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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5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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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二重印随
第一话 往昔的英雄面对今朝的危机
“开什么玩笑!”
猎友团作为据点的旅馆中,哈达维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大厅。
他双手抱头,一脸痛苦地看着桌面上的一纸文件,嘴角不停抽搐——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肉痛。
在他的对面,猎友团的人事管理员——波普大叔正轻轻捋着他那乌亮的八字胡,略带歉意地摊开双手。
“……我知道您是在上次的骚乱中英勇负伤,我也为能有您这样的员工感到光荣……但合同就是合同,您在和敝团签约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未能履行合同条款了,这一年来,团内的会计工作都是花高价雇佣商会的数学魔法师来进行的。我知道您是有伤在身,大病初愈r,不过这损失总不能只让我们承担吧……”
“啧!”
哈达维露骨地砸了下嘴,按照合同上所言,如果哈达维因为工伤以外的原因没能为猎友团工作,不仅收不到工资,还要每个月向猎友团上交高额的违约金。
截至目前,哈达维欠下的违约金,总值约30德卡金币——是他正常工作一年的薪水。
虽然上次黑衣杀手赠给了哈达维一笔资金,但这几个月的病床生活下来,也早已花得所剩无几。
哈达维一脸痛不欲生,就算是现在,他走起路来侧肋还会隐隐作痛,之前几个月,他连直起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更不要提处理工作了。
“……团长呢?我要和团长谈。”
几个月前,猎友团团长也参与了和盖勒斯的决战,和哈达维有战友之谊,也很清楚哈达维在那场决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相信团长一定会在这件事上网开一面的。
“团长自从决战之后就不见踪影了,说是深深地体会到自己器量不够,要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继续修行。”
“咚!咚!咚!……”
脑袋与桌面亲密接触的声音持续不断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深深体会到自己资金不足,想要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躲债去。”
嘴上说着冷笑话,可那锁到一起的眉头和撞得通红的前额已经如实传达了哈达维此刻的心情。
“你可算了吧,一个团长这么搞就够我们焦头烂额的了,要是你也跑路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波普大叔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看起来猎友团现在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实际上,不只是猎友团,现在整个黛安茵伯爵领都面临着史上最严重的危机。
之前由于有福音的存在,伯爵领在一切商业事务上都占有绝对的优势,无论是和什么人打交道,对方都没有办法耍任何手段。
在政治上,王公贵族们也经常来拜访黛安茵家族,问询自己将要面临的内忧外患,作为交换,他们也会给予伯爵领各种好处。
但在老家主盖勒斯逝世之后,福音失去了机能,伯爵领的美好前景也都灰飞烟灭了。
失去了预言能力的黛安茵家族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相应的,伯爵领多年来依靠福音攒下的油水,已经足以让那些老狐狸们垂涎三尺。
那些大量收购魔物素材的商业团体,几乎同时压低了猎友团商品的收购价。
猎友团作为一个和黛安茵家族交往甚密的组织,从没有遭遇过这种状况,再加上没有团长不知所踪,整个猎友团群龙无首,在谈判中也表现得仓促而无力,最终只能接受了对方开出的低价,蒙受了巨额损失。
听说长期和城中的工会合作的供应商也提高了石料木材的供应价格,除了猎友团和工会外,商会甚至连教会也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emmmmm……经济大萧条啊……
即使是半年来未曾踏出过猎友团大门的哈达维都经常听到相关的悲报。
波普大叔脸上的愁容,一方面是在为他“向伤员索要违约金”的行为感到抱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猎友团此刻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吧。
“……能宽限几天吗?”考虑到以后的同事关系,哈达维强忍住把面前的文件撕碎后甩到波普大叔脸上的冲动,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道。
“可以,如果半个月内你能把欠款还上,团内就不会和你计算利息——当然,要是你还不上的话,我们也不会逼你,只是你现在的工作合同就又要换回以前的奴隶契约了。”
在桌子对面的男人仿佛早就猜到哈达维的回答,他甚至都没有迟疑,冷冷地甩出答案。
……艹!原来这个城里状况最不容乐观的是我自己啊!
哈达维在床上养伤的几个月间,波普大叔都没有提过违约金的事,直到现在哈达维来询问工作情况了,波普大叔才把情况告诉他。
美其名曰“是为了让哈达维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让他操心别的事”,实际上应该是为了“把哈达维的欠债金额攒高,让他没法按期还债,重新沦为猎友团奴隶为团里打工”吧……
雇员的心愿是少干活多拿钱,而雇主的目标是让雇员多干活少拿钱,这组矛盾无论何时何地何世界都不会变……没有想到这点,大概是因为哈达维一直过着被西莉亚照顾的安逸生活,脑子里也都生锈了吧
“咚!咚!咚!咚!咚!”
哈达维再次和桌子一阵耳鬓厮磨之后,一脚踹开椅子。
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力,在众人的目光中,哈达维捂着侧肋一瘸一拐地夺门而出。
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上次哈达维从这个门出去后完成了什么样的壮举。
无人知晓,就好像不曾发生。
那个孤身一人对抗福音的英雄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现在的哈达维,正在为些三钱二两欠款而焦头烂额。
——
“30德卡金币啊……这不是比我刚进猎友团的时候欠的钱还要多吗?怎么可能在半个月内筹到啊,岂可修!”
哈达维刚冲出门时的那股气势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认清现实之后的自怨自艾。
事到如今,首要任务就是避免再次沦为奴隶,只能先去找人借钱了。
但哈达维在这个世界里交友不多,能一次性借给他这么一大笔钱的人更是不知该到哪里去找……
“抱歉,哈达维,铺垫太长了,能直接说结论吗?”
“结论就是,在深思熟虑、搜肠刮肚、百般思索之后,我突然想起自己刚好认识一位大爱无疆、慈悲为怀、乐善好施,还富有圣母气质的修女小姐……”
“……老实说,听到哈达维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现在想想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分了,第一次见面时误解你也是,逼着你喝芥末酱果汁也是……我对你这么过分,哈达维你却能不计前嫌,这样看待我……”
“抱歉,艾瓦尔,铺垫太长了,能直接说结论吗?”
“我不会借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教会的修女,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铁面无私。
但她低估了哈达维的决心。
“喂!放开我!你这家伙,居然光天化日下在教会里搂抱修女的大腿!你再怎么闹我也没钱借你的!而且你脸贴的位置很奇怪,我会告诉西莉亚的哦,我会如实告诉西莉亚你和一个貌若天仙的妙龄少女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
“什!……居然自己说自己是貌若天仙的妙龄少女,你有够不要脸的啊!”
“死皮赖脸强行借钱的人哪来的资格说别人不要脸啊喂!”
“如果代价是沦为奴隶的话,我对自己的脸可没有任何留恋!——虽然它的确很帅!”
“我收回前言!在你死皮赖脸强行借钱之前,就已经足够不要脸了!——啊啊够了,我会帮忙的,求你放手吧!”
……
哈达维处世哲学1.0版:逞英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哈达维处世哲学1.1补丁:但是不要脸可以有。
教会的待客厅里,哈达维正翻查着刚到手的钱袋,罗曼主教一脸无奈地为他倒上茶水。
“教会近况也很麻烦,艾瓦尔修女一向没有稳健储蓄的概念,我的工资大部分都会寄回家里……我们一时也就能拿出这么多来了。”
教会的二人组出乎意料的清贫,和哈达维印象中那些征税敛财的中世纪修士完全不同。
在此之前,由于黛安茵伯爵领保管着圣器——第二福音,这里的教会在整个正教中都有相当高的地位,经济上的支持自不必说,教宗甚至向这里派遣了四位红衣主教之一的大枢机卿指导传教工作。
而在福音失去机能之后,这里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伯爵领内的普通教会,援助资金都已经停发,就连领袖大枢机卿也被召回。
“虽然枢机卿大人说是要‘暂时’回教宗国汇报这次事件的详细情况,但我觉得他是肯定不会回来了,应该会被调到更有影响力的大国去吧,就算会回到这个国家,也应该是去王都之类的大城市……”罗曼主教反复揉搓额头,眉宇间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现在教会确实还有一些积蓄,不过考虑到以后失去了教宗的经济援助,再加上城内的经济情况和重建工作,这点本金就显得愈发珍稀宝贵,罗曼主教自然不能把这些钱挪为私用,只能借给哈达维一些私房钱。
“而且你为什么要找我们借啊!你难道就没什么朋友吗?”
在哈达维的对面,艾瓦尔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气鼓鼓地抱怨道。
“倒不是说没有朋友……但是你看,关系一般的朋友,我也不好意思张口借钱吧……只能找上次事件里结识的人了……”
所谓“上次事件里结识的人”,指的是在之前的福音事件中,见证了哈达维与盖勒斯决战的几个人。哈达维认为自己对他们来讲可以说是有救命之恩,上门讨点报酬也不会不好意思。
但是很不凑巧,当时在场的人中,猎友团团长不知去了哪里苦修,大枢机卿已经被调走,武卫骑士远赴王都求道,至于黑衣杀手,本就只是商会临时雇来的人,哈达维和他早已失去了联系。
这么一来,哈达维能借钱的对象就只剩下了艾瓦尔修女和罗曼主教两人了:即便哈达维手脚并用地使出浑身解数(跪地抱腿用脸狂蹭),也没能从这两工薪阶层身上榨出多少油水
“你们俩身上只有7德卡金币啊,加上之前我自己剩的一点,还要再借到20枚才行……你们俩也太穷了,要学学理财才行啊。”
“……冷静啊艾瓦尔修女!别这样艾瓦尔修女!算了吧艾瓦尔修女!”
面前桌子的海拔一度升高了近两米,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这个房间里的筋力之王。
“而且啊,还不就是你自己多事,不让我们把你对抗盖勒斯的事说出去,还要编什么流浪骑士的谎言——要是好好把实情告诉大家的话,别说是找人借钱了,你们猎友团也肯定会允许你带薪养伤的吧。”
“不不不,那样的话肯定会有更多麻烦事的吧……所谓名气越大,麻烦越大啊。多亏你们没说出去,我才能安心养伤啊。”
哈达维边说边展示自己那仍然有些浮肿变形的面部,教会的二人组这才注意到他的五官扭曲得有些滑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罗曼主教一拍脑袋,“你的那个朋友——好像是叫西莉亚吧,之前来教会问我那天的情况,我好不容易糊弄过去的……她似乎察觉到不对了,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啊啊,她啊……一提到这个我就头疼……就是那次你们和黑衣杀手一起来探望我之后啦……”
哈达维以手扶额,露出一脸发自内心的纠结。
哈达维在和西莉亚独处时,一时被微妙而暧昧的气氛所感染,理性下线,险些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好在最后哈达维及时恢复理智,才没有全盘托出。
“……幸好我及时管住了嘴,我了解西莉亚的,她属于保守不住秘密的那种,肯定早晚会泄漏给别人的,但是……”哈达维悲痛地双手抱头,“她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最近天天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试探我,还偷偷给武卫骑士写信问那天的情况,再和我对口供……私下里还逐个去问猎友团的其他人有没有见到我那天的战斗过程……”
说着说着,哈达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拳重重地一锤桌子,向艾瓦尔和罗曼沉痛哭诉:
“你们看……她简直就像个缠上我的痴女一样吧!对吧?对吧?……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
“……”
“……”
罗曼主教和艾瓦尔修女两人沉默无言,满面僵硬。
(不不不,她“偷偷”写信、“私下”问人的内容,你是怎么知道的啊?你才是缠上她的痴汉吧!)
(你在不能结婚的修女面前秀什么呢?你是想死吗?你是想死吧?看来你就是想死没错了!)
艾瓦尔修女越想越气,她的脸本来就在修女帽的映衬下显的很小,现在嘟起嘴来,再加上那因为生气而白里透红的脸颊,见到她这个样子,哈达维忍不住脱口而出:
“好像个苹果啊……”
“哈!?”
“啊抱歉,我有时会情不自禁把内心想法说出来……”
哈达维一边双手合十向艾瓦尔道歉,一边再次观察起她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哈达维刚才的胡言乱语,艾瓦尔愠怒的脸色中略带了一丝疑惑,湛蓝的眼眸充满了诧异,从修女帽中露出的些许银发闪耀着明亮的光泽,就像一只桀骜的小猫一样。
这么一看,突然觉得艾瓦尔还是很有魅力的嘛……但想想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可惜了,外表这么漂亮内在却是个老虎……
哈达维的思绪在这里就被强行中断了。
哈达维看到世界一阵天翻地覆,紧接着,地面突然竖立而起,朝着自己直冲而来。
“你这混蛋在说谁是老虎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莉亚扯起哈达维的衣领,轮转一百八十度后将之甩出——堪称是职业级别的投技。
哎?难道我又把内心想法说出来了?
哈达维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意识就离他而去了。
——
此时此刻,城内的商业街上,一家新开的不起眼的小店中,西莉亚正在和商家探讨着什么。
“我说啊老板,你上次卖给我的这瓶药,根本没什么用哎?你不是说只要把这个加到饭里,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对女孩言听计从,随女孩摆布吗?”西莉亚说着,把一支装着粉红色药水的瓶子放到桌上,“可是我明明看着他吃下饭后,问他问题,他却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哎?问问题?”
店铺的主人是一个身材婀娜,曲线曼妙的年轻女子,身上的黑纱衣衫很暴露。修长雪白的美腿在近乎透明的裙纱下若隐若现,两条玉臂与平坦的小腹都暴露在外,高耸的双峰被一抹轻纱缠裹着,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一种妖艳的魅惑感。
“我说啊,小妹妹,这个药是……我说的‘言听计从’和‘任人摆布’可不是那种意思哦~”
店长嘴角抽动了两下,由于实在是太过尴尬,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是笑容了。
她撑住膝盖微微俯身——这是她在经营店铺的过程中学到的经验,她自知自己身材高挑,如果在和客人交谈时俯视对方,一定会导致对方的不满,所以她会悄悄用这种小动作把自己调整到和对方同一高度。
不过由于她俯身的动作把胸前的两颗丰硕果实更加凸显了出来,导致了西莉亚更大的不满。这点她就无从而知了。
“我可是看到这个商品介绍后,掏出所有积蓄还借了很多朋友的钱才攒够10金币来买的。现在你却说言听计从和任人摆布不是这个意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就是说……啊——真是的!”
店长数次尝试,却根本没法在西莉亚疑问的纯洁眼神中把“媚药”两个字说出来。
“……就是说,喝下这个的男人,就算再怎么不起眼的女人,在他的眼中也会变得充满魅力,平时再怎么冷淡,喝下这个后对你的态度也会大相径庭……”
绞尽脑汁的店长,终于勉强想出了一个全年龄向的商品介绍。
但面前的少女依旧不买账。
“充满魅力……大相径庭……可是还是不对啊,他对我的态度和平时也没有不同啊……”
(那当然是因为他平时就觉得你很有魅力啊!你在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的老娘面前秀什么呢!你是想死吗?你是想死吧?看来你就是想死没错了!)
虽然在内心爆发出激烈的吐槽,但这种话终究是不能在客人面前说的,店长在连续深呼吸下终于维持住冷静,恢复了公式化的笑容。
“……如、如果是对你很重要的男孩的话,你最好赶快去找到他哦,因为他现在无论看什么女性都会觉得很有魅力,如果遇到其他女孩的话,他的身体搞不好会有大危机呢(贞操上的)。”
“确实呢……女孩的话,我记得哈达维除了我之外关系近的就是艾瓦尔修女了吧,这么说的话,他的身体搞不好会有大危机呢(健康上的)。”
看到面前的少女露出担心的表情,店主顿时心生怜悯之情,出言安慰。
“不过不用担心,虽然药力很强,只要睡上一觉药效就会解除了,晚上,不,中午睡过一觉后就会好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瓶安眠药,只要他睡过去的话药效马上就会解除了……”
当然,事实上哈达维根本不需要两个女子的担心,因为现在他已经失去意识,药效也已经解除了。
“话说回来啊小妹妹,只是为了问问题这种事,不要买这么贵的药啊,10德卡金币可不是小数目啊……”
“什么叫只是这种事啊,很重要的好不好,”西莉亚啪啪地拍着柜台抗议,“你听说过之前的福音事件吗?大家都说是有厉害的流浪骑士救的我们,可我觉得不对,但我觉得肯定是哈达维救的我——虽然没有证据,哈达维也不承认,但他肯定有什么瞒着我!我了解他的……”
就在这时,店内突然诡异的一闪,光线也逐渐暗淡了下来。
西莉亚扭头看去,似乎是放在店铺中间的油灯出了点问题,里面的煤油已将干涸,灯罩上升起了一层厚晕,灯中的火焰激烈地跳动着。
“哎……那个灯,是油不够了吗,我建议换成魔法灯比较好哦……”
店长没有回应西莉亚的建议,昏黄的灯光闪烁下,她似乎又增添了几分妖艳。
“那种小事就不要在意了,药剂我也会退钱的……”
店主温柔地包裹住了西莉亚放在柜台上的右手,诱人的小嘴中吐露出魅惑的话语。
“关于那个哈达维的事,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
第二话 少年和修女旗鼓相当
教堂里的彩绘玻璃窗,只要外面稍有阳光,便能闪耀光彩,即便外面天色阴沉,教堂里却总是光辉灿烂。
哈达维恢复意识后,首先便被这斑斓的光线刺伤了眼睛。
“哦哟,可算醒了,我都打算去找艾丽丝姐给你做丧祷了。”
让自己丧失意识的罪魁祸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哈达维却无法直视她的真容。
究其原因,在于他刚刚被甩出去后颈部扭折过度,以至于暂时无法回转——也就是俗称落枕的绝赞(对罪魁祸首来说)状态。
“……感觉刚才我似乎进入了在鬼门关边缘疯狂试探的奇妙状态……”
“啊,我懂的我懂的,我在使用'复生'神迹的时候,也是那种感觉,'生前'的一幕幕会快速回放呢。”
艾瓦尔修女所说的,是她专有的能力:一天一度,教会的高阶魔法师都能使用名为“神迹”的魔法,而艾瓦尔修女的神迹,是及其罕见的复生能力。
当她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既头晕又恶心,人像到了鬼门关似的,耳边是隆隆的马蹄声,身体悬浮在半空中,睁不开眼。烛火摇曳恍在世界的另一端,整个身体浸泡在黑暗里,努力想醒过来,但是无能为力。
“啊,你那个复生啊……我那天刚好看到了……话说那个没有限制吗?要是身体被切成肉片也能复活吗?”
“怎么可能啊!老实说,那天被腰斩的状态就是极限了,要是盖勒斯再补上一刀的话我就真的完蛋了——”
“呕——!!!”
艾瓦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剧烈的干呕声打断。
“抱歉……我想到那天的情形了……太猎奇了……”
哈达维回想起那天艾瓦尔的身体被拦腰斩断的样子,没过多久,她的下半身,还有一些散落在地的内脏肉块也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接了回去。
“……我还第一次……见到人的内脏……老实说,你里面……太恶心了……”
“你丫!是不会说话还是专门找茬啊!”
艾瓦尔一把揪住哈达维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我体重要比你重好几十斤吧,居然单手就把我……这个世界的修女都是你这样的怪物吗?
哈达维的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来。
但、但也不要小看了我,面对你这种蛮力怪,就要使用这种技术……
就在这时,喀嚓一声,房间的大门被推开了。
十分钟之前,罗曼主教见哈达维一直醒不过来,于是离开了房间去找人为他诊断一下。
教会修女长艾丽丝,成熟稳重,不仅擅长治愈魔法,还精通草药学——对于免疫魔法的哈达维来说,可谓是最佳的医生人选。
然而,在他们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哈达维所在的房间时,看到的景象却是——
哈达维和艾瓦尔修女两人披头散发,互相揪住对方的衣领,各自依靠蛮力和技巧进行角力。
“……”
“……”
咿呀———!!!完啦完啦完啦!我在艾丽丝姐姐大人面前一直保持的温柔淑女形象就要崩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瓦尔修女的心里爆发出无声的惨叫,无论再怎么不情愿,自己凶暴的一面已经暴露在倾心爱慕的艾丽丝姐面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不,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艾瓦尔修女的大脑在这一刻高速运转,她的筋力在这一刻全部转化为智力,想出了现阶段的最优策略。
“呀——”
艾瓦尔修女提高音调,发出了少女特有的尖叫声,眼含泪花地应声倒地。
这样还不够,她还一脸怯懦地抱住双臂,露出一副胆小兮兮的样子,用颤抖的声音开口说道: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
……
……什么!!??
哈达维和罗曼主教差点没喷出来。
厉……厉害!这样的话,看上去就像是哈达维在单方面欺负艾瓦尔一样,毫无疑问已经把哈达维塑造成一个恶人的形象了,高明!
罗曼主教忍不住对艾瓦尔这一手赞不绝口: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事,现在无论哈达维怎么解释,艾丽丝修女长都不会相信他的,可以说,哈达维败局已定。
“……”
就连哈达维也没想到艾瓦尔会来这一招,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经百口莫辩了。
修女长正气势汹汹地朝哈达维走来,看她那一脸气愤的表情,显然是要为自己的后辈艾瓦尔讨个说法。
但是,哈达维又岂会束手就擒,就算自己注定要输,也不能让对方就这么轻易地带走胜利。
他深吸一口气,摸向自己的腰间:在那里,有着刚刚从艾瓦尔和罗曼主教那里借来的钱袋。
他将之打开,摸出一枚德卡金币,啪的一声放到了艾瓦尔旁边,整理着衣衫——还刻意地提了提裤子——开口说道。
“钱给你,不用找了,但是啊,艾瓦尔小姐,你好歹也是个修女,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靠这种勾当赚钱了比较好。”
“……”
“……”
“……”
旗……旗鼓相当的对手!不,从双方损失来看,是哈达维更胜一筹
罗曼主教虽然身在远处,却也清楚地看到了两位高手过招的全部过程,深深感受到这场战斗和自己已经不在一个级别了。
艾瓦尔也被这堪称神之一手的反击所震惊,趁着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哈达维撒腿就跑。
“哎?……你这家伙给我回……”
艾瓦尔见势也立刻起身,想阻止哈达维逃跑。
但在她迈动双腿之前,她就被人一把拎住。
紧接着,修女长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艾瓦尔酱,关于刚才发生的事,能不能好好解释一下呢?”
“……”
激烈的厮杀已经结束,现在是该让败者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
“啊啊,为了脱身还回去了一德卡金币,那就还需要再借21金币来着……”
哈达维一边在手中掂量着从教会借来的钱袋,一边啧啧叹息。
唉……本来不想来这里的,但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哈达维停下脚步,在他面前的,正是这个城内最豪华的宅邸——黛安茵伯爵府。
按道理说,哈达维可以说是整个伯爵家族的救命恩人,来借点小钱根本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但出于自己的考虑,整个伯爵家族只有武卫骑士真正了解他曾作出的贡献,而且武卫骑士现在也已经远赴王都。
换言之,在现在的伯爵府上的人看来,哈达维只是一位曾经雇佣过的临时护卫而已。
“要是武卫骑士还在就好了……现在伯爵府上和我有交情的,好像就只剩下领主本人了——说是交情,其实也就是和罗曼艾瓦尔四人一起聊过一会的关系而已,这点关系值得起20金币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尤其是在现在……
即使站在豪宅庭院之外,哈达维还是能一眼看出黛安茵家族衰落的事实——庭院内毁损的高耸建筑直到现在也没有修复,围墙上的破洞看起来也只是勉强修补住的样子,就之前守卫森严的大门,现在也只有三两个人打着哈欠在站岗。
在几个月之前,坐拥第二福音这一宝藏,让各界人士都趋之若鹜的黛安茵家族,怎么也想不到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听说他们近况也很差,以前跪舔他们的贵族和商会们现在好像都打算落井下石……也对啊,家主是一介坚毅不足的女流,想必很难应付那群老狐狸吧……”
除此之外,大量元老都被盖勒斯所杀,家中另一支柱武卫骑士也远赴在外,现在的领主家族可谓是进退失据。
要不还是算了吧,在这种境况下问他们借钱,我自己也有点于心不忍了……
“那个……我记得是叫……哈达维先生是吗?”
就在哈达维心生退意之时,被背后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叫住了。
这个声音……对了,要借钱的话,这里不还有一个人选吗……
哈达维露出一脸发现猎物的笑容,缓缓扭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女仆酱正一脸无邪地看着他:
“哎?”
——
二十分钟后
“……”
哈达维坐在上次住过的房间里,一脸懵逼地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
“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够吗?”
女仆为哈达维砌上红茶,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不不不不,这不太对吧,你一个女仆一下子拿出来的钱为什么比主教和修女加起来都多啊,这个世界的女仆是这么赚钱的职业吗?这样的话,我也想……
不,不对,在这之前……
“那个……女仆酱,虽然由我来说这话很奇怪,但是一下子把这么多钱借给我这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会不会有点太没警戒心了呢……”
“哎?你在说些什么啊,你不是凭一己之力打败了盖勒斯,拯救了我们吗?那样的话,只是一点积蓄的话,也没什么吧?”
……唉?什么情况?
“等等等等,难道关于那天的情况府上的人已经全部知道了吗!?”
“唉?当然没有哦,你不是说不要告诉别人吗?所以武卫哥哥连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甚至都没有告诉领主大人哦。”
武卫骑士……哥哥?这叫的是不是太亲密了?而且他连领主都没告诉,为什么会告诉你——啊,莫非他们是那种关系……
哈达维砸了下掌心:这么一来,为什么一介女仆能有这么多存款,也就能不言而喻了,但是这种事直接问的话,对方也不会承认的吧。
“话说回来啊,武卫骑士应该是要和其它贵族联姻的吧,如果他结婚后你们还保持这种关系的话,你不就成了俗称的小三了吗?”
“您这是什么话!!”女仆酱闻言顿时激动了起来,“无论是武卫哥的身体还是心灵,都是我先拿到手的!就算有不知好歹的贵族小姐嫁过来,第三者也应该是她才对!……等等!您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的啊!”
啊啊,果然……这妹子的脑袋不够好使啊。
哈达维回想起武卫骑士写给自己的信来,那本是一封向哈达维讨教何为正道的请教信,却在信的当中位置出现了这么一句。
“……哈达维阁下您在上一封信中曾说道,除了英雄之道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人去争取——在下深以为然,就比如笨笨的天然呆女仆一样。”
……那家伙与其说是骑士,倒不如说是绅士更合适吧。
“总……总而言之,政治联姻的夫妇的爱人另有其人这种事,在贵族中是很普遍的。我在教会忏悔时,罗曼主教告诉我说有的夫妇在结婚前已经各有情人,也不需要另外的子嗣,所以婚后一辈子都没有共度春宵过,我也要加倍努力,帮武卫大人找到一位(哔——)冷淡的贵族妻子的。”
那个zz大叔都说了些什么啊!!!你一个主教帮别人发展婚外情真的没问题吗!!?
哈达维感觉在这么聊下去自己的三观也会扭曲,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在得到女仆酱的资助后,只剩下10金币就可以换上欠款了,但这依然不是他能用半个月的正常工作就能赚到的数目。
“要不还是去找领人再借点吧——请问领主小姐这会儿有时间吗?可以的话我还想再借点钱,高利贷也可以的。”
等武卫骑士回来之后,和他说明一下情况应该就能把利息免掉了,那个家伙应该也不会为难我的吧,毕竟那家伙和女仆的羞羞关系都已经被我发现了。
“要问领主家借吗……之前负责借贷生意的阿姨在上次事件中去世了,再加上重建工作开销还挺大的,原则上是已经停止这方面业务了……不过你既然认识领主大人,直接去和她谈谈的话说不定会同意的哦。”
……你不应该只是个女仆才对吗?为什么会了解业务方面的事啊,那个武卫骑士看上去那么靠谱,但好像在面对枕边人时管不住嘴啊……
在友人的情事上操心过多实在有失礼节,哈达维在这件事上的yy也就到此为止,老实跟随女仆去往领主家的待客厅。
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领主,把欠款的问题彻底解决掉,但事与愿违,会客厅大门紧闭,门上的魔法阵显露出“使用中”的字样。
“抱歉啊,这几天经常有陌生的面孔来讨论生意上的事……说是生意,其实就是打算趁着我们家现在同时失去了福音和大量骨干的现在,狠狠坑我们一笔。”
女仆酱在一旁摆出一副气愤的表情,“嗯嗯”地点着头。
我们家!?你……这角色形象不太对吧?和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啊。
哈达维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试探着问道:
“姑、姑且一问,你和武卫骑士……是……是什么时候发展到现在这个关系的?”
他很快就为这愚蠢的问题后悔莫及。
“您想知道是吧?您想知道是吧!您想知道是吧!?我就知道您想知道的!哎呀~因为这种关系要保密,我一直找不到人说呢,真是把我憋坏了,您问得太是时候了!”
女仆酱在听到这问题后两眼放光,咔的一下抓住了哈达维的肩膀。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是长久相处来的暗生情愫,还是几个月前我去照顾借酒浇愁的武卫大人时,被趁着酒劲的武卫大人兽性大发地推倒呢?咿呀——那个时候大人真是野兽呢,一边喷着酒气一边哭喊着‘为什么我们的身份相差这么大啊’,手上的兽行却完全没有停下来呢……”
“算我求你了!小声点吧!你真有想过要保密吗?”
哈达维由衷地为提起这个话题而后悔,他感到话题的发展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了。
就在这时,待客厅大门上的魔法阵出现一阵异常的抖动,随即咔嚓一声打开,一名一脸无奈的家族骑士探出头来。
“领主大人说外面太吵了,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帮大忙了!这位同志!
“那个,咳咳,麻烦通知一下领主大人,有位叫哈达维的客人想要商谈一些借贷方面的事情。”
……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刚才那副痴女嘴脸都到哪去了啊?
“哈达维,没听过啊……那你最好有点准备,领主大人在和奥贡商会的代表谈生意,估计你们要等很久了。”
骑士有点轻蔑地应了一声,就关上了大门。
奥贡商会是兽人国家里的大型商会,隶属于著名的兽人异教——伏都教名下,本来黛安茵伯爵领作为正教势力下的重要城市,是不会和这种商会扯上关系的,但现在失去了正教支持,加上失去福音后急转直下的形势,也只能和这种立场微妙的商会进行交易了。
看来这次要等很久了啊……且不说文化宗教之类的差异,对方使用的是伏都教专用的语言,双方连交流都要依靠翻译进行,要签订合同的话花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就在哈达维心生退意,打算改天再来时,待客厅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只是这次推开门的人并不是刚才的那位家族骑士,而是一位陌生的女性。
黑色紧身纱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紧紧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娇躯,细细的黑色眼影在浅笑间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哦哦……是奥贡商会的代表吗……是和领主谈完了吗,也就是说我可以进去借钱了?
哈达维没有再多想,向待客厅内走去。
“真是巧啊,您就是哈达维是吗?我听西莉亚小姐提起过你……”
就在哈达维和黑纱女子擦肩而过时,一丝细微的话语传入了他的耳中。
哎!?
哈达维微微一怔,神色间微有些错愕,在他还在愣神时,变故就已经发生了。
他感到视野突然倾斜,回过神时,黑纱女子已经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黑纱连着帽饰,帽沿压得很低,加上灯光投下所造成的阴影,恰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略尖的、轮廓优美的下巴,还有那薄而优雅的唇。
“……我刚好有点时间,可以和姐姐我稍微谈一谈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要挣开……
哈达维想要抬手挥开对方,但还没等他把手臂抬起,他就再次体会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黑纱女子不知何时勾住了哈达维的脚踝,稍稍发力就让哈达维失去了平衡,她顺势扯住哈达维的左臂反锁到了背后。
“疼疼疼疼疼,我肩胛骨伤没好,别扯了别扯了,我认输!大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哈达维连连求饶,而下一秒钟——
“你在叫谁大姐啊!!!”
——哈达维听到自己左肩胛骨发出了一声看透尘世的清脆响声。
——
奥贡商会的势力遍布伏都教文化圈内的所有所有国家,就连很多信仰正教的国家内都建有它们的分会,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商业组织。
哈达维也知道,这样一个组织的代表人物,身份自然会如同贵族一样尊贵,但他还是低估了面前的黑纱女子的地位。
“不好意思啊,黛安茵领主,我和这位朋友有点私人话题想要聊一聊……可以的话,能麻烦您回避一下吗?”
“……”
“……”
此言一出,不仅是领主小姐,待客厅内除了黑纱女子外所有人都一时失语。
不知沉寂了几秒之后,才有人怒吼出声:
“无礼之徒!”
“何等荒唐!这个待客厅是黛安茵家族向各位王公权贵展现地主之谊的房间,您在这里让我等回避您和一个外人的谈话,就等同于是在剜取领主冠饰上的明珠!”
房间内的抗议声此起彼伏,黑纱女子却根本没看过他们一眼,她向坐在主座上不知所措的领主小姐抛了个媚眼。
“拜托啦,黛安茵小姐,如果你能通融一下的话,你刚才悄悄请求我的事,我也会帮你想想办法的~”
她双手合十,看似调皮地眨着眼睛,这种玩笑般的态度,让缺乏会谈经验的领主小姐更是茫然——她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在场的其他人,但除了她之外没人明白黑纱女子所言的“悄悄请求”的事究竟是指什么。
唉……果然啊,之前拥有福音的时候,领主家族能知道所有来访者的目的,甚至连他们打算在会谈时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一清二楚,他们只需要提前准备好应对的回答,让领主小姐在商谈时照本宣科地念出来就行了。恐怕黛安茵家族在培养领主时,相较于应变能力,更注重那些繁文缛节吧。
就如哈达维所想的一样,领主小姐面对这种非常规的要求显得不知所措,最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这荒唐的要求。
顿时,房间中有数名骑士不屑地哼了一声,面带愠怒地走了出去,剩下的人们也都面带愁容,静悄悄侍立两旁,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状甚恭谨。
“没问题吗……她刚刚把您……”
女仆酱刚刚看到黑纱女子压制哈达维的全过程,不禁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喂喂,你这么明显地担心很伤我面子啊……你还是去照顾你们领主吧。”
哈达维挥手示意,在他看来,就算那黑纱女子再怎么乖僻,也不敢在这里乱来。
更何况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硬汉(自认为),刚刚的吃瘪无非是自己疏忽大意所致,只要自己做好准备,绝不会输给区区一介女流。
这时的哈达维尚还不知道,从他身后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起,局势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
众人从待客厅里退去,随着领主亲手把大门关上后,房间内就只剩下哈达维和黑纱女子两人了。
“咕嘟……”
哈达维默默咽了下口水,虽然他清楚对方不会在这里动手,但依然免不了一阵紧张。
这种感情,就好比在坐过山车时,明知不会被摔下去,但仍然会瑟瑟发抖。
没……没关系的,已经吃过她关节技的亏了,如果再交手,就避开组技的环节,拉开距离使用打击技……
“在想什么呢,满头大汗的。”
“!?”
额头上突然传来清凉温润的触感,黑纱女子轻轻拭去了哈达维的冷汗。
……她是什么时候靠近我的!?
别说拉开距离了,自己甚至连距离的变化都没发现
哈达维再次咽了下口水,他感到双腿有些发软,赶忙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
“干嘛吓成这样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
黑纱女子并并没有一起坐下,她双手撑在哈达维面前的桌子上,俯身靠近哈达维的耳边。
“您……您想要问些什么呢,代表小姐?”
“别叫的这么见外,直接叫我黑梨花就可以了。”
黑纱女子依然保持着那股魅惑的笑容,在哈达维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轻轻包裹住了哈达维放在桌上的左手。
“爱……黑梨花小姐?您……这样对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是不是有点亲近过头了?”
……抽不出手来……虽然有左肩刚才被扭伤发不出力的原因,但这也太……
“有家室的男人?可我听说您还是未婚啊……”
“呃,哎,啊……结没结婚,不都是那样嘛。”
哈达维尴尬地笑着,加大了抽手的力道。
“那就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已经确立恋爱关系了吗?”
“确……确没确立,不都是那样嘛……”
“那就是说还只是暧昧?都没告白就把人家当妻子,是不是有点恶心了啊。”
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可以的话,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么,不知道被您看上的究竟是哪位小姐呢?是虔诚的教会修女,还是高贵的伯爵小姐,又或者是刚才的那位女仆呢,还是说西莉亚呢?”
“……”
哈达维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对方对他了解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哦哦哦~原来是西莉亚啊,好纯情的男孩啊~真是羡慕她呢~”
“!?”
不对!我没有回答她吧?
哈达维猛地站起身来,他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我说,代表小姐,你找我应该不是来聊这些没用的事的吧?”
黑纱女子依然没有放开哈达维的左手,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得妩媚。
“都说了叫我黑梨花就可以了哦,那么——请问打败盖勒斯的那位‘英雄’,就是你吗?”
哈达维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但他立刻压住嗓音中的颤抖,尽量平稳地回答。
“哈哎?黑梨花小姐……你可真爱开玩笑啊啊啊——”
“哦呀,您承认就是您啊。”
哈达维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对面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女人感到毛骨悚然。
“您……是不是听错了,我没有承认啊,我刚才说的是——”
“我没听错,您嘴上虽然没有承认,但我刚刚——是直接在问您的身体啊~”
……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少儿不宜?不对,现在不是想那些本子剧情的时候……
是读心术吗?不,魔法对我来说应该不起作用才对。
“那么第二个问题,”黑梨花丝毫没有在意哈达维的反应,她继续握着哈达维的手问道,“您——是不是也能免疫福音之外的一切魔法呢?”
“……”
什么!?她说“也能”?
哈达维没有回话,以防在语气中泄露出些许信息。
但他依然没能遮掩住答案。
“啊啊,果然是这样啊,你也是——我们的同类啊~”
这家伙,我明明没有回答他,他到底是怎么……
见到哈达维依然一脸茫然,黑梨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大英雄~还没想明白吗?明明免疫除了福音以外一切魔法的你,为什么会被我读心?——我给你点提示吧,是手啊。”
“……”
哈达维这才明白对方一直抓住自己左手的真正用意。
曾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真正能反映一个人内心的,其实是他的手。
颤抖、僵直、舒缓、伸握……这些反应,会把一个人的各种情绪全都暴露出来。
在他原来的世界中,就有读心师使用这种握手的方法解读对方的心思。
“……这样啊……我说您为什么要一直握住我的手,我正想抗议您性()骚扰呢……”
哈达维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意识到无论再怎么理直气壮地撒谎也没有作用,本想用来缓和的笑话说出时就已经变了味道,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稳住自己已经在颤抖的声线,竭力呼吸。
“想要刻意压住手上的动作是没用的哦,我的能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就算你能刻意僵住肌肉和骨骼的运动,你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血液流动吧……你手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能被我察觉到,虽然不能完全解读出你的内心,但至少‘是’和‘否’这两个答案我是能解读出来的。”
哈达维感到手部已经被对方看似温柔的双手钳住,根本挣脱不了。
“那么接下来……也不用麻烦您回答,只用听好我的问题就行了,毕竟——”
哈达维不知所措,他这才明白,在那黑色纱衣之中的尤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恶魔。
黑梨花缓缓增加了手上的力道。
“——英雄啊,现在,你已经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第三话 被黑纱与铠甲打破的妄想
哈达维脸色铁青,那张脸上的肉止不住哆嗦起来,面色忽而青, 忽而红, 豆大的汗珠又顺着脸滑了下来。
仿佛是一只一撞进了对方早已织好的密网中的小虫,越是挣扎,越是沾上更多的蛛丝。
而布下这张密网的始作俑者——黑梨花,正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露出撩人的魅笑。
她就宛如一只美人蛛,紧紧咬住哈达维的左手,从这里把他的一切都吸干殆尽。
“唔……还真是难得一见,连福音魔法也能免疫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啊……”
黑梨花用轻松的语气啧啧称奇,手上却丝毫没有放过哈达维的意思。
“你……问够了没有……”
“问够啦~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话说你居然到了三岁零四个月的时候还会尿床啊~”
“你杀了我吧!”
哈达维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住脸不停地嘀咕着“我已经嫁不出去了”。
“抱歉抱歉,我就是开个玩笑啦——那就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刀放到哪里了?”
“……”
“……”
唉?
两个人的表情同时呆滞了起来,两张因不同原因而雪白的脸上,阴郁空洞的眼漠然地对视着。
“什么刀?”
哈达维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而黑梨花通过他的左手,也立刻知晓了他的惊讶并非是装出来的。
“你不是应该有一把刀吗?……难道你不是祸太?”
祸太?这又是什么玩意!?哈达维愈发的诧异。
见到这个状况,连黑梨花也陷入了茫然之中。
“哎哎……抱歉,人家好像搞错了,你原来不是人家的同类啊……唉嘿~”
你“唉嘿”个屁啊!?是卖萌的时候吗?就是说你找的人不是我?你特丫的赶快把我尿床的事给忘掉啊啊啊啊啊!!!
“哎呀……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为了表达歉意,我就送你一条消息吧。”
你给我消息有个屁用啊!快把我给你的消息给忘了啊!
“喂喂,别这个表情嘛,不听这个消息你会后悔的哦。”
黑梨花凑向哈达维,几乎要咬到哈达维的耳朵——哈达维的眼前扫过一丝黑影,不知道那是她的黑纱还是她的秀发。
她用柔媚的嗓音吐露出仅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
“(——)”
“……”
啪的一声轻响,脸色铁青的男性与黑纱裹身的女子瞬间拉开了距离。
双方都低下了头,隐藏住自己的表情。
短暂的沉寂之后,黑纱之中率先发声:
“您真的是很喜欢那个孩子呢,老实说,我还真有些羡慕她。”
“……滚开,我不想纠缠。”
哈达维的话语中充斥着阴冷而疯狂的怒气,谁都听得出他是真的发怒了。
“唔……也可以啊,不过作为交换,能告诉我刚才那一招叫什么名字吗?你不要想编个名字蒙混过关哦,我能从你的语气和表情中听出你是否在撒谎。”
即使面部被对方打到,黑梨花也依然柔和地笑着,表情和语气完全没有出现一丝变化,魅惑却又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
“……刺拳。”
“‘ciquan’吗……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拳法呢,但看你也不像撒谎啊……”
“是我故乡的招式——你想再尝一次吗?”
哈达维已经架起了双臂,如果黑梨花再不让开,他就不会再讲一点情面——“尊敬女性”、“领主家的面子”……这些东西,都是在没触及底线的时候才会讲的,对于哈达维来说,现在他已经没有这种余豁了。
黑梨花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最终还是选择了避让。
她第一次见到他有如此般阴冷的脸色,在他的周身腾起一股煞气。便是此时,他抬眼瞧了她一眼。眼神之中再无半点温柔和煦,取而代之的则是即将爆发的滔天怒意。
“也可以啊,我刚好去查查你的来历……毕竟你这样的特例可不多见啊……”
她摇响了桌面上的银铃,外面立刻就有骑士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哈达维先生,您没事……”
守在门外的女仆酱连话都没说完,哈达维就如同一只野兽一般窜了出去。
——
猎友团的据点中,西莉亚正抱着一大坨被子向自己房间里走去。
“哈达维那家伙,说好要帮我把晒的被子收回来的,结果不仅没收,到现在也没回来。”
西莉亚向外面看去,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哈达维却依然不见踪影。
“那家伙身上还有伤,去哪里鬼混了啊……”
西莉亚本就身材娇小,在抱着被子的情况更是难以腾出手来去拧门把手,在房间门前折腾了很久之后,有几位关系不错的女性冒险者才发现她的窘境,跑来为她打开房门。
“唔……谢谢你们啦——啊对,这是之前借你们的钱,还给你们。”
西莉亚终于把被子扔回了床上,从口袋中掏出金币向自己的好友致谢。
“怎么样,有没有从男友嘴里撬出话来?”
“不行啊,根本没效果……不对,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
西莉亚满面通红地挥舞着双手否定,其他的几个人看到她的样子都笑成了一团。
“你们都快过成一家人了,还在掩饰什么啊~”
“不……不是的,哈达维他还,还没有……”
西莉亚吞吞吐吐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玫瑰色的红晕升到了她的脖子与脸上去,让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唉?那家伙还没告白呢?”“那家伙也太怂了吧~该不会要让我们西莉亚先开口吧”“呸,那家伙还配叫男人吗?”
女性冒险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不行……虽然不想让她们这么说哈达维,但要是说“你们别这么说他啦”的话,她们肯定就会说着“心疼啦”“这么宠他啊”之类的话把目标换成自己的。
“唔……我,我去把他的被子也拿出去晒晒,你们先聊——”
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西莉亚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充斥着闺蜜八卦氛围的禁忌之地。
她刚一离开房间,就听到门内传出了哄堂大笑。
“那孩子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大晚上的说要晒被子,这理由也太烂了吧”……
你们就不能等我走远了听不到的时候再说吗?我等会要用什么样表情回来啊喂!
西莉亚捂住绯红的双颊,匆匆从猎友团据点内逃了出去。
……
“唔……虽然一时激动,从猎友团里逃出来了,但现在又能去哪里啊……”
西莉亚抬头看向天空,今夜的月亮藏在云层之后,没有一丝光亮。
“哈达维那个家伙,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没有人回应,西莉亚丧气地垂下头。
也就是这个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身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
西莉亚多年担任冒险者锻炼出的经验在这个时间发挥出作用,她在瞬息之间附下了身子,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拳风从耳边扫过。
西莉亚狼狈地就地翻滚,手忙脚乱间拉开和对方的距离。
偷袭者站的位置十分刁钻,刚好卡在西莉亚和猎友团据点之间,堵住了她逃回的路线,由于背光,西莉亚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的身材异常高大,宛如铁塔一般的身躯仅仅是伫立在原地,就让与他对峙的西莉亚感到喘不过气来,他身上披挂着的链甲闪烁着令人发寒的光芒……
链甲!?
西莉亚一愣,由铁环相织而成的链甲,只要佩戴者稍有动作,就会发出剧烈的声响,想要穿着这种装备偷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
没有听到声音。在他接近自己时也是,甚至连朝自己挥拳时也是,自己都没能听到任何声音。
西莉亚一阵心悸,她现在身穿便服,能用来护身的武器也只有插在腰间革鞘中的小刀。
不行,要赶紧叫人才行,这里距离据点还不算太远,只要呼救的话……
“——————”
!!!
虽然西莉亚张开嘴从腹腔中发力,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这是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的空间都开始诡异地波动了起来。
在这怪异的空间中,无论呼喊还是跺脚,西莉亚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不用白费力气了,在我的‘消音域’,我可以控制一切声音的传播,你的求救声是传不出去的。”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这唯一的话语声显得异常刺耳。
“倒也不必紧张,令尊令堂特别要求了不仅不能伤到你的性命,甚至连脸都不能碰,我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来袭者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撑到地上,做出突击前的架势。
“只是,令堂也说了,就算精神上有些小损伤倒也无伤大雅,所以——还请您就先睡一会吧!”
他说……令尊……令堂?
听到对方的话后,西莉亚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而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中,这样的失误是致命的,只是一丝疏忽,就错失了对方出手的瞬间,回过神来时,一道黑影已经窜到了自己的眼前。
“咿!”
就算西莉亚凭着本能下意识做出躲避的动作,也只是勉强歪过头去。
从锁骨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西莉亚禁不住发出痛苦的嘶鸣,但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她仍然强忍住痛楚向黑暗中跑去。
快点、快点、快点……
要钻进黑暗中、黑暗中就是安全的……
没错,就像那天,为了从家中逃出来的钻进货箱中的时候。
阴暗、幽闭……但是安全。
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让我生存吗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却连哭喊声都无法发出
全身无力、无法出声、喘不过气、要窒息了……
她的后背突然失去了知觉。
剧痛和地面的触感一起袭来。
“如果对手是其他人的话也就算了,从我面前逃跑的时候可不能不注意身后啊。”
敌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悠然,却又异常刺耳。
“不要忘了我的能力,我在发动攻击的时候是无声的,如果只顾着看向前方,是顾及不了背后的攻击的。”
到了最后,连这里也无法再让我容身了吗……
不想回去……那比那货箱更幽暗、比现在更寂寥的地方。
袭击者迈出无声的步伐,一点点逼近自己,这诡异的寂静更加重了她的恐惧感。
就算蜷缩起身子,向后蹭去,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求求你……我不要……
“————”
就连恳求都说不出口,她的希望与声音一起消散。
“毕竟这也是我们筹码的一部分,还请您回去后替我美言几句了。”
袭击者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随着距离缩短,显得愈加的刺耳。
无声的逼近,无声的出拳,无声的攻击,无声的——
寂静在这一刻被打破。
随着一声巨响,铁塔般的巨躯在西莉亚面前轰然倒地。
紧接着,那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从西莉亚耳边传来:
“就差一点啊……吓死我了……”
西莉亚的嘴唇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笨蛋……这话该我说才对吧!”
“你在说谁笨蛋啊?被袭击了就呼救啊,一声不吭地往巷子里跑是什么思路啊。”
……真是奇怪。
明明怕得要死,明明心有余悸,明明双腿发软……
但只要被面前的人抱在怀里,就感觉安心了下来。
站得起来、能够前进、不会害怕……
但西莉亚并没能沉浸在这温馨中太久。
一阵窸窣的响动,巨塔般的身影再次高耸而起。
“唔……该死,我忘了,要是发动能力的话,我也很难发觉别人的偷袭啊……”
他起身的动作明显不自然——哈达维刚才跺中了他膝关节的侧面,伤到了那个部位的软组织,现在他仅仅是站着都会感到些许痛感。
遭袭的记忆和背后的伤痛再次涌现,西莉亚胆怯地哆嗦了一下,察觉到这点的哈达维加重了臂弯的力量。
“那么……两位,令人感动的恋人谈话就到此为止。”
袭击者说着,再次弓起身子摆出突击的架势,身上的链甲发出冷冽的响声。
“喂喂喂,你耳朵没问题吗,你是怎么从刚才的拌嘴里听出哪怕一点'令人感动'的要素的?而且也不是恋人谈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告白呢。”
“这样啊,不好意思那我改口,一点也不令人感动的小两口拌嘴就到此为止。”
哈达维轻轻把脸上越来越热的西莉亚推出怀中,用侧身朝向袭击者。
对方浑身包着重甲,被铁环裹得严严实实,早知道就带上打击类的武器了……
他手中握着西莉亚的小刀,但他清楚以自己的臂力和技术,根本不可能刺穿对方的护甲。
“……”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寝技,但从和刚才那个黑纱女的交手来看,依然有相当高明的反关节技术,自己的左肩胛本来就有伤,再加上刚才被那黑纱女拧了一下,基本已经发不了力了……
即使是在万全的状态下,哈达维也绝不是什么厉害的斗士,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充满了信心。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没人知晓的是,他曾练过搏击——为了向那欺侮青梅竹马的人渣复仇,虽然最终还是因为他的死宅根性,在被教练揍了一个月后就放弃了,不过他还是学到了一点点皮毛
哈达维无言地把左腿向后退去一步,把持有小刀的右手置于前位——
这是名为左架(反架)的格斗姿势。
这点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你这姿势看着真别扭……你是左撇子吗?”
“这个嘛……就要麻烦你亲自来确认一下了!”
这是哈达维的战术,把无法发力的左手放在后手拳的位置,作出要用左拳重击的假象,而把持刀的右手放在易于快攻的前手拳位置。
这点小伎俩真的起到作用吗?
敌人全身披挂,比自己更高,比自己更状,比自己装备更强,比自己力量更大……当然,也远比自己更强。 一想到要面对这样的敌人,我就一阵心悸,宛若滚开的水一般,在我胸中翻腾着,我能感到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着。
我是在……恐惧吗?
不!我现在high到不行啊!
在面对盖勒斯的时候,我不也是这样吗?难道这个家伙还会比盖勒斯还强吗?……只要我有想保护西莉亚的心在,我是不会输的!
没有任何信号,双方同时展开了行动。
尖锐与沉闷的响声一齐响起,火花和鲜血同时乍现。
哈达维的目标是对方面甲的缝隙,他打算从那里刺入小刀,破坏对方的双眼。
可惜对方的反应速度远比自己更快,在小刀袭向面甲时,对方就已经警觉,侧开了头部。
刀刃在面甲上划出火花,而相应的,对方的铁拳深深埋入了哈达维的腹中。
“唔咕……”
铁锈味弥漫在口中,嘈杂声充斥着双耳。
糟了……这个情况……要怎么做才好……
在他开始思考前,第二击就袭来了。
袭击者的巨手宛如铁钳一般卡住了哈达维的喉咙,呼吸受阻哈达维反射性撤开左手的防御,想要去拉开对方的胳膊。
“……”
膝击。
力道通过冰冷而坚硬的膝甲,扎入了哈达维的五脏六腑。
虽然空气中没有声响,但哈达维却仿佛听到了体内传来了无数爆炸声。
肺部的空气全都被这一击挤出,已经连呼吸都是奢望了。
“最后……姑且还是把名号报上吧,我叫'空谷',是‘无声的祸太刀’持有者。”
“……”
脑袋好疼啊……耳朵里也好吵……
不过看得还算清楚。
你这混蛋在得意什么啊……还有西莉亚,你又在哭什么啊……你们是在看不起我吗……
不过啊,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状态绝佳啊
双臂已经灌满了气力,对方正掐着自己的脖子,也没有任何防御。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那个啊……故事里常有的那种,英雄被逼到绝境后,即将开挂的那种状态——
“喝啊啊啊啊啊!!!”
拼尽全力扯出嘶嚎,哈达维的手指以迅雷之势贯向敌人的面甲!
……
天色很黑。
不见月光。
世界倾倒。
还有……
她在哭。
哈达维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
——
——
——
昏黄的下午。
刚进入猎友团不久的少年正做着最低级的杂工,气喘吁吁地把装在框中的木石运进仓库。
“……虽然以前经常自嘲毕业后会搬砖,没想到真的会成真啊……”
终于把肩上的货物卸下,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要死了……我以前都没怎么锻炼过的,突然要我干这个工作,绝对没戏的吧……
肩膀上的粗布早就被磨破,哈达维却不敢扭头去查看伤情,一旦见到那水泡烂开后的血肉模糊的惨状的话,恐怕从心理上就没法继续劳作了。
为什么我要遭这份罪啊……
在原来的世界中,自己天天想着,要是能甩开那群什么都不知道就对着自己过去说三道四的贱人……能抛开这一切,没心没肺地去往一个异世界的话该有多好
但现在——
无论到了哪个世界,都没有人会理解我啊(别说理解了,由于语言问题连交流都困难)。
“早知如此,还不如过着那种天天蜗居在房间里的死宅生活好……”
感慨归感慨,但如果停下工作的话,晚上就连寒酸粗糙的黑麦面包都没得吃了。
少年撑住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就在这时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啊?”
“唉噫!?”
肩膀被拍了一下,少年因为伤处突然被碰到而小声惨叫。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问你是新来的杂务吗?”
搭话的人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年龄更小的少女,正背起手来仰视着自己。
“唔呃……是,是的。”
少年紧张地回应道,他还并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语言,只能回应一些简单的句子,如果想要表达的句式稍微复杂一点,就会结巴很久。
“为什么要躲这么远……我不是来欺负你的哦,我和你一样都是奴隶,以后作为同事,咱们好好相处吧。”
“啊,那个……”
少年在原来的世界中就不善于和女性交际,尤其是有陌生的女生搭话时,都会感到紧张,这个弱点直到这个世界依然没有改善。
“我、我那个……还、还要工作……”
总之先糊弄过去再说……
“工作?啊,要搬运这些东西啊,刚好我冒险也结束了,那作为见面礼,我也来帮忙吧……”
哼,说什么大话,那些东西我一个成年男性都觉得重,你这身板……瓦特!?
自己需要抗到肩上才能勉强搬运的货物,面前的少女单手就可以提起。
“啊对了,我叫做西莉亚,请问你……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附近没有镜子,但少年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的悔不欲生。
少年的锻炼计划,就从这一天拉开了序幕。
——
——
——
寂静的树林之中,一头雄鹿从灌木丛中疾驰而过。
灌木和树枝划开了它的皮肤,隐隐有鲜血流出,但为了逃命,这点小伤根本无足挂齿,对它的速度根本没有半点影响。
然而,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响,一支飞箭从它的腹下划过——从被割开的鹿的肚皮中呼噜一下滑出了它的胃肠,仍在惯性飞奔的两条后腿,跟上来就是狠狠的几蹄,踏破了自己的胃囊,缠住了自己的肚肠。刹那间,胃包崩裂,胃食飞溅,柔肠寸断……
随即,一名轻灵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但很快,她就因为闻到了鹿肠中的腥而皱起眉头。
“呜哇……好臭……哈达维,帮我把这头鹿的兽皮和骨头剥一下,谢啦。”
她立刻把这累活推给了自己的同伴。
猎友团的自由狩猎时间中,哈达维和西莉亚像往常一样结伴在森林中行动。
“听到了,你那弓的弦是不是也断了?也给我吧。”
“哦哦,谢啦……唔,好不爽!”
哈达维熟练地把鹿骨和鹿皮拆开,放入身后的竹筐中,头也不回地问道。
“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身后的少女有些愤愤地跺脚,双颊也鼓了起来。
“……就是这个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泄恨似的踹向哈达维背的竹筐。
“我记得明明最开始我们力气不是差不多吗……倒不如说我还比你更厉害一点,为什么你现在能背动这么重的东西啊。”
你是小学生吗?哈达维额头上流下一滴无奈汗。
“我毕竟是男性嘛,又比你大几岁。刚见面的时候没怎么锻炼过,现在我做了这么久杂务,力气当然要比你大了。”
但这个回答并不能让西莉亚满意,因为除了力气之外,哈达维也开始帮助团内记账,可以说是对西莉亚实现了全面超越。
“……总之我就是不爽!你快给我道歉!”
“行行行,对不起,回去后请你吃肉排饭行吗。”
“好,原谅你了。”
……你这家伙果然是小学生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哈达维终于把礼物剥取完毕,全部装入竹筐之中。
他转身招呼仍有不悦之色的西莉亚一起离开,同时迈步向森林外行去。
然而,没有任何预兆的,他那还算结实的身躯扑倒在地。
他的左小腿位置,正被一只黑狼衔在嘴中。
剧痛……这辈子都未曾尝过的剧痛袭向神经,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森林。
是因为这头狼的巢穴刚好在附近,还是是闻到鹿血的味道赶来这里的,哈达维已经无从得知了,紧随剧痛而来的是生命遭到威胁时的强烈恐惧感。
黑狼自然不可能只满足于小腿上的肌肉,在哈达维摔倒在地后,它乘势攀上哈达维的身体,露出獠牙向喉部咬来。
“噫!”
虽然想要反抗,但恐惧和剧痛已经让哈达维四肢僵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神的镰刀割向自己。
带着体温的赤红液体溅到了哈达维脸上。
那不是哈达维的血。
少女从后一手勒住黑狼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在千钧一发时塞进了黑狼的嘴中。
殷红色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泛滥开来。
触目惊心。
——
——
——
盖勒斯一战,哈达维身受重伤,用木板和布带固定住受伤的骨头,勉强起到类似于石膏的作用。但这些装备明显不够靠谱,运动幅度稍大就会失去固定作用。
“哈达维,要喝水吗?听罗曼主教说病人要多补充营养,要不要煮点粥来?”
“……”
西莉亚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中忙来忙去,虽然确实帮了很大的忙,但这对于单身时间等于年龄的哈达维来说,有妙龄的少女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只会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那个……西莉亚,我之前已经和波普大叔解释过了,咱们现在已经不再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了,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哦。”
“嗯,说的也是呢。”
西莉亚嗯嗯地点头,提起房间里的垃圾袋走了出去。
房间内再次重归寂静。
哎?我该干什么来着……啊对了,天花板。
哈达维的目光缓缓聚焦到屋顶的位置,细数着上面扭曲的花纹。
……真是我这种人的真实写照啊。
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宅在床上一动不动。
疼痛、寂寥、无趣……还有绝望。
啊啊,眼泪出来了……真是恶心。
明明是自己把西莉亚请出去的,结果又自顾自地扯什么孤独……这也太恶心了,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恶心吐了。
……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在为生计忙碌,直到现在才终于有时间胡思乱想。
在这个没人知道自己过去的世界里,自己的境遇又有什么变化呢
无论在哪个世界,自己都一样恶心
无论在哪个世界,自己都是个怪物
没有人了解自己……
没有人……
房门嘎吱一声推开,西莉亚把头伸了进来。
“哈达维,我准备给你做豆腐脑,你应该喜欢吃甜的吧。”
……不,还有她啊
“……我不是说了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吗?”
“对啊,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饭啊。”
……啊不好不好,鼻子酸了,刚才那对话有任何泪点吗?为什么我感觉要泪崩了。
“啊还有,罗曼主教他们来看你了哦。”
大哥你们什么时候来不好,在我鼻子这么酸的时候来干什么啊。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说话,现在说话肯定有哭腔……
“小子,你伤怎么样了?”
“……”
“……”
“下巴碎了,说话疼,不想搭理男的。”
“……”
——
——
——
在经过了半年的卧床不起后,哈达维终于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运动了。
长时间的卧床导致双腿行动起来很不协调,哈达维在西莉亚的搀扶下适应行走的感觉。
“我说,哈达维啊,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事先说好,如果你想问是不是我打败的盖勒斯,那我无可奉告哦。”
“啧!”
西莉亚在砸嘴的同时在哈达维腿上狠狠拧了一把,从她这反应来看,哈达维是猜对了。
“那我就问你别的问题吧——哈达维你一直都挺怕战斗的对吧,我记得那天最开始你还想临阵脱逃……”
哈达维感到她扶着自己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那、那你……为什么又回去了呢?为什么!是为了哪哪哪哪哪个人吗!?”
她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变调,有些异常的尖锐。
哎哎哎……这算什么问题,感觉话题的走势被她生拉硬拽到某个特定的方向去。
“请不要敷衍我!不……不过也别说太……太不好意思的话!”
哎哎哎?那我要怎么回答才好?话说少女你怎么回事,你扶着我肩膀的手在增加力道啊!啊疼疼疼疼疼……
不过她说的大概是对的。
为什么自己从那致命的战场中屁滚尿流地逃出来后,又再次义无反顾地折返回去了。
答案自己是知道的,只是该如何说出来的问题。
要用到哪些修辞手法呢?
“是因为你。”
啊糟糕,在我还没斟酌好要用到哪些古诗词的时候就说出来了
“噫!”
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来。
一方是因为情绪激动,另一方是因为肩膀处响起了“嘎嘣”一声。
“请请请请请说的再详细一点!”
这还怎么说啊!啊疼疼疼疼疼!肩膀要错位了嗷嗷嗷嗷嗷!
不能再让她激动了,那些话就等伤好之后再说,这里就先糊弄过去好了……
“对了哈达维,我先告诉你,你要是敢说什么‘因为西莉亚你救过我一次,所以我现在要把这份恩情还你’之类的话,我就把你的手臂给掰掉哦。”
啊,完蛋了,退路被堵死了。
——
话说你可不要有什么误会啊……我是正经的冒险者,虽然我确实是女性奴隶没错。
是吗,我也是。
不过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是从远方来的,又身无分文,只能卖身啦
是吗,我也是。
不过在猎友团当奴隶也不错啦,多亏来了这里,我才能找到朋友
……我也是。
你……是不是只会说“我也是”啊?
不是。
……唉,真倒霉。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好不容易遇到个同病相怜的,却是个怪人啊。
是吗……
……我也是。
——
“怎么样,能自己走了吗?”
西莉亚放开手,哈达维在没有搀扶的情况走了几步,脚下一软,啪唧一下摔倒在地
“果然还是没有摆脱这无力感啊……也难怪,毕竟都在床上瘫了半年了。”
“还说什么‘果然’,那你就不要逞强自己走啊……”
身后的少女无奈轻叹,帮他慢慢站起:
“行啦,我们走吧。”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避开哈达维的伤处。
“……啊啊,走吧。”
直到天涯海角。
第四话 二重印随
想要睁开双眼,却因为太阳穴传来的刺痛感而无法动作,眼皮前所未有的乏力,身体中也仿佛被重物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哈达维!哈达维!"
能听到有声音在一边边呼喊自己的名字,虽然想就此睡去,但她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焦急,感觉都快哭出来了。
啧,那就等会再睡吧
哈达维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然而——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满是胡渣的大叔脸。
没有任何忧郁和留情,哈达维一头砸去。
“唔哦!”
“你在对救治你的恩人们做什么啊……”
被吓得蹬蹬连退两步的是罗曼主教,艾瓦尔修女则在一旁扶额叹息。
“切,是你们啊……”
哈达维睁着惺忪的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等等!西莉亚呢!那个袭击者呢!”
记忆突然清晰,刚刚的战斗在眼前重现,哈达维的睡意顿时消失了大半。
他激动地想要起身,莫名沉重的身体却根本没能允许他做出任何动作来。
“……你还是冷静点比较好哦,西莉亚现在在床上,倒是你,伤势不小哦,最好别乱动。”
罗曼主教和艾瓦尔修女两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异样的变化。
确实,疼痛感从周身上下袭来,呼吸不畅……应该是伤到了肺部吧,思绪混乱,即使疼痛也难以让自己完全清醒……很明显的脑震荡症状。虽然哈达维没有明确的记忆,最后的那下,大概是被对方砸中太阳穴而失去了意识吧。
“……是我输了啊……”
“哼,那是当然的吧,不用钝器就和全身披挂的敌人交手,你是有多自信啊……更何况那家伙也不一般,我们两个一起上也留不住他,你能留下一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
艾瓦尔修女冷冷地嘲讽道,罗曼主教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只是这轻轻一碰,就让哈达维疼的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肩胛处本来已经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势,在刚刚的战斗后又重新恶化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对啊……是我自负了……是我太自负了啊……”
哈达维的声音沉重而虚弱,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几乎都是错的。
“……自从上次打败盖勒斯之后,我就有点自以为是了……觉得那么厉害的人都打不过我,我已经很厉害,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真是可笑,说到底,自己不过就是打败了一个赤手空拳的老头罢了,却立刻就飘飘然了,觉得自己是个高手,可以逞英雄了……
在原来的世界里,自己不就是这幅熊样吗?取得一点成绩就洋洋自得,认不清自己了。
“……就算要战斗……我那个时候也应该让西莉亚先逃走的……”
哈达维捂住自己的双眼,避开了两人的视线。
没错,如果西莉亚能在那时候离开的话,无论让她去教会还是回猎友团,都能保证她的安全吧。
“但是我没有……真是恶心……我那个时候,恐怕潜意识里想的全都是怎么在她面前耍帅之类的事吧……为了这种事……一想起这些,我自己都要吐了。”
哈达维松开捂在脸上的右手,看向教会的二人。
他们会用怎么样的视线回应自己呢?是鄙夷,嘲讽,还是嗤笑?
都不是。
出乎意料的,充斥在两人视线中的感情是——“尴尬”
“嘛啊……那个……要想忏、忏悔的话,等你伤好再来教会找我吧……那个,爱丽丝修女长已经帮你检查过了,新伤虽然很严重,但都是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她帮你敷了草药,大概很快就会好吧……”
罗曼主教在说话时视线乱转,艾瓦尔修女也刻意地避开和哈达维对视。
“总、总之!我们就先回教会了!祝你晚上好运!再见!”
艾瓦尔的声音显得非常激动,她火急火燎地结束了谈话,把罗曼主教拉出了房间。
?
这俩人在搞什么啊?算了,随他们去吧
哈达维感到口干舌燥,他想挪动身子,去取床头边的水壶。
头好昏……手好无力……身子好重——
等等!?身子是不是有点过于沉重了?
哈达维回想起刚刚和罗曼主教的对话来。
“西莉亚呢!?”
“……你还是冷静点比较好哦,西莉亚现在在床上。”
……
“在床上”这三个字,哈达维下意识地理解为,是指西莉亚自己房间的床上。
可现在想想,会不会指的是罗曼主教视野中离他最近的那张床上呢?
这么一想,确实能感到有呼气吹到自己胸膛的感觉。
哈达维打了个冷颤,低头看去。
被子明显鼓得不自然。
“……”
哈达维沉默着把被子掀开,出现的是正趴在自己胸前的少女。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像是缓缓张开的银色玉兰一般,苍白的双颊似乎蒙上了一层因震惊带来的红晕。
“……意外地听到了很多消息啊……这都没发现我,你是笨蛋吗!?”
“抱歉……因为刚醒来……那些事不是故意瞒你的。”
现在道歉大概也无济于事吧,哈达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两个人就以这种状态僵持了很久。
……不行,我身为男性一方,这种时候应该由我来打破沉默。
“西莉亚……真的很抱歉……能先下来吗,我知道错了……”
“……等等……”
西莉亚的声音细若游丝。
怎么能现在就下来啊!我还没想到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你啊!
能感到脸上发烫,现在肯定很红吧……
想在我面前耍帅什么的……是笨蛋吗?
真要想耍帅的话,老老实实告诉我就是你打败盖勒斯救下我的不就好了?
“……你刚才说对不起是吧,先告诉我你错在哪了……”
好主意,先让他认错,等他说完后,脸上的温度也该冷却下来了吧。
“唔啊……抱歉,在领主家那天的事不该瞒着你,今天还忘了收被子,还有,下次再遇到危险的话会让你先走的……”
“不!行!以后你也要跑,明白吗!?”
吧唧一下,西莉亚用双手挤住哈达维的脸颊。
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下相互对视,几秒钟后,西莉亚感到自己的脸颊和双手都传来了燥热。
他们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一起遮住脸扭向一旁。
她只要对他眨眨眼,他就能接收到她的同情和安慰。而这一次,因为他们互相扭开了视线,少女没注意到哈达维紧握的手指和瞬间变红的眼圈
“……抱歉,我知道了……”
“……”
场面再度陷入了沉默,但西莉亚完全没有从哈达维身上下来的意思。
虽然哈达维无数次在自我发电时这样yy过,但现如今当这个场景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哈达维却要面临一个严峻的事实。
咽下口水的声音在这个气氛中显得异常响亮
啊不妙不妙不妙不妙!再这么下去要要要要要要有反应了!
如果继续保持现在的姿势,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西……西莉亚,能先下来吗?”
“……再等等。”
回答的声音不大,但对哈达维来说却无异于重击。
他记得,西莉亚一向反感这种事情,最开始她就是为了逃避和某个糟老头子的婚姻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上次误会自己要把她买作那种奴隶时,也是一副要和自己恩断义绝的样子。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被发现,冷静点啊小哈达维!不然的话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好感度就全都没了,你的终身x福也就没戏了啊啊啊啊啊!
于是,吞咽唾沫的咕嘟声在房间中接连响起。
“……什么啊……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西莉亚似乎也理解到了什么,语气中开始出现了不满
完蛋完蛋,我能感到我的攻略进度在飞速倒退啊……
而且情况越来越糟,听到她的声音,小哈达维有点不受控制了。
如果双方的位置再继续保持这个样子,马上就会被发现了……
“咕唉!?”
好险!
连哈达维自己都被自己的机智所折服,他在好感度归零的前一刻撑起西莉亚的腋下,把她抱到了自己身体上方。
不管怎么说,总算让她避开了最危险的区域……
“……哈达维,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哎哎哎!?什么情况啊?难道还是被发现了?
“……我听其他女冒险者说过,大部分男性,都执着于胸部和大腿,所以有一些心理准备……但、但是我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
哈达维在抱起西莉亚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敏感部位,所以他的脸正不上不下地贴在西莉亚的小腹位置。
“唉?癖好?”
哈达维意识到双方出现了一些奇妙的误会,但现在解释已经太晚了。
“等等西莉亚!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对对对不起……如果是胸和腿的标准我还知道一点,但这这这这种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好不好……”
啊咧?这是什么情况?好感度居然没下降?但这种情况我没遇到过啊,该怎么回啊……
总之,先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再随机应变……
哈达维偷眼瞄去,正对上同样偷瞄自己的西莉亚的视线。
绯红色在一瞬间攀上了两人的脸颊。
“……谢,谢谢款待……”
“招……招待不周……”
西莉亚的羞耻度也终于撑到了极限,默默无言地从哈达维身上爬下来。
但她依然没有离开哈达维的危险范围,就在哈达维身边爬下。
“西莉亚小姐……天色已晚,您……还不打算睡觉吗?”
“嗯……也是,那我们就休息吧。”
唉?等等等等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西莉亚小姐……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自己房间去呢?”
哈达维感到身旁的娇躯动了一动,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不想动,今晚就在这里睡了。”
这次,房间内同时响起了两声吞口水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你这让我怎么睡得着啊!!!
不行,看来使用这种侧面的暗示已经起不到作用了,一定要下猛料才行。
“西莉亚小姐……不知道您是否记得,在下正巧是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您睡在这里,在下万一睡迷糊了,会——会会会对你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啊,我在说些什么啊,这是什么鬼话,怎么说呢……就是,好想去死啊。
“——”
西莉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呃……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
虽然西莉亚重复了一遍,但她的声音仍然细弱得难以听清。
她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深吸一口气,这才用勉强能够听清的声音把话说了出来:
“那……那你就试试啊。”
什么鬼!?
这是什么情况?这回复和你之前的角色设定很明显不一样啊。
又是两声咕嘟声同时响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没办法了,这种时候再怂就不是男人了。
湿热感从哈达维的鼻孔中喷涌而出,但他不为所动。
寂静的夜里,两个人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哈达维能感到,自己的手臂时而僵直,时而颤抖,并且最终脱离了他理智的控制,凭着本能伸向了身旁的少女。
小哈达维那边就随便了,现在要把感官全都都集中在手上!
终于……少年右手终于触碰到了同样颤抖着的少女身体。
“噫!”
西莉亚发出了小声的悲鸣,本来颤抖着的身体也在一瞬间僵硬了下来。
等……这家伙摸的地方是不是不太对!他不是喜欢肚肚肚肚肚子的吗,位置是不是有点靠上……噫!
哈达维的手越来越放肆,但这还算是在西莉亚的心理准备之内。
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
哈达维在通过右手感到一阵美妙的柔软触感之后,脑袋中象征着理智的那根弦一下绷断了。
被情欲冲昏头脑的他猛地翻身,从身后抱住了日思夜想的少女。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
“咿呀!!!!”
西莉亚的身体感受到了(小)哈达维的存在。
这就是最后的导火索了,她挣开了哈达维的怀抱,弹射而起。
“变态!流氓!色鬼!去死!我真是看错你了!”
激动到极点的西莉亚站在床上,对准哈达维一顿拳打脚踢。
刚刚在战斗中被打到的头部伤势被踹中,哈达维再次失去了意识。
——
过了好一会,哈达维的房间中才恢复了平静。
哈达维已经“平稳地睡去”,只剩下西莉亚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睡相。
“总感觉这样看着你睡觉的日子,前不久也发生过一次呢,我记得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吧……”
回应她的,只有哈达维放肆的呼噜声。
西莉亚的笑容中逐渐染上一丝落寞。
“……也就是在这几个月里,被你连着救了两次……感觉只是说谢谢的话都表达不了心情了……”
她一边说着,脸上又再次红了起来,轻轻握住了哈达维从被子里伸出的手。
“虽然胸……胸部有点没法接受,但手还是可以给你握的……不过也这点报答也不够吧,哈哈……”
要是哈达维现在醒着的话,一定会察觉到事有蹊跷,可他早已昏睡过去,听不到西莉亚声音中的呜咽声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家里逃出来,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在这个城市里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老旧的木门重重地撞到墙上,但无论是老朽的门轴磨转,还是木门和墙壁的撞击,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随后,一具铁塔般的巨躯从门外走入。
“说完了吗?天快亮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异常的穿透力,不容任何置疑。
西莉亚没有回话,仍然默默地注视着哈达维。
她觉到她快要哭了,但那肺叶在她的胸内颤了两下,她又停止住。
“怎么?还不走吗?不过随便了,你吃了我们伏都教的药,违抗不了我等祸太的命令。”
“……”
西莉亚终于有了反应,她站起身来。
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但她还是凑近哈达维,无声地用口型传达自己最后的心意。
“——”
这就是名为西莉亚的少女,作为冒险者的最后瞬间了。
——
黛安茵伯爵领的商业街上,有一家新开的商店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商业街上人来人往,店面也开得颇大,但是路过的行人们大多都对这家商店视而不见。
幽暗的商店门口,挂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提灯,如果有高明的魔法师路过的话,想必一眼就能看出这提灯上的玄机。
提灯的火焰闪烁之间,无形中散发的魔力迷惑了人来人往的行人,让他们潜意识里不想进入这家店中。
而这家店的主人,一位身着黑纱衣衫的曼妙女子,正悠然地躺在在商店当中的摇椅上,没有任何动作,宛若已经香消玉殒了一般。
她是奥贡商会的代表——黑梨花,也是为数不多的“祸太”之一
伏都教,这个在兽人国家中风靡的异教,是植根于恐怖和敬畏之上的信仰,兽人国家的国王们大多自称是伏都教大祭司,把手下的秘密警察们封为“巡回巫术师”,进而巩固自己的统治。
最近几十年间,正教曾多次发动针对伏都教的名为“大南征”的宗教战争,由于有着第二福音的存在,伏都教自然是节节败退,势力范围大幅缩水,直到现在第二福音失去了机能,他们才慢慢把手脚伸了回来。
所谓祸太,就是与福音相对的,伏都教的特殊战士,他们能够免疫福音以外的所有魔法,还各自拥有独特的能力。
昨日,那个掳走西莉亚高大男人,是能够拥有着掌控声音的技术的“无声的祸太”——空谷。
而黑梨花,则是深谙人心,熟知一切人类心理的祸太。
在她的手中,正包着一只唧唧鸣叫的黄色小鸡。
小鸡小鸭等禽类幼体,会把它破壳而出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物认作是母亲,即使那个对象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相像之处,这种习性,被称之为是印随现象【Imprinting】
其实不仅是家禽,一切生物,甚至连人类都有这种现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后,面对第一个对自己敞开胸怀的人,自然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或是亲情、或是友情、或是爱情。
“那个叫哈达维的少年,还有那个西莉亚的少女,他们之间,应该就是这种感情……”
黑梨花虽然不知道哈达维到底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至少正教和伏都教范围内的国家中没有哈达维所说的“刺拳”的格斗技,所以她能肯定哈达维的故乡肯定更遥远。
“那么,一个背井离乡的少年,一个刚从贵族大公家里逃出的贵族女孩,如同刚破壳的小鸡一般的两人,在奇妙的命运牵扯下,碰到了一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么,双重的印随现象,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黑梨花一边吐露出婉转细语,一边悄悄把玉手握到了小鸡的颈部。
“这样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或许还不会发现……但一旦他们分开,很快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而这样的人,对于善于把弄人心的黑梨花来说,正是最好的玩物。
手中传来一声轻轻的骨头碎裂声,小鸡的鸣叫声戛然而止,店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这幅情形不知道凝固了多久,摇椅才发出嘎吱一声,黑纱女子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虚空开口道:
“也差不多该来了吧?”
随着这声话语,一道身影一头撞入了店内。
黑纱女子丝毫没有反应,直到那道身影逼至身前,才略一歪头,躲过了打来的重拳。
“……西莉亚在哪?”
来者正是哈达维,他正正地站在黑梨花面前,怒气从他身上不断涌出,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炸裂开来。
然而,黑梨花却没有显露出一丝惧意,她抿起嘴来,露出魅惑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上午就会过来呢,结果一直等到现在……是先去了教会吗?他们是怎么说的?”
哈达维没有理她,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一拳砸向黑梨花的头部,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就被黑梨花用反关节的技术锁住了手臂。
“你还是不长记性啊,上次我们不是已经……哈噫!?”
本应被按住关节无法动身的的哈达维爆发出怒吼,他的身体拧过一个明显不健康的角度,向身后甩出一记重拳。
黑梨花第一次出现了失态,她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哇……你还真敢来啊,我再晚一点松开手,你胳膊可就脱臼了啊。”
哈达维没有说话,他降低重心,拉开架势,冷冷地重复先前的问题:
“西莉亚在哪?”
“喂喂,别这么激动嘛,教会那两个人应该也告诉你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吧——你的小命被敌人攥在手里,就算教会的人赶过来保护下那个女孩,也没法从免疫魔法的祸太手中救下你这人质吧,为了换回你,她只能吃下伏都教的药物……”
黑梨花的微笑在这一刻突然化为狞笑。
“那么,感觉怎么样啊英雄!不仅没救到想保护的女孩,还成了拖累她的累赘……”
下一秒钟,黑梨花勉强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袭来的刺拳
“哈噫噫!……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有点太……”
“西莉亚在哪?”
“……”
黑梨花默默擦了下汗水,意识到情况稍稍有些失控,然而,她刚刚把擦拭额头的右手放下,就看到已经逼近到眼前的踢击。
这一次,她的侧额出现了血迹,黑纱头饰也落在了地上。
“西莉亚在哪?”
“……王都。”
黑梨花终于放弃抵抗说出了答案,但她立刻又不服输地补上了一句。
——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你性子这么急,连铺垫都没让我说完……”
谁管你啊。
“切!”
哈达维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啊等等,你先别急……哈噫?”
黑梨花急忙上前想拉住他,但见到哈达维回视的眼神之后,立刻就缩回手来。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我马上说完——雇佣‘空谷’来抓那个女孩的是他的父亲诺德大公,是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力的贵族之一。如果你一个人过去的话,别说是把那个女孩带回来了,你绝对连她的面都见不到的哦。”
哈达维默不作声,在几下沉重的呼吸之后,他才勉强转过身子。
“……跟着你,就能把西莉亚带回来吗?”
“至少能让你们见上一面。”
“……”
哈达维没有回话,默默斟酌着什么。
……不对,他没有冷静下来,他这个精神状态是……
黑梨花有着高深的读心技巧,握住对方的手就能看到对方内心的答案,观察对方的气息就能察觉对方的内心状态。
他这个状态,是在愤怒到极点之后,内心一遍遍暗示自己要冷静后,强迫自己浮现出的面无表情。
“……谈谈你的条件吧。”
黑梨花嘴角抽动,改换回了公式化的微笑,从现在开始,就是要用到在商海中磨练出的谈判技巧的时刻了。
她朝着商店内部努了努下巴,示意哈达维跟上自己。
跟随着黑梨花的脚步,哈达维穿过了这商店的后门。
出乎他的意料,这家看上去袖珍的商店居然还有一个后院,而藏在这个院子的则是——
“鸡?”
院子里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鸡圈,无数只鸡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啄食。
但是,很诡异的,偌大的鸡圈中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很惊讶吧……这是那个‘空谷’的祸太刀的能力,可以让一个区域内的声音无法传递出去,真的是很奇妙的能力——嘛,不过我倒是觉得你那无视福音魔法的能力更奇特就是了。”
“‘可以让一个区域内的声音无法传递出去’是吗?就只是这样而已?”
哈达维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变化,但深谙人心的黑梨花已经听出他正因疑惑而逐渐平息内心的愤怒。
“嘛……他也有另外两种能力,可以消去自己周身一定范围内的声音、也可以和特定的对象隔空对话。”
消去周身声音的能力昨天哈达维已经见识过了,不过所谓隔空对话的能力倒是很让他感兴趣。
……也就是电话吗?在这个通讯手段落后的时代,把这能力应用战争中的话,一定能让己方占到信息上的绝对优势……但是正面厮杀的话也就起不到什么效果了。
哈达维握紧拳头,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他仍没有掉以轻心。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把这个信息告诉我?你们都是那个什么‘祸太’,是同伴吧?之前也是你告诉我西莉亚会被他袭击的消息的……你在打什么主意,是准备背叛同伴吗?”
“说是同伴什么的……也只是同一个宗教内的教友罢了,本来就没什么情谊。我们这次过来的任务不同,能否完成全看自己本事,怪不了别人。”
哈达维没有回答,大概是在考虑对方这番话是否可信。
察觉到这点的黑梨花倒也没有在意,她继续维持着公式化的笑容,向哈达维介绍到。
“那么,你知道这些鸡是干什么的吗?”
“……”
“这是黛安茵小姐的请求,她能否度过这次难关,就全靠这个了。”
领主小姐?
领主家要靠这个度过难关?怎么回事,家禽生意在各种经营中属于最费力不讨好的那种,利少本高风险大,要靠这个实现家族再兴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领主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吧。”
黑梨花微微一笑,她知道对方已经上钩了,当对方执着于自己给出的信息时,就意味着双方已经有了合作的可能。
“而且,她的这个提议被我认可了,我们奥贡商会认定这是一个颇有可行性的计划,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哈达维瞪了她一眼,就算不用读心的能力,黑梨花也能理解这是“有屁快放”的意思。
“嘛……反正这些都是我们要去带去王都的东西,不如我们就玩一个游戏吧,如果你能看穿这个计划,我就听从你一个要求,如果看不穿,我也不会要求你什么,怎么样?”
这是话术。
表面上看似是对哈达维单方面有利的一个挑战,一旦完成条件就能命令对方一次,就算完不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但实际上,这正是黑梨花驯服野兽的手段。
使用这种没有签订任何契约的口头约定作为诱饵,让哈达维和自己参与到同一个游戏之中,让自己在哈达维心中的定位从“一决生死的敌人”变为“一较高下的对手”,从而降低他对自己的敌意。而且就算哈达维最终想出了答案,并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自己也没有一定要遵守承诺的必要。
正如她所料,尽管哈达维稍有犹豫,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提案。
得手了。
她暗自窃喜。
如此一来,至少在去往王都的路上,这头野兽不会突然向自己展露獠牙了。
黑梨花可以通过自己的语言刺激敌人的情绪,配合读心能力,预读或者干脆直接诱导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再使用精妙的关节技压制对方。
但这种技术,对已经陷入极端情绪的敌人是没用的。比如刚才那已经陷入狂怒的哈达维,即使用言语刺激也无法让他的精神状态发生什么变化,就算锁住他的胳膊,他也会冒着脱臼的风险继续猛攻……可谓相当棘手。
而在他逐渐恢复冷静的时候,他也就再次落回自己的网中。
黑梨花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再次说出那禁忌的话语
“英雄啊,你已经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第五话 踏上亡羊补牢的旅途
想回去。
想一辈子就那么缩在伯爵领里。
想永远在猎友团的据点里,和朝夕相处的女孩一起,轻松地过着小日子。
但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化为了泡影。
在伯爵领城郊中,一队奥贡商会的货车正在整装待发。
“你在猎友团的欠款可是我们商会垫付的,记得这是你欠我们的哦。”
一位身着黑纱的女性向马车上闷不做声的男子低声调笑,她的动作在无意间凸显出一股亲昵之感,在一旁不明就里的帮工们看来,或许还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什么暧昧的关系。
但实际上,他们却不得不随时提防着对方会突然和自己厮杀在一起。
哈达维没有回答,他坐在马车的车厢中,尖锐的目光不停扫视着周围的众人,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将他们置于死地。
……他应该不会乱来吧,之前我应该已经用语言牵绊住他了……
在黑梨花的笑容之下,也默默做好了在一瞬之间锁住哈达维肢体的准备。
“代表,货都装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嗯……行吧。”
黑梨花稍稍踌躇了一下,便立刻恢复了公式化的笑容,和哈达维登上了同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为什么要和我挤这辆破车?”
哈达维瞄了她一眼,便立刻撇开视线。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很怀念的人做过的动作一样啊。”
黑梨花斟酌着词句,尝试着影响哈达维的情绪。
“……”
见哈达维依旧保持着沉默,黑梨花又再次凑向他的耳边。
“——真羡慕那个孩子,不知道我能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咚。
“……”
哈达维的拳头被包裹在了黑梨花的柔掌之中。
“吃惊吗……这就是你上次所说的那个‘刺拳’吧,我回去反复研究过了,速度很快,但力道太小了……就算我这样的弱女子,也可以轻易接下来。”
“啧……我可没听过会用关节技的‘弱女子’啊……”
哈达维奋力甩手,黑梨花也相当干脆地放开了他。
“滚开!”
虽然哈达维怒目而视,挪开身位,但黑梨花立刻又凑了过去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奈何不了自己,她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不要这么害怕呀,我是不会做过分的事的,但是我都已经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了,你也不用这么绝情吧……”
啧。
哈达维忍住自己再次挥拳的冲动,开导自己要忍得这一时,姑且搭理她一下吧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我勾出来,是为了什么?我姑且还有点自知之明,只是一个除了数学外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罢了,我对贵商会有什么用吗?”
诚然,这些自称是祸太的人,从这个商会渗透黛安茵家族开始,再到绑架西莉亚,仿佛每一件事都在针对自己。
没想到,黑梨花听到这话后却抿起嘴笑出了声。
“呵哈哈……我真是想不到……你看上去还挺有自知之明,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来……哈哈哈……”
“……”
忍住啊,我打不过她,一定要冷静啊冷静……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但又太看不起自己了吧……”
黑梨花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把手搭到了哈达维的肩膀上。
“……”
“你知道,你们国家的王室的统治已经持续了多久了吗?”
哈达维默不作声,他连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都还不够熟悉,更不要谈历史了。
“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从一世上台开始,这届王室的统治已经延续了五百四十年了。”
540年,哈达维就算不了解这个世界,也很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这是目前世界上,大型国家在同一王室统治下所保持的最长记录,不仅如此,他们漫长的统治过程中没有任何夺权的事情发生,这五百四十年来的每一届统治班底,都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听也知道,这个记录很不寻常,完全可以说是异常事态了。
至少在地球上,一个延续了五百年以上的封建王朝,也极不多见,更不要提每一届统治者都是正统继承人的“完美王朝”了。
何况这个世界中有魔法这种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存在,想要保持长时间的稳定统治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是因为第二福音吗?”
“聪明~”
没错,正是由于第二福音的存在,一切想要反抗王室统治的计划,都会被王室提前预知到,也正因为如此,国内的势力甚至连反抗王室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
“不过,由于第二福音和德安茵家族都归属于正教,所以王国也一直算是教宗国的附庸,正教是这个国家不容置疑的国教,只要王室一直对教宗摇尾乞怜,国内的一切势力都不敢对王室起任何歹心。”
“不敢”,不意味着“不存在”。
在失去了第二福音的现在,国内的各大势力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而没有了第二福音,教宗也就没有了继续向这个国家投入更多教士的必要,就连教宗巨头之一的大枢机卿也已经被召回了。
之前一直牢牢占据王国顶点的正教和王室已经跌落了神坛,现在是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刻了。
目前最激烈的矛盾,就发生在贵族和商人两个阶级之间。经济实力愈发强大的商人阶级开始渴望获取自己的政治权益,同样也希望能获得封地来保障自己的子孙后代。
但是王国的领地只有这么大,贵族们自然也不希望把这块蛋糕分给他们。
贵族们坐拥现成的城堡和自家的骑士,而商人则通过资金换取佣兵团们的武力。
愤怒是一种不长久的情绪,就像一把沙子,要么很快就会被风吹得烟消云散,要么沉淀成深深的、石头一样的怨恨。而长达540年来的积怨已久,爆发于一朝之间,已然势同水火。
“时间所剩不多了,现有的势力想要保住饭碗就要站好队伍,外部的势力想要掺和进这趟浑水,也要站好队……那么你觉得我们商会,或者说伏都教,这一次,是站到哪个队伍里去了呢?”
答案已经明显了。
之前那个名为“空谷”的祸太绑架西莉亚,就是为了向她的父亲献媚吧。
她的父亲,诺德大公,是这个国家里老派贵族的代表人物。
之前政治绝对稳定的时候还好说,现在国内政治状况混乱,自己的女儿作为政治婚姻的筹码,有着难以想象的价值。
“商人和贵族之间的决战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贵族派要想趁现在拉拢关系,首领的私生女就是最好的资产。”
王室和正教恐怕不会掺和到这种事情上来吧,那能拉拢的势力就只剩下“骑士派”了。
“骑士派?骑士不应该都是贵族家的私军吗?为什么还需要拉拢?”
哈达维已经被谈话的内容所吸引,就连黑梨花逐渐依偎近他的怀中也没有在意。
“骑士派又叫保王党,是一批没有被大公拉拢,而继续支持王室和正教的小贵族……主体是部分王室成员们组成的骑士团。这一派的代表是王国的老骑士长,年近六十却没有子女,诺德大公大概就是想把那个女孩许配给他吧……”
“……确定吗?”
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老骑士长,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对方不一定会接受吧,之前想和老骑士长结亲的贵族数不胜数,都被他谢绝了,虽说诺德大公位高权重,但依我们评估,能成功的几率也不过就一两成吧。”
“真的!?”
哈达维猛地转身,把靠在他身上的黑梨花甩了个趔趄。
“要、要是老骑士长不同意的话,那个诺德大公会放了西莉亚吗?”
“啊哟……你能不能绅士一点啊!”
“那也麻烦你淑女一点……算了算了,拜托你告诉我,如果老骑士长不答应的话,西莉亚会怎么样啊?”
黑梨花被抓住肩膀疯狂摇晃,再加上马车颠簸,她一阵反胃,随后就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呕吐声,美丽的呕吐物撒了哈达维一身
“呕哦!”
周围马车上的人都被这异响所吸引,一起扭头看来,紧接着,又齐刷刷露出一脸“噫”的表情扭过头去。
“……”
“……”
黑梨花一向平稳的心态在这一刻崩坏掉了,在她十多年的经商生涯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
啪!
速度超越刺拳的一记巴掌甩到了哈达维脸上。
“唉唉唉?为什么……”
啪!
“等等!生气不该是我……”
啪!
……
——
“……现在你平静下来了吗?”
哈达维揉着已经发紫的脸问道,语气生硬,说话漏风。
“嗯……好了。”
黑梨花沉着脸恶狠狠地回答,她甚至连那种掩饰性的微笑都消失了,常常面无表情,黑黝黝的眸子注视着某一处,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话说你这男人也太无情了,难得我故意装出那种丑态想诱你上钩……你怎么不像个绅士一样来安慰我啊。”
“……刚才那顿操作是装出来的吗?”
哈达维面露震惊之色。
“……是装的。”
黑梨花面无表情。
“唉?可我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啪!
黑梨花依然面无表情。
“是装的。”
“……小的知道了,就是装的……”
哈达维自我安慰到好汉不和女斗。
总感觉这几天一直在挨打,这我的错觉吗?
“那请问西莉亚……”
啪!
看来不是错觉了。
“如果老骑士长不接受西莉亚的婚约,诺德大公当然也不会吃亏……因为他们还能去拉拢一个不逊色于骑士派的势力。”
黑梨花语气生硬,硬邦邦地回答道。
“其他势力……是王室,还是教会?不对,难道说!”
哈达维突然想起之前黑梨花所说的话。
——时间所剩不多了,现有的势力想要保住饭碗就要站好队伍,外部的势力想要掺和进这趟浑水,也要站好队……那么你觉得我们商会,或者说伏都教,这一次,是站到哪个队伍里去了呢?
“没错,如果骑士派不接受的话,诺德大公就会把西莉亚许配给‘空谷’,把我等伏都教的势力拉进这个国家之中……”
哈达维感到手脚冰凉。
那个混蛋!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嘛……
“没错哦,这就是那个空谷来到这个国家的任务,和诺德大公结下亲约,进而让伏都教渗透进这个国家来。现在你明白了吗,那位叫做西莉亚的少女已经回不来了……”
“你闭嘴!”
哈达维猛地抓住黑梨花的衣领,但又立刻松开了手。
见到他这个反应,黑梨花忍不住发出冷笑。
“哦呵呵~居然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了吗?”
“不是,是手沾到呕吐物了,我嫌脏。”
“……”
两人一言不发地扭打在了一起,车厢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让周围马车上的人们不禁想入非非。
——
马车到达目的地时,哈达维的脸上又多了几道新的伤疤,黑梨花的衣衫也更加不堪了。
两个人无声地从车上走下,各自整理好仪表,车队的其他人见到他们的样子,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哦哦……王都可真大气啊,光看城墙就比黛安茵伯爵领高出一倍了……”
不仅如此,城郊到处都是豪华的别墅,这些别墅就算找遍整个德安茵伯爵领,也只有领主家的豪宅才在它们之上。
王都中心就在矿山脚下,这里盛产金银,相传初代王室就是靠着这里的地脉发的家,随着王国逐渐强盛起来,王都也越扩越大,现在的面积早已将整个矿山都包容了进来。
“也正因为这个矿山,王国铸造的德卡金币含金量很高,比起附近其他国家铸造的金币更加值钱。而主管铸币大权的,就是我刚刚所说的诺德大公。”
听着黑梨花的介绍,哈达维的面色也越来越冷峻。
“我们的恩怨就先放一边吧,王都城门的监察很严,要防止外地移民的大量涌入,你就暂时假装是我们奥贡商会的人,可以吗?”
“……只要你让我见到西莉亚,其他都依你们。”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句话,黑梨花就感觉内心一阵窝火,心里一揪一揪地难受起来,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她想尽快从这种陌生的情绪中脱离。
正如黑梨花所说,王都城门的安检异常的耗时耗力,不仅有披坚执锐的卫士,还有着能使用检测魔法的魔法师对每一辆车厢都精心检查。
再加上奥贡商会的车队中载有大量的活物(鸡),检查时间更是漫长。
“这要检查到什么时候去啊……”
哈达维看了眼身后长长的车队,禁不住扶额。
“你就知足吧,现在配了有检测魔法的魔法师,才能有这个速度,以前让卫士用人力检查时,不仅要搜身,几乎连鸡的每一根羽毛都要翻个遍……”
黑梨花虽然同样有些不耐,但仍仔细地向哈达维介绍到。
这也难怪,这城中内有金矿,贵族派为了把铸币权握在自己手中,自然不能把开采金矿交给他人,不过——
“就算贵族派垄断了金矿的开采工作,因为开采技术的落后,依然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所以嘛,城内也就发展出一种特殊的产业。”
说到这里,哈达维就明白了,这个产业也存在于他原来的世界中。
淘金业。
在金矿开采过程中,经常会有碎渣散入河中,随流而下,而居住在河边的人就会从河流中淘出这些金渣,这些金渣积少成多,堪比一些小金矿的产金量了。
王都为了防止这些金子流传出去,也有专门的机构收购这些金渣,但收购价很低,远不如把这些金子卖到外面的收益更高。所以有很多人,都铤而走险,试图把这些金渣走私出去。
为了防止这种走私生意继续发生,王都城门就设下了重重关卡。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支持贵族派……你们也想从这里的金银矿产中扣得油水吧?”
黑梨花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她知道,空谷的目的远不止如此:只要贵族派能胜利,奥贡商会也就能取代这个国家原有的商会,到时贵族派和商会联合,让伏都教取代正教根本不是难事。
“那么,空谷的任务我已经明白了,接下来……”
哈达维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异常锐利。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他的任务不同吧……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黑梨花没有回答,她用莫名的眼神看了下哈达维一眼,嘴角拉起一丝优雅的弧线。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接下来就是看这个猎物什么时候能察觉到了。
——
城门的安检一直持续到晚上还没结束,这时众人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就连黑梨花也开始头晕眼花了,说起话来也是十分有气无力。
“怎么回事啊……”
一开始安检得还挺快,结果没过一会安检的魔法师就被抽调走了,安检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是城中发生了什么情况吗……不行了,太饿了,没力气思考了……这个味道好香……
黑梨花的肚子响起了咕咕声,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就在这时——
“咕哦?”
她的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什么。
“呜呜呜哦……”
她连续挣扎了几下,才把嘴中的东西取出。
“烤肉!?哪来的?”
“后面不是一堆鸡吗?我随便烤了一只。”
哈达维叼着鸡腿,话语声模糊不清,他一边吃着,一边不忘把烤肉分给其他帮工。
“什么!?你知不知道一只鸡多少黄金啊!?”
虽然黑梨花出声呵斥,她吞咽烤肉的动作倒是丝毫没有犹豫。
“啊?一只鸡哪用得上金币啊,顶多几枚银币也就够了吧。”
哈达维嚼着鸡肉,扬了扬眉毛。
“啊,说的也是,那再烤一只吧……话说这鸡肉真好吃,你加了什么调料啊?”
为了保持淑女形象,黑梨花吃的慢里斯条,但她仍控制不住手去哈达维手中的烤鸡撕下一块块肉来。
“没什么啊,只是大蒜而已。”
“大蒜?这附近的地里有长大蒜吗?”
黑梨花吃的越来越快,很快这只烤鸡上的肉就所剩无几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出去旅游的时候,大蒜可是好东西,既能杀菌避虫,又能充当临时的干粮,据说还能防备吸血鬼……可谓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哈达维把手中的骨架随手丢到地上,还不住用他那满是油腻的手很是享受的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接着说道。
“——所以,我出来前在脖子上挂了一串。”
黑梨花舔手指的动作猛然僵住。
“……挂在哪里了?”
“脖子上……啊,话说我今天没少出汗,吃起来会不会很咸?”
……
下一秒钟,黑梨花再次露出了白天的丑态。
——
一直到深夜,奥贡商会的车队才全部通过检查。
王都的夜晚灯火通明,石质的道路整洁而平整,比起猎友团据点内的地板来甚至都有过之无不及。
“看到那座矿山了吗?那就是贵族派的最大依仗,诺德大公的宅邸也就在那山脚之下。”
黑梨花指着远处一座高耸的山体向哈达维介绍道。
“居住在那种地方,就不嫌开采矿石的时候噪音大吗?——话说……你怎么换了一身白衣服?”
如果女性的外表有所变化,就要及时把这一发现说出来,没有女性不会因对方注意到自己外貌的变化而感到喜悦。
这是哈达维二十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男女社交经验,然而——
“……我带的两件黑纱衣都沾上了(哔——),你觉得这怪谁啊?”
怎么感觉气氛一下子降温了,这社交经验好像没什么用嘛
车队在十字路口分为两路,运载着鸡群的货车大多驶向城西——那里有各大商会储存货物的仓库,大道中遇见不少的马车骡车,尽载着许多货物。而哈达维和黑梨花乘坐的木车则继续向城北的矿山脚下驶去。
……西莉亚……
看到这座高耸入云的矿山,就仿佛看到那个空谷的巨躯一般。
翻过那座矿山,就能再见到你吗?
打败那个空谷,就能救出你来吗?
如果我们能再见面的话,我们就偷偷逃回去吧
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管这些贵族商人的狗屁斗争,回去做个普通的冒险者和会计。
回到以前的地方,回到以前的日子。
现在的哈达维,尚还不明白,他所期望的这种“以前”,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第六话 落入网中的少年试图挣扎
是夜,诺德大公府。
在一间偌大的房间里,一名少女孤伶伶地坐在当中的大床上。
虽然她衣着华丽,房间的装饰也极尽奢华,但也难掩她憔悴的面容
她脸色发白,双唇浮肿,仿佛是大病初愈一般,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睫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
她在祈祷。
她知道自己所思念的人是谁。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所祈祷的到底是什么。
是祈祷那个叫住哈达维的少年,前来将自己救回呢?
还是在祈祷哈达维不要犯傻,希望他从此忘掉自己,不要牵扯进这王都的政治漩涡之中呢?
她听到房门咔嚓一声打开。
她知道,来的人绝不是那个她希望见到的人。
“你看起来,没有好好休息啊。”
西莉亚没有扭头,只用听着这沉重的脚步声,就能明白来者究竟是何人。
“我觉得,你对你未来的丈夫的态度,是需要教导教导。”
背后响起一阵响动,来者把盛着食物的饭盘放在了床边。
“吃饭。”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丝拒绝的余地。
西莉亚嗅了嗅鼻子,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说了我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吗?”
“我知道,不过你现在喜欢吃了。”
西莉亚意识到了不对。
她发现自己流出了口水,肚子里也传出了响声。
“!?”
“很惊讶吗?明明是讨厌的食物,为什么会突然起了食欲?”空谷用食指连续敲了几下饭盘,他穿戴着遮掩脸部的面甲,即便如此也能从声音中想象出他脸上的嘲讽之色。
“你现在能明白了吗,我给你吃下的那个药,究竟有什么样的效果……”
西莉亚颤抖地向后蹭去,想要远离这个怪物。
但就算她可以撇开视线,她也依然拒绝不了那油腻的香味。
“食物、衣服、气味……甚至男人。那药在你体内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影响到你的一切喜好……”
说到最后,空谷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放浪的笑声。
“跪下来。”
“……什么?”
西莉亚一时没能理解这个话语。
“我猜……对你最重要的人,就是那天赶来救你的那个男孩吧,那么,如果我说,我有能力,让你把对他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呢?”
“噫!”
西莉亚发出小声的悲鸣。
“……求……求求你不要……我什么都会做的……”
她感到内心最重要的东西开始染上肮脏的颜色。
“那就跪下!”
空谷冷哼一声,一脚踏在西莉亚的床头,久违清洗的足甲上散发出肮脏的气味。
“舔。”
西莉亚打了个哆嗦
她一阵反胃。
她不能接受。
她别无选择。
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内心中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
空谷从西莉亚的闺房中走出,脸上充斥着得意之色。
在门外,有一个身材丝毫不逊色于他的中年男人在等着他。
“我女儿怎么样?”
“还不错,再过个两天,应该就能调教成一个对丈夫言听计从的‘淑女’了。”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神色甚是冷淡。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大公殿下,在骑士长给出答复之前,我不会让她‘掉价’的。”
空谷的言语间充斥着戏谑,诺德大公脸上也逐渐染上不悦之色。
“啊还有,刚刚我同伴给我传信了,最近他们会来府上拜访,还请您关照一下了。”
“……传信?怎么做到的,为何府内的护卫没有报告?”
诺德大公沉声问道,如果真有人能穿过大公府的重重戒备把信送到空谷手中,无异于是在贵族派的脸上重重地扇上一巴掌。
“大公殿下多虑了,我说的送信,不是这个意思。”
空谷轻轻敲击头盔的侧面,在耳朵的位置,刻画着一些奇妙的花纹。
“我可以在任何时间,和伏都教内的任何一人相互对话,这是我的‘祸太刀’的一项能力。”
“……是吗,”大公的神色微变,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样,“那还真是好能力,无论是经商还是战争,这能力都对你们颇为有用吧。”
在瞬息万变的商海与战场之中,谁能更快地掌握信息,谁就占据了绝对优势。
事实上,在上一次正教发动的宗教战争中,伏都教就依靠这祸太刀的能力一度取得了优势。
“但最终还是比不过第二福音啊……话虽如此,第二福音现在已经消失,正教也该从这个国家滚出去了。”
空谷长吁一声,用莫名的眼神看向一旁的诺德大公。
双方心照不宣。
他们的目的,绝非仅仅是打倒商人派这么简单:现在这个国家,是教廷和王室的国家,权力由一个王族传给另一个王族,由一个教士传给另一个教士。只有战争,才能撕裂这个腐朽的制度,只有战争,才会孕育新的权力者。只有握住权利,才能实现他们的一切。
权力也好,宗教也罢。
这个王国,是到了该洗牌的时候了。
——
哈达维已经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宿。
直到太阳从王都的城壁上攀出,阳光刺痛了眼睛,他才移开了视线。
他思考了一夜,依然没有想出能救出西莉亚的计划。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按原计划去拜见大公。
“你原来还活着啊,一晚上动都不动,不知道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说话的正是让哈达维只能在椅子上度夜的罪魁祸首——黑梨花,她在床上妩媚地伸展肢体,发出慵懒的声音。
就是因为她霸占了房间里唯一的床铺,哈达维才只能欣赏了一夜月色
“这种时候还对女士这么彬彬有礼的,我会受伤的哦~”
“……你准备用什么办法让我见到大公?”
在黑梨花听来,这个问题听简直就像是在向自己哭诉,他能依仗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这就是她即将完全掌控住哈达维的信号。
而这些,哈达维自然无从得知。
他只能宛如一具傀儡一般,服从于黑梨花的每一步计划,慢慢落入伏都教的密网之中。
“我昨天已经和空谷打过招呼了,咱们三天后就能见到大公。”
黑梨花已经换回了一身黑纱服饰,她偷眼看向一夜未睡的哈达维,就像在看难得的珍宝
这个打败了盖勒斯,一度成为英雄的男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到底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第二福音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你就,永远地在我手中沉沦吧……
——
吃过早饭后,黑梨花因为要去处理德安茵领主的委托,再三嘱咐哈达维不要乱来后,方才离开了旅馆。
不要乱来……是怕我去大公府吗?
哈达维冷笑一声。
他进入王都后,这一路上清楚地见识到了王都的防卫力量,路上巡逻的每一个卫士,都身穿着怵人的装备,如果哈达维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结局都会和之前与空谷交手时一样。
如果单凭自己一个人的话,恐怕什么都做不到。
所幸他并不是一个人。
直到黑梨花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他才开口。
“老板,我能问个地方吗?”
——
王都中心偏北的区域,是部分王室成员的居住区,也有部分功勋卓越的贵族一起居住在这里。
哈达维此刻,正站在这片区域的中心,一座古典的建筑物之前。
军政所,这是主管王国骑士的一切事物的政府机关。骑士派的领袖——老骑士长就居住在这里。
“这里是军事重地,请问您要找谁?”
两柄闪着寒光的钢枪交叉在哈达维面前,两名全身板甲的骑士齐刷刷向前踏出一步。
虽然听上去是在问话,可他的语气中却满是警告之意。
啊,那个家伙要怎么称呼来着……
“……我找一个……emmmm……几个月刚从德安茵伯爵领过来的喜欢女仆的变态,请问你们这有吗?”
两个骑士皱紧眉头,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把哈达维当成了前来找茬的刁民,准备把他赶出去
啊,糟糕,来之前,我应该去领主家问问那家伙名字的。
哈达维心中暗道大事不妙。
“……虽然您确实帮了我不少,但还请您不要败坏我的名誉啊……”
就在哈达维即将被骑士们制服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德安茵伯爵领的武卫骑士,正一脸苦笑地站在他的身后。
——
武卫骑士的房间中,两人隔着茶几坐下
“原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啊……表妹来信时都没和我说过这些事。”
听完哈达维的介绍后,武卫骑士连连叹息。
他在来王都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家中有些长辈信不过表妹的能力,暗中觊觎领主的位置。只是没想到黛安茵伯爵领内的危机来的这么快,越发地暴露出了她的能力不足。
“我表妹从小就只学礼节,没教过她那些勾心斗角的东西,肯定也对付不了那些老狐狸吧……”
之前德安茵家族拥有福音,领主这个位置的人只用当个摆设就足够了,现在形势急转直下,家族隶属的正教势力也开始在国内式微,领主还是个花瓶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这次来王都,是为了求道,也是为了结交老骑士长……”
武卫骑士喝着茶水,脸上却是一片凝重。
正教已经保不住他们了,王室他们也高攀不上,商人和贵族两派马上就会爆发战争,这是现在的德安茵伯爵领赌不起的,既然如此,就只剩下骑士派可以依靠了。
所幸这几个月来,老骑士长十分器重武卫骑士,甚至把他定为为下任骑士长的候选人之一,但也正因如此,他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我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就等同于放弃了自己在骑士派的前途……但如果我不回去的话,表妹的位置又岌岌可危……”
见到他这幅纠结的模样,哈达维打从心底发出疑问:
“你那么维护你表妹干啥……她本来就没当领主的能力,还是让你们家重新选一个出来不就得了?或者干脆你亲自把她踢掉自己当领主也行啊。”
听到这个问题,武卫骑士扭扭捏捏地开了口
“因为……初心吧……”
“什么初心?太中二了吧!而且你一个大老爷们脸红什么!好恶心啊!”
哈达维扼住自己的脖子做呕吐状。
“怎么说呢……小时候,就是因为表妹向我撒娇说不想当领主,我才说要成为骑士保护她的……”
……你这设定有够王道的啊,这个作品的男主真的是我吗?
而且你不是已经走了女仆线了吗?骨科线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姑且一问,阁下日后是打算和你表妹结婚吗?还是说那个女仆酱?”
“啊?哦,您说笑啦,在下为了德安茵家族,自然是没法自由婚姻的,日后恐怕会和哪个贵族小姐政治联姻吧……”
你特丫走的原来是后宫线啊!!!
哈达维把自己的茶水全都撒到了武卫骑士脸上。
“抱歉,手滑!”
“你这手滑的有点远啊,该不会是癫痫?”
……面对被自己泼了一脸茶水,仍然关心自己的武卫骑士,哈达维却丝毫没有尊敬他的意思,他内心只剩下一个想法:
现充给我都去死吧!
“……啊对,我突然想起来,你那表妹好像还是有点心气的,她委托奥贡商会从德安茵伯爵领里运了一大圈鸡进了王都,据说那就是她挽回局势的赌局……你们那的鸡有什么特别的吗?”
哈达维抱着点侥幸心理问道,黑梨花之前答应过,只要他能破解这之中的奥秘,就答应他一个要求,如果能从武卫骑士口中拿到什么关键信息的话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
哈达维抱着点侥幸心理问道,黑梨花之前答应过,只要他能破解这之中的奥秘,就答应他一个要求,如果能从武卫骑士口中拿到什么关键信息的话就好了。
事情当然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鸡?我想想……我们伯爵领的鸡主要是食量大的肉鸡品种……但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要千里迢迢卖到王都来,算上运费之类的成本,很明显赚不到什么钱啊。”
武卫骑士也一脸纠结起来,看不透自己那一向单纯的表妹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两个自以为精明的男人,就这样在房间中,为他们口中“只是个花瓶”的领主小姐想出的计策陷入了沉思。
“请问两位谈完了吗?骑士长在餐厅等候多时了。”
一位身着白衣的侍卫敲响了房门,两人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饭点
“你这家伙混得还真好啊,居然让骑士派的老大等着你用餐,前途无量啊。”
哈达维稍稍调笑自己的好友,起身准备就此告辞。
然而,传话的侍卫却突然横在房门口,堵住了哈达维的去路。
“骑士长还说了,他对德安茵伯爵领的朋友很感兴趣,还请您务必要赏个脸。”
哈达维一愣,也就是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片金属独有的响动声。
不知何时,门外已经站满了身强力壮的王室骑士。
“等等,你们做什么啊!”
不仅是哈达维,连身后的武卫骑士也慌了神:“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他只是一位来和我叙旧的朋友啊……”
门外的众人却不为所动,他们面无表情地扯开一步,只给哈达维留出一条通往餐厅的路。
大伤未愈的哈达维自然不可能有强行突破出去的手段。
“……那我就谢过骑士长大人的好意了……”
哈达维摆手,制止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武卫骑士,他注意到这些骑士虽然身着铠甲,却都未携带武器,会有这么安排,应该是老骑士长想要表达自己并无敌意。
“武卫骑士大人也一起来,骑士长大人说了,还请您——”
侍卫轻轻颔首,又把视线从哈达维身上撇开,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再和他讲讲福音之战的事。”
——
哈达维穿过由众位骑士组成的通道,来到了军政所的餐厅之中。
“……”
装潢豪华的餐厅之中,却没有应有的长型餐台,在这偌大的房间中心,只摆着一个朴素的圆桌,上面粗略地摆着几盘小菜,看起来不像是要邀请哈达维来共进午餐,倒更像是来邀请他喝杯下午茶一样。
圆桌旁,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默然正坐,看到他正坐的姿势,哈达维立刻就联想到了“仙风道骨”这四个字。
认定了他就是老骑士长后,哈达维也没有客气,他一屁股坐在老人对面的座位上,大声寒暄。
“谢谢你的邀请啊,不过你这午饭还真寒酸,您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吃好点才是啊。”
哈达维故意装出一副豪爽的样子,觉得这样就能让对方看不透自己。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让您费心了,老夫平时用餐倒也不这么节俭,”老骑士长一脸春风和煦,“只是听说流浪骑士们的生活作风都很艰忍朴素,如果提供的食物太过奢侈,有悖于您的苦行。”
?
哈达维一时没有理解对方到底再说些什么,随口回应
“苦行?没有啊,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没有什么苦行。”
“你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本可以扬名立万,当上万人景仰的英雄。却隐姓埋名,过着这种生活。这不是苦修是什么?”老骑士长眯起眼来,像在打量猎物的斤两,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说对吧——打败盖勒斯的流浪骑士?”
咣当一声,哈达维一个激灵,座下的木质椅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远处的骑士齐刷刷地踏出一步,凶险的气势在这个瞬间喷薄而出。
“别失了礼节,这位是我的朋友。”
老骑士长依然是一脸淡然,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房间内的其他骑士先退出去。
铠甲响动声整齐地传来,餐厅内的众人有序地离开了房间,只剩下茶几前的三人互相对峙。
“……是武卫骑士告诉你的?”
“没有,我知道他经常向你写信,但仅靠这一点是没法确定你就是那个打败盖勒斯的人的。”
哈达维终于恢复了心神,扶起椅子重新坐下。
“虽然你已经要求知道当时在场的人不要说出去……但那些人中,有一个人身居高位,对他来说,相比于遵守和你的承诺,把事情如实汇报更加重要。”
在场的人、身居高位
哈达维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大枢机卿吗?”
是那个家伙吧,之前听说过他是正教的巨头之一,第二福音又对正教这么重要……果然不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保密这个消息啊。
“没错,他前几天被调到了王都来,我刚好和他私交甚笃,死磨硬泡才终于掰开了他的嘴——当然,也少不了这个的帮助啦~”
老骑士长露出一脸和年龄不符的笑容,从茶几下取出一瓶酒来。
“……”
没有人开口,餐厅中,只听得到老骑士长倒酒的声音。
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也方便我问些事情。
“不好意思……骑士长大人,我听说诺德大公最近想要和您联姻,请问您是怎么打算的?”
骑士长没有回答,只是他手中装着美酒的瓶子剧烈地一抖,红酒的颜色在桌布上扩散开来。
“……我听说您之前拒绝过很多贵族的联姻请求,那么这次也应该是……”
“我打算接受。”
“……啊?”
骑士长一改之前开朗的声线,短短几个字的话语中显露出一股老人特有的悲凉感。
哈达维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现在国内的形势已经暗流涌动,贵族派和商人派的内战只是时间问题,正教和王室的地位特殊,可以当缩头乌龟。但我们骑士派就必须要选边站了……”
相比于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同为上流阶级的贵族派更值得信赖吗?
黑暗的情绪突然开始在哈达维心中中蔓延。
面前的男人,明明只是坐在餐桌前吃饭喝酒,就能轻易决定西莉亚的命运。
明明是自己舍弃一切才保护下来的少女,转眼就要成为这个男人的东西了。
嫉妒,愤恨,不甘,狂怒……这些情绪堆积在哈达维胸中,让他喘不过气来。
哈达维并不知道,这几天来,黑梨花一直在无形中挑动他的情绪,破坏了他的精神状态: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稍一刺激就会爆发的火药罐子。
“喂,你怎么了?”
武卫骑士察觉到异样,一把抓住哈达维颤抖不已的手臂,才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
心脏仍然在疯狂地跳动,哈达维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他发自心底地咒恨面前的老骑士长——即便这个白发老人什么都没做。
想要把茶几掀翻,想要把这老头暴打一顿……
老骑士长也发觉哈达维眼神不对,他一边表示关切,一边摸向腰间的佩剑。
“……我……”
双方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哈达维才终于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黑暗。
他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问题连哈达维自己都不知道。
老骑士长沉下脸来,摇响茶几上的铃铛,立刻就有骑士走进房间。
“这位客人有些累了,你们把他送回去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但自己是骑士派的领袖,没必要和一个危险分子待在一起。
哈达维也明白了自己刚刚实在失礼,还没等骑士过来“请”他,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老骑士长忍不住摇头叹息。
本来是打算把这个打败盖勒斯的年轻人拉拢进骑士派的,现在看来,这个想法还是太过轻率了。
——
从军政所走出后,哈达维两腿一软,摔倒在地,身后的武卫骑士赶忙过来搀扶。
“我回去后会把你的遭遇向老骑士长解释一下,他应该会理解的。”
没有理会友人的安慰,哈达维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直到他的双腿恢复了知觉,才终于从地上爬起。
他的内心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平息。
……这股感情……到底是什么……
“这个是占有欲哦~”
!?
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哈达维急忙抬头……
周围车水马龙的景色逐渐凝固,继而扭曲破灭,最后显示在哈达维面前的,是自己下榻的旅馆,自己正瘫在木椅上。
什么……这是……
“忘了和你说了,如果一个人连续几天被我刺激到精神,我就能趁他睡着的时候对他进行催眠——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呢?”
哈达维转身看去,身后的武卫骑士的面容也逐渐变幻,最终化为了那个让他恨不得杀了的女人。
“黑梨花……”
哈达维的记忆逐渐恢复,他想起,自从自己从军政所回来后,已经在旅馆内呆了大半天时间,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现在察觉到,已经太晚了。
“那个老骑士长居然打算接受和亲啊,这可麻烦了,我们也必须要想点办法应对了。”
“你这混蛋!”
哈达维愤然怒吼,他明白自己坏了大事,无意中充当了伏都教在骑士派的间谍。
他想要动手,但还没站起身,就被黑梨花勾到脚踝,绊倒在地。
“唉……你到底要让我说多少次才能记住啊……”黑梨花的言语间带着一股仿佛是发自真心的无奈,她俯下身子,再次说出了那句说了无数次的话——
“你早就已经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第七话 仿若胜利的败北
糟糕……输了……不行……完蛋……
代表着挫败感的词语一个个在哈达维脑海中浮现。
这个叫黑梨花的女人,已经完全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无法欺骗……无法隐瞒……无法谈判……
面对能完全掌握自己一切心思的对手,根本没法使用任何计谋。
其他人在面对第二福音时,大概也是自己现在这种绝望感吧,无论阴谋阳谋,全都会被察觉,是真真正正的毫无胜算。
要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女人现在就睡在自己旁边的床上,自己只需要找出一把利器,捅进她的颈部……
但是那之后呢?能救回西莉亚吗?不,说到底,这个已经完全摸透我的魔鬼,真的没有准备吗?
……等等,这么说来自己根本就没必要反抗她啊。
自己只要能救回西莉亚的话,就算输给这个女人也没什么所谓啊……
哈达维回想起,黑梨花曾答应他,只要他能识破领主小姐运送鸡群来王都的真正目的,就能答应他一个要求。
那就只能这样做了……去把这个计谋的真相识破,再要求黑梨花把西莉亚还给自己。
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黑梨花的可信性……这些东西,哈达维都没有功夫再去考虑了
在潜意识中已经向黑梨花认输求饶的现在,他除了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约定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路可走了。
已经没有等待的时间了,哈达维依稀记得进城时,那些运鸡的货车都开往了城西的仓库——想到这里,他就跌跌撞撞地从房间中跑了出去。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犬。
……
哈达维叫醒了睡在楼下长椅上的马夫,请他连夜送自己去往城西,虽然睡眼惺忪的马夫一开始还百般推脱,但在哈达维掏出自己所剩无几的德卡金币后,他立刻就两眼放光地答应了。
王都远比哈达维想象的更大,道路错综复杂,即使雇了马车,也要花上大半夜的时间才能赶到城市的西头去,当哈达维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天边微微显露出曙光来,刚好能听到附近传来嘈杂的鸡鸣声:那里应该就是存放黑梨花货物的地方
寻着声音,哈达维在众多建筑物中摸索而去,终于在日出前找到了一个面积宽广的仓库,鸡鸣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环顾四周,周围几乎已经找不到王都中心的精致的砖石房屋,只有一些勉强称得上是住所的窝棚,看得出,住在这附近的也大都是些贫苦住民。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他身上的衣服补着各色的破布,腿上还有两三个窟窿,皮肤上滋满了多日的黑泥,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破布和麻绳缝补的袋子伸到哈达维面前。
最开始以为他是在乞讨,但当哈达维注意到袋子中的货物时立刻就愣住了。
“请问……你需要这个吗?”
乞丐的声音沙哑而生硬,透露着些许警惕。
那布袋中的货物粗看只是一些沙子,但却透露出金属的光泽。
哈达维立刻就理解了这东西的真身。
是金渣。
淘金者从混杂着金矿残渣的河流中淘出的沙子状金矿。
“这……这么多,只用1金币就好……”
这价格更是超乎哈达维的想象,德卡金币的含金量不到60%(14k),已经是几种流通的主要金币中含金量最高的了,1德卡金币大约含纯金3克左右。而粗略淘洗过的金渣含金量约在50~80%,这么一袋金渣至少含金200克以上了。
但哈达维很快就想起,在王都城门处那严密的检查措施,就算哈达维买下了这些金渣,也没手段把这几百克的东西带出城去。
哈达维摊手表示歉意,乞丐也没有多纠缠,转身就钻进了阴暗的窝棚小巷中,不见了踪影。
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哈达维走上台阶敲响仓库的大门,只一会,就有一个他之前见过的帮工打开了大门。
“我记得您是……之前和黑梨花大人在一起的人吧,请问您这么早就过来是要?”
帮工也一眼就认出了哈达维,在过来的路上,哈达维和他们的代表黑梨花表现得颇为亲昵,所以他们也自然要对哈达维客气三分
“我是来查看生意的,昨天卖出多少只鸡?还需要几天卖完?”
哈达维斟酌着词句,尽量不让对方起疑。
没想到帮工一听到这个问题,整张脸顿时哭丧了起来。
“您可别提了,黑梨花代表大人专门嘱咐了我们,说这些鸡没她的允许一只都不能卖——您也知道,这种活物生意本来就不好做,除去运费根本就赚不上多少钱,再多拖上几天,万一卖不完,再把这群畜生运回去,怕是连本都赚不回来……您如果这两天能见到黑梨花大人的话,麻烦替我们说一声,让我们趁早把这些畜生卖了吧……”
顿时,仓库内又有许多帮工“是啊是啊”的附和起来,把哈达维围在中心。奥贡商会有独特的规矩,帮工工资是按商会利润的比例来计算的,如果商会这次赚不到钱,他们也是白忙活一场,所以都格外的上心。
“嘛……我也不知道黑梨花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哈达维装模作样地安抚众人,“也许大人是想让鸡先下几天蛋再卖,这样还能再赚一些鸡蛋嘛……”
然而众人根本不买账,他们指着仓库内几百只一起打鸣的公鸡开始了抗议
“哪来的什么鸡蛋,走之前黑梨花大人特地嘱咐了,只能带公鸡来!”“每天这群畜生都要吵吵一上午!”
帮工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甚至还有要求和哈达维一起去见黑梨花的,哈达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开他们,从仓库中落荒而逃。
搞什么啊这群家伙……不过拜他们所赐,我也知道不少线索……
从仓库里远远地逃开之后,哈达维开始盘算这之中的可疑之处:
首先是黑梨花要求前面几天不能把鸡卖出去……商家如果囤积一种商品,大概率是想做投机商哄抬物价……但没有听过黑梨花联合其他鸡商一起囤货的消息,而且这种非必需品就算囤货也没有多少利润可言……
其次,是所运来的鸡全都是公鸡这一点,如果说囤货的行为还算有点头绪,要求运来的鸡全都是公鸡这点就彻底难以理解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没有任何解释的理由。
这是德安茵领主特地拜托的生意,奥贡商会也认为这种有利可图……必定有什么能让这些鸡卖出高价,甚至是天价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在哈达维的世界中,有故意散播恐慌消息,从而卖出天价碘盐的案例……会是这种方法吗?这些家伙毕竟是邪教,会不会是要散播谣言说有什么大瘟疫来临,只有公鸡羽毛才能救命之类的……
不对,要是在什么穷乡僻壤之类的地方散播这种谣言也就算了,这里可是王都,散播这种谣言的话,王室和正教很快就会出来辟谣,那么……
就在哈达维仔细思考的时候,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
“请问……您需要这个吗?”
和刚刚一样,又是一个拿着一袋金渣的乞丐,他用炽热的目光热情而恳切地望向哈达维,让人无法拒绝。
“算了,就当是做善事了。”哈达维叹了口气,摸出一个金币递了过去,接下乞丐手中的袋子。
这玩意儿能带出城去吗……记得中国古代的守卫盗窃库银是把银子塞到py里,我难道要……
哈达维急忙把这可啪的想法从脑中甩出去,如果真这么为了金币出卖菊花的话,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奇怪的性癖。
这玩意还真是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等等,难道说——
一道灵光在哈达维脑中闪过,整个计划的全貌顿时在他的脑海中生成
——
王都的军政所中。
武卫骑士正在书记室中处理一沓文件,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跟在老骑士长的身旁学习,已经深得老骑士长的真传,老骑士长也有意让他上位,很多文件都直接交由他来处理
整个房间中只有笔尖接触草纸的沙沙声,听起来令人格外的安心。
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老骑士长的声音缓缓响起。
“呼……武卫啊,昨天你那个朋友,最近还会过来吗?”
昨日回去后,武卫骑士已经向老骑士长解释了哈达维的情况,包括哈达维和大公女儿(西莉亚)的关系也都告诉了老骑士长。
“如果那个小子,真的那么喜欢大公的女儿的话,那就告诉他,我愿意成全他们。”
武卫骑士手中的笔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恩师。
“我虽然没有结婚,但这辈子也不缺女人……你告诉那小子,如果他愿意为骑士派效力的话,我在和大公女儿的联姻后,不会动她一根手指。”
老骑士长的声音颇有些悠悠然的味道,他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骑士派,在他已经老去的现在,再舍弃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子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随着一阵杂乱的桌椅响声,武卫骑士激动地站起身来,对他来说,哈达维是一度拯救了自己家族的恩人兼挚友,如今友人的情事得以成全,他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当然,这也都建立在那小子愿意为骑士派效力的前提上。”
老骑士长仍不忘再三提醒这最重要的一点。
一个打败了第二福音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老骑士长相信除了自己,还没人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就连那个孩子本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那个孩子拉进手中
“是!我这就去找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武卫骑士深深地鞠了一躬,从房间里跑了出去。他很清楚哈达维对西莉亚的感情,加入骑士派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上次送哈达维回去的时候,就得知了哈达维下榻的酒店,现在只需要赶快去把这个喜讯带去……
“请问,您就是德安茵家族的武卫骑士吗?”就在军政所的门口,武卫骑士突然被人叫住。
那是一位身着黑纱衣裙的女子,紧身窄袖,完美的勾勒出诱人的身材,脸上半蒙着黑色的纱巾,她明明只露出两只无比美丽的眼睛,阳光下只觉无以伦比的温柔高贵,武卫骑士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不好意思……我有笔生意想要和您谈谈,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柔弱而无助,武卫骑士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对这样的女子弃之不顾。
就算稍微晚一点再把消息告诉哈达维,也没什么吧。
这样想着,武卫骑士优雅地向黑纱女子行了一礼,表示自己乐意效劳。
“感谢您的帮助,那么——”黑梨花的声音陡然一转,从一个弱小无助的柔和声线,转为了充满诱惑的妩媚之音。
“我想和您谈谈,有关您表妹托付给我们的生意的事。”
武卫骑士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也就是在这一眨眼的功夫,美人织好的罗网再次张开,迎来了她的第二个猎物。
——
“您在干什么啊,突然跑回来,还一直神神叨叨的……”
仓库的帮工们有些无语地看着疯狂地翻找东西的哈达维,但后者全然不顾他们的劝阻。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存放鸡食的箱子中翻找了半天,理所当然的,那里面除了食料外什么都没有。
但“什么都没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哈达维抓起一把食料递到众人面前
“我已经明白黑梨花的手段了——你们看,这些鸡食中……没有沙子。”
因为鸡没有牙齿,所以需要在进食时同时吃下沙子协助消化……市面上出售的鸡食,都是在铡碎的谷草搅拌上豆瓣与麸皮后,拌入少许沙子来制成,但是……这里的鸡食中没有沙子,恐怕不是市面上出售的现成鸡食,而是专门把谷料打碎制成的。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用这样的饲料来喂鸡,因为没有沙子辅助消化,很快就会造成消化不良吧,会有部分难以消化的食物囤积在腹中。而鸡在感受到自己消化能力不足后,会尽可能食入更多的沙子。
哈达维向下看去,仓库的地面尤其光滑,一粒沙子都寻找不到。
帮工也想起来了,黑梨花还嘱托了你们,一定要全力保证仓库的地面卫生,不能在地面留下任何一粒沙子,不给鸡任何补充沙子的方法。
在这样让这群鸡连续几天无法消化之后,再给它们供应沙子的话,又会如何呢?
恐怕不仅会按所需的量食入沙子,还会为了避免以后再次遭遇沙子不足的情况,而过量食沙作为储备,虽然不知道详细数据,但粗略估计一只鸡一天的正常食沙量大概在十克,而这种情况下恐怕会有十五克吧。
哈达维从怀中套出刚刚从乞丐那里卖来的袋子。
“我刚好从外面收购到了这个——这是金渣,或者叫沙金,是沙子状的另类金矿。”
话说到这里,就连一向脑子不好使的帮工们也都开始意识到了什么。
“大概会在最后两天,黑梨花应该就会让你们去收购这些金渣,然后喂给这些鸡了。”
就算王都的检查手段再怎么严厉,也不至于把活鸡开膛破肚后监察它的鸡囊里有没有金子吧。
这次运来的鸡大概有两百只左右,按每只能走(hx)私出15克金渣,粗略淘洗过的金渣含金量就按60%来算,那这一趟下来,最终德安茵伯爵的毛收益能达到1800克黄金,换算成纯度14k的德卡金币,数量甚至超过3000枚。
利润超乎想象的黄金走(hx)私计划。
帮工们一起鼓起掌来,欢喜雀跃:超过1800克黄金的利润,奥贡商会至少能分取360克黄金。
“黑梨花大人真是足智多谋!不,能看穿这计策的您也是……”领头的帮工激动地抓住哈达维的双手,“只是我不明白,您究竟是怎么发现的……是黑梨花大人给了您什么线索吗?”
“不,线索其实是你告诉我的……”
这次运来的全部都是公鸡,公鸡与母鸡最重要的差异,就在“产蛋”上。
因为蛋壳中含有大量的钙质,所以母鸡每天要补充大量的钙质,而对鸡来说,最重要地补钙途径就是通过消化鸡囊中的沙子,而一旦长时间停止沙子的供应,母鸡就可能因为缺钙而出现健康问题,而在这种密闭的环境中,疾病无疑于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领主小姐计划的全貌了,哈达维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不能说明什么,但他终于在某个事情上赢过了黑梨花一次。
接下来,就赶紧回去找到黑梨花,让她听自己的要求,让她把西莉亚还给我……不对。
哈达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计划看似完美无缺,但仅仅是对奥贡商会来说的完美无缺。
但对德安茵家族来说呢?
金矿的产权是贵族派的东西,这种黄金走私生意,一旦让贵族派得知,后果难以想象。
和别人携手进行这种违法勾当,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别人手上。
那个领主……太傻了……怎么能轻易相信黑梨花这种人……
这也怪不得德安茵小姐,资历尚浅的她正面应对黑梨花这种能够看穿人心的魔女,被完全吃透也是在所难免。
而现在,这份“资历尚浅”,就要开始让德安茵家族付出代价了……
“先生……您怎么了?”
仅仅一个瞬间,哈达维整个人都枯槁了下来,脸颊和双唇都毫无血色,本就蓬乱的头发充满了恹恹之色,察觉到这点的帮工们也吓了一跳。
“……不……”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声音,沙哑而迟钝,哈达维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只有他的脸上,那曾经是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黑气,此刻浓郁得像是要遮盖住他全部的面容
他想起来了……黑梨花已经通过自己,获知了骑士派的情况,如今……她也握有武卫骑士手中的把柄……
他已经明白了会发生些什么……他的脚下一阵发软,在帮工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住。
“您怎么了……用不用去找治愈法师?”
哈达维的呼吸忽然阻塞,破解疑案的愉悦顷刻无踪,那一刻,分明是无可抑制的心跳如鼓。
“……空谷……”
他勉强从声带中挤出字来。
“啊?”
“……你们伏都教……那个叫空谷的……”
哈达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说出这种话……他欺骗自己,自己只是在问一种“假设的情况”
“那个……叫空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会对……他的妻子怎么样的人?”
他几近崩溃,只有不断地自暗示自己还没有放弃,才能勉强维持住心神……
然而,获得的答案却把他扔进了更深的深渊之中。
帮工们在听到空谷的名字后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虽然空谷并不是奥贡商会的人,但他的恶名也早已传进了这些帮工耳中。
即使是在以恐惧为教义的伏都教之中,空谷也是最为臭名昭著的祸太
据传,空谷憎恨一切人类……会尽一切手段,去折磨残杀落入他手中的人,即使,是他的亲友、部下也不例外。
他无数次地,在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后,却不急于下手,看着对方在生死无望的苦难中一点点崩坏掉,并以此取乐……
“那位……空谷……曾经结过婚,是和一位公爵小姐的政治婚姻……但是,在那公爵家族不知因什么问题失势后……他,他,他,他就把他的妻子——”
帮工的声音,突然从单纯的结巴转变为了恐惧的颤抖,一时竟张口结舌,两片薄嘴唇也碰不到一块儿了。
“把他的妻子——”
“把他的妻子——”
帮工连续尝试了数次,终于,才带着一股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感情把话说了出来。
“——生吃掉了……”
——
军政所旁的一家酒馆里。
武卫骑士正看着桌面上的一纸合约微微颤抖,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舍妹怎么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他很清楚,对方只要把这份合约交到诺德大公的手上,贵族派的怒火恐怕不是已经衰落的德安茵家族可以承受的。
“你也不要怪她,你们家的元老们都想让她难堪,所以把一切谈判事务全都推到她头上去了”在他的对面,一身黑纱的女子轻轻用手背撑起下颚,“如果那些元老肯和您妹妹一起谋划,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吧……”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本就憋着一股气想要证明自己的伯爵小姐,恰巧又刚好构思出一个绝妙的计谋,又在这时被深谙人心的黑梨花抓住了心思。
实在是太巧了,也实在是太年轻了……而年轻,就要付出代价。
按照合约,这1800克黄金中会分出400克作为奥贡商会的酬劳,剩下1400克全都是德安茵家族的利润……可惜的是,黑梨花完全没有遵守这种合约的打算,别说是把利润交给德安茵家族了,她还会把这纸文件作为要挟,继续从德安茵家族那里刮取油水。
武卫骑士想要喝水来掩饰紧张,却因为手上沾满汗水而握不住杯子。
“那么,既然您已经了解了现状,那也是时候开始我们的下一项合作了……”黑梨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是在以武卫骑士的神态取乐。
要怪就只能怪轻信他人的领主小姐了,她应该还坐在豪宅中,拿着和奥贡商会的契约做着赚取大量黄金让家中的元老们刮目相看的美梦吧……在走(hx)私这种非法行动中,还盲目相信合约的效力,实在太过幼稚了……
“我听说,你们骑士派的领袖——老骑士长正打算接受诺德大公的联姻是吗?那可不行啊~我们奥贡商会也刚好看上了贵族派这座靠山,可不能让你们把诺德大公的女儿拐走呢~”
不知何时,黑梨花已经握住了武卫骑士放在桌面上的手,她的声音轻灵而悦耳,听起来完全没有威胁的意味,反倒是像怀春的少女在谈论情事一般。
“我听说,您好像深得骑士长的信任吧……听说还是下任骑士长的候选人之一?那老骑士长一定也很重视你的意见吧……”
武卫骑士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难道要让我说服骑士长大人……拒绝诺德大公的联姻吗?”
“聪明。当然,你也可以把骑士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家族弃之不顾,做一个奉公弃私的圣人……如果你真的这么高尚,我们奥贡商会也就要无功而返了~”
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全都取决于武卫骑士的选择。
“……”
武卫骑士在这一刻思绪万千。他有很多在意的东西,老骑士长是他的恩师,骑士派对他也是恩重如山,哈达维更是一度拯救过自己家族的恩人……如果是为了他们,就算要让武卫骑士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如果……代价不只是自己的生命呢?
当武卫骑士想起原在故乡的表妹……还有那一直在各个方面都照顾自己已久的女仆时,他就明白,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第八话 落败之徒试图反扑
夜幕已然散去,阳光透过窗户探进屋里。
熬过整整一夜,黑梨花才终于结束了她繁忙的工作,回到栖身的旅馆之中。
她为了不吵到房内人的安眠而轻轻推开房门,但房中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这让她不禁有些讶异。
“哎……我那可爱的舍友呢?”
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后颈感到了金属的冰凉,一并而来的还有阴沉的男声。
“可算是回来了啊,你这混蛋……”
“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粗暴了?”
脖子后抵着随时可能会夺取自己性命的刃器,黑梨花却丝毫不为所动。
“别废话!”哈达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厉声呵斥,“我已经看穿了你的计谋:你运来这么多鸡的目的是为了走私黄金!如果我把这件事报给诺德大公,你觉得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这么做的话会把黛安茵家族也拖入死路,但现在的哈达维,除了要把西莉亚从伏都教手中救出来以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黑梨花吹出一声满不在乎的口哨,一点都没有流露出震惊或恐惧的迹象。
“所以你是想拿这个威胁我们咯?嘛,反正我本来就和你讲好了,只要你能发现真相,就会答应你一个请求,你想怎么做,不妨直接说吧~”
真是奇妙的情况。明明手持利刃的是哈达维,被利刃架住脖子的是黑梨花,但实际上被逼到绝境的反而是后者。
“……把西莉亚给我!”
“你说笑了,那孩子又不是我的东西,怎么可能说给你就给你呢~不过像之前说的那样,我早晚会让你们见上一面的……”
黑梨花看似随意地想要转过身去,但哈达维立刻警觉过来,制止住她的动作。
“就现在!”
凶狠而颤抖的声音任谁都能听出一股色厉内荏,确认到这点后的黑梨花更加肆无忌惮。
她举起双手,但那姿态不像是投降,反倒像是举起胜利的旗帜一般。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见诺德大公吧,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你——一定会后悔的。”
——
在大公府的门前,黑梨花突然停住脚步,向哈达维开口问道
“等会你就暂时伪装成我们商会的人,可以吗?”
“为什么?”
“总比你直接开口我是来把西莉亚抢回去的好吧,伏都教是贵族派潜在的盟友,如果他们知道你隶属伏都教的话,也会对你客气三分的吧。”
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发现这其中暗藏玄机,但现在的哈达维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他木讷地点头答应,甚至都没有半分怀疑。
很快,就有一位骑士跑向正在交流的二人。
“两位就是奥贡商会的使者吗?”
骑士的铠甲上雕刻着奇妙的图案,隐隐约约浮现出魔法阵的图形,就算哈达维不懂这方面的行情,也很清楚这铠甲是相当昂贵的高档货。
黑梨花点头致意,哈达维默不作声。
骑士闻言后,立刻向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做出邀请的手势。
“贵商会的空谷先生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你们这边请。”
他的每一个举止都完美得难以挑剔,门口的护卫们也都颇有礼节,体现出大公对他们这一行人的重视。
现在奥贡商会对贵族派这么重要吗?
直到被黑梨花戳了下侧腹,哈达维才回过神来,紧紧跟上骑士引路的步伐。
诺德大公的宅邸依山而建,有溪流从宅中横穿而过,相比于府宅,倒更像是别墅一般。
后山下坡,穿过海也似的芭蕉园,绕过灌溉用的大水池,经过一排极华丽的深宅大院,又连续穿过几重府门之后,哈达维一行人才终于来到大公府的正堂。
屋里的装潢并不似外面那般豪华高调,而是贵族与古朴相结合的典雅大气,红白二色为主,辅以少量银器玉器做边角装饰,无论走廊还是屋里摆设,给人一种掩饰不住的奢华感。
“请各位少安毋躁,诺德大公马上就会过来与二位会见。”
引路骑士再次鞠躬致意之后,就从正堂中退下,只留下哈达维和黑梨花两个人。
似乎是有些厌恶这死气沉沉的气氛,黑梨花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刚才去过我们存货的仓库了吧,那群帮工干的怎么样?没有坏事吧?”
哈达维没有回话,他对这种故作亲昵的搭话行为十分反感。
“唉……那群废物没有一个脑子好使的,每次把这些事托付给他们,我都要担心很久啊……”
黑梨花自顾自地说道,用掌根不停地揉弄自己的眉间,也不知道她那满面愁容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
哈达维撇了撇嘴,默不作声地喝着面前的凉茶。
“啊对了,要不这样吧,”黑梨花的眼神突然明亮了一下,用一副刚想到的样子说出了早就计划好的话语,“要不你就跟着我吧,我听说你不用魔法就能进行计算器,而且还看穿了我的计划,你脑子肯定很好吧,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帮我管事——姐姐会好好疼爱你的哦~”
“你把西莉亚给我,我就跟你一起。”
……黑梨花刚才还活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噗!
她把自己的茶水全撒到了哈达维脸上。
“你这混蛋干什么啊!”
“怎么?和我间接接吻你还不满意咯?”
黑梨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拭起双手。
哈达维强忍着没有发作,安慰自己好男不和女斗。
两人都不再开口,正堂之中只剩下擦拭手掌和咽下茶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声响亮的笑声从内堂传来,随后,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了正堂。
“让奥贡商会的二位久等了,真是失敬。”
他就是诺德大公吗?
古铜色的脸,眼睑很宽,是王都人的长相特征,披着一件漂亮的大衣,上面绣着红色的古典花纹,大衣是拿狐皮缝的,细茸毛翻在外面。大衣里头是一件紧身的绸缎袄,至少是几十德卡金币的高档货。
哈达维没有经历这种场面的经验,只能坐在椅子上,不敢轻举妄动。黑梨花则露出公式化的笑容,热情地迎上前去,和大公寒暄了起来。
两人攀谈了许久,诺德大公才把注意力转到一旁的哈达维身上:
“这位是?”
“我是奥贡商会的帮工……”
“他是我们伏都教的人,”黑梨花紧接着哈达维的话说道,她的脸上的笑容诡异地一变,“他和我一样,是‘祸太’。”
!?
哈达维张大了嘴。
他已经和黑梨花谈好,会装作是奥贡商会的人,却不知道会被推作祸太,也不知道黑梨花目的何在。
“哦,祸太啊……正巧,贵教还有一名祸太也正巧在我府上,正帮忙指导我女儿一些社交礼节。”
他没有说出名字,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所指的是谁。
空谷。
那个带走西莉亚的混蛋……
不知不觉中,哈达维的脸色变得堪称凶恶,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血色褪尽,眼底却要燃起火来。
黑梨花悄悄拉了下同伴的衣摆,示意他要冷静,脸上依然是满面笑意。
“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已发现的祸太刀不过7把,如今近半都来到了我府上,看来贵教是真的很看重我们啊——我听说除了福音以外的魔法都对祸太不起作用,自然是不会担心被魔法偷袭,所以特地安排了一些骑士为二位防身。”
诺德大公话音未落,立刻有无数全身披挂的骑士进入正堂之中。
哈达维四下环顾,四周整齐划一地围着两排的银甲骑士。雪白的铠甲,冷若冰霜的面目,闪亮的矛戟,丝毫不动的脚步。立在冰冷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上,面前的骑士微笑待人,身后的骑士纹丝不动,每一个人所散发出的气势都远非是自己所能企及。
他这才冷静下来,松开了已经沾满了汗水的双拳。
“我这位同事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有些紧张也在所难免,殿下这么吓他,也未免太过分啦~”
黑梨花说话间顺势扭动腰肢,黑纱之间有一抹春色若隐若现,在场有好几人都止不住地想偷瞄几眼。
甚至连诺德大公都成了这抹春色的俘虏。
“既然这样,就请两位安坐,我们还是来谈谈生意的事吧。”
——
双方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了中午,黑梨花和大公两人使出浑身解数唇枪舌剑。
而对这些商业事务一窍不通的哈达维,只能默默坐在椅子上,用喝茶来掩饰尴尬。
当合同最终签订完成的时候,哈达维也正巧喝完了第十七杯茶水。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黑梨花站起身来,弯腰作别。
哈达维也急忙站起来,暗暗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心领神会,笑盈盈地开口。
“大公殿下,我刚刚听您说,我们的另一位祸太‘空谷’正在指导您的女儿一些礼节,我和那位‘空谷’共事已久,现在恰好也到了吃饭的时候,既然这样,那不如就趁此机会共同进餐,我见见我的朋友,也顺便看看他把您的女儿调教的如何了。”
诺德大公沉吟片刻,点头同意——实际上他也并未有什么犹豫,只是想出为难的样子,装成他卖了黑梨花一个人情。对刺心照不宣的黑梨花微笑着回礼,只有哈达维没有任何表示。
他并非处乱不惊,实际上,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不受控制,甚至已经湿了裤子。
察言观色的侍女已经跑去了私室,不一会就听到堂后传来了脚步声。
心脏撞得哈达维胸口生疼。
他听到有沙哑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是在这么豪华的家中,明明穿着如此华贵的礼服。
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此刻却是一副凄惨憔悴的模样。
此时的西莉亚,眼眶凹陷,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脖子上的丝带与其说是饰品,倒不如说是控制她的枷锁。
直到她见到哈达维的时候,她空洞的眼神中才逐渐恢复了感情,先是震惊,继而逐渐化为悲伤。
眼泪洒在地面上,她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的眼泪好似利刃,看似柔弱,却是刀刀见血,一声声低低的抽泣仿佛针刺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咕……”
脖子上的丝带猛然收紧,本就虚弱的她顿时被拉倒在地。
“不要不长记性啊,不是告诉你要注意礼节了吗?”
铁塔般的巨躯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来,丝线的另一端正握在这巨人的手里。
即便被勒住喉咙无法呼吸,西莉亚依然坚持在地上匍匐着,想要靠向哈达维。
……
哈达维的嘴中响起了牙齿崩碎的声音。
然而,在他展开行动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他感到世界一阵天翻地覆。
早就把握到他情绪变化的黑梨花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在了地上。
诺德大公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几位之间,看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啊?”
他出言调笑,在他看来,有党争的地方,也就有自己插足的机会。
“你给我冷静点,除非你想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黑梨花一边把哈达维拉起,一边在他耳边留下警告。
“……”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咫尺之遥,却没有任何办法触碰到对方。
这比相隔万里还更让两人煎熬。
大公府的骑士们都已经严阵以待,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轻松抹杀哈达维的实力。
见到他们,哈达维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理智,停下了挣扎。
我要怎么办……我要救她啊……怎么救……我……
他终究没能想出办法。
已经到极限的西莉亚再也支撑不住,随着骨骼咯吱咯吱响动的声音,她的背部顿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来不及张嘴大叫,就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也只剩下一片黑暗。蓦地,她失去了知觉。
“————————”
哈达维失去了冷静,他从胸腔中扯出嘶鸣,用尽全身气力暴起。
脱臼的声音从肩膀处传来,全身的肌肉一起发出悲鸣,还有……
眼前一黑,从头部侧面传来巨响,这就是哈达维所记得的全部了。
——
伏都教的二人,在向诺德大公随便编了几句理由后,就把哈达维从餐厅拉回了房间中。
他们懒得把哈达维放回床上,随便把他扔在地上就足够了。
“你还真是奇怪,这个小子有什么重要的?”空谷看着这个多次败在自己手下的家伙,声音中不乏嘲讽之意。
“别这么说,他虽然不是我们祸太,但却能免疫魔法……你不觉得这很有研究价值吗?”
他也能免疫魔法?
空谷甚至都没有向黑梨花确认的打算,他蹲下身子,蕴含着魔力的一拳砸在哈达维的腿上。
能听到打击部位发出的清晰的悲鸣,从空谷的面甲内传出了咂嘴的声音。
“好像是真的啊……不然的话,他的腿就该炸成肉片了,”听不出空谷的声音中满意和遗憾哪个更多,“那么,你的那些小伎俩,对这个‘异类’能有用吗?”
“那还用说?当然啦。”
黑梨花蹲下身子,捧起仍未恢复意识的哈达维的头部。
“你知道吗?小鸡会把他破壳而出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物认作是母亲,即使那个对象是体型模样和它差异巨大的牲畜甚至人类,它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这个行为,在哈达维原来的世界中被称之为是印随行为【inprinting】。其实不仅是家禽,一切生物,甚至连人类都有这种现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后,面对第一个对自己敞开胸怀的人,自然会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或是亲情、或是友情、或是爱情。
“我大概能摸清了,他应该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只知道那里有着一种名为刺拳的格斗技——而且很凑巧的,他和刚从大公家逃出的西莉亚碰到了一起。”
“两只刚破壳的小鸡幸运地相遇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黑梨花宛如在演着话剧一样,浮夸地挥舞起手臂。
那么,双重的印随现象,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他们互相在一起的时候可能还不会察觉……但在他们失去对方之后,立刻失去理智,疯狂地寻求对方。”
被抓住了这点,凭黑梨花的能力,再操控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她凑向哈达维的耳边——虽然哈达维已经失去了意识,但黑梨花只要使用“催眠”的技术,就依然能干涉到哈达维的精神。
在黑梨花细腻的耳语之中,哈达维逐渐在睡梦中见到了幻象。
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就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她的面容浮肿而扭曲,脖子上挂着沉重的铁链,宛如小狗一般匍匐在地,她的表情很痛苦,有点像周围的空气不够她呼吸似的
在她身后,空谷巨大的身躯缓缓走出。
“贵族派现在已经被我们伏都教掌控……你已经对我失去价值了。”
他声如洪钟,手中握着的长刀更是无情地宣告了少女的未来
你这混蛋想要干什么?
哈达维全力嘶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我要做什么?
空谷的长刀突然爆出炽热的高温,刃面被烧的通红。
我要做什么,你看不就知道了?
啊对,反正你除了看着外什么也做不到吧。
炽红的刀光一闪,西莉亚从腰部被一分为二。
凄厉的惨叫声刺穿了哈达维的耳膜,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西莉亚在地上不停的哭喊挣扎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灼热的刀刃在斩开她身体的同时烧焦了她的伤口,让她一时不会因大量失血而死……西莉亚用手撑起身子,像怪物一样四处爬行……她先是哭喊着想要把下半身接回去,后来又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想把掉出来的器官装回身体……
哈达维连哭吼声都发不出来,泪水从眼睛中喷出,也很快就化为虚无。
眼看求生无望的西莉亚,又开始爬向一直拿她取乐的空谷,恳求把自己送去教会治疗……她又哭又笑,一会辱骂一会求饶……
空谷却不为所动,他随便丢出一块石子,告诉西莉亚,只要取回来就会救她……空谷看着这团肉块丑陋而滑稽的蠕动着,终于快要抓到那石子的时候,又一把勒住她脖子上的铁链,毁掉她最后一点希望,在她狂乱地想要去咬自己的脚时,一脚踏住她的头部,看着“她”拼命扭动身躯挣扎……
最后的最后,那个哈达维视若至宝的女孩终于开始意识模糊,胡言乱语了几句后,用尽最后的气力挣扎了两下,才彻底失去了气息
……
哈达维甚至连哭喊的念头都没有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团肉块,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你明白了吗?你什么都做不到,甚至都发不出声音……你越是反抗我们……就越是会迎来这种结局……”
黑梨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只能再次爆发出无声的哭喊。
——
“你还真过分啊……居然把我描绘成这样的恶魔,”见证了黑梨花催眠的全过程的空谷由衷地感到愉悦,“不过这点子确实不错,等那女孩对我们没用的时候,我就把这个戏剧还原一下吧~”
此刻的哈达维,仍然未从催眠中醒来,而他的整个脸部的五官都已经拧在了一起,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
“那么……这就算完成了吗?这小子醒来后,就会变成我们的奴隶了?”
“……不,还差两步,还需要让他反抗一次,再次把他的希望磨灭后,他就会失去一切反抗我们的念头了。”
黑梨花在哈达维的脸前轻轻地拍手,不一会,哈达维就惨叫着睁开了双眼。
他宛若败犬一般,在地面上乱摸乱爬了一阵——他的左臂刚刚已经脱臼,样子颇为滑稽——口中混沌不清,直到被不耐烦的空谷一脚踹开,他才意识到了刚才的景象是黑梨花做出的幻象。
他不知是哭是笑,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了一阵后,才忽地站起,把鼻涕和眼泪抹的哪里都是。
不能……不能等下去了!
要想办法!要想办法啊!
他抱起脑袋,大声嘶嚎了一声。他的声音在房间中绝望地抖动着,他自己听见这声音,心中也一阵颤动,一把推开黑梨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就连这看似疯狂的举动,也全都在黑梨花的计算之内。
她扭头看向空谷,一脸的如嘲似讽,成竹在胸。
“走吧,去看你最喜欢的垂死挣扎。”
——
不行,要想办法,办法是什么?
有点头绪!想出来一点!能行吗?不知道。不得不行!西莉亚……
他撞开上前阻拦的仆人,在大公府内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终于在正堂找到了他的目标——诺德大公。
他发疯一般扑过去,跪倒在大公的脚下。
“请、请听我说!我有缓和贵族和商人的矛盾的手段……”
诺德大公着实被这疯子一样的举动吓了一跳,但碍于对方是奥贡商会的人,也不好发作,便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回应。
“说来听听。”
“商人们……想要获取领地和政治权利,但贵族不愿将自己的领地分给他们,所以才导致了现在不可调和的态势……我、我有方法……可以让王室……把兽人国家的领地封给他们,虽然只是个名头……但只要让他们在正教发动宗教战争的时候,花钱雇佣佣兵……把自己名下的领地攻打下来,就成了真正的领主……”
既然国内没有能封给商人的领地,那只要把国外的领地分给他们就行了。商人和贵族的矛盾虽然无法消除,但却可以转移,只要转移到异教国家那里去……
然而,他终究还是太幼稚了。
大公抿着嘴,沉吟了一会之后,才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来。
“您说笑了,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下一次宗教战争的时候,商人派不就会大力支持正教,让你们伏都教陷入劣势了吗?”
“……”
“我知道,阁下是祸太,不会做出危害伏都教之事,会提这个计谋,大概也是想考验我和贵教合作的意愿是否坚定吧……你放心,我是不会被这种计谋蛊惑的。”
他的言语神态无一不符礼节,却让哈达维如坠冰窖。
难、难道……黑梨花她早就猜到……我会想出这种办法,所以才把我介绍成祸太?
他颤抖地转过身去,看到黑梨花正在不远处朝他招手……她在笑,笑得想要把他吃掉一样。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败了。
不是一般的败,而是丢盔弃甲遍体鳞伤的那种惨败。
但是,他还要挣扎……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毫无胜算,但为了西莉亚,他还是要挣扎……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从大公府里冲了出去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身影,黑梨花的脸上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深得没底了一样。
她全都知道:这条败犬,会想出什么计划,会有哪些行动,她全都已经知道了。
毕竟这条败犬,早已经是她的掌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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