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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木緒なち]我們的重製人生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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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8 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11-8 18:30 编辑

  我們的重製人生 1
  ——————————————
  作者:木緒なち
  插畫:えれっと
  譯者:許芳瑋
  圖源:流哲不哼太
  掃圖:風
  錄入:kid
  修圖: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我是橋場恭也,一個前途黯淡的遊戲總監。因公司破產、企劃夭折而回到故鄉老家。因為不想再看明星創作者們的亮眼表現,悶悶不樂地睡著之後再醒來,發現自己穿越時空回到十年前的大學剛入學時代!?考上了原本應該落榜的大學,迎接嚮往的藝大生活,甚至還過著男女四人一起分租的同居生活,玫瑰色的每一天就此展開!我的人生將從這裡重新打造──與未來將會超有名(現在還不成氣候)的創作者,一起度過的新生活就要開始!儘管如此自信滿滿地跨出第一步,事情卻似乎沒有那麼順利……


  作者簡介
  木緒なち
  大阪出生,福岡長大。身兼作家與平面設計師。其實過去也是藝大生,不過一直都在超商打工,幾乎沒有在讀書。喜歡吃串炸和喝啤酒,著迷漆彈大作戰這個遊戲。
  ◆twitter ID:kionachi
  ◆nico生頻道:グッドデザデザ@ニコ生(co2945149)


  畫師簡介
  えれっと
  出生於群馬的埼玉縣民。大學時代跟朋友去唱KTV之後,就完全愛上了唱歌,但在家裡溫暖的睡覺,也是難以捨棄的生活。
  ◆twitter ID:eretto_
  ◆nico生頻道:えれっとのつらつら作業配信(co2427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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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不烦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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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從二〇一六年的秋天開始

  這裡是位於埼玉縣北部的入間市,在距離車站走路五分鐘的住商混合大樓裡,我一手拿著電話筒,已經講了將近三十分鐘。
  「不是的,你找我也沒用啊,我也很想知道社長在哪裡。什麼?店家啊?以前好像常去螺旋槳通商圈上的酒家,不過因為沒錢也都沒去了。老家?我想想看,好像是富山還石川的樣子,記得大概是在那一帶。」
  我瞄了眼時鐘,已經下午兩點了。
  「好,好,如果有打電話來我會馬上通知。我跟社長幾乎沒有什麼人情義理,都半年沒給我薪水了,我還因為沒繳房租被房東趕出公寓,三個月前就跑來事務所這邊住。是,好的,我明白了,那就先這樣。」
  喀嚓地掛上電話。
  「呼……」
  嘆氣的同時,我朝旁邊說話。
  「社長,講完電話了。」
  話說完之後過幾秒,桌子底下以棉被蓋住的某個生物才慢慢開始蠕動。
  「哎呀,橋場演技真是精湛啊~!真的是太感謝、超感激!」
  身形微胖的大叔鑽了出來,高舉雙手並且滿面笑容。
  「聽說那個人以前是混黑道的,不但長相恐怖,眼睛也從來都沒有笑意,我實在是很怕他。之前還說如果我不還錢,就要挖掉我眼珠。」
  「社長。」
  我故意重重地嘆了口氣,椅子轉半圈過去與社長面對面。處理客戶抱怨延期的電話,再轉達給社長的人都是我,讓人不禁嘆氣連連。
  「也該好好面對了吧?繼續這樣躲下去,根本沒半點好處。」
  「我知道!橋場,我都知道!再這樣下去只能爛尾收場,也就是抱著大石頭與五千萬債務一同沉入東京灣!」
  「既然知道的話……」
  「但是你相信我!如果另一種路線的漫畫雜誌企劃順利的話,馬上就會有三千萬入帳的!所以在這之前,我不能被他們找到,不然整個企劃就會沒了啊!」
  「是喔……」
  我們這裡是一間遊戲公司,這位社長則是遊戲公司的社長。那為什麼會出現漫畫雜誌這樣的字眼?想來一定又是被誰鼓吹的吧。
  「這個企劃很厲害喔!紙媒和網路媒體同時創刊,這可是史上第一遭!一部作品可以同時在手機和電腦上免費看,而且網羅的資深作家,都是作品曾登上週刊少年 ZUMP的老師!現在才預先登錄而已,就已經突破五千人了!」
  雖然我沒有想看的意思,但他說話的同時逕自拿起了平板電腦秀出網站,可是那網頁怎麼看都像是十年前……不對,是以二十年前的品味製作的,不要說熟悉,根本就是已經看膩的東西,實在只能苦笑。
  「社長,這是營利網站嗎?」
  「營利網站?什麼是營利網站?」
  我真的很想抱頭。
  「有合作的出版社嗎?」
  「沒有,一間都沒有。」
  「有要出版單行本嗎?打算怎麼獲利?」
  「只要採取付費會員制度收錢就好啦!」
  沒有先告知說要收費就開放登錄,這些人知道後一定不會用,先撇開這點不談好了,或許還會因此引發爭議。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嗎?
  「太草率了,還是要參考一下現有的收益模式,找出兩全其美的方式才行……」
  「這個嘛,只要有夠吸引人的作品,就有辦法解決的啊!」
  「就說不行了!」
  我誇張地重重拍了下桌子。
  「嗚啊!拜託不要這樣,桌子不是讓你這樣拍的,使用暴力是不好的。」
  「都是因為你這種不好好看清楚又沒知識,馬上就會被騙又毫無計畫的個性,那些認真的員工才通通都辭職的,不是嗎?我有說錯嗎?」
  「這種傷人的話,你一定要這麼直接地講出來嗎……」
  「我就是要講!我問你,原畫師在哪?編劇呢?程式設計師呢?先姑且不管這些好了,就連可以盡力幫我們控管財務,最重要的這位會計相關人員都沒有了對吧?本來員工都還在的,現在都跑光了對吧?」
  「說得也是……大家都跑了……就只有橋場留下來而已。」
  「我是來不及跑。」
  「不要這麼說,上個月能順利發行〈小蜜臀!~漂亮女孩兒的屁屁論〉,這都是你的功勞喔!雖然還是一樣火燒屁股,但總算還是順利推出。希望你也能在接下來的新事業,充分發揮這份能力!」
  「……還有很多事情得先處理。」
  椅子反方向轉了半圈,我看向液晶螢幕。
  收件匣裡,寄給公司的未讀信件多得像山一樣。
  每一封都是作者寄來催款,或是客戶聯絡不到公司的怒罵內容。
  「總之,不要再一直追逐夢想了。有想法是好事,但其實身為社長的人,是最需要看清現實的,你明白嗎?」
  唉,說著我又嘆了一口氣。
  「變成這樣我也不願意,不過還是會繼續跟著社長的,至少你要好好面對債務,認真製作下一部作品。」
  話說到一半,我一抬起頭,這才發現原本在那裡的社長已經不見人影。
  「這是……咦?社、社長!?」
  環顧這一點都不大的樓層,卻沒有任何人在了。
  「那個人是躲到哪裡去了啊……」
  就在我轉頭張望了兩、三次之後。
  「呀──!拜、拜託原諒我!!!」
  沒出息到令人吃驚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大樓外。
  我慌忙從座位上起身,從窗戶看向外面。
  「你這混帳是躲哪裡去了!沒想到來堵堵看,還真的被我們逮到。」
  兩名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的男子,從左右兩邊架住社長。
  「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們員工哭著來哀求,我覺得他們很可憐才……」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了,那你就乖乖上車吧。」
  「我不要!住手!我討厭上車~~~~~~!!!」
  就像被兩隻鋁棒壓著一樣,社長被丟入白色廂型車後座,碰地一聲,車門就這樣冷冷地關上。
  伴隨著沉重的引擎聲響起,廂型車載著社長往西邊駛去。
  即便車身已經消失,排氣臭味已經消散,寂靜籠罩四周,我仍一直望著廂型車離去的方向。
  太陽開始一點一點地沒入地平線。
  「……這下子,我是真的失業了啊……」

  ◇

  橋場恭也,二十八歲。
  在奈良縣西邊的地方都會區出生、長大,畢業於地方上的私立大學。以成為遊戲製造商研發人員為目標,但所有求職都鎩羽而歸,最後終於被一間汽車用品店雇用當業務,就此開始常換工作的生活。在這之後,因為無法忘懷製作遊戲的夢想,而到秋葉原的電玩店當店員,進而受到當時認識的遊戲公司社長邀請,在應該要實現夢想的二十六歲,當上成人電玩遊戲品牌的總監。
  然而,我工作的公司只有社長的夢想堪稱偉大,實質內容則是空殼。
  說一定會帶進公司的知名原畫師,才發電子郵件五分鐘就人家被回絕,後來我去向當店員時認識的女原畫師下跪拜託,結果也因為社長不停亂發性騷擾簡訊而半途離開。到頭來,社長誇口說有人脈關係的名作家沒回一封信就算了,對方還在社群網站上發文寫著『收到一封真他媽沒禮貌的委託信wwww』。結果找不到作家,就參考社長以創作故事為名的幻想文章,動用所有工作人員來寫劇本,並在沒有先確認相關軟、硬體環境的情況下,就這樣開始正式進入製作,因此研發起來也超困難,最後只得將發行日期半年、一年地一延再延。
  這就是如繪畫般的成人遊戲殘酷故事,要說這是業界常態,或許也算是吧。
  「說實在,那個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員工一個、兩個慢慢消失不見的同時,我就得負責消化那些工作。像是原畫師離開了,我得想辦法臨摹出來;如果沒人可以接手上色人員的工作,我就得去著色;為了促銷商品還得自己畫店面文宣海報;或是一邊跟影片編輯軟體苦戰一邊想辦法生出PV。不管是錄音、改編劇本或是專案企劃,沒有一個環節是我沒有碰過的。
  然而,最終結果就是遊戲沒能完成。社長大動作簽約的程式卻有滿滿的BUG,到第五次修正終於可以穩定運作,但已經沒有人關注這個遊戲了。
  最後我的錢包裡,也只剩下一張五千圓鈔票。
  用這筆錢買了到奈良的夜班客運車票,立刻坐進車內。
  我要回老家。
  結果,社長就此再也沒回來。到頭來,領不到薪水也付不出房租,辦公室也被所在大樓退租,走投無路之下,我只能選擇回家。
  為了道歉而連絡的幾名業界人士中,也有人向我招手。所以如果想要做下去的話,或許也還是可以繼續留在那個圈子裡。
  可是,我已經完全受夠了。
  竟然沒眼光到只能在那樣的社長底下工作,我對於自已的厭惡,遠大於在成人遊戲產業工作的快樂。
  可能也只是累了,但我已經無力做其他打算。
  「咦?有通知……?」
  這時,口袋裡的智慧型手機傳來震動。
  有封訊息。
  是niconico動畫傳來的。
  「啊!九點開始有遊戲製作公司的直播。」
  多少跟職業性質也有關係,我有訂閱幾個成人遊戲製作公司的社群頻道。所以每次只要有新節目就會通知,這次則是身為業界大廠的得勝者軟體公司開直播。
  一插上耳機沒多久,直播就開始了。
  「要發表新企劃……?這間會有什麼新東西嗎?」
  得勝者軟體公司是一間資本雄厚的老公司,身為超級優良的製造商,有三條穩定路線輪流製作軟體。
  只不過這個穩定換來的問題,就是幾乎每次都是固定的創作者和製作陣容,也因此總是被黑粉攻擊「缺乏新鮮感」。
  不過,這次發表的氣氛卻不太一樣。
  「難道這次要走一條全新的路……?」
  畫面上的留言透露出了慌張與不安,不要說死忠支持者了,似乎就連一般觀眾也都很驚訝。
  「各位久等啦!接下來我們即將發表全新企劃!」
  同時也是知名公關的滿臉鬍鬚製作人,帶著笑容一宣布,畫面隨即切換成PV。
  明顯是砸下大筆預算,結合許多動畫的宣傳影片。跟我那時候勉強拼湊出的PV,簡直是無法比擬的高水準。
  「噫!?」
  畫面開始跑備受矚目的製作群名單時,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鄰近座位的乘客紛紛詫異地看著我。
  但我不管,始終盯著拿在手上的手機。
  畫面上出現了大大的字幕。
  『角色設計:秋島志野』
  『腳本:川越京一』
  『主題曲:N@NA』
  接著隨即出現大量的留言,幾乎滿滿蓋住那些名字。
  「不會吧……真不愧是得勝者啊。」
  我喃喃自語著,同時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插畫家秋島志野,是比拒絕我前公司的那些知名原畫師,段數還要更高上好幾位的超有名女性插畫家。曾擔任過電視動畫的角色設計師,前一陣子還開了首次的個展。最近出版的畫冊,更是我現在最寶貝的收藏。
  輕小說作者川越京一,作品《哀虐血腥劍》不僅在這季動畫獲得最高評價,在以輕小說迷為客層的雜誌書中,也連續兩年拿下第一名的成績。最近也跨足一般文藝小說,亦深受好評。
  創作歌手N@NA,因為在nico動的「試唱看看」頻道中演唱以動漫和V家歌曲的作品,而開始引爆人氣,目前已經正式進軍歌壇,連續出了好幾張暢銷歌曲。演唱會門票炙手可熱,拍賣網站上飆破十萬日圓更是常有的事情。
  我也是他們的粉絲,由秋島志野擔任原畫師的遊戲,所有周邊商品通通買齊是理所當然,就連設定資料集也一字一句毫不遺漏地讀過,《哀血》從第一集開始一出新書就買,N@NA的演唱會也費盡千辛萬苦弄到票,奮力搖螢光棒到整隻手肌肉痠痛。
  簡單來說,就是陣容豪華到爆炸的創作團隊。
  節目上,由剛剛那個製作人鬍鬚哥出面介紹了許多令人興奮的消息,像是已決定要改編成動畫和漫畫,小說化的部分也經由川越本人確定了,待遊戲上市之後就會陸續開始進行。
  後面好像還有三個人依序致詞的流程,不過到這裡我就把直播切掉了。
  「唉……」
  我錯愕地嘆了口氣。
  剛宣布的這三位創作者,不僅是超有名的頂尖等級,他們還有一個共通點。
  就是這三人其實除了同年之外,還都是畢業於同一所藝術型大學。
  他們從學生時代就已經嶄露頭角了。同一學年的人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許多人才也活躍於第一線,在業界以「白金世代」之稱聞名。
  「找來白金世代的頂尖陣容製作遊戲……這簡直是太夢幻了。」
  想到我們的原畫師還被社長性騷擾而逃走之類的,我不禁因為檔次差太多而笑出來。
  我從以前就非常喜歡遊戲。
  小學、國中的時候,每天都跟朋友們沉浸在遊戲的世界裡。努力存著少少的零用錢,然後全部花在遊戲上。深受傑作感動的隔天,總是會在筆記本上寫下許多幻想主題的設定,當時也立志將來一定要進遊戲公司工作。
  可是在現實面前,夢想終究是逐漸淡薄而去,從普通大學的普通學科畢業之後,我才彷彿想起來似地去參加遊戲公司的求職考試,但是通通都落榜,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在做並不是特別想做的工作了。
  所以能當上成人遊戲公司的總監,老實說我真的很開心。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頭銜,但總算可以製作嚮往的那個遊戲了。
  跟朋友借來在深夜邊哭邊玩的那個成人遊戲。為了買下喜愛的女主角的二手掛畫,花光打工薪水的那個成人遊戲。販售活動時在冰冷的雨中排隊,直到買到手的那個成人遊戲。這回終於輪到自己來做了,終於可以成為製作的那一方了。
  但最後,卻只落得幫忙社長跑路的悲劇收場。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然是很淒慘的結局,但是那位社長的確也是曾對遊戲懷抱夢想的人。所以才會意氣相投,還幫忙創立品牌。正因為這樣的心情,才會就算只剩下我一人也依然留在公司,不管多辛苦都咬牙拚著讓遊戲上市。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各位乘客,不久即將抵達靜岡。接著將會在休息站休息十分鐘……」
  廣播在車內響起,大家窸窸窣窣地整理了一下,準備待會兒去上廁所。
  現在這個時候,那個節目應該正在召開華麗的記者會吧。
  日本應該有很多人正在關注三位創作者的發言,想像著完成的遊戲,一心一意期待著吧。
  相較之下,準備走向休息站廁所的我,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
  白金世代的那三人,還有第二個共通點。
  那就是出生於一九八八年。
  ──他們都跟我同年。

  ◇

  一回到老家,馬上就被叫去整理房間。
  原來是嫁到東京的老妹美世子,不知什時離了婚,變成單親媽媽回到這裡,現在母子倆想住我的房間。哥哥失業,妹妹離婚,兩人的經歷只能用波瀾萬丈來形容。
  不過失業的人也沒辦法說什麼,只好不情不願地開始整理。
  「咦?這個,原來放在這裡啊……」
  一打開原本塞在書架上的一個紙箱,往日時光頓時又在腦海裡復甦。
  裡面有寫了一大堆幻想電玩遊戲設定的筆記本、認真相信每天畫就會進步而維持了五天就沒再畫的素描本、曾經沉迷的輕小說和漫畫。
  可是應該存在的東西,卻唯獨有一樣沒看見。
  「嗯?奇怪……放到哪裡去了?」
  把紙箱裡所有東西都倒出來,還是找不到。不管是桌子裡、書架縫隙中都絲毫不見蹤影。
  當我正傷腦筋的時候,手上的智慧型手機響起。
  「奇怪……是電話啊。喂?」
  「啊,老哥?拍謝還讓你整理房間~現在講一下話欸賽謀?」
  電話那頭,是嫁到東京依然維持著關西腔的妹妹。
  「可以啊,怎樣?」
  「就是我在整理行李的時候啊,發現裡面有你的東西,怕你會找所以就打電話過來說一聲。」
  「我的東西?是什麼?」
  「合格通知。你不是一直很珍惜嗎?」
  「……對,我找了好一陣子,方便的話再幫我拿過來。」
  「賀啊,那就之後再拿給你囉~」
  掛上電話後,直接躺到了床上。
  我一直看著天花板,這個天花板從高中以來都沒變。
  「為什麼那時候會去考試呢……」
  以普通的成績排在普通名次的我,去參加了好幾間關西圈普通大學的入學考試。
  ……但同時不曉得自己發什麼神經,還去報名了完全不同領域的大學考試。
  大中藝術大學映像學科,這是知名國民動畫導演的母校,也是以漫畫家前半生涯為題材的暢銷漫畫《青之炎》故事背景的舞台;世界級電玩製造商陣天堂裡,也有許多研發人員畢業於此校,我就是報考了這樣的大學。
  這間有別於世間認知的大學,一般簡稱大藝,據說不僅有很多怪人,還有五分之一的學生會中途退學。剛剛那三位創作者,也是從這間學校畢業的。
  考試項目包括分鏡和劇本,看著未知的試卷內容令人傷透腦筋。因為我只是報考當個紀念,所以也沒特別在意結果如何,但沒想到──
  「竟然錄取了……怎麼會……」
  對,我不知為何通過考試了。
  那時候我當然是非常開心,但因為也考上了排名較高的第一志願,我就沒有選擇進藝大念書。
  如果當時進了藝大,跟那三人成為同學的話。
  「哈哈,還是會一事無成嗎?」
  當然不是說到大藝就讀就一定會出名,但是這種「可能」、「說不定」的想法,對於現在生活像爛泥的我來說散發著魅力。
  「……說得也是,如果有去念的話……」
  我想像著跟素未謀面的那三人,一起度過學生生活的自己。
  互相討論著創作內容,爭論、生氣、哭泣或是大笑。
  從彼此的作品中接受刺激,自己也因而發憤創作出什麼成品來。
  然後,然後。
  幻想就在此打住。
  「所以那又怎樣啦……!」
  眼窩一熱,視線頓時模糊起來。
  鼻腔深處也一口氣湧上了某種東西。
  「都已經來不及了。」
  所有事情都在十年前的那一天結束了。
  在一切半吊子情況下追夢的結果,造成了現在的我。
  也只有那無可救藥社長所設立的無可救藥遊戲公司,願意接受現在的我。
  真的打算拚死拚活努力的,可是卻什麼都做不到。不管是無視悲慘的條件仍願意說一起努力的原畫師,還有苦笑接受誇張排程的上色人員,我們都無法做到讓他們滿意。
  以半吊子狀態問世的遊戲,就跟我的人生一樣。
  「我這一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自嘲地笑了笑,再輕輕地閉上雙眼。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就好了。

  回想起考試當時。
  那時候妹妹才念國中,也因為我考大學的關係而跟著緊張激動。
  每次只要合格與否的通知單寄來,守著郵筒的妹妹就會馬上拿來給我。不合格就垂肩沮喪,合格就跟我緊握雙手興奮地跳來跳去,就像是自己的考試一樣。

  爬樓梯上來的聲音響起。
  「嗯,不曉得回來了沒有……」
  聽到這說話聲我睜開了眼睛。
  就在我要伸手拿智慧型手機查看時間的瞬間。
  「哥哥!」
  隨著「砰!」地一聲,門打了開來。
  「美世子妳幹麼啦,害我嚇……妳這是什麼打扮啊?」
  今年二十四歲,育有一個小孩的我妹妹,竟然穿著水手服站在那裡。
  「嗯?哪有怎樣,啊不就制服……」
  妹妹回答的口氣聽起來,好像這很正常一樣。
  「不是,我的意思是……妳在玩角色扮演?」
  是前夫有這種嗜好嗎?但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件事。
  「你在耍什麼白痴,不管了,你先看這個!!」
  無視我說的話,妹妹朝我遞出了厚厚的信封。
  「恭喜哥哥!你錄取了啦!!」
  ……………………咦?
  她的確是有說過,要把夾雜在行李中的合格通知拿來給我。
  可是交給我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甚至還特別變裝?
  「妳剛剛在電話裡……」
  我邊說邊停下找智慧型手機的動作。
  智慧型手機不見了。
  出現在面前的,是不曉得多少代以前款式的傳統手機。
  我的腦袋開始混亂起來。
  「欸?等一下,等等!」
  我再次環顧房間。
  床邊擺的是映像管電視機,遊戲主機是PS2。
  原本已經蒐集全套的《零之使魔》只有到第七集,書架上也完全不見《學戰都市》、《我的朋友很少》等作品的蹤影。
  我慌張地衝到掛在牆上的日曆前。
  「……哥哥哩係安怎膩?突然說要考藝大,考上了又變得這麼奇怪,還有啊,幹麼突然變成講標準語?」
  我已經聽不見美世子說的話了。
  一再湧上的種種異樣感,透過最後看到的數字,向我展示了最真實的答案。
  「二〇〇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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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回到二〇〇六年春天

  就在收到令人震驚的合格通知一個月後,我來到大阪府最南邊,南河內郡最邊緣的地方。
  眼前是水泥打造的巨大建築物。
  「大中藝術大學──」
  我大聲唸出寫在建築物最上面的文字。
  然後跟從口袋裡拿出的學生證比對了一下。
  「──映像學科 橋場恭也」
  沒有錯。
  二〇〇六年四月,我以大藝學生的身分站在這個地方。

  實在不敢置信。畢竟穿越時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就算會發生好了,又為何是發生在我身上?
  所以,就算讓我看到了二〇〇六年的日曆,或是傳統手機的低畫素有多讓人難以接受,甚至是妹妹不只衣服,連整個人都變回國中生好了,我依然懷疑這是個超大規模的整人遊戲。
  可是,當我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我終於開始不得不相信。
  「就連自己都變年輕了。」
  總之,就是這樣。
  因為某種緣故,我來到了十年前的世界。

  當衝擊感逐漸平息之後,我右手拿著剛寄到的合格通知書,然後思考過一遍。
  即便後來又陸續寄來了幾間大學的通知書,我仍告訴雙親「想去念藝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總之人生獲得了可以重來的機會。既然這樣的話,我想選擇跟以前不同的路,我想改變些什麼。
  儘管雙親一臉錯愕,不明白為何上了第一志願卻不去讀,最終還是答應我說「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接著,就是四月十一日的今天。
  剛在禮堂參加完開學典禮的我,以大中藝大映像學科的一年生之姿,站在教學大樓前。
  「所以是……一須賀,要在一須賀的這個紅綠燈右轉……」
  盡情逛過大學校園之後,我走路尋找著不是那麼舊,但也不是特別新的一間兩層樓木造住宅。

  「『北山共享住宅』……是這裡吧?」

  從老家生駒到大藝所在的南河內郡,交通上稍微有點不便,跟雙親商量過後決定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不過,畢竟還有個妹妹,對於家境不是特別富裕的我來說,住大廈或公寓套房的負擔太大。於是,便決定去找專門租給學生的分租雅房。
  「都還沒有……任何人來。」
  從大學過來走個幾分鐘,就在隨意堆著紙箱的倉庫旁看到了那棟建築。在外頭稍微看了一下,沒有人在的感覺。
  「您好,有人……在嗎?果然沒有。」
  以事先拿到的鑰匙進到屋內,就看到除了桌椅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共用客廳兼飯廳,還有以一扇門隔起的廚房。在那左右兩邊則是浴室和廁所,個人的房間則分別是在一樓和二樓各兩間。
  聽房仲說,連同自己在內共有四人入住。而且因為通通都是一年級生,感覺心情輕鬆了一點。

  簽約的時候就會決定要住哪一間了。
  我的房間是在上樓後的二樓右邊。
  將傍晚寄到的棉被、自己家裡用的電視,還有放衣服的三層櫃都擺好之後,總算看起來有點房間的樣子了。
  等家具都定位好已經深夜時分,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呼──剩下的再慢慢弄就可以了吧。」
  我打開半路上買的優酪乳喝著。
  一個人生活容易飲食不均衡,要好好攝取乳酸菌或是納豆菌。當我準備開始租屋生活時,父親只有叮嚀這麼一件事。
  因為在十年後的世界,身體曾一度失去健康,讓我願意坦率接受那樣的囉唆。
  「其他人都還沒到啊……」
  如果有參加開學典禮就是今天會進來,如果沒有的話,至少會在新生說明會之前,那應該就是明天會到才對。話雖如此,卻沒有任何人抵達的跡象。
  「話說,我是藝大生了啊……」
  沒有說話的對象,而且今天也沒什麼事情要做了。我看著從口袋拿出來放到桌面的學生證,真實感逐漸湧了上來。
  我跟白金世代的那幾個人站在同一個起跑點上了。
  當然,現在只是進了同一間學校而已。但這畢竟是孕育出那麼多知名創作者的學校啊。畢業的時候,或許我也已經抓住了什麼機會也說不定。
  「說不定,我還能跟秋島志野、川越京一和N@NA一起弄些作品出來啊!」
  我的確很好奇為何會發生穿越時空的情況。或許表面上看起來很冷靜,但其實不是,我只是怎麼想也想不通罷了。是捲進了誰的野心之中嗎?還是什麼未知的災難?當然不是那個人生已經走投無路的我,對原本的世界還有所留戀。到底應該要做什麼,只要一想這個問題就沒完沒了。
  總之,現在我很開心自己還能擁有不同的未來。
  「呼……好睏……」
  因為參加開學典禮和搬家跑來跑去的關係,身體比想像中還要疲累。
  把喝了半罐的優酪乳放在枕頭邊,我鑽入剛鋪好的棉被裡。
  不知不覺中,便已進入夢鄉。

  自從回到十年前之後,在要睡覺的瞬間都會頓時有點害怕。
  害怕一起床,說不定會聽到壞心眼的蘿莉神在我旁邊咬耳朵說:「好囉,真是場美夢對吧!不過很抱歉!回到成人遊戲公司倒閉,變成失業人士回到老家的人生才是正確答案!回去原本的時代吧──☆」,然後回過神發現,妹妹的兒子坐在我肚子上喊著:「舅舅,跟我玩!」類似這樣的現實在等著我。一想到這些,我就有點害怕。
  不過實際上,不管是白天睡覺或晚上睡覺,都沒有從二〇〇六年回到二〇一六年,漸漸地也不再抗拒睡覺這件事了。
  「唔……」
  因為窗簾還沒有寄到,直接承受早晨陽光的眼睛一陣疼痛。
  而且今天的預定行程只有新生說明會,本來也沒必要早起……我揉著惺忪睡眼,看見眼前的光景。
  「………………」
  「……………………咦?」
  這畫面我有看過。
  在那個該死的過去裡。身為企劃者的社長,也不管那是二〇一六年上市的遊戲,都什麼時代了,還一再拿用到爛的場景套用。而眼前的光景,就像是當時製作的第五張事件CG。

  【CG005】
  場景:主角面前,躺著一個熟睡的女孩。在清晨陽光照耀下顯得聖潔。
  服裝:衣服半敞,胸前春光微洩。

  「唔哇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嗚嗚喔喔喔!!」
  當意識到這是現實情況的瞬間,我大叫出聲並跳了起來。像這種時候,果然都會發出這樣的叫聲吧!?」
  「哈啊……?已經早上了?」
  女孩子「呼啊──」地打了個可愛的哈欠,輕輕搖了搖頭,再直勾勾地往我這邊瞧過來。
  「吱~~~~~~!」
  緊盯的眼神簡直像要鑽出孔一樣。
  「那、那個……」
  距離來說的話大概十五公分吧,一張女孩子的臉龐就近在眼前。
  剛睡醒的眼神還有些迷濛,眼瞼略為半閉著,但即便如此眼睛也可說是大得過頭了。鼻子小巧適中,以及那微開的脣瓣。雖然比起女大學生,那稚嫩的臉龐和身材還比較像國中生,但我敢肯定地說沒有任何不滿。
  「好可愛……」
  我不禁輕聲喃喃說道。
  頓時,她的臉往旁邊一轉。
  「好渴。」
  接著若無其事地拿起我喝剩的優酪乳──
  「等、等一下!?」
  沒讓我有阻止的時間,只見她一口氣喝進喉嚨裡。
  「唔咕、唔咕,噗哈~嗯,早上果然就是要喝優酪乳咩~!」
  「還『嗯』咧……」
  不曉得是不是嘴巴沒閉緊,女孩子的臉上和胸前都沾到灑出來的優酪乳。
  原本應該是一般向CG的,這會兒卻變成了情色場景。
  同時我也注意到了女孩偉大的胸前,與她的臉蛋和嬌小身材毫不相符。等等,冷靜下來。她會在這裡就表示她才十八歲,幾乎可說是犯罪……應該不至於,因為我現在也是十八歲。
  「那、那個妳是……」
  「咦?啊!我還沒自我介紹捏齁!」
  女孩子這時充滿活力地迅速站起身。站起來果然也還是很嬌小。
  「我來自福岡最西邊的糸島……呃啊?」
  就在她準備擺出什麼姿勢的時候,踩在床墊上的腳下一滑,整個身體飛了起來。
  「危險!」
  我立刻就伸出手……但是──
  「哎呀!」
  「哇啊!」
  我就這樣「正面」抱住了摔過來的她。

  「噢噢,二樓也有房間耶。」
  「這裡就是另外兩個人的房間吧。啊,好像有人在耶?打開那邊看看喔?」
  聽到房間外傳來說話聲,接著房門就被用力打開來。
  「啊耶?」
  「嗚哇!」
  「這……」
  「怎樣……」

  我覺得老天爺真的很壞心,沒有任何說明就讓我回到十年前,然後又馬上把非我所願的成人遊戲場面化為現實場景。
  「聽、聽我說,不是這樣的,我只是睡在這裡而已,然後早上一起床就突然看到這女孩子睡在我身邊!」
  「啊就棉被還沒寄到,想說來借用一下咩。」
  我緊張兮兮的樣子,女孩則悠悠哉哉地,兩人的說明顯示出相當的溫度差。
  「你覺得這樣可以解釋你現在胯下有張女孩子的臉,然後你們兩人還甜蜜擁抱的情況嗎……?」
  進到房裡來的兩人當中,一名辣妹模樣的女孩子,以一副看到髒東西的眼神睥睨著我們。
  「而且還有白色混濁液體……以一名男性來說,你還真是厲害。」
  男生那位莫名地點頭佩服著,他肯定是誤會什麼了。
  「這是優酪乳啦!還有她會這樣,只是因為剛剛跌倒罷了!」
  「好的好的,你們本來就只是一起睡覺而已~」
  「看吧,果然誤會了!」
  「你這傢伙還真有一套!」
  「就說不是你們想得那樣了!」
  「我們沒有想什麼啊~」
  啊啊,如果是這個場景的話,不管是幾KB的版本都能賺到錢吧……

  ◇

  在這個早晨事件過後,我總算是成功解釋了來龍去脈。
  接著,還有大學的新生說明會要參加。為增進彼此情感交流,在那之前大家先各自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橋場恭也,來自奈良縣。請多多指教……」
  「叫你的姓好?還是要叫名?」
  對面的辣妹模樣女孩直率地問道。
  「啊,我想……就叫名字吧。」
  「了解~那就叫你恭也。」
  怎麼好像光是被叫個名字也能心跳漏拍。
  畢竟是被本該小自己十歲,不久前還是高中生的女孩子這樣稱呼嘛……
  (以那種店的服務來看,這可是要收不少費用的。話說回來,竟然跟女生一起分租住共享公寓,真不敢相信……!)
  還以為一定是四個男生一起過著髒亂的生活,所以這組合對我來說,實在是出乎預料。而且還是兩男兩女的均衡狀態,至於是什麼均衡,就姑且先不討論了。
  「像這樣子,莫名地覺得現充對吧。」
  就在我脫口而出之際,兩個女孩子同時疑惑地歪起頭。
  「現……充……?」
  「那是什麼意思?」

  「呃……啊!」
  這時我才驚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現充這個字眼被廣泛使用,好像是還不到十年的事情。
  「這個嘛,所謂的現充就是……」
  就在我慌張想說明的時候。
  「現充,就是指現實生活過得充實的人對吧?」
  另一位男生迅速補充說明。
  「什麼啊,我都沒聽過。」
  「這字眼最近在2ch之類的很常看到,就是現實生活充實人們的簡稱。不過恭也,看來你還滿愛用網路的。」
  「呃、呃嗯,還好啦,差不多。」
  ……真是幸好,剛好是這個詞剛冒出不久的時候。
  雖然這次多虧有人救援,但是看來往後要講流行語的時候,還是要小心一點比較好。
  「啊,接著換我是吧,呃……」
  身旁眼神凶狠的傢伙,一邊搔著頭一邊說起話來。
  「我叫鹿苑寺……貫之。我的姓超~長的,所以就叫名吧,就這樣。」
  鹿苑寺貫之……話說回來,這名字感覺很威。
  貫之身材高䠷修長,是很適合穿長袖T恤和窄管牛仔褲的男子。頭髮比我短一些,修剪得整整齊齊。
  要說他是帥哥也沒問題,但就是美中不足在眼神凶狠,又加上表情冷淡這點。
  「哇──!好酷,感覺是會在教科書上看到的名字。」
  右邊的嬌小女孩子瞪大眼睛地說著。
  「我懂妳的意思,姓氏最後如果有個寺字,感覺頓時變得有威嚴。」
  對面的辣妹也做出類似的反應。
  「我這姓氏沒什麼好討論的,好了,該換下一個了。」
  大概是沒有覺得特別吃香吧,貫之催促著下一位自我介紹。
  「嗯?喔喔,是我啊。」
  辣妹趕緊坐好。
  「我叫小暮奈奈子,是滋賀縣人,往後多指教囉。」
  第一印象讓我還煩惱往後要怎麼跟這個人相處,沒想到自我介紹還滿一板一眼的。
  淡咖啡色秀髮在腦後紮成一束,並綁上風格強烈的髮圈。五官立體,鳳眼感的眼睛略顯嚴厲,然而容貌的確可以說是個美女無疑。
  「妳的姓是那個意思嗎?因為有點不良少女……噢噗喔喔!(註1:小暮發音為「KOGURE」,字面上是帶點灰色之意,有行為舉止偏差的含意。)」
  貫之的玩笑還沒開完,小暮的拳頭就以漂亮的角度揮上他的肚子。
  「你這傢伙,沒有人在別人自我介紹完幾秒後,就拿那個人最不想被開玩笑的部分來講的啦!!」
  ……啊,所以果然很在意啊。
  我和嬌小女孩都因為她突然的出手而一時愣住,小暮見狀慌忙解釋:
  「我、我們校規很鬆,染頭髮也不會說什麼的,而且當然不是只有我特別不良,我是說真的啦。」
  妳剛剛說了「只有」喔。
  除了小暮以外的所有人,大概腦中都浮現出,迴盪在深夜田園風景中的喇叭聲以及鳴笛噪音吧,不過並沒有人特別說出這件事。
  「總、總之請多指教了,小……」
  「拜託大家,統一叫我奈奈子吧。」
  就在要叫出她的姓氏時,那充滿魄力的眼神就瞪了過來。
  這個瞬間,小暮這個姓已經消滅在我們之中。
  「好了,輪到我了咩。」
  嬌小女孩子清了清喉嚨。
  看她還略帶一點鄉音,想來應該是從很遠地方來的孩子吧?
  「啊──在妳說名字之前,我有個問題。」
  貫之突然插話進來。
  「什麼咧?」
  「就是……妳大學是跳級來念的嗎?真正到底是幾歲?」
  一道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向不正經說笑著的貫之的喉頭。
  「咕喔!」
  「真的有讀到高中畢業的好咩!突然說這是什麼話,這位小哥!」
  嬌小女孩生氣鼓起的臉頰好像松鼠一樣。
  「你看看你,惹人家生氣了吧。」
  奈奈子風涼笑著。
  「怎樣啦,你們看她這麼嬌小,不會多少有這種想法嗎?」
  老實說,我一瞬間無法否認貫之的說法。
  「好,重新打起精神……」
  不久前還是貨真價實女高中生的女孩子,昂揚地挺起了胸膛說:
  「我的名字叫志野亞貴,來自福岡的糸島。」
  「志野亞貴……?好奇怪的名字喔。」
  「會嗎?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名字奇怪捏。」
  女孩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
  「是喔,可是不覺得志野亞貴聽起來,有點像男生的名字嗎?而且……」
  正要把異樣的感覺說出口時,
  「喔──我知道了,嗯,」眼前這位志野亞貴便先露出微笑。「你應該是搞錯了吧。」
  「搞錯了?」
  「志野是我的姓,亞貴是名,我就叫志野亞貴。」
  「喔……」
  所有人露出懂了的表情點點頭。
  「果然會誤會捏,因為我的名字就只有短短四個音。」(註2:志也亞貴連名帶姓寫作「SHINOAKI」,在大阪常用在男生名「信明」、「東明」。)
  會馬上察覺大家覺得奇怪的點,應該也是因為至今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吧。
  「那大家都是怎麼叫妳的?」
  奈奈子問道。
  「這個咩,有人會叫我的名,不過最多人叫的應該是全名吧。不過反正機會難得,而且大家好像也都是叫名而已,那也叫我亞貴好了。」
  「…………」
  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三人,互相討論似地點點頭。
  「叫志野亞貴就好吧?」
  「志野亞貴好了。」
  「叫志野亞貴比較好」
  「喂,都沒有好好聽人家講什麼捏!?」
  本人怎麼爭取也沒用,叫全名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

  「話說我們都是映像學科也太巧了吧。」
  走去大學參加新生入學說明會的途中,貫之一臉不可思議地說著。
  「不過多虧這樣,我們就能互通資訊了。我想大概得要先選語學的課,然後再配合看怎麼樣。」
  如果讓第二次當大學生的我來說的話,這算是很幸運的事情。因為大家課程內容相同,能輕鬆交流上課內容與考試範圍,出席點名時還可互相掩護。
  「嗯~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呢……話說回來,這裡真的是大阪嗎?還可以聽到牛的叫聲耶。」
  「跟老家沒什麼不同捏~」
  「說是大阪,也是在縣的邊境了,畢業自大藝的作家在散文裡也有寫到,這邊感覺真的很鄉下。」
  「是喔,像什麼?」
  「像是門口立了塊令人印象深刻的招牌,上面寫『小心蟲類!』」
  「……我要不要回家算了。」
  走在鄉間路上,奈奈子和貫之抱怨這、抱怨那地,志野亞貫則拿著狗尾草揮舞,還開心地用鼻子哼歌。
  不過當然,向前走的三人也是期待著新生活吧。以前第一次參加開學典禮時的自己也是一樣。然而,現在的我所懷抱的期待更是多出好幾倍,也很緊張。不曉得會遇見什麼樣的同學,會有什麼樣的課業在等著我。
  無論如何,就在一步步往前走的同時,目的地已經映入眼簾。
  「啊,到了到了。」
  看到建築物五分鐘後,人就已經來到大學門口。
  「啊──對喔,考試的時候有看過卻不記得了」
  站在門口,貫之有氣無力地說著。
  「感覺爬完之後會超累的……」
  奈奈子發出了有如從地獄深處傳來的聲音。
  「就好像要到最終魔王前,都會遇到比較多的困難那樣捏……」
  就連志野亞貫都覺得害怕。
  簡稱「藝坡」的大中藝術大學名產聳立眼前,這是我第二次面對了。
  手扶梯什麼的通通都沒有,爬上這條險峻坡路之後,就會抵達我們所要去的校舍了。

  ◇

  「入座位置是按照學號順序。請對照門口發給各位的一覽表,坐在寫有你號碼的位置。」
  映像學科的說明會,是在可以容納兩百人的大教室舉辦。
  「我們的號碼是分散開來的。」
  「好像是耶,看來沒有辦法坐在一起了。」
  「呃,恭也是三十二,我是十五,志野亞貴是二十三……鹿苑寺是一〇二,離我們好遠──」
  「欸,我說過要叫我的名吧!」
  「你剛剛也叫了我的姓啊,一次還一次!」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別吵了……」
  在門口吵架實在不好,總之先把他們安撫下來。
  「呼啊~人超多的耶,這裡所有人都是同學嗎?」
  沒錯,人數的確是比想像中來得多。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人吧?
  「反正沒時間了,就先坐到位置上吧。結束之後一起吃午餐?」
  「可以啊,那就在門口集合?不曉得學生餐廳是不是已經可以去吃了。」
  「應該可以吧?還有既然都來了,想好好逛一逛校園。」
  「嗯,嘿咩~」
  決定好等一下要做的事情之後,大夥兒便分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教室內的情況乍看之下跟一般普通大學相同。偏差值沒有特別高,但也沒有很低,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懷抱著夢想和野心,回想起彼此交會著不知該看向何處的視線。
  可是,就算教室本身跟分發的手冊很像,學生們卻是全然不同。
  明白地說來,環顧四周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通通都是帶有一些個人特色的模樣……不知道該說是如同自己所期待,還是什麼的。總之,即便是像奈奈子他們,都還算是比較普通的類型。
  「三十三 ……是這裡嗎?」
  「啊,嗯……嗯!?」
  看到走來自己身邊的男子,我不禁發出怪聲。
  「哈……太帥了,終於來到藝大了!」
  這身高大概有一百九吧?一身強壯肌肉,緊貼著肌肉起伏的T恤上,以毛筆字寫著「腕力」。比起藝大,這位的模樣怎麼看都比較像是體大的學生。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嗎?我姓橋場,橋場恭也。」
  「橋場啊,我叫火川元氣郎,多多指教喔」
  「……元氣郎?」
  「對,就是充滿元氣的那個元氣,再加上一郎、二郎的郎,元氣郎。很好笑的名字吧?所以我絕不會憂鬱或生病的,哈哈哈!」
  不是只有外貌,鹿苑寺也好、志野亞貴也好,名字深具特色的人也太多了吧?
  真不愧是藝大。這就是所謂的藝大嗎?這個環境容易聚集充滿個性的人,這點是無庸置疑的吧。
  「橋場你是因為想拍電影才來這裡的?」
  「電影?沒有啊,並不是特別因為這樣來的。」
  不過仔細想想,畢竟這裡是映像學科,一般會這樣想可以說是很自然的事情。
  「這樣啊,那不然是電玩嗎?還是動畫?」
  「嗯,我喜歡電玩。希望哪天可以嘗試創作RPG。」
  「喔,我也喜歡電玩。像我小的時候愛快打旋風2愛得要死耶!還有超級實況野球之類的也是。」
  看來很熱衷格鬥遊戲和球類遊戲,就連喜好都跟給人的印象一致。
  「不過,其實我比較喜歡實際運動身體的活動。你高中的時候也有做過什麼運動嗎?」
  「沒有,很少。不過我喜歡看比賽,像是棒球比賽那種的。」
  「棒球啊!我也常當棒球隊的助手喔。可惜去年無法晉級甲子園……秋季大賽上,也很遺憾沒能見到傳說中的內藤勇氣!」
  「內藤……喔喔,那個毛巾王子。」
  「毛巾……王子……」
  對方露出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糟了!那是在二〇〇六年的夏季甲子園,因為拿毛巾擦汗才有的綽號,目前這個時間點還沒有這回事。
  「啊,沒事,那是另外一位選手。內藤啊,很令人期待耶。」
  「對!他一定會當職業選手的,美國大聯盟應該也進得去吧!」
  「哈哈……說得也是。」
  在接下來的夏季甲子園,他將和人稱阿實的北海道絕對王牌投手相互較勁,他的確會大展身手。到大學打棒球也是擔任王牌的角色,並且也會風風光光地進入職業球團……可是,另一位阿實在美國大聯盟洋基隊拿下超過十勝,相形之下內藤則是在職棒歷經一番苦戰……
  「好,到時候我們在一起去看球賽吧。你應該是阪神球迷吧?還是歐力士球迷?我是福岡軟銀鷹,再過不久齊藤和巳就會變成王牌,今年很令人期待呀。」
  記得齊藤和巳好像在今年嚴重受傷……
  「的、的確如此。職棒每年都有吸引人的話題真不錯,像是達比修挑戰美國大聯盟,還有既是王牌投手又是四棒中心打者的二刀流……」
  「二刀……流……?」
  該死,這目前也還沒發生……!
  「假、假如有很會投球,同時又能做好打擊的選手,那可就厲害了對吧……類似像這樣的……」
  「不可能、不可能!這種像漫畫情節的事,不可能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
  「哈哈……說得也是。」
  該怎麼說呢,想想未來還真是不得了啊。

  就在我們閒聊的時候,學生們也陸續到齊了。
  不曉得大家是不是因為上了藝大很興奮,總覺得氣氛相當歡樂。
  接著,告知九點整的鐘聲在教室裡響起。
  「接下來,大中藝術大學映像學科,二〇〇六年度迎新說明會即將開始。首先,有請學科長佐佐井老師上台致詞。」
  原本坐在一旁的矮小老人站到了講臺上。
  簡介手冊上也有出現這個人,記得應該是廣告業界的大咖人物。
  「歡迎各位來到映像學科。那麼,關於本學科呢……」
  學科長開始娓娓介紹起大藝映像學科。
  像是原本是以東藝電影公司的導演為中心所設立的學科,因此現在也主要以電影製作為教育主軸,一年級、二年級幾乎都是團體作業等等之類的說明。
  反正大致上的內容都跟簡介手冊裡提到的差不多。
  「電影製作啊,不曉得要做些什麼。」
  身旁的火川不解地歪著頭。
  我同樣也是滿滿的疑惑浮上心頭。
  「那麼接下來,就請負責術科的加納副教授來跟各位說說話。」
  看來莫名年輕的套裝女老師站到了講臺上,接棒佐佐井老師。
  在麥克風前站定位的瞬間,加納老師露出微微一笑。
  「恭喜各位新生來到這裡~!我是加納,負責各位的電影製作實作課程。接下來四年還請多多指教。
  加納老師以彷彿最後還加個愛心符號般的平易近人語氣,開始了她的致詞。
  (這名老師是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之甜美,就像是介紹全新動畫作品的年輕聲優一樣。
  「那個,我們現在開始進行調查。可以請各位舉手作答嗎?」
  突然間就作起了問卷調查。
  整個空間頓時開始變得莫名自由。
  「你們當中有沒有想成為電影導演的人?」
  還滿多人舉手的。
  「好,接下來是有沒有人想當編劇?」
  這也有一定的人數。
  「那動畫創作者呢?」
  舉手的人數跟第一題差不多。
  接著又陸陸續續提到許多職業,像是遊戲設計師或行銷企劃、CG藝術家等等。
  所有人一邊低聲交談,一邊恣意說著未來的理想職業。
  原來如此,對於茫然思考的未來圖像,老師向我們舉出了具體實例,讓我們了解原來還有那樣的職業,讓大家稍微畫了一下美好的藍圖。
  (啊啊,像這樣的情況,就如同我心裡所想像的藝大一樣……)
  連我自己的思緒,也開始馳騁在從事製作電玩遊戲的想像裡。
  「嗯──很好很好很好……」
  老師微笑看著大家,卻突然間用力瞪大眼睛。
  「好了,現在大家注意聽我說!!」
  語調突然拉高的聲音怒吼著。
  「驚!」
  「咦?怎、怎麼了……?」
  學生們大概是嚇到了,也發出短促的驚叫。
  和樂的氣氛頓時一變,現場寂靜無聲。
  猶如舔舐大家反應般地看了一會兒後,老師靜靜地從架上拿下麥克風說道:
  「很好,各位都聽清楚囉?去年映像學科的畢業生有一百三十五人。」
  跟今年入學的人數差不多。
  「在這些畢業生當中,你們覺得有多少人,是從事他們當初入學時說想做的工作……?」
  大家面面相覷。
  「好,那個金髮的妳說!」
  「咦?咦咦?我嗎!?」
  奈奈子突然被用力一指。
  「大概……四十人?」
  「錯────────!!答錯了!!!!」
  老師略為搶快地宣布著失敗。
  「四十人啊……嗯嗯,如果有這麼多人的話就太美好了~嗯嗯。」
  刻意顯露悲傷表情的同時,又頻頻地點著頭。
  「正確答案是……八人。從事動畫監製有兩人,編劇兩人,三個人去了有名的電玩公司。而當上導演的就只有……一人。」
  會場內一陣譁然。
  這樣的數字明顯太少了。真、真的是這樣嗎?
  「來說說錢的部分吧。」
  老師的聲調又更低沉,表情也一口氣轉為嚴肅。
  「人類會肚子餓,會想睡覺,會想去廁所。既然要維持社會生活,就還得穿衣服,為了遮風避雨也會想要有個家。」
  老師將外套脫掉,掛在麥克風架上。
  「食、衣、住,正因為這些都是人類所需,所以無疑都要花錢去買。但是電影、動畫和電玩遊戲……這些呢?就算沒有也不影響吧?」
  她坐在通往講臺的階梯上,然後雙腿交叉。由於裙子還滿短的,儘管這種時間點不太合宜,但實在讓人不由地小鹿亂撞。
  「所謂娛樂,是在許多條件都滿足了之後,才開始會有需求的。簡單來講的話,就是排在較低順位的東西。浪費時間,你們還為了做這種東西特地來讀大學,這已經超過異想天開的程度,根本是白痴啊。」
  教室內出現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
  「接下來,你們將用四年的時間學這些蠢事。不過就算學了,也不會特別獲得什麼執照,也不會有什麼保證。就像我剛剛說的,也沒有辦法保證就業……」
  說完這些話,老師淡淡一笑。
  「不過……」
  「就算白痴好了,做得好終究會變成商品。如果夠獨特,那就有其價值。以那樣的東西為目標吧,反正既然要當白痴的話,那就要當沒人到得了的領域的白痴。」
  「……如果可以做到那種程度,你們說不定也變成天才,畢竟事情都是一線之隔。這裡面有多少人可以變成那樣……我非常期待。」
  「我就講到這裡。」
  教室內仍舊是一片靜悄悄。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負責司會的男性站到講臺上,開始公式化地說明。
  「接下來將針對上課方式做解說。請翻開選課單和學生手冊──」

  ◇

  一邊聆聽接著講解的選課說明,我的腦海中一邊回想著剛才老師說的話。
  (是我太天真了嗎……)
  仔細想想,這個業界總之就是一道窄門。其實沒有幾個人可以聲名大噪變成名人,這件事跟電影、動畫或是電玩一點關聯都沒有。即便這一屆被捧為白金世代,卻也不是每個同年齡的人都可以大放異彩。而這一點,已經由原本在未來的我做了最好的證明,不是嗎?
  就如同老師所說,娛樂如果沒有需求的話就毫無價值,人們會以衣食住為優先。
  既然都來到這裡學習這些事情了,就得要學到能力,打造出比衣食住更有魅力的東西才行。
  (要好好努力才……行……)
  一開始就沮喪的話,什麼事情都開始不了。總之,得往前邁進才行。
  說明會繼續進行下一個部分,老爺爺佐佐井學科長再次站上講臺。
  「呃──接下來,我想請每個人來自我介紹。就從學號一號開始……我想想看,就說些跟映像學科有關的內容,像是講自己喜歡的電影導演好嗎?」
  聽到佐佐井學科長的話,學生們騷動了起來。
  (什麼,電影導演啊……)
  聽他這樣說,我實在很傷腦筋。
  電影本身我是會看,畢竟也多少跟工作有關。
  但是對於導演的名字,老實說並沒有記得幾個。
  「好的,那就麻煩學號一號的赤城同學先來。」
  就在我陷入焦慮的時候,自我介紹開始了。
  「我是一號,赤城裕太。欣賞的導演是馬丁史柯西斯。」
  「啊,我也喜歡這導演」、「史柯西斯喔,感覺聊得來」,同學間發出這樣的應和。
  (誰啊……)
  然而,我已經滿腦子問號。
  「我是二號,井川早苗。很喜歡小津安二郎導演的作品。」
  「五號宇田浩一郎。導演的話……山姆畢京柏和柯恩兄弟。」
  「九號,小野隆。我相當推崇木下惠介導演的作品。」
  (呃?這些到底是誰……不管是日本人或外國人我沒一個認識的。)
  我深切地後悔著,開學前至少也該要要查查維基百科,看一下電影導演的名字的。呃……對,這時代查維基百科應該算是滿普遍的事情了。
  就在我搜尋記憶,看看有沒有記得什麼人的名字時,
  「十號,河瀨川英子。」
  一道俐落的好聽聲音,從我眼前的位置響起。
  我不禁抬起頭。
  姓河瀨川的女孩子,是有著一頭長卷髮的美女。姣好的五官配上冷淡……應該說是銳利的視線。
  不過,她介紹完自己的名字之後就沒講話了。
  (奇怪?難道這孩子也不太知道電影導演嗎?)
  雖然這樣講很沒出息,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多了些同伴了。
  但沒想到──
  「我喜歡的導演……因為太多了,沒辦法只舉出一、兩位。」
  她先做了這樣的開場白。
  「如果是以前的日本電影,我很崇拜岡本喜八導演充滿節奏感的呈現,八零年代以後的話,石井聰亙導演的疾速奔馳感也讓我相當感動。但如果要說到近代,我覺得還是內田賢治導演那經過精密計算的作品最棒了。至於西方電影……」
  接著開始講我依然沒聽過的導演,還列舉出他們的特色。
  「好了,我已經知道妳很清楚,到這邊就可以了。不然其他人會很可憐喔?」
  加納老師插話進來打斷。
  「……好的,不好意思。」
  感覺好像還聽到微微咂嘴的聲音,不過河瀨川仍是就此打住。
  (……所以她剛剛一時的沉默是因為這樣啊!)
  覺得自己因為抱著壞心眼的期待,所以被狠狠地擺了一道。
  「哇,那個人懂很多耶。」
  隔壁的元氣郎也打從心底佩服。

  另外還有好幾道尊敬的目光,從其他位置朝她投射過來。
  「十五號,小暮奈奈子……導演的話,喜歡宮崎駿導演,就這樣!」
  (啊,可惡!被說走了!)
  剩下沒幾個的名單裡,動畫巨擘就這樣被奈奈子搶先說走了。
  (算了,沒關係,既然這樣就說押井守……)
  我虔誠祈禱著,希望不要失去另一位庫存名單。
  「我是二十三號,志野亞貴~」
  莫名柔軟的聲音迴盪場內。
  「導演、導演,我想──呃──」
  志野亞貴左右歪著頭,臉上明顯寫著「沒有」的表情。
  (啊,這傢伙應該真的就是不知道。)
  跟剛剛河瀨川那種「準備」式的沉默不同,她真的就是一副不知道的模樣。
  (志野亞貴,妳就不要再掙扎了,老實說「不知道」吧……)
  「那個──我喜歡王貞治總教練,軟銀鷹的那個。」(註3:由於導演和總教練在日文中都寫作「監督」,志野亞貴誤以為兩者是一樣的。)
  志野亞貴一說完,在場所有學生全都假裝滑了一跤。仔細一看,就連老師當中也有幾個人歪了一下。如此配合的反應,讓人有種果然身處關西的感覺。
  「奇怪?這兩個是不一樣的嗎?」
  志野亞貴一邊納悶著一邊坐下。
  在瞬間的靜默之後,下一位學生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繼續做自我介紹,回到原本的流程。
  然而,會場內剛剛都還充滿對河瀨川的尊敬,卻在志野亞貴的發言之後倏然一變,轉為「來了個不得了的人」如此的好奇心。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明明是來讀映像學科的。真誇張……」
  坐在前面的河瀨川英子碎碎唸著。
  看來這一屆,會是相當混沌雜亂的聚合體了。

  ◇

  「好了,那就來慶祝我們同居生活開始……」
  奈奈子高高舉起裝有可樂的杯子
  「乾杯!」
  「乾杯──」
  「乾杯!」
  「噢!」
  其他三人也同樣跟著舉杯。
  在新生活說明會結束後,大夥兒想說機會難得就乾脆一起喝一杯。
  「大學生乾杯的話,不是應該要解除禁酒令嗎?」
  貫之一邊搖著裝了汽水的杯子,一邊看向奈奈子。
  「你這個未成年在說什麼,至少在這個家裡,大家未滿二十歲之前都不能碰酒!」
  「要是在mixi上引來網友批評,那是很可怕的!」
  奈奈子與志野亞貴看著彼此點點頭。奈奈子明明外表看起來是那副模樣,可是個性卻意外地一板一眼,是個好孩子呢。
  「還真古板,算了,反正我也不能喝酒,喝什麼我都沒差就是了。」
  貫之無所謂似地仰頭喝下汽水。
  「恭也,你幹麼表情這麼嚴肅啊?」
  「啊,沒有啦……」
  我表情看起來有那麼凝重嗎?
  「只是在想說,今天說明會講的事情還滿嚴厲的。」
  再加上本來處於正興奮的落差感,還有老師的表現也令人感到震撼,整場內容紮紮實實地刻畫在心上。
  想必就連貫之或是其他人,無疑也都多少受到了衝擊吧。
  「是啊,當下的確想說怎麼突然就發狠了起來。」
  貫之一邊喀嚓喀嚓地咬碎柿之種花生米果吃著,一邊說道:
  「你接下來還有四年的大學生活要過,目前先當個輕鬆的大學生也沒關係吧?好不容易才獲得暫緩出社會的時間。」
  「這樣說也是沒錯……」
  是啊,之前念私大的時候,前兩年也是玩得很盡興,就算換成是藝大,應該也沒有多大的不同才對。
  「謝啦,感覺心情比較輕鬆了。」
  「真的嗎?太好了。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題?」
  貫之將嘴巴湊近我的耳邊問道:
  「你要哪一邊?」
  「什麼哪一邊?」
  「我意思是志野亞貴跟奈奈子,你想要哪一個啦。」
  貫之突然開啟出乎意料的話題。
  「嗚啊!?」
  「總之呢,看今天早上的情況,我想你應該是選志野亞貴,不過既然你說那是誤會,那麼奈奈子也有可能是你的菜。這件事,我想先弄清楚。」
  「…………」
  我看著坐在前面的兩人。
  「志野亞貴啊,妳犯那是什麼錯誤,老師是在問喜歡的導演,妳怎麼會回答王貞治呢?真不敢相信。」
  「我就對導演什麼的沒興趣咩,所以根本不曉得──奈奈子妳知道喔?」
  「唔……不,並沒有,我也完全不認識……就是這樣。」
  兩個女孩子融洽地邊笑邊說。
  再次細看,兩人都非常可愛。目前也沒有特別覺得個性上有哪裡不好。
  (啊,對喔。原來是這樣,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先前在大學時,我跟戀愛沾不上邊。後來也都沒機會交到女朋友,後來也就不再想了。就算眼前有可愛的女孩子,也絲毫沒有會跟自己有所關聯的真實感。
  「怎麼了?你們幹麼不說話地看著我們?」
  「沒、沒事。」
  我慌忙別開視線。
  「怎麼樣?就你的感覺來說,你喜歡哪一個?」
  「今天才見到面,想回答也沒辦法啦。」
  ……話雖如此。
  畢竟是才剛做自我介紹的人,要問我喜歡哪一型,老實說還真講不出來。而且,其實根本是二十八歲的大叔跟十八歲的女孩子啊。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已經確定目標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貫之很乾脆地就結束了話題
  「不然,貫之對哪個有意思?」
  「我?沒有,沒特別對誰有意思。」
  縱然想要用同樣問題回敬對方,卻僅得到只能說掃興的冷淡回答。
  「原因跟我一樣嗎?」
  「嗯……怎麼說,還不太了解她們這點當然也是有,但最主要是因為我對戀愛沒有興趣。」
  「嗯?」
  大學一年級說這種話,未免也乾枯過頭了吧?
  「你為什麼……」
  不曉得貫之是不是因為已經達成目的了,只見他若無其事地打開眼前的袋裝餅乾,猛地開始大快朵頤起來,像是要打斷我的問話似地。
  「總之,這樣一來我就知道不用特別小心,這樣放心多了。」
  (大概遭遇過什麼事情,畢竟貫之人又長得帥。)
  可能是不想被問到這種事,那我還是別多管。
  「啊──!貫之幹麼想吃掉我的花生米果咧!」
  「什麼?這是志野亞貴妳的嗎?誰說的啊!」
  「我說你啊,小包裝都是一人分配一袋,這是常識不用說也知道吧!恭也你也曉得吧?」
  「咦?啊,嗯,我剛有想說是不是這樣。」
  「恭也你這混蛋!背叛個屁啊!這時候就應該站在男生這邊啊!」
  就算意識到對方是女生,也絲毫不手軟,儘管這份囂鬧不到一分鐘。然而遭受池魚之殃的同時,我沉浸在些許的感慨之中。
  啊啊,當大學生真好……

  ◇

  共享住宅的生活就這樣揭開序幕。
  首先是了解所有人的意願,決定好打掃和煮飯的值日生……進行到這裡之前都沒什麼特別的問題。
  「啊──!!」
  開始生活的第三天。
  第一條麻煩的導火線,由志野亞貴點燃。
  「怎麼了?志野亞貴,叫這麼大聲?」
  仔細一看,志野亞貴淚眼汪汪地癱坐在煮飯的地方,一個寫有「志野亞貴專用」的紙箱前。
  「我、我的『金賀呷』……被吃掉囉啦……」
  「『金賀呷』是什麼?」
  接著聽到後面傳來一道愉快的聲音,回答了我的問題。
  「那個啊,就是只有北九州才有賣,很有名的超好吃豚骨湯頭泡麵……咳噗!」
  就連表情也異常地滿足。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原因隨即揭曉。
  「貫之,你擅自吃了我的『金賀呷』對唄!」
  「因為我沒有東西可以吃啊,而且我也另外放了『揪愛呷』進去不是嗎?」
  「那個是醬油口味滴啊,根本不一樣咩!」
  「又沒關係!那也是巴魯斯食品的傑作耶!」
  「有關係!貫之你根本不知道,『金賀呷』對九州人來說有多重要捏!」
  看來是貫之隨便吃掉了志野亞貴從老家帶來的食物,而且還是很寶貝的東西。
  「還給我!」
  「哪有可能啊!」
  就算繼續爭吵下去,感覺也沒有解決的可能。畢竟又不可能從嘴裡再吐出來,然後這地區又沒有在賣的話……
  「我說你們兩個。」
  就在我不得不插嘴阻止的瞬間,隔起客廳與浴室的那扇拉門,喀拉喀拉地打開了。
  「我已經聽說整件事情了!」
  是剛剛去洗澡的奈奈子。
  有如一尊大佛屹立該處,一出浴就隨即對貫之開砲。
  「快點道歉,貫之!隨便吃別人的食物,是共同生活絕不能做的事!這是犯罪喔!」
  「啊……唔哇……」
  可是我們現在實在沒那個心情討論,因為眼前奈奈子的模樣令我們更在意。
  大概是因為慌慌張張就衝出來,奈奈子的上半身就只穿了胸罩而已。

  (好……好大……)
  看見那對大到簡直像犯罪的胸部,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的身材之好,甚至要讓人嘲笑起那些寫真女星。而且穿起衣服時那樣纖細的身材,卻有著讓人出乎意料的雄偉。
  「那個,奈奈子……妳可以發火,但是要不要先看一下自己的胸前?」
  同樣處於失神狀態的貫之,回過神後說道。
  「啊?你說我胸前怎麼樣……」
  奈奈子一聽更生氣,但是。
  「咦!……奇、怪……?」
  總算察覺了,她的上半身這會兒明顯變得通紅。
  「呀啊啊啊啊啊!!!!!」
  然後,瞬間就逃離現場。
  「為、為什麼!我明明穿著T恤才對啊──被看到了啊啊啊,好想死──!」
  更衣處隨即傳來悲痛的聲音。她說的T恤,是掉在更衣處入口的那件吧。
  「……總之就是這樣,『揪愛呷』也很好吃的喔?」
  「這才不算數咧!下次你再吃的話,一碗要收你一千日圓喔!」

  這起事件就這樣呈現微妙的未解決狀態,於是我們也就制定了「不可以沒問過就吃掉別人買來的食物」、「非常寶貝的東西要用簽字筆寫上名字」的新規定。

  共同生活的麻煩事還不只這一樁。
  「昨天真是有夠累的……」
  志野亞貴和貫之(還有莫名捲入其中的奈奈子)的食物騷動隔天,我從大學回來之後,想說要來好好泡個澡。
  準備好熱水後先待在客廳消磨一下時間,看準適當時機後,光溜溜地用力打開浴室的門。
  「啊!」
  「噎!」
  我大概花了三秒鐘。
  才搞清楚已經在水裡的桃紅色物體是什麼。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當然,我又拿出比剛剛更加強勁的力道關上門,迅速穿好衣服。
  對於我的慌張完全不當一回事,浴室裡面傳來志野亞貴悠哉的聲音。
  「啊哈哈,我就想說很奇怪捏~才想要來泡澡,浴池就已經放滿水,我就覺得好幸運,原來是恭也同學放的水咩。」
  「啊、啊哈哈,是、是啊。」
  「恭也同學對不起,我一時糊塗就進來泡了。」
  「不會,沒關係,我沒有看到什麼比較要緊,妳可以放心!」
  我撒了謊,其實看得還滿清楚的。
  像是個子嬌小卻有著豐滿的胸部,還有大腿到屁股的線條,另外像是那個不該看的地方有顆痣等等,實在是看到太多不該看的,簡直到了不妙的地步。
  可是……
  「咦?啊啊~沒關係啦,你馬上就把門關起來了咩,沒問題的啦~」
  看來志野亞貴爽快地原諒了我。
  (唉……話說回來,不管是上次的奈奈子也好,還是志野亞貴也好……)
  本來也覺得一起生活的話,是有可能當個不小心吃到冰淇淋的幸運色狼,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成真。
  可是,嗯,果然年輕真好。十幾歲的孩子,皮膚的彈性是如此地……
  「不,先不說這個了……」
  對現在的我來說,眼前比較要緊的是得先處理另外一個威脅。
  「……應該有很多需要跟我解釋的吧?」
  眼前有另一名女孩子,帶著熊熊怒火站在那裡。
  「……一般來說,起碼在還沒打開浴室門之前,就會知道有人在裡面吧?你是故意的吧!?」
  「不、不是的,我剛在放空根本沒注意到!真的!痛、好痛!可是……好軟喔……」
  被勒頭鎖喉當然是很痛,但如果是奈奈子動手的話就不只痛了,我的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胸前,整個人已經陷入不知道該反省還是該興奮的狀態了。

  這個男女混居的共享住宅生活,對男性來說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我再次感慨。
  啊啊,當大學生真好……

  ◇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左右,每個人拿手的事情也大致定下來了……應該是說,開始清楚知道其他三人的家事能力有多低劣。
  到頭來,像煮飯和打掃之類的我都全扛,貫之則是負責勞力活和丟垃圾,奈奈子則跟我輪值煮飯(她煮的飯勉強還能吃),而志野亞貴的話……因為沒有特別擅長的項目,所以就當大家的幫手。
  接著這天,猜拳輸了的兩名男性,在大家一起吃完晚餐後負責收拾。
  「貫之,你對猜拳很不在行耶。」
  「你少在那邊,自己也輸了還敢說?」
  我在三次決勝負的猜拳中,漂亮地以直落三慘敗,所以跟貫之在這邊爭也沒用。
  「這個是志野亞貴的吧?」
  擦著桌子的貫之,拿起遺留在桌上的橘色小袋子。
  「啊,我想應該是,記得好像有看過。」
  我一回答,只見貫之把小袋子輕輕地拋了過來。
  「反正你們都住二樓,你拿去給她吧。」
  「啊,嗯。」

  樓梯爬到一半,我回想起貫之在入住那天晚上所說的話。
  「不過,志野亞貴還滿可愛的啊。」
  不是只有長相和個性,還有像是明明來念映像學科,卻不太知道映像方面的事情,或者是幾乎可說是生活白痴,以及有點異於常人等等……甚至莫名脫線之類的。
  奈奈子當然也是個好女孩,但是當她男朋友應該很辛苦吧,因為一下子就會挨揍。
  如果是志野亞貴的話,會讓人湧上保護慾。看她那個樣子,會不禁把她當作是需要保護的對象。不過基本上,她本來就是小我十歲的女孩子。
  更遑論這座大學裡還有像那種嚴厲的女老師存在,就像是玩生存遊戲的地方。
  「喂,志野亞貴妳在裡面嗎?」
  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回應。
  不過豎耳仔細聽的話,隱約可以聽到房間內傳來一些聲音。
  「人在房間裡嗎……?」
  可能是戴著耳罩式耳機或入耳式耳機在聽音樂吧。
  我靜靜地打開門,走入房間裡。
  「志野亞貴,妳忘了這──」

  活在世上,很少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就如同字面所述,因為沒有那麼多事物會讓人瞠目結舌。
  遇上這類的事物,大概會說嚇一跳或者發出嗚哇這樣的叫聲,也可能是好厲害、太帥了等等的讚嘆詞,基本上都是適用的。

  所以,我等一下會客觀地「描述」,那當下讓我說不出話來的事情。

  「志野……亞貴……?」

  成山的大本書籍占滿房間,油畫水彩皆有的畫布和圖畫紙、素描本形成了一座森林。畫具堆成一片幾乎連站的地方都沒有的草原。裡頭全被跟「繪畫」有關的所有東西占據了。
  房間裡,只有繪圖板的筆尖發出的沙沙聲迴盪著。持筆者渾身散發著熱氣。繪圖筆敲得用力、敲得沉重。原本嬌小的持筆者,背後明顯飄出異樣的氣息。
  電燈沒有開,但房間裡是有照明的。那是來自電腦螢幕的光。二十吋的液晶螢幕上有一幅畫作正在進行,色彩如跳動般飛舞著。
  那是一張關於少女的圖像。
  在整片的向日葵田中,有一名微笑的少女。
  少女帶著略顯苦惱的表情,以雙手按住快被風吹走的草帽。連身洋裝的裙襬稍稍飛起,沒晒到太陽的大腿顯得白皙,美得彷彿發光似地──就是這樣的一幅畫。

  我靜靜地把小袋子放下後,不出一點聲音地關上門,離開到房間外。

  帶著踉蹌的腳步,打開自己近在眼前的房門,癱倒似地跌進到裡頭。
  我躺在昨天鋪了之後就沒收的棉被上。
  「哈哈……哈哈!」
  笑聲自然地從喉嚨溢出。
  不管是她有在畫畫這件事,或是傾注了多少的心力,我通通都不知道。唯獨親眼看見那驚人的態勢,讓我嚇一跳是真的。被那無法想像是跟我同年齡的氣勢所震撼,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可是讓我為之語塞的理由,卻有另一個更主要的原因。
  「太酷了……竟然就在我身邊……」
  橋場恭也有一本比任何東西都寶貝的畫冊。
  那本名為〈向陽花〉的畫冊,收錄了該位畫家一路以來的許多插畫作品。而該畫冊的封面,則是十年前的學生時代畫的作品。應該不可能看錯,就是幾分鐘前自己才剛在電腦螢幕上看到的,站在向日葵花田中的少女那幅。
  一直以來,自己不是都惦記著讀同一間大學這件事嗎?那麼即使就出現在身邊了,應該絲毫不意外才對。儘管如此還是會覺得對方是離自己相當遙遠的存在。
  但是,朝思暮想的人似乎就在比我想像還要近,幾乎可以聽見呼吸聲的地方了。

  ──秋島志野(Akishima Shino)。

  我直到現在才察覺,那個名字就是改自志野亞貴這個本名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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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所謂大藝大這個地方

  共享住宅的生活終於逐漸穩定下來,大家也開始上課,就在生活週期規律起來的兩個禮拜後。
  上學愉快,同居生活也很熱鬧,雖然沒有什麼不滿,但唯獨有件事情怎麼樣都想找方法解決。
  那就是錢不夠用。
  雖然出社會十年仍稱不上富裕,但還是跟作為學生的現在不同等級。雖然老家會給生活費,可是光靠這筆錢並無法自由自在地過,所以我決定要去打工。
  話是這麼說,但我不想做太困難的工作。打定主意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後聯絡對方,然後就帶著履歷前往──
  「歡迎光臨──!」
  縱然已經是深夜時分,仍對上門的我微笑打招呼的這名店員,那張臉孔我非常熟悉。
  「呃!你、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營業用微笑頓時變成錯愕的表情。
  「奈奈子才為什麼穿著制服……?」
  這間連鎖超商朵森,店鋪大多是在西日本。
  大藝周邊也開了不少間,不少學生要打工也會選擇去朵森應徵。
  「哈哈……沒想到房子已經租一起,就連打工也一起……」
  奈奈子莫名有感觸地喃喃自語著。
  「咦?所以奈奈子妳也是在這裡工作?」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啊,到今天剛好做一個禮拜了吧。」
  其實也才剛搬來沒多久,應該說手腳還挺快的嘛,真的是很有行動力的傢伙……
  「……雖然現在說這個不適合,但你聽我說。」
  「什、什麼事?」
  「這裡的老闆叫前田五十一。你打過電話應該知道。」
  「應該知道,就是那位老爺爺吧。」
  「對,他今年七十八歲。說是因為父親生他的時候已經五十一歲,所以就取名為五十一。」
  「這樣啊……」
  「這種事無關緊要啦!」
  奈奈子自己說的話自己吐槽。
  「本來今天排我和老闆兩個人上班,但是就像你看到的,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忙。」
  「該不會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之類的原因?」
  在我話還沒說完前,奈奈子就用力地拍我的肩膀說道:
  「既然你的觀察能力這麼好,來穿上休息室裡的制服,再過來這邊找我!完畢!」
  「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拉我衣服,奈奈子!」
  我就這樣被強行帶到員工休息室了。

  ◇

  不同於日光燈照得明亮的店面,休息室有些昏暗、寂靜。隨意找了張摺疊椅坐下,就見奈奈子從後頭走出,手突然伸了過來。
  「來,給你,店長給的。」
  「啊,謝謝……」
  拉開遞過來的罐裝咖啡拉環,稍微喝了一口。
  在因四處奔波而疲憊的身體中,甜甜的滋味漾了開來。
  「老闆還好嗎?」
  「應該還好。都有支援來了,我想沒問題吧。總之我叫他先休息三十分鐘。」
  結果後來,變成只有我跟奈奈子兩個人處理深夜的店務。
  儘管是客人比較少的分店,但一進來就馬上被交付陌生的工作,身體還是挺有負擔的。
  幸好店長回到工作崗位,一名叫櫻井的資深店員也趕緊前來,我們終於得以休息。
  「啊──不過真是幫了大忙,謝謝啊。」
  「不,別這麼說。雖然有點辛苦,但也因此能記住工作內容。」
  在之前的學生時代,說打工也只是去小鋼珠店,這次來超商可算是真正的初體驗。
  畢竟也還不可能站櫃檯收銀,所以就都讓我負責商品的陳列。
  「奈奈子,妳以前有在超商打工過?」
  工作的時候,奈奈子展現出靈巧的機動性,讓人想不到她才來一個禮拜。
  「嗯,在老家有做過兩年左右。因為我讀的高中是可以打工的。」
  「難怪。」
  如果是有經驗的人,反應會這麼俐落也是可以理解的。
  「呼~話是這麼說,但一直站著也是很累的。」
  奈奈子也坐了下來。
  而因為她用力一坐的關係,胸部瞬間也跟著軟軟地搖晃了一下。
  (雖然之前就想過,但她的胸部真的好大……)
  從剛剛就覺得制服好像很緊。
  看起來很有艦Colle鹿島的感覺。
  不過在二〇〇六年的現在說這些,對方大概也不會懂吧。(註4:二〇一六年LAWSON便利商店和「艦隊收集」合作的活動中,穿著店員制服的鹿島掛軸引發搶購熱潮。)
  「恭也?你從剛剛就一直看著我……怎麼了?」
  「不,沒什麼。話、話說回來,志野亞貴跟貫之不用打工啊。」
  我趕緊換個話題。
  沒錯,都沒有聽那兩個人提過這種事。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很多生活費的感覺。
  「貫之的話我不清楚,應該多少有在打工吧?」
  「奈奈子也不清楚啊……」
  已經跟我們住了一陣子了,但貫之的作息時間總跟我們對不太上。
  最多也只能偶爾跟我們吃晚餐,算是四人當中來歷最不明的人。
  「志野亞貴好像有申請獎學金喔,而且她有說自己不太適合打工。」
  「也是,感覺不太適合。」
  無法想像志野亞貴帶著那樣的氣息俐落工作。
  不過有申請獎學金啊……十年後會有遲繳還款的問題,但似乎就現在來說還不是什麼話題。
  「說到這個,志野亞貴老是窩在房間裡對吧,到底在做什麼啊。」
  「咦?」
  「沒有在打工,學校沒課就馬上回來,你不會很想知道她平常到底在幹麼嗎?」
  「啊……」
  「恭也,你知道些什麼嗎?」
  「呃,就是……」
  想要說明,卻又打住念頭。
  那天晚上,我所看見的光景。
  秋島志野──不,志野亞貴畫畫的模樣。
  自己震懾於那副鬼氣逼人的模樣及畫作內容的事情,再次浮現腦海。
  「不,我也不太知道。不過妳想想看,她應該是有一、兩個興趣吧?」
  「嗯──對啊,應該是吧。突然開始獨自在外生活,而且她又是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希望不要覺得孤單才好……我只是這麼想而已。」
  我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志野亞貴畫畫的事情。她本人好像也沒有對誰說,而且感覺好像也不是可以隨意說出口的事情。
  奈奈子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不過她真的是貼心的孩子,深思熟慮的性格跟那外表背道而馳。
  話說回來,為什麼奈奈子會來讀大藝呢?
  她應該也是抱著什麼想法才來的才對,但是都還沒聽她說過。
  「啊,果然。是不是沒有補飲料?」
  「對,我現在就去補。」
  「喔?那你再告訴我少了多少~」
  我站起來,往飲料架走去。
  茶飲和汽水幾乎都是剩兩到三瓶的情況。
  「剩滿少的呢。」
  我蹲下來,從後面的紙箱裡拿出寶特瓶補到架上。
  「那麼,我也來幫忙。」
  後頭傳來奈奈子的聲音,讓我清楚知道她正走過來。
  「好,謝……這!?」
  一個柔嫩而溫軟的東西,不可思議地頂住我面朝前方的頭及肩膀,害我不禁發出奇怪的聲音。
  「啊,真的耶。薑汁汽水和寶礦力都沒剩多少了呢,這邊就我來補貨吧。」
  「唔、唔……」
  我無法好好回話。
  她的胸部仍一再重複著從我頭部離開,然後又接近、碰到的情況。背部也不時被疑似她大腿的部位貼上。有時伴隨著「嘿咻」的聲音,胸部還會往前壓得更緊。這是什麼情況啊,如果是店裡的特別服務,是要做到什麼程度啊。
  明明有源源不絕的冷氣竄出,我卻在身體始終如火燒一樣的情況下,一直默默地補充著飲料。
  「恭也都不說話,怎麼了嗎?」
  「啊,不,就是──那個……」
  「哦,這裡空間比較狹窄,可能身體都會一直碰到你,抱歉囉。」
  「那還真是……謝謝妳。」
  至於謝什麼,就姑且先不管了。
  鬆軟、輕柔的觸感和溫度不停地襲來。
  (啊……糟糕,我一瞬間失了神。)
  已經無法專心補充飲料,整副精神全放在背上。
  「好了──這樣就補得差不多啦。」
  幾分鐘後,天國阿莎力地關門了。
  還沒完!本能如此地朝我怒喝,我迅速地看了一下並告知奈奈子說:
  「啊,左邊還有沒補到的呢。」
  「喔,那這邊也讓我來吧。」
  鬆軟、輕柔之類的天國又再次開啟大門。
  (不行……這我真的不行了。)
  如此過度的幸福感受,甚至讓我覺得是不是會就這樣死去。

  ◇

  結果,打工一直持續到早上,我們到清晨六點值完班終於自由。
  「辛苦了!」
  就在朝日晒得我眼睛直眨的時候,奈奈子以充滿活力的聲音對我說道。果然年輕……不對,現在的我也是年輕人。
  「妳也是。很累吧……」
  「不會,抱歉耶,突然就讓你開始上班,會不會很累?」
  奈奈子一臉愧疚的樣子。
  但其實,她才是一直負擔較多工作的那方。
  微笑招呼客人的同時,還要下訂單、陳列商品及補充熱食,這樣忙碌之中,她依然保持充沛的精力。
  「不會,反正回到租屋的地方也沒事做。」
  「這樣啊,那就好~」
  奈奈子放心似地說著。
  像剛剛說出口的慰勞也是,基本上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好孩子呢……
  雖然那副辣妹模樣有點像不良少女,但其實就是一般正常的漂亮女孩子。
  「對了恭也,等一下有時間嗎?」
  「嗯……是沒什麼事情。」
  「那這樣的話,要不要去卡拉OK唱個一小時?」
  她突然這麼提議道。
  「可是我不太會唱歌耶。」
  「啊,那不然錢我付,你可以聽就好。」
  就算十年前,個人卡拉OK也隨處可見,不曉得為何奈奈子很堅持要兩人一起去。
  「奈奈子喜歡唱歌嗎?」
  「超喜歡的!!」
  完全是秒答。
  既然都講成這樣了,我也沒有理由拒絕。

  隔著近鄰大學的富田林車站對面,有間包廂式連鎖卡拉OK。
  由於只有那間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我們便毫不猶豫地進到裡頭。
  「太好了,是Joymusic的系統~他們曲目比較齊全。」
  奈奈子一進包廂,就隨即開始翻起歌本找歌。
  「妳都唱什麼歌?」
  「就一般的J-POP啊?還有動漫歌曲也算常唱,像是……」
  奈奈子一邊輸入幾首歌的曲號,一邊開心地舉出幾首歌名。
  「妳一個人就不會來唱歌嗎?」
  「嗯,不覺得那樣很孤單嗎?一個人唱歌的話。」
  「說得也沒錯……」
  「不管唱得好聽或難聽,要大家一起同樂才叫卡拉OK,我是這麼認為的。」
  真不愧是老手,對於機器的操作相當熟悉。她將回音和虛擬空間特效關掉,也取消了導唱。
  (奇怪?關掉回音不是高手才會做的事情嗎?)
  瞬間,胸口開始砰咚大響。
  我想起前幾天志野亞貴那件事。
  看這個情況,該不會演變成奈奈子也是唱歌好聽到如傳說級般,而我就在今天與野生高手相遇了吧……!

  ◇

  (嗚哇……)
  在曲目進行當中,我始終處於吃驚狀態。
  除了被她突然用巨大音量開始唱起歌嚇到之外,顫音讓人發抖,彷彿耳邊低語的氣音使人心頭漏拍,還有不知在何時換氣的肺活量,更是教人驚訝。
  如果沒有葬送這些優點的瘋狂走音,我想她的歌聲一定會非常感動人心。

  簡單用一句話來說,奈奈子歌唱得並不好。
  而且可以說豪邁到令人驚訝的程度。

  第一首唱的動漫歌,是從選秀會脫穎而出的新人歌手的歌曲,以高難度技巧著名。
  一開始我還驚訝她偏偏選了這首歌來唱,接著就想說,應該是很有自信的關係吧……
  不過當然這只是唱卡拉OK而已,只要帶著滿滿的感情唱喜歡的歌曲,就算唱得難聽也可以炒熱氣氛。
  (不……可是這實在……)
  然而,如果要評比奈奈子的拙劣度,就是五個選項中唯獨一項數值特別低,像這種該怎麼說呢,就是相當遺憾的感覺。
  「呼~好久沒唱歌了,果然覺得很痛快~」
  唱完一首歌,奈奈子暫且放下麥克風。
  「奈奈子的音量真不是蓋的。」
  總之要找到讚美的點有點困難,就先從最沒問題的部分講起好了。
  「真的嗎?大概是因為我在老家的時候,奶奶會彈民謠,從小就常要我唱的關係。」
  如果從小就扯開喉嚨出聲唱歌的話,會有這樣的音量倒也能理解。

  「妳現在還會唱民謠嗎?」
  「會啊,把船~拉~上~岸~……」
  她突然開始認真唱起民謠,那音量又讓我嚇一跳。
  不過,音準還是一樣跑掉了。
  「我其實也可以繼續唱下去的。可是唱到一半奶奶說『妳可以多唱一點其他的歌』,所以我就沒再唱了。」
  奶奶講話的方式太感人。
  「妳喜歡唱歌嗎?」
  她一聽便用力點點頭。
  「嗯,很喜歡。所以才會像這樣三不五時來唱卡拉OK……但因為老是自己一個人來實在太孤單了,就忍不住找你一起。」
  奈奈子不好意思地這麼說著。
  「……我唱得很難聽吧。」
  又突然接著自己點出問題。
  「呃?啊,也不是……」
  事情突然發展太快,我不禁慌了手腳。
  「很糟糕對吧,從以前就因為愛唱歌而一直在練習,但就是走音這點調整不過來……」
  原來她自己也有發現啊……
  這反而讓想替她掩飾的我羞愧了起來。
  「如果只有我自己唱,也不知道到底要修正哪裡,所以偶爾就會想要別人來幫我聽……」
  奈奈子抱歉地瞄了我一眼。
  「……所以,我想拜託恭也一件事。」
  「拜託?」
  「雖然想要修正唱不好的地方,但因為我這個樣子,使得越來越少朋友願意陪我一起來。」
  儘管這麼說,對奈奈子很抱歉,但是感覺繼續聽下去,的確連自己的音準都要失控了。
  「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像這樣陪我來唱歌,就算是偶爾也沒關係……可以嗎?」
  唔……
  我頓時為之語塞。
  雖然說奈奈子人很好,聊天也很開心,可是像這樣一直陪她來唱歌,也是滿累的一件事。
  但話說回來,這時候拒絕人家好像也很沒道義。
  「嗯,好啊。如果妳覺得可以,我沒問題。」
  「真的?太棒了~那之後打完工就再拜託你囉!」
  奈奈子好像真的很開心,只見她高興地用力拍著我的肩膀。

  「嗯──今天也唱得很盡興……」
  離開卡拉OK出來到外面,背對明亮天空的奈奈子伸伸懶腰。
  我則不停地在腦海裡,進行著將剛剛聽到那些走音的歌曲,轉換成正確音準的作業。
  (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奈奈子的朋友後來都不願意陪她來唱歌了……)
  這果然會影響到自己的唱歌方式,我想應該是會吧。
  「今天多謝囉,恭也。」
  「咦?不會,沒什麼。」
  「我總覺得啊,在恭也面前唱歌很放鬆。要說是不會緊張嘛,好像比較接近可以自然唱出來的感覺……」
  姑且不論音準的問題,奈奈子的確看起來唱得很自在。
  「我繼續努力的話一定會進步的,在那之前就拜託忍耐一下,好嗎?」
  對方都這樣請求了,我還能怎麼樣。
  其他部分倒是都滿好的,如果再加上良好的音準,真不知道會到什麼程度。就當作犧牲我微弱的歌唱力,來提升奈奈子的歌唱實力吧。
  「啊,對了。」
  我想到一個方法。
  奈奈子的願望是希望有人聽她的歌聲,她渴望著進步。
  而正因為我知道未來的趨勢,所以才能給她適當的建議,不是嗎?
  「如果奈奈子開始對唱歌有自信了的話,就錄音上傳到網路吧。」
  「上傳到網路……?」
  奈奈子表情驚訝地問著。
  「對,上傳到像是YouTube或一些影音網站,就可以讓其他人聽……」
  我一解釋,就看到奈奈子的臉色頓時唰地變得慘白。
  「不、不不行不行不行,這種事當然不行啊!就已經唱得這麼差了,要是放到網路上,一定會被批得很慘的啊!恭也,你是怎樣?就這麼想讓我傷心嗎?」
  「不,不是這樣,我是說進步之後啊。」
  「我才不要呢!YouTube是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耶,要是把自己唱的歌放上去,根本赤裸裸顯示自己的愛現,這絕對會很尷尬!」
  ……對喔,十年前的時代風氣還是這樣。
  「那這樣好了,如果出現只有日本才有的影音頻道,可以更輕易地將自己唱的歌上傳的話,到時候要不要來試試看?」
  「只有日本才有……?但現在沒有這種東西吧?」
  嗯,不過大概今年年底或明年就會出現了。
  「我只是假設。如果有的話,就抱著輕鬆一點的心情試試看吧。用一種『試唱看看』的感覺來做。」
  「試……試唱看看啊……」
  雖然奈奈子對於我的提議,露出一臉的不情願,不過──
  「嗯,如果是像這樣的話……我可以考慮看看。」
  「好,那就決定了!就把這當作目標,努力練習吧!」
  「等一下,你不要擅自決定啦!!」
  奈奈子生氣地反駁著。
  不過從她的表情和說法,感覺並不是真的討厭。
  如果在別人面前唱歌不是難事的話,那麼也一定會有想讓更多人聽見自己歌聲的慾望。
  在不久的將來,niconico動畫出現,影片和聲音檔放上網路的難度減低之後……
  就算是奈奈子的歌聲,也應該會有更多人想聽的,然後透過累積經驗,歌說不定就會唱得越來越好。
  到時候奈奈子的想法,也一定會有巨大的轉變。

  ◇

  不是只有映像學科比較特別,應該說整個藝大的課程與其他一般大學截然不同。
  首先是通識課程。
  很多大學都把第二外語列為必修,但大藝除了部分學科之外,並沒有這樣的規定,學生也不用非得修歷史或文學不可。而課程本身限制寬鬆,有些沒有考試,僅採計出席分數,或是以給學分為前提。
  這樣的環境對於到高中都不擅長念書的「一般」學生來說,簡直就像天國一樣。
  「本來日語已經講得不怎麼樣了,要是再多學個外文,可能會更痛苦~所以我才想要來這間大學咩!」
  這是某個女孩子的發言,為了維護本人的名譽,名字我就不說了。
  可是──
  一旦換成專業科目,果然就會被滿滿的專業知識用力攻擊。
  「攝影機有很多種類,以底片來說就有八毫米、十六毫米、三十五毫米、七十毫米。攝錄機則有八毫米、S-VHS、Beta、VHS、BETACAM、U-Matic、DV,最近又新增加了HDV的規格。」
  「當需要用好幾個畫面去呈現一個場景時,在攝影機與被攝體的關係當中,就有一條不可跨越的界線。這條線就稱之為假想線。」
  「拍攝玻璃或水面的時候所產生的反射,就要使用偏光鏡來消除,但這時候可別忘了我們還有二•五的濾鏡,所以要調整曝光到二或二分之一。」
  終於到前一陣子,原本應該還在學文法和二次方程式的學生們,開始認真上起了這樣的課程。
  老實說,我一頭霧水。
  拿著從英語直接音譯過來的難懂手冊,還有列出滿滿數值與表格的教材,馬上就讓剛入學的一年級生,吃了一記強烈的文化衝擊。
  ……為什麼攝影機是採英式發音的Camera,而不是常聽到的Kamera呢?

  今天是映像相關科目中,最重要的劇本課上課的日子。
  「那麼,我們就開始這堂劇本創作理論課。」
  滿頭白髮加上太陽眼鏡,隱約散發著壓迫感的老教授站在講臺上。
  本來我對他一無所知,但是去谷歌搜尋了名字之後,發現是資深日本電影導演,而且是屢屢獲獎的人物。
  而事實上,跟上次一樣坐在我前面,對電影知之甚詳的女孩子──河瀨川什麼的,就是正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緊盯著講臺上的老爺爺。
  (看來是很厲害的人吧……)
  儘管是已年過七十的姿態,依然口條流暢並神采奕奕地不停寫著板書,那副模樣實在充滿氣魄。
  (而我這邊的話,也是啦,要說厲害是也滿厲害的。)
  另一方面,坐我旁邊的那個人──
  「速~~~~嗯~~~~吼~~~~嘎~~」
  有一位視線凶狠的學生,才開始上課五分鐘就睡著了。
  「貫之,你這樣會被罵,不要打呼啦。」
  我看不下去,連忙出手搖醒他。
  「嗯……?已經下課了?」
  「你睡昏頭了啦你,才剛要開始耶。」
  「喔……這樣啊。」
  從右到左,貫之的目光迅速地掃過黑板上的字。
  「嗯,那等一下再說。」
  話一說完頭又低垂下來,比剛才稍稍克制一點的鼻息聲再度響起。
  「我不管你了喔……真是的。」
  我嘆了一口氣,同時把視線移回黑板的方向。

  昨天深夜,貫之突然來我房間。
  「我找到一份很厲害的打工喔,總之錢多得嚇人,真好。」
  他眨著閃閃發亮的眼睛,一直要拉我去做那個打工。
  「就是眼藥水的藥物實驗,做一個禮拜就三十萬日圓喔,三十萬!是寫真學科的學長介紹我去的。」
  藥物實驗,眼藥水,超乎常理的報酬,學長介紹。根本是可怕條件達滿貫八千點的打工。
  「你不要做啦,那種打工絕對不好的啊。」
  「沒問題,就跟你說了很安全!而且也會簽契約!」
  「讓我看一下契約。」
  從貫之手上拿過契約,看了一下。
  開宗明義就寫著類似『無論發生什麼都無異議』的語句,光看就覺得頭痛。
  「總之,我還是先不要好了。」
  「幹麼這樣啦,真無聊。那我就自己一個人去喔。」
  貫之說完後就這樣離開,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早上了。所以當然會想睡覺了。
  「我回來了。」
  毫不掩飾睏意的貫之,帶著一臉不滿的表情,將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正在吃早餐的我們。
  聽他說是一去到集合地點,發現打工人員已經十分足夠,多出來的人便臨時被那個派遣公司帶去做些簡單的搬運工作。
  那份工作似乎是相當常見的黑心打工,要人家不停搬重物的結果是只給七千五百日圓。
  「總之我要來睡覺了。」
  「你在說什麼,九點開始有必修課耶。」
  「那我就去課堂上睡。」
  雖然慶幸貫之保住眼睛,但代價是累積出肉體的疲憊,這樣讓他根本很難去上第一節課。

  (不過,還好也只有板書而已,之後再講給他聽就好了吧。)
  看來這位老先生的教課方式,就是一直寫一直講,我們一直記就對了。
  「好,接著我來說說寫劇本時的必備要素。」
  老先生一個勁兒地在黑板上寫著單字。
  號稱『劇本十大要件』的這些內容,條列著寫電影與電視劇劇本時的必備要素。
  『發展』、『宿命』、『寶物』、『決心』、『感動』、『高潮』、『落幕』、『主題』。
  一口氣寫完前述這些之後,老師開始一個個解說起來。
  「所謂的發展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情節會怎麼樣發展,就會帶動場景有所轉變。」
  老師一邊舉出現實中的作品和場景,一邊解釋哪幕與他所講的東西有關。
  不過可惜的是我一概聽不懂,但前面津津樂道的學生們不時發出「原來……」之類的理解回應。
  「那麼,在此想要請各位思考一件事。」
  突然間,老師停下說明並環視大家的臉孔。
  「我剛剛只有舉出八個要件,但明明說有十大要件,各位不覺得奇怪嗎?」
  所以接下來就是要……
  「剩下的兩個要件,有誰可以回答?」
  嗚哇,不會吧。
  (完全想不出來……會是什麼啊?)
  就算老師說是必備要素,但我對於劇本的技術用語只知道起承轉合那些之類,剛所提到的十大要件當然也是第一次聽到。
  「有沒有人──」
  「我!」
  在老師點名之前,一隻手毫不猶豫咻地舉起。
  「不錯喔,很積極。妳是……」
  長卷髮美少女站起來說道:
  「我是河瀨川英子。其中一個沒寫到的要件,是『亂流』對嗎?」
  她繼續說明。
  「所謂的亂流,就是意想不到的發展,或是顯示出男女主角的失敗。不管是再完美的人,如果沒有缺點和失敗的話就不有趣了。因此要在故事情節中展現這一面,並使角色們克服以成就一齣戲劇,這就是我的想法。」
  就在教室瞬間陷入靜默之時。
  「答對了,無可挑剔。」
  老師微微一笑,並於黑板上加寫『亂流』這一項。
  「哦哦!」教室內充斥著這樣的讚嘆聲。
  (好厲害喔……竟然說中了。)
  我回想起說明會上,她那滔滔不絕的自我介紹。
  「那剩下的另外一項,妳也可以回答嗎?」
  「另一個我就讓給其他人作答。都由我獨占也不太好意思。」
  「妳還真是有趣,也滿壞心眼的。」
  「您過獎了。」
  聽見兩人的一來一往,所有學生都笑了。
  這樣一來,只會讓接下來回答的人出糗而已。
  不要叫到我……我在內心雙手合十祈禱著。
  「好,就那位在後面睡覺的同學!你來回答。」
  老師的手直直地指了過來。
  學生們的目光一口氣全看了過來。
  「嗯……咦?」
  伴隨著睡迷糊的語氣,貫之抬起了頭。
  「恭也,怎麼了?我怎麼覺得好像被叫到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點到你了,你看前面。」
  我要貫之看看黑板。
  「看來你現在要開始上課了。」
  聽見老師的話,教室又響起了笑聲。
  貫之這會兒終於注意到,往自己身上集中的視線。
  「這是那個嗎?就是點名要我回答的意思?」
  他以悠哉的語氣說著終於察覺的事情。
  「沒錯,劇本的十大要件還少一個,你現在被點名回答剩下的最後一個。」
  「啊,原來是這樣。」
  貫之輕點著頭並注視著黑板。
  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回答得出來的狀態。
  「?」
  「我看你是不知道吧?要投降就說……」
  貫之並沒有讓老師半激將似的話語說到最後。
  「『敵對角色』。」
  貫之突然間不知道說了什麼。
  「咦?」
  「啊,對了,都是統一用兩個字是吧,那應該就是『反派』。」
  貫之搔了搔頭,繼續用著懶洋洋的聲音說道:
  「如同字面所示,就是作品中與主角為敵的東西。不管是人物也好組織也好,心理創傷或精神層面的東西都可以。如果以黑板上那幾樣來說的話,就是站在搶奪『寶物』立場之類的,這樣應該比較好懂吧。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可以讓故事直到最後都保持緊張感……覺得怎麼樣?」
  大家聽到貫之的話都呆住了。
  「……這樣的發展就是叫做『亂流』啊,幹得好,你答對了。」
  這時,老師一個人用力地點點頭。
  「好喔。」
  貫之一坐下來就沒再說什麼,繼續開始釣魚。
  (……貫之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我重新端詳著有著凶惡眼神的友人。
  雖然說的確有不知其底細的地方,但突然間被點名就能準確說中劇本要素,而且還擺出一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很明顯就不是等閒之輩。
  (這傢伙也是「白金世代」的其中一人嗎……該不會是吧……)
  就像是志野亞貴讓我感覺到她將會有驚人的未來,這名大無畏睡倒課堂上的男子,也讓我有相同的感覺。
  「那傢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就一直在睡覺,太不可思議了……」
  然後,還有另外一個人。
  被奪走這整場主角寶座的河瀨川英子,正以憤恨的目光看著貫之,就跟新生說明會上看著志野亞貴的眼神一樣。
  (這孩子異常的競爭心態……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傷腦筋。)

  ◇

  「就跟你說這沒什麼啊,只是剛好以前有讀過,照書上看到的說出來而已。」
  貫之手捧著豬排丼飯狂吃猛吃,同時一臉煩躁地回答我。
  「碰巧剩下的是我記得的,才有辦法回答,要是其他的我就沒辦法,那個真的剛好,剛好啦。」
  「話是這麼說,那個時間點可以滔滔不絕地說出來,還是很厲害啊。」
  見我這麼興奮地說著,奈奈子和志野亞貴也都贊同。
  「就是說啊,要是我的話,就算解釋給我聽,我也想不出任何一個。」
  「老師也嚇了一跳對咩,沒想到這樣也可以答對~」
  雖然大家不停地稱讚,但貫之倒沒有特別開心的模樣,一口氣掃光碗中的食物。
  「嗯,那我先去打工了。」
  貫之簡短地說完後便走出食堂,踩著悠哉的腳步離開。
  「……他是不是好像心情不太好?」
  明明大家都在稱讚,他大可不必這麼冷淡的。
  「一定是不習慣收到讚美,看他那副樣子。」
  「是嗎?」
  「對啊。大概會自己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開心,一定是這樣。」
  奈奈子「嗯──」地伸了個懶腰。
  「那我也先告退一下,今天還要上夜班。」
  「啊,嗯。」
  「慢走。」
  我跟志野亞貴一起目送奈奈子離開。
  雖然說課業方面表現不突出,但是奈奈子已經交到不少朋友,也開心沉浸在大學生活裡的樣子。
  「大家都很努力捏~我也要好好努力才行囉。」
  「唔、嗯。對啊。」
  雖然說我點頭回應志野亞貴的話。
  但我心中,已經將她和貫之劃分為同一類。
  (反正將來會變成神級插畫家,我們層次完全不同。)
  眼前伴隨著簌簌聲開心喝著草莓牛奶的模樣,跟前幾天鬼氣逼人的樣子完全連不起來。
  因為是來自十年後的世界,所以我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具優勢,抱持著絕對是比較有利的想法。
  但是,明明我至少也曾以專業人士的身分處於娛樂前線,然而所獲得的知識卻派不上用場。反而只是更加突顯出,自己連基礎都不懂的窘境。
  我不禁開始思考,是不是到頭來才能或唸書才是比較重要的,更勝於經驗。
  「唔……」
  我低頭陷入沉思。
  每個人都好厲害,在這當中只有自己是毫無作為的平凡人。
  我有辦法跟上大家嗎?內心的不安無止盡湧現。
  「你怎麼了咩?」
  「咦?」
  不知不覺中,志野亞貴直盯著我的臉瞧。
  「啊,不,沒什麼。」
  「嗯~那就好。」
  志野亞貴微微一笑。
  「欸、欸,恭也同學?」
  「嗯、嗯?怎樣?」
  志野亞貴輕輕笑了笑後,隨即揪住我衣服的下襬,用力把我拉了過去。
  「如果你等等沒別的事的話,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嗯?是、是可以啊……」
  「那就走吧。」
  志野亞貴應該沒有想要打工,會是什麼事呢?
  雖然覺得奇怪,但我還是決定,陪同站起來往前走的志野亞貴過去。

  從校舍林立的寬闊道路拐進旁邊的小路,回到校門口附近有一棟建築物,裡頭都是文化類型社團的社辦。
  志野亞貴帶我來的地方,是學校的社團大樓。
  「哦──有很多社團捏,從哪裡開始看好呢……」
  她開心地說著,並看向一間間深具特色的社辦。像這個時期,還有很多社辦的門上依舊貼著招募社員的公告。
  「果然是藝大,每間都在展現自己的風格。」
  光是一塊招牌,就有手寫的啦、木雕的啦,或者是以染布呈現等等,變化相當豐富。
  「都是因為感冒,害我沒能參加到社團招生博覽會!我要連同沒看到的都好好補回來~」
  在大藝,一入學就會馬上舉辦社團新生招生博覽會。
  許多社團會在禮堂的舞台上賣力宣傳,有興趣的新生會在博覽會上決定好想去的社團。但如果不幸沒能參加的話,就得日後自己到社辦大樓參觀、選擇。
  大藝的社團數量可不是開玩笑的多,新生爭奪戰也一年比一年激烈。那些熱烈的表演看的時候是很有趣,但其中也有幾個太過偏向個人嗜好,讓人莫名其妙的奇怪社團。
  顯然志野亞貴,不太可能會參加那種。
  「啊,恭也同學!」
  志野亞貴再次拉了拉我的衣服。
  「你看那裡!社辦裡面有鋪榻榻米!」
  看向她說的那邊,原來是在成排社辦當中,有間特別奇怪的房間。
  從門口窺看這間榻榻米社辦,可以看到裡頭有許多看似有點危險的武器。不僅如此,被立在牆邊的榻榻米上頭,還刺著幾個棒狀或菱形的飛鏢。
  「喔……那是忍術研究會。」
  「忍術?」
  「據說世界上只有兩間學校有忍者社團,而日本就只有大藝這裡有。」
  記得在招生博覽會時,元氣郎認為這是值得關注的運動性質社團,並跟我說了這些事情,我也現學現賣地照著說明。
  「這樣啊……是很稀奇的社團。」
  志野亞貴發出讚嘆。
  仔細一看,在社辦前面進行重量訓練的學生們也穿著忍者裝,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畫面。
  原來元氣郎喜歡這種猶如真正從異世界轉生的社團啊……
  「那──這個人也是忍者嗎?」
  「哪個?」
  志野亞貴指著走廊前方,一名男子正在地上匍匐前進。
  他發出奇怪的呻吟,臉上流著涔涔汗水。
  不過倒是沒有穿忍者裝。
  「……這應該單純是倒地不起吧?」
  「咦、咦咦咦!?」
  兩人隨即慌慌張張地衝到男子身邊。
  「那、那個,你沒事吧?」
  男子穿著皺巴巴的連帽上衣和破到不行的牛仔褲,有一點……不是有一點,是非常狂野的打扮。
  一搖他的身體,他便發出「唔、嗯~」的呻吟聲。
  接著,左看右看地環顧四周。
  「……你對自己的體力有信心嗎?」
  對,他是這樣問我的。
  「什麼?」
  「我現在非常累,簡單來說,就是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回到社辦,所以躺在這裡呻吟,我是在想如果你有體力的話,希望你可以幫忙喊聲出力並出借肩膀,將眼前這位寫真學科五年級生•桐生孝史帶到社辦。」
  這些話非但不是簡單來說,甚至是將願望都具體描述出來了。
  「幸好我對體力還有點自信。」
  「那就拜託你,我是真的已經動不了了。」
  ……敗給他了。
  「志野亞貴,呃……」
  「別擔心,你不用在意我。畢竟這位小哥看起來也是很辛苦咩。」
  雖然參觀社團的時間沒多久便告終,志野亞貴卻仍露出甜甜的笑容。
  「不好意思。那就,呃……桐生學長。」
  「喔,你願意幫我嗎?」
  「對啊。你要去哪一間社辦?」

  我讓學長靠在肩膀上,朝他指示的方向前進。
  「抱歉,很重吧。」
  「不會,一點也不重。」
  坦白說,我絲毫不覺得有重量感。
  我知道學長乍看之下很瘦,但沒想到實際把他撐起來卻是驚人的輕。
  「喔,就是這裡,麻煩去這裡的二樓。」
  社團大樓的最邊邊,還有一棟看起來像是新蓋的嶄新建築物。
  「這麼遠的地方也有社團捏。」
  志野亞貴一臉稀奇地看著。
  從正面入口爬上樓梯,一間沒有掛牌子的社辦好像就是目的地所在。
  「到門口就好嗎?」
  「不,進去裡面……讓我在裡頭的椅子上坐下。」
  進入約五坪大的社辦,我讓桐生學長坐到房間中央的椅子上。
  室內到處都是畫布,有描繪著色彩繽紛的幾何學圖樣,也有一些實景風景畫,作品沒有什麼一致性。
  「哇──好有藝大的氣氛。」
  志野亞貴似乎已經完全陶醉在那些畫作中。
  「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多虧有你們,我總算可以回到這裡。」
  鬆了口氣的桐生學長向我們道謝。
  「不客氣。那我們就先走囉。」
  話說完,就在我們轉身準備離開社辦的瞬間。
  到剛才都還有如爛泥的桐生學長,突然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
  「捕捉到新社員了──!!!!」
  「欸?」
  「啊?」
  學長一說完那句話,便看到人從社辦各個角落衝了出來。
  「太好了,幹得好啊社長!連續三年被削減社團經費的悲劇也終於……唔唔!」
  「今年終於可以不用跟隔壁社團借社員了!那樣好悲慘又真的很悲哀啊……」
  「這樣今年又可以繼續撐下去了!啊!還有女孩子耶!好爽!好可愛!」
  「妳不要說什麼好爽啦,這樣新生會怕耶!妳讀哪一科?美術?平面圖文?如果是舞台藝術的話,我可以跟妳說很多東西喔!」
  在一頭霧水的我和志野亞貴面前,這些人在高喊三聲萬歲之後,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心說著話。
  整整過了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我才終於搞清楚。
  「我被設計了……」
  原來這個狀況是他們策畫的陷阱。

  ◇

  「我真──的!非常抱歉──!!!」
  桐生學長略顯誇張地趴在地板上道歉。
  旁邊那些剛剛一直大聲嚷嚷的學長姊們,這會兒也都垂頭喪氣地縮起身體坐在那裡。
  「不要這樣,你們這麼慎重道歉,反而讓我覺得可怕。」
  桐生學長用力抬起頭。
  「所以你願意入社囉!?」
  「這是兩回事。」
  「果然還是不願意嘛!」
  然後頭又再次往下重重一落。
  剛剛上當之後,我有點大聲地提出抗議。
  因為覺得這樣不合理,而且也覺得再繼續下去,會捲入對方強勢的步調當中。
  話說回來,這個社團的名稱似乎叫做美術研究會,簡稱美研。原本是由非美術類學科的學生所成立,主要由較少接觸繪畫或設計的學生們,進行跟美術相關的活動。
  即便是在大藝,這個社團似乎也是以歷史悠久聞名,不過近年來都苦於社員人數減少的問題。現在包括桐生學長在內有五個人,剛好是可以被大學承認為社團的人數,而目前面臨著社辦要被收回的危機。
  「因為啊,非美術類學科的人本來就大多對繪畫沒有興趣,而就算是美術類學科的傢伙,也都被課業追著跑,平常根本不想看到繪畫之類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就都沒有人要入社了啊!?」
  「這關我什麼事啊!」
  ……不過他說的狀況,我的確是可以理解。
  如果是普通大學,必然會有一定數量的人對繪畫有興趣。在此前提之下,這種美術類型社團就有其存在的意義。
  可是這裡是藝大,是課業上需要全心全意繪圖,並以此為評價基準的學校。好不容易才有的空閒,自然是會想拿來做別的事情吧。
  「拜託你啦!你同時參加其他社團也沒關係,只要在學校將社團經費撥下來之前的這段時間入社就好!」
  被拜託到這種地步,就連我也不禁有點同情起來。
  「唔──怎麼辦?」
  我問身旁一直看著畫的志野亞貴。
  「嗯,我是也可以入社啦。」
  「真、真的!?」
  桐生學長抬起頭。
  「咦?真的要嗎?」
  「反正學長姊們看起來也不像壞人咩。」
  這些前輩們頓時開始沸騰起來。「你聽到了嗎?她說我們看起來不像壞人」、
  「明明我們看起來這麼怪」、「這孩子人太好了吧」。沒錯,我也覺得她人太好了。
  「而且,我喜歡看很多不同人畫的畫。」
  「啊……」
  原來如此。
  我本來覺得非美術類型學科裡,對美術有興趣的學生應該算是稀有種,不過志野亞貴完全就是這類型的人。
  「我知道了,那我也加入。」
  「真假!?你願意嗎?」
  「只、只不過,只是暫時加入喔!之後我可能會換社團!」
  「太棒了!」
  學長姊們開心地發出比剛剛更大聲的歡呼。
  「這樣好嗎……」
  望著隨即開始準備迎新趴的學長姊們,多少還是會感覺有點不安。

  美術研究會的迎新趴,在距離不到一小時後就開始了。
  活動會場就在社辦大樓的後面山丘上,已經喝得面紅耳赤的桐生學長,手裡拿著杯子率先開口。
  「那麼接著,我們就來歡迎橋場恭也和志野亞貴入社吧!」
  「乾杯!!」
  高舉杯子,派對正式開始。
  「真的是~感謝感謝。這樣也保住了我身為社長的面子,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情了。」
  桐生學長開心得要哭出來似地,但模樣根本詭異得讓人知道是演技。
  「我話先說在前頭喔,真的只是暫時的喔?」
  「我知道,我知道啦。嗯嗯,我懂我懂。」
  這說法毫無可信度,還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
  得小心這個人……
  「呵呵,恭也同學……幹麼一臉恐怖的表情咧?喝咩?」
  「呃?要喝的話也是喝可樂……喂,志野亞貴,妳臉湊太近了。」
  心情超好的志野亞貴,從旁邊黏了上來。
  因為是在極近的距離對我說話,臉頰感受到她的呼吸害我嚇了一跳。
  即便這麼近看也仍像孩童般的肌膚上,一個斑都沒有。那純淨奪走了我的注意力。再加上從半開的嘴脣散發出甜美的香氣,更是令人……
  「……喂,妳在喝什麼!」
  當我察覺到那明顯就是酒精的氣味時,便從志野亞貴手上搶走杯子。
  杯子當中,明顯裝著不同於開水和烏龍茶的東西。
  「拜託,桐生學長!這杯飲料!」
  「嗯?」
  「嗯什麼嗯!你在志野亞貴的杯子裡倒了什麼啊!」
  「開、開水而已啊……」
  「有標籤上寫著純米大吟釀•八賢的開水嗎!喂!」
  桐生學長早就已經逃開了。
  「這杯飲料不能喝咩?」
  「不行。等一下妳都要給我乖乖喝水。」
  換一杯裝了開水的杯子,遞給志野亞貴。
  「橋場學弟我問你,你是讀哪個學科?記得好像是映像?」
  剛剛說「好爽」的姊姊走上前來,言行舉止很豪邁,服裝也很豪邁……不對,是曝露程度莫名地高。
  「是、是的,沒錯……那個,學姊叫什麼名字?」
  「樋山友梨香,工藝三年級。我是做陶瓷藝術的~」
  陶瓷藝術……對喔,這裡還有這樣的學科。
  「那個,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什麼問題?」
  「所謂的陶瓷藝術就是……就是有轉盤在轉的那種嗎?」
  當我終於還是憑著印象問出口時,樋山學姊便一副早就等我問的模樣。
  「很好很好,果然就是會問到這個。你等我一下喔。」
  只見她把杯子一放,迅速地站起身。
  「看過來,樋山友梨香要為各位表演空氣轉盤~!」
  話都還沒說完,她就像受訪者一樣雙手高舉,開始做出眼前彷彿有轉盤在動的手勢。這時候應該還沒有開始空氣吉他之類的熱潮……?
  「嗯~果然像是在這個部分呢~身為創作者會想帶入自己的堅持~」
  甚至就連受訪者回覆問題時,那自我感覺良好的模樣都表演出來了。
  「不錯,樋山,很會喔!」
  「果然是妳的專業!」
  的確是很精彩,不過看這樣子,難不成她的專業是表演嗎?
  「音樂學科二年級,杉本三樹雄!本人要演唱《橡果滾呀滾》!」
  體格壯碩的音樂學科學長站起來如此宣布。
  「橡果滾~~~~呀~~~~滾~~~~橡~~~~~~果~~」
  一邊以美聲男高音熱唱《橡果滾呀滾》,一邊從迎新趴的山丘上滾下斜坡。
  「杉本的歌聲很讚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表演完轉盤的樋山學姊,下了如此的評語。
  「是很讚。」
  「那是可以在音樂會上演出的水準喔。」
  「的確是很讚沒錯。」
  我只聽到從他滾下去的地方,傳來充滿震撼力的《橡果滾呀滾》。
  是唱得很好,但感覺會讓人做惡夢。
  周圍充斥著喝采和爆笑聲。不知不覺間,除了社員以外的人也都自然地湊了過來,怎麼想都覺得人數好多。
  「我說啊,今年多虧有你們才能再舉辦迎新趴,太好了,謝謝。」
  一位帥得過分的小哥過來跟我搭話。就是剛剛在社辦,最後跟我說話的人。
  「啊,不會……那個學長怎麼稱呼?」
  「我是柿原將,舞台藝術學科三年級。」
  「舞台藝術是在做什麼的呢?」
  「做什麼啊……那不然我示範給你看看好。」
  柿原學長跟剛才樋山學姊一樣把杯子放下,去到稍遠處站好後,用力吸一大口氣……突然當場莫名地不停旋轉起來,開始轉來轉去跳舞。
  「柿原是讀舞蹈課程的。」
  樋山學姊以陶醉的眼神,凝視著那像是舞蹈之類的表演。
  「這、這樣啊。」
  動作俐落,明顯就跟一般外行人水準不同。
  先不論這是否適合在聚會上表演,但他的技術的確讓人覺得不同凡響。
  「怎麼樣,橋場!這就是舞台藝術的動……想吐噗!」
  原先還在不停來回旋轉舞動的柿原學長,聲音突然變得怪異。
  「啊,柿原已經不行了,今天怎麼那麼快啊!」
  身旁的樋山學姊本來還是陶醉的眼神,忽然間就冷靜下來了。
  「請、請問,不行是什麼意思?」
  「你看就知道了,看吧。」
  「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嘔──」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聽她說完後一瞧,柿原學長已經完全變身為邊轉圈邊嘔吐的地獄人偶了。
  「來了!柿原的拿手好戲旋轉嘔吐!」
  「這個表演沒出現,我們美研的聚會就不能開始對吧~」
  「那、那個,不用去幫他嗎?柿原學長一副快死的樣子!」
  「沒問題沒問題,他吐完之後會自己清乾淨,然後又會繼續喝、繼續轉的。」
  「這哪裡沒問題啊!」
  「看起來好有趣捏!我也來旋轉看看好了咩~」
  「志野亞貴妳給我在那邊坐好!桐生學長拜託你,就說不要再往她杯子裡倒酒了!還有樋山學姊,拜託妳不要抱著我啦!」

  ◇

  天色已經昏暗的校園內,到處都有人在聚會喝酒。直到迎新時期結束之前,似乎都會一直是這種狀態。
  看著手表上的時間已經過午夜十二點,我離開了學校。
  「這是什麼迎新啊,被歡迎的人根本就很倒楣。」
  我揹著發出規律鼻息聲的志野亞貴,嘴裡埋怨著亂來的學長姊們。
  走在春天的夜路氣溫恰到好處,至少舒服的感覺讓人好過多了。
  不同於校舍方向傳來的喧囂,這條小路無論空氣或聲音都顯得寧靜。
  「嗯……?奇怪,我睡著了?」
  我聽見背上傳來聲音。
  「早啊。」
  我一回答,背上的生物便把臉埋進我連帽上衣的帽子裡。
  「唔……頭好像還昏昏沉沉地捏……」
  「當然啊,妳喝了那麼多酒就是會這樣。」
  我苦笑著的同時,回想剛剛志野亞貴的行為。
  結果後來,志野亞貴扎扎實實地喝了相當程度的「水」。
  就在我緊張不安時,志野亞貴則變成一邊傻笑一邊正大光明地坐在上位,由男性學長們倒「水」給她的情況。
  宅宅系公主這個詞,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啊……記得好像也有社團破壞女這個形容詞。
  「不過學長姊們人都好好,真開心。」
  志野亞貴用悠哉的聲音說道。
  「是啦,人都不壞……應該吧。」
  雖然明顯都是一些做的事跟講的話都很怪的人,但倒也不是壞人。
  沒有人勉強我或志野亞貴喝酒(雖然說桐生學長滿怪的),就這方面來說感覺還滿規矩的,或者應該說是還滿乖的社團。
  不過算了,反正也願意讓我同時去參加別的社團,總之加入或許也是有好處。
  「恭也同學。」
  忽然傳來這麼一聲。
  志野亞貴以不同於剛才的清醒語氣叫著我。
  「你最近有什麼困擾的事情吧?」
  「咦?」
  在意想不到的時間點,而且是被意想不到的人說中心情。
  她怎麼會察覺呢?
  的確,在看過志野亞貴那個模樣之後,我思考了很多。不過竟然這麼明顯嗎?連這位志野亞貴都能察覺。
  「呵呵~你一臉我怎麼知道的表情捏~」
  是從回答發現到我的忐忑不安嗎?志野亞貴竊竊笑著。
  「唔,那妳是怎麼知道的?」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很少講自己的事情,而且一副成熟的模樣,應該是說都只會擔心別人,因為你有這一面,所以我就觀察了一下咩。」
  我心跳稍微漏了一拍。
  大概是跟從十年後的世界來到這裡也有關係,我看大家的感覺都像是在看小朋友一樣。奈奈子是比較有像大人一點,志野亞貴則就像個小孩子。但是我無意將這樣的態度表現出來,更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察覺。
  儘管對方可能是一種直覺,但還是被發現了。
  而且還是被我認為像小孩子的志野亞貴。
  我內心多少有點不安了。
  「是難以啟齒的事情吧?」
  「呃……也不是這麼說。」
  「既然這樣要不要說說看?說不定我可以理解喔。」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開始娓娓道來。
  我提到貫之和周圍的人都很厲害(至於看到志野亞貴畫畫的事情,我還是無法說出口),相較之下,自己什麼都不會的心情。
  竟然能這麼坦率地說出來,就連我自己都很驚訝。
  「這樣啊……好意外捏。」
  「為什麼意外?」
  「我覺得恭也同學是會很多事情的人,一點都不曉得你也會有這種煩惱咩。」
  「很多事情都會?哪有……」
  我才意外自己有這樣的評價。從志野亞貴的角度看來不一樣嗎?
  「我想想,比如說……貫之早上都起不來!」
  「我知道,最近都是我硬把他叫起來拖去學校的。」
  「而且什麼家事都不會做,只會燒開水。」
  「我知道,所以被排除在煮飯輪值之外嘛。」
  「老是搞不清楚哪一天該丟什麼垃圾。」
  「我知道,我偶爾會去拿回來。」
  志野亞貴用力點著頭。
  「這些事情,恭也同學全部都會。」
  「呃,嗯……可是這些技能跟藝大的課業都毫無關聯耶?」
  我終於說出口了。
  「……但是生存就是很重要的事情喲。」
  志野亞貴在這個時候,做出莫名沉穩的回答。
  「什麼都不會的人,就會拚命尋找自己會做的事情。所以,我認為那些恭也同覺覺得很厲害的人,一定也是拚命想辦法找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感覺到她的身體瞬間變得滾燙不已。
  那熱氣從相接觸的背上,傳到整個身體。或許志野亞貴只是隨口說出來,但那話語已經在我心中沸騰,動搖著我。
  「或許,是吧。」

  努力擠出這麼一句,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個情景。
  志野亞貴那一心不亂坐在螢幕前畫圖的模樣。
  如果擁有什麼的話,抓住就好了。可是如果什麼都沒有,那就只能去尋找。
  貫之也一定拚命地在尋找著什麼吧。
  然而現在的我,並沒有那麼做。
  「恭也同學是很能幹的孩子捏,就是這樣。」
  志野亞貴又恢復原本的語氣。
  聽起來就像是在安慰小孩子的口氣,害我不禁笑了一下。這樣一來,立場可就反了。
  「那就感謝……等等,噎?」
  隨後感覺一道輕柔放在我頭上,讓我不禁發出驚呼。
  「好孩子……」
  志野亞貴的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
  略燙的溫暖手掌,包覆似地來回撫著頭。
  明明應該只有頭部才有接觸的感覺,但全身卻彷彿溫暖了起來。
  「……志野亞貴。」
  雙親在我高中的時候離婚。
  由父親撫養的我,就此沒有再見過母親。
  孤單與敏感混雜的情感,志野亞貴就這樣溫柔地承接了。
  我也就自然地──
  「謝謝。」
  向志野亞貴道謝。
  「嗯……」
  不曉得是不是聽到我的聲音感覺放心了,那摸頭的手就這樣緩緩地垂了下來。
  很快地就開始聽到背後傳來睡著的鼻息聲。
  我加快回到租屋處的腳步,臉上迎著春風,忽然抬起頭望向夜空。
  慶祝新生入學的櫻花瓣,在風中飛舞著。
  「我能做什麼呢?」
  回到十年前,選擇一條跟過去不同的路,來到了藝大。
  話雖如此卻沒有一樣會的技能,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麼才好。
  然而我卻彷彿覺得,似乎已經找到入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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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有個叫映像學科的地方

  大學的課程是每週每週循環,但並不是都在同一個時間點開始。會按照學校方面或是老師方面的情況,其中也有在學期快要結束的四月才開始上課的。
  就在我們一年級生好不容易適應大學生活的時候,必修課中唯一還沒上課的課程開始了。
  「好,大家都到了吧。」
  加納老師站在講桌前,微笑地環視學生們。
  「那麼接下來,對你們來說將是首次實戰演練的綜合實習一開始上課。」
  老師以宏亮的聲音如此宣布。
  「……不曉得會是怎樣的課程喔。」
  奈奈子有點不安地喃喃說著。
  「不過既然說是實習,應該就是讓我們做一些東西吧。」
  貫之似乎並不特別在意,扭動著脖子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
  「那位老師胸部好大捏~肩膀不會痠痛咩?」
  志野亞貴到底在看哪裡啊?
  「話說回來,奈奈子不會肩膀痠痛咩?」
  「妳、妳突然問這什麼問題啊,志野亞貴!」
  ……志野亞貴,剛剛這問題問得有點漂亮喔。
  「加納老師啊……」
  然而在這四人當中,最不安的就是我。
  畢竟這位老師,是在入學沒多久就讓我們夢想和理想破滅的人。
  像今天的實習也是,不曉得又會突然說出什麼話來。
  (……但如果這樣就畏縮的話,什麼都做不成的!)
  我輕拍臉頰打起精神。因為老師同時也是願意提醒我們,想要擁有成就並沒有那麼簡單的人,就當作是反而更令人期待的事吧。
  「所謂的綜合實習一這個課程,除了電影、影像的製作之外,主要是要讓各位了解最重要的事情。」
  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導演』、『技術』、『表演』、『製作』。
  「理論有百百種,不過這些是我認為『製作影片所必需的四大架構』。接下來,我將一個一個進行說明。」
  老師接著拿起紅色粉筆,把導演的部分圈起來。
  「首先是導演。這是負責統籌製作的部門。這個部分嘛,我想你們應該都懂。不僅是作品的總負責人,也是任何事情都得站在第一線的角色。無論是讚賞或批判,都會全部集中在這裡。而像劇本和副導演的職責,基本上也包含在這裡頭。」
  「接著來講技術。這個部分包含的內容,像是攝影、燈光和聲音等製作影片時不可或缺的技術面。不管少了哪一個,都會對作品產生極大的影響,平常上課只會睡覺的人,之後就會知道痛苦喔?」
  「再來是表演,也就是所謂的演員。從分配角色到演技、畫面呈現出來的表情和聲音、時間的感覺……雖然技術部分也涵括這些,但除此之外還得要深度挖掘人的內心層面不可,光是這點就讓這個部分稍微棘手一點。不過當然,能好好投入其中時的喜悅,反而格外別有滋味。」
  「接著下來。」
  老師開了頭之後又打住,然後把最後的『製作』圈了起來。
  「這個就是你們最陌生的部分了。如裹麵衣般的製作流程……這一塊就是負責生產與執行。還有這個,我之前好像也有告訴過你們了……」
  老師在『製作』二字底下,寫上了『擦屁股』。
  「這個部分總之就是集麻煩事於一身。像是做拍攝的準備,明明聯絡好了演員卻沒來、工作人員沒來,或是來了之後又吵架,接著以為他們和好了,卻發現竟開始戀愛,分手之後又互相仇視攻擊;或是狀況不好無法發揮演技,好不容易終於可以開拍了,想要晴天的畫面,烏雲卻出現然後下雨……總之,只是簡單講一下而已就有這些狀況了。」
  學生們當中,發出了「哇──」的聲音。
  沒錯,做成人電玩遊戲的時候也是一樣,製作面的工作相當辛苦,進行動畫製作的時候也是,總之就是常聽人家說很痛苦。
  「以上就是針對四大架構所作的說明。那麼在我們這堂綜合實習一的課程──我希望你們先分好四個人一組,然後各自負責一個架構。」
  教室內頓時騷動起來。
  「接下來到暑假的這段時間,你們各組要製作出一段三分鐘的影片。這就是這堂課的必修課題。」
  這回,嘰嘰喳喳的騷動轉為喧鬧。
  (什麼?一下子就要我們做影片嗎……)
  明明什麼專業的知識都還沒教我們啊。
  「你們想要認識的一組也可以,交給我來分組也可以。十五分鐘後,已經分好組的,就推派一個代表來告訴我。那麼,現在就先各自解散找組員吧!」

  ◇

  教室裡的喧鬧聲始終未見平息。
  有人很快就去找感覺可以當組員的人,也有些人乏人問津,很快就去找老師商量了。
  在這當中,我們對於分組這件事毫不費吹灰之力。
  「我們恰巧四個人剛剛好。」
  貫之安心地呼了口氣。
  「我好擔心被分配到跟一些莫名其妙的傢伙一組。」
  其實看看周遭,剛好找齊四個人的組別還滿少的。大致上都是二、三人的團體,很多都不知道該跟誰分成一組才好。
  「有什麼意見嗎?如果對於我負責導演部分不滿的話,那我們現在就來比看誰的知識豐富啊!」
  忽然之間,河瀨川就跟同組的成員爭吵起來。
  「……真恐怖。」
  「那女生超有幹勁的。」
  貫之縮了縮脖子,奈奈子則被嚇到似地說著。
  「因為對電影很有愛的關係吧……啊,那我們也來決定每個人負責的部分吧。」
  沒錯,雖然說分組成員一下子就可以確定了,但要怎麼分配工作,目前完全是未知狀態。
  「我都可以喔。」
  貫之很快地就把自己的選項說出來。
  「我也……都可以。」
  接著奈奈子也說了。
  「等等!我不要那個,就是演員以外都可以!唯獨演員我沒辦法!」
  「咦?為什麼咧?奈奈子,之前上課的時候,妳明明表現得還不錯捏。」
  志野亞貴不可思議地發問。
  「我就說不要了嘛。上次那個其實真的很尷尬耶!」
  前陣子我們上了演技演出理論課。
  就是透過親自實際表演,以了解演員的心理層面與表現方式,是還滿有趣的課程,而奈奈子在該課堂上,呈現出了讓老師讚不絕口的演技。
  當時要表演的場景是這樣子的。
  場地中有個半圓形的舞台,人要在舞台上一邊找找看有沒有人在,一邊從圓形的中心點往外側走去。
  因為只有要求一邊講拿到的台詞一邊走路,大家也沒有多作設計,就只是直直走過去,或是沒有分配好台詞,到最後才一次講完等等,都沒有比較亮眼的表現。
  但是在這當中,唯獨奈奈子一個人充分使用了整個半圓形舞台,並且也出色地統整了台詞。
  其他學生紛紛發出驚嘆,各位熟悉的那位河瀨川也表現得不錯,卻完全被奈奈子比下去,一如往例地悔恨收場。
  話說回來,當事者本人呢……
  「不,那個……我國高中的時候都是在話劇社,而且因為以前唱民謠,也很習慣開口了,就是,呃……」
  發表感想時從頭到尾都非常害羞,截然不同於她那大方的演技。
  ……不過啊,幸好沒有需要認真唱歌的場景。總而言之,受到大家讚美她也是滿高興的,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也覺得奈奈子適合擔任演員……對吧,貫之?」
  「是啊,我也贊成……在哪裡?究竟在哪裡?出來,到底在哪裡啊?拜託你,趕快現身、咕噢!」
  就在貫之模仿奈奈子演戲的瞬間,心窩吃了對方手肘一記。
  「你很煩耶!我是不會答應的喔!」
  奈奈子把頭扭向一旁,感覺糗到極點一樣。
  傷腦筋,還多事地揶揄人家,貫之也真是的……
  「不過,那個表演真的很好。聽到的時候也嚇一跳,我覺得奈奈子是最適合負責演員的人選。」
  我坦率地說出想法。
  「唔……唔唔……不要逼我……」
  奈奈子已經面紅耳赤卻仍試圖抵抗,雖然說認識的時間還不長,但至少知道她不討厭被人誇獎。
  「那不然就當作先暫時這樣……好嗎?」
  「好……好吧,是暫時,暫時喔!」
  雖然她不高興地嘟著嘴巴,但這件事總算定下來了。
  「那,我就負責技術部分吧。」
  志野亞貴也跟著說出意願。
  「人家一直好想玩玩看攝影機和燈光之類的捏~」
  「這樣啊,那就志野亞貴負責技術部分吧。」
  以我個人來說,我也想知道志野亞貴會畫出怎樣的分鏡圖。
  而且專業技術類的職務,感覺也很適合志野亞貴的特質。
  「好的,那剩下的怎麼分配?」
  貫之朝我丟出問題。
  「我希望貫之可以當導演……還有寫劇本。」
  我提出自己想到的建議。
  「我嗎?」
  「對啊,課業上的知識也很充足,想說應該很適合。」
  像是之前上課也一樣,貫之在各種情況下公開展現過他對劇本的了解。
  不過本人是不會把自己拿手的事情講出口的類型,這點比奈奈子還嚴重。
  「我是覺得那沒什麼啦?」
  「我認為你很厲害。所以可以嗎?」
  「這個嘛,嗯……好,我知道了。不過撇開導演的部分不說,我對剪接或統籌之類的事情一竅不通,這部分由恭也來處理如何?」
  統籌啊……
  不過,畢竟最重要的還是貫之的劇本,其他那些就變成是由我來處理的形式,應該是可以吧?
  「如果這樣你就願意接下的話,那我沒問題。」
  「好,那就都決定好了。嗯,總比負責製作要來得好……」
  雖然貫之是有條件的答應,但也仍是接受了。
  「呵呵,怎麼想都覺得沒有生活能力的貫之,無法處理製作方面的工作對吧?」
  奈奈子打從鼻子哼笑地說道,貫之隨即站起來。
  「『在哪裡?究竟在哪裡?出來,到底在哪裡啊?』」
  「你要是再講這個,我就連演員都不當了喔!!」
  「妳自己也沒有像妳說的那麼會做家事啊!」
  「好期待奈奈子的表演捏~」
  在大家吵吵鬧鬧的時候,我坦然地接下自己的任務,卻在這當中湧上異樣的感覺。
  製作。回想起來,在從事成人電玩遊戲產業時,我也是擔任類似這樣的角色。
  不過,或許沒有什麼拿手專長的我,最適合這樣的定位也說不定。

  「我是北山團隊的代表,橋場恭也。」
  因為已經分好組,便由我代表去加納老師的研究室報告。
  「北山」這個組名,是因為我們也沒有想到比較特別的名稱,所以就決定乾脆拿共享住宅的住處名來用。
  老師迅速地翻閱著申請書。
  「你是負責製作?」
  老師問道。
  「是的,由我負責。」
  「這樣啊,那這樣應該會有很多苦差事喔。」
  「嗯,是還好……畢竟我也沒有其他適合的職位。」
  導演是貫之,技術是志野亞貴,演員則是奈奈子。
  看看這樣的決定,我認為是非常適當的分配。
  「橋場你是用消去法……在每個人都分配好位置之後,才當剩下的製作嗎?」
  老師直直地看著我。
  「對……不、不過,所謂的製作不就是這樣嗎?」
  由什麼都不會的人來擔任這樣的角色,這無論哪個行業都是同樣的情況吧。
  就算是成人電玩遊戲也一樣,不會畫畫不會寫文章的人,擔任總監或製作人算是常態。
  所以本來也無意說那句莫名的話……
  「好吧。那在下下禮拜上課之前把企劃書交過來。」
  「企劃書嗎?」
  「對,想要拍什麼樣的作品,想要在哪裡拍攝……細節都要寫在企劃書裡面。」
  老師交給我一疊講義。
  「橋場,製作這個角色可不是消去法喔。」
  「咦?」
  「你做了就知道。總之,加油吧。」
  老師說完後輕輕揮了揮手,要我離開研究室。
  (那是什麼意思呢……)
  老師不也在上課的時候,說製作就是擦屁股的角色嗎?其功能就是收集所有引爆爭議的事情,想辦法以某種形式帶過。
  這就是離所謂的「創作」最遙遠的一個位置,不是嗎……
  「唉呀!」
  就在我一邊思考著一邊打開門來到走廊的同時,正好跟準備進入對面房間的河瀨川撞個正著。
  「對、對不起。」
  我連忙道歉,河瀨川也沒特別在意的樣子,只是一直盯著我。
  「……橋場恭也。」
  「咦?」
  ……奇怪?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不可思議地想問她的時候,河瀨川開口這麼說了。
  「你那組全是一些討人厭的傢伙呢。」
  「……嗯、咦?」
  也太突然了吧。
  河瀨川將我逼到牆邊,繼續以攻擊性的語氣發言。
  「不知道為什麼要來讀映像的志野亞貴!上課只會睡覺,回答卻屢中紅心的鹿苑寺貫之!還有一副輕浮樣,卻展現過人演技的小暮奈奈子!」
  ……好厲害。她牢牢記住了所有成員的全名和特色。
  這女孩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
  「然後,還有毫無存在感的橋場恭也!」
  「什麼?就只有我一個人是這種評價?」
  看來身處個性派集團當中,我是以多餘的形象被記住的。
  「呃,那個……所以妳到底想說什麼?」
  好不容易才能回問她問題,河瀨川如此回答:
  「……我不會輸的。」
  「妳說什麼?」
  「唯獨像你們這些人,我是絕對不會輸的。從一開始到最後,我會一直跑在最前面的。」
  她用力地瞪著我。
  「電影,是不容小覷的對吧。」
  撂完要說的話,河瀨川就走進了研究室。
  但是──
  「咦?」
  當我還在疑惑怎麼不到五秒的時間又走出來時,她突然靠近我。
  「你、你……擅長機器方面的東西嗎?」
  「啊、呃?」
  「會用手機嗎?」
  「這個嘛,算是還可……」
  我話都還沒說完,她突然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我面前。
  「這、這個,我、我想看剛剛寄來的簡訊,可是不知道該怎麼看……」
  然後用柔弱的聲音尋問,跟剛剛的氣勢截然不同。
  「……好,我看一下。」
  總之我就先接了過來,檢查起她的手機。
  「妳這手機裡面,不要說剛剛寄來的了,根本超多未讀的耶!」

  我仔細一看,未讀的簡訊件數已經多到無法顯示完全了。
  「因為從我開始用就都沒打開過……」
  「不是啊,這樣還會造成生活上的困擾。」
  「不會啦,反正只有我爸或我姊會傳而已。」
  自暴自棄地說完後。
  「你唸一下最新的那封。」
  「我?可是看別人手機裡的簡訊總是不太好吧。」
  「沒關係啦!反正也沒有什麼不能講的祕密。」
  拿她沒辦法,我只好照做地打開訊息。
  「上面是寫『看訊息。還有電話也都要接 MISA』,這樣可以了嗎?」
  「明明馬上就會見到面的,還真是囉嗦……嗯,我知道了。」
  見她手伸了過來,我便將手機還給她。
  「……謝謝,耽誤了你的時間不好意思。」
  坦率地道謝和道歉後,也規矩地低頭致意。
  「啊,不客氣。要不要我教妳怎麼看訊息?」
  「不用了,反正平常我也不太會看。」
  果斷拒絕後,河瀨川再次打開研究室的門,走入裡頭。
  「……這到底是?真奇怪。」
  幾乎是第一次打照面就突然露出一副挑釁的態度,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然後沒多久,又突然拿自己的手機要人家讀簡訊,而且意外地有禮貌。
  「真是莫名其妙啊……不過算了,感覺也不是個壞孩子。」
  無論如何,在我心裡「河瀨川英子」這個名字和那強烈的個性,再次深深刻畫在我腦海裡了。

  ◇

  登記好組別,我們姑且先到總是空蕩蕩的第二食堂,簡稱二食的地方會合,準備一起想企劃案要怎麼寫。
  「然後,這些是相關講義。」
  我拿出加納老師給的資料。
  「參考這裡寫的題目,寫下長約三分鐘影像作品的企劃案,這就是綜合實習一的功課。」
  貫之看了看講義的封面。
  「主題是『時間』。所以是要能在三分鐘內,表現出時間流動感的作品──嗎?」
  「欸?就這樣嗎?」
  奈奈子驚訝地湊近講義細看。
  「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寫。其他就只剩下注意事項和借器材之類的事情而已。」
  「雖然說什麼內容都可以,但反而有種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的感覺……」
  「這題目感覺很困難捏。」
  四個人一起對著講義陷入沉思。
  「簡單講是時間,不過也不知道這是指怎樣的時間……對吧?」
  貫之注視著時鐘說道。
  「是早上?還是中午?或是晚上?而且也沒有提到是多久的時間。」
  奈奈子看著食堂外的貓咪。
  「而且到底是不是指人類的時間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動物的啦、昆蟲的啦,或者也有可能根本不是生物。」
  「原來如此,還有像是建築物或工具等等所度過的時間。」
  「老舊工具的歷史或背後故事,感覺也可以做捏,嗯。」
  討論了一陣子後,四名成員一齊同聲嘆息。
  「但是,只有三分鐘的表現時間。」
  「真的是只有捏……」
  沒錯,「時間的流動」說長可長,但影片規定的時間卻是驚人的短。
  「這個作業還滿故意的。」
  貫之皺起眉頭沉吟道。
  「提到時間的流動就會需要長一點的表現,可是規定的時間卻很短……」
  我們試著尋找講義上有沒有漏看的資訊。
  然而,不管怎麼看就只有剛剛那些語句而已。
  「我知道了!如果用快轉呈現,你們覺得怎麼樣?」
  奈奈子一臉想到好主意的表情。
  「這樣的話就可以塞很多內容,配上音樂,感覺可以輕鬆地完成……」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看著不停變動的畫面,要說有『時間流動』的感覺,也是有點微妙吧?不過,是可以感受到流動的速度感也說不定。」
  貫之似乎不太贊成。
  「這、這種事,不做做看也不曉得吧?」
  不知道奈奈子是否因為提議被否定而不太服氣,只見她如此出言反駁。
  但話說回來,由於看起來也沒有能夠加以反駁的理由,她似乎也無意再繼續推這個提議。
  「所以才是作業咩……」
  聽見志野亞貴以傷腦筋的笑容喃喃說出的這句話,眾人全都只能不甘不願地點點頭。

  ◇

  大藝只有一年級生有必修體育課。
  一開始覺得都大學了還要上體育課,不過因為也很少有機會活動身體,所以意外地還滿期待的。
  更不要說在煩惱困難課業的時候,還可以作為轉換心情的管道。
  「一定就是要讓我們傷腦筋,才會出這種作業的。」
  貫之投出了曲線悠緩的球,進到我的手套裡。
  這天體育課的項目是棒球。
  貫之和我在等待輪到自己上場打擊的空檔,互相傳接球以消磨時間。
  「果然真的是會這樣嗎?」
  我投出的球則稍微有點往右偏。
  貫之伸長手輕輕鬆鬆地接住,他的運動神經或許意外地好也說不定。
  「我想是吧?因為我們進藝大根本還不到一個月啊,腦袋才剛塞進一些齒孔啦、蒙太奇啦等莫名其妙的名詞,就突然含糊不明地要求我們拍攝影片,不是故意找麻煩是什麼?」
  可能是因為有點煩躁,貫之接著投出的球稍微強勁了一點。
  「再加上題目這麼大,實在很難聚焦。」
  「沒錯,她就是等著看焦頭爛額的我們做出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再丟出殘酷的批評。真是個挫挫學生銳氣的好方法。」
  腦中浮現出加納老師那一臉虐待狂的笑容。
  沒錯,感覺她喜歡使力讓對方屈服。
  「企劃書該怎麼辦?」
  「繼續想到明天,如果還是沒有點子的話,奈奈子提的做法好像也不錯吧?這主意是那傢伙想的,一定要讓她從揹小學生書包,演到畫特殊妝、拄拐杖的老太婆。」
  「感覺她死也不肯。」
  老太婆就算了,要演小學生未免太勉強了吧。
  「喂,鹿苑寺,換你打擊了。」
  擔任裁判的學生叫貫之上場。
  一看才發現,比賽為了等貫之而中斷。
  「好,抱歉,我馬上過去。」
  貫之如此回應。
  「反正,就隨便做一做吧,只要有拍些東西,應該就會讓我們過關吧。」
  他轉動著手腕,走向打擊區。
  而我則是反覆地將球拋向空中,再用手套接住。

  ◇

  時間。
  對我來說,還真是諷刺的題目。
  時光倒流回到十年前,重新當起大學生的我,正處在不可思議的時間當中。話雖如此,我卻無法理解其中的祕密。反而因為突然被丟來這裡,我比誰都還要混亂。
  「這種事……哪有可會知道呢……」
  我自己都還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呢。
  「流動、流動,嗯──地點、登場人物、情境……咳噗!」
  背上突然被用力一拍,害我猛地咳了起來。
  「喲,橋場!怎麼啦?幹麼一臉苦惱的樣子!」
  轉過頭,就看到體格莫名魁梧的一名忍者站在那裡。
  「啊,是你,火川喔!」
  「厲害,明明蒙著臉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來耶!」
  是學號跟我差一號的火川元氣郎。
  「話說,你幹麼穿成這樣?」
  「奇怪?我沒有跟你說過嗎?我加入忍術研究會了啊。」
  「喔喔,那個社團啊。」
  在跟志野亞貴一起加入美研之前,我們看到插著飛鏢的榻榻米,頓時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個社團。
  我也將招生博覽會上獲知的知識,一五一十地傳達給了志野亞貴。
  「學長有指示,一旦成為忍者之後,在校內行動要隨時穿著忍者裝!嘎哈哈。」
  大概是已經習慣被問了,在我還沒開口之前,他就自己先將平常就是穿這樣的事情告訴我。
  「話說,你是怎樣了?難道是突然被甩了嗎?」
  「不是啦,但是這也太快了吧?我們才剛開學一個月耶。」
  「我已經跟女忍者學姊告白過,也被甩過一次了耶!」
  「太快了吧!」
  沒想到火川還滿積極的……
  「啊算了啦,不說這個了,你現在有空嗎?」
  火川突然確認起我待會兒的行程。
  好像已經不在乎讓我一臉苦惱的原因了。
  「現在到我晚上打工之前是還有點時間……要幹麼?」
  「這樣啊,那拜託幫我兩個小時!」
  「咦……?欸,你不要拉我的手啦,喂!」
  火川一邊嘎哈哈哈地笑著,一邊拉著我的手從容自在地往前走。
  他那副樣子與其說是忍者,怎麼看都只像是變裝的半獸人還是赤鬼之類的。

  ◇

  「一!」
  啪嘰──!
  「哇!」
  從大藝過來約走了二十分鐘左右,來到一條頗具規模,名為石川的大河。
  「二!」
  啪嘰────!
  「三!」
  「咕噢!」
  這邊有河床,很多學生會在這裡打棒球、放煙火或是烤肉,非常適合作為快樂學生生活舞台的一個地方。
  然而現在,卻化為汗水、大吼和尖叫聲混雜交錯的地獄。
  咚嘎────!
  「呀──!」
  在第三次的攻擊來臨時,我下意識地往後踉蹌了幾步。
  「喂,怎麼了!這種程度就投降,那要是被霍克森踢一腳,可就必死無疑了喔!」
  如果是被巴西柔術大師霍克森•德雷西踢上一腳,不管怎麼鍛鍊都必死無疑的。
  「等、等一下,我要休息、休息!」
  我無法再承受地放下訓練手靶,當場癱坐下來。
  「喔,這樣啊,那就休息十分鐘吧!」
  火川從帶來的冰桶當中,拿出一罐冰凍的運動飲料扔了過來。
  「來,接著。」
  「喔喔,感謝。」
  在喝之前,我先把還有著薄薄結冰的飲料貼在手臂上吸熱降溫。
  「得另外再回禮,謝謝你陪我練習才行!」
  火川說完,又嘎哈哈地爽朗大笑起來。
  在忍術研究會應該也有活動身體才對,個人自主練習還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是多有活力啊……
  「你一直做這樣的練習嗎?」
  「對啊,不過這跟忍者沒有關係,是從以前就有的習慣了。」
  我陪火川做的,是空手道的練習。
  他幾乎每天都會做踢腿練習,雖然是踢在雙手綁著的手靶上,但這樣一做下來就會發現,手承受的力道還真不是蓋的。
  「抱歉,這種程度實在不可能拜託女生幫忙。」
  這也是想當然的。
  如果是有在訓練的人就算了,一般女孩子很有可能連手靶一起被踢飛的。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練的?」
  雖然不太清楚明確狀況,不過我認為火川實在強得不得了。
  如果沒有扎實的練習,是不可能有這樣的程度。
  「應該是從幼稚園吧。」
  「什麼?這麼小就開始……?」
  真沒想到會是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老爸也是練空手道的,所以我哥、我姊大家就都有在練,當然不可能只有我選擇不練囉。」
  如果是這樣的環境,那也就可以理解。
  「不過既然這樣的話,怎麼不進有空手道實力堅強的大學……?」
  「對啊,也有人跟我說過,可以透過推薦進近機大學或大商大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唸藝大?而且還參加忍術研究會?」
  火川這時沉默了一會兒。
  「也不是,就感覺……那樣很無趣。」
  「嗯?」
  火川搔搔頭。
  「不是啊,我家所有人全都練空手道,所有人都是透過體育推薦上大學的,所以聊天的話題,也都只有練習怎麼樣、某某選手好厲害之類的。這種情況,很讓人喘不過氣來吧?」
  「嗯,這麼說應該是吧……」
  如果是我的話,應該忍耐不了一個禮拜。
  「我雖然也喜歡空手道,但是也喜歡動畫和電玩,所以想將這經驗活用在拍攝動作類型電影。於是心一橫來考大藝,而因為考上了就來念,那反正機會難得也就當個忍者!」
  這樣啊……
  火川竟然也有這樣的經歷。
  「原來如此,希望你哪天可以真的拍出那樣的電影。」
  「好!到時候橋場也要來幫我!」
  如果照著情勢走,他一定會因為空手道這個能力上大學吧。
  那樣的人生是好是壞,不是人們可以自己決定的,然而火川在高中生的時候,就對是否該照著走這點感到疑惑,於是選擇了別條道路。
  一想到我後悔自己毫不在意、憑感覺所選擇的人生路,結果就像這樣回到十年前,就不禁覺得火川的意志力是多麼地堅定啊。
  在這副筋肉組成的身軀之中,也是曾有過迷惘和糾結呢。他在課堂上出乎意料地認真,社團方面或交友也廣闊,不僅僅只是在享受青春而已。
  「可是,明明這也是可以拜託忍術研究會的成員幫忙。」
  這樣一來,還能有個比我更適合的練習對象。
  「嗯,那樣是也可以,但因為也有段時間沒跟你聊天了……其實我真正的想法是,這樣就可以聊聊興趣的東西,像是動畫、電玩或是棒球之類!」
  「這些事情隨時都可以找我聊……如果你想來的話,也可以來我住的地方沒關係喔。」
  「啊,不,這個就……有一點那個……因為你住的地方不是有女孩子嗎?」
  「是啊,不好嗎?」
  「呃……就是那個啊,你不會玩成人電子遊戲之類的嗎?」
  「喔……咦咦?」
  這話題太令人錯愕,害我的回答一時之間梗在喉嚨。原來如此,像那種完全嶄露喜好的內容,要在租屋處進行或許是有點難。如果有朋友來玩的話,奈奈子和志野亞貴就會理所當然地加入一起吧。就連貫之也是,雖然會碎碎唸,但還是會湊過來。
  這樣的情況,更別提要玩成人遊戲了。
  先不說我會不會打,至少我畢竟是在這產業工作過的人。雖然又愛又恨,但我的確是喜歡的。但話雖如此,這實在無法坦率說出口。
  「會、會啊……不常就是了。」
  我一這麼回答。
  「喔喔,這樣啊!」
  火川開心地如此回應,然後握住我的手用力上下搖晃。
  不過,喜歡忍者又喜歡成人遊戲的人,絕對也有在玩「唔!殺了我吧!」這種類型的。
  有點可憐起他去告白又被甩的女忍者學姊。
  「怎麼樣,你喜歡葉鍵的遊戲嗎?還是凌辱系的?」
  突然就來了顆直球啊!
  「我啊……」
  準備回答的瞬間卻為之語塞。
  因為現在這裡是二〇〇六年啊,可不能說出還沒有出現的遊戲。
  我拚命回想著十年前的遊戲作品。
  「呃,那個,我有玩過美畫的遊戲等等,是成戶史郎的腳本。」
  灰色相簿二當然不能提,所以就講得稍微含糊一點。
  「你是說女僕咖啡帕爾歇嗎!我也喜歡!不過也很好奇B.G.NEO之後的發展!不知道會不會出續集!還有喵喵軟體你覺得怎麼樣?銀完玩得都哭了啊~」
  「……我說火川,你是真的很投入在玩耶。」
  而且果然喜歡格鬥類型的遊戲。這個部分就如跟預期的一樣。
  「對啊!因為十八歲以前都不能玩啊!畢業後就瘋狂玩個不停!!噢~我的判斷果然沒錯,橋場果然是這方面的同伴!」
  這到底是什麼同伴啊……不過有能夠聊天的朋友是很珍貴的,這點我當然也明白。
  我們就這樣莫名地一直聊二〇〇六年的成人遊戲(稍微偏某人單方面發言),直到天黑。

  ◇

  當天晚上。
  我在打工的超商裡,跟奈奈子談到今天的事情(除了成人遊戲)。
  「是喔,火川有在練空手道啊。不過畢竟他身材那麼高大嘛。」
  奈奈子一邊在櫃台內整理現金,一邊佩服地說著。
  「嗯,而且力氣的確也很大。」
  「動作武打片電影嗎……如果是像火川的體格,或許滿適合去演的呢。」
  沒錯,他的確看起來適合。
  「這麼說的話,奈奈子也是……」
  很適合當演員不是嗎?正當我想這麼說的時候。
  「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喔?知道哦?」
  「對、對不起。」
  嚴厲的視線瞪了過來,我想都不想就道歉了。這孩子還是一如往常。
  「不過,如果之後還是沒有什麼我能做的,就得去找一些以後可以當工作的事情了,畢竟也不能一直在超商打工吧。」
  奈奈子有點自嘲地這麼說著。
  儘管初次見面時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但現在這樣看起來,真的覺得她很漂亮。
  為什麼會來讀映像學科呢?
  因為實在好奇,我就直接拋出疑問了。
  「奈奈子,妳為什麼會來這裡?」
  「來這裡?你是指大藝啊?嗯……怎麼說呢,好像也沒有特別的理由……」
  微微歪著頭,她沉吟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
  「硬要說的話,就是已經看膩琵琶湖了。」
  這回答怎麼說都很莫名。
  「琵琶湖?」
  「沒錯,我是滋賀縣人,你知道長濱嗎?」
  「喔喔,長濱城的那個長濱。記得是秀吉的那個城堡?」
  腦中還對高中時代歷史課上老師說的話有印象。記得這個頗具規模的城堡,是秀吉最先築起的一座,好像就是在琵琶湖畔。
  「對,就是那個長濱。總之呢,那地方就只有那個城堡。」
  奈奈子一臉苦笑。
  「我一直到上小學之前,都以為琵琶湖是海。」
  「什麼?」
  不、不會吧,該說這孩子真的有點傻嗎……
  看到我大驚失色的表情,奈奈子則慌忙解釋。
  「笨蛋,因為琵琶湖是真的超大的啊!那麼小的小孩看到,就真的會覺得是海,你也是因為知道海是長怎樣才會那樣講啊!」
  奈奈子生氣地主張著自己的正當性。
  「我、我知道了。那所以,你為什麼會對琵琶湖感到厭倦了呢?」
  奈奈子表情恢復正常。
  「啊,嗯。就是因為啊,長濱真的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有一條小小的街道,上面是有一些商店沒錯,但全部就這樣而已。」
  她比手畫腳地告訴我老家的街道有多冷清。
  「有一間租借光碟的店,但電玩、CD也全部都是在同一間賣,所以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就只有主流商品,而且跟店家訂的話,隨便都要等上一個禮拜。」
  唉……她嘆了一口氣。
  「大家在那邊出生,也不會搬到太遠的地方,所以才會只抱持著琵琶湖好大的印象,也不知道其他的大海、高山,就這樣生活著。雖然說這樣沒什麼不好……在車站跟朋友分開,剩下我一個人就坐在長凳上發呆,讓時間就這樣過去,這未免太浪費了,於是突然一陣恐懼感湧上……我有點太無所事事了。」
  奈奈子看向我。
  「所以,我就想說如果能去到大阪的話,應該會有一些有趣的事情。找了一下大學之後,發現大藝大這地方好像很有意思,然後來考試就考上了。」
  ……這樣啊。
  奈奈子說的這些,對我而言也是不能錯過的內容。
  不只是有興趣,應該說也很有共鳴。
  在我原先度過的那十年,總之就是一個跟感受無關的世界。
  或許是太隨波逐流,然而世界一次次往壞的方向運行,等回過神才發現,我已經是哪裡都去不了的軀體了。
  所以當時間能夠倒流時,就算是硬來,我還是選擇了可以改變世界的那一條路。
  才可以通往能更近距離見識到,奈奈子所說的大海、高山的那個世界。
  「那現在……奈奈子就不覺得無所事事了吧?」
  「算是吧,在租屋處跟大家相處得很愉快,大學的課程也都奇怪又有趣,至少目前很慶幸有決定來這裡喔。」
  但話說到這裡,奈奈子有點眼神死的模樣。
  「……不過貫之取笑我有點煩就是了。」
  「哈哈……」
  上次貫之說的話,我還是不要講好了……
  「啊,對了。我都忘記要跟妳討論課業的事情了。」
  「噎!對喔,恭也,你有什麼好主意了嗎?」
  「不,完全沒有……」
  「啊──真是的,有時間講琵琶湖的事情,還不如拿來找靈感!時間、時間……呃……呃……」
  幾乎就在奈奈子開始煩惱的同一時間,客人來店的超商叮咚聲響起。
  「啊,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奈奈子微笑接待指定要買幾號香菸的客人。
  我也因為規定的補貨時間快到了,回到休息室去拿傳票。
  「……先這樣,之後再來討論吧。」
  「嗯,了解。」
  小聲確認之後,兩人暫時先回到工作崗位。

  ◇

  「我回來了。」
  打完工後,早上回到了北山共享住宅。
  「啊,你回來啦~」
  躺在客廳看漫畫的志野亞貴,輕輕地揮了揮手歡迎我回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
  高中生就不用說了,大學生早上七點起床還真是稀奇。
  尤其是志野亞貴,如果沒有必修課的話,理所當然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的。
  「就昨天弄到很晚咩,然後就一直沒睡到現在了。」
  「喔,原來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能理解。
  桌上放著志野亞貴自己的漫畫,大約疊了有十本左右。
  類型五花八門,有少年漫畫、少女漫畫,也有生活隨筆漫畫等等,真的是各式各樣。
  「奈奈子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咩?」
  我在志野亞貴的正對面坐下。
  「嗯,她要從夜班一路值班到中午,畢竟她是那間店的主戰力。」
  不僅對答如流,動作又俐落,再加上又是個美女(而且胸部很大),這樣會變成店裡的人氣王,可以說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連身為老闆的老爺爺,也像自己的孫女一樣疼愛奈奈子。
  「哇……奈奈子好能幹捏。」
  志野亞貴的雙腳在空中擺盪,同時佩服地這麼說著。
  大概是因為自己沒有在打工的關係,她對於工作的人似乎總抱持著敬意。
  不只是奈奈子,志野亞貴也常常對我和貫之這麼說。
  「對了,恭也同學,作業那個有沒有想到什麼點子?」
  「沒有,什麼都還沒想出來。奈奈子是有想了一些,但是沒有什麼好想法。」
  「哦,這樣啊。」
  志野亞貴坐了起來,雙手往客廳桌子一伸。
  「我也一~直在想,可是都沒有想到什麼呢。」
  然後,耶嘿地露出天下太平的笑容。
  「雖然想說有恭也同學幫我們想就好了,但好像不太順利。」
  「這妳得要自己去想才行,畢竟是作業。」
  「驚──恭也同學,好嚴格!」
  志野亞貴誇張地露出害怕的眼神。
  「恭也同學,你真的很有長輩的感覺……」
  「唔!」
  實際上是沒錯啦……這件事姑且先撇到一邊。
  如果已經是第二次的大學生活,很多事情的確是以俯視的角度在看。
  「我就是這種個性,應該說很像老頭嗎……」
  就在我找理由的時候,志野亞貴又恢復天下太平的笑容。
  「看到恭也同學咧,會稍微想起我老家的弟弟喔。」
  「弟弟?不是哥哥嗎?」
  「對,弟弟也是很認真又可靠的類型,我老是被他提醒捏。」
  這說不定是第一次,聽到志野亞貴說起自己老家的事。
  沒錯,打從初次見面以來。
  「記得妳老家好像是在福岡。」
  「對,在西邊,一個叫糸島的地方。」
  她用力點點頭。
  「說到福岡,或許很多人都會有大城市的印象,不過糸島是一個只有田跟山,非常鄉下的地方喔。而且是以男性為主的社會,像我這樣傻~傻地就常被罵。」
  志野亞貴依然一臉無害的表情,繼續講著老家的事情。
  「尤其是弟弟對我特別嚴格,很討厭捏。」
  但沒想到,講到後來是氣呼呼地嘟起臉頰。
  「恭也同學跟我弟比起來,對我講話比較溫柔,所以我很喜歡呦~」
  「那、那還真是多謝了。」
  我當然知道她這裡說的「喜歡」,不是那個意思。
  但即便如此,聽到志野亞貴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這樣講,全身還是熱了起來。
  「而且電車也很少!如果坐過頭,下一班就要等半小時,只能坐在月台椅子上打發捏,很花時間。」
  「啊──我懂,因為等電車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慢。」
  「嗯嗯,我就因為常常坐過頭,還被站務員記住了……」
  這的確很像志野亞貴會做的事。
  不禁開始想像她從小時候,就坐在同一張長凳上發呆等待的身影。
  「……啊。」
  就在我內心描繪那模樣的時候。
  奈奈子在打工時告訴我的老家那些日常畫面,同時疊了上來。
  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恭也同學,你怎麼了?」
  志野亞貴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簡直就像自己的腦袋,以更優先的順序傳送著思考指示一樣。
  長時間都在那裡的事物,跟時間有關的事物。可以讓許多人利用,分享同一地點、同一時間──
  「志野亞貴,我可能想到……好點子了。」
  「咦?現在嗎?」

  ◇

  當天晚上。
  抓住回到家的奈奈子和貫之,宣布自己想到的點子。
  「……因此,我想把故事背景設定在『車站』。」
  我如此宣布道。
  「車站?為什麼?」
  「恭也你是鐵道宅嗎?」
  兩名女孩子做出滿頭問號的回應。
  貫之沉默地看著這邊,但並非無視我的提議,耳朵似乎也有好好地朝這裡張開聽著。
  「那接下來,就讓我來說明原因吧。」
  我面對她們,從前情提要開始說起。
  「所謂車站這樣的地方,是每個人都會利用的場所,因此畫面只要有最起碼的印象,就可以說明故事發生在什麼地方。簡單來說,不用花時間去說明。由於這次影片的播放時間有限制,這樣的話就正好適合吧?」
  要在三分鐘裡,明確交代故事的舞台難度頗高,可以的話,希望盡量簡單解決這部分。
  而這一點,如果是像車站這樣的公共場所,只要在開頭呈現招牌就可以說明了。如果拍攝有人在月台等電車的畫面,也可以說明情境。
  「妳們兩人不是也對車站有些回憶嗎?」
  「嗯啊,印象深刻的事情還滿多的捏。」
  「說得也是,聽你這樣講的話……」
  兩人都理解似地點點頭。
  「然後接下來,希望妳們看看這個。」
  我將粗略作好的故事架構給大家看。

  故事開頭。車站站務員的視角。
  月台上,有一名女孩子揹著小學生書包。
  當女孩子在月台上反覆上車、下車的當中,逐漸從少女成長為大人的模樣,最後以變成拄著拐杖,從車站離去的畫面作結束。
  畫面從早上開始,最後以傍晚的時間結束。畫面景色與這一名少女的人生重疊,展現時間的流逝。至於以車站為舞台,是因為這個場所與人生有密切的關係,是相當適合作為故事背景的地方。

  很多工具可以簡單表現出時間的流動,相關人等也有很多跟時間有關的事情。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容易塑造故事。
  「如何?」
  我再次跟大家確認。
  「說明之後就很清楚了!我贊成捏~」
  「我也是。清楚明瞭這點很不錯。」
  這次兩位女孩子給出了好評。
  「貫之,你覺得如何?」
  我瞄了一眼看他的反應。
  貫之依然挽著雙手,沉默以對。
  「可以等我一下嗎?」
  話一說完,在還沒得到大家答覆之前就站了起來。
  「咦?那個,貫之?」
  然後就這樣直接走進房間裡。
  「那傢伙是發生什麼事了?」
  奈奈子不可思議地注視著貫之的房間。
  「既然他叫我們等一下,說不定是要去準備什麼捏?」
  志野亞貴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在手邊的紙張塗鴉著。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啊?」
  任憑我們在這裡想東想西,貫之的房間始終沒有傳來任何一點聲音。

  三十分鐘後,貫之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你們看一下。」
  他就吐出這麼一句話,然後在桌上放了一張紙。
  「這是什麼?」
  「劇本。我看了恭也的故事架構之後,簡單地寫了一些看看。」
  我拿起紙張讀著。
  就如同貫之所說的,這是按照我的故事架構所寫下的劇本。
  雖然說是故事架構,但我給大家看的不過就幾行像筆記一樣的東西。
  而貫之所寫的內容,卻是衍生出詳細情境和畫面說明,甚至連人物角色設定和台詞都有寫出來,變成相當清楚易懂的東西。
  (這個只花三十分鐘就寫出來了嗎……)
  如果是看了故事架構之後才寫的,那速度可真的是很快了。這也只是他一部分的能力而已嗎?
  「貫之,你這個是……」
  我看完後如此向他詢問,貫之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說道:
  「本來想說沒有什麼好點子的話,就先寫一些東西出來。然後現在整理成這樣。」
  果然,貫之……好厲害啊。
  奈奈子從我手中抽走寫有劇本的紙張。
  「嗯嗯,貫之是怎麼寫女生的台詞的?我好奇喔。」
  奈奈子沒有把紙還給貫之,而是傳給志野亞貴。
  「像這種資訊得分享給所有組員啊~對吧,志野亞貴?」
  志野亞貴接過紙張後,認真讀了起來。
  「……嗯,嗯。」
  「快點,志野亞貴妳也說說他,說貫之都寫一些不合適的東西。」
  志野亞貴抬起頭。
  「感覺這個可以做出有趣的東西捏!」
  「噎……?」
  奈奈子被那出乎預料的反應嚇到,志野亞貴則邊認同地點頭邊看著劇本。
  「每個場景代表的意義不同,所以每個畫面內容也得仔細思考才行,感覺很值得做做看捏~」
  奈奈子有點無趣似地說:
  「好、好啦,無論如何貫之就是做了還不錯的內容吧?那這樣,就得請貫之寫出詳細的完成版囉。」
  奈奈子打從鼻子哼了一聲,挑釁地朝貫之笑了笑。
  「這個嘛,接下來會怎樣得寫寫看才知道。」
  「咦?喔,嗯,那就加油吧……」
  跟往常不同,貫之沒有回嘴,
  大概是很意外貫之沒有像平常一樣回嘴吧,奈奈子的挖苦也就虎頭蛇尾地結束。
  「好期待劇本完成捏~」
  一邊聽著大家東聊西扯,我一邊對貫之投以尊敬的眼神。
  (貫之果然很厲害……好厲害啊。)
  竟然可以把內容建構得如此完整,並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寫出台詞。
  我再次深切感受到他的才能。

  ◇

  眼看時間已經晚了,大夥兒就姑且先解散,就在我準備爬上二樓的時候,貫之叫住了我。
  「欸,恭也。」
  我一回頭,就見貫之以嚴肅的目光看著我。
  「你是怎麼想出車站這個做法的?」
  「怎麼想出啊……」
  我只是聽了奈奈子和志野亞貴的話,再從想到的畫面思考而已。
  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我跟她們兩人聊天的時候,她們提到了老家的事情。然後女孩子與車站的畫面就啪地浮現腦海,透過那些畫面,我再想將一些需要添加的元素,大概是像這樣的感覺吧。」
  我大致上說明了一遍。
  「……這樣啊。」
  貫之朝我遞出一張便條紙。
  「這什麼?」
  「你看一下。」
  便條紙上似乎寫著什麼故事。
  背景設定在車站,故事從早上開始到傍晚結束,藉此描繪一名女性一生的內容。這樣的設定和登場人物,簡直就是……
  我露出震驚的表情看向貫之,只見他點點頭。
  「是的,就跟你剛剛說的想法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筆記明顯是很久以前寫的,泛黃的紙張告訴我,這並不是剛才聽了之後才寫下來的東西。
  「因為希望哪天可以寫出小說,所以總會隨手留下這樣的筆記。」
  我看完紙條後驚恐地還回去,貫之接過的同時,回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這個也是其中之一,大概是兩、三年前寫的東西,一直保存到現在。」
  「我、我並沒有做偷看這種事……」
  「啊,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紙條我都隨身攜帶,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只是……」
  貫之的視線,彷彿像是在看什麼無可預測的物體般射了過來。
  「明明不可能看過,但你卻提出了跟這紙條上幾乎完全一樣的想法。」
  我的記憶開始逐漸鮮明了起來。
  對了,當時決定以車站為故事背景的時候,應該是有個莫名清楚的情境浮現腦海才對。
  因為那是我實際讀過的……
  「因為實在太雷同了,我也不方便提出自己的點子。只是很在意好像自己的想像被奪走了一樣,想要重新拿回來,才會拚命地寫下這些台詞。」
  貫之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
  好像有點膽怯,好像有點無助,難以形容的表情,毫不保留地在我面前展露。
  「告訴我,這是碰巧嗎?還是說你有什麼……」
  我知道自己的心臟正像雷鳴一般激烈跳動著。
  記得那好像是某個短篇集裡的故事。
  以車站為故事背景的小說,描寫女性一生的作品。情境描寫得細膩又美麗,簡直就像是由女性作家執筆的風格。
  我是在二〇一四年讀到這故事,如果考慮到寫書的時間點,就算貫之是那故事的作者也一點都不奇怪。
  「那、那個……」
  說不出完整句子,現在要說是巧合也覺得很不自然。
  應該說實話嗎?但時光倒流這種事太誇張,說出來的結果只會被人家當成腦袋有問題吧。
  就在我已經想到這些的時候,下一秒。
  「真的很難想像,對吧。」
  貫之這時呵呵地笑出來。
  「老實說,我本來覺得這個組裡沒有人會想這些事情。」
  「……你是指剛才那點子的事情嗎?」
  「對啊。」
  貫之點點頭。
  「如果是車站的話,包括人物的行動和在那裡會引發的現象等等,不管是就題目或題材來講,時間算是一個容易表現的東西。」
  他有條有理地述說著,車站這樣的地方在戲劇當中的功能。
  「不過,這是有興趣去了解的人才可能想得到的東西,所以我聽到恭也說要用車站作為舞台的時候,內心真的超~驚訝的。」
  貫之的聲音帶著熱切,跟平常懶洋洋的他明顯判若兩人。
  「我喜歡想故事內容,至今不管是電影、小說或是漫畫,只要時間跟金錢許可就都會盡量去看。然後為了想學習更多,才會來這間大學念書。」
  貫之的那些知識,果然是有這些東西在背後撐起來的。
  「可是實際進到學校之後,很少人討論劇本或故事,就算有也是像河瀨川那種恐怖的女生之類的,沒有人可以輕鬆交流。就連聽到作業的時候也一樣,我還驕傲地想說就隨便找個題材,讓我來主導就好了。」
  貫之一口氣講了這麼多之後,看著我微微一笑。
  「可是,聽到剛剛恭也的說明之後,我便覺得如果是跟這傢伙一起的話,應該可以做出什麼有趣的東西吧。」
  然後,他看著手上的紙張。
  「……但是,因為實在很在意這件事。畢竟這不像你,要說恰巧也真的是太過雷同了。我就想說還是來問問看……不過,這很明顯就是偶然,抱歉,你就忘了這件事吧。」
  「不,別這麼說。」
  反而那不是偶然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呢。
  「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既然機會難得,我們就做出個好東西吧。我會寫出好劇本的,就拜託你好好盯緊製作那邊了。」
  「嗯、嗯,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我只是想說這些,那就這樣。」
  不曉得貫之是不好意思,還是真的就只想說這些,他很快地就回到自己房間了。
  我爬樓梯爬到一半停了下來,死命壓抑著胸口的劇烈心跳聲。
  (貫之……究竟是何方神聖……)
  當時我讀過的作家並不多。
  雖然喜歡看書,也不只限於輕小說,不過並沒有像電玩那麼熱衷,口袋也不夠深,只有買一些喜歡的作家出的書。那個短篇集當然也是如此。
  我無法清楚回憶起作者名,但是腦海中浮現的幾個名單當中,有某個名字。
  川越京一。
  (會是貫之嗎……有可能嗎?)
  就可能性來說非常高。川越京一不只寫輕小說,懸疑和浪漫等類型的一般文藝作品也有,短篇小說也因為個人喜好而滿常寫的。
  只不過,有一點跟志野亞貴不一樣,就是他的筆名跟本名毫無共通點,也沒有其他線索可循。只是因為他想當作家就看作同一人,這證據未免太薄弱。
  如果能有一個明確的事證就好了。
  「做了對貫之很抱歉的事情……」
  雖然說是不知情,但我還是把未來的點子拉進來用了。
  並且說不定會因為這樣,奪走一個貫之醞釀已久的題材。
  「不過,這也不是犯什麼罪……吧……」
  就算得用上來自未來的好處也想努力向前邁進,擁有這十年份的經驗,的確也是我少數的優勢。
  我當然會反省,但也不能因此受限太多。
  「就是因為這樣,我得更努力學習才行……」
  我進到房間,把影像表現技法工具書拿出來。
  除了因為受到貫之拜託,分擔一部分導演的職務之外,製作以外的事情我也得好好了解才行。
  由於企劃也已經確定下來,我開始湧上幹勁。

  ──但是。
  沒過多久之後,這股幹勁便脆弱地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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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學習創作這件事

  企劃案順利提出。
  老師也很快地就做出GO的指示,我們於是開始真正進入製作階段。
  一開始最需要的當然就是劇本,然後是分鏡圖。
  無論是貫之或志野亞貴,都認真地投入各自份內的工作,雖然有不順手的地方,也會大家一起討論,謹慎地重新修正草稿。
  接著就在一個月後。
  我對著志野亞貴交出的分鏡圖,以及貫之暫放在我這裡的劇本,不停地哀號著。
  「……不行……長度對不起來……」
  貫之寫好的完成版劇本,相當地精彩。
  在某個鄉下地方住著一名女孩子,從那名女孩子小時候的鏡頭開始,然後從最近的車站搭上電車後,場景轉為中午。
  電車駛入月台時就是下一幕的開始,女孩子則變成穿著水手服的少女。並讓她帶同一款髮飾,好讓觀眾明白這是同一個人。
  接著畫面轉變為夕陽、傍晚,最後女性變成拄著拐杖的老婦,離開車站做為影片的尾聲。
  跟站務員講話那幕的台詞令人印象深刻,故事情節也設計得很完整。
  另一方面,志野亞貴也順利地完成了分鏡圖。她充分活用最近上課學到的內容,像是動作的連貫性和假想線,還有每一幕的內容也相當緊湊。但是……
  「這得用掉太多……時間了。」
  沒錯,我說的就是這些內容。
  無疑難以塞進三分鐘內。
  在貫之寫的劇本中,他想讓登場人物說的台詞一句又一句,明顯失去了時間的流動感覺。
  所以不管志野亞貴再怎麼厲害,如果是參考原本份量就已經過多的劇本來畫,要在分鏡圖的部分調整時間,實在是勉強的要求。
  由於兩人交來的內容都太精彩了,很難強行做調整,但如果一定要我提出修改的話,還是得從貫之的劇本著手吧。
  「得削減一些才行……不過這種事適合讓我來說嗎?」
  眼前面對如此的才華,我有說話的資格嗎?
  我曾經在以前的工作場合看過。
  有能力的人們被那些沒有能力又考慮不周的傢伙拖累,導致就算是做一些好作品,依然是逐漸走向崩壞。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我會變成那樣的人。
  「可是,不去執行的話……也無法完成啊。」
  儘管內心的沉重難以言喻,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

  下一堂綜合實習一的上課內容是要去勘察場地,簡稱勘景。
  所謂的勘景,就是當需要拍攝外景時,得步行尋找與劇情內容相符的場景 。
  因此,我們一行人在上午十點來到南海高野縣的上古澤站。
  「哇,天氣好好捏~」
  志野亞貴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下車到月台上。
  「太陽真大,這下可得注意別晒黑了……」
  今天奈奈子撐著洋傘,一副女演員的架式。
  因為如果晒黑了,拍攝時給人的感覺就會變得不一樣。
  本來應該要分成好幾次拍攝,但因為我們只是小規模的業餘者,所以就像遠足一樣全體出動了。
  「哦,好像不錯耶?跟想像中的感覺很接近,恭也果然有一套!」
  貫之很開心的樣子,對著從後頭走來的笑道。
  「嗯,對啊……」
  在這樣的遠足氣氛中,只有我一個人帶著憂鬱的表情。
  因為我已經知道,等在後頭的活動無疑會攻擊我的腸胃。

  勘景進行得相當順利。
  不僅是第一印象就跟想像中的感覺相符,場景本身也沒有特別格格不入的地方。但是,大致上都結束之後,我們來到喜志站前的家庭餐廳開會,就如同原先所想,從一開頭就被凝重的空氣籠罩。
  「你要我刪減內容?」
  聽到貫之的問話,我嚥了嚥口水。
  「如果要照目前這樣的內容去拍,會超過時間的。」
  「你說超過的意思是,沒辦法在三分鐘內嗎?」
  「……嗯。」
  志野亞貴也好,奈奈子也好,都因為這不尋常的氣氛而陷入沉默。
  「總而言之,想拜託你再重新修改一下。」
  貫之聽了之後。
  「……我不想刪減耶。」
  一句話就回絕了我的請求。
  明顯感覺到話語中隱隱帶著尖銳。
  「怎、怎麼這樣……」
  如果這是有報酬的生意,他可能就不會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但可惜這不是。
  突然就碰了一鼻子灰,讓我比預期得更加不安了。
  「不是啊,恭也,我不是故意什麼都要反對。」
  大概是看到我的反應,貫之嘆了口氣的同時開口說道:
  「只不過,那個劇本是我腦袋燒了好幾天才寫出來的,現在你說會超過時間,我也沒辦法立刻說『好,我知道了』,然後馬上刪除吧?」
  「嗯。」
  「所以你再說明詳細一點,如果我全部聽過一遍之後,可以理解的話……我會好好照你說的去做。」
  「……我明白了。」
  照目前的內容來看,不管再怎麼安排都會超出時間的。
  由於要拍的畫面很多,光是拍攝外景就很需要時間了。
  再加上還要經過剪接的這道手續,負擔就會更重而不切實際。
  我本來是打算一項一項仔細說明的。
  但是。
  「可是基本上是不是真的會超出時間,不實際拍攝看看也不知道吧?」
  「不,我當然是用碼表測過時間的。而且不是只有差一點點,是超出很多,所以我才……」
  「這得問問看志野亞貴才知道吧?志野亞貴,怎麼樣?這樣的內容拍起來會超出時間嗎?」
  「嗯……很難說捏,不過好像有點太長嚕。」
  「看吧!她說有點不是而已嗎?既然這樣,我們可以在剪接的時候想辦法調整吧。」
  「就、就說不行啊,剪接也要精準計算到某種程度才能去處理,沒有先規劃好就做的話……」
  「那不然台詞念快一點?奈奈子做得到嗎?」
  「是做得到啊……但是,這樣可以解決得了問題嗎?」
  「這樣就可以縮短時間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光這樣沒有太大的幫助啊。」
  「所以我才說不先做做看怎麼會知道!就算超出一點時間好了,如果作品夠好的話,還是可以交出去的吧?就乾脆直接做做看嘛,好不好?」
  貫之的語氣漸漸煩躁了起來。
  我幾乎快要被說服。
  (怎麼辦……要是在這裡對超出時間這點妥協的話,就很有可能讓一切事情都變成毫無限制了。)
  「而、而且……」
  就在這時,我想出說服貫之的理由。
  可是……不曉得這種理由是否可以獲得他的認同?
  不,總之先以完成作品為目的。貫之現在也很激動,沒有退路。當務之急是先收拾眼前的局面。
  「這畢竟是作業,如果不照規定來做的話,沒有辦法獲得分數喔。」
  貫之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是這樣嗎?」
  我沒有騙人,資料上明確地寫著三分鐘內。
  實際上,應該不會嚴格到那種地步。我也覺得只是超過幾秒鐘,不至於會被評為不及格。可是,我並沒有騙人。
  對現在的我來說,手上並沒有更具攻擊力的王牌。
  「唔、嗯……而且也有可能發生作品不被接受的情況。」
  「……」
  貫之陷入沉默。
  我們也同樣陷入沉默。
  時間差不多來到傍晚,家庭餐廳因為開始有國高中生進來而變得吵雜。
  即便如此,我們座位這裡依然始終籠罩著沉默。
  大概過了有十五分鐘吧。
  「……我實在不能接受。但是……」
  貫之站了起來,轉身背對我。
  「如果作品不能獲得好評就沒有意義。好吧,我就來刪減吧。」
  「謝謝你,貫……」
  貫之打斷我的話說:
  「不過,我還以為你會說出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啊……」
  「你那個回答……真沒意思。」
  他說完之後,就這樣直接走出餐廳。
  「……」
  我說不出話來。
  「貫之也用不著這樣講話吧……」
  「別說了,奈奈子。」
  我無法反駁,他說得沒錯。
  因為是作業,因為是規定。
  既然這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答應他要做出好作品。
  就按照貫之當初說得那樣,依作業要求做個差不多的成品就好,還比較不會有所期待。
  「恭也同學……」
  志野亞貴擔心地開口,然而我連一絲回應的氣力都沒有了。

  ◇

  六月。大藝這裡一直處於悶熱的狀態。
  包括美術研究會在內的文化類型社辦大樓,並沒有冷氣這種令人感激涕零的設備,全是仰賴電風扇。
  我從幾天前就一直泡在裡頭。
  「喂,阿橋,我們來猜拳,看誰去買寶礦力水得和洋芋片好不好?」
  打赤膊癱坐在椅子上的桐生學長,這麼對我說道。
  「……我不要。」
  「喔……好吧。」
  社辦角落有個鋪榻榻米的空間,約一坪大左右。
  我躺在上面,不停地動來動去。
  「唉……」
  在有如速射砲般的蟬鳴聲和炙熱陽光下,讓人就算躺著,體力仍毫不留情地被奪走。
  光是精神方面就已經很萎靡,甚至連體力都要拿走嗎?可以容許這麼過分的事情嗎?
  今天只有第一節有課,也不用打工,我就一直這樣無所事事。
  「阿橋,你會看動畫嗎?」
  「先不說那個,我的綽號就這樣定下來了嗎?」
  「不喜歡啊?」
  「也不會。還有就是我喜歡看動畫,非常喜歡。」
  甚至要說曾在某個時期,只有深夜動畫是我的救贖也一點都不誇張。啊啊,我回想起那個替公司賣命的時候。
  「那我們就來隨便看點什麼吧……」
  在這個悶熱的房間裡
  他打開似乎會讓這個悶熱的房間,溫度更上升的映像管電視。
  桐升學長拿出DVD,放進布滿灰塵的播放器中。
  令人懷念的傳統四比三畫面上,播映出同樣令人懷念的作品。
  「你知道這部嗎?《雲之盡頭,約定之地》。」
  「知道啊,當然。《星之上》我也有看。」
  話說回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十年後,那個導演可變成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真的很厲害對吧,個人獨立製作動畫,這沒有人學得來的。」
  在映像管電視那有些模糊的畫面上,我看到了美麗的白雲景象。
  十年前。改寫日本電影史紀錄的暢銷大作,當然還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位導演獨自一人孜孜不倦地奮鬥並追逐夢想,十年後終於讓他抓住機會。
  相較之下,縱然我獲得了難以想像的幸運,卻早在一開始就已經快要摔大跤了。
  「桐生學長喜歡看動畫啊。」
  「因為深夜修照片之類的時候,時間會比較空。一上大學,我就好像中毒似地一直看。」
  這麼說起來,記得他好像提過是寫真學科的樣子。
  「果然還是現在播的這部跟涼宮春日最好看。京都動畫超厲害的,可以將原著做成非常棒的動畫!」
  對喔,《中二病》和《吹響吧》好像還要很久以後才會出。
  「話說回來,映像學科好像出了不少動漫名人對吧?阿橋有想朝那方面去做嗎?」
  「主修中並沒有動畫這門,基本上好像到三年級才可以選。」
  映像學科到大三的時候會分主修類別,有電影、影像和廣告三種。
  「原來是這樣,本來想說如果阿橋變成大導演,我就有很多事情可以拿來炫耀了說……」
  炫耀……
  可是我本來就不是導演,而且好像也無法變得出名……
  要成為桐生學長期待的人才,好像還滿困難的。
  「阿橋要是對照相機有任何想問的,都可以隨時找我!因為這樣,未來我就可以把『他對於照相機的了解,其實通通都是我告訴他的』這句話當賣點!」
  「哈哈……好啊,到時候就拜託了。」
  那個到時候,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吧。

  ◇

  結果,從下午到晚上的這段時間,變成了動畫馬拉松。
  中途還加入了樋山學姊,為了機動警察劇場版一還是二比較好而吵成一團,眼見一發不可收拾,我就自己回家了。
  「咦……火山?」
  眼前一名彷彿某格鬥遊戲主角,穿著空手道服的高大男性,背對著夕陽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橋場嗎!」
  一注意到我便嶄露笑容,現出一口漂亮的牙齒。
  「你今天沒有穿忍者服耶。」
  「是啊,等一下要去教柔道課,所以我就換了衣服。」
  「教課……?」
  「對啊,我有在小學教空手道,這個打工還滿不錯的喔!」
  他還有在教課啊?
  不過,能有一技之長是好事,可以擁有各種機會。
  「教小學生很好喔!只要小露一手,他們就會無條件地尊敬你!而且小女生都會很崇拜你,嘎哈哈!不過我喜歡熟女,所以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突然就這樣曝露自己的癖好。不然要是他說幼女的話,我早就報警了。
  「對了還有,我得謝謝上次你陪我練習才行。」
  「就說不用了,沒什麼。」
  「這怎麼可以,人情一定要還啊!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跟我說,我基本上都可以幫你!」
  火川揚起右拳道別後離開。
  「那傢伙……好像過得挺開心的。」
  雖然說不上來是怎樣,但火川似乎在以學校為中心的世界裡,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定位。
  然而看看自己,不要說那種象徵性的定位了,就連在實際相處上的人際關係都還不甚有把握。
  哪天應該可以會有的吧。

  回到租屋處,我打開門。
  「我回來了……」
  「啊,恭也同學你回來啦~」
  志野亞貴在客廳進行畫著分鏡圖。
  「怎麼,妳是在這裡做啊?」
  「嗯,在房間不知道怎樣都畫不出想要的東西,如果在這邊的話,要問貫之或你都比較方面咩。」
  聽到貫之這個名字時,內心緊縮了一下。
  「……貫之今天有回來嗎?」
  志野亞貴搖搖頭。
  「最近都沒有回家捏,偶爾我會給他看一下分鏡圖,他就只有說『照妳的想法做就好』。」
  「這樣啊……」
  果然還是很在意那次的事情吧。
  自從那天開會以來,我幾乎就沒有再跟貫之見過面。不僅尷尬,也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方法。
  「恭也你……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咩,不要放心上喔?」
  「嗯,謝謝……」
  志野亞貴如此鼓勵著我。
  可是,我還是對貫之有深深的愧疚。
  「難道要持續這樣到開拍嗎……」
  帶著沉重的心情,我回到了自己房間。

  在這之後,我和貫之依然維持著這樣尷尬的關係。
  而因為我被拍攝相關準備追著跑,所以與貫之又更加疏遠了。

  六月底。我趁星期一綜合實習課的時間,獨自外出去申請拍攝許可。
  只是要去將資料給電鐵公司而已,因為他們負責管轄勘景時找好的那個車站。
  為了要去那間公司所在的難波站,我來到近鐵南長野線喜志站月台,就在這個時候。
  「咦……你是那個毫不起眼、黯淡無光的橋場恭也!」
  「怎麼覺得妳的形容詞又增加了?」
  突然莫名敵視起我的河瀨川英子,也在同方向路線的月台上。
  而且偏偏麻煩的是,還跟我碰個正著。
  「幹麼一臉遇上麻煩的表情!我也不想好嗎!」
  「不要揣測別人的心情,拜託!」
  話雖如此,畢竟我們還是同年級又同一學科,在這沒有智慧手機可打發時間的時代,也只能搭上同班電車一起坐。
  縱使電車上沒什麼人,我們還是刻意中間隔一個空位坐下。
  「……所以你為什麼上課時外出?突然想蹺課?還是說現在才要去勘景?」
  「怎麼可能……已經勘完景了,想說要來申請拍攝許可。」
  我一這麼回答,河瀨川便露出驚訝的表情。
  「申請拍攝許可……?如果你要在路上拍攝的話,只要在區公所申請不就好了?」
  「可是因為我們這組是要在車站拍,所以得去電鐵總公司申請。」
  河瀨川一聽,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啊!?你們也是車站?怎麼會?為什麼!!」
  「哇,好啦,妳冷靜點!我們在電車裡耶!?」
  我趕緊提醒突然大叫出聲的河瀨川。
  河瀨川察覺到乘客的視線都投射過來時,輕輕地「啊!」了一聲後,抱歉地坐回位置。
  「河瀨川也是來申請許可的嗎?」
  「對啊,不行嗎?」
  我又沒有這麼說……
  「……所以你們要在車站拍攝,是誰想出來的點子?是那個看起來不太正經的鹿苑寺貫之?」
  「算是吧,不過一開始可以說是我們兩個同時想到的感覺。」
  「咦?是你想到這個……」
  「嗯。」
  我一這麼回答,河瀨川瞬間露出驚愕,隨即又一副莫名嚴肅的表情。
  「……所以你今天才會來申請。」
  「是啊,我事先已經調查過了,這到時候當然是一定會需要的。」
  「光是有這樣的認知就很厲害了」
  河瀨川重重嘆了口氣。
  「咦?」
  「沒事。你資料已經寫好了嗎?」
  「基本上都寫好了。」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我順從地將資料交給她。
  如果按照剛才的情況發展下去,我還以為她一拿到的瞬間,就會撕個稀巴爛,但沒想到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河瀨川意外地看得相當仔細。
  「這裡和這裡沒有蓋印章喔,還有這邊也要寫地址。」
  「啊,那邊也要啊,我漏掉了。」
  「還有這裡,得附上圖解說明拍攝場景才行。場景是在月台上嗎?」
  「嗯,基本上是月台、車站前和站內吧。」
  「那麼,月台的部分就需要詳細說明。比如攝影機要擺在哪裡,還有拍攝時間等等。可以的話,最好能搭配分鏡圖的編號提供對照。」
  接下來的時間,河瀨川仍繼續詳細指出資料上不齊全的部分。
  大概都看過之後。
  「謝謝妳,真的是幫了個大忙。」
  我衷心地向她道謝。
  「才、才不是這樣。要是這種地方沒處理好,會影響整間大學的評價,甚至拿不到許可……我是因為這樣才幫忙,而且……上次你也幫我讀了簡訊。」
  河瀨川困窘地否定。
  「不,本來妳就沒有義務要告訴我這些的,多虧有妳的幫忙。哪天我一定會還妳這個人情的。」
  我沒多想便這麼說出口。
  「……那就來當我們組的製作啊……」
  卻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
  「咦?妳說什麼?」
  「你啊,明明就聽得很清楚才會這麼問的,不要說得好像沒聽到一樣!」
  「抱、抱歉,因為我想說都會這樣接話。」
  所以這個時候,還不流行輕小說主角的反應是吧。
  ……這麼說來,記得河瀨川堅持一定要當導演,甚至不惜大吵一架。
  可是現在,她卻明顯是在做「製作」的工作。
  「我問妳,為什麼是妳來申……」
  話才講到一半,河瀨川像打斷我的話一樣說道:
  「我有說啊!我說這絕對是需要申請,趕快去做!可是那些傢伙都隨隨便便,說什麼『偷偷拍就好了』、『突襲拍攝好像也很有趣』……事情根本沒處理,所以我就拿過來自己做。」
  她激動地一口氣說完,臉上帶著略顯難過的表情。
  「……真的是什麼都不懂。」
  大嘆一口氣的同時,如此喃喃低語道。
  「好辛苦……」
  河瀨川在分組的時候大聲嚷嚷,老實說我當下覺得她有令人頭痛。
  不過這樣聽下來,我感覺她就只是純粹很認真又嚴肅地看待影片這件事,也因為這樣嘴巴才會那麼不饒人。
  「……反正就是這樣,所以如果有什麼需要的,拜託你幫我一下吧。」
  「唔、嗯……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雖然說像我這樣,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就是了。」
  「喔?你好像沒什麼自信,明明做事情看起來還滿可靠的。」
  「才沒有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河瀨川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因為莫名地覺得是她的話,應該願意聽我說。
  「真是無聊的煩惱耶。」
  聽到我內心的想法,河瀨川不客氣地拋下這麼一句。
  「會嗎……但我還滿傷腦筋的耶。」
  「可是你面對自己的職責,不是很認真地在處理嗎?就算結果是吵架又怎麼樣,只要抬頭挺胸地堅持自己沒錯不就好了。要是一直擔心說不定是我錯了……只會讓對方更煩躁而已。」
  哼……呼吸顯得暴躁,河瀨川挽著雙手,身體也往前探。
  她說的或許沒錯。
  但是我……還沒有可以把話說得那麼肯定的自信和決心。

  多虧加上了河瀨川的幫忙,向電鐵遞交的申請順利被受理了。
  在服務台道過謝之後環顧四周,已經沒看到她人了。
  不過,才剛交換聯絡方式的手機裡,傳來了一封『如果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再問我(生氣的表情符號)』的訊息。
  「看來河瀨川……會傳簡訊了呢。」
  我不禁有點開心。

  ◇

  這天傍晚,我在上課一結束就前往映像研究室。
  因為要去交拍攝申請資料的影本,以及報告拍攝計畫。
  「加納老師應該等一下就上完課了,你要不要先坐那邊等?」
  助理小姐請我進到研究室裡。
  我順著她的指示坐到沙發上,因為也沒有其他事可做,便毫無顧慮地打量起室內。
  「好多各式各樣的東西喔……」
  之前來報告分好組的事情時並沒有注意到,但這回再仔細看,便發現這房間密密麻麻地塞了很多東西。
  無數的獎盃、獎牌和獎狀凌亂地堆著,還有好幾個裝電影膠捲的鐵盒。
  錄影帶的數量更是不計其數,但VHS意外地少,都是一些規格看都沒看過的影帶堆得像山一樣。
  眼前會客用的桌子上,也堆疊著許多看似學生寫的劇本。大概是看到一半吧,上面還貼著許多便利貼。
  「……進展得如何?有好好地在進行嗎?」
  「嚇、嚇死我了!!」
  突然耳邊傳來問話,害我嚇得跳起來。
  「老、老師!……回來了啊?」
  「我從剛剛就在了,但看你一副很好奇的模樣觀察著房間,就想說不要吵你。」
  連同自己的在內,老師將兩杯咖啡放到了桌上。
  然後,在我正對面坐下。
  「怎麼樣,今天有什麼事?」
  新生說明會那天也見識到的美腿就在眼前交叉,老師看著我。
  「是這樣的,我來交拍攝許可的資料,並且要報告已經收到核可了。」
  我向老師報告,拍攝日期、場景內容和所需時間等等。
  老師也問了我幾個問題,不過因為先前河瀨川也有問過,因此輕鬆地就可以做出回答。
  「既然有事先按照規矩申請,稍微有些更動我是不會說什麼的,能先做好準備很用心喔。」
  「哪裡,謝謝老師。」
  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並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在意貫之的情況,心裡一直惦記著。
  「橋場,你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咦?」
  「就是在這個工作上,應該會有一、兩個棘手的問題吧。如果想談的話可以說說看,如何?」
  不曉得是善意還是從臉色看出端倪,連志野亞貴也擔心我,或許我應該更學會隱藏的,不過這姑且先不談。
  像這種時候,就會覺得跟身邊經驗豐富的人談談也不錯。我也有跟河瀨川談過,感覺內心的糾結多少解開了一點。
  「就是……對於自己的職務有些迷惘的地方。」
  「職務?是喔?」
  「有一個很好的劇本,但因為可能會有點超出時間,所以製作就要求修正,不知這樣對還不對……」
  老師認真地聽著我拙劣的說明。
  「就算我是製作,但因為我一個人的想法就摧毀大家的作品,這樣實在很可怕。」
  好不容易聽我說完了,老師用力點點並開口說: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製作並不是消去法吧?」
  我記得,也記得自己為此感到困惑。
  「是的。」
  「我來告訴你原因吧。」
  老師站了起來,從辦公桌抓了一疊資料,重重地放到會客桌上。
  「啊,你不要看內容喔,畢竟這也算是個人隱私。」
  「這些是什麼?」
  「其他組負責製作的同學的抱怨。」
  「抱怨……?」
  「比如大家都不聽自己的意見,或是不聽命令該怎麼辦之類的,通通都是來講這些的。」
  老師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
  「可是你的做法不一樣,不會突然要組員聽你的,而是想盡量不要破壞別人的心血吧?應該是有去努力說服,可是進展不順利,然後才來找人商量。」
  老師微微一笑。
  「這點就製作的工作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喔。」
  我搖了搖頭。
  「……可是,我的確是破壞了他出色的劇本。」
  「破壞?還沒開拍的東西怎麼會說破壞。」
  老師從桌上拿起一本劇本,朝我的喉頭處遞出。
  「這是劇本,印成書並蓋有定稿的章。以劇本來看,這才能說是完成版吧。」
  劇本再次被放回桌上。
  「……可是,這並不是影像成品。怎麼說都是零件,只是架構的其中之一而已。」
  老師伸手拿起咖啡杯,簡直像在喝水還果汁一樣猛烈。
  「不冷不熱的。」
  她皺著眉頭,放下杯子。
  「所謂的影像作品,是要完成之後才有各種評價的。在還沒有做出來之前就說破壞或什麼的,其實就是作品還未成型才會這樣。」
  「可、可是……」
  「如果真的要想成是負面的,那就為了他努力做好你可以做的部分。盡力完成身為製作該做的工作,這就是你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你不覺得嗎?」
  「唔……」
  妥協、放棄,這些話語於腦海中復甦。
  總覺得老師說的話,跟河瀨川說的好像很接近……
  「橋場,你覺得製作是一門怎樣的工作?」
  「怎樣的工作啊……就像老師在課堂上說的,像是打雜或是擦屁股之類的。」
  我一這麼回答,老師便呵呵笑道:
  「你沒有答錯,但不是這樣的。那只是表面而已,不過你的坦率還真是個優點。」
  老師的口氣聽來,彷彿笑意中帶有些傻眼。
  「好好想一想吧,在製作這個工作當中,最重要的是『堅持到最後』。」
  「堅持……?」
  「就像我剛說的,影像作品的命運,就是完成並公開之後,在觀眾面前接受指教,承受各種批評。完成後,一直抱怨什麼因意外狀況而未能如預期,或是觀眾看不懂之類的都沒有意義。」
  「所以身為製作,就是直到作品完成前,都要想方設法地努力為了讓作品更好。如果沒有演員就去找,如果工作人員跑掉了就自己來,從擺平拍攝現場的難搞老頭,到為了祈雨求神拜佛,總之所有能做的事情都要做,這就是製作的職責。」
  「好、好的。」
  「如果製作放棄了,那現場等於就是完了。可是,只要製作繼續說『還可以做下去』,那拍攝工作就可以持續。所謂的擦屁股,也是包含在這當中。」
  老師忽然間笑了開來。
  「如果就抱著執念,對作品堅持到最後的這點來看,製作可以說比任何人更有創作者的倔強吧,製作也是偉大的創作者。不對,所有跟影像工作有關的人都是這樣的,沒有職務之分。」
  「所有人嗎……」
  我回想起做遊戲的那段時光。
  跟那些名字寫在上面並大受歡迎的原畫師、作者相較之下,監製和幕後的工作人員都只有付出勞力的份。
  不僅默默無名,還會遭遇很多困難。
  明明就不是自己造成的,卻唯獨配合敷衍收拾這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
  就算是這樣立場的人也包含在內嗎?
  面對這樣的疑問,老師一派輕鬆地回答:
  「是啊,所有相關的人都是創作者喔。」
  眼窩深處頓時一熱,我死命地忍住,不想讓該處湧現的東西流出。
  這是救贖的話語。
  我的角色似乎微不足道,就只有負責除汙去垢的意義,或許這種工作人員的性質,始終擺脫不了比較負面的印象。
  但並不是這樣的。如果是站在創作的立場,就意義上來說,並沒有孰優孰劣之分。不管缺了誰,作品都不能完成,沒有人是多餘的存在。老師的一句話,讓我明白了這件事。
  這想法不僅救了現在的我,似乎也拯救了十年後的我。
  「你在發什麼呆?」
  老師笑著輕輕彈了下我的額頭,再次坐回沙發。
  「我要說的就這樣。」
  老師應該跟我原本的年紀相當,可是看起來卻非常成熟。這是來自於經驗的差異嗎?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雙手。
  努力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吧。沒錯,現在可以做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至少比一直找藉口給自己要來得好。
  「……謝謝老師。」
  「嗯,加油吧。」
  彷彿表示「都講完了吧?」似地,老師的手背朝我輕輕地揮了揮,我也點點頭。
  「那我就先離……啊!」
  就在我一邊說著一邊準備站起來時,不小心將桌上堆在角落的錄影帶山弄倒了。
  「啊,對、對不起!」
  「喔,沒關係啦。我也差不多該來看了,只是都找不到時間。」
  老師把錄影帶疊好,丟進寫有『馬上看』的箱子裡。
  「這些是什麼?」
  「有個叫做大阪電影節的獨立電影影展,這些都是參展作品,後天之前得看完二十部影片,送出評選名單和意見才行。」
  雖然不知道看一部要花多少時間,但這份量無疑是非常多。
  「好辛苦……」
  「除了學校的工作之外,還有劇本獎的評審、電影節的準備,另外像寫小說和遊戲劇本製作都有,事情太多有時候都混亂了。」
  老師輕笑說道:
  「再加上同時還有自己的作品在進行,連自己都要摸不著頭緒了。」
  雖然只能想像,但這應該是相當可怕的工作量吧。
  「為什麼您要做這麼多工作呢?光靠這裡的教課,應該就完全可以活得下去才對……」
  這是我內心單純的疑問。
  雖然不是非常清楚大學副教授的年收入,但我不認為會養不活自己。
  身為映像學科老師的同時又是電影導演,這倒是可以理解,但應該沒有多少人連小說、電玩都有插一手吧。怎麼想都覺得,這涉獵的領域實在太廣泛了。
  「橋場,我呢……」
  不過,我本來以為老師會回答類似喜歡工作,或是好奇心旺盛之類的答案。

  「我是從十年後的世界穿越時空到這裡的。」

  ……咦?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當然不可能說得出話來。
  如果這是某個故事的話,老師在這裡表明一切,我又再次會成為飄盪於時空當中的存在嗎?
  還是會以此為基準點,然後又要被送回十年後呢?
  各種幻想竄過我的腦海。
  由於太過焦慮,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那、那個……」
  即便如此我還是得說些話才行,正當我從喉嚨深處用力擠出話語的時候。
  「喂喂喂,怎麼那副表情?這當然是騙你的啊。」
  老師傻眼地看著我苦笑。
  「啊……哈、哈哈,說、說得也是嘛。」
  「我想說的是,要抱持著『那種決心』去行動啦。」
  喔喔,原來如此。
  仔細想想,我曾在社群網路上,看過像這種自我啟發類型的故事。
  「十年後,我變成了一個明明自己也沒有拿出什麼東西,卻只會批評市面上的作品,沒有幹勁又欲振乏力的臭教授。有天忽然驚覺這一切而非常後悔,就在那時候,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帶我重回到十年前,那就是現在。」
  老師又泡了第二杯咖啡,整個房間裡瀰漫著馥郁香氣。
  「雖然是有點孩子氣的心理暗示,但效果意外地好。不過,你也可以笑我單純啦。」
  老師的表情有點害羞,又像是有點難為情。
  可是,我一點都沒有像要笑她的意思。
  「……我能理解。」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這麼年輕,應該不能理解呢。」
  老師露出意外的笑容。
  不是,你錯了,老師。
  這部名為人生的作品曾讓我搞砸過一次,卻因為無比的幸運,而獲得重新打造的機會。可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重來的作品終將變成平凡之作。
  ……可是,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歡迎隨時過來。」
  我向如此告訴我的老師道謝後,雙手用力一握,就這麼緊握著拳頭站起身。
  然後發誓,我不會再錯失這個機會。

  ◇

  離開研究室後,我每往前踏出一步,彷彿都可以感覺到心臟鼓動的聲音。
  胃絞痛著,心跳聲大作。
  從十年前回來到這裡,我所獲得的是什麼。
  不管再怎麼穿越時光,時間還是有限。
  連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都沒有意識到。
  「現在就去做吧,馬上。」
  如果今天又變成明天,那個明天或許永遠不會來臨。
  因為只有下定決心的這個時間點,才有機會採取行動。
  自然地,我在前往租屋處的道路上奔跑了起來。
  「貫之!」
  「哇!恭也你幹麼啦,嚇死我了!」
  一回到租屋處,我馬上去敲貫之房間的門。
  看到貫之出來,馬上低下頭鞠躬。
  「我很抱歉調整你寫的劇本!」
  貫之大概也是不知所措。
  「幹、幹麼突然這樣……」
  面對倉皇的貫之,我用力地將他的手一握。
  「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是有……你要、等、等等啦,喂!」
  我抓著貫之的手來到客廳。
  「咦?怎樣?發生什麼事了?」
  「恭也同學,怎麼了嗎?」
  奈奈子和志野亞貴大概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也都跑到客廳來。
  「上次的會議,我想再重開一次。」
  我毫不猶豫地看著所有人。
  「我想好好跟大家談談,針對內容明確地討論。」
  說話沒有任何遲疑,我清楚地如此表示。
  在短暫沉默過後。
  「現在又來說這些……要幹麼啊。」
  貫之甩開我的手,轉過身去。
  「照你的意思做就好了,都交給你決定了不是嗎?」
  「不對!」
  我再次繞到貫之面前。
  「你是怎麼樣啦!」
  「我錯了……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儘管對貫之恐怖的表情心生畏懼,我依然直直地回望他。
  「因為我們連拍攝都還沒有開始啊,不管要怎麼修正都可以,也可以互相討論。但是我卻……」
  我自己大概也是因為覺得麻煩或是棘手吧。
  可是,要是就這樣逃避的話,我可沒有臉說自己在做一個作品。
  「抱歉,貫之說得沒錯。」
  我老實地低頭道歉。
  「既然要做就好好做,能不能獲得好評,這種事就再說。」
  然後我抬起頭。
  「所以,最後再讓我們好好地談談,直到能夠理解為止……!」
  貫之的表情轉為驚訝。
  奈奈子也露出沒轍的笑容,志野亞貴則毫不掩飾興奮。
  「……真拿你沒辦法,好啊,那我就奉陪吧。」
  雖然臉露出些許遲疑的神色,不過貫之仍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呼──那今天的打工就找人來幫我代班好了……」
  奈奈子在桌前坐了下來。
  「恭也同學。」
  「嗯……?」
  「很讚喔,你這方式!」
  志野亞貴笑著對我豎起大拇指,左眼用力眨了一下,同樣坐了下來。
  「謝謝,那就……開始囉!」
  我把先前拿到的劇本和分鏡圖,往桌上一放。
  窗戶外頭,代表季節轉換的強勁風勢吹撫著。
  雖然不太常去賞花,但是等注意到時才發現櫻花季節已經過去,整片盡是青翠綠葉。再過不久,就要真正迎接夏天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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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明白什麼叫做整合

  七月的第二週。
  終於順利來到正式進行拍攝的這天。
  「比勘景的時候還熱耶……」
  上古澤站,早上十點。
  首先下車的是奈奈子,感受到強烈的太陽光而發出哀號。
  「候車室裡有電風扇真是太好了,沒有拍攝時可以待在那邊涼快一點。」
  為了找架設攝影機腳架的位置,我已經確認過場地。
  「恭也同學、恭也同學。」
  最後下車來到月台的是志野亞貴,她朝我招招手。
  「怎麼了?志野亞貴。」
  「貫之有聯絡你咩?」
  「嗯,他已經搭上高野線,大概下下一班車就到了吧?」
  「原來如此──好期待拍攝捏。」
  志野亞貴像是要玩玩具般,一副衷心等待著拍攝開始的模樣。
  「……好了,我們趕快繼續。」
  大夥兒再次回到貼膠帶的工作,標記好攝影機要架設的位置。

  ──為了今天,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舉例來說,因為刪去少女時期的畫面,於是找了要拍攝孩童時期畫面的演員取代。
  這是因為奈奈子的親戚裡有兒童劇團相關人士,拜託對方協助安排的。
  由於孩童時期的內容增加,貫之也因而能接受畫面被刪減。
  透過美研的前輩,向工藝學科學姊借來奈奈子的服裝,就畫面的呈現而言,一直到最後的部分都有好好修改調整。
  這些努力有了回報,貫之似乎也完全找回了幹勁。
  「對了,有跟貫之說過器材的事情了嗎?」
  「嗯,有跟他說我們會貼好標記喔。」
  借器材的事情是交給貫之負責的。
  因為志野亞貴應該無法負荷攝影機的重量,所以來回的搬運就都交給貫之。
  「映像研究室早上十點才開門,看來得分頭進行才可以啊……」
  不管怎麼說,要是所有人一起去研究室借器材,就會花掉太多時間,因此便拆成借器材組與現場調整組,分頭進行。
  「這規定還真是嚴格耶。」
  「就是說啊……但如果是高年級的學生,好像要借幾天都可以的樣子。」
  一年級的學生,是不能將器材借到隔天的。
  所以像今天這樣得一大早借傍晚還的話,訂立好拍攝流程是必要的。
  就在我們發牢騷的時候,貫之預定搭的那台電車到站了。
  如果是在車站拍攝,一下車就是拍攝地,唯獨這點相當方便令人感激。
  「來了來了!喂~」
  扛著器材的貫之,從電車中走出來。
  「噢,來晚了不好意思。這機器意外地輕耶。」
  「是嗎?對我來說有夠重的── 」
  「對志野亞貴而言當然是很重。」
  貫之將攝影包交給志野亞貴,腳架則是交給我。
  「謝了,貫之。」
  「小事一樁。話說回來,終於要開拍了。」
  「……嗯。」
  「讓我們拍出好作品吧,畢竟都已經好好地談過了嘛。」
  貫之用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臉上表情如撥雲見日般的爽朗。
  如果是內心還帶疙瘩,想必應該沒有這麼愉快的拍攝氣氛。
  「好了,那麼我們現在就從畫面1開始……」
  我一開口,隨即發現志野亞貴沒有反應。
  「咦?志野亞貴,怎麼了?」
  打開攝影包的志野亞貴,就這樣維持著姿勢定住,彷彿被按下了停止鍵一樣。
  「志野亞貴,怎麼了嗎?」
  我繞到前面,看到志野亞貴的表情。
  然後,嚇了一跳。
  志野亞貴一臉困惑地說:
  「這台……並不是影像攝影機。」
  「什麼?」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趕緊確認攝影包中的器材。
  「……」
  裡面放著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東西。
  「真、真的……這是照相機。」
  「噎?……這話是什麼意思?」
  奈奈子也不安地拉高了音調。
  「借來的好像是照相機,而不是拍攝影像的攝影機。可能是……借錯了。」
  我盡量冷靜地傳達目前的情況。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借器材的貫之身上。
  「不是啊,我借的確實是你們要我借的器材……」
  貫之從口袋拿出器材租借單的影本。
  他看了上面的內容之後,臉色頓時發白。
  「不會吧……這個……」
  租借單從手中滑落。
  單子上,在「左上」攝影機處的確有個〇。
  但是。
  「……不是攝影機,而是拿到數位單眼相機那格。」
  單純的失誤。
  攝影機也好,照相機也好,都是放在乍看之下沒有分別的銀色硬殼裡,老實說,外行人應該無法分辨。
  如果是有在上課的志野亞貴,當然就可以看得出來,但不巧這次負責去拿的人,是對攝影器材有如外行人的貫之。
  然後就不小心中招了。
  「呃……這樣的話是怎麼樣?」
  奈奈子困惑地問著。
  「沒有可以拍影片的攝影器材,簡單來說就是沒辦法拍。」
  「不能換嗎?如果現在回去說明情況的話。」
  「學科出借東西的時間是早上和下午,中間有休息時間。現在回去的話就下午了,然後再重新借出來……就傍晚了。」
  離大學最近的站是喜志站,從那裡到這個上古澤要一小時半。
  從電車來回和學科休息時間,以及車站到大學的距離來看,至少需要五個小時的時間。
  就算現在開始動作,最快也要到下午四點左右才能開拍。
  「如果沒辦法拍到白天的場景……就沒辦法做出必要的畫面呢。」
  志野亞貴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應該……不太可能。」
  聽見我說的話,貫之沮喪地膝蓋一彎。
  「各位……抱歉,是我的錯。竟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真不應該。」
  一看就知道,貫之的臉色相當蒼白。
  「計畫不能調整咩……?」
  志野亞貴小聲地問道。
  「……車站就只有今天可以拍攝。如果沒在今天拍的話……就沒辦法做以車站為故事場景的內容了。」
  向河瀨川詢問了做法,好不容易才取得拍攝許可的時間,就只有今天這麼一天。畢竟大眾運輸工具的使用者多,要發出這種許可是很困難的。
  而且就表定計畫來看,下禮拜就得開始進入編輯影片的流程了。
  可以用來拍攝影片的時間,最多就是今天了。
  「……我會重新寫劇本的,一回去就馬上寫。」
  貫之用悲痛的聲音說著。
  「志野亞貴,真的很抱歉,妳好不容易才畫好分鏡圖的。」
  「不會,沒關係。馬上又可以再畫的,別在意。」
  「還有奈奈子也是,都已經準備好要上場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呃,不要這麼說,我還好啦。」
  每個人都用低落的聲音回應著。
  老實講,就是會有這種事。事情發展到無可轉圜,開始歸咎責任,跟客戶道歉,然後再重新規劃。不過這種情況發生在學生時代,無論向誰道歉都無法挽回。我不知道該跟大家說什麼才好,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嗶哩哩哩。
  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啊,抱歉,是我的……」
  奈奈子拿出手機接聽。
  「您好,我是小暮。是的,什麼?……啊,好的,那就請……多保重……」
  她講完電話後看向我。
  明顯就是一副慘澹的表情。
  「對方打來說要演小朋友的女孩子,因為發燒不能過來了……」
  「……這樣啊。」
  像這種大概就叫禍不單行。
  不過,幸好是發生在確定不能拍攝之後。
  (就要在這裡結束……嗎?)
  如果這是發生在十年後,首先至少可以拿智慧型手機攝影,數位單眼也甚至都有拍攝影片功能的標準配備。
  可是這個時代,傳統功能手機最多就只有聊勝於無的影像功能,數位單眼也理所當然地只專門用來拍照而已。
  萬事休矣這句話在我腦海裡掠過。
  不管是貫之、奈奈子或是志野亞貴。
  三人都一副沉痛的表情。
  「也沒辦法啊,這種情況的話……」
  「是啊,嗯……」
  沒辦法,因為沒有攝影器材,也沒有演員。
  也沒有時間,現在做什麼改變都沒用。
  告知原因並道歉的話,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沒有攝影機的話,不要拍就好了。
  沒有演員的話,不要演就好了。
  沒有原畫的話,不要畫就好了。
  作者不在的話,不要寫就好了。
  沒有預算,隨便做一做就好了。
  沒辦法,因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的確無奈什麼都做不了。
  「…………」
  心臟又再次撲通撲通地發出劇烈聲響。

  ──沒辦法的事?
  我總是一直說著這句話,然後又後悔,就這樣過了十年的人生不是嗎?
  就算獲得重新再來的機會,我還是要在這裡犯同樣的錯誤嗎?
  只會找藉口,卻什麼都不努力,就這樣拖著?
  都被送回到十年前了,我還要繼續這樣嗎?
  「這才不是……」
  什麼沒辦法的事咧……!
  「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的──!!!」
  我握緊拳頭,用盡全力大聲吼出。
  我發出大家從未聽過的巨大聲量。
  如此吼叫著。
  「……咦?」
  「怎、怎樣?」
  「怎麼了咩?恭也同學。」
  「我們不可以放棄,放棄的話,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可是……這種狀況下,你也不能做什麼吧?」
  貫之以絕望的語氣反駁我的話。
  「很抱歉,在這麼重要的地方出錯……由我來講這種話是有點那個,但像這這樣的情況只能重新規劃,不然能怎麼樣呢?所以放棄這次的拍攝,趕快思考下一個拍攝方案才是比較好的……」
  「不,我們可以的。」
  「我就說了!現在這樣是要怎麼拍啊!」
  貫之帶著哭聲朝我吼回來。
  「我們可是讀映像學科的喔!?沒有拍到影片的話,就沒有辦法剪接編輯啊?現在手邊沒有任何器材還想補救,你理智還清醒嗎!這根本已經不行了嘛!」
  「可以的!!!」
  我用比剛剛更大的音量,激動地吼叫著。
  「恭也……」
  大概被我嚇到了,貫之往後退了幾步。
  「我們可以的,相信我。只要貫之、奈奈子和志野亞貴願意一起努力的話,我絕對會讓這些死灰復燃的。」
  過去勉強做出成人遊戲宣傳影片的往事,重新浮現腦海。

  視訊特效軟體After Effects、剪接軟體Premiere以及修圖軟體Photoshop。
  就算是十年前,這些東西還是有的。
  聲音只要之後再錄就好了,畫面的話……
  腦中開始拼湊。
  要構成這個故事,最少需要多少個畫面?
  從志野亞貴的分鏡圖,找出可說明故事情節的必要畫面並串聯起來。
  ……應該有辦法解決才對。
  我看著大家堅定地宣布:
  「我們就用這個機器……來拍攝吧。」
  「「「咦欸欸欸!?」」」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呼。
  無視大家的反應,我打開借錯的相機收納盒。
  找到型號之後,拿起手機撥號。
  響了幾聲之後──
  「你好啊,我是桐生────」
  電話那端傳來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桐生學長,你是在喝酒嗎?」
  「喔喔!這不是阿橋嗎!有空的話,你現在要不要過來啊?我打工那裡啊,給了我很多中元節的啤酒,現在在我公寓這邊開喝了咧。」
  「桐生學長,事態緊急。」
  「欸?」
  「你上次不是有提過?我現在就想要拜託你那件事。」
  我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請告訴我照相機的使用方式。」
  電話的另一頭,陷入數秒鐘的短暫沉默。之後,聽見一道非常冷靜的聲音說:「抱歉,我去外面講一下」,然後又聽到啪答啪答的腳步聲,還有穿鞋子的聲音。
  「……現在嗎?用電話講?」
  我聽見嚴肅到不像本人的聲音傳來。
  「是的,我來說明情況。」
  我簡單明瞭地說明了現場的狀況。
  以前也曾經寫過電子郵件,指示攝影師要拍什麼樣的素材。現場是在戶外,天氣是大晴天,拍攝角度是從對面月台拍向這邊月台。拍攝對象是人物,但畫面要連風景一起進去……等等。
  說完狀況之後,我把照相機的型號和鏡頭類型也一併告知。
  桐生學長也跟我確認了幾個細節,總算將狀況說明完畢。
  「曝光和焦距之類的會處理嗎?」
  「可以,我這裡掌鏡的人有攝影相關知識。」
  「那要注意的……首先應該是拍攝的量吧。」
  「拍攝的量?」
  「就是張數。用照相機的話,總之就是要盡量拍。不能說決定好一個畫面,就拍那麼一張,這樣是不行的。如果想拍到很有情境的畫面,那就要拍個一百張。」
  「一百張啊……?」
  「就算是專業攝影師也一樣,這麼多張裡頭,只有五、六張是可以拿得出來的喔。」
  我將建議寫在手邊的筆記上。
  「如果是大晴天的車站,向陽處和陰影處的亮度會差很多,處理曝光會比較棘手。由於數位單眼的亮度差異比相機底片微弱許多,所以看是要取調整過曝光的畫面,還是看全部都用RAW格式來拍。」
  跟在社辦時懶洋洋看動畫的社長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
  「很好,這樣就大致解說完了,那我就回去繼續喝酒……可以嗎?」
  「非常感謝!學長請盡量喝吧……」
  「那你加油啦。」聽我道過謝後,桐生學長便恢復往常的語氣,乾脆地結束通話。
  「好,換下一個……!」
  我繼續撥出通訊簿裡的另一個號碼。
  「噢,是橋場啊!竟然打電話給我,還真難得耶。」
  「火川,你現在方便講話嗎?」
  「可以啊,今天就一樣也是要教空手道而已,怎麼了嗎?」
  ……太好了,正是我要的。
  「不好意思,之前的人情可以現在馬上跟你討嗎?……上次提到有需要的話,那不曉得現在能不能拜託你?」
  「當然沒問題啊!什麼都可以,快說吧!」
  重點式地向火川說明之後,他就只告訴我等等跟我聯絡。
  「好,那就等一下再聯絡。」
  「噢!」
  接著還剩下一件事。我掛上電話,再次向大家詢問:
  「有誰帶自己的數位相機過來嗎?」
  三人當中,就見奈奈子舉手。
  「我有……可是,畫質不太行喔?」
  「沒關係,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從奈奈子手上接過數位相機,迅速從後面查看。
  然後在功能轉盤上,發現到一個小小的影片功能選項。
  「很好……至少有這個就可以拍了……!」
  武器全都湊齊了。雖然只是身邊現有的東西,但總算可以戰鬥了。
  雖然我沒有像他們那樣耀眼的才能。
  但是,我擁有可以應對,並加以整合的能力。
  ──所以,我才會身為製作啊。
  「好了,那就來拍囉!」
  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瞪大著眼睛。
  但是,我已經抱持著勢不可擋的決心。
  大家費盡心血做成的片段,就由我來組合成型。不,就讓他們看看我的能耐。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從十年後的世界穿越回來的。

  ◇

  拜託志野亞貴重新規劃每一幕,並按照順序開始拍照。
  我自己則是站在相機旁,負責確認奈奈子的表情。
  「奈奈子,妳這裡再多一些猶豫的感覺,可以嗎?」
  「嗯、嗯,我試試看……」
  實際透過相機的觀景窗看就會明白,奈奈子實在是令人驚訝的「演員」。
  就連我要求的細部動作,她也都能一一吸收、呈現。
  即便是靜態畫面,都帶有彷彿聽得到聲音般的情感。
  「恭也!劇本的修正,我都改好了!」
  貫之雙手高舉分鏡圖,朝我說著。
  「好,那貫之可以先拜託你跑一趟嗎?」
  「跑一趟?」
  「對,這裡有寫地址,麻煩你去這個地方找火川,看他怎麼跟你說,可以嗎?」
  「說什麼……?到底是什麼事情啊?」
  「反正,你就期待吧。啊,快點,電車來了喔。」
  「等等,你就不能先告訴我啊!」
  貫之就這樣重新買了車票,搭上駛進月台的電車裡離開。
  停下來等電車離開的志野亞貴,錯愕地看著貫之離去。
  「恭也同學,貫之是要去哪裡咩?」
  「祕密。好了,志野亞貴,要趕快拍下一幕了。」
  「啊,對捏。」
  志野亞貴再次看向觀景窗,捕捉奈奈子的表情。
  安靜的拍攝活動,就這樣風平浪靜地持續下去。

  ◇

  「恭也我問你……」
  趁著拍攝空檔,奈奈子開口問著。
  「什麼事?」
  「就是啊……你之前就有想到這些嗎?怕到時候有突發狀況,就先想好這些安排之類的。」
  「噎?怎麼可能啦,我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會想到這些。」
  「……這、這樣啊……」
  奈奈子看我的目光,彷彿在看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的處理方式有這麼糟糕啊。
  雖然是抱著決心在做,但現在可能稍微失去了一點自信心。

  ◇

  「……我回來囉。」
  過了一會兒,貫之從電車上下來,還帶著一名小女孩。
  大概是小學生的年紀吧,書包上還插著一支直笛,活潑地跳來跳去。
  「就懲罰遊戲來說,這實在太殘忍了……哈哈哈。」
  貫之這麼說著,並癱坐在椅子上。
  「你這副模樣去帶這麼可愛的小朋友過來,根本就像誘拐犯一樣……」
  「我的確也受到警察盤查沒錯。」
  「……那你竟然還能順利回到這裡呢。」
  「我打電話給火川,請他向小孩子的爸媽說明了。我真的怕得要死……」
  「畢竟,貫之也有當小偷的前科咩~」
  「喂,我只是沒問就吃掉妳的拉麵而已好嗎!」
  我走向被毫不留情挖苦的貫之。
  「謝謝,這樣我們就可以拍出幼童時期的畫面了。」
  「噎?可是這小朋友不是演員,只是普通小學生喔?這樣可以嗎?」
  「放心,這樣就可以了。」
  「……可、可以嗎……」
  貫之難以置信地喃喃說著。
  接下來……就讓我想辦法展現本領了。

  ◇

  七月已經過了中旬,大學校園也進入學生們三兩成群聚集,等著放暑假的時期。
  至於映像學科,總會在這個時候舉辦以一年級生為對象的放映會。
  放映會場就是位在大學門口附近的藝術資訊中心,所有二〇〇六年度入學的學生,幾乎都在這天齊聚一堂。
  「呼~終於要上映了。」
  「不曉得看起來會是怎樣,有點擔心……」
  「對啊,到底會是怎樣的作品……」
  每個人嘴裡說著的,聽起來都是不安的心情。
  「因為趕在最後一刻才交出去,抱歉啊……」
  事實上,繳交期限當天才剪接完成的。
  而且因為不小心把完成的原檔DVD交出去,導致最後沒能放給大家看。
  「還好啦,都到這個地步了,我相信恭也會處理好的。」
  「我也是。而且要不是有恭也的話,說不定我們根本交不出來……」
  「嗯,我也是一樣捏~」
  ……光是能聽到大家這麼說,我就有努力的價值了。
  「啊,老師來了。」
  聽到這句話轉頭一看,正好看到加納老師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
  教室中響起了鈴聲,嘈雜聲頓時平息下來。
  「好了,大家注意我這邊!」
  老師拍拍手,讓眾人的目光轉向教室前方。
  「從今天開始,將舉辦綜合實習一的成果放映會。這個放映會呢……」
  老師操作遙控器把螢幕降下,上頭投影出寫有「注意事項」的圖像。
  「呃,就像剛才所說的,這個放映會也是映像學科實習課的課程內容之一……但是呢!」
  學生們全都嚇了一跳。
  因為大家都對新生說明會留下了陰影。
  「既然開始成為製作影像的那一方,就得時時注意觀眾們的反應。換句話說,現在在這裡的每一個人,身為創作者的同時,也是一名嚴厲的觀眾。」
  用力地吞了口口水。
  「覺得有趣的話就哈哈大笑,無聊的話也可以就默默地欣賞,覺得精彩的話,要拍手也沒有關係。簡單來說,就是請你們給出最直接的反應。不要想說你們是朋友,或覺得對方很努力什麼的,拜託你們不要抱著這種無聊的心情!」
  會場內揚起了笑聲。
  但老實說,我覺得現在不是笑的時候。
  (……如果放映之後,現場無聲無息怎麼辦?)
  反而被噓的話,我還覺得比較好一點。
  要是在一片沉默中換下一部作品播出的話,可能無法重新振作了。
  ……不,就這樣默默地繼續進行下去,或許還比較慶幸……
  「還有,每部作品放映完之後,可能會有問題想問工作人員,大家先做好心理準備。」
  就不能饒了我們嗎!
  (只能祈禱不要接在出色的作品之後播映……)
  司儀兼操作機器的助理小姐,拿著麥克風說:
  「那麼接下來,將按照順序開始播放影片。」
  會場頓時變得一片漆黑,螢幕開始發出光芒。
  (原來是這樣子播放啊……)
  如此一來,就算不想,注意力也會全集中到畫面上。
  希望能好好度過這一關……我如此全心祈禱著。

  影片開始播映了。
  希望平均的水準是偏低下的,這樣才能逃過這一劫。
  然而,彷彿在嘲笑我這沒出息的期待一樣。
  (大家都做得很認真耶……!)
  原本我還以為,會看到很多只比家庭影像好一點的作品。
  但幾乎所有播出的作品,都具有禁得起從藝術角度欣賞的一定水準,讓我相當驚訝。
  厲害的不只是作品本身,還有那三分鐘的長度限制也是,這樣的時間剛好讓影片不至於拖泥帶水。
  這部分可以看出老師精準的判斷。

  終於,輪到那位河瀨川英子所屬組別的作品播映。
  「好厲害……這什麼啊……」
  毫無疑問,「果然就是厲害」的一部作品。
  跟我們這組不同,他們的作品是以都市的車站為主題。
  在三分鐘的時間內,寂靜描繪出男性與女性從相遇到分手的故事。
  完全沒有失焦或曝光問題等新手等級的錯誤,台詞容易理解,畫面的連貫性也相當出色。
  就連不是很懂電影的我,都敢肯定這是絕對不同等級的成品。
  片頭標題完整呈現,就連片尾也有演職人員名單。
  片尾名單一播完,每個人都紛紛鼓掌,持續到下一組的作品開始之前。
  (慘了,要是在這部之後播出……一切就完了。)
  但是接著發生的事情,彷彿還要繼續對無力的身體窮追猛打。
  「接下來播放的是,北山團隊的作品。」
  (嗚噎噎噎噎!!不會吧!!)
  偏偏就是如此。
  在河瀨川他們那部,恐怕會被認為是最佳作品的影片之後……
  竟然是要播出我們的作品。
  「…………!」
  仔細一看,其他三人也都一臉僵硬的表情。
  「拜託……!」
  我開始祈禱,只求不要給出太殘酷的批評。

  影片開始播映。
  一開始的畫面,是從車站長椅開始。
  以構圖來說,採取正側面的角度,從對向月台拍來的形式。
  一名女童獨自坐在該處,揹著小學生書包,拿著直笛。
  電車從左到右,自畫面中駛過。
  駛離後,長椅上的女童變成是穿著水手服的奈奈子。
  畫面構圖始終維持固定角度,奈奈子從水手服變成高中制服,然後再變成穿著套裝的大人。

  ◇

  那一天。
  在發現器材借錯之後,我提出了一個最大方向的調整。
  「幾乎每一幕都用靜態圖像來呈現。」
  大家聽了都發出「咦?」的聲音。
  「我或志野亞貴都不太會用照相機,所以照相機的位置決定好之後就不動了,改由演員來動作。」
  我的想法是利用入鏡、出鏡,還有偶爾電車穿過的畫面來串聯每一幕。
  如果太長的時間就不適合這樣的作法,但如果是三分鐘的話,大概可以勉強做出像樣的成品吧。
  「穿過畫面的電車……要怎麼拍?用連拍的方式嗎?」
  「這裡就要靠奈奈子數位相機的攝影模式了。」
  「啊,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有那種東西。」
  那台相機的攝影功能,的確是只能說「那種東西」的程度而已。
  而且,內建的記憶體最多只能拍十五秒左右的影片。
  「所以,那一幕珍貴的動態影像就放在這裡。然後……」
  我再次環顧眾人。
  「首先是奈奈子。」
  「唔、嗯。」
  「表情的部分我們會連續拍很多張,然後從裡面挑,所以我希望妳一打板,就當作是在拍影片,持續表演兩到三秒鐘。」
  「我知道了。」
  「然後是貫之。」
  「……嗯。」
  「這次的台詞我會用配音的方式來做。」
  「真的啊?」
  「嗯,畫面都拍完之後,我會把需要台詞的畫面和秒數都給你,你再按照這些去調整原本的台詞。」
  「可以啊,但這不是恭也你來做就好了嗎?」
  「不行,這一定要是貫之你寫的台詞才行。所以……拜託了。」
  我直視著貫之的眼睛。
  「好,那我就寫寫看。」
  貫之以理解的表情點頭答應。
  「再來是……志野亞貴。」
  「是!」
  這次採用的手法當中,承受最大負擔的就是攝影這一塊。
  「希望妳可以拍出撐得起靜態圖像,構圖獨一無二的照片。我知道這很困難……」
  我腦海中浮現志野亞貴以鬼氣逼人的模樣,拿著筆畫圖的身影。
  「只有志野亞貴妳做得到,拜託了。」
  她在短暫思考了一會兒後。
  「嗯,我試試看!得要回報恭也同學的期待才行咩!」
  志野亞貴迅速掏出分鏡圖用紙,重新開始進行分鏡的作業。
  「謝謝……」
  小小的背影,看起來跟那天一樣可靠。
  「欸,恭也。」
  貫之有點不安的模樣叫著我。
  「……這樣真的做得出來嗎?」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這個時候得好好表態才行。
  「我會讓事情順利進行的,我答應你。」
  貫之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了,那就拜託你了。」
  我一個深呼吸後說:
  「好,那接下來……我們要重新開始拍攝了!」

  ◇

  接著,幾天後。
  「……你一開始就打算來我家剪接嗎?」
  我到桐生學長家打擾,獨占Mac進行剪接工作。
  「不好意思,雖然可以借學科的剪接室做,但非線性剪輯的剪接室,已經都被高年級學長姊預約光了。」
  所謂的非線性剪輯,就是線性剪輯的相對詞,簡單來說的話就是用電腦進行的剪接方式。映像學科也有以前傳統的影帶剪接室,雖然那邊空著沒人用,可是照我這次的拍攝方式,要用那種方式處理會很麻煩。
  然後我就詢問了美研的學長姊,得知桐生學長有Mac和Adobe多媒體應用軟體,總之就是他有專業級的影像剪接軟體,所以我才會來拜託他。
  「無所謂,你可以儘管用沒關係。反正我也因為這樣得到這麼多啤酒~」
  我帶來大量的啤酒送給桐生學長做為謝禮,畢竟拍攝時候他也給了很多建議。
  「非常感謝。那麼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將這些RAW格式轉檔嗎?如果可以的話,順便也將檔案做分類。」
  「……你使喚人還使喚得真徹底啊。」
  雖然嘴上這麼說,卻依然用另一台桌上型電腦,俐落地幫我進行轉檔的工作。
  「不過,你竟然會想到這麼高難度的作法。」
  桐生學長半帶點錯愕地喃喃說道。
  「幾乎每一幕都是用相機拍的,台詞也是配音後製,這要是沒弄好的話,可是會慘不忍睹的作品喔。」
  「或許吧,但是……」
  「但是怎麼樣?」
  「在那種情況下什麼都沒拍就回去,對我來說並沒有這種選項。」
  都已經確實地去勘了景,做好準備,一切都調整就緒了。
  雖然因為最後的大失誤,讓情況與本來的假定有所出入,但如果有拍攝的可能,我就想賭賭看。
  ──所以,雖然說是在那當下想出來的,但不過就是選擇用照片的方式保存下來。
  「為了不讓作品變得慘不忍睹,我死都會在這裡奮戰的。這樣一來,應該多少可以變成能看的東西才對……!」
  「不、不要這樣,你要是死在這裡我會很傷腦筋的……」
  為了那些有才華的人,要我做多少犧牲都無所謂。對他們來說,以大學生的身分製作第一部作品的機會,就只有這麼一次而已,我不想讓這機會白白浪費,我不想讓他們的心血白白浪費。
  總指揮的角色、擦屁股的角色,或許是承受著各式各樣的批評。
  但就如同那個還未完成就上市的遊戲一樣,我不想讓作品胎死腹中。
  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我想剪接聲音的部分,借一下耳機喔。」
  「喔,好啊。」
  阻隔了外界的聲音,我聽到奈奈子後來才錄製的台詞。
  貫之那照我指定的秒數調整的劇本,與奈奈子清楚的發音相輔相成,讓所要表達的訊息能直接傳達給觀眾。
  「應該可以做出些什麼來吧……!」
  一邊感受著效果,一邊將每句台詞剪下來一一分配好。

  ◇

  最後,由前面的女童來演女兒,奈奈子扮演母親的角色,兩人一起坐在長椅上的畫面呈現,然後打出完結的字幕。
  (總之,算是有模有樣了、吧……)
  由於用數位單眼相機拍的影片,畫質比想像還粗糙,所以整部影片都做黑白色調以淡化這件事。幸好相機拍的照片畫質極佳,只要觀眾將注意力擺在這邊,應該就沒什麼大礙……我是打這樣的算盤。
  只要看不出是當下的權宜之計就好了。

  ──然後,播放結束。
  電燈打開,會場光亮了起來。
  (啊啊,不行,我沒辦法承受大家的目光……!)
  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能不能就乾脆地帶過,開始下一個作品的播放呢?
  我祈求的同時,仍一直閉著眼睛。
  ……但是。
  啪啪啪啪……拍手的聲音開始傳入耳裡。
  「……咦?」
  接著越來越大聲。
  「怎麼……可能?」
  情況令人難以置信。
  在會場看到的所有學生,正熱烈地拍著手。
  「不會……吧?」
  「太出色了,你們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仔細一看,就連那位加納老師都在用力地鼓掌。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說過只能用攝影機拍攝。橋場,所以你才會做這樣的安排嗎?」
  「咦?啊、啊啊,是的!」
  在那瞬間,我下意識地說了謊話。
  雖然這話不該由自己講,不過再重新看過之後,的確成果似乎也沒那麼差。可是,幾乎都不是影片的形式。如果以這堂課的宗旨來說,當然不可能期待有太正面的評價,然而……
  「整部以黑白影片呈現,是代表著什麼涵意嗎?」
  我怎麼可能說出真正的原因。
  「呃、呃──這個的話……」
  我一邊思考安排的用意,一邊想辦法掰出些東西。
  在說話的同時,忽然與坐在前面轉過來看我的河瀨川四目相對。
  我還以為自己又要被瞪了。
  「……(呵!)」
  卻沒想到對方竟露出了一個笑容,像是在說「還不錯嘛」一樣。
  (啊……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感覺到肩上的重擔忽然消失了。

  ◇

  「那麼,所有的作品都播映完畢,接著在此將要公布,由老師們評選出的三個最佳作品。」
  在致詞過後,由老師宣布獲得前三名的優秀作品。
  第一名的,是如大家所預料的河瀨川那一組的作品。
  而我們北山團隊這組的作品,竟然拿到第三名。真可以說是排除萬難的奮戰啊。
  但是我內心的心情,卻是相當地複雜。
  如果那個時候所需的器材都通通在手,以萬全的狀態拍攝的話。
  或許可以獲得更好、更高的評價才對。

  放映會結束後,學生們開始紛紛起身離席。
  我則因為疲憊感也一下子湧上的關係,暫時還坐在椅子上。
  志野亞貴、奈奈子和貫之也是,三人也都依然坐著。
  「各位,結束了呢。」
  本來想看看大家有沒有什麼想法才開口的。
  「……」
  但是。
  坐在旁邊的三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你們怎麼了?啊……對作品有不滿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解地問著。
  「那個……」
  大概是有不高興的地方吧?我忽然緊張起來,試圖再次跟大家說話的瞬間。
  「我超────不甘心的!!!」
  「哇!」
  貫之率先打破沉默。
  「那是怎麼回事啊!真的令人嚇一跳耶!拍攝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是實際上做出來之後,不僅是完整的三分鐘,還有結局耶。你真的很厲害耶,太了不起了!」
  「咦?啊,貫之……?」
  「可是啊!我一開始寫好的那個劇本!現在想想,那個的確是超出時間太多了!但如果後來有好好聽你的意見去做修改的版本,絕對可以變成精采的作品,說不定……還比你做的這個更好!」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你還這麼想!你也太平常心了吧!」
  在我右邊的貫之,將我的身體搖來晃去。
  咦、咦?為什麼?
  「我也很不甘心!!!」
  這次換成奈奈子了。
  「這真的是太厲害了。在那種情況下,還可以急中生智,我只是照你說的做而已,卻變成這麼完整的內容,那個……不是一點而已,是非常感動。這還真的是……就是這樣!」
  奈奈子繞到我的左邊繼續說:
  「可是啊!我也可以發揮正常的演技,那樣的話會比較……就是……啊!算了,我還是說吧,那樣的話絕對會是精彩的表現!不能再說很糗什麼的了,我就是想要好好地再多演一點戲!」
  「等、等等,好啦、我知道了啊!」
  這次換成在左邊的奈奈子,把我的身體搖來晃去。
  「恭也。」
  接著。
  「志野、亞貴……」
  她的表情跟我平常認識的志野亞貴不同。
  是一臉認真又相當開心的表情。
  「恭也同學很奸詐捏。」
  「咦?呃……為、為什麼?」
  「你看嘛!平常一副和氣、溫柔的大哥哥模樣,卻在重要時刻,眼神突然發出銳利的光芒咩!害我在拍攝的時候,還有剛才影片播放的時候,都一直覺得心跳加速捏!」
  志野亞貴的臉又湊得更近了。
  「這下子呢,我就清楚知道恭也同學有多厲害了,我會好好學習相機和構圖的知識,一定要正面迎擊,讓恭也同學大吃一驚!」
  「呃、那個,所以是……你說什麼?」
  儘管充滿疑惑,但我內心充滿了喜悅。
  沒錯,那個作品絕對無法令人滿意。
  大家確實努力過,但裡面就只有一小部分的努力而已。
  大家還可以做得更好的,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會像現在這樣即使作品被稱讚了,還是顯露出懊悔不甘的心情。
  「你們怎麼啦?還是說已經決定好下次的目標了嗎?」
  說巧不巧,加納老師就在這時候出現並如此問道。
  而不曉得是本來就打算那樣回答,還是只是單純想找個人來講而已。
  原因終究是不太清楚,但反正就事實來說──

  我想差不多是同時。

  還在思考那三個人是不是一起指向我的時候。
  「這傢伙!」
  「恭也!」
  「恭也同學!」
  「「「我不想輸給他!」」」

  他們就這樣放話了。
  「哦──這樣啊,那這樣或許正合我意呢,嗯。」
  老師小聲笑著。
  「暑假結束後,還有課程需要你們去拍其他作品,可以到時候再扳回一城。」
  老師說完後,便離開了教室。
  「喂,馬上來開檢討會!我借錯器材的失誤,反正就先不用提!」
  「那一定是第一個檢討的,那還用說!如果沒有發生那個失誤,我們就可以順利地進行拍攝了!」
  「下一次要製作的時候,不管是時間或什麼的,通通都要先計算好才能畫分鏡圖捏!」
  「好!劇本當然也是如此!」
  正當我對大家的魄力感到錯愕不已時。
  「欸,恭也!一定會讓你瞧瞧我們的厲害,讓你嚇一跳!」
  「我也會!」
  「還有我!」
  「很好,現在我們先去二食吧!到那邊開會!」
  「OK!!」
  像是被大家拖著走出來的我,以半信半疑的心情,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
  「應該多少……受到一點認同了吧……?」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
  曾經那麼崇拜,想要再更靠近他們一點的白金世代。
  如果多少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壓力的話。
  (或許自己的重製人生也比較上軌道了。)
  一邊被抱持著無限敬意的他們拖著走,我一邊思考著這些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尾聲一 河瀨川英子的怒氣

  綜合實習一上學期的期課程,就在前陣子舉辦完放映會後後宣告結束,下禮拜針對下學期課程做完說明之後,就預計開始放暑假。簡單來講,以上課來說的話,今天就是上學期課程的最後一天,並瀰漫著之後老師們也會一起暫時喘口氣的氣氛。
  ……但唯獨今年,有某一間研究室例外。
  「……我沒有辦法接受!」
  以一副要拍桌的氣勢頂撞加納美早紀的人,是今年春天才剛入學的一年級生•河瀨川英子。
  「這樣啊,怎麼無法接受妳說說看?」
  面對這樣的情況,加納美早紀也毫無規矩地把雙腳往桌上一放,呈現戰鬥姿態。
  「關於今天的放映會總評,為什麼那傢伙的作品不是第一名?」
  「妳說的那傢伙是誰?」
  「不要裝傻!這還用說嗎……」
  河瀨川心有不甘地停了一秒。
  「就是橋場恭也的作品啊。」
  「哦,也是啦,只有可能在說他而已。」
  加納也是一臉能夠理解的表情。
  「原因很簡單,就電影來說像是一顆過度的變化球,也不是這堂課要的作品。像這樣的作品雖然令人覺得有趣,卻無法得到高分。」
  「可是,那也是獲得最多掌聲的作品啊。」
  河瀨川反駁。
  「而且,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出來的,但我就無法做出那樣的回答。是這次所有的作品當中,唯一一個我無法理解的靈感。」
  「會嗎?基本上就是因為器材借錯了,才偶然做出來的不是嗎?」
  「妳說是因為這麼可笑的理由,才做出那麼精采的作品!?」
  「嗯,應該是。」
  加納乾脆地答道。
  她拿起已經變溫的咖啡。
  「對於製作影像沒有太多經驗的人,忽然決定不拍動畫影片,而是用相機拍的照片鋪陳再加上錄音後製?這恐怕是偶然或是意外狀況一再發生所導致的結果,使得他們落入不得不這麼做的窘境……我會這樣想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河瀨川陷入沉默,老師這樣的見解的確很有說服力。
  「那個作品並不是經過深切的思考才做出來的。所以,跟作品的呈現不同的是,橋場恭也本身並沒有獲得特別高的評價。」
  老師講到這裡,姑且先打住。
  喝了口咖啡後,又繼續說道:
  「……不過,話是這麼講,還是看得出非比尋常的出色協調感和整合度,已經很久沒挖到這麼有趣的寶了。」
  「……!妳果然還是很欣賞嘛!」
  「不然我不會說出讚美的話的。如果不是好的作品,我是絕對不會講好話的,妳也很清楚吧?」
  河瀨川又再次陷入沉默。
  「可是,我還無法給那傢伙好評。如果不是因為偶然,而是在擁有素養的情況下,展現出像這次的潛力時……到時候不管是滿分或任何好評,我通通都會給。」
  「這是就監製來說?還是就製作人員來說?」
  「我不知道耶,如果這次的光芒是被逼急了所造就的結果,那或許可以說,那傢伙解決問題的能力非比尋常。但其實並沒有像他那麼厲害的『製作人員』,可以那樣明確地指揮劇本和導戲的。」
  河瀨川身體頓時一個打顫,她聽懂加納這番話的意思了。
  「因為不管是劇本、導戲,或是任何像是攝影、音響,如果不卯足全力工作的話,都是隨時可以被他人取代的。他們那一組的人應該也隱約察覺到了,像那樣在拍攝現場面對他的微笑看看,可是會一點都不敢隨便亂來的喔。」
  加納帶著開心的表情,小聲地笑著。
  「不過,現在那傢伙還沒理解到自己的能力,等他跟知識豐富的人合作過之後才能下評斷吧。到底是瞎貓碰上死老鼠,還是真的有實力……對吧。」
  加納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咖啡。
  「說得也是,這點我也贊成。希望可以再次見識到橋場恭也的能力。」
  「很好,妳可以理解就好了。」
  加納露出滿意的笑容。
  「所以下學期上課時,就拜託妳跟橋場他們一組了。」
  「咦……蛤、蛤啊?」
  由於河瀨川太過驚愕,發出了往常不會出現的聲音。
  「我說過了吧?希望他跟知識豐富的人合作,妳也贊同這樣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妳也對他很好奇,不是嗎?」
  「那只是因為他把製作人員的角色做得很好,而且要說贊同的話,除了我之外,也還有其他人啊……」

  「這樣很好不是嗎?感覺他下次還會展現其他的能力。如果一起製作影像作品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在他身上,發現更多不同的魅力。」
  「唔、唔唔……」
  「……還是說妳會怕他?怕橋場恭也。」
  「我……!」
  河瀨川用力瞪了加納一眼,最終彷彿壓抑不住似地說:
  「姊姊真是大笨蛋!我不管妳了啦!!」
  話一說完,河瀨川便帶著啪搭啪搭的劇烈腳步聲,離開了研究室。
  只留下拿著空杯子,啞口無語的加納在那裡。
  「唉,英子,無論如何呢……」
  亂七八糟的桌子上,可以看得到唯獨一處有好好整理。
  「身為姊姊的我,希望我們的姊妺關係不要曝光。」
  莫名整齊的地方擺著一張照片,上面是看來融洽的姊妹倆,姊姊拿著一個上頭寫有大阪電影節大獎賽的獎盃。
  ──河瀨川美早紀(Misaki)。
  就算在學科內,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名字的部分是這樣寫著的。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尾聲二 志野亞貴的微笑

  「哇!居然這麼晚了。」
  看了手機的時間才意識到。
  在二食吵吵鬧鬧過一遍之後,我和志野亞貴前往美研社辦露個臉,順便道謝。
  然後就在那邊待上好一會兒,等意識到時天色已經昏暗,
  「如果在社辦看動畫,時間會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捏。」
  在身旁走著的志野亞貴,帶著一如以往的柔嫩笑容回應。
  「嗯……對啊。」
  可是,我已經無法正面看待那副笑容了。
  因為我再次明白了,她身為創作者那赤裸裸的渴望。
  本來應該會在那個時候遭受迎頭痛擊的。
  就在那天晚上,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在那專心埋頭畫畫的時候。
  被這個嬌小而可愛的怪物擊垮。
  「恭也同學。」
  志野亞貴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你已經知道……我有在畫畫的事情了唄?」
  我感覺自己瞬間有點頭暈目眩。
  「你發現了喔?」
  難道志野亞貴因為這件事在怪我嗎?
  「本來是打算當作祕密的咩,就只有那時候不知道為何忘記鎖房間門了。」
  口氣還是一派悠哉……雖然人對於來歷不明的事物,會本能地感覺恐懼,但老實說,從那個夜晚之後,我已經無法把志野亞貴看作是單純的可愛女孩子了。
  「抱歉,擅自偷看到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但我還是坦率地道歉了。
  我還不太清楚對她而言,畫畫這件事代表什麼意義。可是,起碼知道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跟別人說出口的事情。
  「你可以聽我說一下嗎?」
  「……嗯,當然可以。」
  「之前過貫之同學就有說過,我連普通的生活雜事,幾乎都不太會處理。」
  志野亞貴訴說著過去的人生經歷。
  似乎是什麼都做不好。日常生活當中老是少根筋,學校成績也不好,運動成績也很難看。
  可是她唯一喜歡的事情,可以說就是畫畫。
  「但是,完全不是什麼像樣的東西捏。只是因為喜歡才畫,所以也都沒有長進。」
  口吻聽來若無其事,但志野亞貴的話語卻是很沉重。
  「雖然也有得過一些獎,但也不可能靠那樣維生……我想說學習攝影、學會怎麼用攝影器材的話,應該可以做一些電視台的工作吧,所以才來藝大念書。」
  「難怪妳沒有去念美術或設計啊。」
  「老實說……我沒有勇氣去美術學科。」
  志野亞貴苦笑著。
  「我只是畫興趣的,沒有人會欣賞,我也沒有自信,所以才一直偷偷畫咩。」
  沉默迴盪在兩人之間。路邊的一個池塘,傳來花嘴鴨啪沙地踢水的聲音。
  我應該回什麼話才好呢?
  「我一直在想,未來是不是也可以像恭也同學一樣有發光的一天。可是,那種機會始終沒有出現。」
  「不,我……」
  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為之語塞。
  在這時候說自己只是僥倖毫無幫助,也安慰不了她。
  志野亞貴略顯悲傷地笑著低語:
  「我有點在想說,是不是乾脆放棄畫畫還比較輕鬆。」
  不曉得這話究竟說完了還是沒說完,不,或許講到一半就已經打斷了也說不定。
  我加快腳步繞到她面前。
  雙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說:
  「不、不行,絕對不行喔!不可以放棄畫畫啦!」
  「恭也……同學?」
  志野亞貴錯愕地講不出話來。
  看到她的反應,我才意識到自己大吼大叫。
  「我……」
  是因為妳才挺過來的。
  妳在未來所創造的無數畫作拯救了我。那些畫作所指引的世界一切都拯救了我。
  「志野亞貴……那個……」
  我差點就要說出口了。
  十年後,她會成為多麼偉大的畫家。
  對我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我差點就要把這些說出來了。
  「對我來說……那個……」
  可是,我當然不能說。
  說了之後,非但不會有什麼效果,對方也一定不會相信……所以……
  我只說現在最應該要說的話。
  「我……很喜歡志野亞貴的畫。」
  因為這才是我想跟她的話。
  打從心底,衷心想傳達給她的話。
  好不容易才能給孤軍奮戰的她這麼一句話。
  「……拍攝的時候,恭也同學是這麼告訴我的。」
  志野亞貴如此說著,代替她的回答。
  「你說『只有我做得到,拜託了』。」
  「嗯,我有說過。」
  那時候也是衷心地這麼想的。
  當下只能用一個畫面來敘述一切,能回應如此無理要求的,就只有擁有繪畫能力的她而已。
  「生平第一次有人這麼告訴我捏,我好開心。然後,我的心臟真的跳得很厲害。這人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於是想多了解一點。」
  志野亞貴露出了笑容。她帶著笑容,以閃閃發亮的眼睛凝視著我。
  「我會以恭也同學為目標努力的。」
  她把頭又抬得更高,仰望著滿天星斗的夜空。
  「不管是攝影器材也好、構圖也好,還有畫畫也好,我會盡量學習,畫出恭也同學想看的世界,我想成為有那種能力的人。」
  「志野亞貴……」
  真正厲害的人是不會滿足於現狀,總是不斷地往前進。
  「恭也同學,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是指?」
  「想做的東西,或是有沒有目標什麼的。」
  志野亞貴的這麼一句話,讓十年後的記憶又再次復甦腦海。
  我想做電玩遊戲。就像那天失去所有逃回老家的半路上,看到得勝者軟體公司做出新作品那樣。嚮往工作人員每個人都有遠大的目標,可以互相切磋琢磨的那種情況。當時這對我來說如同幻想故事,但現在稍微浮出了一點可能性。
  「嗯,有啊。」
  「你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嗎?」
  「……現在還不能告訴妳。」
  「那還真是可惜捏~不過我會努力,希望可以成為你的夥伴。」
  志野亞貴小聲竊笑著,一副開心的模樣聽我說著。
  (……我會好好努力,讓十年後的妳可以對我說這種話。)
  要產出一個作品,或身為創作者,其實是很痛苦的。
  但是卻又非常地刺激,挑戰無止盡……
  堪稱最有趣的事情了。
  「好了,我們趕快回去吧。奈奈子和貫之傳簡訊來說還沒吃飯。」
  「什麼?那可糟糕囉,得趕快回去煮飯才行捏~」
  迎著濕度偏高的晚風,兩人一同趕著回家。
  這個晚上志野亞貴的笑容,我絕對不會忘記。
  不知不覺間,梅雨季節也結束了。對我而言,雖然是第二次上大學,但與大家一起度過的大學生活,將迎向第一次的夏天。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是在距今◎年前,進入到某藝大的映像學科就讀。
  離開九州鄉下,對映像沒有絲毫認識的小夥子,一點都不意外地,對於身邊的人都充滿幹勁的模樣感到驚恐。然後,寶貴的四年時光就花在打工和無聊的遊戲上,結果就是一事無成地去到東京,接受慘痛的教訓。
  那麼廢的我,如果再重新回去當藝大生會怎樣?還有,如果不是住在毫無吸引力可言,有如男性廟會的學生宿舍,而是住在夢幻的男女混居共享住宅,又會是怎麼樣的生活?這本書的內容,就是描寫那樣的大學生活。
  那麼,因為這部作品有很多人需要感謝,接著就讓我借用大量的版面。
  首先是繪製插畫的Eretto老師!平常都是跟以設計師身分的木緒なち一起工作,但這回則是身兼設計師和作者。平常總是羨慕地咬著手指頭欣賞的無數角色,如今能夠活靈活現地出現在自己的作品中,對於這樣的現實,我好幾次都感動到不行。奈奈子很性感,貫之很帥氣,還有我想恭也應該會很受大姊姊們歡迎。
  謝謝在特別設置的網站專欄中,大力協助的各位老師,各位對我來說都是猶如耀眼繁星般的存在,真沒想到能找來各位……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只不過,唯獨有某位不起眼的老師,真的不能對他太輕忽,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能哪天會被他拿去當素材。令人敬畏的丸戶史明(省略敬稱)!
  這部作品在設定方面也得到許多人的幫忙,攝影相關部分接受我許多提問的R老師,還有火車方面給予我許多建議的V老師,以及跟我一起討論很多事情的K桑,我要再次向各位致謝。
  此外,對於已經離開輕小說,過著放逐生活的我,依然努力不懈喊話的MF文庫J編輯部的T編輯,我終於做到以前答應的事情了,接下來也請多多指教。還有負責裝訂設計的木緒なち,接工作時再多考慮一下檔期吧,今年一定要這麼做。
  最後,我要向購買這本書,並且拿起來閱讀的各位讀者,致上深深、深深的謝意。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本青春故事類型的輕小說。希望你們看得開心,那我也會很高興的。
  那麼各位,期待下次再見面囉。保重。
  
  木緒なち 敬上
  
  【我在nico生社區的頻道是『グッドデザデザ@ニコ生』,裡頭有放一些與作品相關的影片,有興趣的話,歡迎訂閱!】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刷附錄小冊
  三題故事『作家、遊戲、香蕉』
  
  「嗚哇——我輸了!」
  「我臝了~呵呵,恭也同學真的很不會猜拳耶~」
  晚餐過後,我和志野亞貴小小玩了一下遊戲。因為超市報廢而獲得的香蕉僅剩下一根,於是便上演了一場香蕉爭奪戰。
  香蕉對我和志野亞貴來說,都是愛好的食物之一,所以我們就帶著這樣的激情,重複進行了五次的勝負。
  「竟然全輸……有沒有什麼教猜拳的書啊?」
  我用傳統功能性手機搜尋著「猜拳」、「必勝法則」,但實在是有夠難用,智慧型手機的時代快點來吧。
  「嗯呵呵~臝得比賽後享用的感覺就是不同呢。」
  「……夠了,妳趕快吃。」
  「哎呀,稍微裝模作樣一下吃起來才好吃咩~」志野亞貴似乎因為臝得漂亮而相當開心,她笑瞇瞇地以灼熱的目光看著我。老實說,我真的很不甘心。
  「啊——可是這根吃完就沒了。」
  「我說妳啊,應該就是那種冰淇淋沒辦法咬著吃的人吧?」
  「咦!你、你怎麼會知道?」
  那當然啊,從妳剛說的話來想就知道了。
  「好吃的東西,就會想好好花時間細細品嘗……所以,像冰淇淋我也都是用舔的,最後還要拚命接住融化的冰淇淋呢。」
  「總覺得很有畫面。」
  志野亞貴跟冰淇淋苦戰惡鬥的模樣,一定也是很可愛。
  「像現在也是一樣,好吃的東西,我都是先用舔的開始吃呦。」
  「……噎?那個等等,妳該不會……」
  「我就是要很珍惜地吃~~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志野亞貴說著,並開始剝起香蕉皮,接著如同她所說的,開始「珍惜」地舔起香蕉來。
  (等、喂——喂——!)
  志野亞貴,妳這種展開該怎麼說呢,就連時下色情遊戲劇本也不會寫的喔。
  儘管內心在吐槽,但我還是看著她那副樣子好一會兒……
  「不擅長猜拳好像也不錯……」
  「嗯?恭也同學,你剛剛說了什麼咩?」
  「沒、沒事!」
  
  (※本篇短篇,是根據Nico生放送時定出的三個主題所寫成。)
 楼主| 发表于 2018-11-8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8-11-8 20: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夭寿啦,日本人也写都市重生文了
发表于 2018-11-8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重生类的日本小说还真是少见
发表于 2018-11-8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市重生類的日本小說真的還滿少見的~或許是風潮的改變把~
不過那也許ˋ是有時候想說,如果自己不是選這條路而是選另一條的路的期望把~!!
发表于 2018-11-8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文中出現兩處志野亞貫,是書裡本來就是錯的嗎?(貫/貴倆字倒是挺像的)
发表于 2018-11-9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簡介的第一想法是‘都市生活重生類!?果然起點小説領先世界呢~~’
发表于 2018-11-9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插圖男主的傻樣子,跟男配的樣子,有一種感覺是像男配會ntr男主的感覺
发表于 2018-11-9 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想變成現實。
看簡介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
人人都想過卻又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发表于 2018-11-9 0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劇情好寫實啊
這主題不太像日本人的思路反而像華人的
不過發展很"日式"
我隱約感覺到主角其實是沒發現才能的"怪獸"
期待下一本
PS  總感覺插圖和書對不上來不知怎麼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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