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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サトウとシオ]比方說,這是個出身魔王關附近的少年在新手村生活的故事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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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6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23 编辑

只要我錄入得夠快,修圖就追不上我。可惜這次的修圖是個怪物
書名:比方說,這是個出身魔王關附近的少年在新手村生活的故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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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サトウとシオ
  插畫:和狸ナオ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大屍兄
    修圖:輕之國度錄入組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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サトウとシオ
住在琦玉。※分辨砂糖和鹽巴的方法,據說就是先抓起一撮來看看,比較濕潤的是砂糖,比較乾爽的就是鹽巴。順帶一提,敝人平時就肖想著能讓漂亮大姊姊抓一撮起來。(編註:作者的筆名就是砂糖和鹽巴。)

插畫:和狸ナオ
有幸從事幫輕小說繪製插畫以及設計遊戲的角色等工作。希望能生動地傳達出本作品熱鬧活潑的人物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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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到大都市去瞧瞧!」
    儘管受到村裡眾人反對,少年羅伊德還是無法放棄參軍的夢想,啟程前往王都。然而包含被說是村裡最弱的他在內,竟然沒有任何村人知道,他們的村子被稱為「最終地下城旁邊的怪物魔境」這個事實,連高等級的冒險者也聞之膽寒。
    至於在那裡長大的羅伊德……當然是運動神經超群,熟習各種古代魔法,甚至家事萬能的天才!!
    「那、那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羅伊德,你不可以拿出真本事哦?」
    這是一個無意中展現出何謂無敵的少年,逐漸體認到『真正的強大』,關於勇氣和邂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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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序章
第一章    比方說,發現新來的下屬是董事長兒子時,那種翻臉如翻書的態度
第二章    比方說,在羊評鑑會上帶野狼來參賽那樣的行徑
第三章    比方說,在招聘事務職員時來了個筋骨粗勇的男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把這裡跟健身房搞錯了?」的心情
第四章    比方說,在空手道漫畫中,對白帶對手掉以輕心的黑帶角色那般醜態
第五章    比方說,相親相片和本人差太多,不小心將對方誤認成親屬的現象
第六章    比方說,因為想整天癡癡望著護士小姐而住院的那種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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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1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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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村裡每個人都說:「你辦不到的。」
    指的是他——羅伊德·貝多那。
    他是個溫和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的好青年,而且如同他的外表,比起打打殺殺,他更擅長烹飪、打掃和洗衣服等家事。是村子裡公認的「最弱的男人」。村裡的年輕女孩們常說他「可以嫁出去當好太太」,他也早就對這類評語習以為常了。
    潛入河裡從來沒抓到過一條魚;就算蒐集柴薪到太陽下山,效率也比一般人差;要是和村裡其他男人比腕力,隔天一整天就會臥床不起——諸如此類的奇聞軼事不勝枚舉。
    這樣的他,突然表示想離開村子,去王都參軍……他的個性忠厚老實,而且還容易被騙,所以別說支持他從軍了,反對讓他離開村子的大有人在。
    然而,羅伊德這次卻一反平時隨波逐流、善於察言觀色的態度,非常堅持自己的決定。那張敦厚老實的臉上散發出某種氣魄。他咬著下唇,開始闡述自己的決心。
    他頭一回展現如此強硬的一面,讓村人們傷透腦筋,最後甚至導致要召開會議,請村長親自出面說服他的地步。除了安排儀式活動和政務所需以外,村子鮮少召開這樣的集會,這也證明了村人們有多麼重視他。
    自羅伊德表示要從軍之後,又過了幾天,某天下午,村子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們在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帶著他來到村長家。
    村長家位於村子北邊。羅伊德就像隻做了壞事的小狗般,縮著身子坐在大廳裡——能將小麥田的景色盡收眼底、涼爽通風的空間。撫養他長大成人的爺爺坐在身邊,村子的各個重要人物則圍坐於四周,無不露出或擔心、或焦躁的表情。
    小麥田青澀的香氣隨著春風吹了進來,輕拂羅伊德因為緊張而汗涔涔的額頭。
    這時,一道清脆可愛的嗓音從隨風搖動的麻製門簾後方響起。
    「抱歉,讓諸位久等了。」
    沒多久,一個披著棉質長袍、將黑髮綁成雙馬尾的女孩現身了——看上去年紀大約十二歲左右。
    她正是這個村子的村長——艾卡。外表看起來雖然只是個小不點,可是她的年紀早就超過一百歲了。誰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年齡,包含她本人在內。
    根據她本人的說法是「因為拯救了世界,所以變成長生不老的體質」,可惜誰也不相信。如今這件事已經完全被當成笑話……只不過,要是有人膽敢把「算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超齡蘿莉」這種話說出口,聽說下場就是脖子以下被埋進小麥田裡,然後被晾著三天三夜不管。
    這個除了實際年齡以外,言行舉止就像個國中女生的艾卡村長抓著下襬有點過長的長袍,一步步走向上位並坐下。
    竹編座椅發出咯吱一聲,在安靜的大廳裡響起。艾卡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用對兒子或孫子說話的語氣詢問羅伊德:
    「羅伊德啊……聽說你想去王都當軍人?」
    下一秒,羅伊德還來不及回答,爺爺立刻率先發難。
    「請村長也說說他!告訴他那根本不可能!這孩子有時候就是這麼頑固。」
    羅伊德忍不住回嘴:
    「說什麼不可能……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嘛……」
    「傻孩子說什麼蠢話!你連蒐集柴薪都做不好,連河裡的魚也沒抓到過,怎麼當得了軍人!」
    「我、我是從來沒有抓到魚沒錯,可是王都一定還有魚以外的食材,沒問題啦……而且我只是不太會潛水……在大城市應該沒什麼機會潛水。」
    針對他這番說辭,這回則是一個面容慈祥的婦人開口了。她以安撫自己孩子般的語氣如此勸道:
    「羅伊德,你爺爺說的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擔心你體力太差啊。」
    爺爺誇張地頻頻點頭應和,一副再贊同不過的態度。
    「就是就是。連那種事都做不到,更別提什麼軍人了。你說不太會潛水,再怎麼不諳水性也該有個限度。」
    這次輪到一個腰間配著一把古劍、五官精悍的青年粗聲粗氣地說:
    「別硬找藉口了。要怪就怪你自己一直克服不了弱點。」
    「嗚。」
    見羅伊德情緒低落,青年露骨地皺起眉頭,厭煩地補上一句:
    「——說起來,在水中只能潛一小時也太不像話了。」
    「是啊。至少也得撐到三個小時。爺爺年輕時可以潛上三天呢。」
    「是四天。」
    爺爺自豪地豎起四根手指。
    ——順帶一提,有自由潛水專家之稱的海女平均能潛五分鐘左右,世界紀錄則是二十二分鐘多一點。在此僅供參考。
    在其他村人「噢,太厲害了!」「不愧是老爺子!」的一片讚賞聲中,爺爺露出有些沾沾自喜的表情,接著又很快地板起臉,擺出原本的威嚴。他轉向羅伊德說:
    「聽好了,羅伊德,不過是應付幾隻長了尖角利牙的魚就陷入苦戰,這怎麼行?海裡一定還有更恐怖的魚類存在。」
    「可是我在小說裡看過,有的魚也沒有尖角或利牙,而且城市人吃的都是那種魚。」
    「你這傻孩子!沒有尖角利牙的魚要怎麼生存!假如真有那種魚,早就被捕個精光,一隻也不剩啦。」
    「嗚,也對……」
    ——順帶一提,他們正在討論的魚名為『殺手食人魚』,是一種真正的怪物。擁有堅硬的角以及大嘴和鋒利的牙齒,兩三口就能把一整頭牛吞食殆盡。就算是經驗老道的戰士,在水中碰到牠們也束手無策。
    穿著工作服的樵夫又給無言以對的羅伊德補上一刀:
    「就算不擅長游泳,好歹砍樹和蒐集柴薪的技巧也要練得好一些……」
    繼樵夫輕聲勸戒後,爺爺做出揮動斧頭的姿勢。
    「沒錯,如果不能在不被『特倫托樹』發現的情況下將它一擊斃命,根本不夠格獨挑大梁。」
    聽到這裡,羅伊德不禁激動地探出上半身,對不停做出揮動姿勢的爺爺提出反駁:
    「可是爺爺,書和小說上寫著在王都不砍『特倫托樹』,都是砍普通的山毛櫸或杉樹來當柴燒耶。」
    「唉……你當真相信小說上寫的事情?」
    爺爺一副受不了的態度,順手用手帕拭去額上的汗。一旁的樵夫一副這話可不能當沒聽見的模樣,插嘴道:
    「羅伊德,那種普通的木材頂多只能燒三個小時。特倫托樹可以燃燒整整三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傻子也知道哪一種比較好。用普通木材可撐不過冬天啊。」
    「特倫托樹是更好沒錯啦……」
    ——順帶一提,特倫托樹是一種外型為樹的恐怖魔物,它會用樹根刺入接近的人類並吸取養分。原本在被打倒之後就會消失,但如果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打倒它,運氣好的話就會留下樹幹。那可是價值千金的貴重商品,通常不會拿來當柴燒。假如有商人看到,八成會心痛得大喊大叫吧。
    樵夫背靠著大廳的柱子,盤起雙臂開始說起自己的工作:
    「樵夫為了村子的建設和寒冬中的溫暖辛勤勞動,汗水淋漓,是很辛苦的職業,而且不只柴薪的問題,魚也不是『用錢買就好了』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光憑你那點決心,才不可能當上軍人。」
    樵夫以略為強硬的語氣給予忠告,使羅伊德的臉蒙上一層陰影。見他意外沮喪的模樣,樵夫又緊接著補充:
    「啊,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先學會伐木技術再到城市去啦。城裡大概也用不到悄然無聲的步行術或是徹底融入森林的迷彩技術。」
    其實應該也不需要砍柴技術。
    「……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
    樵夫出聲道歉,受到責備的羅伊德則垂下頭,深刻反省自己那過於天真的想法。
    這時候,剛才發言的青年又用帶刺的口氣出聲表示:
    「問題不在有沒有那種魚或是決心夠不夠啦。最大的錯誤就是羅伊德明明很弱,還妄想當軍人。」
    「是哥哥太強了。」
    「上次比劍的時候我已經放水了,結果你隔天還不是一整天臥床不起……害我被別人誤會是不是欺負你,被當成大壞蛋咧。」
    「嗚嗚……」
    青年嘆了口氣之後,苦笑著繼續說:
    「唉……我說你啊,骨折那種小傷一個小時內就該治好了。」
    「那時候我是全身骨折哦!全身複雜性骨折當然要花一整天才能治癒吧!」
    「說什麼蠢話!骨折頂多三個小時就會好了吧!爺爺可是只要『喝——』的吆喝一聲就治好了喔。」
    ——順帶一提,骨折一般來說屬於重傷。至少有一個月都得和石膏為伴……想必就算不解釋,各位也明白。
    然後,青年拔出腰間那柄雕刻著兩隻蛇的古劍,同時繼續對羅伊德訓話:
    「再說!被這種老骨董砍到怎麼可能骨折!這把鈍劍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卡里斯棒?」
    「是什麼來著?咖哩棒還是※王者之劍……不對,應該是嘎哩嘎哩棒。」  (譯註:Excalibur,在亞瑟王傳說中所登場的魔法聖劍。)
    ——順帶一提,這柄古老的劍名為『王者之劍』,正是在亞瑟王傳說中登場的神祕寶劍。據說實際上砍殺過高達九百六十個敵人,更以斷鋼聖劍、斬鐵劍等諸多別名而廣為人知。
    「對對,就是叫作嘎哩嘎哩棒。感覺有點像冰棒的名字呢。」
    神祕寶劍落到他們手中實在暴殄天物。還請各位略過其中夾雜了一次正確答案的事實。
    「唉,要不是老爸留給我的,誰要用這麼舊的鈍劍……總之,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每次被這種東西砍到都會受傷,那可沒完沒了。」
    話題一轉,爺爺這次用另一件事來說服羅伊德。
    「而且啊,羅伊德,除了體力差,你也唸不出什麼像樣的魔法咒語吧?」
    「啊——對了,你會的好像就是那個什麼……」
    提到魔法,羅伊德露出有點尷尬的表情答道:
    「我雖然知道很多種術式……不過會用的就是降雨魔法,還有……」
    聽見羅伊德勉強擠出的回答,青年小題大作地使勁搖頭。
    「雨那種東西不管它也會下吧……好歹也像村長那樣從天空召喚岩石落下……那叫什麼,隕石?」
    「隕石啊。真令人懷念,我想起了以前在後山趕跑怪物時的事情。」
    「那時候的魔物真是太有趣了。囉哩叭嗦地說了一堆『要毀滅世界』『人類增加太多了』之類莫名其妙的話,哈哈哈。」
    大家聊得起勁,似乎開始閒話當年勇了。
    「你們聽我說!前不久有個化成人型的東西跑來喋喋不休地說了些廢話,結果一旦被逼到絕境,又說『我也好久沒有以這副模樣示人了』,最後竟然變成蜥蜴。哎呀~真是笑死我。」
    「乾脆一開始就用原形殺過來嘛。結果在有人去通報村長的時候被阿姨打倒了?」
    「對啊。用掃把敲了兩三下後就不動了。收拾起來很麻煩的說——」
    當討論偏離主題,現場變得像宴會般熱鬧起來之際,艾卡大聲拍了拍手,試圖找回嚴肅的氣氛。
    於是,大廳裡又恢復了原本的寂靜無聲。
    「敘舊就到此為止……吶,羅伊德啊。」
    「是、是。」
    「即使聽過大家的意見,你的決心仍沒有改變嗎?」
    「——是的。」
    羅伊德一雙眼睛燃起平靜的火苗,直直望著她。艾卡心想:
    (這一刻終於到來了……不枉我讓他讀了那麼多描寫軍人活躍故事的小說,培養他對軍旅生活的興趣。)
    她心裡打著另一個算盤。為了不讓人察覺到這一切都如自己計畫那樣發展,她面帶溫柔的笑容對羅伊德說:
    「——好吧。我准許你離開村子,到王都追求當軍人的夢想。」
    「「村長!」」
    面對眾人齊聲反對的大合唱,艾卡從容起身,舉起手要他們安靜下來。
    「——瞭解外面的世界也是成長的重要一環,我認為羅伊德也需要出去增廣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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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長,可是……」
    「何況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出言阻撓未免太不識趣了。」
    語畢,艾卡迅速轉向羅伊德,臉上帶著母親對孩子露出的表情。
    「不過,要是覺得撐不下去了,就馬上回來吧……這裡畢竟是你的故鄉。」
    「好、好的!」
    大家看到她的表情,這才發現「最難過的人原來是村長。」,於是便再也無法開口多說什麼了。
    至於艾卡本人則是——
    (不能每天看到羅伊德是不好受……算了。用瞬間移動偷偷去找他就萬事OK……少了村人的阻攔,反而有更多親熱的機會!)
    ……若是把她腦中所想的事公諸於村人面前,大家應該也會傻眼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吧。
    如此這般,羅伊德終於名正言順地獲得了前往王都的許可。
    羅伊德去王都一事決定之後,時間飛快地流逝。在這段令人感到依依不捨的日子裡,大家再次體認到羅伊德有多喜愛這座村子,以及村人們也同樣重視羅伊德的事實。
    終於,到了出發這一天。碧空如洗,彷彿也在為羅伊德啟程走向新生活給予祝福。
    藍天之下,羅伊德身穿厚帆布材質的褲子、便於活動的麻質上衣,還揹著一個小背包——老實說,那副輕裝幾乎令人懷疑他要去當天來回的旅行。羅伊德臉上露出十分歉疚的表情。
    這也難怪,因為村子裡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為他送行。氣派的木造(特倫托樹)拱門下站滿了人。
    站在人群中心的村長向前一步,凝視著羅伊德的臉。
    「我是很想陪著你走一段……但這也算是一種學習,你就一個人上路吧。」
    實際上是因為村人們害怕如果讓村長一起去,她很有可能會一去不回的緣故。他們之間有一項共識,就是『超齡蘿莉的溺愛在此展露無遺』。羅伊德對他們的擔憂一無所知,用爽朗卻有些寂寞的聲音回答:「是。」
    撫養他長大成人的爺爺走過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都位在這個大陸的南端吧?用跑的大概要兩天,你就當成訓練去看看吧。」
    「啊哈哈,不要拿我跟爺爺年輕的時候比啦——我應該要花一個禮拜吧。」
    「那麼悠悠哉哉的,可跟不上城市的腳步。聽說城市人都過得很匆忙咧。」
    「嗯、嗯。我會加油的!」
    周圍向聲音有點沙啞的羅伊德投以「別哭啦!」之類的奚落聲。現場響起一片輕笑。
    「噢,對了。羅伊德,抵達王都以後就去找一個叫『東方魔女』的人請她照顧你。給她看這塊水晶後,她應該就會幫助你了。」
    艾卡遞來一塊拳頭大小的水晶,羅伊德將水晶塞進背包裡,然後露出笑容說:
    「謝謝妳,村長。也謝謝大家——我走了!」
    他頻頻回首,沿著山道愈走愈遠。一直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爺爺不由得擔心地呢喃:
    「呼……那傢伙真的沒問題嗎?」
    聞言,艾卡不小心吐露出真心話。
    「絕對輕而易舉吧——咳咳!沒什麼!好了,大家回去工作!」
    艾卡一副露出馬腳的表情,故意清了清嗓子含糊帶過,然後指示大家回到村子裡。
    (明明一點都不弱,卻因為身邊的人都強到犯規而變得自卑。希望這趟旅程能幫他增加自信心……還有——)
    艾卡轉向已經看不見羅伊德身影的方向。溫暖的春風拂過臉頰,她瞇起眼望著遠方的山脈。
    (也為了讓我得以一償宿願……你一定要努力當上軍人啊,親愛的羅伊德。)
    這裡是邊境村莊『崑崙』。
    是古代英雄們拯救了世界之後,為了遠離世俗紛擾,尋求安穩而建成的村落。
    因此這裡的村民們全是英雄的後代。
    『羅伊德·貝多那』是這個怪物雲集的村子裡最弱且最老實的少年。
    這個故事便是以他和他身邊的人們之間所產生的『誤解』所寫成。
    ——這個嘛,若要舉個時下流行的標題打比方……應該就像——這是個出身魔王關附近的少年,在新手村生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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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14 编辑

第一章    比方說,發現新來的下屬是董事長兒子時,那種翻臉如翻書的態度
    那麼,接著來介紹一下故事的舞台『亞薩米王國』吧。
    這個國家位在大陸南端地區,氣候溫暖,適宜人居。加上面對的海域漁獲豐饒且海相穩定;並有一條貫穿大陸的滔滔大河流經國內,物流運輸與鄰近諸國相比更為便捷。
    這幾個條件造就了貿易興盛的亞薩米王國,國都大致分為五區:王族和貴族居住、軍部駐紮的中央區;各式各樣的商店聚集、可謂國家玄關的北區;被稱為秩序井然的住宅城的西區;以及距離貿易中樞港口最近的南區,這個地方充滿活力,另有一番不同於北區的風情。
    至於羅伊德即將前往的東區,坦白講,就是王國的底層人口聚集處。
    儘管位於王國境內,治安卻差得彷彿無法可管。雜亂無章的東區,就像客人臨時來訪之際,為了做表面工夫而把雜七雜八的東西硬塞進櫃子裡。以中階到下流的家庭占大多數,而且愈是深入這個地區,愈顯得龍蛇混雜。展現的是另一個世界,聚集了各自擁有獨特法則的三教九流。
    布滿裂痕、年久失修的石地板;某間住屋的屋簷下,標示價格的木牌隨意掛在分不清是垃圾還是商品的東西上;穿著莫名暴露的妙齡——不對,是一隻腳踏入高齡範圍的女性們懶洋洋地談笑……來訪者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蕭條破敗的景象。揹著小背包、看起來就是個鄉下土包子的羅伊德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沿著東區的小巷朝目的地走去。
    當然,他那身打扮走在小巷裡,根本等於邀請別人「拜託來搶我」,於是勤奮的小混混們也立刻快步走到羅伊德身旁。
    雖然小混混擺出威嚇的態度一步步逼近,羅伊德依然毫不介意地繼續前進。
    「視而不見啊……嘿,那用這一手怎麼樣?」
    帶頭的小混混用肩膀狠狠撞了過去。這就是俗稱『碰瓷』的手法,做法就像……
    「啊啊啊,好痛——!」
    像這樣自己撞上去,然後假裝很痛的樣子。
    「大、大哥!喂!你這傢伙打算怎麼賠啊!?」
    然後再藉口詐騙一些小錢。各位在鬧區之類的地方也要多加注意。倒楣被纏上的羅伊德只能愣愣看著他們。
    「欸?」
    「少裝傻了!看你害大哥的肩膀受傷了!」
    「好痛!真的好痛!醫生!我骨折了!」
    「但是只是輕輕撞到而已啊?」
    「醫生!醫生!」
    那個被叫大哥的男人狂冒冷汗,痛得不停扭動身體,還在持續逼真地演出(?),而小弟心想:「今天大哥真來勁。」,同時熱烈配合他的表演。
    「什麼叫輕輕撞到!要賠啦,拿錢來賠。現金!身上的衣服!全部留下來!內褲當然也給我脫掉!」
    「醫生……」
    在小弟要求羅伊德交出金錢和內褲的同時,大哥仍然痛到不斷掙扎。這下終於連小弟也察覺到他不是演戲,而是當真感到疼痛了。
    「咦?大哥?……是真的嗎?」
    「真的啦!不是都腫起來了嗎?你這大白癡!快、快去找醫生!啊,這下真的不妙……」
    眼見大哥發出慘叫,小弟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用比剛才更氣憤的眼神瞪著羅伊德。
    「大、大哥!你這混帳——!打算怎麼賠啊——!?」
    「呃,這句話你剛才說過了。」
    「囉嗦!這次是真的啦!我得快點送大哥去看醫生!少在那邊找藉口,痛快點,給我看看你的誠意!」
    說著,小混混迅速伸出手要求金錢賠償,可惜羅伊德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呃……痛快點?誠意?嗯……擊掌一下就可以了嗎?)
    想到這裡,羅伊德「啪」地輕拍了一下小混混的手心。他自以為的「輕拍」,想必各位都對它的威力心裡有數。
    震耳欲聾的一聲「磅——!」迴盪在小巷子裡。小混混被輕拍的手心繞著肩膀轉了三圈左右後緊急降落……墜落到地面上。
    「噢嘎啊啊啊啊啊!」
    這回換成肩膀和手掌重傷的小弟淪落到滿地打滾的下場。兩個小混混相親相愛地沾了渾身泥巴。
    「咦?什麼?我明明只是輕拍了一下。」
    見到小混混過分誇大的反應,羅伊德掩飾不住內心的困惑。他擔心地想上前查看,對方卻像蟑螂一樣爬著與羅伊德拉開距離。
    「給、給我記住……!不對!請忘了我們!」
    就連照常撂下的狠話都變得低聲下氣,遭受重大打擊的兩人攙扶著彼此,搖搖晃晃地離開了現場。
    「啊啊……是街頭藝人表演嗎?畢竟這裡是都市。」
    目瞪口呆的羅伊德用『都市』這個魔法辭彙硬是做出了結論。
    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他總算抵達了那間開在和緩坡道上的雜貨店。店門口的屋簷下擺著幾個老舊的藥壺,小小的招牌上則敷衍地寫著「有賣藥」。
    擺明了十分可疑的氣氛反而襯托出符合魔女的風格……店鋪的格局就是如此。
    「這裡就是東區的魔女小姐住的地方啊。」
    燈光從破舊得讓人不太敢敲下去的門板空隙間流瀉。確認裡頭有人後,羅伊德便客氣地說了一句:「打擾了。」,然後走進店內。
    打開因鉸鏈生鏽而顯得沉重的門屝後,他看見一位留著亞麻色頭髮的女性穿著全黑長袍,戴著寬簷尖帽搭配無框眼鏡,擺出十足『我就是魔女』的姿態。她一手拿著咖啡,眼睛盯著另一隻手上拿著的書。年紀看起來與羅伊德相近,不過散發的氣質更成熟一些。
    店內的各處擺設還包括了製作到一半的藥和研缽、顏色看起來似乎有毒的陌生植物盆栽、堆疊在地板上的古舊書籍,在在強調出『非常魔女』的風格。
    「…………」
    魔女原本一直盯著放在手上的厚重書本,她的目光此時懶懶地轉過來,打量了羅伊德好一會兒後,又轉回書本上。房裡只聽得到書頁翻動的聲音。
    對方太過平淡的應對讓羅伊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杵在原地。一身黑的女性等不到他下一句話,先將半長的頭髮撥到耳後,然後沒好氣地朝著他問道:
    「有什麼事?」
    隔著寬鬆的長袍,也能看出底下豐滿的胸部隨著出聲而顫動。
    「那個……有人要我來找東區的魔女,所以我來拜訪。」
    「哦,少年,有誰託你傳話嗎?」
    「啊,不是的。我不是誰派來的……」
    「嗯,那就是知道我『魔女』身分的客人吧。」
    魔女啜飲一口咖啡,然後闔上書本,接著轉過身,鏡片後方美豔的眼眸瞪著他。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明白對魔女提出要求意味著什麼嗎?」
    羅伊德一下子被她裝模作樣的言辭唬住了。畏縮地回答:
    「不,只是因為有人叫我過來……」
    魔女傻眼似地嘆了口氣,再次對他曉以大義:
    「——自古以來,魔女在滿足人們希望的同時,也會要求對等的回報,必須有付出相應犧牲的心理準備。知道這一點仍不肯放棄,你的願望又是什麼?無論是如何不合理的要求,我魔女瑪麗都會給予指引——只要你不後悔。」
    聽到她這番半帶威脅的話語,羅伊德緊張地吞了口口水,下定決心告訴她:
    「我、我是為了當軍人,才從鄉下來到城裡的!這段期間要麻煩妳照顧了!」
    停頓片刻後,魔女清了清喉嚨說:
    「咳……自古以來,魔女在滿足——」
    「啊,那個妳剛才說過了。」
    「趕緊找個落腳的地方,然後到廣場去看看有沒有徵兵公告,你這傢伙!」
    剛才還散發著異國風情的魔女,突然有如責備弟弟的姊姊,氣得起身大罵。羅伊德立刻沮喪地垂下頭。魔女繼續罵道:
    「真是的……你是不是誤以為魔女是什麼便利屋還是慈善事業還是旅館!?對方要你這樣傳話的嗎?到底是哪來的鄉下土包子啊真是的!」
    「呃,我是從一個叫作崑崙的村子來的……」
    「是喔。那你回村子以後給我清楚告訴那個人,魔女自古以來……嗯?崑崙?崑崙?」
    魔女坐回椅子上,隻手抵著下巴,擺出若有所思的姿勢。下一秒,血色頓時從她臉上褪去,仿彿總算回想起遺失的重要物品。
    「呃……少年,順便問一句,你們村長叫什麼名字?」
    「咦?叫艾卡。」
    一聽到那個名字,魔女頓時挺直背脊,蒼白著臉全身冒出冷汗。她的雙手輕輕握拳放在膝上,活像接受面試的求職學生。
    接著她又開始唸咒似地嘀咕:「不對,可是也不排除同名的可能性。那個人事到如今到底想做什麼……」羅伊德望著魔女驚慌的模樣,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鬆開小背包的繩子,在裡面翻找起來。
    「對了,我想起來了。她叫我給妳看這個就好……」
    羅伊德提心吊膽地把一個拳頭大的水晶擺到桌上——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鐵定是那個人沒錯!」
    魔女像是射門落空的足球選手一樣翹首望天。
    相對地,羅伊德目不轉睛地看著瑪麗絕望的樣子,佩服地心想:「這個人真有趣。」
    魔女注意到他的視線,連忙脫下帽子,動作敏捷得不見半點方才從容的樣子。她披散著一頭亞麻色的頭髮,然後開始泡咖啡。
    「真是抱歉,招待多有不周!那個人真的沒有要你傳話嗎?該不會還發生了村長一起過來的那種恐怖事件?」
    「沒有,她沒有要我傳話,而且我是一個人來的。」
    聽到他說一個人來,魔女忍不住發出:「哦耶!」的吶喊,並擺出豪爽的勝利姿勢。原本成熟的氣質消失無蹤,接著她維持同樣的姿勢向羅伊德問道:
    「呃——那你是真的要在我家住下來……」
    「村、村長跟我說,先給妳看水晶妳就明白了。」
    兩人的視線轉向那塊水晶,下一剎那,一道光芒從水晶深處擴散,光的四周圍繞著有如極光的粒子,逐漸形成一個人的形狀。
    那個輪廓漸漸清晰的人物,就是羅伊德熟知的崑崙村村長·艾卡。至於魔女,當她一見到那副很適合雙馬尾的年幼容貌時,則立刻——
    「嗚嘿——」
    以行雲流水的動作跪倒在地,額頭毫不吝惜地往地板上磨蹭,口中不停唸唸有詞地說著:「請饒了我吧~」
    就在地板差不多要開始冒煙的時候,水晶投射出的艾卡開口說話了:
    「——好久不見了,瑪麗。我是妳的師傅艾卡,還記得嗎?」
    「嗚嘿——」
    她身上已不見提及「魔女自古以來……」等話時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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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雖然不太好意思拜託妳這種事情,不過我村裡最最寶貝的孩子羅伊德說他想要當王國軍人……哎,不過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通過啦。他在王都的這段時間,想請妳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魔女維持跪地的姿勢開始發問。感覺那姿勢很壓迫胸口。
    「嗚嘿——恕我失禮,有幾件事情想請教……」
    「喔,對了。順帶一提,這個水晶的影像是事先錄好的,無法回答妳的問題。抱歉了。」
    一聽她這麼說,魔女下一秒就——
    「搞什麼—這小不點還敢嚇我!還是老樣子沒有成長呢~嘿嘿~」
    理應是預錄的影像看到魔女翻臉如翻書的態度轉變之後,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視線重新朝向她。
    「——只要這樣講,妳就會立刻露出馬腳這一點也沒變呢,瑪麗。」
    「嗚嘿——」
    隨著黑色長袍揚起,魔女轉眼間又趴回地板上。這次不只跪下,而是五體投地了。艾卡帶著冰一般的微笑看著她那副德性,然後就沒了興趣,用受不了的語氣說:
    「算了。反正也好久沒看到妳那難看的德性……他就拜託妳囉。就算考試沒通過,妳應該也能想想辦法吧,瑪麗?拜託妳了……羅伊德!要是覺得寂寞,隨時可以來找我陪睡喔!」
    說完的同時,影像也化作光粒子慢慢消失。只剩下杵在原地的羅伊德和趴在地上、幾乎將胸部壓扁的年輕魔女。好一幕超現實的景象。
    被對方提到陪睡一詞的羅伊德一臉困窘。趴在他腳邊的魔女慢慢站了起來,一臉像在說「搞砸了」的羞恥神色比羅伊德更為明顯。
    待她整理好身上的黑色服裝,再用手順了順沾到灰塵的頭髮,扶正眼鏡之後,立即忍無可忍地大叫:
    「——混帳東西咿咿咿!還以為總算解脫了!那個超齡蘿莉竟然給我找麻煩!超齡蘿莉!」
    她憤恨不平地把水晶扔進衣櫃裡,然後粗暴地甩上門。要好好愛惜家具啊。
    氣喘吁吁的魔女發現羅伊德一臉尷尬地看著她,於是勉強恢復平靜,坐回椅子上。
    「呼……呼……好、好吧,既然她都拜託我了。那也沒辦法。到考試前這段期間,我會好好照顧你。呃……」
    「啊,我叫羅伊德。羅伊德·貝多那。」
    「OK,羅伊德。我是瑪麗,又被稱為『東區的魔女』。」
    「那、那個,總覺得很抱歉,突然跑來打擾妳。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請儘管說。」
    見他皺眉露出愧疚的表情,瑪麗的怒氣也隨即消失了。她以溫柔的語調說:
    「不必那麼拘謹。我會暫時把裡面的房間借給你,先把行李放進去吧。因為沒想到會有客人借宿,所以很髒亂。時間也不早了,如果不從現在開始整理就會沒時間睡覺喔。那些雜物隨便推到牆邊就好。」
    說著,瑪麗指向裡面的某個房間。
    「啊。好的!」
    羅伊德抱著背包匆匆忙忙地朝房間走去。在中途轉向瑪麗,露出溫和的笑容說:「以後就麻煩妳了。」最後規矩地躬身行禮,才走向房間。
    另一方面,瑪麗家中突然多了個年紀相近的房客,她看著他的背影。
    「崑崙村的……那個超齡蘿莉身邊居然有那麼老實的傢伙……真教人意外。」
    她這麼嘀咕著,然後繼續啜飲已經冷掉的咖啡。
    「我看八成是那個笨師傅腦子缺了兩三根筋吧。」
    瑪麗翻著忘了夾入書籤就闔上的書,喃喃說著:「看到哪裡了……」
    「啊,對了對了。就算他再怎麼可愛乖巧,要是妳敢對他出手,我就讓妳一輩子都變成青蛙。給我記住了。」
    並非影像的艾卡——本人突然從衣櫃裡冒了出來。
    「呼噗!」
    咖啡色液體猛烈噴出。別說看到哪裡了,她手上的書已經變成連上面寫些什麼都看不清楚的狀態。
    「為什麼妳會從衣櫃跑出來!?」
    從鼻子流出黑色液體的瑪麗一個箭步上前逼問艾卡,而艾卡則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嗯?那還用說,當然是用瞬間移動了。透過這個水晶作為出入口……」
    「不要那麼理所當然地使出怪物技能!師傅您真的一點都沒變耶,還有,我再怎麼不挑,也不會對一個見面才幾個小時的男生出手好嗎!」
    「嗯?是嗎?」
    「當然啊!您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艾卡嗤笑道:
    「真敢說。上次不是在鬧區的牛郎俱樂部門口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結果還是死心了嗎?看妳的舉動就知道沒經驗。」
    「妳說誰沒經驗!妳……連那種事情都知道?難道我被監視著?妳一直知道我在這裡?」
    「哎,我真該誇獎妳最後打消了念頭……看來妳沒忘記自己的立場,所以我才能放心將他託付給妳。再次拜託了。瑪麗。」
    「……好的我很樂意。」
    瑪麗一臉苦澀地應答。不對,那表情不只是苦澀,簡直像吃下黃蓮般有苦說不出。
    把想說的話說完以後,慢慢走回衣櫃的艾卡似乎想起某件事,背對著瑪麗說道:
    「對了。因為妳今天叫了好幾次超齡蘿莉,所以我用古代盧恩文字對妳下了會遭遇小小不幸的咒語。」
    「妳做了什麼!?請別運用古人的智慧做這種窮極無聊的事!」
    正當瑪麗上前準備大肆抗議的瞬間——
    叩!
    「呼咕!」
    她的腳趾卻不小心撞到桌腳,讓她差點痛昏過去。看到她那副模樣,艾卡放聲大笑到眼角浮現淚光,這才滿意地消失在衣櫃中。
    至於身心受創的瑪麗只能趴在桌上,嘴裡不停吐出怨言,罵著「可惡、可惡」。最後就那樣睡著了。
    大半張臉貼在桌子木紋上就睡著的瑪麗,被一陣咚咚的規律聲響吵醒,隨即睜開眼睛。
    從窗框老舊的窗子照進來的朝陽令人感到鬱悶。她強忍著刺眼陽光凝神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是——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哩啦~~~~」
    是那個昨天突然出現,說自己要當軍人的少年羅伊德。他站在廚房裡哼著歌,並熟練地切菜,將之放進火上的鍋子裡。
    「啊……結果我就這樣睡著了。」
    隨著一陣桌椅的咯吱聲響,她慢慢直起身子,一條毯子從背上滑落。當瑪麗察覺這是羅伊德幫自己蓋上的時候,聽見聲響的他轉過頭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打招呼:
    「啊。早安……抱歉,我擅自借用了廚房。」
    「早……沒關係啦。也謝謝你幫我蓋毯子。」
    「原本我是想把妳搬回房間,可是我不好意思隨便進入女性的房間……」
    聽他這麼說,瑪麗想起自己寢室沒有一絲女性氣息,反而充滿東區風味的慘狀,忍不住鬆了口氣。
    她隨口敷衍「真紳士呢——」,同時用手梳理亞麻色頭髮,探頭看向羅伊德手邊。他則像安撫想偷吃的孩子一般柔聲說:
    「再等一下喔,鬆餅很快就煎好了。」
    羅伊德將平底鍋放到火上,加了一點油以後,熟練地倒入麵糊煎出鬆餅。香噴噴的小麥香氣引人垂涎。瑪麗以不像是剛起床的人該有的敏捷動作把盤子和蜂蜜擺放到桌子上。
    除了鬆餅以外,還有一道蔬菜濃湯。如此豐盛的早餐讓瑪麗說不出話來。
    「只能做些簡單的東西,請妳將就一下。」
    「……不會。」
    一早起來就有早餐可吃,這對獨居的人來說可是至高無上的喜悅。加上昨晚受到那個本性和地獄惡鬼沒兩樣——只差沒有角和鐵棒——的前師傅蠻不講理地欺負,這種不經意的溫柔和濃湯的香氣更是撫慰心靈。
    「——如果是這樣,一直住下來也沒關係呢。」
    「什麼?」
    「沒事……那我就開動了~」
    說完,瑪麗便豪邁地大口咬下鬆餅。先把滿滿的蜂蜜淋到香噴噴的鬆餅上,然後塞進嘴裡,直到像松鼠一樣鼓起兩頰,再配上濃湯一起嚥下去。
    「好吃——!最近吃的都是罐頭食物,能吃到熱騰騰的餐點真是太棒了。」
    「咦?只吃罐頭嗎?」
    「對。因為我是魔女嘛。」
    向自古以來的魔女形象挑釁的東區魔女,輕鬆解決了三大片鬆餅後,優雅地開始泡起咖啡。
    看著她滿意的神情,羅伊德溫柔地笑了笑,便開始收拾碗盤。看到他那不像志願從軍,反而更像模範好太太的表現,瑪麗忍不住脫口而出心中的疑問:
    「咦?羅伊德你真的打算當軍人?」
    「啊,對……不好意思。」
    羅伊德洗著碗,老實地轉過頭,還微微低頭表示歉意。
    「你不必跟我道歉啦。」
    這時,瑪麗想起了這名少年來自崑崙村的事情。針為自己多此一問的行為反省之後,對正在洗碗的少年提起關於考試的話題。
    「亞薩米王都士官學校的一般招募考試是在這個月中旬,所以還有一段時間。你知道考試內容嗎?」
    「呃,我只知道好像有武術考試和魔法科筆試,還有面試。」
    「對,雖然每次都稍微有變化,不過大致是如此。最重要的還是武術考試。」
    「啊,果然是那個?」
    「沒錯,魔法能力每個人不盡相同,只要有基礎常識就可以了。畢竟軍人的工作大多是負責警備或者體力勞動。結果還是得靠體力嘛。」
    「嗚。」
    「加上最近負責的梅爾托瓦上校非常熱心,在全國各地發起招募……雖然沒有限制錄取人數,不過競爭率很高喔。」
    她一一舉出「這次還有戰績輝煌的里德凱因家長子、傳聞中的皮帶公主、惡名昭彰的女傭兵……」等人為例子,可是對羅伊德這個來自大陸邊境的鄉下人來說,每個名字聽起來都覺得陌生。
    「哇……妳真清楚。」
    「不光是因為我是魔女才知道這些,因為開雜貨店總會經手各式各樣的買賣。尤其在東區這邊住著很多窮苦人家,常常給我情報以代替藥錢。」
    瑪麗得意地啜飲咖啡,和神色憂鬱的羅伊德形成強烈對比。
    「最看重的還是體力啊……嗚……愈來愈沒自信了。」
    他的話讓瑪麗維持著嘴唇貼在杯緣的姿勢抬起眉毛,然後一臉詫異地轉向羅伊德。
    「你在說什麼?你是艾卡師傅的村子那邊的人吧?我還比較擔心你的面試和一般常識呢。」
    「不……那個,我真的對體力很沒把握。」
    說著,羅伊德搔著臉頰,依然羞愧得抬不起頭。
    「我連到這裡都花了六天。」
    瑪麗當下不明白他的意思。從那個邊境村莊換乘馬車和火車,花了六天來到王都……這件事跟體力到底有什麼關係?
    (哈哈哈,該不會是徒步走六天那種超扯的——)
    笑著笑著,她正想再喝一口咖啡的瞬間——
    「有可能!!」
    褐色的咖啡猛地飛濺出來。瑪麗還來不及擦、滿臉不可置信地再次向他確認:
    「……你說的是火車對吧?」
    「咦?是用跑的啊!也對……六天很慢吧……我爺爺也說過他只要兩天就夠了。」
    房裡頓時陷入沉默。
    「不不不不對吧!羅伊德!你很強喔!」
    「啊……謝謝妳的鼓勵……大家都說我只有毅力不輸人,但我很清楚自己的體力很差……」
    瑪麗一臉「你別開玩笑了」的表情,仔細觀察羅伊德,他本人卻仍是那麼地誠懇又委屈。以買賣情報為業的瑪麗,對分辨眼前這個人是否說謊還是很有自信的。
    (看樣子不像說謊……是真的?……)
    來自怪物魔境……崑崙村最溫柔的男性……若是按照那個村子的基準,所有的常識大概都不管用了吧。
    為了確認……不對,為了開導他,瑪麗接著問:
    「可是,你在過來的途中難道沒有碰到怪物?從邊境到這裡的路上應該有不少危險的怪物吧?能打倒牠們就算實力很強了。」
    「沒有,可能是運氣好,我一次都沒碰到怪物。」
    「……這樣啊。」
    「不過倒是遇到了很多動物,比如巨大的蝗蟲和噴火蜥蜴之類的。」
    「那就是怪物!而且還是很危險那種!」
    聽她這麼說,羅伊德只是一笑置之,答道:
    「啊哈哈。我再怎麼沒見過世面,好歹也分得出怪物和動物喔。所謂的怪物應該是那種會說:『我要占領世界』而且變形成第二、第三型態的……」
    這番聽了令人不寒而慄的經驗談,讓瑪麗當場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喂!超齡蘿莉妳為什麼把這傢伙送到王都來!?居然給我找了個這麼可怕的麻煩!)
    雖然想好好矯正他的常識和怪物方面的知識,羅伊德卻是那麼真誠地對此深信不疑。一想到他當真認為自己很弱,就怎麼也無法責備他。瑪麗不禁抱頭嘆息。
    「我擅長的頂多只有做家事……啊。大家都說我是村子裡最會打掃的。」
    「啊啊。打掃……是什麼?幹掉敵人之類的嗎?還是處理入侵者的屍體?」
    「敵人?處理?沒有,就是普通的打掃而已。」
    瑪麗的視線轉向廚房。在她的記憶中,那裡應該是堪稱「小東區」,凌亂堆滿了空瓶空罐和配藥殘渣的空間。
    然而,不曉得他是怎麼做到的,在羅伊德的巧手下,廚房竟然恢復了足以反射陽光的耀眼光輝。
    (軟弱顧家的溫柔少年……難怪師傅會那麼掛心他。完全是她的菜嘛。)
    天菜的事情暫且不提,瑪麗坦率地誇獎他:「你很厲害呢。」而羅伊德也謙虛地表示:「這沒什麼啦。」掩飾不住高興的模樣,臉上充滿了自信。
    「嘿嘿,其實這是有訣竅的。」
    「是什麼?某種家庭小妙方?」
    「跟那個差不多。」
    瑪麗一副願虛心受教的樣子,走到他身旁並看向他的手邊,而羅伊德則像現場推銷的商人一樣興沖沖地拿出一條抹布,振振有詞地說:
    「先把這條抹布呢……」
    「嗯嗯。」
    「在上面寫上古代盧恩文字以後,輕輕一擦,汙垢就馬上被擦掉了。」
    「怎麼可能有那種家庭小妙方啊!?」
    沒想到古人的智慧會被當成家庭小妙方,瑪麗忍不住大聲反駁。被她嚇了一跳的羅伊德又變回原本那副沒自信的樣子。
    「不、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是不行吧!」
    大聲說完後,瑪麗開始用頭不停地撞著牆壁。
    (而且——那不是『解咒』的盧恩文字嗎……為了學會『解咒』,我可是待在那個艾卡師傅門下努力鑽研好幾年,好不容易才學會的耶!)
    瑪麗像是在做木工活般不停叩叩地用頭撞牆。緊接著,羅伊德又不自覺地補上一刀。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某種副作用讓汙垢和灰塵都被去除了。」
    「某種副作用!把我的努力用某種副作用帶過去了!」
    混亂的瑪麗淚眼汪汪地倚靠在牆上。如果這時候再告訴她羅伊德只花了大約三個月就學會這個古代盧恩文字,她一定會繼續用頭猛撞牆壁,直到牆上出現一個人形大小的窟窿吧。
    羅伊德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消沉的模樣,一個勁地道歉。
    「對不起……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吧……而且我頂多只會降雨的魔法……」
    牆上頓時出現一個人形的大洞。
    「——果然是那個村子的人……常識到底是什麼啊……」
    羅伊德在魔女的雜貨店住下來後,好幾天過去了。
    說是雜貨店……可是店裡並沒有陳列商品,通常是住在附近的熟面孔過來串門子順便拿藥——這樣的情況占了大多數。
    也因為這樣,店裡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客人上門,瑪麗一個人就顧得來。羅伊德主要負責打掃、洗衣等家務以及外出採買。即使在王都也不改好太太的形象。
    在羅伊德出門採買的某一天,住在附近的木匠師傅來到店裡。
    「好,完工啦。瑪麗。」
    他那雙布滿皺紋的細瘦雙臂熟練地揮動槌子,轉眼就補好了牆上的破洞。現在正在收拾工具。瑪麗笑著慰勞道:
    「謝謝你,師傅。」
    「這沒什麼。好幾次免費跟妳拿我太太的藥,就當一點小服務。話說回來,到底為什麼會破這麼大一個洞?是撞到什麼了嗎?」
    「哈哈……那就別提了。我泡了茶,稍微休息一下再走吧。你也不年輕了。」
    「不好意思啊。」師傅說完便坐到椅子上,一口氣將茶喝光。
    「好茶!好久沒喝茶了啊。最近茶葉又變貴了,害得我只能喝白開水。」
    「是呀。幸好我在漲價前屯了很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些嗜好品和食品的物價最近都一點一滴地往上漲,瑪麗也感到不解。
    師傅有了茶水潤喉,談話的興致也高了。開始說起聽來的小道消息。
    「聽說啊。商人經常走的西邊道路發生了坍方事故,路都被封起來了。」
    據師傅說,幾天前在商用道路上發生土石崩塌的意外,使得通行受到阻礙。
    「那條路被封鎖的話,馬車就只能繞遠路了呢。」
    「還不只這樣。就算繞到中央道路,那邊最近也出現蝗蟲怪肆虐,根本做不成生意,所以現在街上賣的很多都是賈武帝國的商品。」
    「原來如此……難怪價錢比較貴。」
    那些商品是從近年與本國交惡的北方國家『賈武帝國』進口而來。被抓住弱點而不得不高價買進。
    「所以街上的人都在猜,該不會是賈武帝國故意炸掉道路,也懷疑怪物是那些傢伙放出來的……上次市內還跑出一隻特大蝗蟲。這在幾年前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國家警備隊到底在幹什麼?」
    「……不曉得政府在想什麼呢。」
    瑪麗不帶感情地附和,喝了一口茶。
    「就這樣,在亞薩米的商人中期望開戰的人似乎愈來愈多……他們大概會支持同樣想開戰的國王吧……真不想看到戰爭啊。」
    眼前的師傅有如發表演說般滔滔不絕,而這一連串太過湊巧的偶發事件則讓瑪麗心生疑賣。
    (坍方事故、怪物和戰爭……真的是賈武帝國幹的好事?)
    在瑪麗手抵著下頷陷入沉思的期間,師傅仍沒有停止對王族的怨言。
    「真是,王族就不會幹好事。對東區的治安問題也丟著不管。妳知道中央區的國王銅像嗎?就是跟體型微胖的本人完全不像、模特兒體型的那個。有閒工夫搞那種東西,不如把錢撥到警備那方面。」
    「這點我同意。真的是判若兩人。」
    「何況王女殿下好幾年前就下落不明了。這國家到底會怎麼樣……哎,跟瑪麗妳抱怨也沒用就是了,哈哈哈。」
    「有事再叫我過來。」師傅揮揮手,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老舊的門屝被輕快地打開,一名看起來溫柔敦厚的少年——羅伊德抱著採購的東西回來了。
    「我回來了!咦?這不是木工師傅嗎?怎麼了?」
    他先將略大的布袋放到地板上,然後兩手併攏在前,躬身行了一禮。
    「喔,少年。沒什麼,因為瑪麗拜託我來修理牆壁,所以來免費出差服務。」
    「免、免費?這樣可以嗎?」
    師傅得意地用手心抹抹鼻子,對驚訝的羅伊德說:
    「嘿!這種修理不過是小意思!不管怎麼說,平時都很受瑪麗照顧。她還把藥分給我們這些窮人,簡直是救命之神!東區的救世主啊!瑪麗小姐的英雄神話早晚會傳遍整個大陸!」
    「救世主……瑪麗小姐果然是好人。」
    被徹底捧上天的瑪麗滿臉通紅,故意裝出很凶的語氣:
    「師傅!我沒做什麼啦!你也帶了情報來交換,就當作禮尚往來!我既不是救世主,也沒有故事值得傳遍大陸!」
    看到她的反應,師傅開朗地笑著離開了店裡。瑪麗清清喉嚨,試圖掩飾這個令人有點害羞的狀況。
    「咳咳!真是……羅伊德,你把東西都買回來了嗎?」
    她用姊姊般的口氣問道。為了讓羅伊德——來自崑崙村這個異端中的異端之地的少年慢慢習慣人情世故,所以瑪麗讓他跑腿購物當成練習。
    (哎,物品損傷還在容許範圍內。如果是傷亡事故的話,叫超齡蘿莉來施個回復魔法好了……記得她說過只要人還沒死都可以完全回復……現在想想還真是可怕,什麼叫人還沒死啊。)
    羅伊德對她心裡的吐槽一無所知,臉上帶著非常爽朗的笑容展示購物的成果。
    「啊,是。研缽棒、研缽和麵粉……啊,還有,嘿嘿,這個是伴手禮!」
    「伴手禮?」
    他打開剛才放在地板上、格外引人注目的布袋,裡面塞進了大量的茶葉……色澤烏潤且散發優雅香氣,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貨。
    這伴手禮也太貴重了……加上剛剛才談到茶葉漲價的話題,瑪麗詫異地端詳了好一會兒,然後問羅伊德:
    「……這些是什麼?」
    「啊,那是西山另一邊的農家送的茶葉。他們說是為了感謝我。」
    (奇怪?不是說西方發生坍方,無法通行嗎……)
    瑪麗首先想到的不是他做了什麼值得感謝的事,而是遭受土石崩塌波及的農家不可能大方送出這樣的謝禮。該不會是詐欺……她露出滿心猜疑的表情問:
    「西方農家的人真的來到亞薩米王國了?」
    羅伊德不解地回答:
    「咦?他們沒來啊。」
    「什麼?」
    發現彼此好像在雞同鴨講,羅伊德還是那副愣愣的表情,接著脫口說出的事情更教人驚訝不已。
    「就是西方農家的人送給我的。我跑到翻過兩座山頭的村子那邊買便宜的麵粉,然後在路上——」
    「…………兩座山頭?咦?你跑去那麼遠的地方?」
    「嗯?不是走路就可以到的距離嗎?而且出門買東西一般都會去那點距離的村子吧。」
    咚!地一聲,瑪麗的頭撞上好不容易修好的牆壁。師傅修得十分堅固的牆沒出現一絲傷痕,反而是瑪麗的額頭撞傷了。
    木匠技藝出色得發光,而撞到頭痛得眼泛淚光的瑪麗鬱悶地在內心吐槽。
    (我的確沒有叫他在國內買啦!)
    ——順帶一提,在崑崙村大家都會理所當然地越過三、四座山頭到那裡的村子購物。村人們只要一個多小時,就能跑一趟普通人得花好幾天才能走完的行程。
    就在瑪麗仍為「所謂的採購究竟是什麼?」如此哲學性的問題所困時,羅伊德又補上一句:
    「哎,在路上交通突然變得很擁擠。好像是因為坍方堵住了道路,所以我就暫時把石塊全部清掉並堆到路邊……結果有商人還說我是什麼『神明』,送給我很多剛採收的茶業。連麵粉都是用幾乎免費的價格買到……說神明實在太誇張了對吧?」
    「嗯,對啊。」
    「我光是把石頭堆到路邊就花了一個小時……如果村長在場的話,用修復魔法瞬間就可以恢復原狀了……都市的人真是太會說話了。」
    瑪麗按著頭,想先告訴他「下次買東西在國內買就好」。
    「羅伊德……我有些話想告訴你,首先——」
    沒想到,羅伊德似乎有所誤會,慌張地低下頭。
    「對、對不起!因為妳說剩下的錢可以當成我的零用錢,這樣我拿得太多了對吧……」
    「呃,我想說的不是那件事。」
    「其實應該把錢還給妳的……可是多的錢被我用掉……買了這個。」
    羅伊德歉疚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做工雅緻的胸針。琥珀色玳瑁的邊緣鑲著華麗的銀色裝飾,一看就知道是高價商品。
    「這是什麼?」
    「啊,是禮物。」
    「給誰?」
    「給妳的。」
    片刻的沉默之後,目不轉睛地盯著胸針的瑪麗又問了一次:
    「給誰的?」
    「就說是給瑪麗的。妳好心讓我住下來,老實說,我覺得光做家事不足以回報這份恩情。」
    他直率而溫和地遞出胸針,瑪麗則顯得有點難為情,粗魯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收下。
    (還是得盡快教他一些常識。到國外買東西雖然也挺沒常識的……但還要告訴他不要隨便送這種禮物給女孩子。)
    雖然對暗自竊喜的自己感到無奈,瑪麗仍急忙將胸針別到胸口上,然後照照鏡子。這樣仔細一瞧,還真的是相當昂貴的飾品。
    「……這個不便宜吧?看起來也不是仿製品。」
    「說到這個啊,我在路上遇到一個貿易商人正為了運河水量減少,大船無法航行而煩惱,所以就幫他下了點雨。他非常高興地說:『請一定要收下我這裡最高級的商品。』……因為實在不好意思免費拿,所以我就用剩下的所有錢買了。」
    (只是出門跑腿,就解決了這個國家基礎建設的問題!)
    沒想到他出去買個東西就能讓這個國家的經濟狀態恢復正常,瑪麗只能搖著頭無力地吐槽:「真受不了崑崙村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羅伊德這趟跑腿不只拯救了國家,也拯救了某個女孩子的命運。
    那個女孩名叫賽蓮·赫姆哈恩,原本是地方貴族,如今正住在王都的便宜旅店等待考試之日到來。那間旅店的位置靠近東區,結構類似簡易宿舍,顧客也多半是來此稍作歇息的旅行商人。
    這種地方一點也不適合長期居留,但對另有隱情的她來說,旅店不會干涉隱私這一點正好。光是不需要顧慮這點,破舊寒酸的房間就顯得舒適自在許多。
    唯有一個缺點,就是這裡只提供住宿,並不提供餐點……這種旅店通常會有共用的廚房,也可以用手邊的食材自己做飯。
    可惜她沒有做菜的經驗,而且在旅途中都過著冷水配乾飯就是一頓的飲食生活。感覺自己的腸胃也差不多快到極限了。
    她將兜帽深深往下拉,被咕咕叫的肚子驅使,抬起沉重的腳步前往市集。
    午後的南區呈現出一幅由熙來攘往的冒險者、旅行商人和觀光客所構成的光景,熱鬧且充滿活力。這種地方一向令賽蓮感到卻步。放眼望去全是人、人、人,她甚至開始覺得頭暈目眩。
    「早知如此就晚上再過來了。」
    即使覺得有些後悔,肚子仍不停抗議著:「誰管妳!」而發出響亮的咕嚕聲,但還是被市集的雜畓噪音掩蓋過去。
    賽蓮手搗著肚子,一邊尋找適合的攤販,她的目光掃過一間間數不清的店家,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著走,但就是找不到看上眼的攤子。
    「……呼……呼。」
    明明什麼都沒做,卻感覺比旅行還累人,賽蓮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這時,一陣濃濃的油香味從後面飄了過來。
    回頭一看,那裡有個攤位正在賣炸得酥脆的炸雞肉,前面的大盤子上還盛裝著許多山菜和小尾的河魚。路上行人被那股香氣引誘,紛紛掏出錢購買紙包著的油炸食品,撒了些鹽巴後便當場大口咬下。
    已經好幾天沒吃到溫熱食物的賽蓮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換作一般人,也許會想也不想就走向攤販吧,但賽蓮別說是買東西吃了,連自己去買東西的經驗都沒有。雖然身上帶著足夠的現金,她還是擔心得開始檢查錢包。
    「……唔。」
    從兜帽下確認好幾次其他人購買的過程之後,她才開始在腦中進行排演。實在很像第一次踏入時髦美髮沙龍前形跡可疑的人。
    片刻後,客人的長龍暫時中斷。她看準了當下正是可以從容購買的大好機會,往前踏出一步——
    「不好意思,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感覺到一隻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賽蓮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出現在眼前的是兩個身穿深綠色制服的軍人,制服上縫著亞薩米王國的紋章。他們面帶僵硬的笑容對她點點頭。
    其中一名軍人用機械化的語調對不知所措的賽蓮說:
    「恕我冒昧,請讓我們看一下身分證……因為建國慶典快到了。最近可疑份子愈來愈多……比如他國的間諜,聽說還有把怪物帶進城裡的恐怖份子……」
    面對滔滔不絕的軍人,賽蓮頓時明白了。
    「……你認為我是可疑份子?」
    在這樣新綠萌發的早春時節還戴著兜帽的人確實很可疑,有所自覺的賽蓮不禁嘆了口氣。
    公事公辦的軍人後面有另一個人,也許是等得不耐煩了,用略為強硬的口氣質問她:
    「穿得那麼可疑,教人想不懷疑妳都難。要是沒做什麼虧心事,就先把兜帽脫掉吧。」
    在軍人伸手碰到兜帽之前,賽蓮就揮開那隻手,從兜帽底下露出一張臉瞪著他。
    她的臉上纏繞著看起來極為不祥的皮帶,上面還沾附著血跡一般的汙漬。
    她從臉被皮帶胡亂纏繞的空隙間露出一雙凹陷的眼睛狠瞪對方。軍人顫抖著嗓音說:
    「……皮、皮帶公主。」
    「那個中部地方的皮帶公主?她志願從軍的傳言原來是真的啊……」
    他的聲音彷彿見了鬼一樣,令賽蓮感到非常不愉快。咬牙切齒地對他投以飽含強烈厭惡的視線。
    周遭的人也因軍人動搖的態度發覺情況有異,開始議論紛紛。也許是聽到了『皮帶公主』這個稱呼,她隔著兜帽也能感受到周遭好奇的視線。
    「……」
    無地自容的賽蓮馬上離開現場。不顧軍人的勸阻,快步走向行人較少的方向。
    她下意識做出這種像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採取的行動,並忿忿地自言自語:
    「……我又沒做什麼壞事……簡直像對待犯人一樣……」
    『被詛咒的皮帶公主』——人們皆如此稱呼她。
    這指的當然就是賽蓮。她出身於大陸中央的富商之家,也是俗稱的貴族。
    那個地區的土地青翠肥沃,地形起伏和緩,又面向大陸第一大運河,所以在大戰結束、各國貿易蓬勃發展的時期日漸繁榮,沒多久就成為這個大陸的通商要津。
    這片貨物流通興盛的土地上聚集了從各地而來的奇珍異寶。她的父親把蒐集各方珍寶當成興趣,將之作為談判用的材料和自我表現欲的象徵。
    殊不知這個興趣,徹底打亂了女兒——賽蓮的人生。
    一切悲劇的開端,發生在賽蓮四歲時,在父親的寶物庫拿起被稱為『詛咒皮帶』的古老裝飾品那剎那。
    當家人發現寶物庫的石門開啟而趕來的時候,就看到臉被皮帶緊緊纏繞的賽蓮正坐在房間中央大哭。
    父親用盡了各種方法想解開皮帶,卻依然束手無策。
    無論找來著名僧侶、東洋商人、王都第一學者……結果誰都解決不了。
    隨著時光流逝,起初還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她的旁人,卻在不知不覺間將她視為忌諱的存在。
    即使長大成人,像血一般帶著紅色汙漬的皮帶仍舊無法取下。由於一隻眼睛被遮住,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凶惡,原本美麗的金髮有如從老舊房子的裂縫中長出的雜草,從皮帶的隙間延伸而出。
    不知不覺間,她自己也受不了旁人的眼光,過著躲在房裡足不出戶的日子。
    她只能將希望寄託在著名僧侶曾說過的話:「如果擁有足以戰勝詛咒的力量,妳總有一天能破解詛咒。」,於是她開始每天不停鍛鍊的日子。
    日復一日在房裡鍛鍊身體直到汗水淋漓,吃過送來的飯菜後再繼續鍛鍊。頭髮長長就用剪刀粗魯地剪去,對自己的容貌毫不介意,只顧一個勁地鍛鍊——等注意到時,她已經練就一身一般戰士也打不過的健壯體魄。
    與透明白皙的肌膚極不協調的強健體格,被皮帶纏得像木乃伊的頭部,彷彿憎恨著一切的陰鬱眼神……
    那副模樣使世人心懷畏懼,在不知不覺間給了她『被詛咒的皮帶公主』的別稱。
    就在她再也無法忍受即使過了十五歲仍毫無鬆脫跡象的皮帶時,王都有人找上賽蓮,詢問她是否有意參軍,而她也答應了。所以才會走到這一步——
    承受不了好奇的視線,她乘隙一溜煙逃走了。
    「——慢、慢著!」
    為了解開詛咒鍛鍊的身體有如身段柔軟的貓,飛快地穿過小路,經過好幾條狹窄的小巷弄後,來到另一條寬敞的道路。
    賽蓮重新將兜帽往下拉好,雙手按住腹部。
    「又消耗體力了……再不……吃點東西的話……」
    剛才的雞肉掠過腦海中,徹底挑起她吃油炸食物的食欲,賽蓮於是再度邁開步伐尋找相似的攤販。
    不久,她又找到一間賣串炸的攤子,但她還是不曉得該怎麼做。為了保險起見,她先在隱蔽處觀察顧客的動作。這次她謹慎地防止自己被軍人發現,躲在幾十公尺遠的柱子後方徹底隱藏氣息。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帆布材質的褲子和麻質上衣的少年,出現在那個串炸攤位的前面。
    「可以給我幾支剛炸好的嗎?另外,再來點推薦的菜單。」
    「好咧!今天用了很不錯的雞胸肉!炸雞胸肉串很不錯喔!」
    「啊。那給我一支……不……兩支好了。」
    「小哥你胃口真好!等一下啊。馬上就炸好!」
    老闆熟練地在炸好的雞肉串上撒了些粗鹽後遞給他。少年笑咪咪地付了錢,兩手拿起炸雞肉串。
    看到他購買的過程,賽蓮喃喃自語地說:
    「購買方式和剛才的店家一樣。不,是我太在意了——!」
    「啊,妳要不要吃?」
    賽蓮還在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嘆,剛才那個少年突然出現在眼前。
    突然被搭話的她僵住身子。注意到她的緊張,少年用溫和的口氣說:
    「不好意思,突然跟妳說話。我在那邊買炸肉串的時候,妳一直看著對吧?我以為妳可能也想吃。」
    「……你注意到了?我明明隱藏了氣息。」
    賽蓮訝異地反問。這也難怪,她明明謹慎地保持距離,並且屏住氣息躲在暗處了……在來到亞薩米王國的旅途中,她也曾藉此數次避開怪物,她對自己隱匿氣息的功夫一直很有把握。
    保持警戒狀態的自己居然沒有察覺他的存在,還讓他靠到這麼近的距離……她不由得心想:「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而少年悠哉地接口:
    「哈哈,妳在開玩笑吧。又不是樵夫,才不需要隱藏氣息。」
    (我想樵夫應該不需要隱藏氣息……)
    她會這麼想也不奇怪。畢竟少年話中所指的是名為樵夫的高級獵人。
    少年矛盾的說辭讓賽蓮蹙起兜帽下的眉毛。少年也許感覺到她的困惑,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啊,我是不是太多管閒事了?如果是的話,我向妳道歉……」
    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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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少年把話說完前,賽蓮的肚子發出一聲咆哮。
    「……!這、這是那個……」
    面對還想辯解的賽蓮,少年無言卻笑容滿面地遞出炸雞肉串。
    酥脆的麵衣與肉汁的香氣引人食慾大增,鹹度適中的調味,再加上空腹,無論誰都沒辦法抵擋這樣的誘惑。
    賽蓮低垂著頭,接過那支炸雞肉串。
    「我懂。我第一次買東西的時候也很擔心自己有沒有做錯。鄉下幾乎都是以物易物……但在城裡也不用想太多,保持平常心就好了。雖然這也是別人告訴我的啦。」
    「是、是那樣嗎?但我就是沒自信……」
    「至少這裡不會像矮人眾落的工匠,稍微惹他們不高興就會有斧頭招呼過來。」
    少年大口吃著串炸,一邊聊起自己的經驗。
    (他之所以提到矮人那種童話中的種族和擅於隱藏氣息的樵夫,一定是想說笑話幫我消除緊張的心情。)
    實際上那根本不是說笑,而是出於好心分享的經驗談。和身材矮小的矮人族交涉時,必須看著他們的眼睛說話以表現誠意;而接觸妖精時,身上最好不要攜帶鐵製的裝備……少年真摯解說的內容與其說是無用的知識,不如說更接近都市傳說。用現在的說法,就像「碰到裂口女時只要扔糖果她就會含住然後趁機塊陶啊(錄入註:原文如此,也許是出版社錯字,也許是賣萌?)」這種內容。
    賽蓮一開始還聽得半信半疑,但依然可以從少年的話語中感受到他的關懷,因此漸漸地對他敞開了心房。吃完了炸肉串之後,她有些難為情地向少年道謝。
    「那個,不好意思……我幾乎沒有自己買過東西……謝謝你。」
    她從懷裡拿出錢包想多少分攤一點,少年卻笑咪咪地拒絕了。
    「不用不用,沒關係。」
    「那可不行。」
    「反而是我妨礙妳練習買東西了……對了!不如妳用那些錢,去那個攤子幫我買些串炸來吧。」
    「欸,啊,我不是在練習……」
    「我知道妳會擔心,可是要有自信。我會在後面看著妳買的。」
    賽蓮不明白情況怎麼會變成自己要練習買東西,但說來奇怪,她並不覺得討厭。
    (在後面看著我……)
    好久沒有人像這樣自然地跟她交談了。雖然覺得難為情,但她還是點點頭,朝剛才的攤子小跑過去。
    (多買幾支當作謝禮好了……不,還是到其他店買些不一樣的……)
    賽蓮的內心浮現許多想法。
    然而視線前方,剛剛那些軍人正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分開人群而來。
    一定是在找自己吧。賽蓮眼尖地發現他們的身影,立刻開始尋找逃跑路線。
    此時,身後的少年忽然進入視野。他以平和的態度,溫柔地注視著賽蓮。
    (……如果我這張纏著皮帶的醜陋臉孔被那個少年看到……)
    光是想像他溫柔的笑臉被厭惡取代,就讓賽蓮無法忍受。
    「……找到了!」
    也許是心裡的猶豫產生破綻,她還是被軍人發現了。
    「這下不妙。」
    她捨不得和那個少年分開,可是自己的真面目一旦曝光,會讓她更痛苦。想到這裡,賽蓮依依不捨地瞥了他最後一眼,開始全力逃跑。
    「慢著!」軍人在後方大喊。她腳步如飛,眨眼間就甩掉了對方,全速衝刺著鑽進狹窄的小巷裡,像是要甩開自己依依不捨的心思。
    賽蓮大幅跨出每一步,時而滑行、時而跳躍,從一條小路隱身鑽入另一條小路,不斷逃跑。自己身上的詛咒產生的愧疚彷彿給了她暗示,讓她迷失於一個錯綜複雜的地區。
    「……呼……呼……甩掉他們固然很好……但我這下該怎麼回去……」
    她對環境不甚熟悉,已經連這裡是東區還是南區都分不清楚了。
    從建築物的空隙、風化的垃圾種類和雜草的生長方式來看,這裡八成是東區。正當賽蓮思考著該如何回去時——
    一道空隙裡有某種散發著腥味的東西。可能是誰棄置的生鮮垃圾吧。正當她掩住口鼻準備離去,那堆垃圾卻突然被某種東西覆蓋了。
    拍動五彩斑斕薄翅的蝗蟲正喜孜孜地用下顎大啖垃圾渣滓。這樣的景象已夠令人厭惡了,而那隻蝗蟲的龐大身軀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牠的高度大約和成人男性的身高相當,全長恐怕有四公尺吧。怪物蝗蟲正緩緩從建築物的空隙之間爬出來。
    散發腥臭味的生鮮垃圾,其真面目可能是野狗或某種動物,從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的血肉中勉強可以辨認出一點動物的毛皮。
    那隻蝗蟲一看到賽蓮,就扭動身軀,沿路刮落建築物的外牆往這邊爬過來。她瞬間停止了思考,甚至忘記拉開距離。
    「蟲子?不對,怪物?」
    她想起剛才的軍人不經意間提到的怪物,立刻伸手探向腰間的西洋劍並拔劍出鞘。
    「嘰咿咿!」
    蝗蟲發出威嚇聲的同時縮短距離,在刀身完全拔出來以前就逼近了她。
    萬事休矣,當賽蓮的腦中掠過放棄的念頭——
    下一秒,有什麼東西從小路的上空飛了過來。
    蝗蟲被落下的影子引開注意力,然後——
    「嘿咻。」
    牠堅硬的身軀被壓扁,下顎扭到另一個方向,渾身抽搐著發出衰弱無力的嘰嘰叫聲。
    從天而降的是——剛才那個笑容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年,他一把抓住大展的五彩薄翅,像丟棄垃圾般隨手拋了出去。
    砰——
    完全不像蟲子應發出的鈍重聲響,迴盪在小路間。蝗蟲曲起腳,呈現奄奄一息的狀態。
    眼前的景象讓賽蓮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在這樣難以行動的狹窄小路對付那隻來路不明的怪物……剛才的情況可是危急到自己腦中閃過必死無疑的念頭呢。
    結果,少年彷彿嘲笑她的覺悟般,輕而易舉地踩扁、打飛了蟲子。賽蓮只能張大嘴,愣愣地望著少年的背影,無力地癱坐地上。
    「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少年若無其事地這麼問道,溫柔地笑著朝她伸出手。
    「嗯、嗯。」
    賽蓮握住少年伸過來的手。他自然的體態和經過鍛鍊的戰士差了一大截,藉日常生活自然培育的肌肉……看起來根本打不過那隻怪物,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年自然的體格、言談舉止和表情,在在散發出真誠不做作的氣息,他是真的很擔心賽蓮的安全。
    「謝、謝謝你。」
    「妳只是因為第一次買東西太緊張才會逃走對吧?別擔心,他們不會朝妳扔斧頭的。」
    說完,少年輕拍她的肩膀,說著:「沒事的。」,然後幫她拍掉衣服上沾著的泥土。
    賽蓮尚未從恐慌的情緒中恢復,忘記了要反抗,也因此來不及阻止他脫掉自己兜帽的手。
    「啊、啊啊!」
    那張被皮帶緊緊纏繞的臉露了出來。她連忙重新戴好兜帽,垂下頭瑟瑟發抖。
    (……又嚇到人了。)
    「那個……」
    可是,羅伊德非但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反而再次脫掉她的兜帽,臉上維持著同樣的笑容,像在安撫孩子般溫柔地幫她擦拭臉頰。
    「臉上也沾到泥巴了。」
    賽蓮怔怔地望著看到自己這張臉仍維持同樣笑容的羅伊德。
    「嗯——城市裡流行這樣的打扮嗎?……真搞不懂。」
    請各位也看看國外的時裝秀,一定會產生同樣的感慨。
    賽蓮變得紅通通的耳朵並沒有聽見少年小聲脫口而出的疑問。
    過了一會兒後,愣住的賽蓮才回過神來。這次她為了把羞紅的臉藏起來,再次緊緊把兜帽重新戴好。
    她抬起眼偷著少年的神色,看到他像是想起什麼似地露出慌張的樣子。
    「啊,我得回去準備晚餐了!抱歉,我趕時間。」
    留下這句話後,少年正欲離開,賽蓮急忙報上名字。
    「那個!我叫作賽蓮!」
    「啊,妳好。我叫羅伊德。那就有緣再見了。」
    少年……羅伊德留下這句話後,就像個跑酷選手一樣,踢著建築物的牆壁而上,翻牆離開了。
    「…………」
    在他離去之後,賽蓮仍茫然地呆立在原地,確認著臉頰被碰到過的觸感。
    當天夜晚,賽蓮抱著買來的東西走向旅店。
    賽蓮深深戴著兜帽,身上所散發的氣息輕鬆得簡直不像幾個小時前的她,腳下步伐也莫名輕盈雀躍,幾乎要跳起舞來。她不以為苦地提著不小心買過頭的商品。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她的腦海中一直不斷重複播放著羅伊德面帶自然笑容的模樣。
    (只要留在王都,一定還有機會再見吧……)
    想到這裡,她就不由得笑逐顏開。那張被皮帶纏繞的臉即使露出微笑,也只會怪異地扭曲。她的心會飄向即使看見這張臉,眼神亦絲毫未變的羅伊德也是沒辦法的事。迄今為止——
    「——啊?咳,原來皮帶公主志願從軍的傳言是真的……」
    沒錯,就會像這樣彷彿看到鬼一樣叫她皮帶公主。她溫和的氣息為之一變,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賽蓮用那隻睜大的眼睛尋找聲音來源。一個腰上掛著戰斧,身高達兩公尺的壯漢正低頭俯視她。
    相較於高大的身軀和粗魯的言行,他的衣著打扮倒是相當得體。全身散發一股上流階級的氣息。賽蓮試著從記憶中搜索他的服裝和裝飾品。
    (里德凱因家……地方貴族……是戰功彪炳的家族啊。)
    只確認了這點之後,賽蓮便興味索然地邁開步伐。
    「喂,別當作沒看到啊。妳知道妳害地方貴族的名聲變得多差嗎?」
    (那種話我早就聽膩了。)
    賽蓮很清楚關於自己如同鬼故事的傳言如何被人加油添醋地四處散播,也知道這間接傷害了所有地方貴族的形象。
    「真讓人倒胃口的女人!」
    里德凱因家的男人這麼罵了一句,然後便心煩氣躁地踱步回到明亮的餐廳裡。
    那種話,我也聽到不想再聽了——賽蓮自語道。幾秒鐘後,她又回想起剛才與少年相遇的情景,心情隨之好轉。
    一回旅店,賽蓮沒留意到看見自己從皮帶縫隙如藤蔓般冒出的金髮而大吃一驚的店員,立刻躲進房間。
    脫掉沾著泥土的兜帽和輕裝後,她將之拿起來仔細打量,內心萌生一股企盼。
    「他幫我拍掉這件衣服上的髒汙……」
    乾脆就這樣留下來當作紀念,不要洗了吧——這樣的想法掠過心頭,但轉念一想,即使瞼已經變成這樣,服裝儀容好歹要維持整潔,因此還是把衣服泡到裝了水的桶子裡。
    見到鏡中映出自己僅著內衣的身影,她陷入了沉思。
    白色內衣和白皙的肌膚……即使膚色雪白,但自童年起便刻苦鍛鍊的肉體卻精壯結實得與那樣的雪白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像石膏像。加上那彷彿不自然地安放於身軀的頭部——緊緊纏繞帶有紅色汙漬的皮帶。
    從很久以前開始,光是看著這個身體就讓她覺得痛苦,如今心裡卻已經毫無波瀾,只像盯著別人的身體似的。
    ——不過唯有今天不一樣。遇見少年羅伊德以後,她的心境多少有了變化。看著睜大的一隻眼睛,她寂寞地喃喃自語:「來化個妝吧。」
    或許最後也是徒勞,內心的糾葛如同臉上的皮帶,緊縛著胸口。
    「要是沒有這種皮帶……」
    淚水沿著皮帶緩緩滴落。
    不管是才剛萌生的淡淡愛慕或是想像中的未來,全都被這牢牢束縛在身上的皮帶阻礙了。
    她已許久未曾回想起這種名為「悲傷」的情緒……當她發現自己真的墜入情網時,又流下了眼淚。
    哭了一會兒後,賽蓮瞪大乾澀的眼睛,有如發洩憤般怒試圖將皮帶扯下來。
    就算皮膚被剝下來也沒關係。
    一股半是自暴自棄的衝動催促她扯掉皮帶。
    手指鑽進皮帶的縫隙間,她咬牙切齒地施力到顫抖。
    然而,纏繞在她臉上的皮帶仍文風不動,牢牢束縛著她的臉龐。
    ——若是平常,結果理應是這樣才對。
    皮帶咻地鬆開了。
    「咦?」
    賽蓮口中發出短短的疑問。
    然後她整整僵硬了好幾分鐘,才又展開解開皮帶的動作。
    只見皮帶毫無阻礙地被解開,接著賽蓮像打開禮物包裝的孩子一樣,拚命扯掉剩下的部分。
    「騙……人。」
    當所有的皮帶都脫落時,自己的臉龐映現在鏡子中。闊別十幾年再次見到這張臉孔,她甚至產生一種看著陌生人的錯覺。
    鏡子裡映照出一名稱得上美人的金髮少女。她試著地用手碰觸臉頰,眼前的美少女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是……我嗎?」
    鏡中的少女用和賽蓮同樣的方式動口說話。見到這一幕,她眼裡不斷溢出淚水。
    「是我——」
    賽蓮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那個少年的臉和以前那位高僧說過的話同時浮現在腦海中。
    『強者的力量能夠破解詛咒。』
    她的手指自然而然地劃過少年觸碰過的臉頰。
    「是他。」
    環抱自己的身體,賽蓮再一次低語:
    「命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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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15 编辑

第二章    比方說,在羊評鑑會上帶野狼來參賽那樣的行徑
    如此這般,到了考試當天。
    在亞薩米王國裡,城下中央廣場的國王銅像已成為有名的觀光地標,接連幾天吸引了眾多遊客前來參觀……只不過,由於國王陛下的銅像做得比本人更加苗條、帥氣了些,因此當地人都戲稱其為『王家虛榮的集合體』。
    總是擠滿了遊客的銅像前方,聚集著一群明顯不是來觀光,看起來殺氣騰騰的人。
    這些似乎對自己的本事充滿自信的人,穿著打扮各異其趣。有人身著豪華的服飾或者輕便裝束;也有一副山賊打扮,只配戴陳舊胸甲的人。各種不同身分地位的人混雜在一起。
    兩名軍人正從城裡某處的房間眺望著那群人。其中一名男性軍官外表看起來很年輕,身上散發出的沉著氣息卻讓他顯得老成,一頭銀髮,臉頰上有顯眼的刀疤;另一名褐髮的女性軍官氣質與他截然不同,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活潑氣息。
    女軍官看著眼前人山人海,活像見到稀有動物的觀光客,滿懷興奮地向身邊的男軍官說話。假如她沒穿著軍服,幾乎會被誤認為前來觀光的國中女生。
    「哎呀~今年比往年踴躍得多啊。梅爾托瓦。」
    她用語調輕快的西方口音向男軍官說道,而男軍官『梅爾托瓦』則以相較之下十分平板,有如朗讀報告書的機械式語氣回道:
    「——這全是為了這個國家的和平。身分是次要條件,沒有實力的話一切都是枉然,不是嗎?科林。」
    叫作科林的女軍官想也沒想地說:
    「是沒錯啦。比起被寵壞的貴族少爺或小姐,願意放手一搏的農民還比較有骨氣……噢噢!」
    話說到一半,科林像發現了什麼,用力拍著梅爾托瓦的肩膀,指向志願者中某個身材格外魁梧的男人。
    「你看那邊,那不是戰功彪炳的地方貴族——里德凱因家的長男亞蘭·托伊·里德凱因嗎?稱霸了好幾次大賽的那個人。」
    「喂,他就是……」不只是科林,連男人身邊的人也對他表現出敬畏的態度。竊竊私語如漣漪般擴散。很像在路上親眼目睹明星時的景象。
    但梅爾托瓦仍以缺乏變化的語調回道:
    「他是功利心極強的人,一知道可以很快成為軍官,便立刻決定加入軍隊了。」
    「真的?完全是貴族作風呢……雖然有實力保證,但總覺得讓人喜歡不起來。」
    「說得極端點,升遷意願也算一種強烈動機。只要願意為國效忠就沒問題。」
    科林誇張地搖搖頭,對不改公事公辦態度的梅爾托瓦說:
    「我知道你很有幹勁……但就算是為了和平,把那個找來不會太過火了嗎?」
    科林所指的「那個」是一名身材高眺、穿著暴露,而且眼神凶惡的女性。她坐在路邊,臉上始終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隻手……可能是義手的機械手臂不停地書寫著什麼。
    眾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她身旁形成的空間因此更加醒目,而眾人避開她的原因似乎不光是因為那嚇人的義手。
    「莉荷·弗拉敏……別名『獨臂的女傭兵』,出身於地方弗拉敏。她臭名遠播,記得她還因為對看不順眼的雇主施暴、入侵國境等等罪行遭到通緝啊?」
    「那傢伙的本質是傭兵。我們已經達成交易,她不會亂來。」
    「什麼樣的交易?」
    「我說要是她加入軍隊,就取消她的通緝令。」
    「那真是……你真的很拚欸……嗯?」
    科林詫異地環視廣場一周,似乎找不到目標人物。
    「怎麼了?」
    「啊,沒什麼啦。只是就算來了這麼多人,也沒看到傳言中的『皮帶公主』呢。」
    「喔,那個為了解咒,花了十幾年關在房間裡持續鍛鍊的……」
    「因為城裡出現了很多目擊情報,我還想要一睹風采呢……沒辦法了。」
    語畢,科林雙手繞到背後交握,說了一句:「真沒意思。」就準備轉身離開。
    「妳去哪裡?」
    「做測試的準備。我負責魔法科的筆試。待會見啦~」
    「……快去吧……已經不在了?……那傢伙也太隨興了。」
    梅爾托瓦這麼自言自語,視線轉回那些志願者身上。
    忽然間,人群中掀起一陣驚訝的吵嚷聲。
    他將目光移向聲音的源頭,發現人群有如被分開的紅海般讓出一條路,一名美麗的女子從中現身。她的金色短髮修剪整齊,五官優雅端正,但是渾身散發著一股陰鬱的氣息……有種難以形容的魅力。比起她的美貌,更令人在意的是——
    「身體練得很結實。」
    連梅爾托瓦也不由得為之讚嘆。雖然穿著輕裝,依然可以看出胸圍、腰身,以及臀部不同於所謂前凸後翹的性感身材。反而給人一種能夠柔軟伸屈、輕盈奔走的印象。看到她腰上圍著一條帶有紅色汙跡的怪異皮帶……他這才恍然大悟。
    「難道是『皮帶公主』……賽蓮·赫姆哈恩?」
    彷彿呼應梅爾托瓦的獨自,廣場上的壯漢——亞蘭大聲喝道:
    「妳該不會就是『皮帶公主』?」
    他的大喝引來廣場上人群的注目,「就是她。」「傳言中的……」這類議論聲起此彼落。
    「……」
    不管是亞蘭的質問或周圍好奇的目光,都沒有讓那個美女出現任何反應。那似曾相識的態度讓亞蘭咂嘴。
    「嘖……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不會錯。搞什麼,皮帶明明可以拿下來啊?而且還是這麼個美人。」
    「……那又怎樣?」
    她的嗓音清澈冷淡,而這似乎更加激怒了亞蘭。
    「開什麼玩笑!妳那身怪模怪樣的打扮害地方貴族被大家嘲笑『全是些怪人』,加油添醋的謠言滿天飛啊。既然可以打扮得正常一點,一開始那麼做不就好了?」
    亞蘭一個箭步逼上前去瞪著她。
    「這會影響到我升遷啊。」
    遠遠看著整個過程的梅爾托瓦手抵著下巴,心想:
    (實力無可挑剔,只是有些輕率莽撞……哎,那種程度倒還可以矯正。)
    他冷靜思考關於今後的事,然而下一秒——
    「——哼!」
    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噴出了鼻涕,還飛了一段相當遠的距離。
    「——這氣場未免太恐怖惹吧?」
    與其人物設定不符的措辭脫口而出,可以想見他動搖的程度。出現在他視線前方的是——
    「有沒有可以坐下來的地方啊……」
    一個看起來忠厚老實、穿著麻襯衫的少年邊走邊四處張望。他並非等閒之輩,每走一步都纏繞著一股強者之力……從外表完全看不出的深厚實力,令梅爾托瓦不禁屏息——仍維持掛著鼻水的狀態。
    「他也是志願者……這種情況……如果他成為軍人為國效忠,未來幾十年內我國的軍事力量將不亞於任何國家。就算現在馬上開戰,也不可能會輸。」
    這麼一想,梅爾托瓦不由得向上天感謝這場命運的邂逅——仍維持掛著鼻水的狀態。
    此時,方才被稱作女傭兵的莉荷坐在廣場的邊緣,別有用心地觀看亞蘭和賽蓮的口角爭鋒。
    「喔~不錯,真有精神。」
    如此自語的她轉眼便看穿了兩人的實力。
    (使斧頭的是比較強沒錯,不過感覺他比較『長於比試』,即使一對一贏得了,恐怕也不適合上戰場……傳聞中的皮帶公主身體鍛鍊得很結實,可惜幾乎沒有實戰經驗。)
    然後仔細地將資料寫到筆記上。
    (兩個都出身於中部地區的名門世家……聞到錢的味道了。)
    『莉荷·弗拉敏』之所以像這樣詳細記載在場的人的身家資料,正是為了評估他們是否有機會讓她大賺一筆、是否有利用價值的緣故。
    她自有一套巧妙的處世之道,因此能在傭兵時期尋找容易應付的雇主和好配合的搭檔。多次出生入死的經驗,更讓她培養出看人的精準眼光。
    莉荷大致結束優劣判定後便闔上筆記,放入懷中,然後緩緩調整氣息。
    (接下來……)
    她用褲子擦了擦手汗。
    (……差不多該面對現實了吧。)
    這麼裝腔作勢一番後,莉荷戰戰兢兢地將目光轉向隔壁。
    「呼……只有這裡空著,總算可以坐下來了。」
    (這怪物是怎麼回事!?)
    穿著麻質上衣、看起來一貧如洗的少年悠哉地在莉荷旁邊坐下。他乍看之下只是普通青年,不過——
    (從外表看不出來,但這傢伙絕不是泛泛之輩!我快被他的氣勢壓倒了!)
    莉荷從未見過如此來歷不明的人物。雖然她非常想「立刻逃走」,可是直覺卻告訴她「逃不了了」。她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
    (本小姐……竟然動彈不得……腦中浮現出稍微動一下或露出破綻就會人頭落地的感覺。)
    若要打個比方,就像突然有隻老虎在身邊坐下的感覺。假如貿然行動,讓牠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慘了……慘了……太小看軍隊了……居然會遇上這種怪物。)
    女傭兵滿臉冒出大顆的汗水,屏息試圖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可惜……
    「那個……可以請教一下嗎?」
    老虎——羅伊德忽然轉向莉荷。
    「系滴!」
    她立刻發出拔尖的嗓音回話,同時將自豪的義手伸向前方,擺出防禦的姿勢。
    「……那個好厲害喔。是義手嗎?」
    在那一秒之間,莉荷心想:「這下不妙!」像這樣用粗壯的義手擺出架勢,不就等於告訴對方「自己有意戰鬥」嗎?
    (死定了!接下來的措辭將會左右我的人生!)
    於是她把義手藏到背後,並露出僵硬的微笑,猶豫不決地想:
    A
    莉荷「啊。對,這是義手。」
    羅伊德「那就不會感覺到痛吧?」扯掉義手。
    B
    莉荷「不,這是天生的。」
    羅伊德「少騙人了。」扯掉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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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莉荷「……」拒絕回答。
    羅伊德「說點什麼啊。」扯掉義手。
    腦中不管怎麼想,都只能想像出義手被扯掉的未來,臨死前的走馬燈咻咻咻地疾馳而過。
    (結束……了,我的人生。)
    至於看著她的羅伊德——
    「啊,不好意思。問妳這麼奇怪的問題。我覺得那隻義手很帥氣,就忍不住開口了。」
    帶著一貫溫和的笑容對莉荷這麼說。那抹笑容讓人感到舒適自在,使得她忍不住心生警戒,懷疑地想:「惡魔的微笑大概就像這樣吧。」
    羅伊德對她的戒備一無所知,接著說:
    「我來自很鄉下的地方……因為沒有認識的人,覺得有點不安,才會……啊,我叫羅伊德,羅伊德·貝多那。」
    「啊,呃……我是莉荷……弗拉敏。」
    莉荷猜想要是不握住羅伊德伸出來的手大概會死,所以她像個競選的政治家,用雙手捧住他的手與他相握,一邊不停地鞠躬行禮。同時將身體的重心往後移,保持著隨時可以逃走的姿勢。
    這時候,『皮帶公主』賽蓮突然闖入了羅伊德和莉荷之間難以形容的詭異氣氛中。
    (接、接下來又是什麼?是『皮帶公主』喔!)
    賽蓮一直在四處尋找羅伊德,心想有本事把那種怪物一擊斃命的人物,應該是軍人或是志願從軍者。事實證明她的直覺很正確,有如命運般的重逢使她臉頰微微泛起紅暈,並露出滿面笑容。過去每次笑起來時,她都能聽見纏在臉上的皮帶摩擦聲,如今再也聽不見了。
    不曉得來龍去脈的莉荷看到新加入者到來,瞬間緊張了起來。
    欣喜若狂的賽蓮一出現在羅伊德面前,立即併攏腳跟,筆直地站著,欲言又止地張大嘴巴——肯定是感情超越了話語能力,來不及組織想表達的語言吧。
    「啊啊羅伊德大人羅伊德大人羅伊德大人羅伊德大人——」
    更正。不是組織語言的問題,語言中樞根本壞掉了。
    她嘴裡不停唸唸有詞。見到她形跡可疑的模樣,羅伊德略為困惑了一下,不過憑著似曾相識的氣息和身材這些提示,回想起她是「要買串炸的那個人」,於是對她回以一貫溫和的笑容。
    「啊啊,妳是賽蓮小姐嗎?原來妳也想成為軍人啊。」
    「是的!我是你的賽蓮·赫姆哈恩!」
    羅伊德不明白為什麼要加上「你的」這個冠詞,頭上瞬間冒出問號,但他也沒放在心上,繼續與她對話。
    (這應該是逃跑的好機會?)
    雖然雙方有點答非所問的對話令人好奇,莉荷還是試圖趁機離開現場。當她趴在地上想逃離此地時——
    「話說回來,妳又是什麼人?」
    可惜凡事不能盡如人意,賽蓮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叫住了莉荷。她的眼中沒有光芒……眼神像是看著情敵一般渾濁。
    「——笨蛋!妳這女人!」
    眼看千載難逢的機會被白白浪費,莉荷維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狠瞪著她。
    「我剛才看到妳很親密地跟羅伊德大人說話……」
    「親密?妳的眼睛瞎了嗎!」
    莉荷望向她那對渾濁的眼睛,不禁嘆道:「哇——看來真的瞎了。」,聲音卻被在此時介入的羅伊德蓋了過去。
    「她是莉荷小姐,我們才剛認識。」
    聞言,賽蓮立刻燦然一笑。
    「原來是這樣啊?因為你們感覺有點曖昧,我還以為出現了情敵……」
    (妳是那樣解讀我害怕的樣子嗎……嗯?)
    莉荷忽然想到某個好點子。她靈機一動的表情,彷彿可以看到燈泡在背景啪地亮了起來。
    (地方貴族的千金和鄉下土包子……身分怎麼看都不相配,卻好像聊得相當投機……這兩人的關係恐怕不簡單。)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他們倆……應該說其中一人單方面表現出不至於像戀人般親密,卻也十分親近的關係。要是知道他們實際上跟陌生人沒兩樣,想必會覺得很驚訝吧。
    (我從這個叫羅伊德的人身上能感受到一股深不可測的力量,令人毛骨悚然……假如透過和他很親近的皮帶公主利用他的話……)
    莉荷的腦海中浮現一幕自己成為馬戲團團長,對賽蓮下達指示而得以操縱羅伊德的畫面,臉上不禁露出賊笑。
    (要是可以利用皮帶公主巧妙操縱這個怪物,再怎麼困難的任務都能達成,加入軍隊這種小事更是綽綽有餘……這不是很有賺頭嗎!)
    人生即將結束的覺悟一下子變成發大財的機會。這意想不到的轉機讓莉荷忍不住輕輕擺出勝利的姿勢。
    被視為猛獸的羅伊德,臉上跟平常一樣掛著平靜溫和的笑容。
    「哇,交到朋友了……得先努力通過考試才行。」
    另一方面,被判定具有利用價值而被盯上的賽蓮則是滿臉陶醉。
    「羅伊德大人X20……」並且在嘴裡不停如此嘟噥。
    …………三人各懷心思,而士官學校的考試即將開始。
    萬里無雲的晴空之下,志願者們被分成幾個梯次進行考試。由於梅爾托瓦上校從中斡旋、廣招而來的大批志願者如流水作業般接受各種測試。考官們「下一個!」的呼喝聲此起彼落地響起。首先進行的似乎是武術考試。
    「好,在這裡面挑一把喜歡的武器去砍那邊的假人。我會仔細判定你們的身段和刀法……把它砍成兩半也無所謂喔。」
    考官半開玩笑的話在應試者中引起一陣笑聲。這個假人是由數塊重疊的鋼板組成,使用的武器卻是銅製的便宜貨,再怎麼樣都不可能被砍成兩半——照理說是如此。
    標準異於常人的羅伊德不明白大家的笑點,納悶地偏著頭想:「感覺好像隨便一刀就能砍成兩半。」
    梅爾托瓦在距離羅伊德等待上場的隊伍不遠處,觀望考試進行的情況,頻頻點頭,似乎十分滿意。
    「不枉費我那麼辛苦地四處找人……如果這些人都能成為愛國軍人,不論面對多麼驚人的狀況,都能夠應付了吧。」
    戴著一隻散發危險氣息義手的莉荷離開隊伍,賊笑著走近盤起雙臂的梅爾托瓦。
    「…………怎麼了?不會事到如今還說妳想退出吧?獨臂的。」
    「嘿,請別開玩笑。不但可以把過去的惡行一筆勾銷,還有錢拿……只要不鬧得太過火都能當作沒看到。這麼好的差事,我怎麼能錯過。」
    「那妳還有什麼事?」
    面對一臉詫異的梅爾托瓦,莉荷閃爍其詞地接口:
    「哎呀,你為了這次考試也真拚。連我這種臭名遠播的人都願意招募過來,還有傳聞中的皮帶公主和其他來頭有問題的傢伙……」
    「這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哦……所以,我有個問題。」
    她謹慎地指向羅伊德。
    「那是什麼?」
    「————不知道。」
    這個答案不像角色設定一絲不苟的梅爾托瓦會說的話。莉荷忍不住繼續逼問:
    「什麼叫不知道!那麼危險的人物不是你挖角來的嗎!?」
    「我也嚇一跳啊!包括我在內,就算這裡所有人一起發動攻擊,也不見得打得過他……」
    遠眺著羅伊德緊張的神情,莉荷不禁感到無言以對。
    「乍看之下只是個鄉下來的少年……所以反而更可怕……害我差點以為自己的直覺變鈍了。所以才過來問問。」
    梅爾托瓦能理解她的看法,總算恢復了原本公事公辦的態度。
    「我知道妳對他很感興趣,不過在考試中我不能特別關照某人。妳也快點回去排隊。萬一考試落榜,妳就會變回普通的罪犯了。」
    「是、是。哎,羅伊德的實力到何種境界,等合格後再來討論對吧?」
    「真輕鬆啊。妳有把握合格嗎?」
    「這輪得到把我挖角過來的上校說嗎?」
    從表現得游刃有餘的莉荷身後,傳來考官叫她名字的聲音。
    她搖了搖義手,不慌不忙地走向考官。
    「——莉荷·弗拉敏,妳用什麼武器?」
    刀、狼牙棒、斧頭……莉荷瞥了一眼胡亂插在木箱裡面的各式武器,忍不住抿嘴一笑。
    「有什麼好笑的?」
    「哎呀,我在想,難不成考官大人是故意這麼問的嗎?」
    說完,她就將義手伸到考官眼前。只見那隻義手發出一陣天牛蛀蝕似的嘰嘰聲響。
    莉荷沒有理會沉默的考官,朝假人縱身一躍,隨即揮下義手。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傳來,只見從假人身上脫落的鐵板噹啷落地。
    「怎麼可能……那可是重疊好幾塊鋼板焊接的假人啊。」
    莉荷斜睨了啞口無言的考官一眼,滿意地抿嘴一笑。
    「很不巧,我的夥伴是祕銀製的,那種程度根本是小兒科。如果我合格的話,一定能為亞薩米王國盡心效力……有件事只跟考官大人您說,義手雖然方便,但維護起來也是很花錢的啊。事情就是這樣,請多關照了。」
    「……趕快把新的假人拿來。」
    結束表演的莉荷洋洋得意地走向下一個考場。
    「所以啦,羅伊德和賽蓮小姐……請你們為了我,千萬要合格。」
    在不遠的另一頭、羅伊德等待的隊伍中,某個排在他前面的男人——以戰功彪炳而馳名遠近的里德凱因家的亞蘭少爺正在展示自豪的看家本領。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喝啊!」
    他把頗為沉重的雙手斧使得無比輕盈,從各個不同角度砍向假人。其身手令周圍旁觀的人們紛紛發出讚嘆。
    「——到此為止!下一位!」
    「哼,還算不錯的暖身運動。」
    看過他的演示之後,羅伊德的想法如下:
    (我懂了!這是在不打倒假人的情況下如何以最快的節奏使出連續攻擊的考試對吧。這樣我就知道了!)
    他誤以為評分標準是有如花式滑冰那樣的藝術印象,不禁有些緊張地說:「哇,感覺好難喔。」
    「下一個!羅伊德·貝多那!」
    「啊,系滴!」
    不小心吃螺絲的他引起周圍一陣竊笑聲,這使他身體變得更僵硬了。甚至緊張到陷入常見的窘況——走路同手同腳。
    「咳咳……武器呢?」
    「咦?啊,短、短刀。」
    羅伊德一從木箱中取出短刀便匆忙擺好架勢。他微彎著腰、戰戰兢兢接近假人的模樣再度引起周圍的嘲笑。
    (輕輕的,輕輕的,不要弄壞……加上……快節奏的連續攻擊……)
    他彷彿對待一碰就碎的脆弱物品似的,用令人目不暇給的速度揮動短刀。
    因為速度真的快到眼睛不及觀察,所以不只周圍的應試者,就連考官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幾秒鐘後……假人就變成了七零八落的碎塊。沉重的倒塌聲伴隨漫天塵土籠罩住現場。
    「「「咦咦——?」」」
    考試會場立即陷入混亂。
    另一方面,羅伊德則誤以為周遭「騙人的吧!?」的反應是因為自己犯下了重大失誤,所以沮喪地垂下頭。
    (啊啊啊啊啊搞砸了啦啊啊啊啊……)
    考官看著垂頭喪氣的羅伊德和地上四分五裂的假人,心想:
    「唔……假人一定是因為剛才亞蘭的斬擊變脆弱了……畢竟在他『碰到以前』就裂開了。」
    想到這裡,他迅速下達指示:「到此為止!喂!快把備用的假人搬過來。」羅伊德的出場就這樣匆匆結束了。
    至於灰心喪氣的羅伊德,他顧著擔心自己這下只能靠筆試挽回,臉色凝重地離開現場。
    接著是筆試結束時發生的事。考官正在會場回收作答完畢的考卷。
    「嗯?這是什麼?」
    考卷收集到一半,一張怪異的答題卷讓考官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羅伊德·貝多那……這答案是怎麼回事?」
    考官注意到的是一個『寫出火魔法術式』的簡單題目。羅伊德的答案是一連串如圖形般讓人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啊——因為不會寫,所以隨便亂寫吧。單字考試中很常見呢,哈哈哈。」
    連這種簡單的題目都要畫奇怪的圖案蒙混過關。考官猜想,那種幼稚的傢伙鐵定會落榜吧,於是繼續回收試卷。
    ——只不過,這位考官和評分人員都不知道,那些塗鴉般的文字其實是古人的智慧『古代盧恩文字』。
    在回收試卷的作業進行的同時,應試者們正在隔壁房間接受面試。表情僵硬的羅伊德被兩位考官直盯著瞧,他猶如身處三溫暖,額頭上不停冒出汗水。
    「你是羅伊德·貝多那吧。」
    「啊,是的。我因為很嚮往當軍人,所以來到王都——」
    「崑崙村……這地方倒是沒聽過。大概在什麼地方?」
    「啊,在大陸邊境附近。」
    「邊境……算了。那麼,你有什麼特技或拿手本領?」
    「呃,我擅長做飯、洗衣……還有我想想……啊,我會降雨。」
    沒頭沒腦的發言讓考官驚訝地瞪大眼睛。
    「——啥?」
    「只、只有這樣……呃。」
    羅伊德離開座位,走到窗邊,然後隨手在窗框上寫了些什麼,又做出將之揮到空中的動作。他使出的是使用古代盧恩文字的降雨魔法,可惜在考官眼中,這只是非常可疑的表演。他們先互看一眼,然後發出苦笑。
    「……好。呃,再過幾分鐘就會開始下雨了。」
    「已經可以了,你從那邊回去。」
    「啊、是。」
    聽到這像在打發人的說法,羅伊德失落地垂下肩膀,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房間。
    「——你覺得那個人如何?」
    等羅伊德出去以後,其中一名考官冒出疑問,另一名考官則喃喃自語:
    「降雨啊……嗯?可是天空好像稍微暗下來了?」
    聽到這句話,詢問意見的考官一臉詫異地回道:
    「那八成是鄉下人的特技吧?預測天氣或雲的流向那一類技術。怎麼可以把那種能力說成自己會降雨的特長呢?」
    「該不會以為騙得過人吧?」
    「真受不了。假如真的能降雨,可就不得了啦。」
    望著窗外開始滴滴答答落下的雨,考官狀似不悅地如此斷言。
    考試結束後,羅伊德無精打采地踏上歸途。
    「唉……會降雨果然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在雨幕中飛奔,即使踩到積水也不躲開。他究竟會不會有發現自己強大的那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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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16 编辑

第三章    比方說,在招聘事務職員時來了個筋骨粗勇的男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把這裡跟健身房搞錯了?」的心情
    一段日子過去了。錄取結果公布當天,隔壁阿姨光臨羅伊德寄宿的『東區魔女』瑪麗經營的雜貨店。她似乎因為腱鞘炎而手肘疼痛,不時摩娑著塗上散發薄荷香軟膏的部位。
    阿姨朝瑪麗打開了話匣子,瑪麗則在廚房裡背對她搗著研缽裡的藥材。
    「——就是這樣,瑪麗。聽說國王陛下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幾乎都關在房裡。」
    「阿姨,那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我那在宮裡侍奉的女兒這麼說,肯定不會錯。還謠傳身分高貴的大人們看起來都神色慌張,戰爭似乎已進入最後倒數階段。」
    「啊——到處都聽到有人談論著那件事呢。那不是謠言嗎?畢竟應該有很多人抱持反對意見。」
    「是呀,所以人們才在吵到底要不要進行戰爭的準備。最近不是在大街上發生爆炸,還有運河水被堵住之類的事嗎?原本的形勢傾向發動戰爭,結果又因為那些問題被一口氣全部解決了,所以讓反對派的勢力扳回一城。」
    「啊啊,是那樣啊……到底是為什麼呢~」
    就算嘴巴裂開瑪麗也說不出口——造成這一切的間接原因就寄宿在我家,她只能含糊帶過。
    「商人們也因此冷靜下來,還有人提出這樣的意見:『那真的是賈武帝國搞的鬼嗎?不會是政府想轉移焦點,意圖掩飾無能的手段吧?』。謠傳因為國王想發動戰爭,而反對派試圖擁立王女殿下,正拚命四處尋找她的下落。而王女下落不明的原因也是源於爭論是否發動戰爭……好痛好痛。」
    「妳講得太亢奮了啦……好,這樣就行了。阿姨。」
    妙齡女性如機關槍般特有的喋喋不休,讓她自己的手肘發出悲鳴。瑪麗看準時機將調配好的軟膏拿給她。
    「每次都跟妳白拿,真不好意思。」
    「別放在心上。妳都會講一些宮中發生的趣事給我聽呀。」
    「是嗎?那下次我再把多做的菜拿過來。」
    「嗯,謝謝妳。」
    阿姨接過裝著軟膏的小瓶子後,就帶著笑容準備走出雜貨店。
    「……啊,對了對了。我還有件事想問妳呢,瑪麗。」
    正要跨出店門的阿姨又轉過身面對瑪麗,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更加燦爛……是想探聽八卦時那種別有用心的表情。
    「那個男孩是妳的那個嗎?」
    噹鏗噹——!
    「妳、妳在胡說什麼呀!」
    阿姨意想不到的偷襲,讓瑪麗不小心把整理好的研缽打翻在廚房地板上。
    「唉呀,以前妳吃膩了罐頭就會跑來找我們吃飯。才覺得最近怎麼沒看到妳,附近的太太們也覺得奇怪……然後我們就得到了很多目擊情報。」
    「不、不是那樣!他是我親戚的小孩——啊,對了!我可是魔女!好歹會有一、兩個僕人!所以我讓他幫我做飯!」
    「最近的魔女會仔細幫僕人整理睡亂的頭髮,還會在他出門的時候揮手直到看不見人影為止嗎?」
    那幅景象鮮明地在瑪麗腦海中重現,讓她的臉紅得像火燒一般,簡直要冒出蒸氣了。
    「妳們究竟看到了多少!?是在哪裡看到的!?」
    「唉呀,好可怕好可怕。那阿姨我就告辭啦。」
    說完,阿姨立刻快步走出店裡了。
    等一下她八成會把這件事當成太太們茶餘飯後閒嗑牙的話題吧。一想到自己的醜態宛如被帶回鳥巢的餌一般供眾鳥啄食,就讓瑪麗害羞得滿臉通紅。
    而且正因為有所自覺,瑪麗才找不出藉口。她反省自己無意之間種種過度保護的行徑,忍不住搔搔臉頰,心想自己也沒臉指摘那個超齡蘿莉了。
    「嗚……先喝杯咖啡,冷靜下來再說……」
    瑪麗於是擱著一地凌亂不管,開始泡起咖啡。隨著香氣漸漸瀰漫室內,她也恢復了平靜的心緒。
    接著腦中浮現出剛才從阿姨那兒聽來的宮中消息。
    (戰爭進入倒數階段嗎……大街上發生爆炸,運河被堵住,還有怪物……將這一切視為欲將結果導向戰爭而引發的人為事件,似乎比較合理呢。)
    含了一口咖啡的瑪麗露出苦澀的表情。
    「——要是我更振作一點,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喂~笨蛋瑪麗!也給我來杯咖啡~!」
    然後她狠狠瞪向那個一副理所當然地從衣櫃裡突然冒出來的雙馬尾超齡蘿莉,也就是她的師傅,艾卡,大叫道:
    「就不必跟這種師傅扯上關係了啊!您今天來有何貴幹!?」
    在質問的同時她仍粗魯地奉上咖啡。艾卡坐到椅子上,盤起短腿,然後乾脆地答道:
    「嗯?今天會公布考試結果對吧?我打算在慰勞他上榜的同時,趁著歡欣鼓舞的氣氛抱緊他親兩下。」
    「我太怨恨十歲的我了!竟然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艾卡無視抱頭苦嘆的瑪麗,自顧自地喝了一口加了許多砂糖的咖啡。
    「哎,萬一落榜了……只要妳收回權力,讓他走後門入學也是小事一樁,對吧——」
    艾卡話中有話,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露出有些壞心的表情。
    「既然是亞薩米王國失蹤的王女殿下……瑪麗亞王女的話。」
    聞言,瑪麗更抱頭縮起身子,變成一尊姿勢非常前衛的雕像。看她那副德性,說她是這個國家的王女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只會被叫去看眼科或腦外科吧。
    「妳就是為了這個,才把羅伊德送到我這邊嗎!」
    「有什麼關係嘛……羅伊德很乖,你們變親近也在我的計畫之中……不過……或許太過親近了呢。得在插下愛情旗幟之前先折斷才行。」
    艾卡的目光似乎聚焦在瑪麗的胸針上……瑪麗不禁為之膽寒。
    照這樣發展下去,恐怕會插下其他旗幟……沒錯,就是上面寫了『死亡』的那種。察覺到危險的她急忙為自己辯解道:
    「不對!與其說親密,還比較接近手足之情!還、還有恢復王女身分一事請再等一下,請等到我揪出企圖引起戰爭的幕後黑手!」
    「那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重要的是羅伊德,那孩子還好吧?」
    即使攸關戰爭的大事被當成無關緊要的事,已經看開的瑪麗也習以為常,畢竟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
    她瞇起眼,回答艾卡的問題:
    「嗯——考試當天回來以後就沒什麼精神呢……而且——」
    「他的自我評價一向很低……還有什麼?羅伊德怎麼了嗎?」
    「不是他。只是聽說有個漂亮的女孩子到處打聽他的消息。」
    「哦?」
    「說他是命定之人。」
    「…………哦。」
    總覺得雜貨店的溫度開始下降了。
    「那個,師傅?」
    「如果他沒精神的原因不是考試,而是為情所困的話…………」
    「那個,師傅——?」
    「決定了!我要毀滅這個國家!」
    「這笨蛋師傅!請不要一有討厭的事情,就動不動想毀滅國家!妳很久以前還因為聖代上面草莓的數量和照片不符而差點毀滅國家吧!」
    「啊啊啊啊現在想起來還是火大!我要毀了這個國家兩次!」
    「一次就夠了啦!不對,只有一次也不行!給我住手,超齡蘿莉!」
    亞薩米王國數次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而且每次都是由瑪麗解救的事實,國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幸福。
    可怕的女人——人們總是這麼評價她。
    「她」指的是莉荷·弗拉敏。以『獨臂女傭兵』的稱號為人所知。苗條的身材包裹在令人錯看成內衣的暴露服裝底下,惡劣品行畢露的三白眼、與纖瘦身軀不相襯的粗壯義手皆很引人注目,全身散發出一股難以接近的氣息。
    她戴著那隻義手,截至今日為止幹過一切有利可圖的勾當。加上個性潑辣、貪得無厭,性情反覆無常,因此留下了不付通行費、反抗看不順眼的雇主甚至誤傷等等前科。長久累積下來,她便成了通緝犯。
    雖然她接受既往不咎的條件成為士官學校的學生,但她完全不打算就此止步,而是打算在同期和長官身上尋找生財的門路,以便日後利用。
    放榜當天,大批應試者聚集到大門口擺出的看板前。
    莉荷毫不意外地找到自己的號碼,她完全不把旁人敬畏的眼光當一回事,逕自走進合格者聚集的大講堂裡,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懶洋洋地伸直雙腿,開始打量周遭的情況。
    (看上眼的傢伙大概都合格了……很好很好。)
    就在她心想自己做的筆記沒白費時,不停四處張望的賽蓮進入視野中。
    那個皮帶公主感覺很不自在,心神不定地左顧右盼。
    (啊——一定是在找那個心上人吧。)
    莉荷腦海中浮現所謂的心上人,也就是羅伊德的面容。
    前所未見,某種深不可測的存在。正因為自己遭遇過幾次死裡逃生的經驗,所以培養出得以看穿他驚人實力的眼光……然而,他的外表看起來只是個單純的鄉下少年。臉上流露的笑容是那麼地天真無邪,幾乎使她誤以為自己的直覺變鈍了。
    對莉荷來說,他是為自己今後的士官學校生活增添色彩的最重要人物(搖錢樹)。
    (只要有他在,不管是怎樣困難的任務或危險工作都能輕鬆解決……跟著他走,準能賺到不少獎金入袋……嗯?)
    問題在此時發生了。不管怎麼等都沒看到羅伊德現身。終於,連莉荷也和賽蓮一樣開始東張西望地尋找。
    「騙人的吧……」
    有個男人從驚慌失措的她身後出聲。她愣了一下轉頭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
    「搞什麼,獨臂女傭兵也考上了喔。」
    里德凱因家的長男·亞蘭。
    「——不是你。」
    莉荷馬上說出這句話,然後繼續環顧四周。徹底被無視的亞蘭啞口無言,只能沮喪地從莉荷面前離開。
    接著他打起精神,換成向皮帶公主賽蓮攀談兼找碴:
    「唷,皮帶——」
    「——不是你。」
    再度被冷眼相待的亞蘭忍不住一陣鼻酸,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以後,開始對著桌子發牢騷:「不是我是什麼意思啊?」
    過了片刻,不久前進入講堂的梅爾托瓦板著臉,和有一頭亮棕色頭髮、態度輕佻的科林站上講台。
    「都到齊了吧。」
    梅爾托瓦威嚴十足的神態與堅定的聲調使得教室一下子安靜下來。
    見狀,他滿意地頷首。
    可隨著時間過去,起初表現得冷靜從容的梅爾托瓦,漸漸像莉荷和賽蓮一樣不斷向四周張望。
    入伍說明會遲遲不開始,而梅爾托瓦仍板著一張臉做著可疑的舉動。他一語不發,有如轉動的電風扇,左看右看。
    「咦?怎麼啦?梅爾托瓦。」
    梅爾托瓦屢次確認名冊,嘴裡難以置信地碎碎唸,失望得像他自己落榜一樣,頻頻呼喊:「這怎麼可能?」
    「梅爾托瓦……差不多該開始了。」
    「啊——有沒有人遲到?有人去廁所嗎?這些就是全部的人?」
    「那個~梅爾托瓦?你的人設是不是有點變了?」
    「好——!沒到的人舉手!」
    「梅爾托瓦!人設!人設!」
    看見同袍從平時聲調平板的酷哥,突然變成傻里傻氣的角色,科林無可奈何地跳出來主持說明會。
    「呃——總之,先恭喜各位通過測驗。」
    學生中突然有人舉手發問,打斷了她慰勞的話語。
    「那個,請問有一位叫羅伊德的人沒有錄取嗎?」
    舉手的人是賽蓮。她滿臉焦躁和不可置信地提出私人問題。
    科林暗嘆一聲不妙,趕緊提醒她:
    「喂喂,皮帶公主!妳提出那麼私人的疑問,我不知道妳會如何被梅爾托瓦出言矯正哦。」
    梅爾托瓦一向主張紀律、公平與和平。儘管科林心裡十分忐忑——
    「我也有同樣的問題!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這個撲克臉竟然還附和!」
    眼見梅爾托瓦徹底淪為傻子,科林心裡因為另一種意義而忐忑不安。至於那個犯傻的同袍則把手裡的名冊交給她,就急匆匆地準備離開講堂。
    「科林,接下來就拜託妳了。我去找面試官問清楚。」
    「啥?」
    不顧完全處於狀況外的科林,賽蓮居然也打算跟過去。
    「我也去。」
    「喂!妳要蹺掉士官候補生重要的說明會嗎?」
    那樣會被梅爾托瓦……想到這裡,她朝本人的方向一看。
    「好!妳也一起過來!」
    只見梅爾托瓦宛如歡迎同志一般豎起大拇指。科林看著他的眼神已經不只是看著傻子那麼簡單了。
    「啊——我也可以跟去嗎?」
    莉荷順勢提出同行的要求。這是為了和賽蓮大小姐打好關係,並且多少打聽一些羅伊德的消息,同時順便蹺掉說明會——
    「當然,一起來吧。」
    梅爾托瓦同樣以歡迎盟友的態度,那張撲克臉依然沒有表情,可是他豎起雙手拇指誠懇地表達出歡迎之意的模樣,讓莉荷也忍不住苦笑。
    (這個人原本是給人這種感覺嗎……算了。)
    三人就那麼扔下目瞪口呆的科林,像風一般颯爽地走出講堂。
    不用說,羅伊德小隊的目的地正是面試官所在之處。上校、美女學生和女傭兵這樣詭異的組合肩並肩走著的樣子,吸引了路上人們的目光。
    梅爾托瓦挖出當時考試的資料,從名冊裡推斷出面試官是誰後,便迅速將該對象帶了出去……
    「請莉荷抬著他的腳。」
    「好喔。」
    「喂,妳們?梅、梅爾托瓦上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之後再好好聽你解釋。」
    「咦咦?什麼事啊啊啊?」
    ……更正,是把面試官『擄走』後帶去空教室。也因此,冷清的教室裡才會呈現面無表情的梅爾托瓦對中年男性面試官壁咚——這樣一幅意義不明的景象。
    「聽說你負責了羅伊德·貝多那的面試。」
    傳聞的皮帶公主和女傭兵站在面試官的兩側……被死亡之花簇擁的現狀讓面試官臉色鐵青,不停點著頭表示肯定。
    「好……那我開門見山地問了……為什麼刷掉他?」
    「呃,這個嘛,因為他面試時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難道是傾吐對我的愛意嗎?」
    「好喔,妳先閉嘴,皮帶公主。」
    「唉呀,對不起。也是嘛,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我們彼此相愛……這又關妳什麼事了?」
    「別說那麼不通情理的話嘛,賽蓮大小姐。我們好好相處吧。」
    梅爾托瓦沒有理會兩邊的一搭一唱,用犀利的眼光進一步逼問:
    「莫名其妙的話是指?」
    「我問他:『特技是什麼?』……他居然回答什麼『我會降雨』。」
    「…………雨?」
    羅伊德小隊同時皺起眉頭。另一方面,面試官終於冷靜下來,臉色恢復生氣,理了理衣襟說:
    「哎,我當時也露出那樣的表情喔。上校。」
    「可是,實際上真的下雨唷。我還記得呢。」
    「鄉下人不是能透過觀察雲的流動預知天氣嗎?把那種能力說成自己的特長,身為面試官,我可不能容許這種欺騙行為。」
    完全恢復冷靜的面試官表現出自己已善盡職責的神態,朝梅爾托瓦看了一眼。這回輪到梅爾托露出有失立場的慚愧表情。
    「如果能夠人為控制降雨,的確能減少乾旱歉收的情況……如果是他……不對,可是降雨,降雨……」
    再怎麼說也太離譜了。梅爾托瓦正為此傷透腦筋,這次換面試官調換位置對他回以壁咚。雖然這一幕看起來仍舊意義不明。
    「不僅如此,我還聽說他在筆試的魔法科基礎題上隨便塗鴉……那種人實在不適合加入軍隊。」
    「塗鴉啊。他看起來不像會做那種事情的人呢。」
    莉荷回想起羅伊德耿直的面孔,這麼低語著。其他兩人也有同感,因此賽蓮跟著開口:
    「面試官大人,方便讓我看看他的考卷嗎?我想親眼確認。」
    「……可以嗎?梅爾托瓦上校。」
    「不好意思,我也有點在意。」
    「……真不像你……好吧,請等一下。」
    面試官一臉納悶地走出教室,幾分鐘後,他拿著一張試卷回來。試卷一擺到桌上攤開,羅伊德小隊的三名成員就彷彿見到藏寶圖般湊上前去爭相察看。
    選擇題似乎答得很順,一眼看下來全都是打勾記號……問題在於下面的筆試部分,作答欄內寫著一連串讓人完全看不懂的文字。與其說是文字,那更像某種圖案,總歸一句就是——
    「塗鴉。」
    「是塗鴉呢。」
    「塗鴉啊。」
    還真的是塗鴉。
    「這個……該怎麼說……」
    羅伊德小隊有如鑑賞前衛藝術的門外漢,發出曖昧的感嘆。就在這時候,一道高亢的嗓音從背後傳來。
    「喂!梅爾托瓦,你到底在幹嘛!?」
    被迫接下說明會工作的科林揮舞著名冊踏進空教室內,隨即用那本名冊朝梅爾托瓦的屁股用力拍下去。
    「嗚喔!妳、妳來了啊。剛才真抱歉。」
    「稍微冷靜下來了嗎?還是要我幫你用冰魔法冷卻一下腦袋!?結果你居然把工作全推給我……萬一有說明不夠清楚的部分可別來找我抱怨喔!一向把『紀律優先』當成座右銘且奉行不悖的你,怎麼突然調皮起來了?下次休假要是不請我吃聖代,我就要罷工!」
    「好、好,對不起。」
    面對一開口就連珠炮似地發牢騷的科林,梅爾托瓦只能以簡短幾句道歉回應。看到他那個樣子,科林一臉受不了地嘆息:
    「……唉。所以呢?那個叫羅伊德的人怎麼樣了?你們滿意了嗎?三個傻瓜。」
    賽蓮往前一步,把試卷遞到她眼前。
    「他是在筆試中抑止不住想畫畫的心情,還有在面試時說些可愛玩笑話的獨特人物。我認為軍方正需要這種人才,請盡快安排他的錄取以及和我同寢的手續。」
    「妳是不是把士官學校跟搞笑藝人培訓班之類的地方搞錯了?」
    「科林上校,請收回妳剛才的發言。只有這傢伙才是傻瓜。」
    同樣為賽蓮的言行感到頭大的莉荷要求收回三個傻瓜的指稱。梅爾托瓦冷靜地開口:
    「……老實說,面試官的意見也很合理。但就這樣淘汰掉人才也很可惜,我還是想嘗試以其他方法把他招到我們軍隊裡。」
    「——等一下。」
    「……我知道。我也覺得自己這次執著到失去平常心,但我從他身上感覺到非比尋常的可能性。而且莉荷也……」
    「不對不對!是妳,皮帶公主!讓我仔細看看那張考卷!」
    科林把話說到一半的梅爾托瓦撇在一邊,搶過考卷。
    「怎、怎麼了?科林,那麼認真的表情可不像妳啊。」
    她依然無視困惑的梅爾托瓦,雙眼緊盯著那張考卷不放。
    「……這不是古代盧恩文字嗎!?」
    「「「古代盧恩文字?」」」
    三人同時發出疑問。
    「對啊,這種文字很久以前就失傳了。現在由包含我在內的研究團隊進行調查。這上面的文字我沒見過,但是和我認識的字有幾處共通點……不會錯的。」
    「唔,原來這就是古代盧恩文字啊。」
    聞言,科林狠狠給了梅爾托瓦一個白眼。
    「——不是你提出要研究的嗎?說是為了這個國家好!虧你好意思說得那麼事不關己的樣子!而且我連一句慰勞我的話都還沒聽到呢!」
    「抱、抱歉,因為和我認識的文字差太多了。」
    為了避免兩人再次沒完沒了地吵起來,莉荷在此時插嘴:
    「好了好了……那麼,所謂的『古代盧恩文字』到底是什麼?」
    「唉呀~妳很在意?」
    科林如同老練店員般做出回應,先放面試官回到工作崗位,讓他們三人在教室就座並展開授課:
    「所謂的古代盧恩文字,就是超古代文明時期使用的魔法型態僅存的遺跡。一般而言,魔法有『詠唱』或使用魔杖、寶珠等『媒介』的形式……」
    「不好意思~麻煩簡短扼要地說明~」
    看到莉荷簡直像在說「我已經膩了」的態度,科林清了清嗓子回答:
    「就是古代的超強魔法啦。」
    「多謝。」
    「……不會太簡短扼要了嗎?」
    那堪稱暴力的歸納方式讓梅爾托瓦非常傻眼。
    「等等唷,我現在就用他的答案來解釋到底厲害在哪裡……」
    語畢,科林便開始將試卷上的塗鴉一一劃分。
    「稍微補充一下,根據單字的組合順序,就可以使用各種不同的魔法……這一題是要寫出火焰魔法『火球』的術式,但我想答案欄內是用盧恩文字寫著『放出』『火』『球』這三個單字……應該吧……我只認得『放出』,所以也只是猜個大概。」
    「什麼應該、大概的,真是有夠籠統欸。」
    聽見莉荷的嘀咕,科林說:「問得好。」然後露出滿面笑容咬住這個問題不放。儘管覺得有點厭煩,莉荷還是忍著沒表現出來。對方再怎麼說也好歹是長官。
    「這種籠統的部分才是重點!古代盧恩文字可不是把它排列起來這麼簡單!還得配合想發動的魔法,醞釀出與其相符的氛圍來書寫才行。你們仔細看看這個,他畫得好像正要放出火球的樣子對吧?」
    「……原來如此,看起來像塗鴉,其實是有意那麼做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和我看過的文字完全不一樣。」
    賽蓮和梅爾托瓦點頭表示理解,科林接著說明:
    「漫畫小說的書名字體也會配合主題設計對吧?道理是一樣的。只不過,光認識單字還不夠,還需要使之顯現的感性和相應的魔力。」
    「相反的,知道單字並且用其形象的字體書寫的話,就無所不能了。」
    「極端而言是這樣。譬如『召喚』『毀滅』『世界』『龍』這幾個單字,用『召喚出毀滅世界的龍』這種形象的字體來寫的話……」
    毀滅世界的龍……聽到如此超越常理的比喻,三人不禁屏住氣息。
    「意思是只要灌注足以毀掉這個世界的魔力,就能召喚出來的意思。」
    「——若真有足以毀滅世界的魔力,我看也不需要古代盧恩文字了吧?」
    莉荷一副不甘示弱地口出辛辣的吐槽。
    「只是舉例啦!要是那種人真的存在,世界老早就毀滅啦!」
    另一方面,在東區魔女的家裡——
    「夠了。我要毀滅這個世界!這個羅伊德不再關心我的世界毀掉算了!」
    「慢著!不要把盧恩文字用在那種地方!妳太操之過急而且想太多了!」
    正在執行拯救世界於毀滅危機的任務。
    「換句話說,視單字、技巧和魔力量的高低而定,『古代盧恩文字』是一種不受現有魔法限制的強大咒語。不過消耗也非常劇烈就是了。」
    「科林上校會用嗎?」
    被這麼一問,科林神色尷尬地說:
    「唉,用是會用——不過很花時間,成功率也不高……詠唱一般魔法還比較輕鬆呢。之前難得發現了召喚隕石落下的古代盧恩文字,可是我的魔力不夠,詠唱沒有成功……好不容易經過研究並且重現文字了。真受打擊。」
    莉荷對垂頭喪氣的科林提出一個很基本的疑問:
    「為什麼要特地重現一個不能詠唱的咒文?」
    「以前有個能夠詠唱這類咒文的候選對象,那個人在魔力方面的才能,堪稱本國頂尖的人才。」
    梅爾托瓦以相當沉重的口吻代替科林說出答案:
    「——那個人就是目前行蹤不明的王女,瑪麗亞·亞薩米殿下。」
    另一方面,在東區魔女的家裡——
    「哈啊~啾!」
    「呀啊啊!眼睛!王女汁跑到眼睛裡了!」
    「王女汁是什麼東西!呃,對不起!一定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我不是故意——」
    「混帳東西!看我把妳連同這世界一起消毒啊啊啊!」
    「住手——!」
    世界的危機不斷加速。
    「瑪麗亞殿下的魔力量超越一般人之上,足以輕鬆操縱古代盧恩文字,所以我們才會進行隕石盧恩文字的研究,為了在即將爆發的戰爭中當作對付賈武帝國的撒手鐧。說到底,她本人目前失蹤,計畫也被迫中止……不曉得她人現在到底在哪裡呢。」
    梅爾托瓦遙望窗外的天空。萬萬沒想到她其實近在眼前的東區某個雜貨店裡,而且正為了阻止世界的危機奮鬥著。
    「話是這麼說,我們也還不知道王女殿下願不願意為了戰爭而學習那種恐怖的魔法呢。」
    「這全是為了國家。她肯定會點頭答應……不……應該說我會讓她答應的。」
    沒有人聽清楚梅爾托瓦幾不可聞的最後一句話。
    一旁的科林像想起什麼似地拍了拍手。
    「噢,對了對了!說到王女我就想起來,今年也確實轉達消息給候補生囉。」
    「……喔,那件事啊。」
    聽到科林說的話,梅爾托瓦的臉色略為變得凝重。莉荷並沒有錯過這一點。
    「奇怪?梅爾托瓦上校怎麼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
    「噢,也得讓妳們兩個知道才行。拿去。」
    科林有如打斷她的疑問般,拿出草紙和一張相片。
    草紙上是一篇以打字機印製的官方制式文章,照片上則是個看起來純真無邪、年齡約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她面帶笑容地坐在一張高貴的椅子上。
    莉荷以三白眼專注閱讀文章的內容。把文章看完後,驚訝地大聲詢問:
    「……委託協尋失蹤的王女殿下?」
    「沒錯。相片上的人就是目前仍下落不明的亞薩米王國王女,瑪麗亞·亞薩米殿下——雖然是五年前的影像。」
    「是能感覺到王族高貴的氣場啦……但這不是重點,為什麼這種大案子要交給我們菜鳥來辦?」
    這次由梅爾托瓦回答她的問題:
    「軍部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搜索她的行蹤,可惜沒什麼進展……只好採用亂槍打鳥的方式……上頭的人正在執行這樣膚淺的做法。」
    儘管梅爾托瓦仍板著一張臉,卻隱約流露出對此不置可否的態度。察覺到這點的賽蓮問:
    「梅爾托瓦上校並不贊成嗎?」
    「對。建國慶典在即,這個時期明明還得幫候補生們加緊訓練……而且年年都會有一定比例的學生為了獲得報酬惹上麻煩,害我們得四處奔走、收拾善後。」
    聽見報酬兩字,莉荷頓時兩眼發光,接著語帶感嘆地唸出那些項目:
    「賞金一筆、官階晉升以及其他人事安排……在可能範圍內滿足所有要求!騙人,這報酬未免太大方了吧!」
    唸完以後,她吹了一聲口哨。
    科林則挺起胸膛,得意地說:「厲害吧!」,無視身旁的撲克臉那種「妳得意什麼?」的視線,接著說明:
    「說得沒錯。何況最近官方搜索的態度也漸漸變得敷衍,我認為還不如在充滿幹勁的候補生眼前吊根胡蘿蔔當獎勵還來得更有效率。如果能在王女殿下出事以前保護好她,這些報酬都不算什麼。」
    「聽說最近賈武帝國的間諜愈來愈活躍了。那麼多報酬也算合情合理。」
    理解了過程的莉荷又露出平時那不懷好意的笑臉。腦中飛快打起羅伊德加入以後獲得大筆賞金的如意算盤。
    「其他候補生也早就鼓起幹勁了。其中一個人看起來特別積極,記得他叫亞蘭?」
    「就算把希望寄託在剛入伍的士官候補生身上,我覺得也是白忙一場……與其做這些事,還不如去鍛鍊肌肉……賽蓮·赫姆哈恩、莉荷·弗拉敏,妳們也別太當一回事了。至於羅伊德那邊,我會再想想辦法。」
    始終抱持否定態度的梅爾托瓦對高層抱怨了幾句,同時提醒兩人。
    然而,他的所作所為卻是徒勞……賽蓮撞倒椅子站起身,朝科林走去。
    「換句話說,只要找到王女殿下,就可以安排羅伊德大人進入士官學校。」
    「妳沒聽到我說的話嗎?賽蓮·赫姆哈恩……」
    沒有理會以疲憊的口吻說話,並伸手按住眼角的梅爾托瓦,莉荷也賊笑著靠近科林。
    「科林上校,那件事請詳細說給我聽聽!尤其是關於報酬可以要求到什麼程度那方面!」
    「莉荷·弗拉敏……妳也是嗎?」
    「除了羅伊德的事,還有賞金以及其他好處多多的附加獎品,教我怎麼不心動呢。」
    莉荷甚至已經考慮到下一步,如果能賣人情給羅伊德,事情應該會進行得更順利吧。這個送上門的好機會,莉荷自是沒有錯過的道理。
    「算我拜託了,妳別太亂來。我剛才也說過,要收拾殘局可是很麻煩的……關於安排羅伊德入學的問題,我會先想出搜尋王女下落以外的手段。」
    「啊——能為了羅伊德大人行動就是福!再以報恩的名義讓兩個人一起……啊啊——!」
    「……算我拜託妳們了。」
    梅爾托瓦一下變得委靡不振。他身旁的科林笑咪咪地點頭。
    「就是那股氣勢。找到王女殿下的話,你們開心,我們也能實行召喚隕石降落的盧恩文字,可說是雙贏的局面。唉,早知道研究咒文這麼花時間,一開始就該研究開花或降雨的盧恩文字了……真想快點動手試試。」
    一聽到雀躍不已的科林無意間說出口的字眼,三人齊聲反問。絕佳的默契有如三重唱藝人
    「「「雨!?」」」
    「對啊對啊,也有那一類的盧恩文字……話說回來,為什麼試卷上會有古代盧恩文字呢?……嗯嗯。」
    三人無視皺眉發出沉吟聲的科林,互相對看了一眼。
    「梅爾托瓦上校……假如這是事實,那羅伊德大人不就合格了?」
    「——沒頭沒腦的提出那可能是古代盧恩文字的論點,應該很難被接受……但如果是事實,就更讓人捨不得這個人才了。」
    另一方面,低著頭的莉荷滿意地揚起嘴角。
    「……別說是潛力股了,根本是中樂透了吧。保證可以降雨的術士可是非常搶手的。財源滾滾來啊……」
    梅爾托瓦嚴肅的面孔下,更是下定了決心。
    「羅伊德·貝多那……只要能夠網羅他加入我軍,這個國家的軍事力量必將堅如磐石,不可撼動……一定要讓他……」
    至於賽蓮則是——
    「啊啊,羅伊德大人……想不到你竟不惜運用盧恩文字也要合格,以便來到我身邊——」
    ……隨你們高興吧。
    在這場小爭執發生不久前,我們的主角羅伊德確認過公布合格的看板上沒有自己的號碼後,就離開了有悲有喜的人群,低著頭漫無目的地離開了。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很受打擊……」
    即使他一直抱著自己這種人不可能合格的想法,其實心底還是有點期待的吧。
    而那一線希望終究還是破滅了,他只能低下頭發出乾笑聲。
    他不想就這樣回瑪麗家,於是便踩著蹣跚的腳步在中央區閒晃。
    中央區除了軍方設施和軍人宿舍以外,隨處可見專門做軍人生意的酒館等形形色色的店家。愈往核心區走,愈多王族和達官貴人的宅邸,有如被軍方設施保護一般,呈現出戒備森嚴與富麗堂皇兩種壁壘分明的風格,深深吸引路上行人的眼光。
    軍職人員、士官學校的學生、商人以及觀光客……羅伊德順著人潮而行,不知要走去哪個方向,最後來到——
    「士官學校的校園啊。」
    眼前是士官候補生群眾的學校。校地和普通的大學一樣對外開放,四處可見長椅,景色綠意盎然,很適合悠閒地打發時間。
    可惜羅伊德看到眼前景象只覺得觸景傷情。假如羅伊德有上榜,他應該也會在那裡和朋友天南地北地閒聊……突然掠過腦海中的畫面,讓他心中又湧起一股悲傷的情緒。
    「該回去了……留在這裡只會更傷心。」
    當他準備掉頭離去時,被一個貼著許多通知單和活動宣傳單的公佈欄上……很有男子氣概的字體吸引住了。
    「……徵人?……食堂打工?」
    這實在是相當豪邁的字體,幾乎可以用寫得很爛來形容。他靠上前仔細一看,上面不正寫著「學生食堂誠徵臨時工」嗎?
    看過傳單後,羅伊德沉思片刻,最後下定決心、邁開步伐。穿過路上的人潮,抬頭挺胸地看著前方。
    「——村子裡的大家,對不起。請讓我再任性這一次。」
    他來到一個既不是自助餐廳也不是美食區的地方,此處看起來儼然就是一間不折不扣的食堂。若不是位在校地裡面,整間店的氛圍就算被誤認成立食居酒屋也不奇怪,難怪徵人啟事上會寫著那樣豪邁的字體。
    「公休……嗎?」
    店內寂靜無聲。畢竟今天是放榜日,食堂休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這家店的格局原本就跟生意興隆無緣,不禁讓人覺得就算看到它在營業也一點都不意外。
    羅伊德把手搭上門屝,很輕易地就打開了門。看樣子似乎沒鎖。他期待著裡面會有人,邁步走了進去。
    「有人在嗎?」
    腳一踏進店裡,油膩膩的地板便歡迎著羅伊德的到來。雖然從外觀也能輕易想像,但這間食堂未免太不負所望了。
    羅伊德慢慢走向櫃台,觀察後方的情況,卻沒看到任何人影。就在他心想「果然沒人,今天還是打道回府吧」的時候——
    「你是誰?」
    說時遲那時快,他先是聽到低沉渾厚的可怕嗓音從身後傳來,背後隨即飛來一道鐵拳。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可疑人物!」
    羅伊德一時浮現動搖的神色,但還是輕易避開了鐵拳。動作快得隱約可見殘像。他本人覺得自己的動作沒什麼大不了,但揮出鐵拳的男人卻驚訝地瞪大眼睛。
    「什麼!?」
    那個身軀粗獷魁梧的男人維持出拳的姿勢僵在原地,他的容貌儼然經歷過無數生死關頭……
    他名為『克羅姆·莫布登』,過去是隨侍王女的近衛兵。
    羅伊德自然不知道這種事情,他只是覺得這店員的體格真不錯。
    克羅姆·莫布登過去曾任統率王家近衛軍的近衛軍長一職,過著忙碌的日子。
    出於某些原因,他現在安於食堂老闆這個與前一份工作大不相同的位置,但這並不代表他失去了對王家的忠心。
    克羅姆剛外出回來,就發現有個來路不明的少年走進店裡,正在裡面東張西望。
    正在徵臨時工的食堂老闆一時忘記少年來應徵的可能性,而出拳相向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從對方身上感覺到非比尋常的力量。
    「這傢伙是什麼來頭!?」克羅姆一察覺有危險,便毫不猶豫地揮出鐵拳,結果卻被輕易避開了。一滴冷汗滑過他的臉頰。
    克羅姆重新擺好架勢。原本隱藏起來的肌肉賁張,顯得整個人更是健壯如牛。
    不過他文風不動。維持準備出手的架勢,用內心一點也不平靜的表情緊盯著羅伊德不放。
    (他究竟是誰………… !那股令人下意識揮拳出擊的力量太過深不可測!還有一旦正面對上就使人動彈不得的……強悍!)
    正因為他身經百戰,才能在對方躲過第一招後,立即看穿兩者間的力量差距是何等懸殊。克羅姆任由臉上的汗水滑落,大腦飛快地運轉起來。
    (……他的目的是什麼?難不成想從我這個前近衛軍身上挖出國家情報?)
    眼前的羅伊德少年臉上浮現讓人戰意全失的笑容,那張自然的笑臉讓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恐懼。
    稍微試探一下……克羅姆這麼想著,同時慢慢開口向羅伊德問:
    「客人……請問有什麼事?」
    羅伊德稍微調整呼吸,接著以沉著冷靜的語調回答——他從先前的面試中學到了教訓,因此試著盡量以游刃有餘的態度答話。可令人悲傷的是,這麼做反而加深了克羅姆的誤會……
    「我剛才看到徵人啟事,所以過來看看。」
    克羅姆沒把他的話當真。這種謊言騙不了人……
    (一瞬間露出吃驚的神情,又很快恢復冷靜……是個老手啊……算了。我就陪他聊聊,看他有何企圖。)
    克羅姆依然沒有解除防備,逐漸縮短距離,並以從容不迫的態度接口:
    「哦……是這樣啊。我們這邊是食堂,你有什麼拿手技巧嗎?」
    羅伊德思考片刻,然後帶著溫和的笑容答道:
    「我擅長做菜和打掃。」
    「做菜(殺人)和打掃(善後)啊。」
    「對。不是我自賣自誇,在我們那邊稱得上是手藝最好的。」
    「你們那邊(組織)是吧。」
    克羅姆曲解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同時做出「這傢伙不會那麼簡單就從實招來」的結論,於是放低身體重心,進入備戰狀態。背對入口的自己占有地利。絕不能放任這種危險份子不管。他身為前近衛軍的敬業心正熊熊燃燒著。
    「那麼,能露一手讓我瞧瞧嗎?」
    克羅姆臉上掛著泰然自若的表情,大膽地笑了一下。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觸手可及的範圍內。
    「好的……你方便的話……要我現在開始也可以。」
    羅伊德也充滿幹勁地捲起袖子。
    「那就……讓我瞧瞧你的能耐!」
    「做燉飯可以嗎?」
    「啊、好。」
    克羅姆豁盡決心的一句「讓我瞧瞧你的能耐!」在食堂中響起的那一剎那,羅伊德就興沖沖地走進廚房,非常正常地開始做起料理了。他好幾次拿起食材詢問:「這個可以用嗎?」克羅姆也漸漸解除防備,在櫃台前的位子上就座。
    (他怎麼理所當然地開始做料理?到底是怎麼回事?)
    儘管解除了防備,但克羅姆仍沒有疏於警戒。這時,羅伊德開口跟他話家常。
    「其實我在士官學校的考試落榜了……」
    「哦。」
    這也是騙人的吧,克羅姆心中暗忖,這種強者不可能會落榜。
    「所以我想,村裡的人那麼盛大地送我來王都,我也不好意思就這樣回去……希望能在王都這裡再努力一陣子,明年再去考一次看看……」
    廚房開始傳出香噴噴的味道及令人垂涎的聲響。在後方的羅伊德臉上依然是溫和的笑容,談著自己的事情。
    克羅姆皺起眉頭,靜靜聽他說。
    「搬到都市住也許就會有所成長……這說不定只是鄉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呢。」
    克羅姆仍皺著眉,腦中突然浮現某個念頭。
    (奇怪?感覺好像真的是一般的鄉下孩子?)
    他隨即又推翻這樣的想法。
    (不行不行!這麼想就正中他下懷了!那樣敏捷的動作!不可能只是普通人!別放鬆警惕了!)
    他使勁握住拳頭。這時,羅伊德對他說:
    「啊。我要處理魚,跟你借一下菜刀喔。」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像這樣閒聊,降低對手的戒心以後,再假裝要處理魚肉,用菜刀發動突襲!多麼狡猾!克羅姆心想。
    「請問?可以嗎?」
    「……好。」
    克羅姆靜靜點頭,以免讓他發現自己已經注意到他的如意算盤。
    (好!就在你突襲的瞬間發動反擊!)
    「……啊,都市的魚果然沒有利牙和角嘛,爺爺。」
    (他好像在說什麼奇怪的事情,不要因此動搖!專注在他的一舉一動上!)
    克羅姆端坐在椅子上,再次進入備戰狀態。
    ——沒多久,料理順利地完成了。
    「做好了,這是燉飯。」
    「啊、好。」
    「……」
    「……」
    「……那個,請你試吃。」
    「……咦?」
    羅伊德熟練地盛裝上菜。面對一盤散發著番茄甜中帶酸的香氣、看起來十分美味的燉飯,克羅姆掩飾不住心裡的動搖。
    (怎麼會……竟然當真做出料理了!)
    看到克羅姆大為錯愕的模樣,羅伊德不安地觀察他的臉色。
    「請問,是不是有哪裡做錯了……還是你不喜歡番茄……」
    「不,不是那樣……啊!」
    下一秒,克羅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樣啊!人類在吃飯的時候最容易放鬆警惕!這傢伙一定是打算伺機行動!)
    接著,他換上瞭然於心的表情,拿起湯匙開始把燉飯往嘴裡送。而犀利的眼光仍緊盯在羅伊德身上。
    (好吧!我就假裝上了你的當!可別看扁我這個前王家近衛軍長克羅姆·莫布登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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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他順利地享用完了料理。
    「……」
    「……」
    「…………那個……」
    「………………咦?」
    羅伊德難以掩飾他內心的動搖。大概是因為對方吃完的感想既不是「好吃」也不是「難吃」,而是帶著問號的「咦?」的緣故。
    克羅姆同樣難以掩飾他內心的動搖。因為自己不僅沒發生任何問題就吃完了燉飯,而且還挺好吃的。到了這個地步,他再也無法怱視腦中浮現出的某種可能性。
    (…………咦?他真的只是來應徵打工的孩子?)
    羅伊德仔細打量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安地問道:
    「那個……請問不合你的胃口嗎?」
    「啊、不。很好吃。」
    聽到他這麼說,羅伊德說:「太好了。」,他發自內心感到高興的模樣,讓克羅姆終於徹底解除對他的戒心,用沉穩的語調問道:
    「你的名字是?」
    「啊,不好意思!我叫作羅伊德·貝多那!」
    少年羅伊德有禮貌地低頭鞠躬,克羅姆也垂首回禮。
    「啊,幸會。我是克羅姆·莫布登。」
    根本沒料到他真的是來應徵打工的,克羅姆百思不解,只能暗自抱頭苦嘆。真的可以雇用這樣的一員猛將來打工嗎……就算他沒有暗懷鬼胎,但這麼危險的人物……話又說回來,為什麼軍方會刷掉這種人啊?梅爾托瓦的考試到底是……
    思緒千迴百轉,他最後的決定是「不能把這種猛將放著不管,還是把他留在自己的監視範圍中吧。」
    「啊——你叫羅伊德是吧。嗯,我會僱用你。」
    「謝、謝謝您!」
    看見羅伊德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樣子,他又接著補充:
    「可是我不提供住宿。你說你是離開村子到王都來的,那有地方落腳嗎?」
    「有的!透過村長介紹,暫住在某人家裡……只要付伙食費,她應該會讓我繼續住下去。」
    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克羅姆再次感慨地想:「真的是來打工的啊。」
    「是嗎?順便問問,你住在哪裡?」
    「啊,在東區的一間雜貨店。」
    聽到羅伊德的回答,克羅姆手抵著下巴心想:
    (真是……居然有人會滿不在乎地把這麼不得了的孩子留在身邊,到底是多麼亂來的傢伙?)
    現在的他萬萬沒想到,那個亂來的傢伙就是他正在尋找的失蹤王女——瑪麗亞,更不會想到日後會透過羅伊德,實現奇蹟般的重逢。
    在王都另一頭東區的魔女家中,這個國家的王女瑪麗亞——即魔女瑪麗已經花了大約一小時,拚命試圖阻止嘴裡不斷嚷嚷著要「毀滅這個世界」的艾卡。
    「啊啊啊啊啊啊啊羅伊德喔喔喔喔喔!」
    「給我住手妳這超齡蘿莉!笨蛋師傅!妳今天也非常可愛唷!」
    「什麼!別以為最後硬稱讚一句,開頭罵我的話我就會當作沒聽見!」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瑪麗好不容易拯救世界脫離危機,她雙腿開開地以大字型癱在地板上,感受不到一點身為王女的威嚴。
    「呼、呼……我只是說或許有那個可能而已不是嗎?」
    「羅伊德才不是那樣的孩子!他最後一定會喊著『村長村長』並回到人家身邊啦!」
    「說話方式改變了……真是的,既然溺愛他到恨不得捧在掌心疼愛,為什麼妳要把他送到這個國家?老實說,軍方可應付不了崑崙的村民。」
    被她這麼一問,艾卡忽然以無比認真的神色回答:
    「……這與妳無關。是為了實現我的宏願。」
    (啊,絕對是很沒營養的事。)
    瑪麗面前的這個假國中女生只要有意,轉眼間就能毀掉成打的國家……艾卡是足以和地震、雷擊及火災相提並論的行動天災。總是被這個麻煩精要得團團轉的瑪麗,突然露出看破紅塵的眼神。
    「視當天的心情,就能隨便把山變成盆地的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說真的,如果妳有這種餘力,能不能先請妳救救這個國家啊?」
    對於她不經意說出的一句話,艾卡只是笑了笑,然後難得以充滿師傅威嚴的態度反駁:
    「瑪麗……跟妳說過好幾次了。我和崑崙村的人只會在諸如『魔王』或『災厄』等超越人智的現象出現時出面對抗。我們完全不打算介入人類因無聊的意氣之爭而釀出的戰爭或事件喔。」
    這是剛才差點因為男女情事而毀滅世界的人該說的話嗎?
    「我聽過好幾百遍了。妳說人類犯錯後就需要反省、懺悔,從而獲得成長。即使因此毀滅也無可奈何……所以我才會拚命向妳學習解咒的盧恩文字啊。」
    瑪麗看著手上許許多多的傷痕,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所以呢?事情進展得如何?——瑪麗亞王女殿下。」
    「說實在,相當棘手……國王……父親恐怕遭到操控了。我也得到情報,有人暗中做了許多手腳,試圖把輿論帶往贊成開戰的方向。」
    「這表示幕後黑手開始行動了。」
    「對,而且在建國慶典上……各國的外交人士和領導人都會到場。我掌握了線報,父王很有可能在那個場合正式宣戰……」
    艾卡沉吟一聲,手抵著下巴說:
    「但妳不知道最關鍵的幕後黑手是誰。」
    「是的,就算直接闖進宮裡解放父王,如果不抓到幕後策劃人,相同的事情遲早會再重演。」
    瑪麗的臉色凝重,握緊拳頭,極力壓抑著焦躁不安的情緒。
    「對方應該也會提防……妳在宮裡沒有可以信賴的人嗎?」
    「如果是過去在我身邊擔任護衛的克羅姆·莫布登的話……至於其他人,老實說我看不出他們是否和幕後黑手有所掛鉤,因此我不能輕易暴露身分……而且我聽說克羅姆也辭去了近衛軍的職務。」
    「我方處於劣勢,時間也不多了。現在是必須站穩腳跟堅持住的時候。雖然對十五歲的小姑娘來說是有些吃力。」
    雖然艾卡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卻可以從說話的語氣中感受到她的關心。察覺到這點的瑪麗臉色更是凝重。
    「是的,所以我明天打算前往之前因害怕身分曝光而不敢靠近的中央區。說實話,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見瑪麗即使低垂著頭,仍展現出堅定的決心,艾卡開口了——不,應該說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倘若這是魔王搞的鬼或是某種天然災害,我也能出一份力,但因為不曉得這件事是否單純起因於國內的權力鬥爭,所以我也無能為力……妳在潛入敵陣時,各方面都要小心啊。」
    「謝謝您的忠告。」
    「順便提醒妳,假如這件事連累了羅伊德,我就會把他帶回村子。」
    瑪麗深深低下頭,盡量掩飾心裡某處的一陣抽痛。
    「……感謝您的提醒。」
    「順便再把妳變成青蛙放著三天不管。別擔心,遺書我都幫妳寫好了。還恰如其分地穿插了一些錯漏字,呈現出決心尋死的感覺,是一封真實感滿分的作品。」
    「那根本不算提醒,已經是死亡宣告了吧。而且妳怎麼擅自幫別人寫遺書!那可是偽造文書罪耶!」
    當兩人又將開始鬥嘴的時候,入口的門被沉重地打開了。一臉五味雜陳的羅伊德從門後方現身,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撿到流浪貓狗的孩子。
    「啊,你回來啦,羅伊德——」
    「歡迎回來!羅伊德喔喔喔!我是你最喜歡的艾卡村長喔!」
    艾卡壓根兒不顧他難以言喻的表情,假借思念之名——實為出自一片邪惡私心,一頭朝他撲了過去。
    「我回……村長為什麼在這裡!?」
    「你想嘛(磨蹭)因為(磨蹭)今天可是我寶貝的羅伊德考試的放榜日(撫摸撫摸),我當然會忍不住飛奔而來啦(咬咬)。」
    「一如字面所述,用瞬間移動飛過來了呢……真的那麼寶貝的話,就別再咬他了吧。」
    坦白講,無關放榜與否,艾卡最近動不動就突然冒出來詢問羅伊德的近況,甚至擅自在家裡到處翻找食材,因此對瑪麗來說,她簡直和住在倉庫的老鼠沒兩樣。
    有如天花板的樑柱被留下囓咬痕跡的羅伊德,臉上的表情不太像是覺得難為情。他低垂著頭一字一句說:
    「那個……對不起……我落榜了。」
    停頓了好一會兒後,艾卡淡然地展開盧恩文字的術式。
    「是嗎?那就毀了這個國家吧。」
    「拜託妳手下留情!小孩子也在看哦!」
    「……唉唷,好險好險……這只是個俏皮的笑話嘛,玩笑成分大約兩成。」
    「另外八成是什麼!?」
    「純粹的惡意。」
    羅伊德幫胃痛不已而垂首的瑪麗拍拍背,並接著說:
    「還有啊……有件事想跟村長商量一下……」
    看到羅伊德撫著瑪麗的背且欲言又止的模樣,艾卡則——
    「…………果然是……女人。」
    一本正經地再度展開盧恩文字。見狀,瑪麗立刻捂著胃拚命地試圖阻止。
    「饒命!拜託饒命!要我做鬼臉還是下跪都無所謂!算我求妳了不要毀了這個國家!」
    順帶一提,這是貴為一國王女的發言。羅伊德看準兩人莫名其妙的爭論告一段落的時機,插嘴道:
    「呃,我知道這樣講很任性,可是明年我還想再考一次……」
    聽他這麼說,艾卡擺出十足的村長威嚴回答:
    「果然如此。羅伊德啊,這一切我早就心裡有數了。」
    「真的騙很大……」
    瑪麗忿忿地注視著神色自若的艾卡。
    「——我還有一個很厚臉皮的要求……我希望可以先不回村子,在瑪麗小姐的雜貨店再叨擾一陣子。我想再多瞭解城市的生活……而且我也沒臉就這樣回去見村子的大家……啊,我會付錢!我剛才找到臨時的工作了!」
    「————不回村子?」
    「請不要因此動搖,師傅。妳早就料到這一切了對吧?」
    羅伊德不顧呈現茫然狀態的艾卡,轉過身對著瑪麗深深低頭懇求:
    「拜託妳了,瑪麗小姐!」
    「嗯、哎呀,我是完全沒差啦。」
    被羅伊德真誠的態度打動的瑪麗微微紅著臉頰,看起來頗為滿意地答應了,但她很快就產生某種不祥的預感,按住太陽穴。
    (那個超齡蘿莉會擅自胡思亂想而猛烈反對吧。)
    畢竟對方是那個艾卡。搞不好還會威脅她「在愛情萌芽前先要了妳的命!」也說不定。瑪麗當場做出鬼臉並作勢下跪,試著平息師傅的怒火,但艾卡本人卻表現得意外冷靜。
    「沒辦法……我就允許你留下吧。」
    聞言,羅伊德的臉上一下子綻開笑容,瑪麗則是一臉詫異地嘀咕:
    「……明天也許會有隕石墜落呢。」
    「嗯?我就讓隕石真的落下吧?在這個國家境內。」
    「請饒了我們。」
    瑪麗又手腳俐落地準備下跪,艾卡卻一把將她拉起來,匆匆帶往房間的角落對她耳語:
    「事情就是這樣。妳趕緊把事情解決,趕緊恢復王女的身分,趕緊利用權勢安排羅伊德進入士官學校吧。卡緊喔~」
    「如果做得到,我就不必這麼辛苦了!只是妳為什麼不惜做到這一步,也要讓羅伊德成為軍人啊!?」
    「我想聽的只有Y E S這個答案……妳還想被下會遭遇小小不幸的詛咒嗎?還是把妳變成睽違已久的青蛙呢?」
    「Y E S!Y E S~!算我求妳了,不要把我變成青蛙!」
    看她那副難看的德性,艾卡臉上浮現出惡魔般的邪惡微笑。
    「好吧。那麼就用小小不幸的詛咒當作扯平吧。」
    「喂,超齡蘿莉!妳沒說過那是二選一啊!」
    艾卡徹底無視像個被判犯規的足球選手一樣逼近抗議的瑪麗。
    「噢,該開始工作了……太晚回去會被村子裡的人臭罵一頓——羅伊德!我會再來喔!」
    瑪麗愣愣望著留下這句話後迅速鑽進衣櫃的惡魔,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重新開始思索。
    她輕撫自己的胃部,望著因為被允許留下而高興得像個新婚妻子,哼著歌站在廚房做飯的羅伊德,最後得到的結論是——
    「……先吃胃藥,吃完再來思考吧。」
    還是先保護自己的胃黏膜重要。她從藥櫃中拿出油紙包著的胃藥,一邊打開包裝,嘴裡一邊發著牢騷:
    「可惡……下次她再玩我,我就把那個瞬間移動的通路水晶扔到井裡好了。」
    不停埋怨的瑪麗在把胃藥送進口中的那剎那,竟被藥粉堵住了支氣管。
    「噗咳咳噗咳咳!」
    接著,她又因為狠狠嗆到,不慎讓小腳趾撞上桌腳,猛地跌了一跤。廚房裡的羅伊德聽到跌倒的聲音,連忙回過頭。
    「瑪麗小姐?妳怎麼……」
    只見某個變態女子的長袍完全敞開,被人看光光。長袍掀到脖子,露出豐滿的胸部。呈現的狀態儼然『準備讓醫生用聽診器診斷的少女』。
    「黑……我、我沒看到!」
    看見了絕不能看見的東西,羅伊德大吃一驚,隨即勢如脫兔地從屋裡奪門而出。
    「…………」
    至於從王女成為魔女,如今淪為變態女子的瑪麗,則默默地拿出衣櫃中的水晶,毫不猶豫地扔進水井。
    然而,自己之後將為此做出「一時鬼迷心竅,現正深刻反省」的自白,如今她尚對此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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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17 编辑

第四章    比方說,在空手道漫畫中,對白帶對手掉以輕心的黑帶角色那般醜態
    幾天之後,在朝陽透窗而入,照得飄浮的灰塵閃閃發亮的軍校教室中,士官候補生們整齊地並排坐著。今天似乎是他們的開學典禮。
    倘若這是一般的開學典禮,我們看到的應該是青澀純真的候補生們專心聽著台上的人發言的場面……不過,由於梅爾托瓦上校召集來的人才個性千奇百怪,所以從中感受不到一點青澀的氣息。教師們都抱怨著「今年搞不好會很難帶」。再加上——
    「總歸一句!各位身為保衛這個國家的軍事力量的一員!必須精進你們的心靈!身體!還有心靈!」
    在台上發表熱情演說的梅爾托瓦那副幹勁十足的模樣更使他們的擔憂加劇。教師們當然也有意培育軍方所需的人才,問題在於梅爾托瓦的覺悟不是一般強烈。如果說平時保持冷靜態度的是普通梅爾托瓦,那麼現在在台上滔滔不絕的就是※「高意識系」梅爾托瓦。畢竟他還因為太激動而連說了兩次「心靈」。(編註:自信滿滿地暢談理想及抱負,實則沒什麼實力的人。)
    在這個集團中堪稱不好惹代表的『獨臂女傭兵』——莉荷穿著分配到的深綠色制服,正懶洋洋地聽著演說。
    到了下午,開學典禮一結束,她馬上跑去找剛才在台上進行熱烈演說的梅爾托瓦。
    士官學校的中庭,一個和這片聽得見學生們交談聲的廣場格格不入的男人挺直著背脊、全身散發出緊繃的氣息。莉荷上前對他說:
    「唷,大將!成果如何啊?」
    即使候補生用對熟人說話的態度搭訕,梅爾托瓦仍不改他的一號表情,淡然提醒:
    「別跟我裝熟……而且我不是大將也不是中將,階級是上校。」
    「是是,你還是老樣子,開不得玩笑呢。」
    「所以說,妳有什麼事?」
    「欸,只是想問問那個羅伊德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很遺憾,沒有任何進展……我們連他人在哪裡都不知道,可能回老家去了。」
    梅爾托瓦公事公辦的態度中隱含著一絲悔意。
    (畢竟放跑了一條大魚啊。)
    莉荷同樣察覺到羅伊德無盡的潛力,可以痛切體會梅爾托瓦的心情——雖然大多是為了自己的荷包感到惋惜。
    「妳又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對了,上次也和賽蓮一起來找我抗議……妳在打什麼——」
    只見莉荷眨了眨單邊的三白眼,輕輕吐出舌頭。
    「嘿嘿。」
    「——鬼主意。」
    「哪有。我完全是為了這個國家好,才會想盡辦法讓他進士官學校啊。」
    莉荷心裡當然是計畫要利用他大賺一筆。大致的計畫就是在編人士官學校這件事賣他人情,好讓之後賺錢的事業順利進行。
    「反正不知道他人在何處,我這邊也沒辦法出手。目前只能等待調查結果了。」
    「關於這件事啊。聽說那個皮帶公主賽蓮和羅伊德關係匪淺,我想她應該至少知道他人在哪裡唷。」
    賽蓮本人甚至放話羅伊德是自己命定之人,所以莉荷認為她至少會打聽到意中人的下落。
    「是嗎?那只要去問賽蓮,就可以馬上知道他人在哪裡了吧。」
    梅爾托瓦鬆了口氣,然後問她:「賽蓮現在在哪裡?」
    「今天開學典禮一結束,她也馬上就不見人影了。應該是去見羅伊德吧?所以你不用擔心找不到人。」
    「嗯。那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巧妙地安排他入學了。」
    「不如就運用上校的權限,痛快地出手!」
    「……我可不敢留下這樣的前例,如此為之,某些高層的蠢蛋就會趁機把自己的人塞進來……妳想看到軍部充滿無能之輩嗎?」
    「唉,幹部們也真不好混呢。」
    收到一個白眼,莉荷惋惜地嘀咕:「期待落空了。」
    「吃完午餐後,我還想試試其他辦法……要一起來嗎?莉荷·弗拉敏。」
    「哎呀,這算邀請嗎?」
    「對,我等一下要見的男人,跟他認識了不會有壞處。」
    聽到梅爾托瓦話中有話的說法,她不解地偏著頭。他在邁開步伐的同時開始解釋:
    「有間前近衛軍開的士官候補生食堂。聽說那邊的伙食份量多,價錢便宜,但是味道很微妙。」
    「做生意最應該做好的部分沒做到啊!?」
    「據他本人說,要是太好吃,就會吃不慣軍隊配給的口糧,所以那樣剛剛好。還有一點,那間店本身就不大乾淨,地板總是油膩膩的。一般學生大多是去高檔一點的自助餐廳吃飯。」
    「那樣別說改善經營狀況了,生意也會做不下去喔。例如被衛生所開罰單之類的。」
    「……老闆倒是揚言能夠在髒亂的環境中滿不在乎的吃飯,才算是獨當一面的軍人。」
    莉荷的腳步變得有些沉重,心想「這下不妙了」,但還是勉強走向食堂。然而出現在眼前的是……
    「——奇怪了,平常人會更少的。」
    根據剛才聽到的事前評價,實在無法想像食堂生意會如此興隆。兩人踏入店內,看到有些老派卻整理得相當乾淨的環境。也難怪生意會這麼好了。
    「沒有你說的那麼髒呢……這裡是自助餐廳嗎?」
    「……不是……那傢伙重新裝潢了嗎?他應該沒那麼多錢啊。」
    莉荷和梅爾托瓦在剛好空出來的吧檯位子坐下,面前是個態度有些冷淡、看起來像老闆的男人……克羅姆正俐落地剖開魚肉。他注意到兩人,只瞥了一眼就粗聲粗氣地開口:
    「梅爾托瓦……你來做什麼?」
    「唔,這是對來食堂的客人該說的話嗎?克羅姆。」
    態度雖然不怎麼親切,但兩人的對話卻像老朋友。梅爾托瓦順便說了句:「老樣子。」
    「……那一位呢?」
    「呃……燉飯。」
    收到點單的克羅姆簡短答了一聲:「好哩。」,然後走到廚房後場。看著他走遠後,莉荷靠近梅爾托瓦耳邊小聲說:
    「上校,那個大叔的武藝也很高強欸。他不是普通的前近衛軍吧?」
    「……是啊,他以前是隨侍王女的近衛軍長。」
    「近衛軍長……為什麼那種人要開食堂?」
    「哎,一言難盡……反正我早晚會讓他回到教師崗位,只要他點頭答應……先認識他不會吃虧的。」
    正當她想針對「一言難盡」的部分深入瞭解時,克羅姆本人已經把盛得滿滿的燉飯、肉醬義大利麵以及撒了大量碎麵包片的沙拉端了過來。
    「喔,看起來很好吃啊。」
    「哦……手藝稍微進步了嗎?克羅姆。」
    「安靜吃你的。」
    將料理擺到桌上後,克羅姆的視線就轉向洗碗槽,開始洗起碗盤了。莉荷坐在態度冷淡的老闆對面,把燉飯送進口中。下一秒,她睜大眼睛轉向隔壁的梅爾托瓦。
    「你騙我?」
    「我沒有。」
    梅爾托瓦則是和平常一樣板著臉,大口大口把麵送進嘴裡,不時還咕噥著:「真奇怪。」轉眼就把整盤麵掃個精光。
    「燉飯很好吃嘛。」
    「是啊。」
    「而且用的米很不錯,番茄一定也不是便宜貨。」
    「是啊。」
    梅爾托瓦微微皺眉,同時擦過嘴角之後,對克羅姆說:
    「喂,克羅姆,這是怎麼搞的?很好吃啊。」
    「都說好吃了,你還要抱怨?」
    克羅姆仍在奮力解決那堆待洗的碗盤。由於食堂平日的生意沒有這麼好,所以洗碗盤的速度趕不上送餐。無法理解這種轉變的梅爾托瓦略為提高語調抗議:
    「之前調味和食材都很隨便的你怎麼突然講究起來了!還害我被說是騙子!」
    發洩完的梅爾托瓦一口喝乾了茶水潤喉,再次厲聲問道:
    「喂!說真的,到底怎麼了!?連茶都變好喝了!?」
    因為料理太美味而挑毛病——梅爾托瓦那極其不講理的態度讓克羅姆再也嚥不下這口氣。他暫停了洗碗的動作,不甘願地轉身重新面對他。
    「還問我怎麼了!料理好吃茶又好喝!你對食堂還有什麼要求!?」
    「還有這裡!沒有一點以前油膩膩地板的影子,變得這麼亮晶晶!」
    「連地板亮晶晶也有意見喔!你就那麼喜歡油膩膩的地板嗎!?」
    莉荷一邊喝茶一邊看他們爭論,悄聲吐槽了一句:
    「老闆不能自己承認地板油膩膩吧……」
    聽見她傻眼的低語,克羅姆尷尬地恢復了平靜,然後總算告訴了他們原因:
    「……我雇了個打工人員。」
    「有人願意來你這老闆態度冷淡又髒兮兮的店裡打工?是修行僧來尋求解脫嗎?」
    「梅爾托瓦……這食堂對你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定位?」
    克羅姆隻手抵額,不知如何回應他將這裡視為精神修練之地的說法。也許是注意到爭論的聲音,他們談論的打工仔從後場現身了。
    「老闆?發生什麼事了嗎?」
    當那個打工仔——羅伊德露面的瞬間……
    「「呼噗!」」
    梅爾托瓦和莉荷同時將口中評價為好喝的茶噴了出來。
    羅伊德正想確認他們的身分,卻聽到其他桌傳來「不好意思」的呼喚聲。
    「啊,來了——」
    結果,他來不及認出莉荷他們的長相,只輕輕點頭致意,就匆匆走到別桌點餐了。同時,總算冷靜下來的梅爾托瓦則靠在吧檯上探出半個身子,想向克羅姆問個明白。倘若科林看到他氣勢洶洶的模樣,多半會提出「梅爾托瓦你人設又變囉」的指摘吧。請試想興奮得兩腳跪在吧檯上的小孩子,差不多就是那樣。
    「喂,克羅姆,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個男的會在這裡?」
    「什麼!?你知道他的來歷嗎?梅爾托瓦!」
    「不知道!」
    「喂!」
    (這什麼對話……)
    莉荷用紙巾擦了擦嘴,愣愣看著兩個年紀老大不小的男人古怪的對話。
    「克羅姆,我不曉得你是不是變遲鈍了。你沒察覺到嗎?」
    「混蛋!就算離開了第一線,怎麼可能看不出那種深不可測的力量啊……老實說,我這輩子可是第一次在警戒著不知何時會被攻擊的情況下看人做飯。」
    這麼說完後,這回換他傾身向前追問道:
    「我才想問,變遲鈍的是你吧?梅爾托瓦。想不到你竟然在考試中淘汰那樣的猛將。」
    「……真被你踩到痛處了。」
    這次換梅爾托瓦手抵著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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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樣,他不但做菜好吃,又很會打掃,沒理由不雇用他……更何況,我不能放任那個人在外頭亂跑吧?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哪國的間諜咧。」
    「……即使不是間諜,要是被有心人士利用可就不得了了。你的判斷很正確。」
    語畢,梅爾托瓦朝身旁的莉荷瞥了一眼。莉荷則吹著口哨把頭扭向另一邊。
    「他沒做出什麼可疑的舉動,來這邊工作也只是想賺點撐到明年考試的伙食費……我不認為他在說謊。」
    克羅姆這麼說完,後場就傳來羅伊德的聲音。
    「老闆!垃圾滿了要拿去哪裡倒?」
    「後門走到底的垃圾場。」
    羅伊德應了一聲「好」之後,就到外面去丟垃圾了。
    「手腳勤快,為人溫和,又很會接待客人……就像剛剛那樣,做事細心。」
    梅爾托瓦十分抱歉地對給予羅伊德高度評價的克羅姆低頭,說:
    「……抱歉,能不能把他暫時放在你這裡一陣子?我會試試其他解決辦法……」
    「一向滿口紀律的你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交給我吧。我會賭上這條命看好他。」
    「……這樣啊。感激不盡。」
    莉荷一臉詫異地注視著他們兩人的對話。
    (……這裡是食堂吧。)
    正當兩人進行著這段難以想像會發生在食堂的危險對話時,一陣異樣的騷動從外面傳來。
    「怎麼了?打架?」
    莉荷豎起耳朵,從路人的對話中,不時能聽見「吵架」、「一觸即發」以及「皮帶公主」等字眼。
    (……皮帶公主?那傢伙在幹嘛?)
    有點在意的莉荷出聲叫住仍在交談的兩人,並一同前往騷動的來源查看。
    「————你想幹什麼?」
    莉荷一行人朝聲音的方向走去,正好目睹賽蓮和亞蘭發生衝突的場面。
    「——我是不知道妳腦子裡在想什麼啦,但要是對地方貴族不利的謠言繼續散播下去,那可傷腦筋了。」
    由候補生、軍人、觀光客和物資運送業者組成的群眾,擠在士官學校的大道上看熱鬧。
    往來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將引起騷動的兩人圍在大道正中央,形成愈來愈厚的人牆。
    「……做什麼?我可是很忙的。」
    賽蓮這麼說完,從飄動著的金髮問對亞蘭投以輕蔑的目光。他不以為意地反駁:
    「還問什麼事!聽說妳一邊在街上找人,一邊引起各種麻煩,不是嗎——?」
    「是對方來找碴的……他說自己見過羅伊德大人,結果跟去一看,只不過是卑鄙的搭訕招數,我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而已。」
    金髮美女以堅定的眼神和毅然的態度如此斷言。
    「妳啊……不只把地方貴族拖下水,還想降低士官候補生的評價嗎?」
    「我沒做過什麼足以降低評價的大事,只是把那個男人的胸毛全部拔掉而已。」
    「那很嚴重好嗎!會火辣辣的,痛到沒辦法泡澡吧!」
    「——如果有需要,今天我會改拔手毛,所以沒問題。」
    「妳跟汗毛有仇嗎?一旦在意起毛剛長出來那種刺刺的感覺,晚上都睡不好哦!」
    兩人的討論愈來愈偏,漸漸變成討論汗毛。賽蓮倔強的雙眸直盯著他,以一步也不退的態度逼近亞蘭。
    「總而言之,不管是誰,只要敢妨礙我和羅伊德大人的戀情,我都不會客氣。」
    亞蘭揚起嘴角,簡直像在說「我就在等妳這句話」。
    「欸——妳說了喔。我可不想看妳把事情鬧得更大,影響到我的升遷啊……只能請妳吃點苦頭了。皮帶公主。」
    「亞蘭啊……你那麼想被我拔掉頭頂上的毛嗎?」
    「對我就不是拔汗毛嗎!?頭頂是相當重要的部位欸!」
    儘管現場氣氛說不上到底是滑稽還是危險,但就在雙方舉起武器的那一剎那,空氣突然顯得劍拔弩張。
    「放心吧……我會點到為止。」
    亞蘭輕撫著戰斧,臉上浮現出大膽的笑容。那兩柄戰斧上雕刻著豪華的裝飾。萬一沒有點到為止而猛力揮下的話,事情就大條了。
    「……隨你高興。」
    另一邊的賽蓮也毫無懼色。她優雅地舉起西洋劍,依照慣例準備碰觸彼此的武器。
    就在那一剎那,亞蘭沒做出碰觸武器的動作,而是以超乎他高大身材的敏捷,轉眼間潛入對手胸前。
    他出乎意料的速度令賽蓮退縮了,也因此慢了一步做出應對。
    「妳還太嫩啦,皮帶公主!」
    「嗚!」
    就在賽蓮差點被斧刃碰到的那一瞬間——
    她腰間的詛咒皮帶發出咻的一聲,阻止了亞蘭劈砍的勢頭。
    「啥?」
    皮帶彷彿有生命似地一陣揮舞之後,又咻咻地捲回腰間。
    目睹那條沾染紅色汙漬的皮帶噁心的動作,除了賽蓮以外的所有人都嚇得說不出話。
    「喂喂!那皮帶是什麼鬼!剛才動了哦!」
    「這一定是羅伊德大人的意念!」
    「啊?這算什麼回答!?」
    「這種事情不是很常有嗎?將親愛之人所贈之物放在懷裡,被箭射中時剛好擋下而保住一命……」
    「不,與其說懷裡,那條皮帶明明繞在妳腰上,而且它是自己動起來……簡直像條蛇。」
    「也就是說,我這條命屬於羅伊德大人!這條皮帶便如同我倆命運的紅線!」
    看到她情不自禁地用臉頰摩娑沾著血一般汙漬的皮帶,圍觀群眾不禁為之顫慄。今天的賽蓮也一樣不正常呢。
    「嘖,算了。」
    亞蘭再次舉起戰斧,放低身體的重心,眼底燃起殺氣。
    「那就把噁心的皮帶一併砍了……我不會再手下留情囉。」
    他這番宣言令人全身泛起一股寒意,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感覺到發生流血事件的可能性,屏氣凝神地關注兩人的對決。
    ——直到某個完全無視現場緊繃氣氛的少年提著垃圾袋出現為止……
    「啊,不好意思,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朝那道柔和嗓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是提著一大包垃圾的羅伊德本人。
    「什麼?我們沒叫清潔人員啊。」
    羅伊德把垃圾放到地上,朝正在對峙的兩人看去。
    「啊,我不是清潔人員,我叫羅伊德·貝多那……」
    「羅伊德大人!」
    說時遲那時快,賽蓮一陣風似地撲進羅伊德懷裡,而完全處於狀況外的羅伊德、亞蘭,以及圍觀群眾們,只能傻傻看著那一幕。
    「啊啊,羅伊德大人!在我被人纏上的時候,您再次現身救了我呢!這就是我們兩人命運的——」
    站在賽蓮的角度來看,在自己被面目凶惡的男人纏上時,苦苦尋找的意中人突然英勇現身,她實在忍不住將心中的思慕之情……坦白講就是一股腦兒地傾訴腦中的妄想。要是放著不管,八成會在眾人面前發表一路安排到晚年的人生規劃吧。
    羅伊德認真聽過她的妄想之後,也用同樣認真的態度向亞蘭確認:
    「請問?你有纏著她嗎?那現在由我代替……」
    「啊,不是啦。呃……」
    羅伊德悠閒的語調和賽蓮那副被愛沖昏頭的模樣讓他頓時興致全失,總算冷靜下來。
    「你就是賽蓮在找的那個羅伊德……怎麼看都是食堂的打工仔嘛。」
    總之,既然她找到了一直在找的人,應該不會再惹麻煩了吧……這麼一想,他收起戰斧。
    「那個……」
    「啊——沒關係。我說打工的,雖然我還是候補生,但軍人也不能對一般人出手……而且這件事大概已經解決了——喂,皮帶公主!今天就放妳一馬,下次再闖禍我可不會饒妳!」
    「啊羅伊德大人羅伊德大人羅伊德大人——」
    「根本沒在聽……」
    沒多久,聽到騷動的科林慌慌張張地趕到現場。
    「你們在做什麼?我聽說亞蘭和賽蓮要打架了!……呃,這個是什麼情況?」
    科林指著她所謂的「這個」——仍把臉埋在羅伊德胸前的賽蓮問道。亞蘭馬上立正站好,簡短說明狀況。
    「——事情就是這樣。我認為問題已經解決了。」
    「嘿~原來如此……不管怎樣,沒有鬧出大事就好。是說……羅伊德?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是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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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科林還在回顧自己的記憶,聽到騷動但晚一步趕來的梅爾托瓦等人就出現了。人群立刻齊齊讓出一條路。
    「到底在吵什麼?」
    原本只因為好奇而停下來看熱鬧的人群多半是學生,被梅爾托瓦用冷靜沉著且威嚴十足的態度這麼一問,一時間沒有人開口。只有科林代替大家發聲:
    「嗅!這不是梅爾托瓦嗎!還有莉荷跟……克羅姆先生?」
    意外的來者使她大為驚訝。
    「科林,怎麼了?」
    「概括說起來,就是這個叫羅伊德的孩子阻止了亞蘭和賽蓮打架。」
    「「羅伊德?」」
    梅爾托瓦等人異口同聲地說,而把臉埋在羅伊德胸前的賽蓮也配合地突然轉過頭,開始極力主張:
    「沒錯!羅伊德大人正是為了保護&代替我!要和那個粗魯的男人戰鬥!」
    「……在街上拔掉別人的胸毛還打倒他們的妳比較粗魯吧。」
    亞蘭傻眼低語,可是他的聲音並沒有傳入兩人耳中。
    「上校在想什麼?」
    梅爾托瓦沉吟著回答莉荷的疑問。
    「莉荷·弗拉敏……妳也感覺得到吧?在戰場上打滾多年的人才能發覺羅伊德壓倒性的力量……」
    莉荷的表情像在說「事到如今還提這個?」。梅爾托瓦接著說:
    「羅伊德會戰鬥……但我尚未親眼見識過他的實力……正因如此才想看看,不是嗎?」
    莉荷恍然大悟。羅伊德乍看之下只是個連蟲子都不敢殺死的溫和少年。甚至曾讓她懷疑自己「直覺變遲鈍了」。
    「的確很想親眼瞧瞧呢……」
    她算盤一向打得精,這次卻純粹是出於好奇。
    「假設亞蘭被打得落花流水……或許能夠創造將他編入士官學校的機會。」
    梅爾托瓦低聲說出自己的盤算,同時走到亞蘭身旁,一本正經地問他:
    「你是說真的?你當真要和這位羅伊德打?」
    亞蘭併攏腳跟並且敬禮,然後搖頭否定。
    「不,上校,既然問題解決了……我也算是個軍人,無意對無辜的一般人動手。」
    「給我察言觀色。」
    「咦?」
    面對給予模範標準答案的亞蘭,梅爾托瓦卻一本正經……應該說狠狠瞪著他,露骨地撂下狠話。亞蘭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被罵,愣愣地張大嘴巴。
    「你身為軍人!不把一般人痛扁一頓怎麼行!」
    這番令圍觀者退避三舍的偏激發言,使科林忍不住插嘴。
    「喂,梅爾托瓦!你平常不是都說『軍人對應該保護的人動手像什麼樣!』嗎!?你最近不太正常喔。」
    「……」
    「不要給我移開視線。轉過來面對我。」
    頗有自覺的梅爾托瓦看起來有點尷尬,沉默片刻後,他湊近科林耳邊悄聲道:
    「……那個叫羅伊德的少年就是寫出『盧恩文字』的考生。」
    「……」
    聽到這件事情後,她慢慢走到看熱鬧的人群中心,接著——
    「Let’s!Fight!」
    她主動擔任起裁判了。動作俐落地催促雙方開戰。
    另一方面,被耍得團團轉的亞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說出正確的言論,卻不是被警告要察言觀色,就是被催著趕快開打,搞得他很想哭。
    (到底是怎樣……上校為什麼要讓我跟他打?)
    亞蘭試圖從這詭譎的氛圍中判讀走向,最後得到的結論是……
    (……!這樣啊!他們是想看看我——出身自戰功彪炳的里德凱因家,而且多次在大賽中獲得冠軍的人有多少實力!)
    樂觀的程度簡直令人動容。終於想通的亞蘭於是轉身面對羅伊德,歉疚地低下頭。
    「抱歉了。打工仔,你能不能和我打一場?」
    「咦?我、我嗎?可是我很弱喔。」
    突然被指名的羅伊德畏縮起來。亞蘭把頭垂得更低了。
    「拜託你……我有一個目標必須受到認可。算我求你!」
    「好、好吧……呃……是可以啦。」
    「噢!多謝了。打工仔!」
    從圍觀人群的角度來看,一場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決鬥即將開始。兩位對手互相說著「謝謝你」「不會不會」並互相禮讓著。儘管是軍人與食堂打工仔這般讓人一點也提不起勁的對戰安排,但在軍中實力數一數二的梅爾托瓦和魔法專家科林卻眼睛眨也不眨地關注,使得現場籠罩在一股奇妙的氛圍之中。
    (沒想到軍方的實權人物這麼關注我!真是太感動了!一定得讓他們瞧瞧我全部的實力!)
    雖然亞蘭幹勁十足,但那兩位實權人物卻——
    「……快給我開始。」  (小聲嘀咕)
    「還不快讓我看盧恩文字。」  (小聲嘀咕)
    亞蘭對此一無所知,煞有介事地拉開距離,裝模作樣地舉起腰上的戰斧。
    「吾名為亞蘭·托伊·里德凱因!是立下諸多輝煌戰績的里德凱因家長男——」
    並報出沒人問的身家來歷。在瞭解實際狀況的人眼中看來一定非常滑稽吧。
    就在他結束了開場白,準備一分勝負的時候,亞蘭這才注意到羅伊德手無寸鐵的事實。
    「呃,請多多指教。」
    「慢著,打工的,難道你打算空手上?」
    「啊,對。」
    「唔……跟手上沒有任何武器的人對打實在稱不上比賽。誰去拿把武器給——」
    「你不會看氣氛嗎?」
    「咦咦……?」
    再次遭受不合理的指摘,亞蘭整個欲哭無淚。
    「……不需要什麼武器,用盧恩文字或——」
    他對科林的企圖一無所知,只能無奈地抱頭苦嘆。
    與此同時,站在外圍的莉荷悄悄走到梅爾托瓦旁邊,低聲耳語道:
    「那個,梅爾托瓦上校。」
    「什麼事?」
    「亞蘭那傢伙……不會一個弄不好死掉嗎?」
    「應該不會吧。他看起來雖然頭腦簡單,好歹是打遍各個武術大賽而且獲勝的強者。何況他的耐打也眾所皆知。」
    克羅姆也加入他們的對話。
    「而且啊,小姐,在那裡的科林還是魔法……特別厲害的回復魔法高手。如果是小傷都能馬上治好。」
    「這樣啊。店長。那個人……」
    順帶一提,那個「回復魔法高手」正在場中央頻頻嚷著:「不快點給我開打會有人受傷哦」之類的危險發言。怎麼看都不像替人治療的人,而是害人受傷的那一方。
    「…………那個人嗎?」
    「…………對,我和梅爾托瓦被她救了好幾次。」
    克羅姆假裝沒聽到科林的發言,硬是轉移話題。梅爾托瓦接著補充:
    「哎,只要不是當場死亡,應該沒問題吧……這麼說好了。如果亞蘭不是毫無防備地正臉接下他卯足全力的一擊,應該死不了。」
    「希望他的臉不要變成番茄醬就好了。」
    在外圍的討論告一段落之際,若有所思的亞蘭對羅伊德提議:
    「好!果然還是得讓步!」
    「讓、讓步嗎?」
    亞蘭對驚訝的羅伊德點點頭。
    「對,情勢一邊倒我也沒辦法展現實力!乾脆……對了。先讓你一拳!儘管使出全力朝我臉上來一拳!畢竟我最大的優點就是耐打嘛!」
    「啊,好、好的……我會加油。」
    「噢!不必客氣。放馬過來!」
    「…………梅爾托瓦上校?」
    「…………那傢伙會死。」
    「喂!你在發什麼呆!快去阻止他!再也吃不下番茄料理也無所謂嗎!?」
    被克羅姆的警告聲驚醒的兩人全速飛奔而出,彷彿要上前阻止執行死刑似的。眼看羅伊德就要朝亞蘭的側臉全力揮出拳頭——
    「我要打了!」
    「「「不能打(死)!」」」
    就在熟透的番茄即將裂開的那瞬間,亞蘭腳下突然颳起一陣疾風。
    「什麼?」  「咦?什麼?」  「呀啊啊啊!」  「不行!」
    掀起塵土、垃圾和裙子等物的疾風同樣遮住了在場眾人的視野。
    最後,當狂風平息,莉荷與賽蓮揉揉眼睛,再一次看向原處。
    「消失了?」
    羅伊德整個人消失不見了。眾人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全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咿呀啊啊啊!是誰詠唱風魔法啦!我裙子的鉤鉤都鬆開了!」
    站在中央的科林遭受突然颳起的狂風直擊,緊身裙的鉤鉤很不幸的鬆開,裙子因此滑落下來。不雅的模樣暴露在眾人面前。雖然不能明言是什麼的顏色,但還是姑且透露是駝色吧。
    「科林?剛才那是……?敵人襲擊嗎?」
    「沒那麼誇張……只是普通的風魔法……是說,梅爾托瓦……你看到了嗎?」
    「不,我沒看到羅伊德·貝多那去哪了……」
    聽到他遲鈍的發言,匆忙穿好裙子的科林感到很不高興。
    「不是他!是我裙子裡面啦!……………早知道就別穿三件特價的,穿喜歡的那件了。」
    梅爾托瓦似乎沒聽見那幾乎聽不到的最後一句話,竟然還不當一回事地說:
    「那種事情無所謂,重要的是——」
    彷彿可以聽見科林腦中發出理智斷裂的聲音,她額上冒出青筋,用闇啞的可怕嗓音出聲警告:
    「…………喂喂,撲克臉,給我小心你的措辭……這種時候應該假裝很感興趣,並且委婉表示:『雖然很想看,可惜沒看到』這樣才對喔。」
    「妳的要求會不會太多了?科林。先不管這個,他跑去哪裡的問題比較……」
    「不行,現在我就不客氣地告訴你!你根本對所謂的少女心——」
    「等、等等,科林!妳先冷靜下來思考現在的狀況——」
    唯有克羅姆一人不是看到內褲,而勉強看到羅伊德的去向。在那陣旋風中,穿著並非駝色而是一身黑的魔女服裝加上尖帽……以及過去看過無數次的少女側臉……
    「王女……?是王女嗎?」
    克羅姆分開吵吵嚷嚷的圍觀群眾,飛快朝著那抹黑影消失的方向衝了過去。
    「喂,克羅姆!克羅……克羅姆先生!等一下,救救……呶哇啊啊!」
    雖然聽到梅爾托瓦的慘叫聲從身後傳來,但克羅姆已經無暇顧及了。
    氣喘吁吁的瑪麗把羅伊德挾抱在旁,降落於士官學校大道盡頭的某一棟軍事設施的屋頂上。
    「呼……真是好險……」
    瑪麗為了獲得情報而潛入中央區,剛剛就像正好碰上了執行死刑的情節那般。如今一鬆懈下來,全身馬上飄出冷汗。
    至於羅伊德則是——
    「這樣啊……瑪麗小姐是怕我被痛扁一頓,所以趕來保護我的。」
    再一次誤會到天邊,但因為他說得很小聲,所以這句話沒有傳到瑪麗耳裡。
    她一放下羅伊德,就露出像姊姊斥責弟弟「不行!」的表情告誡他:
    「你在做什麼!?差一點點就死掉了喔!」
    在她準備接著說出主詞「那個男人」的時候,羅伊德猛地低下頭道歉。
    「非常對不起!謝謝妳救了我!瑪麗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了報答妳,我什麼都願意做!」
    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說完後,羅伊德便抬起頭,眼裡噙著淚水望著她。
    那副小狗般委屈的表情與一如既往的誤解,讓瑪麗頓時怒氣全失,伸出的食指在空中游移了一會兒,然後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
    「個性軟弱的你會跟人決鬥……發生什麼事了?」
    「呃,不知不覺發展成那樣……雖然不曉得我能做什麼……可是對方拜託我跟他決鬥。」
    瑪麗一臉錯愕,心想:「那種決鬥的理由也太曖昧了吧?」
    「哎,算了。就算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往前邁進也是很重要的。嗯。」
    她隨意敷衍並做出結論,羅伊德卻真摯地聽進去了。
    「我、我也這麼認為。積極向前看真的很重要!」
    那太過坦率的笑容讓瑪麗微微紅了臉頰。
    「不可以輕易說出『什麼都肯做』這種話喔。會被壞人騙的……比如我這種女人。」
    「咦?瑪麗小姐明明非常善良啊!」
    「……真是。」
    被騙的搞不好是我呢。羅伊德發自內心的誇獎言辭再度讓瑪麗的臉上泛起紅暈。她有些刻意地讓身體緊貼到他身上,抱著他從屋頂上跳下。
    在風魔法的作用下,兩人輕輕降落在小巷的地面上,轉頭向周圍掃視一眼。
    「一個人也沒有呢。」
    「咦?有人在會很不妙嗎?」
    「沒、沒有啊!我又不是因為你說什麼都肯做就想叫你做些什麼!」
    不見人影的巷道暗處,換作是艾卡的話,大概會嚷嚷著:「這正是絕佳時機!」吧。
    (不對不對,再怎麼說都不行!不能因為他說了什麼都肯做就……!還是他其實在誘惑我?上天的啟示?啊啊,我得冷靜點!我可是王女!如果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的話……唉!)
    這時候,一個彪形大漢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陷入厚顏無恥妄想的瑪麗身後。
    「請問……那邊的小姐。」
    「沒、沒有!我沒想做什麼不知羞恥的事情!」
    她慌張的模樣顯得極為可疑,但在瞥見那張令人懷念的面孔時,一下子恢復了冷靜。
    「克羅……姆?」
    光線黯淡處浮現出粗獷魁梧的身軀、稜角分明的臉孔……雖然穿著一點也不適合他的圍裙,卻正是瑪麗可以信任的人物——前近衛軍長克羅姆·莫布登。
    認出克羅姆的羅伊德跑到他面前,猛地低下頭。
    「老闆!對、對不起!我去倒垃圾的路上碰到一些事情!」
    「咦?老闆?」
    終於找到下落不明的王女,克羅姆也難掩心中的動搖。他聽到羅伊德的聲音而回過神,清清嗓子後恢復了平靜。
    「咳咳……那沒關係,羅伊德。重要的是……果真是您,瑪麗亞殿下。」
    聽到陌生的名字,羅伊德忍不住插嘴:
    「咦?不是喔,老闆,她叫作瑪麗。瑪麗小姐是現在照顧我的人。」
    「嗯?瑪麗?照顧?」
    察覺到這樣下去對話不會有進展,瑪麗於是摸了摸羅伊德的頭說:
    「羅伊德,那件事等一下再說。你還在工作吧?」
    「啊對喔,我就這樣把店丟著不管了。」
    一聽瑪麗和克羅姆這麼說,羅伊德連忙留下一句:「糟了!我得趕快回去!」然後就像陣風似地跑走了。留下的兩人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後,心中湧起久別重逢的懷念。
    「好久不見了,克羅姆。有五年了吧。」
    「已經那麼久了嗎……多虧您平安無事……自從您消失之後,我克羅姆·莫布登沒有一天不感受到千刀萬剮的痛苦。」
    見他蜷起魁梧的身軀並做出單膝下跪的姿勢,瑪麗連忙說:
    「等等,克羅姆!別對我下跪!被別人看見就不妙了。我現在還不能暴露真實身分。」
    「您說真實身分到底是……對了,那副眼鏡也是您的變裝呢。」
    「我的確有很多話想說。可以之後會合嗎?到時候再好好聊一聊。」
    「我明白了。那麼,今天晚上就在食堂後門碰面吧。」
    克羅姆深深低頭行了一禮,然後走出了小巷。
    目送他的背影走遠後,瑪麗大大呼出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
    (那麼快就被克羅姆找到。真是令人高興的巧合,多虧了羅伊德……這樣就前進一步了。)
    她從老舊的建築物空隙間遠眺王城,眼神變得更加嚴肅。
    (X—Day是建國慶典的各國首腦會談……要在那天以前找出幕後黑手,解救父王。)
    帶著傷痕的手緊握成拳,向王城伸出。
    (就用這個『解咒』的盧恩!)
    夜晚的士官學校校園一片漆黑,寂靜無聲。偶爾能見到巡邏員的燈光搖搖晃晃地進入建築物中再度消失。
    理應打烊的食堂裡燈火輝煌,還聽得到人的說話聲。食堂後方,兩個人影正在深談。
    其中一個人影是克羅姆。他穿著與那副魁梧身軀頗不和襯的圍裙……另一個人則是東區魔女,同時也是這個國家據傳已經失蹤的王女瑪麗亞——瑪麗。
    「這樣啊……陛下受到某人操縱,在失去理智前讓您逃走……您一定受了很多苦。」
    聽過失蹤當天的詳細情況,以及至今發生的事情(主要是抱怨艾卡)後,克羅姆語帶同情地安慰道。
    「對,既然尚未查出策劃這一切的主謀者是誰,我也不能貿然行動。就算直接闖入宮中解放父王,若又有一天讓人趁隙而入……」
    聽到這裡,克羅姆抬頭仰望沐浴在月色下的王城,說起自己成為食堂老闆的來龍去脈。
    「自從失去您的消息後,陛下和他身邊的人也日漸變得怪異……不僅重用鷹派,暗示戰爭的可能性,在人前露面的次數也愈來愈少……」
    「城裡的人也這麼跟我說,看來謠言都是真的呢。」
    「我覺得事情很奇怪,就以未能守護王女為藉口辭職,隱身為食堂老闆。一直調查您的行蹤以及陛下人格大變的原因。」
    「這樣啊。我們都隱瞞了身分保持警戒,所以才錯過了……」
    「還得感謝羅伊德帶給我們的機緣啊。」
    這麼說完,瑪麗回想起剛才殺人未遂的現場。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為什麼你沒阻止羅伊德!?我差點就一輩子吃不了內臟料理和番茄冷盤了耶。」
    克羅姆對她提出的都是下酒菜這部分暫且不予評論,十分歉疚地低下頭。
    「這點我無可辯駁……因為我實在很想確認那股高深莫測的力量……」
    「就為了確認,差點賠上一條人命……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愈畏懼那孩子的恐怖之處,就愈想一探究竟的心理。」
    「他究竟是何許人物?為什麼會和您住在一起?」
    瑪麗茫然盯著眼前的黑暗,答道:
    「你聽過一個叫崑崙的村子的傳說嗎?」
    「是那個……上古時期的英雄遠離世俗、安穩定居的村子嗎?」
    克羅姆回想起瑪麗口中的傳說,是某個叫崑崙村的地方,暗地裡阻止了災厄或魔王毀滅世界的故事。亦是當代的英雄、著名學者和武將等,人們耳熟能詳的人物及其子孫奮勇戰鬥的神話。許多魂魄漂流至此,村子收藏著諸如傳說中的神劍與保護持有者免受各種攻擊的魔獸皮革等財寶,四周環繞著特倫托樹,河裡還有成群的殺手食人魚,內容聽起來十分荒誕無稽。
    瑪麗一臉嚴肅地解釋那可疑的故事與自己的關係。
    「這有點難以啟齒……但崑崙村是真實存在的……我的師傅似乎就是那個村子的村長。」
    「真的嗎?」
    「我也希望是假的……但利用閒暇時間把魔王趕盡殺絕、動不動就使出瞬間移動……我已經有過好幾次這種聽起來像胡說八道的體驗。」
    「哇哦~」
    她無視克羅姆做出不合性格的回應,接著補充更令人驚訝的事實。
    「羅伊德就是來自那個崑崙村,而且是師傅頗為親近的人。」
    「哇哦~」
    「他不但可以若無其事地運用我拚命才學會的『解咒』盧恩文字,還認定怪物就是野生動物……你聽說過出現在市內的蝗蟲怪嗎?暗中打敗牠的也是羅伊德喔。他還不以為意地說『沒想到城市的蟲子那麼多。』……雖然是個好孩子,但老是有點脫線。」
    克羅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
    「我能說的就到這裡。你可別太任意使喚那孩子喔。」
    「我怎麼敢。他會做菜和打掃就幫了我大忙。」
    「這件事情絕對要保密……因為各方面都很棘手。師傅總是一有機會就告誡我:『不可利用崑崙村民介入人禍。我們頂多只能在天災或魔王現世的情況下出手幫忙。』」
    「我明白了。」
    「所以不能讓羅伊德參與這件事情,他會被帶回那個村子的。那也等於剝奪了那孩子的夢想。」
    「我明白了。」
    「要是違反約定,還會被變成青蛙……你有變過青蛙嗎?牠們如果不用皮膚呼吸就會喘不過氣,體表太乾燥的話,幾分鐘以內就會窒息。我後來看到青蛙就會忍不住幫牠澆水呢……啊哈哈。」
    「我十二萬分理解您的感受……」
    面對發出乾笑聲的瑪麗,克羅姆除了連聲應是之外無話可說。
    「不管怎樣,接下來還要請你多幫忙,克羅姆……我差不多該回去了。羅伊德會擔心。」
    聽她那麼說,克羅姆高興得眉開眼笑。那眼神宛如為妹妹的幸福感到高興的哥哥。察覺到這點,瑪麗連忙加了一句:
    「不、不是那樣!你別誤會了喔!總、總之這件事情要保密!對你那兩個朋友也絕對不能說!」
    「我不會說的,說了也不知道他們信不信……而且,我和他們是老交情了。他們不是那種濫用權力的取巧之輩。」
    克羅姆朝食堂內的燈光看了一眼,如此低語道。還聽得見從裡面傳來明朗快活的嚷嚷聲。仔細聽,似乎是在呼喚克羅姆。
    「喏,你朋友在叫你囉。那我回去了。」
    克羅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回到食堂裡。那個愈來愈嘈雜的中心……喝醉的梅爾托瓦一看到他,就舉起一手拿著的酒杯大喊:
    「你太慢了!克羅姆!你忘了所謂『兵貴神速』嗎!」
    「對呀——!去廁所了嗎——!」
    早已喝得爛醉的梅爾托瓦和科林占據了打烊了的店裡一隅。每當發生什麼事,兩個熟面孔就會包下整個食堂舉辦小規模的酒宴,當成在自家喝酒一樣。
    醉醺醺的梅爾托瓦滿臉通紅地倚靠在桌子上,罕見地展現出放鬆的態度。這種只在朋友面前顯露的醜態,對克羅姆而言早已司空見慣。
    「……抱歉。拿去,燻肉。」
    不客氣地把裝在盤子裡的燻肉遞到他眼前。下一秒,梅爾托瓦就像小孩子一樣一把搶走燻肉並塞進嘴巴裡。那灑脫不羈的樣子如果被部下看見,大概會忍不住別開視線吧。
    「噢噢!微妙的味道!這是你做的吧?克羅姆!」
    「……對啦對啦,抱歉抱歉。」
    克羅姆一臉厭煩地陪他抬槓,之後換科林纏了上來。
    「唉呀~克羅姆先生!你雇了個很不錯的打工仔嘛!他事先做好的料理根本可以當成餐點來賣了。」
    「……這裡本來就是食堂,能賣餐點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說的沒錯!唉呀~因為不久前這裡還生意蕭條,我就忘了。」
    「……對啦對啦,抱歉抱歉。」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深夜,害得克羅姆喝了酒想醉也不能醉。又過了約一個小時後,梅爾托瓦開口提起他今天最想說的話。
    「想不到那個羅伊德·貝多那會在這裡打工……還有那又是怎麼搞的?突然一陣狂風吹來,轉眼間人就不見了。」
    「……我後來問過,他說當風吹起來的時候,他突然很害怕對戰,所以才逃走的。」
    這當然是騙人的,科林以醉眼和醺然的氣息看向克羅姆。
    「真的?你沒有隱瞞什麼?該不會因為他其實是超級大英雄的子孫,猶豫著要不要展現真正實力之類的吧?」
    (雖不中亦不遠矣……)
    科林擦邊而過的推測讓克羅姆忍不住扶額。
    「……皮帶公主賽蓮也說過『討厭無謂殺生的羅伊德大人太棒了』……話說回來,真是太可惜了。這原本是確認他真正實力的好機會。」
    為了轉移科林的推測,克羅姆於是接過梅爾托瓦的話頭。
    「對、對啊,梅爾托瓦!一個不好,那個叫亞蘭的少年就會死翹翹哦。」
    「……嗯……我無話可說。」
    「我不是不懂你急於保住優秀人才的心情。」
    克羅姆做出別有深意的發言,臉色通紅的科林探頭看了過來。
    「怎麼?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梅爾托瓦將琥珀色的酒送入口中,回答她的問題。
    「很久以前發生過飢荒,我故鄉的儲備糧食被賈武那夥人全部搶走了。當時軍隊如果有多一點戰力,國境附近的警備也……我不會讓那種事情再度發生。」
    「所以你才會到處招攬聲名狼藉的壞蛋啊。而且你對羅伊德也很感興趣……研究只有王女殿下才能使用的盧恩文字亦是為了這個目的。」
    「要與賈武國開戰,優勢當然愈多愈好。為了贏得勝利,無論什麼事我都會盡力去做……無論什麼事。」
    梅爾托瓦傾斜杯身,咕嘟一口喝乾杯中的液體,然後呼出一口帶著酒味的氣息。臉上浮現淡淡的哀傷。
    當倦怠的氛圍開始籠罩酒席時,科林像是想打破這樣的氣氛,忽然把話題轉向別的方向。
    「對了!提到王女殿下,最近有謠言說有人在中央區看到很像她的人喔!」
    「咳噗!……是、是嗎?」
    直到剛才還在和那位人物交談的克羅姆馬上嗆到了。
    科林沒注意到他的動搖,兀自繼續進行話題。
    「也因為這樣,聽說有人提議要再次正式展開對王女殿下的搜索行動。」
    「在建國慶典快到的這種忙碌時期,還要挪出人手?」
    梅爾托瓦一手撐著臉頰,眼神迷茫地這麼批評。
    「大家似乎各有各的見解。萬一王女殿下被賈武抓去當人質就不妙了。也有人猜測,最近怪物開始在城市出沒,就是為了殺掉王女殿下。」
    「……反戰派是為了對抗國王,才想擁立王女吧……這不過是白費力氣。」
    梅爾托瓦嘴裡唸唸有詞地抱怨。科林嘆了一聲,接著說:
    「唉……另外,還謠傳那隻怪物其實是王女殿下暗中解決的。這就純粹是謠言了——」
    「咳噗!」
    梅爾托瓦斜眼看著狠狠嗆到的克羅姆,嘆道:
    「感冒了?你該不會身體變差了吧?」
    「或、或許吧……」
    他會咳嗽不止當然不是因為身體狀況欠佳,而是知道他們談論的正是羅伊德本人的緣故。羅伊德不認為那是怪物,僅僅出於一片好心消滅了害蟲。城裡的人因此視之為『不求回報的英雄』,導致各種揣測滿天飛。
    梅爾托瓦板著臉,自己重新斟了杯酒,舉杯就口後說出真心話:
    「無論如何,現在都該為了建國慶典和與賈武開戰做好準備。王女的安危倒是其次……如果瑪麗亞王女願意運用盧恩文字,在對抗賈武的戰爭中率先迎敵,就另當別論了。」
    「……你說得太過分了,梅爾托瓦。你想讓王女弄髒雙手嗎?」
    克羅姆的勸告讓梅爾托瓦大聲提出反駁。在酒精助勢下,他平時理性的態度已不見蹤影。
    「說起來,這全要怪王族太軟弱,才會放任賈武胡作非為!那次飢荒也是多虧不曉得哪裡的村子援助了大量小麥,才好不容易撐過去的!她有機會洗刷汙名,還要感到幸運吧!」
    「你說過頭了。梅爾托瓦!」
    「克羅姆!我也要說你幾句!像你這樣的人才承擔王女失蹤的責任成為食堂老闆,實在太埋沒你了!」
    「有什麼關係……是我自己決定的。」
    「我啊……一直希望由你指導士官候補生。快點回來吧,和賈武戰爭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梅爾托瓦不經意透露的話語十分耐人尋味。克羅姆勸道:
    「——梅爾托瓦……你喝多了。」
    「最好別再喝了,梅爾托瓦。我酒也完全醒了……別再想戰爭的事情了。要是你受傷,我可是會哭的。」
    梅爾托瓦若有所思地露出凝重的臉色。見狀,科林輕撫著他的背說:「要吐的話到外面去。」
    「……沒事,科林……抱歉打擾你了,克羅姆。」
    最後,梅爾托瓦倚著科林的肩膀,腳步蹣跚地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看著他彷彿透著懊悔的背影,克羅姆心中總有些掛懷。
    士官學校的早晨開始得很早,首先從構成一切的基礎:長跑等增強體力的訓練開始。連魔術師志願者和後勤人員也不例外,必須做完同樣的訓練項目。
    「保護人命以前,得先保住自己一條命。到頭來還是得靠體力決勝負。」
    這是梅爾托瓦的口頭禪。從入學第一天起直到今天,候補生們有課的日子就是一個勁地進行長跑訓練。
    只不過,總是一臉嚴肅的學生們今天看起來卻顯得有點鬆懈。
    「呼……跑得真過癮。好,今天只剩下班會就結束了……再撐一下就可以放風啦。有整整三天可以遊手好閒。」
    軍事設施附近的一條小徑上塵土飛揚,正如懶洋洋地跑完全程的莉荷所說,今天只上半天課。大家的表情那麼輕鬆也是這個原因吧。
    相較於身旁規矩地用毛巾擦汗的賽蓮,莉荷則是用汗衫衣襬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也不管此舉會露出肚臍。不經意的動作顯出兩人教養的不同。
    「……呼。可是,就算暫時沒課,還是排了警備的工作呢。」
    「也不是一直都有吧?幾個小時輪班巡邏一下,剩下都是自由時間!實際上就是連假!」
    莉荷露出滿意的微笑。
    沒錯,亞薩米王國名為建國慶典的活動即將到來。學生們雖然被分配到警備任務,但跟訓練、講座比起來,實際上就跟放假一樣。也難怪包括莉荷在內的大半學生都鬆懈了下來。
    完成早上訓練項目的學生們踏著輕快腳步走向教室。在班會上確認過活動警備的規定和時間,準備原地解散的時候——
    「各位聽好。」
    講台上的梅爾托瓦神色誠懇,開口時語氣帶著告誡:
    「聽好了。這次建國慶典邀請了各國的外交人士和首腦來訪,城裡會有好幾天擠滿遊客。你們也知道,絕不能錯放任何賊人犯罪吧?」
    他的語氣一如平時缺乏起伏,聲音裡卻帶了點沉重。察覺氣氛轉變的學生們一改原本放鬆的態度。看到他們的注意力轉而集中,梅爾托瓦點點頭接著說:
    「基於不知何時到來的戰爭,我為了保家衛國,以私人名義招募某些人接受入學考試。你們其中有這樣的人,當然也有人並不是這樣,但我衷心期望各位都能成為保護這個國家的軍人……請你們不要忘了這一點,善盡這次的警備職務。」
    梅爾托瓦有如發表演說般侃侃而談,他注意到自己有些感情用事,於是清清嗓子繼續說:
    「咳……抱歉。總之,要謹記身為本國軍人的驕傲,善盡各位的職責。警備時所需的臂章、慶典時程表和地圖部分發在各位的桌上了。等一下請進行確認。」
    看他的樣子不太對勁,莉荷小聲問賽蓮:
    「梅爾托瓦先生怎麼了?」
    「追究他人隱私不是好事喔,莉荷……重要的是,該怎麼邀請羅伊德大人一起逛慶典呢……不,得先對照羅伊德大人慶典當天的班表和時程表……」
    「妳才該去翻翻字典查『隱私』這兩個字吧……」
    眼看賽蓮徹底變成跟蹤狂的思考迴路,莉荷全身泛起一陣寒意。
    發現她們不斷竊竊私語,梅爾托瓦出聲提醒:
    「——莉荷·弗拉敏,妳們在說些什麼?不准在底下聊天。難道妳還覺得跑不過癮,想炫耀自己體力過人?」
    莉荷馬上露出厭惡的表情,簡直像去外頭跑幾圈會要了她的命。試著蒙混過關。
    「只是和賽蓮大小姐商量了一下當天警備的事……對吧?賽蓮大小姐。」
    莉荷用眼神示意要統一口徑,可惜賽蓮不懂看氣氛的程度遠遠超出想像。
    「就不能發生什麼暴動,可以讓我趁亂把他拉到沒有人的地方……」
    「妳們到底在商量什麼東西?」
    梅爾托瓦驚訝得揚起一邊眉毛,莉荷則抱住腦袋,發出無言的吶喊。
    「真受不了。賽蓮大小姐……妳好歹看得出來梅爾托瓦上校心情不好吧。」
    被狠狠訓斥一頓的莉荷神色憔悴地瞪著賽蓮。至於她倚靠在教室桌子斜眼盯著的賽蓮……
    「啊啊,羅伊德大人!怎麼能……不行!」
    則是完全沉浸在妄想中了。
    「……會想到要問平時就很不正常的妳,算我太蠢。」
    賽蓮沒把面露苦笑的莉荷放在心上,仍繼續進行她的妄想。
    「真是的,羅伊德大人——午餐不是剛剛才吃過嗎?」
    「咦?已經妄想到老年生活了?」
    「這不是妄想!是情境演練!藉由想像未來種種,才能應付各種狀況。」
    賽蓮像個足球選手一樣進行讚美情境演練,但她完全沒發現自己在身為人這點已經拿到紅牌了。這就是她之所以是戀愛足球流氓的原因吧。
    「那麼看重情境演練的話應該想像得到吧!今天惹火梅爾托瓦先生會有什麼下場!真是的,上校到底怎麼了啊?」
    「還用說嗎?妳們連那種事情都不知道喔?」
    「……偷聽可真是高貴的興趣。看樣子我們很合得來啊,亞蘭先生。」
    「別把我和守財奴女傭兵混為一談……吶,妳真的不懂?」
    莉荷對始終擺出一副高壓姿態的亞蘭感到有點火大,刻意表面恭維地反問:
    「哎,請務必多加指教。」
    「大概是搜索王女的事情沒進展吧。建國慶典也快到了。他一定很想盡快找到王女!所以才心情不好。接下來無論如何都得找到她。」
    「……我倒覺得不是因為那個原因。」
    梅爾托瓦當時所說的話中,隱含對找王女一事提不起勁的味道。莉荷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噢,我沒空在這裡瞎攪和。差不多該去街上了。」
    「搞什麼。結果你也拚命在找王女喔……滿口升遷升遷的,到底誰才是守財奴啊。」
    「很不巧,我不是為了錢才想升遷。這件事情我會解決,妳們就像普通女孩子,聊聊慶典時要吃什麼點心,還比較有建設性。」
    亞蘭說完就理理衣襟準備離開。莉荷朝他背後撂下一句:
    「嘿,你也小心別成了怪物口中的點心了。」
    「……!」
    亞蘭身形一頓,最後沉默地離去。
    「怎麼?那傢伙也夠奇怪的。」
    「別管他了。還是重新展開尋找王女的行動吧。」
    賽蓮起身離開座位,卻被莉荷制止了。
    「那也該想想除了像無頭蒼蠅一樣,還有什麼辦法吧?有計畫嗎?」
    「沒問題。這次我會好好克制,不會再拔毛了。」
    「不拔毛可是基本條件……算不上計畫好不好?」
    莉荷對這個武鬥派的同學簡直束手無策。平常她是不會跟這種麻煩人物扯上關係的,但賽蓮好歹是利用羅伊德的關鍵人物,所以她還是秉持尊重對方並且耐心對話的精神。簡直像在做服務業。
    「我懂妳的心情……但我們對地理環境不熟。就算到處奔波,也得不到什麼重大情報。畢竟前輩們都找了好多年啦。」
    「的確……沒有方向地亂找,可能會白跑一趟。」
    「所以……最近聽說一個叫瑪麗的魔女,她似乎經手情報販賣。如果準備好了,明天就去瞧瞧吧。我們先一步找到王女殿下,讓那個亞蘭大吃一驚。」
    「知道了。再請妳帶路。」
    賽蓮看起來也同意了。
    聽她這麼說,莉荷用手指比出一個小圈,臉上露出燦然笑容。
    「O K,那麼情報費也請多關照啦。」
    看她那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的樣子,賽蓮只能苦笑。
    「真精明……果然是守財奴。」
    東區,一個溫暖的午後。即使是融合種種雜亂與淫靡的熔爐,在這個時間帶也顯得平穩安詳。
    然而,大馬路上仍充滿了不亞於北邊地區的繁忙。只要不輕率走進小巷子裡,還算相對安全,但有些攤位上陳列的物品卻極其危險,加上強硬的攬客手段,假借試吃收取費用……不時可以看到『敲竹槓』的行為。
    「……比預期來得熱鬧……不過有的店家看起來很可疑呢。」
    從占卜、軍方流出的舊式武器,到傳說中的珍饉佳餚。魔女雜貨店就坐落於販賣這一類商品的店家中。
    蓋在坡道上年代久遠的房子、敷衍寫就的招牌、不曉得裡頭放了什麼東西的藥罐子,乍看之下別說是雜貨店了,根本不像做生意的地方……賽蓮看著那間店面,有感而發地說:
    「看起來實在不像在做生意……虧妳知道這種地方有販賣情報。」
    「我也最近才知道。是我出沒於各種地方攀交情的時候聽來的……因為我暫時還要留在這個國家受關照,事先建立起有用的人脈格外重要喔,賽蓮大小姐。」
    「喔……想不到傭兵這麼重視事前疏通,和妳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呢。」
    「畢竟這是自由業的基本功嘛。反而是妳太粗枝大葉了。軍人也一樣,不隨便樹敵在各方面都有好處。我身為『朋友』給妳一句忠告,做事得更謹慎小心一點。」
    聞言,賽蓮用力抓住纏在腰上的『詛咒皮帶』。
    「……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做事謹慎的必要。」
    察覺到氣氛變得沉重起來,莉荷老實地道歉:
    「啊啊,抱歉。是說那個詛咒皮帶妳還帶著啊?沒問題嗎?」
    「嗯……它現在是連結我和羅伊德大人的重要紅線……何況它上次也救了我一命。」
    「…………那麼邪門的紅線可真少見……總覺得散發著很不祥的氣場。」
    為了避免她開始暢談相愛的故事,莉荷加快腳步,正要走進店裡的時候——
    「店裡休息呢。」
    敷衍寫就的招牌上掛著同樣隨手幾筆寫的「本日休息」的牌子。
    「不對,從窗戶冒著蒸氣。裡面有人。」
    莉荷所指的那扇窗戶飄出陣陣料理的熱氣,還伴隨淡淡的香氣搔動著鼻腔。
    「……都特地來這裡了,我們時間也不多。」
    賽蓮這麼說完,便毫不猶豫地敲了門。聽到聲音,一陣啪嚏啪噠的小跑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沒多久,響起生鏽鉸鏈摩擦的咯吱聲,門打開了。一張格外熟悉的臉孔出現在門後。
    「不好意思,今天瑪麗小姐外出,店裡休息喔……咦?」
    「「欸?」」
    從魔女的店內現身的羅伊德大吃一驚,而她們倆同樣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來,請進,請坐下吧。」
    兩個思考停止運轉的人被羅伊德催著進入店內。他俐落地收拾好堆著古書的桌旁位子,然後到廚房泡茶。
    慢慢恢復冷靜的莉荷「呼」地吐出一口氣。
    「沒想到羅伊德居然住在魔女家裡……吶,賽蓮大小姐,雖說是喜歡的人,這種小事妳好歹先說一下。我們是『朋友』對吧?又不會跟妳搶……我差點以為心臟要停了咧。」
    莉荷嘴巴抱怨著,轉頭往隔壁一看。
    「……沒想到羅伊德大人居然和魔女同居?這怎麼可能。」
    眼前的賽蓮臉色更是難看,心不在焉,彷彿世界毀滅了一般,又像泡醬油風味炒麵,倒掉熱水時連麵一起倒掉似的。
    「……」
    「我說……賽蓮大小姐……有件事情想跟妳確認一下……妳不曉得羅伊德人住在這裡嗎?」
    「——對。」
    然後得到了驚慌失措、用拔尖嗓音給的回答。
    「那妳和羅伊德到底是什麼關係?」
    「——當然是兩情相悅!命定之人!以命運紅線緊緊綑綁再經焊接然後用張力棒補強的那種關係。」
    莉荷雖很想吐槽那算哪門子防震工程,但還是勉強把話吞了回去,活像個老練刑警,又儼然精神科醫生般不受影響。她淡然追問:
    「那難道不是只存在於妳的腦袋中嗎?兩情相悅的羅伊德大人其實並不存在?」
    「沒這回事!我忘也忘不了!那件事才發生在一個月前!」
    「啊,那種妄想愛情故事不必說給我聽了——請回答我的問題——」
    「給我聽好!那是我和羅伊德大人初次相遇——」
    「就說我不想聽妳的妄想……嗯?初次?」
    「對,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月以前。那時候——」
    一個月前,考試前後的事,也就是說……莉荷心中做出了結論。
    (他們頂多是認識的人嘛!)
    虧她還敢大言不慚地宣稱彼此兩情相悅。賽蓮的癡迷程度使得莉荷忍不住抱頭苦嘆。顧不得義手手指微微陷入太陽穴裡。
    (漸漸搞清楚了!羅伊德以驚人的力量破除了詛咒皮帶的封印,所以她才會像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認作父母的小鴨子,直到今天都相信他就是命定之人!為了利用羅伊德而接近賽蓮的工夫完全白費了嘛!)
    身處暴風圈中心的羅伊德泡好了茶又走回兩人面前。他慢慢將茶杯擺到桌上免得灑出來,並開口問:
    「不好意思,今天瑪麗小姐不在……妳們有什麼事情嗎?」
    「來取那個叫瑪麗的人性命——」
    莉荷立刻阻止了眼中沒有絲毫光芒的賽蓮。
    「妳先閉嘴,事情會更複雜啦!那個,羅伊德……先生,我們來是想買些情報。」
    既然知道賽蓮幾乎是毫無關連的外人,在目前情況下就不能保證她可以從這個怪物面前活著走出去。莉荷的態度一下子變得非常客氣。
    賽蓮掙脫她的制止,一口氣縮短與羅伊德之間的距離,而他只是稍微動了一下。莉荷不禁佩服地嘀咕:「妳真勇敢啊……」
    賽蓮無視莉荷的低語和羅伊德的微妙心理,大聲問道:
    「羅伊德大人!你還想進入士官學校就讀嗎?」
    「啊,是的。今年雖然不行,可是明年——」
    賽蓮更進一步湊到他面前。
    「你的賽蓮!火遠趕來向你報告你一個好消息!」
    「好、好消息?」
    賽蓮在感覺得到鼻息的距離內趁機抓住對方的手。他們幾乎可說是緊緊貼著彼此了。
    「對!你知道城裡傳出目擊神似王女殿下的人一事嗎?」
    「啊,有。我聽過傳言。」
    看到羅伊德因為她太過靠近,而在物理和精神方面都難以開口說話,所以荷莉「在激怒對方前」趕緊介入。即使賽蓮有點不高興她也管不了了,否則她們搞不好下一秒就會變成肉塊。
    「真的嗎?羅伊德……先生。」
    「嗯。可是很遺憾,目前還沒掌握到值得一提的線索……對不起。」
    看羅伊德臉上浮現十分歉疚的表情,莉荷連忙打圓場。
    「這樣啊!你不必放在心上!不必道歉也沒關係啦!」
    「喔,好的……啊。還有妳不用那麼畢恭畢敬,莉荷小姐。我們差不多同年吧?」
    「非常抱歉!啊。不對!歹勢啦!羅伊德!留我一條命吧!」
    莉荷硬擠出熟稔態度卻開口道歉。即使面對這樣古怪的態度,羅伊德仍然維持著溫和的笑容與之應對。這時候換賽蓮插話了。
    「聽說軍方是想在最糟的事態發生前——那個過去失蹤的王女殿下遭到敵國政治利用,或者被怪物殺掉等情況——找到她。順利的話,可能還可以換得安排進入士官學校的報酬。」
    「原來是這樣……對我這麼弱的人來說,也是成為軍人的好機會呢。」
    ——羅伊德先生在謙虛什麼?莉荷用三白眼盯著他。
    (事到如今還硬要說自己很弱……是為了讓對手降低戒心的偽裝?還真是徹底啊。)
    他徹頭徹尾的裝傻功力(笑)莫名令人感到害怕,莉荷不禁一陣哆嗉。
    「那麼,羅伊德先……已經宰掉幾隻怪物了?」
    「啊哈哈,妳說話還是那麼有趣。別說打倒了,我根本一隻都沒碰到呢。對了對了,我倒是覺得蟲子好像愈來愈多。大概是天氣暖和起來了吧,最近冒出一堆四公尺左右的大蝗蟲,每次除掉牠們都會變成灰。」
    (那就是怪物——!)
    莉荷忍不住轉向賽蓮,用表情和眼神示意她「妳也說點什麼」,但是——
    「哎,城市裡真的有些罕見的蟲子呢。」
    (就說那是怪物啊!吐槽不完啦!)
    對賽蓮來說,不管是白的、紅的、金黃色還是深灰色,只要羅伊德說是黑色就是黑色。面對跟平常一樣傻乎乎的羅伊德和賽蓮,她只能在一旁乾瞪眼,腦海中不停發出尖叫。
    「怪物是那種更大,差不多有三層樓高的生物。一般人馬上就會注意到。進化成第二、第三型態也算是主要——」
    愈聽愈恐怖的莉荷強忍胃痛,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算了。就當牠是蝗蟲吧……蝗蟲萬歲,蝗蟲F o r e v e r。」
    另一方面,賽蓮用一雙少女熱戀中的朦朧眼神凝視著羅伊德。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先到附近的旅店加深感情!然後快點入學,搬到我住的宿舍吧!」
    「妳各方面都冷靜一點!各方面!我的胃快不行了!」
    放著不管的話,賽蓮八成還會說要葬在同一個墓地,羅伊德也還是一口咬定怪物只是普通蟲子……得同時應付天然呆和怪物的莉荷摩娑著胃部思考:
    (解決掉蝗蟲啊……真可怕,竟然不把怪物當怪物看。不只是胃,連頭都開始痛了。)
    這時候,羅伊德注意到莉荷手按著腹部,便從櫃子裡拿出某樣東西,遞到她面前。
    「啊,這個請拿去吃。」
    「請問這是……啊,不對。這是啥?」
    油紙內包著散發草藥香的粉末。莉荷察覺到這是胃藥,於是詢問:
    「……可以白拿嗎?」
    聽她這麼問,面露如常溫和笑容的羅伊德馬上回答:
    「當然!因為我們不是朋友嗎?」
    「…………啊?朋友?」
    聽見朋友兩個字,莉荷一臉詫異。她原本是傭兵,與人的來往都是基於各取所需的原則。即使偶爾有通融之處,也從來沒有無償獲得什麼東西的經驗。更何況他們只在考試會場有過一面之緣……這令她更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說我是朋友,是認為我有利用價值嗎……到底是怎樣?我在戰鬥方面又遠遠比不過他……他該不會想得到我的身體?)
    她對朋友的定義即為各取所需,也因此聯想到身體這個結論。
    (對我這種身材乾癟的三白眼義手女……不,慢著!說起來,他一開始向我搭話就說過義手很帥氣……該不會是那種性癖好?喜歡貧乳!)
    想到這裡,莉荷瞥了羅伊德一眼,發現他正以難掩擔心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臉。
    (……仔細想想,那張臉愈看愈像喜歡貧乳。)
    真想好好盤問一個小時喜歡貧乳的表情到底是什麼表情。
    他坦然且充滿慈愛的表情使莉荷完全會錯意了。哎,人類一旦被逼到絕境,本來正常的思路也會開始扭曲。
    (沒想到我會被乾癟的身材救了一命!太感謝把我生成這副身材的父母了!感謝貧乳之神!)
    她甚至開始敬仰莫名其妙的神明了。哎,人類一旦被逼到絕境(以下省略)。
    對於開始信仰某種宗教——信徒之間的凝聚力無比堅定——的莉荷,長著一張喜歡貧乳(笑)的臉的羅伊德更顯擔憂。
    「真、真的沒事嗎?」
    「喔,沒事。剛才只是對父母和貧乳之神獻上感謝而已。雖然我沒見過他們。」
    羅伊德對「貧乳之神」幾個神祕字眼雖然感到不太對勁,但有另一點更讓他好奇。
    「貧……啊,不,妳說妳沒見過父母?」
    「對,我是孤兒。」
    莉荷說得不以為意,羅伊德卻一臉歉疚地低下頭。
    「是、是嗎?抱歉,問妳這種私事。」
    「啊,沒關係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光是討生活就竭盡全力了。」
    看她那副灑脫的模樣,羅伊德看起來像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太好了……不過,這下我懂了。我總覺得跟莉荷小姐有種親近感。」
    「嗯?」
    莉荷不明白親近感這個詞從何而來。羅伊德有點難為情地回答:
    「啊,我也沒有雙親,所以才被老家的村人們撿回去照顧。」
    「……是、是喔。」
    察覺羅伊德表情不像在說謊,莉荷略感困窘,尷尬地搔了搔頭。
    她隨即自我警惕:
    (不行不行,怎麼能被騙呢?莉荷·弗拉敏!說自己碰上相同際遇,藉此引發親近感,不正是詐騙的慣用手法嗎!妳忘了輕信於人會有怎樣的下場嗎!)
    幻肢痛。不再有感覺的義手指尖如針刺般發疼。
    (冷靜想想,那小惡魔般的純真笑容,稚氣的嗓音,讓人想一把緊緊摟住、如小動物的身軀!突然就說是自己朋友、打動人心的憐愛感!一切都是讓對手掉以輕心的偽裝!尤其是那張喜歡貧乳的表情,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偽裝的!)
    莉荷內心疑神疑鬼,謹慎地選擇應對的言辭。她猜想要是現在拒絕的話,以後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她還是先收下胃藥。
    「謝謝!真的謝謝你!我會珍惜地吃下去!滲透到五臟六腑!」
    莉荷彷彿領取畢業證書彎腰九十度並伸出雙手接過胃藥。其鄭重其事的模樣更加深羅伊德的誤會。
    「原來妳那麼想要胃藥?那我去拿多一點。這是瑪麗小姐親手製作的胃藥,很有效喔。我到裡面的房間拿一下。」
    他急忙走向後面的房間。
    飄出一身冷汗的莉荷癱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就像剛打完十二回合戰的拳擊手般燃燒殆盡。
    (……真是夠了……敢和那種怪物住在一起的情報販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反正先把情報挖出來就馬上逃走……讓羅伊德入學,賣他個人情……不,還是別招惹他。最好把報酬用在自己身上?)
    原定的計畫受挫,莉荷於是開始思考今後該怎麼另謀出路,並等待情報販子回來。
    不久之後,瑪麗在她們的期盼下終於回來了。那位女性身穿黑長袍,頭戴尖帽,並且配戴高價的胸針。
    充滿神祕色彩的裝飾與打扮,讓人一眼看到就知道她是魔女。
    可是,她嘴裡發著牢騷的樣子不像個魔女,倒像剛下班回來的公司女職員。
    「唉~真受不了。一點成果都沒有。算了。偶爾也會碰上這種日子。反正今天也有羅伊德做的飯在家等著我,然後再配上一杯上次買的愛爾啤酒,用魔法冰鎮得冰冰涼涼……嗚!大白天就有啤酒可以喝,魔女真是太棒~嗯?」
    ……更正,應該是下班回來的大叔才對。當她興沖沖回到店裡,卻看到在店休日光顧的兩個古怪客人正坐在椅子上。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坐在靠後方的位子,胸前穿得清涼性感的三白眼高瘦女性對她輕輕點頭致意。這個人沒問題,問題在於坐靠近自己這邊那位五官端正的金髮女性。
    「不好意思,來打擾了。」
    金髮女性……賽蓮僵硬地這麼說完,然後勉強揚起嘴角。唯獨眼睛沒有笑意,蘊含著混濁深邃的黑暗。
    「咦?啊,歡迎……」
    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壓與深不見底的黑暗,使得身為家長的瑪麗反而坐立不安起來。
    「別站著說話……請坐下吧。」
    賽蓮催著杵在原地的瑪麗就座。真搞不懂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啊,好的。」
    完全處於狀況外的瑪麗戰戰兢兢地準備走到她的位子。
    叩嘰叩嘰叩嘰叩嘰……
    只見賽蓮的脖子也隨著瑪麗的動作而發出機械似的聲響轉動。瑪麗不由得發出短促的悲鳴。
    (咿?我做了什麼?完全被當成目標鎖定了?)
    感受到一股無緣無故沖著自己而來的殺意,瑪麗心想:「不會吧,她應該只是碰巧那樣動的。」並試著讓身體左右移動兩步。
    嘶、嘶。
    叩嘰叩嘰。
    賽蓮的脖子完全與瑪麗的動作同步。
    (…………不對不對!我根本沒做什麼會被怨恨的事情!這一定是搞錯了!只是我的動作剛好和她脖子的轉動同步而已!)
    再一次的,她在心底盼望那只是偶然。這次試著全速左右來回移動。
    嘶、嘶、嘶、嘶、嘶……
    「妳在做什麼?快點坐下。」
    「啊,是。」
    做出詭異舉動而遭到勸阻的瑪麗立刻就座,活像個惡作劇被罵的學生。就在她用長袍擦拭手汗,快忍受不了這種尷尬氣氛的時候——
    「啊,瑪麗小姐,妳回來了。」
    熟悉的人——羅伊德總算從自己房間回來了。
    「羅伊德!我、我回來了!」
    身在自己家卻覺得無比彆扭的瑪麗一看到熟悉的溫厚少年登場,就忍不住高興得想跑到他面前。
    「請坐好。」
    「啊,是。」
    然後她又被金髮女性不知為何變得更深沉的黑暗氣場嚇到,迅速坐回椅子。
    現場被異常的沉默籠罩,體貼入微的羅伊德於是先介紹身為共同朋友的兩人給瑪麗認識。
    「啊,這邊是我的朋友,莉荷小姐和賽蓮小姐。」
    「呃,我是莉荷。」
    莉荷客氣地點點頭。對瑪麗投以審視的視線……不過更令人在意的是另一邊。
    「妳好,我是他的『朋友』賽蓮。」
    被稱作朋友的賽蓮用乾澀的嗓音自我介紹。她的眼神不是審視,而是根本蘊含黑暗的敵意了。
    瑪麗仍不明白她的敵意和黑暗所為何來,但一樣做了自我介紹。
    「妳、妳好,我是瑪麗,又被稱作東區的魔女。」
    「這樣,『死』瑪麗小姐啊。」
    「是的,我是瑪麗。賽蓮小姐。」
    「又被叫作東區魔女『死』吧?」
    「那個,賽蓮小姐,妳的『是』聽起來好像都是另一個意思欸。比如『去死』之類的。」
    賽蓮揚起嘴角否定。
    「妳聽錯了吧……」
    「啊,我想也是啦……是我聽錯了。」
    「說到這個,魔女審判預定在什麼時候舉行呢?」
    (不是錯覺!一清二楚!毫不掩飾的殺意!咦?為什麼?難道白天喝酒惹到她了嗎?)
    見瑪麗一臉困惑,心想這樣下去對話將難有進展,莉荷於是制止賽蓮,重新進入正題。
    「好了好了,到此為止,賽蓮大小姐。魔女小姐,我們受到上層委託正在找一個人,所以想跟妳買些情報。」
    聽她這麼說,瑪麗才慢慢恢復了平靜。
    (上層?情報?這麼說來……)
    雖然受賽蓮的黑暗氣勢所迫而一時沒發現,但仔細一看,莉荷的穿著雖然有點邁遢,但也是氣派的士官候補生軍服,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隻粗獷得令她懷疑自己為什麼沒注意到的義手。
    「女傭兵莉荷·弗拉敏小姐……還有詛咒皮帶公主賽蓮·赫姆哈恩小姐?」
    「哦?妳知道我們的全名。」
    「這點程度就算不是情報販子也聽過。妳們是梅爾托瓦上校招攬的人才對吧。」
    「連那件事都知道的話,看來可以期待妳身為情報販子的能力了。」
    和莉荷交談的期間,瑪麗漸漸恢復魔女的行事作風。態度稍微切換到工作模式那種裝模作樣的樣子。
    「雖然有些地方令人在意,不過是客人就好說了。妳們又是我家羅伊德的朋友……好吧,反正事情也辦完了。今天重新開門營業,就特別給妳們一點指引吧。」
    「真的嗎?太幸運了!」
    彷彿要她別高興得太早,瑪麗接著說起一如既往的開場白:
    「只不過,自古以來,魔女在滿足願望的同時,也會要求對等的回報。知道這一點仍不肯放棄,妳的願望又是什麼?——希望妳別後悔。」
    「噢,魔女小姐很內行喔。自古以來,情報費用都是隨口才高低調整的嘛。我對妳愈來愈期待了。」
    「啊,嗯。」
    魔女的警告被當成善於交涉的情報販子廣告用語,不過對方姑且算是稱讚,所以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莉荷接著從胸前拿出一張相片,上面描繪著年幼時期的王女——即十歲左右的瑪麗的肖像。
    「我在找這個人。」
    「…………」
    瑪麗臉上五味雜陳的表情瞬間抹去,只剩下『無』。
    「那個?魔女小姐?」
    「今天還是打烊好了。」
    見瑪麗面無表情地準備逃跑,莉荷堅持著追問:
    「喂!賣什麼關子啊。妳不是說要特別給予指引嗎?」
    「今、今天因為!沒弄到滿意的消息!所以因故臨時停止營業!我就是提不起勁!」
    這藉口簡直就像頑固老爹開的拉麵店「今天湯頭差強人意,所以不做生意了」一樣誇張,竟然打算藉此蒙混過去。魔女的行事作風轉眼間蕩然無存。
    硬扯出如此勉強的藉口後,搞清楚前因後果的瑪麗不禁抱頭。
    (我懂了!這個叫賽蓮的女孩一直盯著我!是因為我的身分徹底暴露了!因為她對最近意圖引發戰爭的王族感到憤怒,長期累積下來就轉變成殺意了!而且我在國家有難的時候還想在大白天喝酒!難怪她會生氣!)
    當然,賽蓮的腦中根本沒有容納政治的空間,反倒可以說她像個皮薄餡多的紅豆麵包,填滿了對羅伊德的甜蜜感情。
    瑪麗沒注意到莉荷驚訝的眼神,內心徬徨失措地想:
    (絕不能在建國慶典前……X-D a y到來之前露出馬腳!都還沒摸清那個幕後黑手的底細呢!我怎麼能讓自己的存在曝光!)
    「妳以為那樣講就可以……呃,瑪麗小姐?」
    瑪麗對呼喚聲充耳不聞,內心仍處於恐慌狀態。
    (只能全力蒙混過去了!不要放棄希望!我一定做得到!和待在那個超齡蘿莉門下做牛做馬的時期比起來……)
    「哈囉~妳怎麼突然抱住頭不動了?魔女小姐。」
    「我沒事,女傭兵小姐。因為要放棄希望還太早了。」
    「希望……哎,算了……妳好歹先告訴我手上到底有沒有情報吧。」
    瑪麗推了推眼鏡並試著平復呼吸,竭盡全力擺出冷靜的神色答道:
    「很遺憾,我沒有經手有關失蹤王女的情報。」
    「……我一個字都沒提到她是王女钦。」
    希望在剎那間破滅了。
    瑪麗一頭倒向面前的桌子,有所察覺的莉荷則「哦~」的低吟一聲。
    這時,賽蓮忽然介入兩人之間。
    「好了,莉荷。既然她說不知道,那也沒辦法。」
    「喂,賽蓮大小姐……她都那麼明顯地——」
    賽蓮咬牙切齒地狠狠瞪向瑪麗,一副幾乎要流下血淚的模樣。
    「重要的是,我對瑪麗小姐妳個人感到非常好奇。關於妳現在的生活、家裡的情況……希望聽妳親口告訴我們。」
    (曝光了!她絕對知道我就是王女!還問我家裡的情況!)
    千斤重的陰暗壓力讓瑪麗嚇得挺直了背脊。她搓著雙手,拚命試圖搪塞。
    「我、我只是個小小的東區魔女滴說。除此之外誰也不是滴說。」
    「語尾一下子改變了呢……妳心裡有底嗎?還是……」
    莉荷抿嘴一笑,在一旁看著瑪麗狼狽的樣子。
    「該不會就是您本人之類的?」
    這時,羅伊德從旁探頭看了一眼相片。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加入談話。
    「嗯……是有點相似沒錯……這個人是王女殿下對吧?」
    「對、對啊,是行蹤不明的王女殿下。」
    羅伊德凝視著相片中的人,看起來不太能認同。
    「要說像是很像……但我不認為瑪麗小姐會是什麼王女。」
    「哎呀,羅伊德,你的意思是我很粗野囉?真沒禮貌!」
    瑪麗嘴上抱怨著,卻滿臉笑容地豎起兩手的大拇指。
    「說的話和表情沒對上喔。」
    繼莉荷這麼吐槽以後,羅伊德接著說:
    「呵呵,上次她喝醉以後還把廚房跟浴室搞錯,差點在這裡把長袍脫下來,又會向我們村長全力下跪道歉,動不動就從嘴巴和鼻子噴出咖啡……幫她擦臉、打掃和洗衣服可是很辛苦的。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是王女呢?」
    「是、是呀,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是王女。」
    「妳淚眼汪汪的哦。」
    羅伊德一一列舉出許多可悲案例,這些行為別說是王女,根本連女性形象都蕩然無存。然而——
    「……」
    他說得愈多,賽蓮身上散發出的黑暗氣場就愈是濃厚。聽在她耳裡,就像是意中人當面對自己分享甜蜜生活點滴的感覺。
    「看來兩位的日子過得相當愉快……順便問一句,妳(和羅伊德大人)在這裡住幾年了?」
    這句話聽在瑪麗耳中,就是「明明是王族還敢在外遊蕩這麼多年」的意思。她十分愧疚地回答:
    「兩、兩年。」
    「兩年!居然過了兩年那樣(像新婚般甜甜蜜蜜)的生活!」
    賽蓮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開始浮現淚水。她再也無法忍耐地跑到廚房。悲傷欲絕的表情使瑪麗感到無地自容。
    (也對。從失蹤以後過了五年,在這裡又住了兩年。看在人民眼中,就像一心求戰的王族之人悠悠哉哉地在外面閒晃……當然會感到失望……她一定非常關心這個國家。)
    當然,只要對羅伊德沒有造成實際傷害,王政失敗這種小事對賽蓮來說,就跟餐廳服務生送錯餐的程度差不多。
    唯有在一旁觀望的莉荷發現她們的對話簡直是雞同鴨講。她以在廚房洗臉的賽蓮聽不到的音量向瑪麗詢問:
    「羅伊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受妳照顧的?」
    「從軍隊考試前……一個半月左右……」
    「果然沒錯……你們是怎樣的關係?」
    「他就像我外甥……是我師傅的孫子……」
    「外甥……謝謝妳。」
    只問了這幾個問題,莉荷就明白羅伊德真的完全不知情了。她們的對話剛結束,紅著一雙眼的賽蓮就走了回來。
    「太可恨了……但我還是想聽妳親口告訴我真相……請老實回答我。」
    也許是感受到賽蓮的決心,瑪麗也做好全盤托出的心理準備。
    (誠實回答民眾的聲音……坦白承認這件事情,再請她幫我多隱瞞幾天……)
    「這茶真好喝。」
    身為局外人的莉荷只希望這場鬧劇能夠趕快結束。
    羅伊德則不明就裡地愣愣看著兩人。
    「好吧,我就坦白告訴妳……」
    也許是感受到瑪麗身上散發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平靜氛圍,賽蓮緊緊揪住胸口,將目光轉向她。
    「妳是——」
    「對,我就是——」
    「——羅伊德大人的妻子嗎?」
    「王——哦?」
    房裡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氛。只聽得見外面的喧鬧聲傳了進來。
    「那個,賽蓮小姐?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裝蒜,妳這狐狸精!明明說要老實招來!想向我道歉最好趁現在!還有羅伊德大人!想要對我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也請趁現在!」
    看樣子賽蓮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氣勢洶洶地一一解開胸前的釦子。
    「賽蓮大小姐妳在亂說什麼啦!」
    莉荷馬上阻止努力脫衣服、意圖橫刀奪愛(笑)的賽蓮。一旁的羅伊德不解地偏著頭。
    「咦?道歉?什麼?」
    「啊——請當作沒聽到!沒什麼啦!」
    「是嗎?啊,對了!我再去泡壺熱茶過來。」
    猜想談話時間可能會延長的羅伊德體貼地走向廚房。那樣的舉動簡直像個發覺丈夫將進行重要談話而中途離席的賢慧妻子。
    看著他走開以後,莉荷得心應手地對賽蓮曉以大義。
    「我說賽蓮大小姐,這個人是羅伊德的親戚啦。」
    「什麼!?親戚之間居然……!」
    「不對不對,我是說,這裡是羅伊德來到王都寄住的親戚家。」
    「但是她說兩年。」
    「那是這位瑪麗小姐住在這裡的時間!羅伊德是一個月前才過來的啦!」
    「但是!那樣至少也有三十幾次機會了。不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
    「什麼機會啊!?」
    「那為什麼自我介紹的時候不先說清楚她沒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呢?」
    「誰會說啊!?妳也不會一碰面就說:『你好,我是沒有和羅伊德大人越過那條界線的賽蓮』不是嗎?」
    莉荷滔滔不絕的勸說,終於讓賽蓮冷靜下來了。
    「妳說的對。如果越過那條界線的話,我就會說:『你好,我是和羅伊德大人越過那條界線的賽蓮』嘛。」
    「嗯,可是那種自我介紹也同時越過了做人處事的某種界線喔。」
    賽蓮的眼中漸漸恢復了光采。她歉疚地轉過身面對瑪麗,誠心誠意地道歉:
    「非常對不起,我誤會妳了。」
    「啊。不會,彼此彼此……總覺得對妳過意不去呢。那孩子就跟我的外甥差不多啦。」
    達成和解的兩人「呵呵呵」地相視而笑,而一旁的莉荷也「呵呵呵」地發出賊笑,把手搭上瑪麗的肩膀。另一隻手揮動著那張相片……
    「那麼回到正題,妳認識這個人?」
    「……」
    莉荷正在等對方挖好坑自己跳下去。她和不小心自掘墳墓的瑪麗之間的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剛才妳才說到『王』吧,再多說一個字有什麼關係?」
    「……如果可以的話,請至少透露一點線索。」
    瑪麗從賽蓮認真的目光中發現事有蹊蹺,她想了想。
    「就算是上級的指示,但妳們為什麼那麼拚命?說說理由吧。」
    「如果把得到的消息報告往上呈報,就能安排羅伊德大人進入士官學校了。」
    瑪麗轉頭看向莉荷。她沉默地點點頭。
    「看來所言不假……那孩子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啊。」
    「我當然一點也不打算停留在朋友的階段。」
    瑪麗不瞭解箇中內情,正覺得一頭霧水的時候——
    「打擾啦———魔女在嗎?」
    兩個看起來非常傲慢無禮的小混混門也不敲就從入口闖了進來。他們的肩膀和手臂上纏著繃帶,看起來像剛跌倒過。
    沒錯,他們就是一個月前打算恐嚇羅伊德,結果反而遭到重創的混混兩人組。話是這麼說,但給予重創的人一點自覺都沒有。
    瑪麗一臉詫異地招呼他們。
    「是來買藥的……好像不是呢。」
    「喔,這不是在嗎?那就不要掛著『休息』的牌子啊。」
    莉荷用小混混也能聽見的音量對瑪麗耳語:
    「瑪麗小姐,他們怎麼會是來買藥的。不是說笨蛋沒藥醫嗎?」
    被諷刺的兩人眼看就要發飄,不過後面的小弟馬上阻止了大哥。
    「大哥!大哥!那傢伙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女傭兵莉荷!她很危險。」
    「啊?那又怎樣!?」
    「還有她旁邊的……是那個詛咒皮帶的公主。聽說她在南區和北區一帶一邊說要找人,一邊拔掉男人的汗毛。」
    「啊?所以那又怎樣!?反而讓我更興奮!」
    「我也是,大哥!她是另一種危險人物。」
    「妳看,賽蓮大小姐,就因為有那種人,所以盤問的時候一般都不會拔毛。」
    「我謹記在心。」
    完全偏離重點的對話讓瑪麗聽得一頭霧水。混混們自顧自地不停講下去:
    「不管怎樣,把妳知道的情報交出來!」
    然後從胸口拿出一張相片。
    上面是——
    「「「咦?」」」
    三人大吃一驚。因為那和莉荷手裡的相片一模一樣。
    混混看到莉荷手上有同樣的相片,似乎也有所察覺。
    「嘿,妳們也接受那傢伙找王女的委託啦。這下正好!把妳們知道的事情也全部給我招出來!」
    小弟拚命試著阻止愈講愈過癮的大哥。
    「大哥!別亂來啦!何況我們的傷還沒完全治好!」
    大哥大聲斥責軟弱的小弟。
    「混帳東西!你怕什麼!?我們在更可怕的傢伙找碴時都活下來了!不要說你忘了那時候的事了!」
    「我沒忘記!」
    「啊啊,那傢伙簡直恐怖得要命。長著一張完全不覺得自己傷害了別人的無害表情,誰忘得了!這已經超越恐懼,到達神祕的境界了!我一開始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咧!」
    「我的肩膀也旋轉得超過極限了……」
    「但我們活下來了!我們!活下來了!所以沒什麼可怕的!」
    看著兩個自顧自熱血沸騰的小混混,瑪麗陷入在看劇團演員表演小短劇的錯覺。
    等他們盡情為自己加油打氣後,再度轉向三人並擺出戰鬥姿態。
    兩人扮出醜惡的嘴臉,並且從懷裡拿出小刀,一步步逼近。
    「事情就是這樣,除了『那個孩子』以外我們誰都不怕了!乖乖給我說清楚!」
    「沒錯!把我們問都沒問的、關於王女的消息通通說出來!」
    聽到他們堅定的呼喊,『那個孩子』端著重新泡好的茶,從廚房裡現身了。
    「咦?又有客人?」
    唰——
    據說那是相當完美的匍匐跪姿。
    賽蓮她們優雅地啜著茶,望著僵硬跪坐在房間一隅地板上的小混混。莉荷對那沒有絲毫美感的裝置藝術提出質問:
    「為什麼你們這種混混也在找王女?『那傢伙』是指誰?」
    「我們!接下了!蒙臉男的委託!」
    大哥清楚地大聲回答。
    「他說!不論是死是活!都沒關係!把王女帶去他那裡!」
    接著輪到小弟一五一十地說出別人問都沒問的事情,當中還夾雜危險的字眼。賽蓮臉色一變。
    「屍體也……可以嗎?」
    「是的!他確實這麼說!而且還不只這樣!」
    「我們不小心聽到!接受委託以後!委託人的自言自語!」
    兩人說個不停,一搭一唱地將當時的情景搭配小短劇重現。
    「現在可不能讓王女回來,必須先做好萬全的準備……」
    聽到這句話,瑪麗的臉色也變了。她倏地起身離座,上前質問小混混。
    「他還說了些什麼?那個男人是你們見過的人嗎?把你們注意到的事情通通告訴我,不管是多小的事!」
    「他……好像含糊不清地一直重複同一句話。」
    兩人一起「預備~」,然後異口同聲地說:
    「「為了這個國家的和平。」」
    「那是……」
    莉荷與賽蓮一時說不出話,而瑪麗則匆匆打發掉那兩個混混。
    目送他們不斷低頭道歉的背影走離開以後,瑪麗接著轉身面對依然啞口無言的兩人。
    「妳們猜得到是誰委託剛才的混混了吧?還說殺掉王女也無所謂。」
    「算是吧……但我們接到的委託是以保護為目的。跟殺掉是完全兩碼子事。」
    莉荷毫不掩飾焦躁的表情,這點賽蓮也一樣。
    面對不知所措的兩人,瑪麗隻手抵著下巴,嘴裡喃喃低語,試著理清思緒。
    「那人恐怕就是企圖引起戰爭的幕後主使者……眼下他控制住國王,為了不讓反戰派利用王女作為象徵,所以說殺了也沒關係……目前局勢仍然膠著,不清楚是否會開戰……也許是個好機會。」
    危險的字眼從她口中接連冒出來,讓另外兩人聽得目瞪口呆。
    「反戰派?完全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我想冒昧請教,請妳務必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雖然差點被瑪麗不由分說的強硬態度壓倒,但莉荷也不甘示弱地把臉湊過去。
    「真是的……有事情拜託別人的話,先說清楚妳自己到底是誰。」
    「我的真實身分……想必女傭兵小姐也隱約察覺到了吧。」
    正當氣氛有如在拳擊場中央對峙那樣緊張時,有個不協調的懦弱嗓音介入她們之間。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羅伊德緩緩開口了:
    「不好意思,瑪麗小姐。我也隱約察覺到妳的真實身分了。」
    「羅伊德?」
    「我一直懷疑……可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沒說出口。其實瑪麗小姐,不——」
    看見羅伊德惶恐不安的態度,瑪麗忍不住哆嗦。
    (……難道他也發現我就是王女了?)
    從相片找王女到戰爭的話題,經過這一連串發展,身分會暴露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瑪麗雖然心裡明白,但怎麼也無法下定決心。
    原因很簡單:她想與他維持這樣的關係……不希望羅伊德因為知道自己的身分而改變態度。
    「我說,羅伊德……」
    即使身分有別,還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樣對我。瑪麗正想這麼告訴他——
    「這個國家的英雄……救世主瑪麗小姐。」
    「那誰啊?」
    ——意想不到的神祕頭銜讓她瞪大眼睛。
    瑪麗因太過意外而語調平板地反問,卻被羅伊德以「不用掩飾了」駁回,接著開始發表自己的神奇推理。
    「妳不用掩飾我也知道,而且木工師傅還說過,妳是東區的救世主……」
    (師傅!真是的!給我找麻煩!)
    瑪麗在腦中對那個笑著喝茶的和藹老人大聲抱怨。
    「不只這樣。最近我去跑腿,到這個國家的各個地方買東西時,還聽說了一個傳聞,有人正暗中想盡辦法解決這個國家的問題。」
    (幾乎都是你做的喔。)
    聽到本人親口描述運用超越人智的力量復原運河和道路的故事,瑪麗只能斜眼盯著那個沒有自覺的遲鈍少年,而神奇推理仍在繼續。
    「怪物事件發生後我才得到可靠的證據。因為我去過的每個地方都留下怪物被打倒的痕跡,但別說是被襲擊,我連怪物的影子都沒看到。一定是瑪麗小姐為了幫我,每次都預先在我之前解決掉牠們的關係。」
    (從頭到尾都是你做的喔。)
    如果不把怪物當怪物看,而是當成害蟲將之趕跑的話,他去過的每個地方自然都會留下痕跡。結束推理秀的羅伊德挺直了背脊,低頭提出協助的要求。
    「拜託!我想報答妳幫助我的恩情!只要我能做到的,不論什麼事我都會盡力!」
    瑪麗忍不住抱頭,顧不得身後的賽蓮對「什麼事都做」幾個字產生反應,激動得流出鼻血的樣子。
    說實話,瑪麗很想擁抱他並輕聲道謝,但內心還是在掙扎。儘管有部分原因是怕被艾卡變成青蛙……
    (如果利用羅伊德,他就會被帶回村子。這孩子的夢想也將破滅……不行。)
    她闔上眼,嘆了口氣,決定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
    (我想和他在一起……)
    沒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不想和羅伊德分開。短短一個月的相處,瑪麗就對他產生了感情。
    (怎麼解釋他才肯接受呢?先讓他瞭解自己超常的強大實力,再告訴他那個超齡蘿莉威脅我不能利用他……今天內處理得完嗎?)
    瑪麗猜想這勢必得耗費很多時間精力解釋,她於是採取了可謂苦肉計的行動。
    「沒想到會曝光。對,我就是街頭巷尾所傳的英雄……勇者瑪麗。」
    該行動就是徹底放棄對他解釋清楚之類的麻煩事,並全力配合羅伊德的誤會。
    「依我這個救世主的眼光來看……你的能力不夠。」
    即使婉轉勸他放棄,羅伊德還是會忍不住宣洩心中的滿腔熱忱。
    「我的確能力不夠,但是我憧憬的軍人聽到這種事以後,絕對不會置之不理!就算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也一樣!」
    瑪麗在內心苦笑。實際上,光是能和他在一起就綽綽有餘了。
    羅伊德仍堅持要提供協助,眼神非常認真。那雙可愛的大眼睛讓瑪麗的胸口如針刺一般。這裡說的可不是偷窺巨乳一類的性暗示。
    被那雙真誠的眼眸凝視,瑪麗一邊厭惡著有這種自私想法的自己,一邊繼續扮演救世主。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還是不可以跟來……憑你的能力真的應付不了。要相信『東區救世主』的忠告。」
    「但是……我討厭聽到這種事卻無能為力的自己……我知道!其實我一點都派不上用場!就算這樣——」
    (你根本不懂,你明明幫了我那麼多忙。)
    瑪麗內心這麼想,將那股焦躁轉換成另一種表達方式瞪向他。
    羅伊德也不甘示弱地對她投以誠懇的目光,接著說:
    「而且我來到王都以後,被妳幫了好幾次!在各方面都受妳照顧!在這麼重要的人遇到麻煩的時候,身為男人的我怎麼可以不出手幫忙!」
    (胡說什麼啊……受到幫助的人是我才對啊……)
    對於隻身潛伏於市井、伺機解救父親的瑪麗來說,羅伊德的存在使她想起了遺忘已久的「家庭溫暖」。
    更別提他還包辦了煮飯、打掃和洗衣服等所有家事,甚至連家計也是由他幫忙管理……
    (我根本就是小白臉嘛!)
    切身體會胃袋和錢包都被掌控的瑪麗掩面嘆息。也許是誤會了她嘆息的含意,羅伊德用更激動的語氣表示:
    「我什麼都做!如果這時候什麼都做不了,我……」
    對於他頻頻使出「什麼都做!」的呼喊絕招,瑪麗終於忍不住加以斥責:
    「你以為那樣說就行得通嗎?說『什麼都做』、『我會加油』別人就會聽你的意見?老是把那種話掛在嘴上,早晚會被壞人這樣那樣喔!」
    「我不是壞人,所以對他這樣那樣也沒關係吧?」  (賽蓮)
    「妳很壞喔,腦袋的部分。」  (莉荷)
    瑪麗咬緊牙關,以打從心底鄙視地拋下一句話。
    這句話並不是針對羅伊德。
    (真是……太差勁了……)
    而是針對瑪麗自己。因為自己在他拚命壓抑平時的軟弱、明確表達出決心的時候,做出不啻於把他成長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的行為。
    「我……」
    「讓你跟著,我會很傷腦筋……」
    當然,羅伊德感受不到瑪麗其實很希望他一起來的內心曲折。他隨即低垂著頭,慢慢往門口走去。
    「羅伊德大人?」
    聽到賽蓮的呼喚,羅伊德依然沒有抬起視線。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走向店門口。
    「對不起,我去讓腦袋冷靜一下。真的……很對不起。」
    他平常溫和的氣息已經消失,用甚至有些陰沉冰冷的聲音留下這句話,就走到外頭去了。
    門砰一聲關上,聽起來令人覺得格外寂寞。瑪麗憂傷地目送他離開後,做了個深呼吸並試著轉換心情。
    「既然被聽見那麼多事情,勢必得冒昧請妳們協助我了。協助我排除那些利用王族、準備引發戰爭的不肖之徒——」
    瑪麗脫下尖帽,底下的臉龐與相片上的少女有幾分神似。
    「亞薩米王國的王女·瑪麗亞·亞薩米正式拜託妳們。」
    「原來妳是……王女。」
    「剛才那樣的情況妳都沒發現嗎?皮帶公主……算了。」
    莉荷揚起三白眼,走到瑪麗面前。
    「終於承認了啊。王女殿下。不過呢,我還有一大堆怎麼也想不通的問題,在得到合理的解釋以前,就算妳是王族我也不會幫妳。」
    「好吧。首先是反戰派和這一連串的——」
    「那種事先不管!為什麼要拒絕羅伊德的要求!?甚至還撒謊把他貶得一文不值!他都眼泛淚光了啊!跟他同居這麼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傢伙的強大吧!?」
    「說得沒錯!王女殿下,有羅伊德大人在就可抵百人之力!何況妳竟然還錯過『什麼都肯做』的超讚企畫,那樣也算王族嗎!?」
    「啊~賽蓮大小姐……該生氣的點不在那邊哦……」
    莉荷馬上吐槽賽蓮針對不同面向的憤怒發言。
    見到這一幕,瑪麗微微一笑。
    「沒想到惡名昭彰的女傭兵那麼溫柔呢……謝謝妳替羅伊德打抱不平。」
    有所自覺的莉荷心中一驚,做出誇張的反應。
    「這說來話長。我按順序跟妳們解釋……其實呢——」
    臉色凝重的瑪麗首先把羅伊德出身於崑崙村的事情告訴她們。
    原本板著一張臉的兩人很快換上驚訝的表情,再回想羅伊德本人多次超越常理的行動,這才表現出心服口服的樣子。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把他牽扯進這次的事情,我就會被變成青蛙。」
    「變成青蛙有什麼關係?既可以水陸兩棲,還能選擇用皮膚或是肺呼吸,而且加入兩棲類一族,就可以不問男女地任意挑選對象。簡單算一下大概就賺了六倍呢。所以我好想現在就把羅伊德大人帶回來,花一整個晚上針對『任何事都願意做』的『任何事』這個部分追問清楚。」
    雖然賽蓮接受了羅伊德離奇的來歷,但似乎還不能接受「任何事都願意做」的部分。只見她像個第一次參與企畫會議的新進公司職員,鬥志高昂地展開有關青蛙的簡報。
    「要是事情曝光,羅伊德就會被帶回村子去。這樣也沒關係嗎?」
    「仔細想想,青蛙在夏天晚上還會趴在窗戶上,簡直噁心得要命。這問題可嚴重了。還是當我沒說吧。」
    而她翻臉如翻書的態度也恰似那些隨聲附和的新進公司職員。
    另一方面,莉荷臉上的表情卻五味雜陳——早知道他只是普通的土包子,直接利用他就好了!
    除了這樣的想法之外,還有——
    「那他說沒有父母的事是真的了……明明那麼溫柔體貼,還說我這種人是朋友,竟然不是陷阱也不是演戲——」
    ——「總覺得有種親近感」這句話也是出自真心,這讓莉荷沒來由地感到高興。瑪麗當然察覺不到她的心思。雖然覺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的莉荷很奇怪,不過還是把話拉回正題——要求她們提供協助。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妳們願意幫我嗎?因為我擔心如果事情鬧大會惹出麻煩,所以想靠少數精銳擺平。」
    「可以啊,王女殿下。」
    「那麼乾脆地接受沒問題嗎?」
    「這也算是賣人情給王族的機會啦……硬要說的話,就是我也『產生了親近感』。我能體諒妳故意扮黑臉的心情。」
    賽蓮也以沉著的態度答應了。
    「我也幫忙。如果是為了這個國家,我既然隸屬於軍隊,自然樂意為了和平盡一份心力。」
    「……謝謝。」
    「然後!等這件事情一解決,就運用王女殿下的權力安排羅伊德大人進入士官學校!安排他和我住同一個宿舍的同一間寢室!我要更進一步要求您發行羅伊德大人的『什麼都願意做』優待券!」
    後半段的發言明顯多了許多熱情。
    「……我會努力爭取並妥善處理。」
    賽蓮不亞於超齡蘿莉的深切愛慕之意讓瑪麗產生某種既視感&不安的情緒,只好用政客那種模稜兩可的回答蒙混過去。
    瑪麗趕走不安的情緒,恢復嚴肅的表情凝視著她們兩人。
    「那麼,我們盡快開始談談當天的事情吧……希望一切能順利解決,讓那孩子再次露出笑容——」
    事已至此,再也沒有退路了。兩人感受到瑪麗眼中的覺悟,同樣回以真摯的神情。
    東區的雜貨店籠罩在黃昏的夕色下。兩人回去以後,瑪麗疲憊地靠坐在椅子上。明明得到了克羅姆的協助和優秀的幫手,卻總覺得心情鬱悶。
    恐怕是因為她還惦念著羅伊德的事情吧。
    (轉換心情吧,瑪麗亞。如此便能專注於防止幕後黑手干擾和幫父王解咒的事情上……萬一有人妨礙,憑我的魔力可沒辦法連續發動盧恩文字……)
    她的腦中仍存有「要是羅伊德在就好了」的想法,而且能充分理解自己不僅是因為「如果得到他的協助,那該有多麼輕鬆啊」這個原因而已。她下意識地抓住羅伊德送的胸針。
    羅伊德悲傷的臉龐在腦中揮之不去,瑪麗試著趕走雜念,眺望窗外映照在晚霞之中的城鎮景色。
    (對,明天就要把事情做個了結。解放父王之後,我說不定就可以回到原本的生活……可是……)
    隨著一聲嘆息,她不安地低語:
    「也或許會死呢……」
    這麼一想,感覺就連這扇窗外的風景也令人憐愛了起來。她瞇起眼睛,朝稍微有些髒亂的馬路望去,回想起第一天開門營業的事情。粗野卻很溫柔的人們,以及渾身濕透的艾卡映入眼簾——
    「!為什麼全身濕透的師傅會在這裡!?」
    模樣看起來意外狼狽的師傅就站在窗外,嚇得瑪麗忍不住大叫出聲。艾卡緩緩邁開步伐,老實地從店門口走進來,身上還不斷滴著水。
    只聽見「噗哧」一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的艾卡開口對瑪麗說:
    「……事情原委我都聽見了。看樣子妳勉強守住了不把我和羅伊德牽扯進去的約定呢。」
    猜想她大概又用了什麼詭異法術聽見別人交談的內容,瑪麗看起來非常歉疚。
    「非常抱歉,讓您擔心了。我會試著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次事件……」
    「嗯,多虧妳堅持下來。要是讓崑崙村捲入人類的勢力競爭之中,不僅會沒完沒了,我們的身體也吃不消,還很麻——人類就不會成長了。」
    瑪麗沒有吐槽她這番透露了一點真心話的告白,老實低下頭說:
    「感謝師傅的體諒……我會靠自己做出了斷的。」
    艾卡似乎對她的模範回答感到很不滿意。
    「嗯——感覺真不對勁。倘若這有魔王或者某種超越人智的存在參與其中,我就能幫幫妳了。哎,妳就盡己所能地努力吧,瑪麗亞王女。」
    「是。」
    當店內的氣氛開始變得沉重時,艾卡巧妙轉移了話題。
    「……好了,這事暫且不提。」
    艾卡擰乾濕漉漉的長袍衣襬,以一副接下來才要進入正題的口吻——恨恨地開口質問。
    「明知道那塊水晶是瞬間移動的通道,妳為什麼還把它沉到水井裡呀……親愛的瑪麗?」
    「啊。」
    瑪麗這才想起上次因一時衝動幹的好事。
    「活到這把年紀還被嚇到……原本因為妳的堅持,還想慰勞妳幾句,結果我一穿越過來,人就在井底裡了。」
    「是我、我一時鬼迷心竅犯了錯,現在正深刻地反省。」
    對於她道歉的固定說辭,艾卡只是面帶微笑地回答:
    「……瑪麗妳怕什麼?我又沒生氣。」
    「師、師傅。」
    瑪麗差點因為師傅的寬大心胸而流下眼淚。
    「……我對妳下了十次中就有一次會在語尾加上『喵』的詛咒,所以已經不生氣囉。」
    「妳!在我即將一決勝負的重大時刻幹了什麼好事喵!?」
    在聽到自己說話的語尾後,瑪麗整張臉瞬間紅了起來。一顆顆掉落的淚珠轉眼變成滂沱淚雨。
    「哇啊啊!妳怎麼可以讓成年女性這樣講話喵!」
    「哎呀,十次中有一次機會,妳卻連續講了兩次。妳真幸運呢。」
    「才不幸運!包括和妳相遇的事情在內都不算幸運!」
    「好了。這也算是妳讓羅伊德傷心的懲罰。妳就心甘情願地接受吧。」
    艾卡愉快地欣賞著瑪麗痛苦扭動身體的樣子。
    「噢,對了。慶典當天羅伊德就交給我了。我會好好照顧他,妳就安心去做個了斷吧。假如妳死掉的話,我會幫妳收拾遺骨,在收不可燃垃圾時拿去丟的。」
    妳只是想在慶典那天跟羅伊德一起玩吧——她也不給瑪麗說這句話的時間,便意氣風發地進入水晶消失了。
    「這個魔鬼超齡蘿莉————!」
    據說,那天有好些人都聽到了魔女的怒吼聲,迴盪在星星慢慢露臉的傍晚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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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19 编辑

第五章    比方說,相親相片和本人差太多,不小心將對方誤認成親屬的現象
    亞薩米王國的建國慶典是春天的重要大事,加上前夜祭和後夜祭總共三天,會夜以繼日地慶祝。
    「羅伊德啊,你不去參加慶典嗎?我買支蘋果糖給你吧。」
    在聽得見外頭慶典歡鬧聲的雜貨店中,羅伊德神色凝重地繼續打掃。
    「啊,村長,我不參加慶典也沒關係……總要有人看家啊。」
    「原來你不喜歡蘋果糖?那我改買香蕉糖給你!一起去參加慶典吧。」
    「呃,不用。不是糖果口味的問題。」
    「原來如此……那就買巧克力香蕉!你用莫名下流的動作含著香蕉看著我……我也看著含香蕉的你……簡直是雙贏的關係!」
    「我聽不太懂,但問題應該也不在那裡……該怎麼說呢,今天我沒有那種興致……對不起。」
    一說完,羅伊德就走向廚房開始擦盤子。他看起來只是重複把根本不用擦的光亮盤子拿起來擦一擦再放回去的動作。拜他所賜,廚房已經乾淨到閃耀著如同居家展示場的光澤。
    (他的心根本不在這裡……不做些什麼就無法保持平靜,所以才一直重複著清洗的行為。大概是因為他聽到攸關這個國家命運的事情,卻無法幫上任何忙,這對擁有強烈正義感的羅伊德來說,應該是無法忍受的事吧。)
    看著羅伊德憂鬱的背影,艾卡思索著某些事情。想必在努力思考該說些什麼話鼓勵他吧。
    (不妙啊!憂鬱的羅伊德也很可愛!這是怎麼回事!我的母性本能被激發啦!激發過度,都開始冒煙啦!)
    當然不是想鼓勵他。艾卡反而擅自燃起了母性本能(笑)。她從背後悄悄接近羅伊德,使出非常人能比的臂力,硬是將他拖了出去。
    雖然大街上總是很熱鬧,但由於慶典的關係,外國觀光客變多,今日因而營造出別具一格的氣氛。遠方飄來焦糖甜點的香味,還有現切的肉香。艾卡放開硬是帶出門的羅伊德後,雀躍地在原地跳著。
    「喔喔!好熱鬧啊!」
    她發出不輸給背景雜音的大叫,露出開心的笑容。
    「……是啊。」
    羅伊德則與她完全呈現對比,盯著他的側臉,艾卡開始在腦中算計。
    (我要讓情緒低落的羅伊德享受慶典,重新振作起來!而且!還要讓他看見我超棒的一面,增加對我的愛與尊敬!接著是夜晚!慶典讓人放開自我!兩人獨處的密室!不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
    看來艾卡的腦袋也呈現慶典狀態了。話說密室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嗚——這種可以準備動手享用的時機可是人生初體驗啊!嗯,雖然我生下來至今已有百年之久……)
    為自己沒男人緣而消沉,艾卡呈現非常忙碌的躁鬱狀態,這時羅伊德溫柔地對她說:
    「村長?妳還好嗎?是人潮太擁擠覺得不舒服?」
    「我、我沒事!……不,我有事!因為人太多我覺得累了!所以我們去玩那個能補充體力、解除肉體疲勞的射擊遊戲吧!來來!走吧,羅伊德!」
    「咦?射擊遊戲有那種效果嗎?啊,村長,請妳不要拉我!妳明明很有精神嘛!」
    艾卡強行拉著羅伊德手的並這麼說著。一到達攤販前,就用比平常更稚嫩的聲音遞出硬幣呼喚老闆:
    「叔叔~!我想要玩射擊遊戲!我才九歲,算我便宜一點嘛!」
    「好咧!那就算小姑娘妳一枚硬幣吧!來,給妳槍,不可以對著人喔。」
    裝年輕超過一個世紀的艾卡裝作很開心地收下槍。
    接著她又裝作拿不穩槍的樣子,往完全錯誤的方向射擊。
    「欸~我看不太清楚,都打不中啦!……老闆,可以讓我的同伴把我揹起來嗎?」
    從講出同伴一詞開始,艾卡就露出陰險的表情。幸好從老闆的角度看不見,於是他爽快地連聲答應「可以啊可以啊」。
    ……竟然這樣就答應了。
    「所以,羅伊德啊。」
    「嗯?」
    「把我抱起來。」
    「嗯嗯——?」
    艾卡擺出敞開胸懷的歡迎姿勢,並露出陰險的表情。羅伊德一時感到有些為難,但這又是村長的命令……也就是一般所謂的濫用職權。聽到不合理要求的羅伊德在內心掙扎一番後,儘管覺得難為情,還是伸手摟住艾卡的腰,將她抱了起來。
    「呃,失禮了……請問是這樣嗎?」
    「呀哈——……不對,羅伊德你不用客氣。在慶典期間無需顧慮尊卑,就算更大膽地抱我也沒有關係喔。」
    「大、大膽……啊,好的……那就……」
    羅伊德將手環在艾卡幼童體型的腰上,用力到讓她的長袍都擠出皺褶。他似乎覺得非常羞恥,視線一直緊盯著下方。
    「呀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受熱情擁抱的艾卡因狂喜而胡亂搖晃雙馬尾,同時扭動著身體。接著說:
    「不,再來!羅伊德,你應該可以繼續吧!」
    嘗到甜頭的艾卡提出更加大膽的要求。
    「再來……我不知道怎麼做啦!」
    「為什麼要放棄!忘掉長幼尊卑!一旦放棄慶典就結束了!」
    也許是被她奇妙的邏輯說服了。羅伊德開始不斷地重複錯誤嘗試。
    超齡蘿莉發出了被玩弄的嬌吟。結果兩人最後呈現出超緊貼公主抱法,讓人不禁想吐槽「這和射擊無關吧?」。
    「嗯呵呵呵!呼呵、呼呵、呼呵呵……好,我就在這裡妥協吧。」
    ……艾卡的表情變得相當放蕩,完全不見一絲冷靜。
    然而她一握住槍,那張臉上暗自竊笑的表情,就立刻轉變成認真的眼神。接著將槍口對準獎品架最上一層、看起來很貴的人偶。
    「那、那個!那個鏜甲騎士的人偶好帥!從這邊看也看得出它的細部做得非常精緻!真不愧是大都市!」
    看著變得興奮的羅伊德,艾卡在內心暗想「果然如此!」。
    (感覺羅伊德會喜歡的鎧甲騎士人偶……可能設置了不容易掉落的小機關吧。為了獲得尊敬與愛情!以及為了結婚!就可別怪我心狠了!)
    艾卡的戀愛腦袋瞬間從射擊聯想到結婚。她立刻開始施展古代盧恩文字,將力量附著在槍上。
    (重量升級、高速、摩擦力、散彈力……這樣一來威力就夠了吧。我將其命名為『爆發的愛』!)
    艾卡睜開眼睛,然後果斷地扣下扳機。
    下一秒鐘——
    嘰波!——軟木塞槍發出意想不到的聲響,
    咚咻!——目標人偶被軟木塞擊中,
    ——軟木塞彈飛了。
    咚喀啦喀碰!獎品架發出巨大聲響崩毀。
    「……咦?」
    攤位老闆發出嚇傻的驚呼。羅伊德和艾卡也愣在原地。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毫不在意周遭視線的艾卡跳到地上……她一把抓住頭部被轟飛、一如字面所述被解決掉的鏜甲騎士人偶,拿到羅伊德的面前。
    「得到無頭騎士了。」
    「不對吧!它的頭擺明是被轟掉了吧!」
    「這是這個人偶的祕密設定啦!其實它的真面目是無頭騎士!一切都是因為亡國的詛咒!」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那種祕密設定!」
    「再、再讓我射一次!再一次!這次我會小心不讓它壞掉……」
    「但是村長……」
    羅伊德所指的方向是徹底被轟垮,獎品無一完好的一座小山,以及精神崩潰地翻白眼的老闆。射擊攤位唯一保留下來的是艾卡手上的軟木塞槍。
    「……那個……老闆……」
    「…………可以讓我到那邊的陰影哭一哭嗎?」
    老闆踏著如遊魂的步伐走向後巷的陰暗處。這些獎品恐怕是預定作為這三天的份吧。不難理解他類似誤訂大量商品的心境。
    「好啦——我們換下一家吧!下一家下一家!」
    另一方面,艾卡宛如不斷吃敗仗的棒球教練般莫名積極樂觀。馬上忘記不順心的事情,只有活超過一世紀以上的人才做得到。
    而那為了挽回顏面的積極態度,正是悲劇的開端。
    非人的超齡羅莉運用古代盧恩文字,接二連三地蹂躪了所有的慶典攤位。
    另一邊,在王城的露臺上,亞薩米王國的國王正凝視著因前夜祭而充滿活力的城下大街。兩個男人在此時接近國王身後。
    其中一人是個一頭銀髮的軍人,有張精悍的臉,臉頰上有傷,他名叫梅爾托瓦·迪克斯特。另一人是肌肉賁張的巨漢,他是前禁衛軍長——克羅姆·莫布登。
    克羅姆一走到國王身後,立刻單膝屈地,垂下頭來。
    「久違了,陛下。臣是擔任過前禁衛軍長的克羅姆·莫布登,此次前來是為了表達臣想重新擔任軍人的心意。」
    「…………」
    國王只是沉默不語。
    「臣聽說與賈武帝國的戰爭將近,需要更多的兵力。因此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決心回歸軍隊。」
    「…………」
    國王依然沉默,代替他回答的是站在他身旁的梅爾托瓦。
    「已經夠了吧,克羅姆。我想陛下已經確實聽見了你的陳情……只是你突然在這種時間點說想謁見陛下,陛下也會感到不悅吧?」
    「…………是這樣嗎?」
    「是啊。你就暫待通知吧。你一定可以恢復軍人身分——」
    「…………真的是這樣嗎?梅爾托瓦!」
    對克羅姆突然充滿怒意的話語,就連素來面不改色的梅爾托瓦也有些狼狽。響徹露臺的怒喝聲,瞬間就消失在慶典的嘈雜聲中了。
    「克羅姆,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竟然敢在陛下御前如此放肆——」
    在他說完前,克羅姆的鐵拳已襲向了梅爾托瓦。正面承受拳擊的梅爾托瓦直接被揍飛,撞上了國王。國王卻仍舊一動也不動。
    「克羅姆,你幹什麼!?」
    「放肆的態度?那是我的台詞吧!梅爾托瓦!以前的你一定會在陛下的面前屈膝下跪、悉心侍奉不是嗎?我再問你一次,真的是這樣嗎?梅爾托瓦——」
    悲痛的嗓音如同要撕裂胸口般,克羅姆神色哀傷地繼續說道:
    「——真的是你操縱著國王,企圖引起戰爭嗎?」
    梅爾托瓦露出理解事態的表情,然後緩緩起身,拭去嘴角的血,最後恢復成原本面不改色的模樣。
    「…………是啊。」
    低沉的嗓音迴盪在入夜的露臺上。
    「…………」
    「你根本不需要問了吧,克羅姆。國王徹底無能,任賈武帝國予取予求。別說發動戰爭了,甚至不採取任何報復手段。我只不過是覺得讓他成為傀儡,才是為了這個國家好。」
    「梅爾托瓦……」
    「克羅姆,助我一臂之力吧。就算你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現在你只是區區一間食堂的老闆,你說的話頂多只有八卦雜誌會採用吧。」
    「…………」
    「為了替這個國家帶來真正的和平,克羅姆,拜託你。」
    兩人聲音低啞地交談之後,場面一時間被寂靜佔據。
    這個時候,突兀的女性嗓音硬是令這片寂靜的空間氛圍和緩下來。
    「哎——呀呀,被我聽到了。如果把這個情報賣出去,妳說可以拿到多少錢呢?賽蓮大小姐,大概有十萬吧?」
    「哎。如果有十萬,我就能和羅伊德大人舉行三次盛大的婚禮了呢。」
    莉荷和賽蓮用像參加女性聚會的態度妳一言我一語,從後頭的房間走到露臺上。
    「莉荷·弗拉敏……賽蓮·赫姆哈恩……還有,妳是誰?」
    慢了一步從她們身後出現的,是身著神祕風格服裝的魔女瑪麗。她取下裝飾眼鏡後回道:
    「您好,初次見面啊,幕後黑手先生。我是瑪麗亞·亞薩米……雖然如今是以東區的魔女瑪麗而聞名啦。」
    「妳說妳是王女……」
    梅爾托瓦架起了劍,而莉荷與賽蓮則像是要守護瑪麗般站在她身前。
    「如果除了那個不適合穿圍裙的食堂老闆之外,連行蹤不明的王女都出來作證……總有人會相信吧?」
    莉荷接著舉起義手繼續說道:
    「就連被叫做壞人的我,也能分辨哪一條界線是不能跨過的喔,上校……」
    梅爾托瓦低笑出聲,他的表情就像在說——不管來幾個人都沒關係。
    他早已做好身亡的心理準備。
    已經無法阻止戰爭了。
    他的眼神像是訴說著這些話語,並舉劍擺出架式。
    「果然是王女在背地裡阻撓我的計畫……但妳已經來不及阻止戰爭發生了。」
    「你說我?」
    「少裝蒜。我炸掉並封鎖通商道路,將這件事歸咎於賈武帝國,結果妳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道路復原,馬上挽回了傾向發動戰爭的民心,藉此阻止我的策略不是嗎?」
    「嗯——」瑪麗做出剛回想起來的表情,然後若無其事地回答他:
    「那是羅伊德做的喔。」
    「什麼?」
    「他出去購物的時候碰巧往西走,說因為路上擁擠不堪,所以輕鬆解決了問題,大概用了一小時。」
    「……」
    梅爾托瓦的眉尾微微抽動了一下,重整旗鼓再度說道:
    「那件事就算了!還有,我不知道妳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解除了運河水量減少的問題,打亂我散布消息嫁禍給賈武帝國的策略。妳的手腕教我不得不佩服啊。」
    「那也是羅伊德做的喔。」
    「什麼?」
    「聽他說好像是因為水量減少,大船無法航行,他就幫那個貿易商人下了點雨。」
    「…………」
    「順帶一提,我只有日夜不輟地蒐集了一些情報而已……」
    「…………」
    「啊——還有件難以啟齒的事。你好像以為是我在從中作梗,所以急得委託街頭的小混混來找王女……但就是因為這條線索,我才有辦法查出你就是幕後黑手。」
    「…………」
    「那也是因為他們來找碴的時候,反而被羅伊德揍了一頓,結果問都不用問就自己全招了。」
    聽完這些事情,梅爾托瓦笑到連肩膀都不停抖動,然後露出了自嘲的微笑,臉上展露平常並未顯現的感情。
    「呵呵呵……原來……也就是說,羅伊德·貝多那是你送過來的刺客……我完全被騙了……我就覺得奇怪,那樣的強者居然……」
    在梅爾托瓦稱讚敵人讓自己落入陷阱的手段時,瑪麗又略帶歉疚地將事實擺到他的眼前:
    「雖然有點難以啟齒……」
    「…………如果難以啟齒,我希望妳乾脆別說。」
    「羅伊德那孩子和這件事完全無關喔。他會想當軍人,是因為憧憬小說中描寫的厲害軍人。」
    梅爾托瓦如同被全壘打逆轉戰局的投手般,雙膝無力地跪倒在地。原來一切都該歸咎於一句「運氣不好」。這事實讓他對自己的不走運感到挫折。直到剛剛還存在的覺悟和游刃有餘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梅爾托瓦!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我也有解放陛下的方法!而且你看起來似乎很可悲,趕快投降吧!」
    克羅姆夾雜著同情的勸告說到一半時,至今未曾開口說話的國王,突然從口中發出了笑聲。
    「——呵、呵、呵。」
    「!」
    那笑聲宛如從地底深處的黑暗中傳出來一般,讓人隱隱感到不安。
    在場的人全都寒毛直豎,採取防備的姿勢。
    國王晃動著鬆弛的大肚子,緩緩地轉過身,以闇黑的瞳仁看向瑪麗。
    「——我還在想,怎麼會感覺到大量的魔力……原來是王女啊。妳是回來讓我利用到底的嗎?」
    國王身上散發出不屬於人的氣場。克羅姆等人迅速往後退。
    「梅爾托瓦!你到底對王做了什麼?」
    「我只是為了讓王變成傀儡——」
    在梅爾托瓦將這句話說完以前,就被國王手上放出的衝擊波擊飛了。
    梅爾托瓦被打到城牆上,甚至撞出裂痕,他邊咳邊痛苦地喘氣。
    「是我引導你解開封印的啊。為了復活,我選擇附身到無法輕易將我再次封印的權貴身上。你真蠢,完全沒發現被操縱的其實是你自己。」
    「咳……你說什麼?」
    「老實說呢,操縱人類侵襲你村莊的也是我,只要能出現對亞薩米國王懷有恨意的人,不管是誰都好。」
    「怎麼會!難道那時自稱擁有能對王家復仇的好東西的行商,也是你偽裝的?」
    「你都不覺得奇怪嗎?竟然有人會將能操縱國王的力量輕易教授給他人;還有,能輕易讓人類操縱怪物的東西,竟然會在露天商場隨便販賣?」
    「怎麼會……咳!」
    國王用憑那矮胖的身軀難以想像的輕盈身段一口氣跳到梅爾托瓦身邊,手掌如鷹爪般攫住他的頭。
    國王冷笑著看梅爾托瓦露出苦悶的神情。他的姿態一點都不像人類。
    「今天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這個慶典集合了大量的人類,他們充滿絕望的靈魂將成為我的祭品,讓我得以完全復活。」
    梅爾托瓦失去了活力,臉上充斥著絕望與悲傷,只能茫然地回望國王。
    「你大可安心。我會如你所願發動戰爭,不分本國或他國,一律都會被怪物單方面蹂躪。就讓你到最後也為我盡一份力吧……梅爾托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國王的話一說完,梅爾托瓦的身體立刻被綠色的花紋包覆了。他似乎擁有將感到挫折的人類轉變成怪物的能力。
    「難道……我一直以來都錯了……這個國家的——」
    如昆蟲般的外殼漸漸覆蓋住梅爾托瓦。
    看著那幅情景,國王放開了手,往宮殿深處走去。
    「直到我的手下們將靈魂吞噬殆盡為止,我就符合亞薩米王國國王的身分,倨傲地等待吧……」
    國王說完這番帶有深意的話,賽蓮就注意到王城下方傳來不同於慶典喧囂的悲鳴聲。她忍不住往外一看,只見那裡竄出無數的蟲子。
    「糟了!城裡佈滿了像昆蟲的怪物!」
    「請王女殿下去追國王!只要解放被控制的國王,就能平息這場騷動!」
    克羅姆才剛說完這番話,全身浮現如同魔物般花紋的梅爾托瓦,便以常人莫及的奇異動作砍了過來。
    「怎麼能讓你得逞!」
    莉荷的義手確實劈中了梅爾托瓦的身體,但他卻毫不在意地粗魯揮開。
    「呀啊!」
    莉荷輕易地被揮倒在地。
    「莉荷!?」
    「這種程度……我還行啦。別管我了,請王女殿下快點去追國王!這邊我會想辦法解決!」
    莉荷表示不必為自己擔心,大叫著讓瑪麗先去追國王。
    「快啊!」
    被她急切的聲音說服,瑪麗趕緊前去追趕失去了蹤跡的國王。
    她還來不及緬懷熟悉的王城風景,就緊追在被附身的國王身後到達了謁見廳。
    寬廣靜謐的大廳中,沒有任何人類存在,此處只有已經化身魔物的國王——她的父親佇立其中。
    「……哼,妳追上來了啊。」
    國王矮胖的身軀纏繞著綠色花紋,倨傲地坐在裝飾華麗的座椅上。
    「把父親的身體還給我。」
    以這句話作為開端,魔女隨即與被附身的國王展開一對一的決戰。
    國王輕輕地動了動手指,天花板便微微碎裂。瑪麗驚險地避開墜落的瓦礫,並用風魔法轟向他。
    國王不在意那如同微風般的攻擊,立刻以更強烈的暴風襲向她。
    瑪麗的身體被捲上空中,撞到牆壁上。
    在將近一小時中,瑪麗和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國王持續著攻防戰。她試圖趁隙詠唱盧恩文字,卻連讓他離開椅子都無法如願。
    瑪麗的臉上開始浮現倦色。
    「呵,真是失算……我還以為只是被操縱而已,沒想到附身的竟是如此棘手的對象。」
    「……真是個剛毅的女人。放心吧,妳將作為統治其他國家的道具,將來我會永遠好好地待妳。讓妳當一個詠唱盧恩文字的人體砲台,更有效率地收集靈魂……可別怪我。當這個男人還殘存著意識時,他好不容易放妳脫逃,妳卻傻傻地跑回來,這得怪妳自己啊。」
    國王將浮現噁心綠色花紋的手往前伸出,瑪麗雙手抆腰面對著他,出言反擊:
    「把我當道具!?看不起人類也該有個限度!趕快從我父親身上離開!別再當啃老族了!不然我就把你剝下來燒成灰!」
    「伶俐利齒——乃人類的罪孽……自古以來,人類就善用言辭——」
    「囉嗦——會說什麼自古以來的都是沒用的傢伙!把那個綠色墨水花紋印在我父親的臉上,還用那張臉喋喋不休,真是讓人火大!我很快就會驅除你,覺悟吧!」
    「妳不過空有氣勢罷了……我和其他手下可不同。」
    (真可惜,那份自大就是你的敗筆。好!接下來就靠臨機應變了!)
    瑪麗滑動手指描繪出紋章,施展了冰之魔法。讓人有一瞬間誤以為石造的謁見廳降下了霜,緊接著,國王腳邊又形成了冰柱。然而,那些冰柱一樣輕易被國王用單手拍掉了。
    看著周遭散落的冰柱殘骸,國王晃動著大肚子,嘴角露出冷笑:
    「……呵呵呵,妳難道不怕傷到你父親的身體嗎?」
    瑪麗也在內心暗自竊笑——但是沒有顯露在臉上。
    (早就知道這種程度的魔法對你沒用,你只能趁現在得意了。)
    瑪麗再次滑動手指,這次她用火之魔法想燒盡一切。橫行肆虐的火柱到處飛舞,國王還是只用單手,如同拍掉火星似地讓火柱消散而去。
    「以為冰沒有用,就換成火攻?……真是單純……嗯?」
    就在這時,先前碎裂的冰柱殘骸遇到火便化為霧氣,包圍了周遭的一切。
    「……障眼法嗎?」
    這才是瑪麗真正的計策。在霧氣環繞中,這次她以和剛剛迥異的動作,在手背上滑動手指。
    她開始刻畫的是『解咒』的盧恩文字——這是能不傷到國王,又能祛除魔物的唯一手段,也是一擊必殺的魔法。
    (我經歷了無數次的練習,才有辦法在數十秒內刻畫完成……接著是……)
    將纏繞著朦朧青光的右手向前伸,瑪麗筆直地衝向國王。水蒸氣漸漸散去後,國王才看見她右手的光芒。他臉上呈現與冷笑不同的扭曲。
    「那是什麼!那個不祥的光芒!」
    「到此為止了!」
    只差一步,瑪麗的拳頭就能碰到國王,在那剎那,國王的表情突然從原本毫無感情的模樣轉為溫柔,以不同的聲音喃喃說道:
    「————妳長大了呢,瑪麗亞。」
    「——!」
    她身形一滯,而國王沒有錯過這個破綻,全力一擊,將瑪麗打飛到大廳入口處。
    「咳呃……」
    國王的臉又恢復毫無表情的樣子,對痛苦扭動著身體咳嗽的瑪麗斷斷續續地說道:
    「愚蠢……太愚蠢了。再一步就能碰到我。那樣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呢。」
    他笑著抓住瑪麗的手臂之後,出手用力緊握她的手掌。有如把紙屑丟人垃圾桶將之前揉成一團那樣——果斷且殘酷。
    瑪麗發出痛不成聲的悲鳴,拚命想擺脫他的握擊。像孩子般不停地踢動雙腿掙扎。看到她那副悲慘模樣,國王又冷笑了起來。
    「可惡……該死……」
    瑪麗恐怕無法再刻畫盧恩文字了。她看著自己往詭異方向扭曲的手指,心裡只剩下悔恨。
    「能被父親的身體殺死,妳該感到慶幸。」
    萬事休矣。瑪麗仰頭看著天花板,這麼自言自語。
    腦中浮現那個少年純真的笑容。
    她緊咬嘴唇,驅逐漸漸朦朧的意識,重新擺出防備姿勢。
    瑪麗伸出被折斷的手指,盡全力地詠唱魔法咒語。一些與剛才相比規模較小的冰柱刺向國王的腳。
    「真狂妄啊。」
    「是啊。我還沒跟羅伊德道歉,要是死在這裡就太差勁了!」
    「哦?妳還是不逃,要與我對抗嗎?」
    「別說笑了!沒有王族會背對自己國家的敵人!」
    「那還真有意義……為了獎勵妳,我決定要折磨妳直到妳哀求饒命為止……直到妳背對著我,哭著潰逃為止。」
    「哈!我早已經沒有退路可逃了!」
    「呵呵呵,別擔心。這個國家,不,是整個世界都會收歸我的手中啊。沒錯……」
    被附身的國王將雙手舉向虛空,高聲大叫:
    「都會變成我『魔王阿巴頓』的所有物!」
    謁見廳裡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瑪麗的反應——
    「…………」
    她呆愣地杵在原地。魔王因為沒有得到想像中的反應,而顯得有些困惑。
    「妳那是什麼反應,真無趣。」
    「你…………」
    「我?」
    「……你應該早點講啊啊啊!」
    瑪麗對著國王——更正,是魔王阿巴頓表達嚴正抗議。
    「唔,妳抓狂了嗎……但我想看到的是絕望與憤怒耶。」
    「是啊,我氣得要命,混帳東西!你是魔王這種事要早點說好嗎!真是的!魔王!你是魔王!如果你再早兩天跟我說,我就不必吃這麼多苦頭,能輕鬆解決一切了啊!」
    「妳是很憤怒沒錯,但總覺得無法接受……也好。」
    「好個屁!我也需要時間準備好嗎?」
    渾身是傷的瑪麗重新擺出架式。
    「哼,那是妳的遺言——」
    咻——
    然後她就一溜煙逃走了。她抓著長袍下襬跨著大大的步伐,背部完全暴露在敵人眼前。
    「啊?妳給我等一下!妳剛剛不是說不會被看到背部嗎?王族的尊嚴跑到哪去了?」
    「那種往事我早就忘了!情勢已經改變!你這個魔王!我要讓你後悔自己身為魔王!」
    「那不是一個逃走的人該說的話喔!慢著!」
    與剛剛的狀況完全相反,瑪麗逃向露臺,而魔王阿巴頓在後頭追著。
    瑪麗拚命忍著被折斷的手指的疼痛,竭盡全力地逃跑。
    「到超齡蘿莉或是羅伊德身邊去!絕對要找到他們!」
    ——在上演這齣逃走戲碼的一小時前。
    「怎麼樣?羅伊德!很厲害吧!」
    鏡頭轉到抱著大量的攤販獎品,非常滿足的艾卡這裡。旁邊的羅伊德則露出更加憂鬱的表情。
    「是很厲害沒錯……但『那邊』也很不得了。」
    羅伊德指的『那邊』,是那些被艾卡蹂躪過的攤販老闆們,他們都在陰影中靜靜啜泣,呈現一幕非常詭異的情景。
    「不可能……金魚浮到空中……然後自己跳進盆子裡……」
    「手一摸過,脫模遊戲就直接被剝開……」
    「應該沒放進去的頭獎籤,竟然混在裡頭……」
    除了最後一個老闆,其他人都很可憐。
    那片空間如同聚集失敗者的後台,艾卡說完「就當沒看見吧」,就隨那些人去了。她和羅伊德走到附近的長椅坐了下來。
    重重地把大量獎品放到地上後,艾卡看起來相當開心,不過羅伊德依然臉色憂鬱……不,是比一小時前加倍憂鬱。原因不必多說,結果只有到處亂鬧的艾卡感到開心。
    (嗚呵呵,氣氛炒得這麼熱!今天就盡力而為……應該行得通。)
    艾卡一點都沒有察覺,她白目的程度如同陳年的香醇美酒。這也是超齡蘿莉之所以是超齡蘿莉的原因吧。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等等啊羅伊德!還有重點行程沒逛到喔!」
    「重點行程?」
    「是啊!說到慶典,就是……」
    「就是……?」
    「沒錯!正確答案就是——巧克力香蕉!」
    「……這也算在重要行程內嗎?那只是食物吧。」
    艾卡無視他的回應,自顧自從懷裡拿出褐色糊狀物體的某樣東西。她說那是巧克力,卻不知為何只有巧克力。羅伊德納悶地皺起眉頭。
    「巧克力已經準備好了喔!安心吧!」
    「呃……村長……香蕉呢?」
    「喔呵呵呵呵,那還用說!別讓人家全部說出來啦。」
    就在百年單身的超齡蘿莉將要引發案件的瞬間,慶典的喧鬧中傳來似乎是悲鳴的聲音。
    羅伊德也注意到了。他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兩人側耳細聽:
    「救、救命啊!有怪物!」  「街上出現怪物!」  「我不想死!」
    「咦?怪、怪物?」
    「有事件發生了嗎……去瞧瞧吧。」
    羅伊德和艾卡趕往發出聲音的地點,正好撞上大量人群往自己的方向逃竄而來的一幕。
    羅伊德攔住某個跑過身邊的人,問:
    「怎麼了?請問發生什麼事?」
    「快、你們也快逃啊!有、有大量的怪物突然冒出來!啊啊啊啊追上來了!」
    參加慶典的遊客臉色鐵青地尖叫,連滾帶爬地逃向城鎮外圍。他驚懼的視線彼端——
    嘰嘰嘰嘰………
    許多巨大蝗蟲邊發出蟲鳴邊往這邊接近。看到這情景,羅伊德大步走上前,然後——
    「嘿咻。」
    非常輕鬆地單手一揮,就把成群的蝗蟲趕跑了。看到撞到牆上就化成灰的怪物,羅伊德慌張地說:
    「糟了,村長,有怪物!因為怪物胡鬧,引得害蟲也湧出來了。」
    其實那些害蟲就是人們所說的怪物……艾卡一看到那些蝗蟲大軍,便隻手抵著下巴沉吟一聲,開始思索。
    「這些傢伙……這些蝗蟲……」
    從她的神情看來,她好像是意會到了什麼。
    但是羅伊德沒有發現她的心理活動。他先乖乖坦承:
    「村長……很抱歉,我必須去一個地方。」
    「嗯?喔,你到底怎麼了?」
    「我不能對村長說出詳情……可是,瑪麗小姐應該遇到危險了,還有賽蓮小姐和莉荷小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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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艾卡早已知道內情,仍然故意反問:
    「唔,羅伊德啊,我是不清楚狀況,但你去了又打算做什麼呢?」
    被這麼一問,羅伊德起先有點不知所措,卻在下一刻用認真的眼神回視艾卡。
    (嗚喔!小鹿亂撞啊!)
    他的眼神比決心離開村子那時顯得更加認真,表情威風凜凜。接著,他挺起胸膛,大聲回答:
    「我不知道!」
    「唔咦?」
    艾卡的心情像是看到對著黑板上的題目,充滿自信地舉手的學生,說出「我不會!」那樣,有種期待落空的感覺。他的回答太過出乎意料,讓艾卡一時之間有些困惑。
    「我最近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我這麼弱小……不,就是因為我這麼弱小,才更需要採取行動……」
    「嗯……」
    「軟弱的我的確老是受到瑪麗小姐幫助,決鬥的時候也是。不過,瑪麗小姐也告訴過我,就算不瞭解也要前進,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
    羅伊德雙頰泛紅,大聲地表明決心。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只知道不能什麼也不做!就算被瑪麗小姐罵或是被村長阻止,就算我很弱,我都要去!」
    羅伊德立刻轉身,使出讓路面產生裂痕的猛力一踏,往王城的方向衝去。
    目送喘著粗氣跑走的羅伊德離去後,艾卡嘆了一口氣。
    「真是,都不聽人說話……羅伊德那麼奮發圖強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真的是長大了啊……只要略過這是笨蛋瑪麗引發的結果,就更圓滿了。」
    艾卡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水。往她身邊逃來的人群漸漸增加。想必這個時候,慶典的中心區域即將變成哀號遍野的地獄圖吧。
    「沒想到對手是魔王……不過是最弱的那類。羅伊德應該對付得了……真搞不懂到底算不算走運……但這個國家和那個笨徒弟……好吧……既然對手是魔王,我就不得不出手了。」
    艾卡懶懶地嘆氣,然後單手拿出一塊小水晶,露出笑容。她的滿面笑容映照在水晶的表面上。
    「打斷我和羅伊德親熱的不法之徒,罪該萬死……好久沒有大鬧一場啦。」
    市內因為慘遭突然出現的巨大蝗蟲怪物襲擊而陷入混亂。就算想逃,卻到處都是怪物,人們漫無目的地四處逃竄。幸好有慶典派往各地巡邏的軍人出手幫助,才能稍微控制住受害狀況。
    羅伊德穿過這片混亂,不斷奔跑,全速衝向人在王城的瑪麗身邊……雖然他的跑速異常地快,但在到處是怪物的情況下,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羅伊德看著市內的慘狀低語:
    「街上亂成一團……可是怪物到底在哪裡?就因為牠的作亂,才引出這麼多蟲子……」
    羅伊德一邊擔心直到現在都沒找到的怪物,一邊驅逐路邊的蝗蟲群,不斷地向前奔跑。
    就在他拐進通往王城的小巷時——
    「噫噫!」
    突然間,從巷弄的深處傳來尖銳短促的哀鳴。羅伊德好奇地轉向聲音的來源,在那裡的是……
    「……咦、咦咦?啊,你是打工仔。」
    出現在眼前的,是上次和羅伊德對峙並且以決鬥未遂告終的對手——亞蘭。他竟然蹲在地上,整個人僵住不動。羅伊德詫異地問:
    「呃……我記得你叫亞蘭?你怎麼在這種地方……」
    「哈、哈哈……被你看到我難堪的一面了。」
    「難道你一直躲在這裡嗎?」
    「不是,我沒有躲——不對,對啦……我在躲啦,因為我好害怕。」
    這番懦弱的發言,讓羅伊德掩不住吃驚。
    「你說害怕……你之前明明那麼想和我對決,和賽蓮小姐也……」
    「人類還好……但我對怪物就不太行……應該說是動物和昆蟲那一類……我從小就一直以人類為練習對象,也參加過大賽。看到那種爬蟲就……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在地上爬的怪物打啊……」
    「那之前你說過你自有目的,是指……」
    亞蘭彷彿氣力全失,開始向羅伊德懺悔,坦白一切:
    「只要能出人頭地,就不需要和怪物戰鬥了。從事訓練士兵的工作也不會敗壞家族的名聲。」
    「話是這麼說……但是,現在大家都在和怪物戰鬥喔。」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想幫忙,但身體就是動不了啊。」
    羅伊德這才發現亞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動過——他腳軟了。這種感覺,羅伊德自己也有過切身的經驗。
    (我第一次面對怪物時,也是這種感覺呢……)
    當然,羅伊德口中的怪物,是降臨於這世界的魔王等級,儘管如此,瞭解那種痛苦的他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顫抖著雙腳斥責亞蘭:
    「我其實也很怕喔……但是……我覺得我所憧憬的軍人,在這個時候一定會選擇往前邁進。」
    「……打工仔……原來你落榜了……」
    「是的,明年我會再考一次……就算是這樣的我,也想略盡綿薄之力……」
    在羅伊德這麼說的瞬間,他背後突然出現巨大的蝗蟲怪物。
    「喂!你背後!」
    亞蘭站起身伸手想把羅伊德拉過來,但是在他的手觸碰到他之前——
    「抱歉,我們在講重要的事情,到那邊,去去!」
    怪物被揍飛了,「磅——!」——伴隨著讓人种清氣爽的一聲巨響。
    「喂!你背……咦咦……」
    羅伊德又轉向困惑的亞蘭,繼續熱切訴說:
    「怪物確實很可怕,遇上了說不定會死,但是——」
    「給我等等!你剛剛已經揍飛怪物了喔,竟然還說這種話!」
    「你這樣不行!你不能因為膽小,就覺得什麼都是怪物!那只是一隻蟲子而已。」
    「咦?只是蟲子?」
    「對,蟲子。」
    亞蘭驚疑不定地愣在當場。接著他說:
    「咦?……騙人的吧。」
    他還是很疑惑。羅伊德露出平常的溫和笑容,繼續說道:
    「別管牠了……你這不是能動了嗎?」
    「什麼別管牠……咦?」
    看見自己已經站起來,亞蘭又發出了呆愣的聲音。
    「你是軍人,比我強多了不是嗎?雖然很可怕……雖然是我不負責任的發言……但請你加油!」
    留下這句話之後,羅伊德就如一陣風般地離去。
    看著羅伊德跑遠後,亞蘭搖搖晃晃地走到巷子外。
    (那傢伙到底怎麼回事……說怪物只是蟲子……簡直胡言亂語。)
    映入亞蘭眼中的是依然混亂的街道。恐怕是因為很多人都從各地前來參加慶典,不熟悉當地環境而不知該往哪裡避難吧。四處奔逃的人潮擠滿了街道。
    在這其中,軍人們仍努力地指示疏散和照顧傷者,同時和怪物戰鬥著。看著市民們彼此扶持的身影,亞蘭頓時感到無地自容。
    (可惡……我真丟臉啊……我也必須協助疏散和照顧傷者!)
    當亞蘭在心中自責的時候——
    「呀啊!」
    在雜沓之中,傳出一聲特別淒厲的叫聲,接著聽到有人大喊快逃。亞蘭下意識地奔往與逃跑人們相反的方向。在那裡的是……
    「救、救命…………」
    只見一隻身長超過六公尺,身上還覆著綠色——分不清是苔癬或鱗片。比其他怪物大上許多的巨大蝗蟲,正緩緩逼近跌坐在地的女性。那名女性無路可退,只能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亞蘭環顧四周,附近沒有其他戰鬥人員。只有自己一人攜帶武器。他馬上明白了目前的狀況和自己該做的事情:「假如我不出手,這名女性就會被殺死。」
    同時,亞蘭也意識到,他的腳已經抖到沒辦法移動。面對在地面爬行的蟲型怪物,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該死!不要再抖了!我的腳!)
    就算催促自己不停哆嗦的身體,卻毫無好轉。他忍不住再次環視四周,確認有沒有其他人能出手。就在這時,他突然瞥見映照在建築物窗戶中自己的身影,一張如同孩童般害怕的臉。
    (……真丟臉啊……這種男人,還想要出人頭地?)
    一直以來,亞蘭所追求的就是不必和怪物戰鬥,又不會侮辱家門的升遷之道。
    (這種丟人現眼的傢伙還想成為人上人……不!連自稱軍人都沒資格!)
    他的腦中掠過羅伊德剛才的身影。就算臉上表現出不安,就算腳還在顫抖,他還是思考著自己現在該做些什麼,穩步往前邁進。
    「——嗚喔喔喔喔!」
    激憤的亞蘭握緊戰斧衝向怪物,由上往下揮砍。從上方而來的一擊,讓怪物噴出某種不知是血還是什麼的液體,怪物也因此轉向了亞蘭的方向。
    「啊啊啊!可惡——!!」
    亞蘭大叫著使出連續攻擊,但對手似乎完全不怕。他自覺這全是因為自己的身體沒有力氣的緣故,但是——
    (我要戰鬥!怪物才不可怕……我要成為男子漢!)
    怪物似乎感到不耐煩了。牠發出低吼聲向亞蘭襲來。六公尺的巨大身軀用結實的兩隻後腳人立起來,藉此威嚇亞蘭。
    「呀啊啊啊啊啊啊!」
    那令人絕望的體型差距讓四周的人們驚聲慘叫……只是……
    「嘿嘿嘿嘿。」
    亞蘭反而笑了。接著在下一秒,他使出一招結實的橫砍,將怪物的身體劈成兩半,使牠化成灰消失了。
    周遭的民眾為亞蘭大聲歡呼,剛才那名女性也上前向他道謝。只是亞蘭並沒有餘裕感受這些聲音。他氣喘如牛,心中充滿初次打倒怪物的充實感。
    「什麼啊……原來我想做還是做得到嘛。」
    這麼說完,他就一口氣往其他怪物的所在方向衝去。腳下踏著積極且自信滿滿的步伐。
    「我不再害怕了!才不會任你們這些害蟲為所欲為!」
    亞蘭·托伊·里德凱因的偉大奮鬥正從現在這一刻開始。
    這個時候,王城中被怪物附身的梅爾托瓦正和克羅姆交戰。被綠色花紋纏身的梅爾托瓦,身體逐漸被昆蟲般的外殼包覆起來。
    「殺了我!為了這個國家的和平!」
    他似乎只剩下頭部還有意識,斷斷續續地要克羅姆殺了自己。面對這般情景,克羅姆的揮砍變得猶豫。
    「梅爾托瓦……」
    梅爾托瓦的身體和他的言語恰好相反,仍舊毫不留情地使劍與克羅姆激戰。
    鏗!鏗!如此兩次、三次地互相交鋒後,他們以劍相抵,克羅姆的腦中卻在此時掠過昔日好友沉浸於悲傷的臉龐,手下忍不住放輕了力道,因而被對方的劍壓制了。
    「嗚哇!」
    粗獷魁梧的巨大身軀被往後彈開,他發出了呻吟。從旁插入的莉荷以義手替克羅姆擋住梅爾托瓦的追擊。
    「這下不妙……被怪物附身的力量更強了啊。」
    祕銀製的義手傳出哀鳴,下一剎那,梅爾托瓦的手臂被一層厚厚的昆蟲外殼包覆,變得如人類身體般粗大。
    硬度遠非鋼鐵所能及的祕銀義手,轉眼間就被對方的臂力壓到變形。
    「真不敢相信!」
    莉荷拚命掙脫,扯著克羅姆往後退去,暫時拉開距離。
    梅爾托瓦的身體如同要將獵物追入絕境一般往下蹲伏。外殼讓他手臂以外的部分也漸漸地變得不像人類。
    「嗚嗚……真的慘了……」
    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的賽蓮,終於沉著地開口:
    「果然還是需要羅伊德的力量才行……」
    「……妳說得對!抱怨無濟於事!賽蓮大小姐,請妳去找羅伊德過來!」
    「呵呵……請交給我。」
    但是,賽蓮看起來卻無意往外頭飛奔,反而堂堂地走向梅爾托瓦。
    「咦?喂!妳在做什麼啦!」
    「還需要說嗎?我要呼喚羅伊德大人。」
    梅爾托瓦終於連臉部都被綠色花紋的外殼包覆,變成身著軍服的異形甲殼怪物。
    「叩……嘰嘰嘰……嘿……嘰嘰。」
    原本叫做梅爾托瓦的人類,現在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
    說要去找羅伊德的賽蓮盯著那個異形,大膽地挺身而立。莉荷不明白她的意圖,聲嘶力竭地大叫:
    「妳在幹嘛!我叫妳去找羅伊德來,聽不懂嗎!」
    「我就是在這麼做啊!所以你快點攻擊我吧,梅爾托瓦上校!」
    莉荷完全不懂她在想什麼,於是更大聲地叫她:
    「妳在說什麼?」
    「如妳所見。女主角遇到危機時,英雄就會出現!就是這樣,梅爾托瓦上校,請把我逼到無路可退吧!」
    「妳的腦袋真的沒問題嗎?」
    就算在這種危急之際,賽蓮依舊不改本色。唉,簡直無藥可救。
    「——如果能弄亂我的衣服就更好了。接著順利地讓我無路可退……我不要緊的,因為我有這條皮帶。」
    梅爾托瓦被外殼包覆的手臂襲向賽蓮。彷彿回應她這番話……雖然感覺他並不是為了回應她就是了。
    震耳欲聾的破風聲隆隆作響。假如吃了這一擊,不只衣服,連內臟都會粉碎四散吧。
    「白痴!賽蓮大小姐!……咦?」
    但那一擊並沒有打到賽蓮身上。
    咻啪!嘰——!
    受詛咒的皮帶擋下了梅爾托瓦的攻擊。如同過去阻止亞蘭的攻擊,皮帶宛如活物般自己伸出去,又彈回來。
    看到這一幕,賽蓮混濁的眼神露出笑意,如果有人問梅爾托瓦和賽蓮哪邊才是壞人,大概會得到「兩個都是」的答案吧。
    「喔呵呵呵呵!完全如我所料!這條皮帶是連結羅伊德和我之間的紅線!來吧!讓我稍微『衣衫不整』吧!」
    但是她能有這種想法的時間,也只有眼下一瞬而已。
    咻啪!嘰——!咻啪!嘰——!咻啪!嘰——!
    雖然已經是賽蓮所說的緊急狀態了,但皮帶完全沒有要配合的意思。不管是衣服還是其他地方,所有被攻擊之處,全都被皮帶擋了下來。
    「給我等一下!差不多了!差不多該讓我的衣服受點破壞了吧!」
    皮帶似乎完全不聽賽蓮的使喚,持續防守來自梅爾托瓦的攻擊。
    「賽蓮大小姐……難道說那條受詛咒的皮帶,並不是依妳的意思防守攻擊?不過那也是相當值錢的商品呢。」
    聽到這番話,克羅姆像是回想起什麼,這麼說道:
    「對了……崑崙的傳說中,我聽過有些寶物可以守護主人,阻止一切的惡意攻擊……難道這條皮帶就是那類物品嗎……」
    至於另一邊的賽蓮,因為自己的計劃受到阻撓,她完全不掩飾自己對寶物沒有絲毫感謝的事實。
    「怎麼這樣!那我該怎麼達成遇到危機而衣衫不整地被羅伊德大人擁在懷裡的情境?」
    「我哪知道!妳就繼續吸引梅爾托瓦的攻擊吧!由我去叫羅伊德來。」
    莉荷拖著受創的身體往外走去。
    「等等!這跟說好的不一樣!那我去叫他好了!」
    「喂!妳不要過來!我和妳不一樣,一被捲進去就會完蛋啊!」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影從露臺名副其實地飛了上來。
    「不好意思,深夜打擾了……啊,莉荷小姐!」
    他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位少年——羅伊德。
    「羅、羅伊德!」
    她想叫來的少年,從距離數十公尺的樓下一躍而上,出現在她面前,讓莉完全無法掩飾內心動搖。
    「很抱歉,事態緊急顧不得禮數,我就直接跳上來了……咦,莉荷小姐,妳怎麼受傷了!請稍等一下!」
    羅伊德急急奔向莉荷的身旁,開始溫柔地照顧她。
    突然被羅伊德摟在懷裡,又用溫柔的動作幫她包紮傷口,莉荷的臉微微泛起紅暈。
    「啊,不是……這傷抹抹口水就會好了……我沒事啦。」
    聽到這句話,雖然羅伊德內心動搖地滿臉通紅,但還是下定決心,將臉靠近莉荷的傷口。
    「嗯?口水嗎?好、好吧……是這樣嗎?」
    看到羅伊德想用嘴巴碰觸自己的傷口,莉荷慌忙阻止他。
    「不是不是!我自己來!我不是在拜託你啦!」
    空氣中瞬間充滿粉紅色的泡泡,而全心期望身在如此情景的賽蓮則是……
    「反了啦——!」
    賽蓮的皮帶啪啪作響地防守來自梅爾托瓦的猛烈攻擊,她本人則悲痛地哀聲大叫,簡直像在說——在那裡的應該是我啊!
    聽見賽蓮過度有精神的咆哮聲,羅伊德完全背叛她的期待,直接肯定地說:
    「啊,賽蓮小姐似乎沒問題呢,真令人敬佩。」
    「羅伊德大人!我現在!心裡!在淌血啊啊啊!」
    她的大叫空虛地消失在皮帶的防禦聲中。
    為賽蓮的安全鬆了一口氣後,羅伊德又發現倒在牆邊的克羅姆。
    「店長,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沒事吧?」
    「……羅伊德……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幫忙的……雖然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是嗎?如你所見,我戰敗了……你能來太好了。」
    「那條道路是無用的跋扈修羅之道啊!羅伊德大人!」
    「妳別妄自揣測,皮帶公主!」
    「妳還真走運呢。莉荷!因為妳還能短暫嘗到羅伊德大人的甜頭!」
    「……抱歉///」
    「咦?等等?」
    「……真的很抱歉,賽蓮///」
    「妳別臉紅啊。只要像平常一樣否定就好了!我有種輸了的感覺!莫名的敗北感!」
    克羅姆毫不在意女性之間的談話(?),對羅伊德用下巴示意梅爾托瓦的方向。羅伊德好不容易才由軍服判斷出身上被綠色花紋的外殼包覆的異形是梅爾托瓦,然後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我大概瞭解了。」
    瞭解事情原委的羅伊德以堅定的表情接近梅爾托瓦。
    「…………羅…………德。」
    梅爾托瓦對他有所反應,而羅伊德對他面露悲痛的神色。
    「我大概看出事情的原委了……你本該是守護人民的軍人……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一步一步,羅伊德走近原本是梅爾托瓦的怪物,並闡述自己所憧憬的軍人理想論。
    「想必你一開始也是……想要守護人們的生活與笑容……而當上軍人的吧……絕對不是為了做現在這種事。」
    梅爾托瓦的神情慢慢地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他腦海中想起了一開始立志成為軍人的回憶。
   (對啊……我原本……)
    接著不知怎麼地,包覆著他身體的外殼竟然開始一點一點地剝落。
    「梅爾托瓦……」
    克羅姆以關心同伴的聲音呼喚他。
   (為了亞薩米王國……為了自己村莊的村民們與國民的笑容……)
    「梅爾托瓦上校……」
    賽蓮呼喚著至今為止,眾人眼中所見的那位誠實自律的長官。
    「……沒有戰爭……豐裕的……世界……」
    「梅爾托瓦先生……」
    莉荷以難過的聲音呼喚他。一大塊的外殼碎片重重地落到地上。
    外殼剝落後,眾人看見的是首次顯露出悲傷表情的梅爾托瓦。
    「我……我……」
    他身上的外殼漸漸地產生龜裂,恢復意識的梅爾托瓦以自己的意志解開了詛咒的束縛。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擋住梅爾托瓦的攻擊後,羅伊德繼續表明心中的想法。
    「但你卻因為飲酒過量,竟然模仿那種怪物打扮,又隨意使用暴力鬧事,身為一位軍人,不!身為一個人,真是差勁至極!」
    「「「問題不在那裡吧!?」」」
    「你到底是怎麼了?真是的!竟然挑街道上出現怪物這種危急的時刻!雖然我到現在還沒看到半隻!但你也太沒有危機意識了!竟然打扮成那種奇怪的模樣,還喝酒喝到整張臉發綠!老闆你讓他喝太多了啦!就算為了慶祝慶典或做生意,也得為客人著想啊!到底喝了什麼?啊,是青蘋果酒吧!」
    「嘰嘰嘰嘰嘰!」
    一瞬間,梅爾托瓦的身體又重新被外殼包覆,大概是心理受到重創之故,外殼變得比剛剛更厚重了。
    「只差一步啊!羅伊德你在做什麼,氣氛正好的說!他剛剛就快要恢復人心了!」
    「羅伊德,請你再重說一遍!就當作是幫一下梅爾托瓦!」
    「咦?是從飲酒過量、打扮成奇怪模樣的地方開始嗎?」
    「你是故意的嗎!」
    「嘰嘰嘰嘰!我沒喝酒!」
    情勢馬上逆轉,原本是名喚梅爾托瓦的怪物悲傷地開始大鬧。
    「等等!別因為被我說中就惱羞成怒啊!」
    磅——!羅伊德甩了他一巴掌,異形梅爾托瓦的頭被打得扭到奇怪的方向。
    「嘰!」
    「就算我很弱,但要對付這種奇怪裝扮還醉醺醺的人,動作也不會比較慢。」
    接著,他忿忿地碎唸著:「真是的,就算是慶典,店長也讓客人喝太多了」,然後從口袋中拿出手帕,一如往常地發動盧恩文字。
    「你臉上的髒汙,我會好好地擦乾淨,不要動。」
    羅伊德固定住對方的手臂——用力到對方的手幾乎要產生裂痕。接著使勁在曾是梅爾托瓦的怪物臉上來回擦拭。
    「嘰嘰…………啊啊……」
    只發出一聲難以言喻的嘆息,梅爾托瓦的外殼就因『解咒』的盧恩文字而剝落,化成光芒後消失了。
    那是一幅十分美麗,宛如幻想的光景,只是身在其中的梅爾托瓦以一副冤屈未申的表情昏了過去。憂國憂民的戰士被說成是酒醉鬧事的奇裝異服男,他內心應該悔恨至極吧。
    「胡亂大鬧一番後就睡著了。真的玩得太過火了……咦?瑪麗小姐呢?」
    處於呆愣狀態的克羅姆,有如大夢初醒般回答他:
    「啊,對了!她和附身在國王身上的怪物正在裡頭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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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什麼!她一個人!那現在可不是對付醉漢的時候了!」
    「啊、嗯,抱歉哪。」
    他把變身成怪物的梅爾托瓦當作醉漢,曾和這個怪物戰鬥過的眾人,再度對羅伊德的不知世事感到驚愕。
    在這沒有人說得出話的時候,突然有奇怪的聲音與尖叫聲迴盪於走廊,並於彼端出現了一個人。
    「快逃啊啊啊啊啊!喔噗!救命啊啊啊!」
    此人正是瑪麗,她丟棄一切王族與女性的尊嚴,竭盡全力從魔王手中逃到這裡,然後被梅爾托瓦絆倒,跌了個狗吃屎。
    「等等!瑪麗,妳搞什麼啊!」
    看到她的入場方式,莉荷忍不住大聲質問。
    「作戰變更成計畫B!快放下狼煙!」
    「妳冷靜點!根本沒有什麼計畫B啊!而且狼煙是煙,不可能往下放啦!」
    「總之,先暫時撤退!趕緊去找羅伊德或是那個超齡蘿莉——」
    「找、找我嗎?」
    聽到她叫到自己的名字,羅伊德緊張地回答。
    「羅、羅伊德!你怎麼會在這裡!?」
    瑪麗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看著羅伊德,而羅伊德則滿懷歉意地表示:
    「很抱歉!我還是來了!雖然妳嚴厲地告誡我不能來,但如果我就這樣什麼都不做,我一輩子都不會變強!」
    羅伊德以為會被罵,緊張地僵著身體,瑪麗卻——
    「W e l c o m e!」
    用全身表達她的熱烈歡迎之意。她跳著滑稽的舞步大張雙手的樣子,有如遊樂園迎接遊客的吉祥物。
    那一聲歡喜的W e l c o m e,迴盪在這個要說是遊樂園,未免過於肅穆的夜半王城中。
    「咦咦……」
    這樣的反應,連羅伊德都驚訝到茫然無語。那前幾天他們是為什麼吵架呢?他的困惑顯露無遺。
    從那樣古怪的瑪麗身後,魔王阿巴頓搖晃著大肚子緩緩走來。
    「哼……那個男人被打倒了嗎……算了,沒關係,你們全部由我來收拾吧。」
    魔王所發出的壓倒性氣勢,讓瑪麗、克羅姆、賽蓮,以及莉荷都僵住了身體。非人者釋放的不祥氣息,讓眾人感到呼吸困難,連話都說不出來——除了羅伊德以外。
    「啊,很抱歉,這邊很危險,請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比較好喔……瑪麗小姐,妳說的怪物在哪裡呢?雖然我很弱小,但至少可以當個誘餌之類的——」
    要求魔王本人趕緊去避難後,羅伊德再次向瑪麗確認狀況。整個人呆住的國王愣了一會兒,再次說出相同的台詞。
    「哼……那個男人被打倒了嗎……算了,沒——」
    「抱歉再次打擾!現在似乎有怪物正在接近!請趕快去避難比較好喔!聽說國王被附身了——」
    「——國王就是我!」
    國王用簡短的一句話吐槽他,但羅伊德卻回以「你在說什麼啊?」的表情。
    「大叔……連我都知道你在說謊喔。每次前往食堂,我都會經過國王的銅像……國王應該更高大、更神氣,而且肚子要再小一點喔?你只要去看一次就會明白了。」
    羅伊德所說的那尊銅像位於廣場中央,瑪麗稱它為國王的「虛榮的集合體」。畢竟羅伊德沒看過本人,因此不能怪他認錯人。雖然現在本人就在眼前。
    而對哀傷地附身在那個豐滿身材國王身上的怪物來說,他只能狼狽地發出短短的聲音:
    「呃……」
    羅伊德完全不放在心上,開始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解讀:
    「……啊!原來是這樣!我正覺得你的眼神很奇怪,原來你也喝醉了!所以你在玩國王的角色扮演……因為慶典而做這副打扮……還突然說什麼魔王,開這種奇怪的玩笑真讓人頭痛耶。」
    「……角色扮演?」
    魔王因為聽不懂的詞語而感到疑惑,羅伊德卻不在意地繼續說:
    「啊——仔細一看你的臉色也很奇怪。你也灌了很多青蘋果酒吧!真是的,最近流行這種喝法嗎?請趕緊去避難。」
    請萬惡根源注意安全之後,羅伊德有點害怕地問瑪麗:
    「話、話說回來,那個……附身在國王身上的怪物已經沒問題了嗎?」
    羅伊德還懼怕著尚未看見(笑)的怪物,聽到他的問話,瑪麗稍微陷入沉默,突然靈光一閃,裝出游刃有餘的樣子,得意地說:
    「那、那個原本附在國王身上的怪物真的是個強敵呢!」
    「咦?所以妳已經……」
    「是啊,沒錯!真沒想到那個會做那種事,還變成那樣,速速用熱水燙過又變成這樣了!但最後我還是把牠解決了!我真是厲害耶!今天真想開一瓶我出生那年的蜂蜜酒來慶祝!」
    「用熱水燙過……」
    「所以啊,剛剛才經歷過一番死鬥還滿身傷的英雄——瑪麗我本人,竟然被這個玩國王角色扮演的不識趣醉漢纏上!我正覺得傷腦筋呢。」
    「這個人果然暍醉了。這麼說來,我也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喝酒之後的沙啞呢。」
    「沒錯!這個人一直糾纏我,真的很受不了……他身上又臭又髒……羅伊德,你就用平常的『那個』幫他擦一擦好嗎?」
    「喔喔,『那個』嗎?我瞭解了。」
    瑪麗順著他的話說,魔王則用僵硬的隻字片語反駁她:
    「喂!王女!妳竟敢說我是醉漢?」
    羅伊德對這樣的國王溫和地告誡著:
    「你說她是王女?瑪麗小姐應該是魔女才對喔。王女殿下不會吃罐頭食品,也不會露出鬼臉跪在地上。你果然喝醉了。」
    「哈哈哈……可惡——」
    被說得溫婉形象盡失的瑪麗露出哀傷的表情。羅伊德從懷中拿出手帕,瞬間在上面寫好『解咒』的古代盧恩文字,開始試圖擦魔王的臉。
    「混蛋!你要做什麼!別靠近我!」
    怪物慌張地揮舞著手臂發出攻擊,都被羅伊德輕易地揮開了。
    「好了好了。你都喝醉了……就別鬧了吧。」
    揮舞的手臂被打得陷進地面,怪物看到這一幕,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清楚地浮現苦悶的神情。
    「咕……我不速……」
    羅伊德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迅速擦了一下魔王阿巴頓臉上的綠色部分,一擦完,綠色的部分竟然漸漸地剝落,變成灰消失了。
    「——混蛋!你做了什麼!我、我開始消失了……!你到底做了什麼!」
    魔王大喊大叫,慌張地質問,羅伊德稍微想了一下,就直接為他說明:
    「啊,這個啊……應該是類似家庭小妙方吧?」
    「怎麼可能啊啊啊啊啊!」
    阿巴頓驚慌失措地看見自己綠色的部分漸漸化成灰燼,瑪麗這時還落井下石地補上一句:
    「去吧!你就消失吧,魔王!你被你看不起的人類打敗了!」
    「混蛋啊啊啊!」
    瑪麗用食指指著他,一股腦地宣洩出心底的積怨:
    「我就好心地告訴你失敗的原因吧。就是你對我的家人出手……還有!你看不起人類喵!」
    「妳那個語尾是什麼啊啊啊!妳也完全把別人當笨蛋耍……啊呼。」
    十次中只會成功一次的咒語,在絕妙的時機點說了出來。轉眼間,原地只剩下國王,魔王阿巴頓則變成光消失於世上了。
    「…………那個……妳剛剛說喵?難道說瑪麗小姐也喝醉了嗎?」
    「啊、嗯……呵呵呵…………說不定呢。」
    瑪麗緊緊地抱住了羅伊德,想藉此蒙混過去。
    「咦?等等?瑪麗小姐?」
    瑪麗的唇瓣輕輕地靠近他紅通通的耳邊,小聲地說「謝謝你來幫我」。
    「妳不是要告訴我們理由嗎……給我趕快放開他說明情況。」
    「妳不是說過絕對不會把羅伊德扯進來嗎……」
    賽蓮與莉荷充滿壓迫感的聲音使得瑪麗渾身發抖。
    (魔王才剛走,又有魔王來了。還一次來了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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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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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比方說,因為想整天癡癡望著護士小姐而住院的那種男人
    在怪物襲擊事件的數天後,亞蘭·托伊·里德凱因被叫到王城中某個戒備森嚴的房間,他的臉上藏不住緊張的神色。
    「讓你久等了,亞蘭。」
    亞蘭看向聲音的源頭,出現一位軍裝整齊的上級,在他面前的辦公桌後方坐了下來。
    (竟然是這麼高位的人叫我過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對著面露猶豫、直挺挺站著的亞蘭,那位上級開始說起將他叫來的原因。
    「你就是亞蘭·托伊·里德凱因吧。我聽說在這次的襲擊事件中,你發揮高強武技大出鋒頭,救了許多人的命,是嗎?」
    「是……是的!」
    受到突如其來的誇讚,亞蘭因為太過惶恐,連聲音都變得很奇怪。
    「這次你建下的功績,對我軍來說實在無法估量,真不愧是里德凱因家——戰功彪炳的家族的長男哪。」
    亞蘭覺得自己被過於盛讚而感到有些惶恐。然而接著這位上級說的話,讓亞蘭明白了他的意圖。
    「不過……讓人感嘆的是,城中不時地會聽到『有個參加慶典的小女孩出手相助』的傳聞……聽說她赤手空拳就輕易地屠宰怪獸,甚至能降下隕石……因而備受吹捧。這應該是意圖損害軍隊威信的小輩放出的消息,真讓人困擾啊哈哈哈。」
    (原來是這麼回事……因為不想承認受到外來者幫助,所以打算推我出來當英雄嗎?)
    當亞蘭發現原來對方想把自己捧上台,來讓農民們口耳相傳的事蹟隨風而逝,他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亞蘭自己也現場目睹了那些事蹟,如果沒有他們出手相助,他知道損害程度會比現在更加嚴重。
    「我們會據此事給予你相應的報酬。聽說你一直期望著早日出人頭地……出身於戰功彪炳的里德凱因家族,又由士官候補生直接晉升為將校級……我想這樣相當具有話題性吧。」
    這是求之不得的機會。亞蘭思考著,馬上答應的話,就能飛黃騰達,直接登上將校之位吧。
    (換作是以前的我,肯定會答應呢。)
    然而現在的他,腦中不斷想著的是羅伊德當時所說的「帥氣的軍人」那番話。
    接著——
    「…………呵。」
    他輕輕一笑,緩緩地說出自己真正的願望。
    「容我直言,本人亞蘭·托伊·里德凱因——」
    這個時候,科林正在學校外頭等人。
    「——喲,讓妳久等了。」
    科林回頭一看,站在那的是身穿軍服、體格壯碩的克羅姆。
    「——哈哈,這身軍服果然很適合你呢。」
    拍了拍他壯碩的身體後,科林狀似寂寞地說:
    「——你是為了梅爾托瓦嗎?」
    「……正是如此,我沒辦法阻止那傢伙,所以也得負起責任。」
    「……那麼……那個,梅爾托瓦現在在哪?」
    「呵,妳在意喜歡的男人的行蹤嗎?」
    「什麼啦!」
    科林的耳朵整個發紅,讓克羅姆不禁笑了出來。
    「呵!連我都發覺了……不過,那個總是板著臉的人似乎沒有發現呢。」
    拿別人開玩笑的克羅姆,屁股瞬間承受了科林的踢擊。
    「咕喔!」
    「克羅姆先生,我先把話說在前頭,以作為士官學校的講師而論,我可是你的前輩喔。就算我要你幫我跑腿買炒麵麵包,你也不能違抗。就算買不到,我也不允許改買可樂餅麵包這種代替方案喔。」
    「好痛……哈哈哈,前輩真是嚴格呢。」
    看著克羅姆很痛似地搓著屁股,科林恢復了冷靜,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所以,他在哪裡?在做什麼?」
    「這件事應該要保密的……聽說他被下放到偏遠地區了,據說會讓他在一個比死還慘的環境中工作。」
    「強制勞動之類的?」
    「說勞動也算是勞動啦……但會被操壞的不是身體,」
    克羅姆猶豫地含糊其辭,看向那遙遠村莊的方位後繼續說道:
    「——而是價值觀啊。」
    場景來到那個偏遠地區。在崑崙村中,梅爾托瓦正站在廚房裡做飯。
    因勞動而流下的汗水……梅爾托瓦正滴著並非出於勞動的冷汗及緊張的汗水,努力洗著盤子。
    不過這也是其來有自,要說原因的話……
    (這個村子是怎麼回事啊!)
    因為在梅爾托瓦眼前互相擠著吃飯的每一名村人,都擁有能與羅伊德並駕齊驅的可怕力量。
    「梅爾托瓦先生做的飯雖然也很好吃,但我還是很想念羅伊德做的義式燉飯呢。」
    「是啊……但我們最弱小的小雛鳥,現在正精神百倍地生活呢。」
    「什麼啦,說他弱小還真沒禮貌。」
    「伯母,但我記得很久以前,妳跟他比腕力還贏過他耶。」
    「「「啊哈哈哈哈哈哈!」」」
    梅爾托瓦已經習慣翻著白眼洗碗了。
    (竟然說那個羅伊德弱小……)
    在如此思考的他身後,村長艾卡搖晃著烏黑的雙馬尾突然現身。
    「梅爾托瓦先生啊,接下來要拜託你打掃另一間房子。」
    「…………系滴。」
    梅爾托瓦到現在仍無法習慣面對擁有強大且不祥力量的艾卡,他用變聲再變聲的奇怪腔調回答。
    梅爾托瓦距離黑髮雙馬尾三步遠,連她的影子都不敢踏到,惶恐地跟在她身後。艾卡問他:
    「怎麼樣?你已經習慣這個村莊的生活了嗎?」
    「……不可能習慣。」
    對用力翻白眼的梅爾托瓦,艾卡苦笑道:
    「我從瑪麗那裡聽說了……你也吃了魔王很多苦頭……只要你來到這個村子,就能把你自責的念頭和鬱悶的心情全都吹跑吧。那孩子有一顆溫柔的心,她就是這點好。」
    「…………」
    梅爾托瓦露出沉痛的表情(依然翻著白眼),艾卡繼續吩咐工作事項:
    「還有,打掃完之後,接著請你去整理小麥田。我們這邊的人都不擅長管理細節,如果你能記得就幫了大忙囉。」
    「小麥是嗎?」
    「對,整年都能採收的小麥。」
    「啥?」
    梅爾托瓦用一副「妳在說什麼啊」的表情反問(持續翻著白眼),艾卡用手指向遠方的田地。
    那裡的一片小麥田已經接近收穫時期,變為金黃色。
    (怎麼可能……我被帶來這裡的時候,那裡明明還是青綠色的。)
    ——順帶一提,小麥的收穫期雖然會因地域而有所差別,但通常是初夏到仲秋之間。可以整年採收的小麥一點都不尋常。
    這個不尋常村子的村長——艾卡說起了會種出這種小麥的由來。
    「稍早之前,由於蝗蟲魔王作亂,整個大陸都陷入飢荒。這麥子就是我們那時使用盧恩文字進行品種改良所培育的。將小麥發送給整個大陸之後,因為大家都懶得處理,就這樣繼續栽培了。唉呀,每個月都能採收,反而很難管理呢。」
    梅爾托瓦沒有聽進她後半段的牢騷。
    「……那種小麥……拯救了大陸?」
    「是啊,要是出現因為天災或乾旱而受苦的人們,我們就會去發送這些小麥。就交給你好好管理吧。」
    「難道!那次飢荒時,在全大陸到處發送小麥的是——」
    手快速地往前伸,艾卡制止他繼續往下說。
    「你再問下去就不太知趣了……不過,為了萬一蝗蟲魔王再次復活,並且不讓如同你這般的人增加——只要這樣想,你應該會更有精力管理吧。」
    艾卡呵呵地笑著,另一邊的梅爾托瓦卻眼泛淚光,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
    「我會……種好……好好地!把它種好!」
    看到梅爾托瓦一向面無表情的臉皺成一團,艾卡滿意地點頭說:
    「好,就是這樣,你就盡全力讓僵硬的顏面神經和腦袋變得柔軟些吧……雖然對你這種擁有普通常識的人來說會比較辛苦啦。」
    「——是。」
    梅爾托瓦深深地低下頭,艾卡則是揮揮手打算回自己家。
    「那麼請你去打掃從這邊可以看到的那棟住宅,我要用瞬間移動去一下亞薩米王國。」
    「…………噗。」
    無視梅爾托瓦一聽到瞬間移動,感激涕零的表情就變成翻白眼流鼻水,艾卡的身影消失了。
    被留下來的他就這樣流著鼻水,止不住地乾笑。
    「哈哈……瞬間移動呢…………哈哈哈。」
    要是這個村子的人全員團結一致進行侵略,恐怕只要一個月就能稱霸整個大陸了吧……梅爾托瓦察覺到這一點,瞇起眼睛看向遠方,自言自語道:
    「——真是和平呢……哈哈哈。」
    沙沙作響地,成熟的小麥田的香氣伴著春風,輕撫梅爾托瓦的臉頰。
    淚已經乾了。
    場所轉移到瑪麗的雜貨店。在被朝陽照亮的房間中,瑪麗的神情格外神清氣爽,她坐在平常的椅子上啜飲咖啡。
    接著當她看向時鐘,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的那一刻,艾卡用瞬間移動從衣櫥中現身。
    她很習慣地將衣服左右撥開,一走進房間,便開始以手指代替梳子梳理雙馬尾,興沖沖地整理穿著。
    「哎呀,早安啊,師傅。」
    「早啊,瑪麗。國王的病況如何呢?」
    看著鏡子,艾卡順利地整裝完畢,她搖晃著雙馬尾微笑詢問瑪麗。
    「託您的福,復原狀況相當地好……只有被羅伊德揮開的手臂傷勢最重,但也漸漸康復了唷。」
    瑪麗邊這麼說,邊優雅地啜飲咖啡,艾卡以小小的步伐走到她對面的椅子坐了上去。瑪麗恭敬地將加滿牛奶與砂糖的咖啡遞給她。
    「那,妳不回宮恢復王女的身分嗎?」
    「……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總比被當成與哪個國家政治聯姻的籌碼好多了……我是這麼想的。」
    「原來如此……那麼……」
    比起瑪麗略帶靦腆的回答,艾卡似乎有更掛心的事,她表現得歡欣鼓舞且心神不定。察覺原因的瑪麗微笑地指向房間的方向。
    「呵呵呵……要找羅伊德的話,他正在裡面換軍服呢。可愛的少年終於要展開新生活了,請妳稍微冷靜一點。」
    一聽見她說的話,艾卡立刻單手拿著水晶,從椅子上跳下來,飛快地往少年的房間衝過去。
    「呀——我已經忍耐不住啦!」
    「等等!我就跟妳說了他還在換衣服!妳這個超齡蘿莉!」
    甩開瑪麗的制止,她一口氣打開房門。站在那裡的是……
    「……哇啊!妳、妳要做什麼啊村長!我正在換衣服!」
    像是小女生般發出慘叫,羅伊德穿軍服穿到一半,還呈現半裸狀態,艾卡一看——
    「超讚的G o o d T i m i n g啊啊啊啊啊啊!」說完,她流著鼻血,拿起水晶,開始把羅伊德衣衫不整的樣子錄影起來。那膽大包天的偷拍行為讓瑪麗十分苦惱。
    「等等,師傅!妳在錄什麼影啦!羅伊德你也快點穿好!」
    「呼嘿嘿嘿嘿……大飽眼福啊……脫到一半的軍服最棒了!今天這個日子我可是期盼已久啊!我的努力總算有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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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卡變態的舉動和她說的話,讓瑪麗察覺了某些事情……她希望答案不是她所想的那樣……如此期盼的她發問了:
    「師傅……難道妳原本就希望羅伊德成為軍人嗎……?」
    「嗯!這種如女孩般的可愛少年穿上充滿男子氣概的軍服的反差萌!為了這一幕,我努力地讓羅伊德看了很多歌頌軍人的小說,啊啊,太棒了,威力超群啊!」
    瑪麗對鼻血流滿地的廢柴超齡蘿莉投以蔑視的眼神,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妳果然無聊到極點耶!混蛋東西!」
    一想到是艾卡個人對於軍服的無謂迷戀才拯救了這個國家,瑪麗感到非常無地自容。
    這時,整裝完畢、身著軍服的羅伊德站到她面前,向她問候:
    「瑪麗小姐!謝謝妳!我終於成為軍人……成為士官候補生了!」
    純真無邪的羅伊德將瑪麗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對他回以滿面的笑容。
    「嗯嗯,很棒呢……但是到底是誰把羅伊德編進去的呢?」
    事實上,梅爾托瓦一事被當成極機密事件處理,在瑪麗正要揭露身分直接向上頭說情時,羅伊德就已經被詢問是否願意加入士官學校了,此事讓她覺得很疑惑。
    或許該說拜此所賜(?),賽蓮意欲跟羅伊德同寢室並強迫她發行「什麼都願意做」優待券等事——諸如此類此後可能會發生的麻煩也一併被防堵了,但瑪麗還是心存疑惑。
    當她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雜貨店的門被爽快地推開,賽蓮和莉荷的身影出現了。
    「啊啊羅伊德大人!我多麼期盼能和您一起上學的這一天啊!」
    「喲!羅伊德!這身軍服還真適合你啊。」
    接著,這些女性友人們的來訪,讓艾卡依然流著鼻血的臉上露出訝異神情。
    「妳們是誰啊……」
    賽蓮也露出訝異的表情。
    「妳是哪位……」
    莉荷則訝異得冷汗直流。
    「……喂,這小女孩比羅伊德還不得了啊。」
    羅伊德並不在意有些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無動於衷地開始為彼此介紹。
    「這位是我們村子的村長,叫作艾卡。這邊是我的朋友,賽蓮小姐和莉荷小姐。」
    被稱為朋友,莉荷顯得有點靦腆。和她不同,賽蓮依然維持著訝異的表情——艾卡也一樣。
    「朋友啊。」
    「僅是目前而已。」
    判斷出對方是情敵,兩人一直沒有撇開對望的視線,那構圖宛如在拳擊場中央對峙的格鬥家。
    「喂,賽蓮大小姐妳別這樣……這個小孩比羅伊德還厲害許多啊……」
    如果莉荷是拳擊場上的輔導員,她可能會立刻丟出毛巾認輸。賽蓮睜開總是混濁的眼睛,看向莉荷。
    「愛情的阻礙正是糾纏不清的人。」
    就在這時,艾卡在賽蓮身後,偷偷摸摸地像企圖做些什麼。
    「……最好在害蟲做出壞事之前就除掉它……這幾天內妳會不斷地拉肚子,如同吃了很多辛辣的食物之後,肛門熱辣辣地痛那樣。我要對妳施加這種盧恩文字的詛咒。讓妳三天三夜都住在廁所裡,這樣一來,就算是百年的戀情也會冷卻吧……」
    聽到從艾卡口中說出的自言自語混雜著可怕的言辭,瑪麗盡全力阻止她。
    「等等啊,師傅!妳打算做什麼——」
    就在她想阻止那個試圖破壞羅伊德展開新生活的超齡蘿莉時——
    啪——!
    「什麼!」
    賽蓮腰間的被詛咒的皮帶,打向正輕快地刻畫著盧恩文字的艾卡手背。
    像是被阻止偷吃零食的小孩,艾卡呼呼地用嘴吹著被打到的地方。
    「咦?村長大人?難道妳打算做什麼壞事嗎?很可惜,這條羅伊德大人與我之間的命運紅線……沾染紅色血跡的皮帶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賽蓮滿臉得意,艾卡看到她腰際的皮帶後嚇了一大跳。
    「那、那是聖獸兀多拉的皮!」
    「咦?師傅,那是什麼啊?」
    「穿戴著它,它就會守護主人,阻止一切的惡意攻擊。這是從崑崙村傳到外面的手工製品。」
    「為什麼這樣的東西會——」
    艾卡用手抵住額頭,在回想中說明:
    「從前有一次我做義大利麵給羅伊德吃把它誤當成圍裙用等我發現時它已經和小麥一起混進材料中我那時還覺得奇怪——『小麥有這麼硬嗎?』所以用王者之劍把它切開以熱水汆燙過後加入番茄醬拌炒然後就被詛咒了但要丟掉也不是最後我就把它裝上金屬配件以『受詛咒的皮帶』之名便宜賣給商人……為什麼它會在這裡!」
    「這就是因果報應啦妳這個超齡蘿莉!」
    然而,又有一個新的來訪者完全不會察言觀色,就這樣進入了雜貨店。
    「打擾了!」
    現身於此的——竟然是亞蘭。羅伊德一看到他,就小跑步到他身旁,深深地一鞠躬。看到羅伊德對他的態度迴異於其他人,其他人都疑惑了起來。
    「——亞蘭先生!那個,這次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他格外恭敬的打招呼方式,讓周遭的人面面相覷。
    莉荷逼問亞蘭,到底為什麼他會受到如此特別的對待,至於其中參雜的那一點嫉妒,就不要追究了。
    「喂!亞蘭先生……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你和羅伊德這麼親近啊?」
    「女傭兵妳在說什麼啊!大膽向士官學校推薦羅伊德閣下入學的就是我啊!」
    「「「什麼?」」」
    眾人都露出十分驚訝的反應,亞蘭在這時開始說明:
    「不……畢竟在怪物襲擊那天,我受到羅伊德閣下的幫助嘛。那天我非常盡力殺敵,軍方的人對我讚譽有加。所以我就趁機大膽提出讓羅伊德閣下也編入學校的要求了。」
    「……那你之前一直掛在嘴邊的出人頭地要怎麼辦?」
    被賽蓮一問,亞蘭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那、那個不用那麼急啦……比起那個,幫助羅伊德閣下實現他的夢想與希望,才是他的徒弟的首要之務吧!」
    「徒弟?」
    「雖然我自己這麼說,但還沒有被承認……羅伊德閣下以『這樣的我根本沒有東西可以教你』,拒絕了我。」
    就在此時,賽蓮散發十分晦暗的氣息,走到亞蘭的面前。
    「這樣啊……也就是說,萬惡的根源就是你……就是因為你不知何時幫助了羅伊德大人編入士官學校,所以我要和羅伊德大人同寢室,以及做為報酬而發行『什麼都願意做』優待券,都成了泡影……」
    「……妳這傢伙在說什麼?」
    一直在旁邊看著事態發展的艾卡,幼小的身體因怒氣而發抖,開始生氣地碎唸:
    「……果然是因為羅伊德太可愛了,所以這些人都…………」
    「咦?師傅?」
    「好!我要滅了這個國家!將爛橘子通通毀滅掉!」
    「這個超齡蘿莉!妳把人家的國家當成爛橘子嗎!住手…………喂,你們!快點幫我制伏這個小矮子!不然這個國家會被毀滅喔!」
    亞蘭用傻眼的表情拒絕強行抓住超齡蘿莉的請託,而且他還加上了一句讓事情更加惡化的話:
    「喂喂魔女小姐,我可不會對小女孩動手喔!嗯?這孩子好像在哪——」
    「你說……你不會對我這樣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動手嗎?這小子真老實啊!」
    已經瞄準下一個獵物了嗎?這麼一想,壓力累積又累積,已經超過極限的瑪麗,其怒吼響徹雜貨店。
    「啊啊真是受不了!超齡蘿莉妳回去!羅伊德你們也趕快去上學!」
    聽到這樣的喧鬧聲,東區街上的人們說著「今天也很熱鬧呢」  「這也是和平的證明啊」,相視而笑。
    「啊,早安!我去上學了!」
    正是現在這位邊打招呼邊經過他們身旁的少年——羅伊德守護了這份和平,但街上的人們都毫不知情。
    比方說,你家附近的雜貨店裡那個不起眼的少年,正是暗地裡拯救了國家的英雄——這就是一個宛如那種傳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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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認為要開始做某件事,沒有所謂為時已晚的問題。
    我個人在過了三十歲以後才想開始做某件事,回顧自己的過去,曾經被誇作文寫得好,短篇小說也被人說過「很好笑」,所以我才決定提筆寫作。
    正因為到了這個年紀才開始,應該有很多題材可以寫才對。
    基於這種反骨精神,我一心一意地投入寫作。
    培育至今的事物。
    曾讓我覺得開心的事物。
    曾讓我感動的事物。
    我相信只要出動這所有的經驗,一定能寫出打動某些人的作品。
    ——因此,我第一本完成的小說,名稱就是《全裸狂戰士島村》  (暫譯)。
    再重複一次,我認為,要開始做某件事,沒有所謂為時已晚的問題。
    只不過,我還是有某種……嗯,身為人類無可救藥的部分。畢竟出動了所有人生經驗結果卻是這樣。
    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サトウとシオ。
    非常感謝各位這次願意購買拙作《比方說,這是個出身魔王關附近的少年在新手村生活的
故事》。
    首先致上感謝詞。
    繪製插圖的和狸ナオ老師,感謝您所畫的一幅幅漂亮精美的插圖。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拜
見羅伊德插圖時的感動。
    也感謝責任編輯まいぞー先生。感謝您在我連這業界是怎麼回事都搞不清楚就想開始寫作時給予的諸多指教與幫助。
    GA文庫的各位編輯、業務部的各位,還有校對人員。在你們面前我實在抬不起頭。
    第八回的各位同期透過L I N E給了我很多激勵。感謝多方照顧。
    也感謝我的父母。當我第一個與他們分享得獎的喜悅時,得到的回覆是:「別管那個了,幫我買百服〇回來。」這件事情令我永生難忘。多虧如此,我高漲的情緒瞬間緊繃了,嗯嗯。
    最後,我要再次向每個購買這本書的讀者們致謝。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如果第二集還能再見,那將是我的榮幸。

                                                                 サトウとシ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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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16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mby君 于 2018-12-16 17:2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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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典
    東區,在這個別名「亞薩米王國低端人口聚集處」的地區市場中,以看上去像快崩塌的紅磚屋為背景鋪著一張張蓆子,上面擺著的商品,從軍方流出的管制物到可疑藥品應有盡有,是個三不管地帶。
    士官候補生莉荷放亮了她的三白眼,在市場裡緩步尋找便宜貨。
    就在這時,她從雜亂無章的店面裡發現一個格外醒目的大帳篷。招牌上寫著——
    「…………免費戀愛諮詢處。」
    看見躍入眼中的幾個字,莉荷半是傻眼地自言自語。在一向秉持「沒有比免費更昂貴的東西」、「戀愛填不飽肚子」等信條的她眼中,這根本是滑稽的超值套餐。
    「拜託,怎麼可能有人來這種地方……呃。」
    莉荷的視線前方,看到自己的同學賽蓮毫不猶豫地走進那個帳篷裡。那個名叫賽蓮的少女對羅伊德抱有非比尋常的熱愛,經常因此引發騷動。
    「………唉,在她被騙以前把她帶回來吧。」
    於是莉荷追上賽蓮的腳步。帳篷中的照明昏暗,裡頭擺著椅子和隔板,似乎是模仿教會懺悔室的樣子。
    「哎呀?莉荷小姐?妳也是來諮詢的嗎?」
    一注意到背後的莉荷,金髮的美麗女子便溫柔地對她微笑。
    「不是,因為我看到妳的背影——」
    「好了好了,請妳先等一下。」
    賽蓮對莉荷的話充耳不聞,興沖沖地逕自繞過寫著『非相關人員禁止進入』的看板旁後,在隔板對面很習慣地坐了下來。
    「——那麼,迷途羔羊啊,將汝之戀愛煩惱說來聽聽。」
    「妳是提供諮詢的人喔!」
    莉荷一邊吐槽,一邊毫不猶豫地衝到隔板後方。
    「汝、汝做什麼?不是來諮詢的嗎?迷途羔羊!」
    「囉嗦!誰是羔羊啊!妳到底在搞什麼鬼!目的是什麼!?」
    「因為我一直在想!我不能再安於當被愛的一方,應該勇敢表現出愛意!」
    「真心話呢?」
    「向那些為情所苦惱的人們宣傳我和羅伊德大人的模擬親熱小故事作為實例,從大環境上慢慢包圍攻陷——」
    「我就知道是那樣!」
    面對這種致力於散布謠言的創新跟蹤狂,莉荷不禁為之顫慄。
    「人們接受諮詢時,我也有提供合適的解決方案喔。問:『我沒有工作,還可以談戀愛嗎?』的人,我會勸他:『快點找工作。』問:『我很胖,可是有喜歡的人。』的男士,我便勸他:『快瘦下來。』還有,對於頭髮稀疏的客人,我則是給予『戴假髮吧』的建議——」
    「那不叫建議,是中傷。」
    莉荷不禁扶額,勉強壓下想當作什麼都沒看到然後回去的心情。
    「真是,妳想接近羅伊德未免太不擇手段……嗯?」
    緊接著,有人走進了帳篷。兩人從隔板縫隙之間看出去
    「那個……不好意思。」
    一名看起來溫柔敦厚,卻有些無精打采的可愛少年——羅伊德出現在眼前。
    ((羅伊德!))
    萬萬想不到中心人物竟然會到場,兩人受到的衝擊堪比模仿藝人發現本尊從身後登場。她們面面相覷,一時慌了手腳。
    (怎怎怎怎麼辦!沒想到羅伊德大人竟然會來!到底是為什麼?)
    (冷、冷靜點!他來戀愛諮詢處,就是說……)
    為情所苦——當這幾個字浮現在兩人腦海中,她們頓時像正值妙齡的小女孩一樣慌張起來。
    (對象一定是我吧!這該怎麼辦才好!我現在手邊只有五張結婚申請書!)
    (妳幹嘛拿那麼多張!?對、對象如果是我該怎麼辦……)
    羅伊德輕嘆口氣,完全沒發現隔板後方正在進行的對話,然後開口:
    「那個,有件事情想找您商量。」
    「迷、迷途羔羊啊,真是太可愛了,好想吃掉……不對。汝就坦白招了……把所有事情從實招來,因為我手上就有結婚申請書。」
    連嗓音都在發抖的賽蓮挾帶著私情說完固定開場白,一旁的莉荷則屏氣凝神地關注著羅伊德的意中人到底是誰。「戀愛填不飽肚子」的信條愈來愈沒說服力了。
    於是羅伊德下定決心,那雙真摯的眼眸望了過來後,就老實地把他的煩惱對隔板後方的兩人傾吐而出:
    「對不起,因為有很多鄰居向我們抱怨,說他們被妳罵得很慘……所以我代表他們來請妳離開……」
    「「…………」」
    「我覺得針對身體特徵進行言論攻擊的行為不太好。」
    結果,在晚霞映照下,兩人很快地把帳篷解體,然後離開了東區。
    ——據說她們沉重的腳步正如同迷途羔羊,還帶著些許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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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6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知道從來沒有修圖追上過我嗎...
除了當掃圖跟修圖一起給的時候
发表于 2018-12-16 18: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咦,好像看过一点这小说,只不过当时不是这个名字,奇怪了。
发表于 2018-12-16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出台版了啊
发表于 2018-12-16 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從漫畫與翻譯版時就一直期待。
可惜翻譯現在不填坑了。
发表于 2018-12-16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第三卷什么时候才能出前两卷倒是已经有翻译了
发表于 2018-12-16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看过WEB之类,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8-12-16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終于出臺版了嗎,這個書用寵物小精靈來説就是一個在前往四天王的那個山洞里鍛煉的小子突然去第一道館那裏生活一樣
发表于 2018-12-16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二楼我就放心了
发表于 2018-12-17 00: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村裡最菜的都這樣了,要是他爹也去的話...
发表于 2018-12-17 0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直覺得這書的設定有問題
你村子再怎麼脫離常識
出了門生活一陣應該也從生活知道了吧
要多缺心眼才會沒發現你村民和現在的市民強度差多大?
更何況第一章就描述了被跟蹤的洞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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