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uraiyami 于 2018-11-29 01:05 编辑
正文
观测世界的方式并非只有一种。 而古泉一树很清楚,主观认知是怎样一种模糊不清又难以依靠的概念。 比方说,请各位抬头看一看夜空。 就像那群彼此挨近,亲亲妮妮地浮在虚伪球面上的繁星,在那浩瀚无穷、了无边际的宇宙之中,其实隔了遥不可及、冰冰凉凉的几千光年一样。 仅凭一个人的主观,就想要去观测那层层堆叠而成的复杂无比的现实空间,可以说是一种与惩罚了伽利略的中世纪教会不相上下的,既不合理也毫无逻辑的行为。 而古泉一树也很清楚,这份无逻辑性,其实正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的福音。 正是因为凉宫春日这一超自然存在的超现实性主观,我们身处的这个宇宙人、未来人、超能力者飞扬跋扈的世界,才得以勉强保持平衡。 可是。 除了位于这颗星球的地幔中心的凉宫同学,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一边在地表闲庭阔步,一边无比意味深长、却又毫无意义地将主观与客观乖离开来。 这名观测者能够以独特的语感,将散步于整个宇宙空间的浩瀚星辰全都美妙地涂绘在夜空平面的画布之上。 恐怕,他是有意催生了这种偏差。 阿虚——这么称呼他,并非我的兴趣。 在此,就简单地以「他」作为代称吧。 在这个无比特殊却遭到简略化的世界里,他是最配的上用代名词而非固有名词来称呼的对象。 『我没有任何能力』 他一向如此韬光养晦。 这究竟正确与否,在此我们先不做判断。主观,说到底还是根植在那个人世界观之上的东西,除非付出将整个星球毁灭掉的劳力,否则人与人之间的认知是不可能真正达到妥协的。 不过——偶尔离开地表,来一场游览飞行不也挺好? 然后,但愿从我们的星球上观测到的别的宇宙的样貌,多少能够传达给你们。 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说到底也只有这一个目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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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岁末的初冬某日,当我在SOS团露脸时,社团教室里正发生着非常稀奇的事情。 「呃呃,这个,银将?先生,会被吃掉的吗……」 「我想想,那就当朝比奈学姐的银绝对不会死吧」 「这样真的好吗?」 「当然了。要有人敢说三道四,我现在立马就坐上电车赶赴东京千驮谷的将棋会馆全力组织一场自发性恐怖行动好吧」 朝比奈学姐正在跟他下将棋。 一转室外的天寒地冻,温暖的房间内,他们二人其乐融融地面对面坐着。这份光景当中,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强烈的违和感。 「那抱歉啦,虽然我不太懂,不过就先下在这儿吧……」 「哦,这步棋走的很妙。非常不错。Amazing。维也纳少年合唱团的赞美歌都达不到这个境界。我的心仿佛受到了洗礼」 「哈哈,真的嘛~?」 哐当,哐当。朝比奈学姐用极为生疏的手法,战战兢兢地把棋子下在了棋盘上。她今天也穿着那身女仆装,好似用桌游招待客人的特殊咖啡厅里的服务员。 而他,则一脸洋洋自得地守望着这一切。我听说将棋棋手当中,的确有人在对局中通过唱圣歌来调整身心,而朝比奈学姐这楚楚可怜的姿态,估计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同等的功效吧。 「两位好。这又是吹的哪阵风啊?」 我刚一凑近,他的表情就像被施加了负方向的矢量。他用宛如机械工厂里的批量生产品般毫无起伏的声线说道。 「偶尔像这样也没啥吧。光跟你下棋的话,情况就跟普通高中生和幼儿园小孩玩跷跷板一样,总是一边倒了好不。想找个能够产生紧张感的对手进行认真对决,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 「于是乎,这个对手就是朝比奈学姐吗?」 「在各种意义上,都比你靠谱多了」 他夸大其事地耸了耸肩,随即瞥了瞥房间的一角。 在一如既往的地方,长门有希同学以一如既往的风格同时空融为一体。她文静地坐在折叠椅上,轻描淡写地翻阅着厚厚一本书。 「……那家伙好像比起昨晚读过的书,更热衷于读书了」 我完全不懂这两者间有什么差别,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当这样吧。 跟投向朝比奈学姐的相比,他望向长门同学的目光似乎蕴含着别的意义上的,沉静而又温柔的感情色彩。 他对我们三个人的态度,长时间来从未变过。就跟设定好电信号后,就会以相应规则变化红黄绿信号的,思考实验中的灯一样。 正因太好理解,才会显得费解。 只要在表面上给出诸如「着迷」「麻烦」「庇护」之类的感情图标,就不会被闲人进一步深究。 估计他就是像这样特别留意自己的表情,以此作为对外的防波堤吧。真是个恐怖的人。 不过,先不说这些。 既然他那韬晦至极的态度和平素并无二致,那违和感的源头究竟在哪儿呢? 我从正下着棋的两个人旁边观察起盘面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后,异变果然从盘面上浮现出来。 「别一脸我啥都懂,然后说些多余的话啊古泉。现在我们激战正酣好吗」 「嘿,这能叫‘激战正酣’嘛~?」 与凶狠地瞪着我的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朝比奈学姐的双手就跟在春天的花田里飞舞的蝴蝶那般在半空中轻轻飘扬。 「我连该把什么下哪里会怎样该怎么办都不知道欸……」 「说认真的,战况还挺白热化哦,朝比奈学姐。你比那个一脸傻笑的男人要下的有章法的多」 「是吗,我好高兴。……哎呀这话不能说吧」 朝比奈学姐说罢便拿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低下了头。无论再怎么严厉的法官,看见这番情景,肯定也会二话不说就宣布无罪判决外加终生支持这位无罪天使的言论活动吧。……如果是他的话会这么说么。应该不会吧。他的语感还真是难以效仿。 盘面状况正如他所言,形势难解难分。 虽然目前已是双方的王将都暴露于包围之外的最终局面,可两边能够将死对方的棋路都没法一眼读出来,情况莫名胶着。手里棋子的损得分毫不差,精确到了一个步兵,局面处于极度的平衡当中。 那么,异变在哪儿? 全部都是。当然了。
『光跟你下棋的话,情况就跟普通高中生和幼儿园小孩玩跷跷板一样,总是一边倒了好不』 他如此说过。 虽然把一个坐跷跷板的高中生称作「普通」这点尚有反驳的余地,不过一边倒这点我还是同意的。 这几个月以来,不光是将棋,我还和他对战过黑白棋、五子棋、扑克牌以及跳跳棋等多种多样的益智游戏。 在这些游戏中,我无一例外地败得体无完肤。下围棋的时候,他仅仅一个落子,就把我本来绝对能活的大龙毫不留情地屠杀;想着换个口味和他玩模拟都市,结果整个城市都被他买下来,然后破产。 在他眼里,就算我被鄙夷成和幼儿园小孩一个水平,十分遗憾地,事实就是这样,我无从反驳。 可是。 比方说这个坐跷跷板的主观上的普通高中生。 假如他实际上是个身着强韧的知性肌肉铠甲,比喻意义上体重超过三位数的职业战士的话,客观事实不就彻底发生变化了么? 让我们讲讲几个月以前的事情吧。 在竹叶繁茂的七夕时节,我曾经特地求他用国际象棋和我下上一局。 「规则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也从来没下过」——在听了他的这番许诺的情况下。 国际象棋这种益智游戏,在遥远的上世纪末时,人类就普遍只能步电脑的后尘。也就是说,那时就已经有非常系统性的分类了。 有一定棋力的人,只要好好遵循前例,面对新手时就会有巨大无比的优势。当时的我就是这么一个盘算。 而结果大家都很清楚。 我惨遭前所未有的瞬杀。 本该是刚刚学会怎么移动步兵(pawn)的他所下出的,是未曾记载于现存的任何棋谱当中的,崭新的棋路。 连那位长门同学,都十分热心地注视着盘面,这幅情景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对这么一个连我们这种文明等级都差不多解析清楚的游戏,资讯统合思念体的联系装置却表现出异样的兴趣。这件事本身,就十分清晰地表明了他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特殊。 而这样的他,现在却和将棋初学者的朝比奈学姐下了个难解难分。 这要不称为异变,那还称作什么? 「唔诶诶,古泉君,请告诉我下一步该下哪里……」 「这个嘛,局面太过复杂了,最善手连我也很难看出来……哎呀哎呀,我能断言这情况相当的有意思耶」 「我说过观棋者不语了吧古泉」 如同多重道口处响起的喧嚣警报一般尖锐的视线倏地刺穿我的胸膛,我只好乖乖闭嘴。 哎呀哎呀。 正当我模仿他那套独特的做派,夸张地耸了耸肩的时候。 「佩服佩服,今天也聚起来了——喂,你们在干啥呢」 这间房间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就是我们的团长,脸上依次挂着满面微笑与唐突的冰冷疑问,出现了。 「咿,咿呀!?」 而朝比奈学姐,自是不必多说地大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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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结论上讲,比起那两个人在下棋这件事,凉宫同学似乎对将棋本身产生了若干兴趣。 「现在轮到谁下了?实久留吗?嗯……哦,所以才会苦恼,是该瞄准两步将死而打出持驹,还是该把龙拉回己阵暂时防守对吧,毕竟这里的选择直接关系到胜败嘛。评价值大概减个200点吧」 她瞟了眼盘面,稍作思考,便做出了精准到恐怖的形势判断。 他大惊失色,张口道。 「春日你会下将棋的?」 他都惊讶到忘记提醒她观棋者不语了。 以下都是我个人看法。 将棋这种游戏,是从古印度传入的恰图兰卡系游戏当中,最容易下的比较枯燥的那种,尤其是开局。有皇后这枚最强棋子的西洋棋自不用说,和中国象棋、泰国象棋相比也是如此。这应该是由于步、桂、香这类不能后退的棋子非常多,所以不能轻易让棋子向前吧。 我个人非常喜欢这种紧迫感,可很不凑巧的是,在凉宫同学的词典里,「枯燥」这个词显然是该被涂黑的条目。 「……是啊。我对此也有些意外」 我们在社团教室下棋的时候,凉宫同学一次都没有插过嘴。 所以我才擅自推定凉宫同学并不具备将棋的相关知识。 「我肯定有稍微下过啦。我是个文明人,这不是当然的么」 「我不懂这算个什么理所当然,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就当这回事吧」 「不过这我就很不喜欢了」 「对什么?」 「很多啦。你看,不是有种战法叫『一手损换角』么?自己特地跟对面互换角行,不光自己损了一手,还要在自阵调这调那搞一堆小动作,喂你赶紧来攻我啊,不你来打我啊,就这种战法居然还有大手拿去使用,当我知道这件事,立马就不想认真对待将棋了」 「这种道别方式还真崭新」 「再说了,这玩意从初期阵型开始就很扭曲。王将不是地位最高么,结果却龟缩在最深处不是吗?我要是王的话,肯定会站在最前线,亲手斩杀对方的王」 说罢,凉宫同学愤然瞪了王将一眼。 原来如此,这种思维方式很有她的风格。她在下将棋的时候,毫无疑问会华丽地向前冲锋吧。没有机会见证这种愉快对局的上演,甚是遗憾。 「呃呃,那,那个,要不凉宫同学代替我接着下……」 朝比奈小姐缩起脑袋藏起气息、希望就职成为墙边的摆设,却被凉宫同学一把拽住了脖子。 「咿呀呀呀……为,为什么啊?」 「行啊。偶尔下上一局将棋也不错。不过实久留,你输了的话可要乖乖脱衣服哦。这就是规则!」 「我我我我我我要跟凉宫同学下下下下吗………………………………」 而他则为了帮快哭出来的朝比奈学姐,立马挥起了手讲道。 「等等,欺负弱小是想怎么样?这种游戏啊,不跟自己水平相近的人玩是不会好玩的」 「那我不就跟谁都玩不了了」 凉宫同学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力量认定为最强,不过事实上可能的确如此。因为我跟朝比奈学姐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而他和长门同学则绝对不会想去赢她。 「我玩不了的游戏,阿虚和实久留却在那儿其乐融融地玩得起劲?哼哼。哼~?」 凉宫同学的嘴巴就跟被抢走饮水处的鸭子般,翘的老高。这还真是不加掩饰的情感表现呀,哎哟哎哟。 「不不,不是这样的,可是……」 他回答着,瞬间朝我使了个眼色。他的视线里承载着复杂的感情与讯息。在我思考他这眼神是何用意的当口。 「……有一种游戏名叫『组队将棋』」 他十分不情愿地提出了一个方案。 所谓组队将棋。 就是两个人为一组,和对方组合进行对战的玩法。 从第一步开始,先手A队①→后手B队①→先手A队②→后手B队②→先手A队①……按照这个顺序,四个人交互下棋。 并且,对局中严禁交流。如何从盘面上领会队友的意图,抑或是如何分裂对方队伍。美好的团队配合才是胜利的关键。这是一种与讲究以和为贵的本邦非常相配的竞技。 概括而言,他就是这么对我们说明的。 「就算四个人力量差距悬殊,只要队伍能够配合得好,那么在组队将棋中也能不分伯仲。与其是被对方棋手,倒不如说是被队友给耍的团团转,才是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 「……耍的团团转?」 这时,他发现凉宫同学的表情马上就要变得不太妙,立马补充道。 「不,我的意思是。在背着一个负担的情况下战胜对手,不就更能彰显自身的强大了吗?」 「哼……不太懂,大概就是在盘面上两人三脚那样对战是吧?阿虚,就你而言这个点子还挺有趣。可以夸夸你」 「行了行了,还真谢谢你了」 他巧妙地操控了前路后,耸了耸肩。 刚才那局将棋暂时中断,我们四个人围坐在摆好最初阵型的盘面前。 「……长门,你不来玩对吧?」 他姑且确认了一句,而在墙边读书的人偶小姐则以极其细微的角度动了动头。看来说她专注于读书是正确的。 「那我们四个人分个队吧!当中最强的是我,所以——」 理所当然地做出决断的凉宫同学,话说到一半便不吭声了。她将我们几个扫视一遍,随即眉头紧锁。 看来她注意到了。 这个组队将棋游戏中,最大的缺点。 「呃?凉宫同学最强,阿虚和我水平差不多?」 朝比奈学姐用开朗的声音挨个指了起来。 从主观上而言,一点没错。从刚才的对局中,可以把他和朝比奈学姐看作不相上下。而我则是完全没法和他抗衡。 也就是说,如果凉宫同学主张自己实力最强,那么就强者与弱者组队的游戏特性,她只能跟我一队。 这也意味着,她要当面看着他和朝比奈学姐的搭配。 这对于凉宫同学而言,绝对会成为一场无可容忍的战斗。她就跟得知好不容易夺回来的饮水处被下了毒的鸭子一样,翘到天上去的嘴抖个不停。 「……啊,呃……」 同样说不出话的他又朝我看来。 原来如此,刚才他视线里的讯息,是这么一回事么。 他想跟凉宫同学组队,自己却找不到这样做的理论与动机。你给我想点办法——哎呀哎呀,真是他一如既往的手段。 可是在我开口之前。 「……我说,在强弱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凉宫同学一边露出微笑,一边说道。 「组队将棋说到底就是比哪边交流得更顺畅咯?那这种情况下,一个男生队,一个女生队不就很自然了吗。嗯。就这么定了!」 她把妥协点提了出来,然后像是讲给自己听似的,嗯,嗯地反复念叨了好几遍。总感觉她的笑容里有几分不情不愿,而这应该不仅仅是我的妄断。 「实久留,过来过来!」 「哦,好,我会加油的……?」 朝比奈学姐被拽住袖子,一脸不解。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短兵相接,想必她是不理解罢。 这次是凉宫同学先让步了,不过她和他之间总是会进行着微妙的拔河。 想跟阿虚组队,却没法老老实实直接说出口的凉宫同学。 心里想着能照顾春日的只有自己,却死都不承认的阿虚。 他们总是希望能和对方组队,却永远不说出口,只是等着对方先说。 结果到最后,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妥协了的情况才是最多的。 「没办法。古泉,虽然我极其极其的不情愿,不过看来也只能和你组一队了」 「嗯。我打心底期待你能够好好展现出你本意的那一天」 「你在那儿怪笑个什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不,什么都没」 「……是么」 他很不开心地看向一旁。 怪笑。他总是如此评价我的表情。然而,当适龄高中生做出不自觉或者无防备的言行举止,而我看到这种感情上的波动时,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不也很正常吗? 话说回来,在那个孤岛的宅邸里宴请他们的时候,喝个烂醉的他的那副正直的丑态,以及凉宫同学那副率直的狼狈样,真应该录成动画保存下来。 那时他们二位那副亲热的样子哦,真的是狗不理、被马踢、被猫扑、吐盐直下三千尺呀。 (注:这句话狗不理是形容夫妻拌嘴,被马踢是阻碍别人恋爱,被猫扑是个猫粮广告,可能是类似于中文圈的「喂狗粮」?但吐盐我是真的不懂了,求解释,原文塩をげろげろ吐き出してしまう) 从那以来,他们的关系看似有所进展却总是原地踏步。令人同情,惹人着急,也真的非常让人怜爱。 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主观看法,他们肯定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说辞。 不过,从我这个宇宙看来的星星的景色,还算是蛮美妙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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