要做那種事?「……你居然……膽敢毀了艾巴……!」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雖然覺得瑟朵拉那樣做很愚蠢,但也沒想要責備她。而且,還從中獲得了啟示。「攻過去!」哈爾希洛鼓動了庫薩克。「反正再怎麼防守也無法完全守住!既然如此就全力進攻吧,庫薩克!因為你擁有我們沒有的力量……!」
  「好……!」庫薩克拋開盾牌,於大刀刀鋒比劃六芒星。「光啊,以路密愛里斯的守護之名!光刃(Saber)……!」轉瞬間庫薩克已雙手握著帶有光芒的大刀,攻向了大紅背。不過,剛剛雖然是叫他攻過去,但他這樣會不會太聽話了啊。是不是要再多規劃一下之類的,不過或許也沒必要耍小手段。庫薩克突擊了大紅背,整個身體極度向後彎曲,高高舉起了大刀。然而大紅背既沒後退也未閃躲,是因為事出突然?還是有信心能以殼皮擋下攻擊?總之牠大大地誤判情勢。「哇喔!」傑西大喊。真的假的,庫薩克也太強了吧──你這傢伙究竟是力大無窮到什麼境界啊……?哈爾希洛過去好像太小看庫薩克了,沒想到他強到這種地步。
  「嗯欸欸欸欸欸欸欸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欸欸欸欸欸……!」
  庫薩克揮落的大刀斬破了大紅背的殼皮,扎扎實實地沒入了牠的左肩。這裡所說的沒入,意思是砍得相當深入。大刀砍進大紅背的左肩,接著一口氣斜斜劃過胸口正中央,直到稍微下方一帶為止。
  「……Ohh•Ah……Uhhh……Goh……」
  大紅背好像還未理解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紅背的鮮血與其說是用流的,倒不如說是用噴的,如今牠已渾身是血,至於老早被噴得全身都是的庫薩克,或許對自己的狀況也一樣是渾然不知。「──咦?哇啊,血,是血……?」
  哈爾希洛嘆了口氣。大紅背,牠是紅背中的紅背,是這支令人害怕、實屬例外的古瑞拉群大頭目。說老實話,……嗯,覺得自己這些人應該是無法打倒牠。不過庫薩克?是庫薩克吧?庫薩克他辦到了。原本就希望他差不多也該精進攻擊方面的身手,但沒想到居然藏有如此驚人的潛能(potential),這真是令人開心的失算。等等,大紅背還沒斷氣。庫薩克的大刀應該是有深及心臟,但是即使如此,牠仍舊還未倒下。大紅背雖然感覺就要癱軟倒地,不過目前還是站著身體。然而他認為對方倒下只是時間的問題,畢竟身負那種傷勢,就算當場死亡也不足為奇。古瑞拉群就快失去大紅背、失去大頭目了。到那個時候──
  有東西從天上掉了下來。
  哈爾希洛反射性地急忙跳開閃躲。落至地面的那個物體,身上穿著綠色大衣,那是辜摩的巡邏隊成員。他的手臂、腳部和脖子全都彎曲成奇怪的角度。雖然本就不太會辨別辜摩的長相,但這紫色的皮膚相當眼熟。
  哈爾希洛抬頭仰望,將視線投往巡邏隊成員飛來的方向,接著在不遠的建築物屋頂上發現了那傢伙。那傢伙瞇起眼睛抿嘴一笑的瞬間,他頓時體悟到自己判斷錯誤了──古瑞拉群的大頭目並不是大紅背。
  「……是你這傢伙啊。」
  「Foooo•Fooo•Fooooo」那傢伙發出像是口哨的聲響回應。
  又在把人當白痴了──不對。哈爾希洛出聲大喊「敵人……!」但他來得及說出口的就只有這些。
  在那邊的屋頂上、另一邊也有、這邊也有,有的從對面的小路、有的從前面、有的從後面──古瑞拉們一口氣現身了。剛剛那個聲音是,暗號。那應該是「你們全都出來」的暗號吧。「……茲啊喀!傑西……!」不知從哪裡傳來了應該是漾婗的聲音。她還活著,好像是要通報傑西什麼事。肯定是這件事吧。
  古瑞拉十分聰明,話雖如此,但牠們終究只是野獸,一隻一隻地收拾,穩扎穩打地減少數量就好。先前是這麼認為的,實際也是一如原本所料。他們打倒了大紅背,覺得有七、八成的機率可以打贏這場仗。沒想到不知不覺中居然已被包圍。
  古瑞拉們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
  「──大家!聚集起來,不要分散!夢兒、席赫露!過來這邊……!」、「完了,哈爾希洛!我的盾……!」、「沒關係,拼命揮刀……!」、「──席赫露,妳還可以吧,快跟過來……!」、「嗯,我沒問題……!」、「──瑟朵拉,站起來!妳想想看,妳不是還有錫依在嗎!?然後哈爾也在……!」、「……閉嘴,神官,這種事情用不著妳說……!」、「哈爾希洛,過去牢房!那邊的話應該可以應戰!」、「傑西先生,那你要怎麼辦!?」、「我去找漾婗他們……!你們快走……!」
  庫薩克不斷地揮舞大刀。哈爾希洛費了一番功夫才和席赫露、夢兒、梅莉還有瑟朵拉會合,接著決定前往牢房。但是,到得了那邊嗎?「──庫薩克,過來這邊……!」、「啊!我知道……!」庫薩克看來是明白,但若不持續揮動大刀,恐怕瞬間就會慘遭毒手吧。現在這邊也是,夢兒和梅莉就不用說了,連席赫露都用自己的法杖,瑟朵拉則是用撿來的棒子在威嚇古瑞拉,勉勉強強地進行防守──如果是這樣,只能出手攻擊了,得出手攻擊。要在這種被敵人團團包圍的狀態下嗎?沒錯,上吧。沉下去──隱形(Stealth)。
  一被逼入絕境,反而能做得更好。
  雖然不是……悄然無聲,但也不會在意任何聲響,肯定是因為沒有必要聆聽。
  哈爾希洛獨自離開同伴們,開始在古瑞拉之間行走穿梭。
  他看得見那條線,那條微微發光的線。不是要臨摹仿效那條線來行動,哈爾希洛早就決定要順著那條線行動,方向、角度、速度,不用考慮任何事情也無妨。
  突然視野往上抬,變得猶如自斜上方往下俯瞰。自己、同伴們、古瑞拉們、傑西和漾婗他們各自的位置,雖然還不到瞭若指掌的地步,不過大致上都已掌握。
  首先收拾這傢伙──目前梅莉正用圓頭杖棍痛毆的年輕雄性古瑞拉。用左手臂勒住這傢伙的脖子,用錐狀短劍(Stilett)刺了好幾下右眼。
  接下來,換這傢伙。畏懼庫薩克的大刀而往後退去,果然還是年輕雄性。也殺了這傢伙。
  然後是正準備襲向席赫露的這個傢伙。牠的毛角帶點紅。也殺了這傢伙。
  這麼一來算是開出了一條小路。哈爾希洛對同伴們喊道「快跑到牢房……!」,又馬上往下沉──隱形(Stealth)。剷除阻擋在同伴們行進路徑上、想要妨礙他們的敵人。這種事情他辦得到,只有他才辦得到。
  不要覺得這是特殊的力量,這絕對不是。只是因為現在是這種情況,只是在遂行這個瞬間賦予自己的任務,僅是如此而已。若是得意忘形反會突遭襲擊,至今已歷經過太多次這種失敗,所以自己非常了解。
  眼看就快抵達瑟朵拉先前被囚禁的牢房。殿後的庫薩克邊大吼「──你們先進去!我最後再走……!」邊再度揮舞大刀。真是令人欽佩的體力和鬥志。席赫露、瑟朵拉、梅莉和夢兒接連衝進了牢房。庫薩克還在出入口前方磨蹭。過去幫忙就好。那隻公古瑞拉死纏著庫薩克,一下推一下拉後又猛撞他,那是隻紅背。只要解決掉牠,庫薩克便能一口氣減輕負擔。沒問題,可以處理得掉,看我的。這時哈爾希洛已經位在那傢伙的背後,接著出手架住牠,用左臂勒住脖子,並且用錐狀短劍(Stilett)刺了好多下右眼,完全是照平時的步驟。可以了,快過去──用不著這麼說,庫薩克已經衝進了牢房,哈爾希洛也接在後頭。
  然而一陣暈眩襲來,身體使不上力,整個人快要站不住了。連走路都很困難──。
  即使如此還是想辦法於通道上前進,在梅莉眼前雙膝跪地,最後是整個人四肢趴地。庫薩克現在在做什麼?「唔啦啊!啦啊……!」他好像正用大刀在牽制想要進入牢房的古瑞拉。……情況不妙。梅莉他們好像在說些什麼。原來如此,是血啊,剛剛在收拾古瑞拉時,怎麼樣都免不了會被毛角弄傷,因而出血。「……梅莉,用魔法……治療我一下,……抱歉。」說起話已斷斷續續,感覺快要暈過去了,但是不能暈過去。梅莉對他使用了光魔法,好像是治癒(Cure)。現在好多了──感覺是如此。雖然呼吸還是有點困難,不過至少能爬得起來了。
  「──可惡……!刀有夠難用的啦!地方又窄,從這裡只能用突刺啊……!」
  「現在怎麼辦?」不知是誰這麼說。……是席赫露啊。庫薩克的情況不妙嗎……?是誰叫我們來牢房的啊?對了,是傑西,是那傢伙。但是,如果是在寬敞的地方就會更……現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應該不是吧?得採取行動才行。「……是那傢伙。」哈爾希洛嘀咕後心想,沒錯,必須殺了那傢伙,因為牠是大頭目。必須殺了那傢伙,要不然一行人全都會完蛋。「……我去殺了牠。……我們就出全力攻擊一次,然後我……出去外頭,找出那傢伙……斃掉牠。就由我……來讓這件事情落幕。」「可是那樣的話!」不知是誰在反對。「我會幹掉牠的!」他發出怒吼,讓對方閉嘴。「……現在只能這麼做了。再這樣下去我們會全滅……大家都會死。所以我要這麼做。……各位,聽好了,等等所有人一口氣發動反擊……我會趁那個時候出去外面。預備,一、二……!」
  「茲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庫薩克以打算一次衝撞好幾隻古瑞拉的氣勢飛衝而出,踹倒眼前的古瑞拉後,揮舞大刀。他大概擠出了剩餘的所有力氣,大刀斬飛了古瑞拉的頭顱。夢兒見到古瑞拉們向後退去,便「呼那啊啊啊……!」地追在庫薩克後頭。席赫露釋放出達克,瑟朵拉扔擲某種物品,哈爾希洛則是準備讓自己往下沉──隱形(Stealth)。……怎麼沒辦法順利進入狀態。為什麼?奇怪了。
  一隻年輕的雄性古瑞拉穿過庫薩克和夢兒之間,進到了牢房內部。得趕快擋下牠才行,必須戰鬥。古瑞拉往這邊來了,為什麼拿錐狀短劍(Stilett)的手使不上力?敵人都已經進逼到眼前了。
  「──嘿呀……!」
  梅莉出到前方,以圓頭杖棍給了那傢伙的額頭一擊。她立刻抽回圓頭杖棍,準備發動第二次攻擊,但卻沒能來得及出手。
  古瑞拉用雙手一把抓住圓頭杖棍,往牠的身邊扯去。席赫露和瑟朵拉分別大喊「梅莉……!」「快放開手」。沒錯,梅莉,妳必須放開手。
  梅莉的身體連同圓頭杖棍一起倒向了古瑞拉。
  哈爾希洛就是在這個時候,終於變得能夠行動。
  然而伴隨著「啊啊啊……」的聲音,還傳來了宛如物體折斷、粉碎的聲響。
  梅莉就如瑟朵拉所言,放開了圓頭杖棍。但是,古瑞拉好像也覺得圓頭杖棍不是重點,因而抓住了另一樣物體──應該說是緊緊擒抱住了梅莉。席赫露「……咿……」地發出極為纖弱的悲鳴。
  古瑞拉維持那樣的姿勢,一口咬住了梅莉肩頭至頸部一帶。哈爾希洛在這下一秒架住了古瑞拉,幾乎是整個人緊貼上去,以錐狀短劍(Stilett)插刺了那傢伙的右眼球。梅莉瞪大眼睛,看著這幅景象。必須趕快殺了牠才行,快點、快點,得快點幹掉牠,要不然就會太遲了。太遲?什麼事情會太遲……?
  古瑞拉斷氣後,梅莉也一同倒在了土壤地面的通道上。光是移開古瑞拉就費了好一番功夫。力氣──無論是手、腳,還是其他任何部位,就是使不上力氣。
  瑟朵拉邊做著什麼事邊問:「她狀況如何!?」哈爾希洛沒有回答。
  梅莉雙眼半闔,身體不停微微顫抖,而且還咳嗽咳到吐出血來。
  「魔法。」哈爾希洛對她出了聲。「梅莉,妳得快用魔法治療,趕快啊,梅莉。」
  梅莉想要舉起右手,但是好像根本無法動作。看來是受傷了,骨頭可能已經斷了。到底是哪裡受了什麼樣的傷?哈爾希洛放下錐狀短劍(Stilett),像是捧起般以雙手抓住梅莉的右手。梅莉出聲呻吟,搖了搖頭。是會痛嗎?好像很痛。怎麼辦?要用魔法就要比劃出六芒星,因此需要手。對了,念咒,但是只靠念咒好像不行。看樣子只要手不能動,就無法施展光魔法了。這是怎樣,世上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啊。
  「梅莉?梅莉……?我……我……現、現在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好像──梅莉好像想要說些什麼。哈爾希洛將耳朵靠到了梅莉的唇邊。
  「……梅莉?什麼?梅莉,妳說什麼……?」
  「哈……」
  「嗯,什麼?」
  「……哈、爾。」
  「咦?」
  「我……」
  「嗯。」
  「……對哈爾,……我,對你……很……」
  「對我怎麼樣?梅莉,妳怎麼了……?」
  「……──」
  梅莉好像想要用力吸氣。她想說什麼呢。哈爾希洛稍稍抬高臉,看了看她的表情,然而卻不知為何會這樣。為什麼──她臉上浮現了笑容。她不苦嗎?不痛嗎?不害怕嗎?
  妳為什麼要笑啊?
  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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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集預告
  
  總覺得,往上進了一階。
  總覺得,必須讓庫薩克成長。
  總覺得,直覺敏銳無匹。
  總覺得,紅背中的紅背那模樣浮現在腦海中。
  什麼也不懂。
  什麼都沒達成。
  什麼都做不到。
  所以,事情才變成了這樣。
  一切都完了──本是如此。
  
  但,那名男子說了。
  「方法是有,只有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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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9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劇情發展還真是出乎預料
哈爾小隊每次都碰上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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