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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米澤穗信] 折斷的龍骨(下) [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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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30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折斷的龍骨 (下)
  ——————————————
  作者:米澤穗信
  插畫:
  譯者:御門幻流
  圖源:
  錄入:WORDS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內容簡介
  ★第64回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得獎作品(長篇暨連作短篇集部門)。
  2012年本格推理BEST10 第1名;這本推理小說好想讀 第1名;這本推理小說最厲害 第2名;週刊文春推理BEST10 第2名。
  入選第11回本格推理大賞(小説部門)、第24回山本周五郎賞。

  ★擊敗東野圭吾、貴志祐介、佐佐木讓,攻佔2012年日本三大推理年度排行榜!日本亞馬遜網路書店、紀伊國屋、丸善書店、TSUTAYA等各大書店暢銷排行榜強力推薦!

  ★改編漫畫化!

  理應由天然屏障所保護的小索倫島,其偉大的索倫領主卻在此處被暗殺騎士以魔法殺死了。可能是〈走狗〉的嫌犯一共有八位,封印的青銅鐘已經沉入海中,另外不死青年也從塔上的牢房中消失無蹤──而且重新甦醒的「受詛咒丹麥人」將會何時來襲呢?在這個充滿魔法與詛咒的世界裡,當真有辦法憑藉著推理的力量查明真相嗎?

  充滿野心的壯大格局,好評不斷!
  《王與馬戲團》作者 米澤穗信 開創全新視野的史詩傑作

     目錄:

     第四章 風暴之鐘
     第五章 儀式
     終章 邁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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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風暴之鐘

22傳聞終究是傳聞

我在索倫島上的別墅裡小睡片刻之後便醒來了。
當天早上,索倫瀰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
領主過世一事已是人盡皆知了。
對於住在索倫島上的居民而言,究竟有多少人是打從心底歡迎亞當成為下一任新領主呢?父親總是深思熟慮地針對索倫的發展做出許多對策,並且還以十分巧妙的方式與市民自治組織互相較勁,藉此讓賦予的權利與義務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但是亞當有辦法繼續維持這樣的平衡嗎?
修道院遭竊的消息,同樣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島上。這起竊案沒有傳出傷亡,更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即便如此,偏偏最貴重的寶物卻憑空消失了好幾件。雖然不清楚究竟是誰把這個消息流傳出去,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事實。信仰虔誠者認為此舉乃是對於神之家的褻瀆,至於擁有一定財産以上的居民們,則是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這位來路不明的竊賊的下一個目標。
對於受詛咒的丹麥人勢必會來襲一事,一般大眾尚不知情。不過衛兵們皆露出比平常更為緊張的表情站在瞭望台上,響應募兵的年輕人則是從一大早便前往要塞,除了士兵以外,也將大量的火把與木材送進要塞裡。另外聽說亞當已經與傭兵們正式簽約了。
至於托斯汀.達凱魯森從牢房裡消失的消息並沒有流傳出去。原因是知道他在此的人並不多。除了來自東方的騎士以外,就只有我跟亞絲米娜知道這件事。
另外從早上就開始飄落的白雪,給索倫帶來了更多的不安。
雖然降季的情況並不嚴重,不過細雪在強風的吹拂之下,讓人幾乎看不清楚十碼(大約九公尺)以外的地方。當我早上來到港口時,來自盧貝克的商人漢斯.梅迪爾在發現我之後,便迅速地跑了過來,並且露出一副彷彿這場風雪是我所造成般的激動模樣大聲說道。
「快看,阿米娜,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早就開始降雪!雖然長年的航行經驗讓我對於天氣十分敏感,不過直到昨天為止,根本沒有出現任何會降雪的跡象。我總覺得這場雪有點不尋常。簡直就像是想把我們困在島上……明明我原本預計今天要開船前往倫敦,但是這下子根本辦不到。而且我也不確定能否在聖誕節之前趕回盧貝克了。」
接著漢斯像是忽然想起般,對於我痛失父親一事表示哀悼。
無論是所有船隻都無法出航的港口,以及視野大受影響的城鎮裡,人們的言詞間都充滿了不安,就是基於這個原因,民眾之間才會不斷傳出與父親過世有關的不實傳聞。
而且情況嚴重到甚至還謠傳出是亞當謀害自己的父親。

在稍微巡視過城鎮之後,我沒有回到小索倫島,而是前往賽蒙.多德所經營的旅館,即便是入夜後總會有許多人在此飲酒作樂的這裡,到了早上也分外冷清,此時能夠看見尼可拉獨自一人霸占著一張大桌子。根據他的表示,他似乎正等著自己的早餐送上桌來。
『法魯克呢?』
『師父在二樓的房間裡保養自己的長劍。因為他說這裡太過潮溼,所以擔心武器生鏽。需要我為您帶路嗎?不過我覺得只要稍等一下,師父很快就會下來了。』
聽完尼可拉的建議後――
『沒關係,我自己上去找他。』
我仍然決定這麼做。雖然我並沒有想要打擾法魯克的意思,但還是有些事情想私下與他聊聊。
這間旅館一共有兩層樓。事實上只要花得起住宿費,賽蒙甚至能夠提供內附床鋪的套房,而法魯克就是住在這種套房裡。想想他隨身帶著不能遭竊的魔法道具與祕藥,理所當然對於房間的要求也會比較高。
然而法魯克看見我跑去房間拜訪他,也沒有顯得特別驚訝。
「您有事情想要告訴我吧。」
並且還立刻看出我的來意。
我首先提到城鎮裡開始流傳關於父親過世一事的不實傳聞。
「很遺憾,想要平息這些流言應該會很困難。」
法魯克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把從劍鞘裡拔出來的長劍,繼續說道。
「對於暗殺騎士與其所使用的魔法,我們醫院兄弟會並沒有將之當成是一種祕密。話雖如此,我們當然也不打算四處張揚。因為如果有人得知這世上存在著肯定有辦法致人於死地的魔法師之後,勢必會吸引一大堆願意花上重金去聘請他們的人。雖然最終還是要交由阿米娜大人您來決定,不過我認為現階段唯一能夠平息傳聞的方法,就是依照原定計畫舉行葬禮吧。」
法魯克手中長劍的外觀很奇怪。
此劍的劍刃微彎且偏寬,並且只有單邊開鋒,雖然看起來像是由一名菜鳥鐵匠因為鍛造失敗而製成的長劍,但難道這就是來自東方的武器嗎?法魯克閉起單邊眼睛仔細檢查過長劍沒有異狀之後,便開始幫劍抹油進行保養。
我一邊欣賞著他的作業, 邊開口說道。
「傳聞終究是傳聞,雖然有所風險,但我並不打算插手。只是如果傳進亞當的耳裡,難保他會出現怎樣的反應啦。」
我為了強調而繼續說道。
「若是你能夠盡快查明〈走狗〉的真面目,我們針對父親過世一事可以公開的消息也就有跟著增加。」
「您的這個要求有些強人所難,畢竟做事想要兼具迅速與確實並不容易。話雖如此,我還是會盡力而為的。」
法魯克把長劍保養好之後便擺置在牆邊,然後重新看著我說道。
「您來找我應該還有其他事情吧?」
「嗯,我有一件事非得弄清楚不可,而且不能讓第三者聽見。」
「請問是什麼事情呢?」
我心裡雖然略感緊張,但還是直接開口詢問。
「請問你與暗殺騎士艾德里克互為兄弟一事是真的嗎?」
尼可拉說過他們並沒有刻意要隱瞞這件事,但是我無論如何想確認清楚。
法魯克露出苦笑說道。
「是尼可拉說的吧。這孩子還真是不擅長隱瞞事情呢。」
接著他一臉認真地點頭表示肯定。
「嗯,沒錯,我與艾德里克.菲茲喬是親兄弟,另外我也有告訴尼可拉,自己比艾德里克大上一歲。」
所以這件事情當真屬實囉。
「既然如此,殺害我父親的凶手就是你的親人囉!菲茲喬騎士,你有義務要為此事負責!」
法魯克聽我說完這句話後不發一語,就只是一直注視著我。
一段時間之後,我因為承受不了他的目光而先將臉撇開了。沒錯,我明明早就知道他是為了追殺艾德里克才踏上這段漫長的旅途。
接著法魯克終於開口說道。
「依照法律確實是如此,如果索倫依法做出這樣的判決,我也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對不起,我不小心太激動了。」
「不會,請快別這麼說。眼睜睜地看見至親被殺,想要維持理性是相當困難的……不過阿米娜大人,若是您懷疑我因為身為艾德里克的大哥而在搜查時蓄意放水的話,那就真的是太冤枉我了。」
事實上我的確抱有這層擔心。
這世上出現過不少兄弟鬩牆的情況。比方說英國國王理查陛下與其胞弟約翰殿下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也有同等數量的案例……不對,而是絕大多數的親兄弟都十分關懷對方不是嗎?就算暗殺骑士是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宿敵,但在面臨生死關頭時,法魯克當真有辦法殺死艾德里克嗎?
「你為何要這麼做?難道你為了履行使命不惜大義滅親嗎?」
法魯克聽見之後,先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接著便開口緩緩道來。
「為了讓您明白我的覺悟,我就稍微說說自己的過去吧。」

「我們的父親名叫基爾巴特,他同樣也是醫院兄弟會的騎士。話雖如此,但他與撤拉森魔法一事毫無瓜葛。其實兄弟會原先的使命,就是從賊寇的手中保護旅人與醫治病患,而家父便是為此奉獻自己的一生。雖然家父在兄弟會裡的地位不高,不過似乎因為他的個性既公正又憨厚,所以十分得到同伴們的信賴。
在父親的養育之下,我與艾德里克從小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相較於熱愛詩詞與磨練劍術的我,艾德里克則是擁有強烈的求知慾。話雖如此,我們兩人並沒有因此而變得疏遠,反倒是會互相彌補彼此的不足之處。比方說我的拉丁語就是跟他學來的,至於他那優秀的劍術則是由我傳授的。」
感覺上法魯克並不是在說給我聽,反而更像是在回憶過去。
「當我們都長大之後,我繼承父親的衣缽去討伐盜賊。由於我得到上層的賞識,因此是以隊長的身分率領成員們負責維持的黎波里周邊的治安。我每個星期一都會出差前往的黎波里,然後在星期六回到家中休息。不過實際上我大多都會藉故提早返家,因此這個任務算是相當輕鬆。
而艾德里克則是開始鑽研魔法。對於學習魔法的騎士而言,分成了以除掉暗殺騎士為使命的獵人,以及進一步去分析撒拉森魔法的研究學者。想當然耳,艾德里克成為了研究學者。雖然我並不清楚艾德里克當年所立下的功績,不過記得他很快就飛黃騰達了。」
換句話說,法魯克與艾德里克這對兄弟年紀輕輕都已經出人頭地。想必他們兩人都十分優秀吧。
「在某年接近尾聲時,我一如往常地離開住處前往荒野巡視,但是當我週六返家時卻接獲惡耗。那就是家父基爾巴特與世長辭了。依照遺體上出現的特殊斑點來判斷,很明顯地是被撒拉森魔法殺死的。當時有一群撒拉森人以阿拉姆特這個要塞為摊點,而該種暗殺魔法正是這群人所使用的。並且家父當時剛好正在幫忙保護一名遭到阿拉姆特追殺的男子。
若是我沒有因為四處打倒盜賊而志得意滿,並且多多注意父親身邊安全的話,或許就能夠保護他也說不定。我一想到這裡便感到懊悔不已,最後還把這股怨氣發洩在艾德里克的身上,我斥責他當時明明就在家不是嗎?罵他不是應該很了解阿拉姆特的魔法嗎?甚至責怪他為何沒有保護父親,就連替父親報仇雪恨都辦不到。」
法魯克說到這裡時,先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在那之後,我就一直沒機會與艾德里克交談,原因是他後來從早到晚都埋首於研究之中,再也沒有回到家裡。而且之後我也與人結婚,因此比起花時間擔心弟弟,我反而更掛念自己的家庭。」
「法魯克,原來你已經結婚啦。」
由於法魯克一直在外旅行,因此我還以為他沒有結婚呢。法魯克露出微笑開口回答。
「我曾經擁有過一位名叫摩妮卡的妻子,她是個既漂亮又美麗的女性,我完全配不上她。」
「既然你說是曾經擁有過,意思是……」
「這部分請您聽我依序解釋下去。」
我聽見後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就立刻閉上嘴巴。
「經過幾年之後,醫院兄弟會當時為了討伐暗殺騎士而制定出大規模的作戰計畫。我在確認暗殺騎士的名單時,赫然發現裡面居然有艾德里克的名字。
我那時完全無法相信,認為這其中肯定是有所誤會。不過與此同時,我也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認為很可能是真有其事。我推測艾德里克是對於無法保護家父的魔法研究感到心灰意冷,然後在追求更加實用的魔法時,便從此淪為暗殺騎士了……」
「難道你就是在當時下定決心要殺死艾德里克嗎?」
法魯克搖了搖頭,然後語重心長地開口回答。
「不是的,我反而是拜託上級把自己調離有可能需要負責殺死艾德里克的小隊。只要我表示自己或許會對已墮落的弟弟手下留情,上級便會立刻把我安排去其他小隊 原因是需要討伐的暗殺騎士人數太多了。接著我便加入這項計畫,雖然有同伴在途中倒下,但我依然親手殺死了一名已經十分年邁的暗殺騎士……但偏偏這是我人生中第二個命運分水嶺。
暗殺騎士都是在導師的指導之下學習魔法。由於如果魔法外流的話,兩人都會一起遭到處死,因此師徒之間的情誼也會特別深厚。
我的同胞之中,也有人主張暗殺騎士之間的師徒情誼是基於其他理由才如此堅定。其中一項說法是因為學習魔法時都伴隨著賠上性命的風險,所以當雙方攜手克服難關之後,便會産生出如戰友般的堅定情誼。
不過,也有人膚淺地指稱這群人都已經墮入邪道,因此肯定全都是一些令人忌諱的同性戀罷了。
總之不管事實為何,暗殺騎士對於導師被殺一事都會特別懷恨在心。至於我所殺死的該名目標,剛好就是艾德里克的導師。」
「你動手前知道這件事嗎?」
法魯克聽見之後,先是開口否定然後便繼續解釋。
「老實說我完全不知情,但是艾德里克卻不這麼認為。也不知他是透過何種方式,得知我更換過自己所屬的小隊,大概是在我們兄弟會之中有內應吧。總之看在艾德里克的眼裡,大概覺得我是故意針對他的導師吧
某天我在入夜後趕著回家時,艾德里克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其實我在見到他時,有很多話想對他說。甚至認為如果能說服他,就能避免他繼續踏上暗殺騎士這條不歸路。不過現實總是特別殘酷,艾德里克根本不肯聽我解釋,並且還撂下這句話。他說自己為了替已死的導師報仇,也殺死了我最重要的人。
等我回家一看,摩妮卡 我的妻子已經被人一劍刺穿心臟了。」
也不知法魯克痛失妻子後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雖然乍看之下他大約是三十歲左右,不過此刻注視著地板聊起往事的他,簡直就像是五十歲……不對,而是看起來更加蒼老。
「我在那之後經歷了許多事情,真的是經歷了許多事情。但是我希望阿米娜大人您能夠明白一件事情,我願意以亡妻摩妮卡與倒下的同伴們,還有被艾德里克所殺死的無辜之人的靈魂發誓,我對於手刃此人絕不會有一絲猶豫。」

關於法魯克的往事到此宣告結束。
我跟尼可拉都失去了自己的父親。
雖然法魯克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不過嚴格說來也失去了弟弟。換個角度來看,因為使命而離鄉背井的法魯克,或許也算是失去了自己的故鄉,導致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他。
只是唯獨以下這句話,我非得說出來不可。
「法魯克,是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的決心。」
法魯克聽見之後先是露出微笑,然後就伸手一邊摸著自身下巴上的新傷痕一邊說道。
「請別這麼說……我也沒想到自己有機會能跟人聊起這些往事。」
「你至今應該經歷過許多場戰鬥吧。相信你除了下巴以外,身上各處大概也有留下許多傷痕吧。」
雖然我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稱讚法魯克身經百戰,但他不知為何卻露出像是感到有些尷尬般的苦笑。
「啊〜唯獨下巴上的傷痕比較特殊。」
「特殊?」
「是的。
雖然尼可拉問起時,我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但其實這道傷痕是當我在普羅萬飲酒時,等我回神時就已經留下了,我想應該是在不知不覺中被醉漢拿刀割傷的吧。明明我身上有許多光榮的負傷,但偏偏最醒目的傷痕卻是這道,想想還真叫人汗顏呢。」
法魯克像是想揮別那些沉重的往事般,在臉上露出微微一笑。

23 右手裡拿著短劍

由於法魯克表示他還需要花點時間準備,因此我便先一步來到樓下。雖然總覺得剛才聊得有點久,但是實際上並非如此。
此時能夠看見尼可拉享用早餐到一半而已。
我在尼可拉對側的長凳上坐了下來。就在此時,他忽然開口提問。
『阿米娜大人,請問您打算如何處置空拉特呢?』
空拉特是一名遊俠騎士,更是個不知死活地跑去修道院行竊的小偷。
這件事真叫人傷腦筋。修道院遭竊一事確實引發了人民的不安,但是――
『我沒辦法告發他,而且亞當或許也會這麼做。』
『意思是您還沒有把此事告知新領主囉。』
桌上的凹槽裡留有些許濃湯,尼可拉用麵包吸光那些濃湯,然後喃喃自語地說道。
「師父早就猜到您不會告發空拉特,不過這是為什麼呢……』
尼可拉把吸了濃湯的麵包放進嘴裡便陷入沉默,他發出一陣吞嚥聲之後,便忽然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啊〜因為兵力會減少。』
正是如此。
雖然我對於戰爭一竅不通,但無論是托斯汀.達凱魯森逃獄一事,還有索倫開始降雪等等情況,都令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即便空拉特是一名竊賊,但是目前說什麼都不能失去他與他所率領的十名傭兵。雖然我相信有朝一日他必定會受倒制裁,但至少不是現在。
不過尼可拉接下來說出的結論,卻與我內心的想法相去甚遠。
『但是就算打贏了這場戰爭,空拉特等人依然無權搶奪這裡……所以他才會想多賺一點吧。而且只要當成是稍微被人占點便宜,也就不必為此動怒吧。』
『瞧你說得那麼輕鬆,被偷的可是修道院喔。』
『這種事應該沒差吧,而且這樣遠比真的遭人掠奪好多了吧?』
尼可拉神情平淡地一邊擦拭手指, 一邊如此說著。這番發言令我感到有些困惑,由於索倫未曾被海盜襲擊過,因此我也沒聽說過遭到掠奪會是什麼情況。不過尼可拉似乎知道這件事。
我有些尷尬地開始觀察四周,也不知是否因為降雪的關係,室內顯得比以往更加昏暗。當我跟裝扮華麗的賽蒙四目相交時,他刻意露出十分難過的表情來當作回應。說起賽蒙,他是一位身材高眺且偏瘦的男子,並且總會在臉上露出特別誇張的表情。至於稍遠的地方坐著另外一桌客人,是三位打扮看似商人的男子,並且吃著與尼可拉一樣的麵包。現場的客人就只有這幾位而已。
『師父還沒有準備好嗎?』
『因為是我忽然去拜訪他,所以導致他準備得比較慢。』
『是嗎?總之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吧。』
語畢,尼可拉便把最後一塊麵包放進嘴裡。至於我為何會去拜訪法魯克。尼可拉則是完全沒有過問。
確實一如尼可拉所言,法魯克不久之後就從二樓走下來,他在下樓途中被賽蒙叫住,兩人稍微小聊片刻,接著法魯克便在尼可拉的身旁坐了下來。
「那麼,雖然當著阿米娜大人的面前有點不好意思,但我還是得先填飽肚子才行。」
這番話讓我不禁覺得自己打擾到法魯克用餐,但是現在才離席又有點突兀,因此我便繼續坐在原位上。
『修道院遭竊一事似乎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了。』
尼可拉以法語開口報告。
『另外阿米娜大人不打算告發空拉特。』
這些事情似乎都在法魯克的預料之內,因此他只是稍稍點了個頭,然後就沒有其他表示了。在等待餐點上桌的同時,法魯克向我透露自己的搜查進度。
「哈兒.艾瑪昨晚沒有回到宿舍,旅館老闆也不清楚艾瑪去了哪裡。」
「你說艾瑪嗎?這就怪了。」
「就是說啊。」
艾瑪除了不懂英語以外,又是一名女性。索倫境內應當沒有任何地方,能夠讓一位語言不通的女性過夜吧,或許是她發生了什麼事也說不定。話雖如此,但聽說艾瑪是一位就連艾布.哈巴德以及其他衛兵都打不赢的高強戰士,所以應該不會被人擄走才對。
「由於她的行李都還放在房間裡,因此應該還沒離開島上。」
「既然如此,到時應該會碰到她才對。」
「是的,不過還是盡快找到她會比較好。」
語畢,法魯克忽然將目光移到我的臉上。
「……話說回來,依照旅館老闆的證詞,艾瑪不光是昨晚而已,就連前天晚上也沒有回到旅館裡,就只有在白天時曾經出入過幾次罷了。」
意思是父親被殺當晚,她也不在旅館裡。我明白自己的表情變得很僵硬。也不知賽蒙是否有聽見我們的談話,他此刻從旁走了過來,並且以十分陰沉的語氣開口說道。
「此事完全屬實,阿米娜大小姐。雖然我基於工作不能挑選顧客,不過這位女性真的非常可疑。重點是她在夜間外出,就會讓人很懷疑她是否有什麼企圖。您可聽說過修道院遭竊一事?老實說我很懷疑犯人就是這位女性。畢竟基督徒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褻瀆上帝的行為。天曉得這名女性是否接受過洗禮,雖然我很想盡早通知亞當大人這件事情,不過大人才剛當上領主沒多久,想必目前應該公務繁忙吧,由於稟報這種無憑無據的事情只會給大人添麻煩,因此我現在可是傷透了腦筋。不過阿米娜大小姐您此時恰巧光臨本店,令我不禁認為這是上帝的安排。總之因為這樣,希望您能夠體諒我絕無――」
因為我已經明白賽蒙所想表達的意思了,所以我便不耐煩地打斷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艾瑪當真是竊賊的話,我會提醒亞當不要怪罪你的。」
「啊!那就萬事拜託了!明明您此刻應當已心力交瘁,真是謝謝您如此大人大量。」
語畢,賽蒙便深深地一鞠躬。
賽蒙會擔心自己的旅館遭到牽連也是無可厚非,而且我們也沒有理由針對此事責怪他。但我說什麼就是沒辦法喜歡賽蒙這個人。雖然他表示自己是基於職務的關係不能挑選顧客,不過這根本是一派胡言。因為我早已知道他經常把顧客轟出門去。而賽蒙之所以會讓艾瑪住在這裡,肯定是因為她花錢不手軟。像賽蒙這種有錢就盡量賺,但若是發現苗頭不對就會立刻告密的行徑,老實說根本稱不上是正派。
「哎呀,這位貴賓的餐點還沒送過來呢。我這就立刻命人去準備,請您再稍待片刻。」
語畢,賽蒙便趕忙朝著廚房走去。大概是他也知道自己並不受人歡迎吧。我在目送他離開之後,便重新回到原本的話題上。
「那麼,今天就從搜尋哈兒.艾瑪一事開始著手嗎?」
「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不過因為時間寶貴,所以就讓尼可拉負責去調查艾瑪的行蹤。畢竟這位女性的外表較為引人注目,因此應該有人會認出她吧。」
我瞄了一眼尼可拉,發現他正心不在焉地看向旁邊。感覺上完全沒有把我們說的英文對話放在心上。
「我們就趁這段時間先回到小索倫島上。因為俘虜托斯汀消失一事確實事關重大。雖然您表示此人從密閉的牢獄中消失不見,但在尚未調查過現場之前此事仍是未知數。我並沒有懷疑您的意思,只不過或許周圍存在著還沒有被人發現的密道也說不定。」
不可能有那種事。因為那個房間原本只是士兵的休息室,所以不可能會開什麼密道。雖然只要親眼看過就會明白這個道理,但我還是先別急著提出反駁吧。
「之後再去拜訪史華德.納吉爾。我先寫信通知他了。另外也請人告知伊戴爾.阿布.托馬斯來港口找我們。」
「是嗎?接下來只要找到艾瑪的話,就等於是見過所有的嫌疑人了。」
「我是希望能抓緊時間,」
法魯克至此暫時陷入沉默, 一段時間後忽然開口提問。
「居民之間有流傳出領主大人是被殺死的傳聞嗎?」
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個問題的含意十分明顯。如果領民們認為我的父親是被人殺害的,應該會認為凶手就在小索倫島上吧。原因是領民們不知道小索倫島的天然屏障會在冬季的七天夜裡失去效力。不過當晚待在小索倫島上的人,除了吟遊詩人伊沃德以外,就只剩下艾爾溫家的僕人們而已。如果關於有人謀害了領主的消息流傳出去,勢 會導致整個索倫境內人心惶惶吧。
我回答問題的語氣,軟弱到就連自己都聽得出來。
「目前還沒有出現這樣的傳聞。」
不過這也僅限於我剛才巡視鎮上時,並未有任何相關消息傳入我的耳裡而已。其實從昨天由公告人在鎮上宣布父親的死訊時,現場就有人懷疑這是一起殺人事件。或許是因為領民之間流傳出一些憑空捏造的陰謀論,所以才不敢在我的面前提起也說不定。
「真是的,明明現在可是分秒必爭啊。」
法魯克再次如此喃喃自語。
「……不過現在得先用餐。」
就在此時, 一位少女端著麵包與濃湯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並且在那邊左顧右盼。雖然這位銀髮少女長得十分可愛,不過臉上的雀斑卻很明顯,而且眼神看起來像是沒睡飽一樣。法魯克舉手呼喚之後,少女便笑咪咪地將餐點放在桌子上。明明法魯克的湯是裝在碗裡,但尼可拉卻並未得到相同的待遇,想必這全都是賽蒙所指使的吧
「這是您的餐點!」
明明眼神看起來有些渙散,不過她的語氣卻顯得很有精神。我總覺得之前沒有看過這位女孩,難道她昰賽蒙新僱用的店員嗎?現場能夠聞到剛烤好的麵包香氣,而且湯裡不光只有洋蔥跟高麗菜,另外還有添加鯡魚肉片。
『從一早就吃魚啊。』
尼可拉的濃湯裡只有快煮爛的蔬菜而已,他見狀後便如此喃喃自語。
『我的湯裡 沒有魚肉,但是師父的那份卻有魚肉啊。』
法魯克不發一語。由於尼可拉的語氣裡充滿怨念,因此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應該是因為賽蒙剛好看見我才特地加的,我相信從下次開始,你那份也會添加好料的。』
『希望當真是如此囉。』
尼可拉露出一副只要繼續盯著就能夠據為己有般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片鯡魚肉,由於特魯瓦位在內陸,因此鯡魚對尼可拉而且很罕見吧。要不然就是他還沒有吃飽吧。
『吶,尼可拉。
『啊、是。』
『我有件事情想問你,難道說……』
正當我準備提問的下個瞬間――

「糟糕!」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痛不欲生的慘叫聲。
是法魯克發出來的。他以右手抓住自己的喉嚨。能夠看見桌上有一塊浸泡在湯裡且咬了一口的麵包,原本膚色黝黑的法魯克,此刻臉色變得更加暗沉了。
『師父!』
尼可拉在發出驚呼的同時也從座位上起身。法魯克則是繼續以右手掐住自己的喉嚨,並且把左手伸向腰際上的皮革袋子。此時能夠看見他的手指痙孿到讓人感到害怕。
法魯克中毒了。
當我回神時,發現自己也站了起來。不過我該怎麼做才好呢?在另一桌吃飯看似是商人的男子們驚覺到異狀之後,也紛紛停止用餐了
法魯克從嘴裡擠出十分簡短的一句話。
『快追。』
尼可拉縱身一躍,先是從身上抽出一把短劍,然後就大腳一蹬迅速衝向廚房。不久之後,傳來了打翻鍋碗等物的聲響,在聽見一陣沒有意義的怒吼聲之後,隨之出現尖銳刺耳的聲響。是金屬互相敲擊的聲音。意思是下毒者仍在廚房裡。
我扭頭看去,發現法魯克的臉色變得奇黑無比,就連我也明白死神已經離他不遠了。就算我幫不上任何忙,依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在繞過眼前的桌子之後,我便伸手輕拍法魯克的背部
「法魯克,你振作點!」
法魯克就這樣用不斷顫抖的左手,無力地摸著腰間的皮革袋子。當我正打算幫忙而伸手過去時,法魯克終於解開袋上的釦子。接著他便將手指伸進打開來的袋子裡。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刺耳聲響,能夠看見有個人從廚房裡摔了出來。此人背部著地當場掀起一片灰塵。雖然我起初以為跌倒的人是尼可拉,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而是剛端菜給法魯克的那名女服務生,她的右手中拿著一把發出寒光的短劍,接著她用力睜開雙眼,露出彷彿惡魔般的猙獰表情?
少女撐起上半身之後,便開始迅速地環視四周,接著就將目光停留在痛苦掙扎的法魯克身上,隨後與我四目相交。。
這位殺手露出了一臉賊笑。我害怕到渾身發麻,她打算殺了我。
但是就在少女從地上起身之前,尼可拉已經跑來擋在我與該名少女之图。他把短劍伸向前方擺出架勢,並且急促地開口問道。
『可以殺了她嗎?』
法魯克此時仍趴在桌子上,每當他深吸一口氣,整個身體就會痛苦地猛烈顫抖。尼可拉在明白法魯克無法回話後,便厲聲喝道。
『我要殺了她!』
女服務生不敢小覷尼可拉。
「他已經沒救了。」
少女丟下這句話之後便立刻轉身。她先是用力蹬向木質地板,然後就彷彿縱身一躍般地跑向大門。
『啐!』
尼可拉慢了一拍才做出反應,但是他卻沒有追上前去,當女服務生伸手摸向大門的瞬間――
大門卻先打開來了。戶外的光亮與風雪同時掃進室内。
一位頭戴帽兜且塗上黑色口紅的女性,背對著呈現白色的街景站在該處。哈兒.艾瑪剛好回來了。
不知當她看見眼前的光景時是作何感想。此刻法魯克趴倒在桌子上。尼可拉正手持短劍,而我應該是臉色蒼白地愣在原地吧。至於女服務生則是朝著艾瑪衝了過去?
『小心劍上有毒!』
也不知艾瑪是否聽懂尼可拉以法語喊出的這句話。
當女服務生使出刺擊之後,換來的卻是一陣劍戟碰撞聲。我沒看清楚艾瑪是何時拔出武器的,但此刻她正握著一把短劍。
艾瑪帽兜上的細雪隨著動作逐漸落向地面。
在白雪落地之前,少女又接連發動攻勢,她那比我更纖細的手臂,就這樣一邊發出劃破大氣的聲響一邊揮舞著短劍。她的動作真快。但是艾瑪卻面不改色地用短劍輕鬆擋下對方所有的攻擊。看得出來根本是遊刃有餘。也難怪艾布與衛兵們都不是她的對手。
雖然艾瑪終究沒有神乎其技到能夠將目光從對手的身上移開,但她仍是一邊以短劍抵擋攻擊,一邊開口向我提問。
「這個人是誰?」
艾瑪以生疏的英語說出了這句話。我立刻大喊回應。
「她是殺人犯!別讓她跑了!」
艾瑪聽見之後,似乎微微地點了一下頭當作回應,接著她架起短劍重新擺好架勢。
女服務生迅速向後退開。應該是因為她明白自己無法從大門逃離此處吧,所以她將視線移向廚房。難道她是打算改從後門溜掉嗎?不過尼可拉在將我跟法魯克護在身後的同時,也直接擋在廚房入口的附近。由於女服務生似乎覺得艾瑪更加難纏,因此將劍尖對準了尼可拉。
艾瑪稍稍向前跨出一步。但在下個瞬間,尼可拉卻大吼出聲。
『妳別動,這傢伙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尼可拉彷彿以此為信號般,隨即朝著女服務生衝了過去。
女服務生在發出急促呼吸聲的同時,也將手中的短劍用力地朝著前方刺了過去。尼可拉默默地擋開攻擊。現場隨之傳來刺耳的聲響。殺手沒有一絲怯意,不斷用短劍發動攻勢。
尼可拉沒有針對敵人的軀體展開攻擊,他以最小動作躲開對方使出的全力刺擊,然後朝著敵人握住短劍的那隻手砍過去。以我的角度來看,尼可拉就只是稍稍扭動一下自己的手腕而已。不過當現場傳出一陣尖叫聲的同時,立刻有大量的鮮血飛濺出來。原因是尼可拉以短劍斬下了女服務生的手掌。
女服務生的表情變得更加猙獰,然後改用左手握住短劍,不過她已經沒辦法繼續攻擊了。因為先一步拉近距離的尼可拉,早就把短劍刺在少女的胸口上,而且是深入到整個劍刃都刺進了體內。但是少女依然握著短劍,並不打算停止攻擊。不過尼可拉接下來的舉動卻超出了我的想像。他放手將唯一的短劍留在敵人的身上,徒手朝著對方的下巴一拳揍過去。
殺手被揍得當場轉了一圈,接著便以仰躺的姿勢倒在地上。從她體內流出的鮮血就這樣將地板染紅了。
但是尼可拉所用的那柄短劍,短到根本不足以貫穿對方的身體。

倒在地上的少女被尼可拉踹了一腳,像個沙包般稍微動了一下,雖然她凶狠地瞪大雙眼,但卻已經失去原有的生氣。尼可拉又踹了她兩、三腳,不過他這麼做並非是在侮辱死者,而是在確認少女是否真的死亡了。當尼可拉確認清楚之後,能夠看見他終於放鬆了下來
『師父!』
尼可拉轉過身來如此喊著,我也同樣扭頭看向法魯克。原先不斷大口喘氣的法魯克,此時卻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
「難道已經死了嗎?」
趴在桌上的法魯克彷彿在回應這句話般,虛弱地慢慢呼出一口氣。我立刻對著尼可拉大叫。
『法魯克還活著,他還有呼吸!』
尼可拉以袖子擦掉回濺到自己臉上的血跡。
『看來有趕上解毒。』
『你不擔心嗎?』
『師父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死掉呢。』
雖然尼可拉嘴上是這麼說,不過聽得出來他是在逞強。原因是臉色蒼白的尼可拉,此刻彷彿渾身放鬆般地呼出了一口氣。
『果然是被人下毒了嗎?』
尼可拉點了點頭小聲回答。
『沒錯,是我們太大意了……』
此時傳來一股沙啞的聲音回應這句話。
『就是說啊,真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動手腳。』
是法魯克。他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原先因為中毒而發黑的臉色,現在則是顯得十分蒼白。法魯克在咳嗽兩三次之後,便緩緩地開口說道。
『是我失算了。你會殺死她也是莫可奈何。』
『對手太難纏了,我沒辦法生擒她。』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法魯克氣若游絲地擠出這句話之後,尼可拉的表情便放鬆了許多。不過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他很快就換回原先的撲克臉。接著尼可拉蹲在遺體的旁邊,並且抽出自己的腰帶,然後小心翼翼地透過腰帶把少女的短劍纏起來。
「發、發生什麼事了?你殺死她了嗎?」
別桌的男子們以驚恐的語氣如此提間。不過他們來得正好,我立刻對著一臉害怕的他們開口下令。
「你們都看見過程了吧。我是領主的妹妹阿米娜.艾爾溫。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代替我前往山丘上的要塞一趟,向在該處執勤的艾布.哈巴德通報此事。通報內容是『法魯克.菲茲喬騎士在賽蒙的旅館内遭人襲擊,請過來幫忙處理歹徒的遺體』。」
這群人點頭答應之後,便立刻奔出旅館,並且露出一副很慶幸能夠遠離凶案現場的模樣。
話說艾瑪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這裡了。她的身手高超到能夠輕鬆擋下殺手的凶刃,但卻像是不想惹禍上身般地趕在人群聚集之前便消失無蹤,難道馬扎爾人都是這樣嗎?
我來到遺體的旁邊。
凶手看起來很年輕,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也可能比我還要年幼。不過當我就近觀察後,發現她的身體消瘦到應該是三餐不繼,就連被尼可拉一刀斬下手掌的那條毛臂,仔細一看更是纖細到令人感到有些訝異。
此時我不經意地瞄了廚房一眼。
那裡躺著另外一具遺體。死者是身穿高檔衣服但卻已被鮮血染紅的賽蒙.多德。能夠看見他已被人一刀斷喉了。
他已失去生氣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我,並且像是在厲聲抗議般大大地張著嘴巴。

24 光滑的象牙

明明當我看見死在椅子上的父親時都還能維持住意識,但我似乎在看見賽蒙的遺體之後便昏了過去。
「阿米娜大小姐。阿米娜大小姐!」
是艾布麾下的一名年輕士兵將我搖醒的。這位士兵的資歷很淺,我只有見過他幾次而已。他似乎擔心會冒犯到我,因此只敢以指尖輕戳的方式將我叫醒。
身體真不舒服,總覺得頭昏目眩。但我還是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賽蒙已經過世了。
士兵隨即就去通報艾布。艾布在得知消息之後立刻跑過來,並且以單膝跪在我的身邊。
「您沒事吧?阿米娜大小姐。」
「我沒事。賽蒙呢……?還有法魯克人呢?」
我先是甩了甩自己的頭,然後撐起上半身,艾布則是從後方幫忙扶著我的身體。
「賽蒙已經死了。至於菲茲喬大人,他表示已經不礙事了。」
明明法魯克剛才差點死於非命,但如今卻泰然自若地對著尼可拉下達指示。他們似乎正在調査襲擊者的來歷。此時我剛好看見尼可拉從仰躺的屍體上,將自己的短劍拔出來。而且他完全沒有把隨後流出的鮮血放在心上,順手用襲擊者的衣服來擦拭自己的短劍。
艾布開始向我解釋。
「這名少女之前並未出現在索倫境內,因此她應該是從外地來的。另外根據菲茲喬大人的說法,這名少女所持有的物品在英國境内十分罕見。」
接著他小聲向我提問。
「這起殺人事件是發生在索倫境内,請問讓菲茲喬大人來調查當真沒關係嗎?」
這樣確實是大有問題。雖然艾爾溫家的義務就是要遵從索倫的法律,不過……我也壓低音量開口回答。
「你就讓他去調查吧,但是別讓亞當知道這件事。」
「遵命。」
我在艾布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除了艾布以外,還有另外兩名衛兵也來到了現場。雖說這兩人都是士兵,但是他們似乎還不習慣城鎮內發生這種殺人事件,因此兩人都臉色蒼白的看著地上那灘血跡。
「菲茲喬大人表示這名少女打算下毒殺他,當他命令隨從去逮捕犯人之後,因為遭受反擊才殺死對方是嗎?」
「沒錯,我親眼目睹整個過程。他們無須對賽蒙的死亡負責,而且殺死這名少女也是迫於無奈。艾布。如果可以的話……」
法魯克等人確實是殺死了女服務生,若是再這樣下去,他們將會遭到逮捕。但是現在已經沒時間了。
「希望你別逮捕他們,我需要他們幫忙調查父親死亡的真相。若是失去他們的話,只會讓真凶逍遙法外。」
我知道這個請求根本是強人所難,不過艾布卻出乎意料地立刻答應我。
「屬下明白,既然菲茲喬大人遭到襲擊,就代表這全是殺害羅倫特大人的凶手所使出的奸計,而我當然不會讓對方稱心如意。」
「……謝謝你。」
在我不知不覺間,艾布已然成為一名十分可靠的男子了。我在道謝之後,便開始觀察店内。四處都沒有看見當初負責去通報士兵的商人們。
「記得賽蒙有一位妻子吧,她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嗎?」
「是的,她目前在屋內休息。」
接著艾布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
「雖然我記得她是一位潑婦,不過失去丈夫依然對她造成不小的打擊。她在得知之後,彷彿驚呆般顯得十分失魂落魄。」
賽蒙的妻子是個愛打扮的美女,並且比起賽蒙小上很多歲,在外有許多不好的傳聞,不過我多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雖然我也不喜歡賽蒙,但也沒有討厭到看見他如此慘死還能完全不以為意。
襲擊者是因為覺得賽蒙會對下毒一事造成阻礙,所以才殺死他吧。
像這樣殺人簡直是不可原諒。人應有的死法是在向祭司告解之後,躺在床上與世長辭。
「等她心情平復之後,你再告訴她關於賽蒙的葬禮與彌撒儀式,艾爾溫家都會一手包辦。」
「屬下謹遵大小姐的吩咐。」
我這麼做能否多少讓她的靈魂得到慰藉呢?雖然無人能夠確定,但我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厲聲喝道。
「不要碰那個東西。」
是法魯克。此時有一名衛兵正準備拿起桌上那塊吃剩的麵包。該名衛兵被這麼一吼,滿臉不悅地開口反駁。
「你幹麼啦?這東西終究得拿去丟掉不是嗎?。
「奉勸你不要小看那上面的毒藥,那東西光是用手接觸到。就有可能會危及性命喔。」
衛兵聽見之後先是瞪大雙眼,接著就迅速將手收回去。剛才親眼見識過毒藥效力的我,立刻明白法魯克並沒有誇大其辭。
「先用布裹住麵包,然後再扔進火裡燒掉。切記也不要聞到焚燒時所飄出的黑煙。那碗湯也一樣,先用布吸乾之後就全都燒掉。」
衛兵們露出不安的表情看向艾布。艾布見狀後, 一臉嚴肅地命令兩人比照辦理。
我瞄了一眼百般不願開始動手清理桌上餐點的衛兵們,法魯克此時忽然向我鞠躬道歉。
「很抱歉讓您見笑了。」
「只要你有保住性命就好……難道這名少女就是暗殺騎士嗎?」
「不是的,她並非是我正在追捕的艾德里克,請看看這個。」
在法魯克的指示之下,尼可拉交出一把短劍。此短劍是以光滑的象牙所製成,不過劍鞘與劍柄都刻上了蛇的圖案,令人不禁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襲擊者的身上攜帶著此物。這是一種名為象牙短劍,是撒拉森人所特有的短劍。暗殺騎士都會把此物送給自己的徒弟。」
「徒弟?你說這名少女是暗殺騎士的徒弟嗎?」
「眼下就只有這個可能性,雖然我不曾聽聞暗殺騎士在歐洲收徒弟的先例,不過他們之前依然有收過女徒弟。另外暗殺騎士不太可能會以真面目現身,其徒弟也同樣是如此。」
「所以她才會下毒殺人囉。要不是多虧有艾瑪的幫忙,我們早就讓她溜掉了。」
不過法魯克卻以十分謹慎的語氣開口解釋。
「我一直在思索這件事情,對方使用的毒藥被稱為〈艾米爾之黴〉 ,這是一種很強力的毒藥,不過……」
雖然此物毒性極強,不過法魯克依然還活著。因此對方的襲擊宣告失敗了。
「你卻隨身攜帶著解毒劑。」
「由於兄弟會有多名同伴都被〈艾米爾之黴〉害死了,因此所有成員都會隨身攜帶解毒劑、暗殺騎士理所當然也知道這件事。」
「意思是明知你有解毒劑卻執意下毒囉?難道是想恐嚇你嗎?」
「他們不會那麼做,暗殺騎士每次出手都是抱著你死我亡的覺悟。」
法魯克斬釘截鐵地如此說完之後,以十分清晰的口吻緩緩道來。
「而且他們不會隨意犧牲自己的徒弟。暗殺騎士培育徒弟的方式跟我們一樣,由於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因此絕對不會讓徒弟去白白送死……話雖如此,這名徒弟此次出手根本是九死一生,就算我因為來不及解毒而喪命,尼可拉也一定會殺了她。」
「既然如此,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不清楚。」
想想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法魯克說自己不知道答案呢。
「雖然我仍有想到幾種可能性,不過我相信終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總之現在非得趕緊展開行動不可。」
語畢,法魯克便向前走去。
就在此時,尼可拉卻拉住了法魯克的袖子。
『請等一下,師父,難道你打算直接展開調查嗎?』
法魯克不悅地皺起眉頭回答。
『沒錯,縱使徒弟已死,但是艾德里克卻還活著。』
『這太勉強了 明明你都四肢無力到不斷在發抖耶。』
因為我與法魯克隔了一段距離,再加上賽蒙的旅館內較為昏暗,所以直到尼可拉點出此事之前,我都沒有注意到。
法魯克的手指正不斷地微微痙攣,雙腿也同樣一直在發抖。,而且他的臉色依然十分蒼白。明明都已是十一月,他的額頭卻不停冒汗,雖然劇毒沒有奪去法魯克的性命,但依然對他的身體造成重創。
『師父想憑這樣的身體走在路上嗎?根本就只是個拖油瓶。請你交給我去處理就好,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看著抓住自己手臂的尼可拉·法魯克露出微笑說道。
『你這個隨從還真是毒舌耶。』
『這都怪師父你教導無方呀。」
『你還真敢說呢。不過確實如你所,我目前的狀態實在是不方便走動。』
『就是說啊,我上去整理一下房間。』
但是法魯克卻搖了搖頭,並且將手伸進裝有解毒劑的皮革袋子裡。
『現在已經沒時間了。我還沒有把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秘術傳授給你。』
法魯克取出一個小玻璃瓶……這個瓶子小到在索倫島上堪稱是前所未見。有辦法製作出如此精緻的玻璃瓶,肯定就只有東方的撒拉森人吧。
「這叫做〈山老人祕藥〉。只要喝下它就能夠暫時忘卻身上的痛楚與疲勞,甚至還能夠奮勇殺敵一整晚喔。』
尼可拉露出嫌惡的表情開口反駁。
「我知道撒拉森魔法都很厲害,不過天底下哪可能存在著這麼方便的祕藥嘛。如果師父當真擁有這種東西的話,為何你之前都沒有使用過呢?」
那是因為此物效力極強,副作用也十分嚴重。如果飲用太多的話,甚至可能會致命。還有它近似暗殺騎士的魔法,若是經常使用將會被兄弟會的成員盯上。你可記得不要四處張揚程。』
當法魯克打開瓶蓋之後,一股如花蜜般的濃郁香氣便飄進了我的鼻腔裡。
『但是只要藥效一過,身體就會無法動彈,不過效力應該能維持一天。』
『意思是師父你打算在今天之內除掉艾德里克嗎?』
『沒錯,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語畢,法魯克先是微微一笑,然後便將祕藥一飲而盡。
我不清楚〈山老人祕藥〉是否真的能夠讓人暫時遺忘疼痛與疲倦,有可能是法魯克為了安撫尼可拉才撒謊也說不定。
不過就算是謊話,法魯克依然想盡全力去追查暗殺騎士的下落,於是尼可拉也不再勸阻,他先是嘆了一口氣之後,便把放在地上的行李一肩扛起。
『居然存在著這麼神奇的祕藥,總之我們趕快出發吧。』
賽蒙的遺體被送去修道院等待舉辦葬禮。因為父親是今天中午過後才要下葬,所以賽蒙的葬禮非得等到結束後才會舉行。
另一方面,無人能夠確定襲擊者是否為基督教徒。至於她的遺體該何處理,
我相信艾布會想出好方法的。

說來真是不可思議。明明賽蒙的旅館裡鮮血四濺,但是等我來到大雪紛飛的漁市廣場上之後,才突然有一股血腥味直衝腦門。
旅館門口已經是人滿為患。應該是大家看見衛兵們走進這裡的關係。但是似乎無人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眾人在看見我從裡面走出來之後,我能夠聽見有人大喊「快看,阿米娜大小姐也在這裡喔」
相信賽蒙慘死一事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無名少女之死也同樣會是如此,索倫市不能說完全沒有發生過任何犯罪。年輕氣盛的船員們經常會爆發衝突,有時甚至會鬧出人命。不過甚少發生正經行商的商人慘遭殺害的命案,這兩人的死訊想必會令索倫市的市民們更加恐慌吧。
聚集在門口的人群之中,有幾位是我平時會輕鬆與之打招呼的熟面孔。不過我現在卻想要掩人耳目般地把頭壓低,跟著法魯克等人一起離開廣場。相信這陣風雪應該能遮住我的身影才對。
途中,法魯克忽然開口問道。
『聽說哈兒.艾瑪剛才有出現在旅館裡是嗎?』
『是的,要是沒有她出現的話,我相信該名襲擊者早就逃到人街上,讓情況變得更加棘手喔。』
『我當時沒有看得很清楚,依你之見,艾瑪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感覺上她的身手不凡。』
尼可拉像是十分佩服般地繼續解釋。
『雖然她的劍術相當優秀,不過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在面對襲擊者時,根本沒有被逼退半步,無論是誰在遭到攻擊時都會後退,當對手後退時就會前進。但是艾瑪只憑單手就擋住對方的攻擊了。』
『依照你的說法……用身手不凡似乎還不足以形容呀。』
的確如此,應該說感覺這個人根本不知恐懼為何物。』
我們步行一段時間之後,尼可拉小聲地開口說道。
『對不起,我應該留住艾瑪才對。』
法魯克不發一語地看著帽兜上累積著些許白雪的尼可拉,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的頭。
紡織品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肯定是因為戶外下著風雪,所以大家都待在家裡工作吧,我們穿過北門,朝著碼頭快速走去。為的是要搭乘小船前往小索倫島,前去解開俘虜消失之謎。
當我們抵達索倫島的北端時,馬德克一如往常等在航向小索倫島的碼頭邊,由於十一月已經冷到讓人難以忍受,因此他站在小火堆邊幫手取暖。雖然他在白雪紛飛之中有注意到我們的身影,但在接近到能夠看清楚彼此相貌的距離時,他才難掩驚訝地開口說道。
「這不是阿米娜大小姐嗎?您怎麼會冒著風雪來到這裡呢?」
「麻煩你送我們到對岸,能立刻出航嗎?」
「遵命,屬下馬上準備。」
看樣子今天似乎無人搭乘過聯絡船,因為小船仍舊用繩索繫在棧橋邊,只不過在這陣風雪之中,即便對岸豎起呼喚船隻的旗幟,應該也根本看不見吧。在等待馬德克解開繩索的期間,站在原地等待的我已被冷風吹得渾身發抖。
眼前的海峽不斷掀起大浪,並且激起白色的浪花。昨晚出現在此的礁岩通道,此刻已經沉入海中消失無蹤了。
待小船前進一段時間後,小索倫島的輪廓才終於從白雪紛飛的另一端隱約浮現出來。

25 累積數千天的痕跡

小索倫鳥――
這座小島上只有艾爾溫家的洋房,而在角落處則是聳立著一座高塔。
當丹麥人的威脅尚未成為傳說之前,為了盡早發現海賊準備襲擊索倫群島,於是在此處興建了一座瞭望塔。但是隨著時代變遷,在索倫島的要塞裡興建第一座瞭望塔之後,這座塔的使命便宣告結束。即便亡父預告丹麥人即將來襲,但依然沒有安排任何兵在此看守。
這座塔如今不是用來監視海上的狀況,而是被當成牢房來使用,並且裡面只有關押一名俘虜。這件事甚至就連服侍艾爾溫家的僕人們都幾乎不知情。
托斯汀.達凱魯森自從在泰瑟爾島一役中敗給家父之後,就一直被囚禁在這裡。無論我們勸降了多少次他都全數拒絕,捨棄能夠重獲自由的機會,按照當事人的說法,他一直在等待著自己的主人前來迎接自己。
在父親過世的當天晚上,托斯汀便從牢房中消失了。甚至讓人懷疑他是解開門鎖逃離現場的。根據侍女的證詞,現場只剩下一間大門深鎖的牢房,裡面早已空無一人。
我也親自前往現場確認過。在聽完吟遊詩人伊沃德的演出之後,我趁著更衣前的空檔,在亞絲米娜的陪同下前往西側高塔查看。雖然沒有懷疑她的意思,但在親眼確認以前,我實在無法相信會發生這種事,不光只是托斯汀逃離牢房,甚至就連他從上鎖的房間中逃出一事也令我難以置信。但是當我從牢門上的鐵窗窺視過牢房的內部後,發現裡面確實是空無一人。
人無法化成一陣煙憑空消失。雖然托斯汀不算是人類,他是個受詛咒的不死丹麥人,但是他依然不可能有辦法穿牆逃出這間牢房才對!

渡船在強風的吹拂下大肆搖晃著,我的手指與耳朵彷彿被凍僵般冰冷無比,雖然法魯克與尼可拉沒有開口抱怨,但是從兩人的臉色上不難看出,他們都已經冷到吃不消了。
不過我們進房之後,根本沒空先去取暖。馬修今天似乎是值早班,能看見他正蹲在大門前不斷摩擦手掌替自己保暖。雖然他在看見我之後連忙站起身來,但我實在沒心情開口糾正他了。明明領主被殺當時剛好是輪到他擔任警衛,但是現在就已經鬆懈成這副德行,因此對他說再多也只是對牛彈琴。
「阿米娜大小姐,剛好現在……」
當馬修把話說到一半,我便直接打斷他開口下令。
「你去通知亞絲米娜,麻煩她準備三件晾乾的帽兜斗篷給我,菲茲喬騎士以及尼可拉。另外還要備妥三杯加了蜂蜜的熱葡萄酒,然後拿到西邊高塔來與我們會合。」
馬修似乎因為沒有遭到責罵而鬆了一口氣,他在應允之後便準備走進屋子裡,此時法魯克忽然叫住他。
「你叫做馬修.希克森吧。前天真是辛苦你了,由於殺害領主大人的凶手很難應付,因此無論你多麼盡忠職守也很難提防吧。」
馬修慱過身來,露出諂媚的笑容回答。
「能聽見騎士大人這麼說,我的心情著實輕鬆了不少。」
「前天晚上應該有下雨吧。」
「是啊,在冬季擔任警衛真的很令人吃不消。」
法魯克揮手跟他打完招呼之後,馬修便轉身離開了。
其實前天晚上的天氣十分晴朗。雖然馬修回答說自己當時正在工作,但事實上他當天果然沒有認真執勤。有可能是他睡著了,或是他根本直接蹺班了也說不定,看來法魯克也很懷疑馬修是否有盡忠職守。他在注意到我的目光之後,隨即開口說道。
「〈走狗〉在抵達小索倫島之後,應該是繞路溜進洋房,而不是從正門走進來才對。原因是不難想像會有警衛在此處看守。依照地形來看,若是對方從西側繞路的話,正門這裡根本無法察覺。e因此就算馬修當時真的有好好擔任警衛,我相信他還是無法察覺異狀的。」
如果換成是艾德溫來擔任警衛的話,即便他很愛喝酒,也依然會不辭辛勞地巡視洋房周圍,而非一直守在大門前。
我們來到了西邊高塔前。
建造這座塔的石材是取自索倫島上。由於索倫島的岩石全都是黑色,因此這座塔也同樣呈現黑色。但是趁著白天就近觀察,卻又隱約覺得它其實是接近紅色。因為我總是等到晚上才會去見托斯汀,所以不曾在大白天裡接近過這座塔。對於這座已經司空見慣的嘹望塔,此刻我才首次看清楚它的顏色。
雖然從塔的外側能夠看見各個窗子的排列雜亂無章,但其實這些窗戶是沿著瞭望塔內部的螺旋階梯而設置的。
「這座塔還真高耶。」
法魯克抬頭看著瞭望塔,首先說出了這句十分常見的感想。
「塔的高度有六十五英尺(約二十公尺) 。因為,這座塔原本是用來監視海上的狀況,所以才建得特別高。」
「能夠從這裡看見關押俘虜的牢房窗戶嗎?」
「不行,得走到另外一邊才看得見。」
但是因為周圍建有一道不高的石牆,所以我們沒辦法直接走到對側。非得先走出大門,然後再沿著石牆前進不可。
法魯克小聲說道。
「這座塔破損得真嚴重耶。」
有一部分的牆壁已經崩塌。橡木門上的鐵片也生鏽了。雖說這裡早已被人遺忘而被當成監獄,但終究是艾爾溫家的建築物。被外人看見如此丟臉的一面,令我不禁羞愧到臉頰發燙,但我還是裝出一臉平靜地開口回答。
「此處已經無人使用,而且平時也禁止僕人接近這裡,更別提讓客人來到這座塔附近。」
「意思是無人會接近這座塔嗎?」
「我想應該不會有人跑來這裡才對。但是我也無法保證絕對不會有人接近此處。」
法魯克聽完便陷入沉思,在一陣強風吹過之後,他先是抬頭仰望天際――
「總之先進去裡面看看吧。」
接著就說出了這句話。
橡木門並沒有上鎖,雖說陽光被白雪遮住,但我還是第一次在白天時由下往上觀察這座西邊高塔。
螺旋石階不斷向上延伸。在陽光的照映之下,能夠看見飄散於半空中的灰塵。這座以石頭砌成的瞭望塔,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固。雖然光看外側的牆壁就能夠發現多處損壞,但是如今像這樣抬頭仰望,讓人不禁覺得這座塔隨時都有可能會崩塌下來。
我帶頭領著另外兩人走上階梯。但是沒過多久,背後便傳來了尼可拉的呼喚聲。
『師父……』
雖然尼可拉應該是想關心法魯克,但是法魯克卻沒有回應。
我以往都是憑藉提燈的光源登上這座塔,不過這次光靠戶外的陽光就足夠了。話說這條螺旋階梯究竟繞了幾圈呢?不久之後,我們便抵達了原先囚禁托斯汀的房間。這扇鐵門十分厚實,上面還設有一道生鏽的鐵鎖。就算從門上的小鐵窗仔細觀察室內,依然不見受詛咒丹麥人的身影。
雖然托斯汀並沒有宣誓,不過身為俘虜的他卻逃離了牢房,就算是一種背叛的行徑。如今重新看過。遍這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之後,讓我深刻體會到他是真的離開了,並且有一股寂寞的心情油然而生。雖然這麼說有點自私,但是失去父親的此刻。我不禁希望他能夠繼續待在這裡。
我挪出一個位子,讓緊跟在後的法魯克來到門邊。
「就是這間。」
「托斯汀.達凱魯森從二十年前起就一直被關在這裡嗎?」
「是的。」
「就他一個人嗎?」
「沒錯。」
法魯克看了看室內之後,在嘴裡小聲說道。
「換作是一般人早就已經發瘋了。看來受詛咒丹麥人的意志力也異於常人呢。」
我想應該不是這樣,並非是受詛咒丹麥人的意志力都這麼堅定,而是托斯汀特別堅強。此次因為一些突發狀況,導致受詛咒的丹麥人比原先預估的時間更早獲得解放。如果得要等上百年才有人前來相救的話,托斯汀當真有辦法熬過如此漫長的歲月嗎?
「那麼,請您幫忙打開這扇門。」
對於這個要求,我只能以搖頭來當作回應。
「家父的遺物裡應該有這扇門的鑰匙,但我並沒有帶在身上,而且……你看看這個鑰匙孔。」
此處的鐵鎖與入口大門上的鐵片一樣,早就已經生鏽了。
「就算現在當真有鑰匙在手,我也很懷疑能否解開這個鐵鎖。」
法魯克蹲了下來,開始仔細觀察鑰匙孔,接著立刻得出結論。
「這個鎖布滿了灰塵,至少最近沒有人打開過這扇門。」
他重新站起身來,開始調查整扇鐵門,尼可拉此時開口說道。
『你在做什麼?師父,請小心腳步別從樓梯上摔下去囉。』
『尼可拉,你這小子還真是不懂得尊師重道。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你就來思考看看如何在不打開門鎖的情況下逃出這個房間吧。』
經過一小段時間後,尼可拉開口回答。
『我知道師父在想什麼。你覺得對方是解下門的鉸鏈,直接把整扇門拆下來對吧?』
法魯克瞄了 眼隨從說道。
『我並沒有這麼想,不過還是需要確認一下。』
『為什麼呢?』
『因為鉸鏈看起來沒什麼問題。而且這扇門看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至少二十年來應該都沒有被打開過吧。』
法魯克彷彿想把臉塞進門上鐵窗的縫隙般,努力想看清楚房間的各個角落。
「地板上有個看似鐵釘的東西。另外前方牆上似乎寫著什麼東西。」
「我覺得托斯汀應該不會寫字。」
即便托斯汀是不死之身,但在這二十年來如果沒有接受指導的話,終究還是不會寫字。
「能夠通往室外的手段。就只剩下那扇用來採光的窗子而已。不過那扇窗子看起來有點小。」
「那是為了避免開戰時有箭矢射進來,才故意做得比較小。」
「原來如此。 」
法魯克如此低語之後,便從鐵門前退開來。
「阿米娜大人,我想再向您確認一下,請問那個房間裡沒有缺少任何東西嗎?」
我走過法魯克的身邊,從門上的小鐵窗窥視內部。不過這個房間裡原本就沒放置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牆上掛著一面畫有家徽的三角旗,但是看起來已經殘破不堪了。
另外還有過去讓士兵們使用的長凳與桌子。但是我想這些物品應該都已經老舊到不堪使用,並且也沒有被人挪動過的跡象。總之擺放在室內的東西就只有這些而已。
「嗯,沒有缺少任何東西。」
「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回答。」
接下來換成尼可拉走到鐵門前。因為他長得不夠高,沒辦法直接看清楚裡面,所以他伸手抓住鐵格子,憑自己的臂力將身體往上提。當他把臉靠近鐵窗之後,便開始仔細觀察房間內部。
『除了採光較差以外,感覺上跟一般旅館的房間沒啥兩樣。雖然沒有放置寢具,但既然受詛咒丹麥人都不會睡覺的話,也就不必擺放那些東西吧。』
『只是旅館房間的門都不會上鎖。』
『就算如此,但是師父有次尚未付清住宿費就先行離去,害我被當成人質給囚禁在房間裡喔。』
面對尼可拉的抱怨,法魯克沒有多加理會。
『你還有注意到什麼嗎?』
『我看看喔……』
不知是否因為手痠的關係,尼可拉把話說到一半就鬆手放開鐵格子,然後站在地上拿衣服來回擦拭雙手。
『因為鐵窗的關係,所以視野遭到限制。不過前方的牆上似乎寫著什麼東西喔。』
法魯克也說過相同的事情。由於他是以英語跟我說話,因此尼可拉才會沒聽見吧。
但是尼可拉對於此事卻抱持著不同的看法。
『雖然這只是假設,但是俘虜或許沒有離開這個房間也說不定。只要他將身體貼在牆邊的話,就會很像是裡面空無一人。』
雖然我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幼稚,但是法魯克的感想卻並非如此。
『你回答得很不錯,其實以「有人從密室中憑空消失」的角度來思考,將會讓事情變得很複雜。不過如果換成是 看似有人從密室中憑空消失,但其實當事人還在裡面」的話,整件事就會變得很單純。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確認此事呢?尼可拉。』
『只要從窗戶那頭來進行確認就好。幸好此房間很接近塔頂。若是師父你覺得需要這麼做的話,只需利用繩索垂吊下來即可。』
『你想要怎麼做呢?』
『我認為值得一試。就算俘虜當真已經逃跑,但或許能夠發現其他線索也說不定。而且……雖然那扇窗戶確實很小,但我應該有辦法鑽進去才對。』
我聽見後差點驚呼出聲。這麼做根本太危險了!今天除了下雪以外,感覺上風勢也比以往強勁。如果繩索斷掉而導致尼可拉從六十五英尺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會當場沒命的。因為我相信托斯汀不會跟人玩躲貓貓,所以尼可拉無須冒險去做這種事情。
但是法魯克卻冷酷地點頭同意。
『好,你去試試看吧。』
至於尼可拉的行李裡,原本就放有一條繩索。

尼可拉似乎對於這種事情很有經驗,因此他在表示過自己一個人沒問題之後,便獨自朝著塔頂跑去。
當我還在猶豫是否要出面阻止之前,窗戶另一端就已經降下了一條繩索。雖然我當初覺得尼可拉會為了多加保險而將繩索綁住身體,不過從上面爬下來的他,就只是徒手抓住繩索而已。
『師父,我到了。』
尼可拉看起來完全不怕高,法魯克也同樣顯得泰然自若。但是等我回神時,這才發現我已經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了,因為只要稍微手滑一下,尼可拉就會當場摔死。我緊張到心臟不停怦怦亂跳,我沒有勇氣再繼續看下去了。
『尼可拉,已經夠了,快點爬上去吧。』
我不禁以法語脫口喊出這句話。
『托斯汀應該不在房間裡吧?你這樣太危險了。』
但是尼可拉卻稍稍皺起眉頭抗議:。
『我什麼事都還沒做呀。雖然俘虜果然沒有躲起來啦。』
尼可拉的說話聲聽起來有些顫抖。但他並不是基於害怕,應該只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係。尼可拉身上唯一的禦寒衣物,只有一件被雪染溼的斗篷而已。若是手被凍僵的話,他肯定會沒命的。
『既然如此,你就趕快爬上去吧。』
『不行。嗯,這扇窗戶果然足以讓我爬進去。嘿咻。』
尼可拉伸手摸向採光用的窗子,不過下個瞬間他卻忽然發出驚呼聲。
『哇!好冰。』
接著他立刻將手收回去,我嚇到發出無聲的尖叫,且反射性地閉起雙眼。
……雖然尼可拉單手伸向窗戶,不過另一隻手仍緊緊抓住繩索。即便早就知道這件事,我還是被嚇壞了。尼可拉先是把空出來的手透過摩擦斗篷來取暖,接著就再次摸向窗戶。他這次先穩住身子,然後才把頭部伸進窗子裡。
『看起來有點勉強。』
法魯克如此說著。窗戶的深度理所當然等同於牆壁的厚度。而且為了能夠承受敵人的砲火,因此建造時有特地把牆壁加厚。尼可拉此時整個人卡在窗戶上,就這樣一邊扭動著身子一邊說道。
『因為目前身上的衣服比較厚。若是換回平常的服裝,我肯定能夠輕鬆通過的。』
『你不要緊吧?』
『就只是短劍卡住了而已,我不要緊。』
法魯克瞄了一眼正在努力鑽過窗戶的尼可拉之後,便對我開口問道。
「消失的俘虜有比尼可拉更瘦嗎?」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並且開口回答。
「那怎麼可能嘛!雖然他很年輕,但終究是成年人,即便他的身材稱不上是魁梧,不過長得遠比尼可拉高大多了。」
「最主要的關鍵不是身高,而是肩膀的寬度與腰圍,您覺得呢?」
我開始回溯腦中的記憶,思量著托斯汀在提燈的照映之下,究竟是擁有怎樣的身材。但結果除了記憶很模糊以外。也因為鐵窗的關係而令人看不清楚,不過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
「他的身材絕對沒有比尼可拉更瘦。」
法魯克聽見之後,像是想打馬虎眼般地難得擠出一個假笑說道。
「我只是想確認清楚而已……不過這麼一來,他就無法把那扇窗戶當成逃脫口了。」
「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法魯克皺起眉頭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並且將雙手交叉於胸前,發出傷透腦筋的呻吟聲,接著他把目光移至我的身上說道。
「……阿米娜大人,我就坦白告訴您,其實我懷疑該名俘虜是從那扇窗戶逃走的。雖然對於一般人而言,實在不可能會把距離地面超過五十英尺的窗戶當成是逃脫口,但偏偏托斯汀是一名受詛咒的丹麥人,倘若伊沃德的詩歌全都屬實,他就是一名只有被人砍下腦袋才會死去的怪物。至於牢房的構造。如您之前所言,逃脫口就只有那扇窗戶而已。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接著他將視線移向鐵窗的另一端。能夠看見尼可拉還正在努力鑽出那扇窗戶。
「不過那扇窗戶並沒有大到能夠讓成人通過,最多就只能把頭伸出去而已。」
沒錯,托斯汀不可能有辦法從那扇用來採光的窗戶逃出此處。但是此房間的另一個出入口,也就是這扇鐵門根本沒有被人打開過的跡象。
「看來這件事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複雜……」
就在此時傳來一陣聲響,同時尼可拉也進入了牢房內。由於他是以頭部先進入窗戶裡,因此呈現頭下腳上的姿勢。不過因為這扇窗戶原先是用來讓士兵們確認外面的戰況,所以位置比較低。尼可拉以雙手穩住身形,有驚無險地從窗戶上跳下來,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師父,前方那面牆壁很壯觀喔。。』
『這是什麼意思?尼可拉,你發現什麼了嗎?』
他聳了聳肩開口回答。
『是用釘子刻劃在牆壁上的痕跡。』
不過法魯克的反應很快,立刻就猜出了正確答案。
『是數日子的痕跡嗎?』
『沒錯。』
『所以圖案是四條直線,然後中間有一條橫槓嗎?』
『是的。』
接著尼可拉皺起眉頭,露出嫌惡的表情說道。
『這整面牆從上到下,完全填滿了這個圖案,應該是累積了數千天的痕跡吧
師父,我自認至今看過許多讓人不舒服的東西,不過我總覺得自己今後的惡夢裡應該會出現這個畫面吧。』
法魯克吩咐尼可拉搜索房間內有沒有其他密道。雖然尼可拉以熟練的身手敲打牆壁與地板,不過最終仍是徒勞無功。更何況身為領主家一分子的我,也未曾聽說過這座塔裡設有隱藏通道。法魯克對此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看來果真沒有這類密道。」
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論。
當我們沿著樓梯走回去之後,亞絲米娜便來到我們的面前。
她拿著三件斗篷以及添加了蜂蜜的熱葡萄酒。由於她一個人應該拿不動這麼多東西,因此我原本以為亞絲米娜會請人一起幫忙拿,但是她卻出乎意料地直接使用推車將這些東西一口氣搬過來。能夠看見路面薄薄的積雪上留有一條車輪痕跡。當我問她為何要這樣勉強自己――
「因為我覺得您一定會詢問關於托斯汀大人的事情,所以想說最好不要有其他人在場。」
便得到了這樣的回答。雖然亞絲米娜平時挺駑鈍的,不過她這個判斷卻十分正確。
接著我們就飲用葡萄酒來取暖。由於亞絲米娜貼心地搬來了一小桶葡萄酒,因此讓我們能盡情以角杯來飲酒,並目藉此稍微喘口氣。
特別是對於頂著寒風在高塔外牆爬上爬下的尼可拉來說,這個奬勵似乎好到超出了他的想像。雖然剛才的任務對他而言似乎不算什麼,但是當他接下杯子之後,就彷彿成寶貝般抱在懷裡,並且像是感到十分幸福似的,一臉陶醉地喝著葡萄酒。讓人不禁覺得他終於表現出符合自身年齡的反應了,接著尼可拉用力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的葡萄酒。
『你怎麼了?難道是酒味太嗆了?』
『不是的, 是我忽然懷念起特魯瓦的葡萄酒了。』
由於索倫的氣候太過寒冷,沒辦法在島上種植葡萄,因此這些葡萄酒都是從法國進口來的。感覺上跟尼可拉在特魯瓦喝到的葡萄酒應該不會相差太多,應該單純只是心情上的問題吧。
法魯克默默地喝完第一杯酒之後,又盛了半杯的葡萄酒。因為我喝完一杯就已經很滿足了,所以接下來便在亞絲米娜的幫忙下更換衣服。真要說來只是換了一件斗篷,因此並沒有多費力,雖然皮革斗篷比較重,但是卻特別能夠禦寒。等我換好斗篷之後,便對著尼可拉說道。
『也有為你準備一件新斗篷喔。畢竟今天特別冷,你那身穿著應該不夠保暖吧。』
尼可拉身上的灰色斗篷看起來很破舊,而且感覺上應該很薄,根本沒辦法擋風。但是尼可拉卻搖頭婉拒了我的好意。
『沒關係,我不能收下這麼貴重的東西。』
聽見他這樣回答,反而令我覺得有點寂寞。
『你別這麼說嘛,當然如果此物會害你不方便行勁的話,我也不便勉強你啦。』
『雖然是不會有這個問題啦 』
『既然如此,那你就趕快穿上嘛。』
『因為我不知何時需要戰鬥,所以有可能會把斗篷弄髒或弄破喔。』
『沒關係的,只要你不嫌棄的話,我還想把這件斗篷送給你呢。』
尼可拉似乎覺得再繼續推辭就太過失禮了,因此只好露出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收下斗篷。當他換上皮革斗篷之後,忽然訝異地瞪大雙眼。
『……喔〜』
『很保暖對吧?』
尼可拉像是感到難以置信般,隔著斗篷不斷在身上摸來摸去,然後又維持著同樣的表情對法魯克說道。
『師父!這斗篷真棒耶,完全不會透風喔!』
彷彿將酒含在嘴裡般,慢慢享受著第二杯葡萄酒的法魯克,瞄了一眼換上新斗篷的尼可拉之後便小聲說道。
『你們兩人穿得一模一樣呢。』
「咦、啊……」
我這時才注意到,尼可拉跟我所穿的斗篷無論是造型或扣子。甚至就連尺寸,也完全一樣,由於這兩件斗篷都是買自波尼斯市長的裁縫店,因此會出現這種情況也是理所當然 。
法魯克喝完葡萄酒之後――
「那我稍微借用一下。」
便泰然自若地換上了新斗蓬,雖然法魯克身上那件斗篷也是來自同一間店,但由於尺寸不同,因此不會給人成對的感覺,至於尼可拉身上的那件,原本是我的備用斗篷。而法魯克所穿的那件斗篷,則是父親擔心艾德溫在冬季擔任夜間警衛時會受寒,因此特地為他訂製的。很慶幸這套斗篷如今還能夠派上用場。
法魯克把斗篷穿好之後便開口說道。
「現在就去確認這座塔的外牆吧,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線索……這位小姐,妳的名字叫做亞絲米娜對吧。那就麻煩妳也陪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當我們朝著圍牆另一端前進時,法魯克突然向亞絲米娜開口提問。
「聽說最先發現俘虜消失的人是妳對吧。」
「是的。」
「是在昨天羅斯艾亞先生吩咐你們去搜查島上的時候嗎?」
「是的。」
亞絲米娜老實地回答問題,沒有繼續多說什麼。雖然她平時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但是現在她應該沒有這樣的心情吧。
法魯克以開門見山的方式繼續提問。
「為什麼妳會想要來調查這座塔呢?」
「因為羅斯艾亞大人吩咐我們要仔細搜查島上。」
「根據我聽來的消息,領主大人應該有禁止僕人接近這座塔吧?」
「是的,不過……」
亞絲米娜稍作猶豫之後,便把話接著說下去。
「因為我陪阿米娜大小姐來過這裡許多次,所以想說如果沒有其他人方便來此處調查的話,就只能由我去做了。」
法魯克摸了摸留有傷痕的下巴。
「原來如此,妳來調查之後,便發現俘虜不見了,妳有向羅斯艾亞先生報告此事嗎?」
「沒有。」
亞絲米娜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由於此事與托斯汀大人有關,我認為應該要先讓阿米娜大小姐知道這件事,因此才會瞞著不說。更何況我也不清楚羅斯艾亞大人是否知道托斯汀大人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確定羅斯艾亞是否知道托斯汀的事情,畢竟我從未跟任何人提過西塔裡關著一名受詛咒的丹麥人。換作是稍早之前,我或許還會覺得羅斯艾亞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但是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我才明白羅斯艾亞對於艾爾溫家的財産瞭若指掌。或許他比我更清楚家中的大小事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
接著法魯克看向我說道。
「阿米娜大人,既然確定俘虜已經逃出牢房,我認為應該吩咐艾布大人帶兵前來調查。」
我也知道應該要這麼做才對。
不過這麼一來,托斯汀的事情就會傳遍整個索倫。即便托斯汀逃離高塔,我也不想把他逼入絕境。況且索倫現在人心惶惶,令我很猶豫是否該將此事鬧大。
「……我會考慮的。」
這個答案已是我的極限。
法魯克並沒有針對此事做出進一步的建議。當我瞄了亞絲米娜一眼之後,這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而開口提問。
「啊!對了,妳在塔內有發現什麼異狀嗎?」
「咦?!」
因為我問得太突然,所以亞絲米娜一時之間沒有自意過來。
「就是當妳在調查塔內的時候。畢竟那個房間只是塔裡的一小部分。既然妳為了仔細搜查島上而前往塔內,我才想說妳有沒有前往過塔頂的暸望台。」
「啊、這個嘛……」
亞絲米娜陷入一陣語塞,然後以蚊蚋般的音量開口回答。
因為托斯汀大人沒有在牢房裡一事太令我震驚,所以我沒有繼續前往塔頂調查。對不起,都怪我太疏忽了。」
「沒關係,我想那裡應該沒有留下什麼線索才對。」
想想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法魯克像這樣開口安慰別人。
我們走出了西塔。
其實洋房周圍不光只有圍牆,甚至還挖了一圈深度偏淺的壕溝。
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眼前只有一片散布著岩石的荒地,此時法魯克站在西塔的正下方,抬頭仰望著關押托斯汀的牢房,由於距離有點遠,因此莫名地令人覺得該房間的窗戶特別小。
而尼可拉則是在檢查地面,能夠看見壕溝裡堆起薄薄的積雪。
『有發現足跡嗎?』
法魯克維持著仰望的姿勢提出詢問,尼可拉聽見後立刻開口回答。
『地面的土壤很硬,無法確定是否有留下足跡,要使用〈萊博之粉〉嗎?』
『在這種通風良好的地方會沒什麼效果。』
尼可拉沒有開口反駁,繼續默默觀察地上的壕溝?
法魯克似乎是因為注意到我就站在旁邊,於是他便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小聲說道。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能夠讓人溜出那個房間,不過那個方法真的是太異想天開,我實在不覺得一名俘虜有辦法做到。但是…………如果」
他抬頭仰望著受詛咒丹麥人從中消失的黑塔,然後就這樣陷入了沉默。
托斯汀從牢房裡消失,肯定或多或少與父親死去一事有所關聯。雖然來自東方的騎士陷入沉思很長一段時間之後――
「時間有限,我們繼續調查其他事情吧。」
但最終除了留下重重謎團以外,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26 巨大的門扉

港口出現大量的人潮。
分別是擁有船隻的商人以及漁夫們,但是他們應該尚未得知賽蒙的旅館發生了什麼事情吧。由於他們等到這場奇怪的風雪停歇之後就要立刻出航,因此就算人滿為患,現場仍顯得死氣沉沉。所有人皆露出乞求奇蹟降臨般的眼神望天興嘆。漢斯.梅迪爾也是其中一人。只是就算天氣放晴,光是安排船隻出港的先後順序就已經難如登天了。
只有港口與位在旁邊的倉庫區周圍是石板路面,原因是易於讓推車在上面行走,從以往總是人來人往的棧橋向南望去,能夠看見一座朝著大海延伸而去的斷崖。而這塊長達數百碼的斷崖,目前已被開闢成倉庫區。
這裡有數十年前由艾爾溫家所興建的古老倉庫,還有大商人增建的新倉庫。除了有許多以石材砌成的雄偉倉庫以外,還有多不勝數的木造小倉庫。為了能夠在有限的土地中裝入更多貨物,每一座倉庫的天花板都有特別挑高。另外這裡不光只有商人所使用的倉庫,各倉庫之間還有建造漁夫專用的雜物室與船塢,這部分則是全數採用木造建築,甚至還有不少間看起來彷彿是沿用報廢船隻所留下的木材打造而成。
根據艾布表示,自稱是撒拉森魔法師的史華德.納吉爾就住在艾爾溫家的軍用倉庫裡。
雖說是軍用倉庫,但是索倫的士兵們幾乎都被安排在山丘上的要塞裡。原因是港口這裡並沒有擺放任何重要物資。而且位在斷崖底端的這座古老倉庫中,應該只有擺放出航時所需的碳酸水、餅乾,備用船帆與船槳,另外還有箭矢與盾牌等東四罷了。平時基本上不會安排士兵來看守。
此倉庫的建材是使用略帶黑色的灰色石頭。以往總是扣上的門閂,此刻彷彿在提醒裡面有人般,已經被拆下來了。法魯克伸手摸向這扇巨大到不便讓人敲門的門扉,尼可拉卻從旁伸出手來,用力地將巨門推開來。

小窗子為倉庫內帶來一絲光亮。
能夠看見室內有木桶與老舊的木箱被隨手棄置在地板上,另外還有用來修理船隻的器材,以及等待修補的破船帆。
至於原先應該放置於此處的武器則已全數消失了,應該是統統搬到要塞裡了吧。倉庫內空蕩蕩的,安靜到外側的強風呼嘯聲都無法傳進來。
可以看見倉庫中央鋪了一塊供人休息用的乾草,而且是配合體型與孩童沒兩樣的史華德,真的只是一小堆乾草而已。
『師父 』
直到尼可拉出聲呼喚之前,我都沒有注意到正前方的某個物體。原因是該物十分招搖地放在那裡,反而令人容易忽略它的存在。當我看清楚該物時,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當場驚呼出聲。
倉庫中央有一尊青銅巨人,其模樣彷彿正在宣誓效忠般地呈現跪姿。巨人的頭上戴著一頂有羽毛裝飾的頭盔,而且身軀配戴胸甲。腳上則是只穿了一雙凉鞋而已。巨人的身高一如艾布所言十分高大,感覺上應該有達到十英尺(約三公尺)吧。此巨人的五官深邃,粗壯的手臂與腹肌則是讓它看起來更加栩栩如生。不對,感覺上比起活人更充滿生氣。究竟是使用何等技術才能夠製造出如此精巧的人偶呢?這麼做難道不會觸怒上帝嗎?
尼可拉見狀後,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難道這東西能夠做出反應與人戰鬥嗎?若是它真的會攻擊人……我們究竟該如何制止它呢?』
沒錯,即便知道這尊怪物是站在索倫這邊的,但終究令人不免懷疑如果它去襲擊城鎮的話,將會産生多麼可怕的後果。其實當初聽說史華德帶來一尊青銅人偶時,我的腦中只有聯想出一些騙小孩的把戲罷了。
「法魯克,你很了解撤拉森人的魔法吧?難道這東西當真會自主行動嗎?」
即便我以驚恐的語氣如此詢問,法魯克卻仍是一語不發地抬頭看著巨人。經過一段時間後他才終於開口回答。
「不對,這是……」
不過當他把話說到一半。忽然從暗處傳來了一股沙啞的說話聲。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基督教徒騎士。至於妳則是領主的千金吧。」
是史華德.納吉爾。原來他打從一開始就在這裡,並且躲在暗處觀察著我們嗎?
史華德此時的裝扮跟當初在作戰會議室裡一樣,刻意把帽兜壓得很低,不過我知道藏在那個帽兜底下的真面目,他是擁有一頭捲髮且長相可愛的孩子。雖然當事人以尷尬的語氣自稱是因為遭到詛咒。
史華德的手上拿著一封信,他一邊甩著信紙一邊說道。
「這封信是你寫的吧。我還真是沒想到這裡居然有其他人會說阿拉伯語。雖然你在信上寫著有事找我,不過我也有其他事情要忙,所以請你盡量長話短說。」
雖然史華德的英語很標準,不過聽起來卻有些生硬,發音也同樣怪怪的。法魯克似乎有注意到這件事,於是以某種奇妙的語言跟史華德說話。反觀史華德對於法魯克會使用這個語言並沒有顯得很吃驚,然後也以相同的語言十分流利地開口回答。
我壓低音量向尼可拉提問。
『他們在說什麼呢?』
尼可拉露出十分尷尬的表情開口回答。
『您怎麼會問我呢?』
『難道我不該問你嗎?』
『明明我就連英語都聽不懂,所以哪可能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嘛。』
法魯克似乎有聽見我們的對話,因此當他與史華德聊到一個段落之後,便轉過頭來以法語向我們開口解釋。
『這是撒拉森人的語言。因為我看他對於英語不是很熟悉,所以就提議用這個語言來溝通,但是卻被他拒絕了。雖然他知道我是有事才會來此請教,但他表示應該以阿米娜大人您能夠聽懂的語言來回答。』
對於只是從十字軍傳說才得知撒拉森人存在的我而言,我當初還以為他們是一群無法溝通的蠻族。不過史華德此刻卻選擇體諒我。至少單就這件事情上面,我非得向他道謝不可。
「那麼,你們想問我前天晚上在哪裡吧?原因是你們懷疑我殺了領主對吧?」
史華德似乎不喜歡跟人玩文字遊戲,因此主動聊起這個話題。這情況讓我不禁開口反問。
「為何你會這麼認為呢?」
史華德先是發出一陣悶笑聲之後開口回答。
「理由很簡單。如果換作是基督教徒進入撒拉森人的都市,然後該處的太守於當天就被殺害的話,任誰都會懷疑這名基督教徒就是凶手。」
法魯克開口提問,而且聽起來有略為放慢說話速度。
「意思是你不怪我們會懷疑你,但你並沒有殺死領主大人是嗎?」
「沒錯。」
如果史華德想證明自己不是凶手,就需要有人能夠證明他一整晚都待在哪裡。但是港口十分遼闊,而且此處入夜之後人煙罕至。原因是很少船隻會選擇在夜間入港。而史華德似乎也很清楚這件事情。
「很遺憾我沒辦法向你們證實自己的清白,就只有唯一的真神知道我是無辜的。」
不過他的語氣聽起來別說是緊張,根本就是遊刃有餘。
「騎士啊,你會把我送進監獄裡嗎?」
法魯克暫時不發一語,就只是默默地看著史華德而已。
接著他冷哼一聲說道。
「只要我表示會那麼做的話,你就會操控那尊人偶展開反擊吧。」
「原因無他,就只是我不想無端被捕。」
「奉勸你最好別太自以為是,你在這座島上並沒有其他同伴。」
「只要有我族的這尊巨人支持我就足夠了。」
也不知法魯克是基於何種理由才這麼做的,他故意表現得十分咄咄逼人,並且還露出一臉冷笑說道。
「真虧你有臉說出『我族的巨人』這句話,明明那根本不屬於你的魔法,甚至不是撒拉森人開發出來的魔法。」
史華德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明明是希臘文明留下的遺產!也是曾經鎮守於克里特島的青銅巨人塔羅斯,我聽說直到最近依然有從地底挖掘出類似的遺物。而且希臘人變賣此物的對象不是基督教徒,而是你們撒拉森人。」
原來如此,是希臘呀!
由於此雕像栩栩如生到令人覺得這是在褻瀆上帝,因此我反射性地認為此物並非出自基督教徒之手。但我也不覺得這是由撒拉森人製造出來的。原因是我聽說過他們比基督教徒更排斥人體雕像。
史華德壓低帽兜,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過他低語說出的下一句話中卻充滿怒意。
「你在基督教徒之中算是十分博學,甚至還會說阿拉伯語,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也有在鑽研魔法。」
「你嗎?」
史華德笑出聲來,而且這股悶笑聲不斷環繞在這間空蕩蕩的倉庫裡。
「我知道基督教徒的魔法!你們會把劍插在地上,然後裝腔作勢地舉起手來大喊以下這句話,『以真神雅威之名召喚希特拉耶爾、馬蘭達、達馬歐爾、法勞亞以及希特拉米,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地獄之王來使喚』……就像這樣!」
史華德說出的這段話,簡直就像是一段咒語。
雖然以英語而非拉丁語詠唱咒語根本沒有意義,但是我依然感到一陣背脊發涼。因為受人忌憚的言語,往往都會招來為人忌諱的結果。
史華德看著一臉緊張的我,再次發出笑聲說道。
「愚蠢至極!神燈裡關著惡靈就只存在於童話裡,像你們這群以豬油保養劍的傢伙,根本沒辦法使用魔法。真正的魔法根本沒那麼單純,而是既複雜又沒有一絲多餘的存在。」
不過法魯克根本沒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聽說英國與法國宮廷裡確實流行著這樣的魔法。就算你加以嘲笑,但終究有其效喔,不過我的魔法卻韮非如此。」
「喔,那你說有哪邊不一樣啊?
法魯克彷彿一直在等待著這個問題般,從容不迫地開口回答。
「我是隸屬於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騎士。」
原先不斷大笑的史華德忽然安靜了下來。
「……原來如此。」
史華德以語帶諷刺的方式繼續說道。
「辛苦你為了追殺叛徒,大老遠從的黎波里來到這裡。但是很遺憾你找錯人了,我是絕對不會受到阿拉姆特那群異端分子的魔法所控制。」
「即便你聽說過我們的名號,但終究不懂我們的技術。難道你以為光憑這種片面之詞,就能迫使我們讓步嗎?」
「那你想怎麼做?打算先殺了我再使用〈金方之暗光〉嗎?」
身處在這片昏暗的環境之中,就算是我也能夠感受到現場已進入劍拔弩張的狀態了,而尼可拉則是默默地擋在我與史華德的中間。
眼下的狀況緊張到由不得人有一絲疏忽,並且讓人幾乎忘了呼吸。
但是眼前的沉默隨即就被打破了。法魯克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們還是別大動干戈吧。畢竟就算在這裡殺了你,對誰都沒有好處。」
氣氛隨即緩和下來。應當聽不懂英語的尼可拉也敏銳地察覺出此事,於是也跟著渾身放鬆了下來。接著史華德發出一陣訕笑聲說道。
「這樣最好,做人就是不該勉強行事。」
「但是……」
法魯克像是臨時起意般地開口提議。
「我得要確認一下你是否擁有魔法師的真本事,能麻煩你當場施展一次魔法嗎?」
法魯克很明顯地是在挑釁,不過史華德卻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傻話,難道是要我點石成金給你看嗎?」
然後以這句話當作回應。
「我並沒有想要刁難你。但如果沒有先搞清楚你到底是一名魔法師,或是假借希臘遺産來裝神弄鬼的騙子,將會對我們的調查造成影響。」
史華德先是默默注視著法魯克一陣子,然後像是為了安撫不斷耍賴的孩子般地開口說道。
「你們的調查與我無關,但是這樣總該滿意了吧?」
接著他把腰間上的短劍拔了出來。那是一把劍柄與刀刃都呈現彎曲,充滿異國風情的短劍。與我們在旅館裡遭遇的襲擊者所使用的武器十分相似。不過史華德並沒有打算攻擊我們的意思,他把短劍放在地上之後便開口說道。
「雖然這招根本沒有發揮出魔法的精髓,不過依然能讓你們大開眼界。」
史華德慢慢地舉起右手。
他跟法魯克之前在施展魔法時一樣,並沒有特別詠唱任何咒語,或是向惡魔還是精靈祈禱。明明他看起來並沒有特別聚精會神,但是短劍卻犹如理所當然般地飄浮在半空中。
能夠從窗戶射進室內的光線之間,看見飛揚於空中的細小灰塵。此時史華德的短劍逐漸向上飄升。
我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目光也完全被短劍吸引過去。
短劍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接著彷彿前方有一名看不見的巨大敵人般,劍尖隨即一劍刺去。當它快要擊中地面之際便戛然而止,然後就像是一條溫馴的小狗般地回到史華德的手中。
史華德先是握住劍柄,接著就把短劍收入劍鞘之中。不過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一絲得意的神色,反而像是被迫表演了一場猴戲似的。
「這下子滿足了嗎?」
雖然我猜不透法魯克的心思,但是他並沒有露出任何訝異的表情。
「原來如此。」
法魯克說完之後,將手放在腰間配劍的劍柄上。
「但我還是想再測試一下,因為光是看你能讓短劍飄浮在半空中,依然無法讓人確定……」
史華德不悅地甩下一句話。但他似乎注意到自己剛才說的並不是英語,於是又重新改口再說一次。
「你這個蠢材。」
法魯克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把配劍連劍帶鞘地從腰間抽了出來。法魯克的劍也呈現彎曲,但是構造上仍與史華德的短劍有所不同,其劍柄是呈現長條狀。
法魯克握住劍鞘的中間,然後伸向史華德說道。
「能麻煩你用這把劍再展示一次剛才的魔法嗎?」
但是史華德卻露出十分嫌惡的表情回答說。
「我拒絕。」
「你是想要留一手嗎?畢竟祕術若是施展太多次的話,總是會被人識破其中的奧祕。」
該說史華德有資格以魔法師自稱嗎?他在遭到多次挑釁後依然沒有動怒,甚至以十分平靜的口吻說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要我施展幾次都沒問題,畢竟撤拉森魔法師與基督教魔法師不同,不會假借保密的名義來故弄玄虚。但我拒絕透過你的劍來施展,因為那會髒了我的手。若是你想看我用其他物品來施展的話,即使從旁找根木棒過來也可以。」
接著史華德也不等法魯克開口回應,就逕自轉過身去說道。
「麻煩你們趕快離開,我說過我還有事要忙。」
史華德抬頭看著青銅人偶。由於他的身高跟孩童差不多,因此雙方的體型幾乎相差三倍之多。
「應該即將要開戰了吧。驅動塔羅斯需要做好充足的準備。都怪你們害我白白浪費寶貴的時間。雖然領主並未答應會支付報酬給我,不過終究有提供三餐。若是我沒有做出對等的付出,將會欠下多餘的人情。」

27 死者們的船隻

在我們與史華德短暫會面時,外頭的風雪似乎是有增無減。
北風吹得比以往更為強勁,就此掀起漫天飛雪,甚至讓眼前完全化為一片雪白色。這下子別說是出航,就連居民想要走出城鎮都很困難吧。
在這片大雪之中,能夠看見有一道人影踏出步伐朝我們這邊走過來。看樣子似乎是在等我們從倉庫裡出來。在看清楚對方的容貌時,法魯克難得發出了短促的驚呼聲。
此人的身高偏矮,身上穿著滿是補釘的粗布衣。不過他的身材十分結實,每一塊肌肉都像是堅硬的石頭,而拉弓的右手則是配戴著皮革手套。此人正是來自威爾斯的弓箭手伊戴爾.阿布.托馬斯。
「我們正準備去拜訪你,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法魯克會這麼詢問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伊戴爾扛著一把比自己的身高更長的長弓,還背著裝滿箭矢的箭袋。雖然聽說過威爾斯人的長弓奇大無比,不過實物卻遠超出我的想像。光是弓弦的長度,應該就比索倫士兵所使用的長上三倍吧。而他的腰帶上則是插有一把短劍,瞧他這身全副武裝的打扮,感覺像是立刻就要上戰場了。
「沒事……目前還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伊戴爾以嚴肅的語氣如此說完之後,便朝著我鞠躬行禮。
「您是阿米娜大小姐吧。領主一事著實令人惋惜。雖然我只見過大人一面,但我隨即就能明白他是一位好領主。請您節哀。」
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謝謝你的關心,伊戴爾,家父生前很期待你能在戰場上展現出那身高超的弓術,相信亞當會代替家父來見證此事,請你到時能夠大展身手。」
「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伊戴爾再次向我行禮之後,便轉身看向法魯克說道。
「雖然你留言約我到港口的休息室會面,但是因為已經沒時間了,所以我便直接過來這裡找你。」
「沒時間了?」
「嗯,那幫傢伙即將隨著這場惱人的風雪來到此處。」
伊戴爾所指的那群人,肯定就是受詛咒的丹麥人。難道這場詭異的風雪與他們有關嗎?
「就是這傢伙。」
因為風季太大的關係,所以害我沒注意到旁邊還站著另外一人。
此人長得十分高大。因為穿著鎖子甲的關係,所以挪動身體時都會發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這個人也跟伊戴爾一樣隨身攜帶武器。仔細一看,是一把握柄很長並目帶有寬闊斧刃的戰斧。這把武器明明沉重到彷彿能夠一刀劈開鋼鐵頭盔,但這個人卻輕輕鬆鬆地把它提在右手上。此人就是來自馬扎爾的傭兵哈兒.艾瑪。她的臉上還是老樣子有些骯髒,並且同樣在嘴上塗抹黑色口紅。我至今未曾看過有哪位女性攜帶如此沉重的武器。不對,就連男騎士也不會使用這種戰斧。記得她在賽蒙.多德的旅館裡幫忙攔截襲擊者時,就只有使用一把短劍而已。難道她當真有辦法揮動如此沉重的斧頭嗎?
不過眼下有一個比這件事情更重要的問題。
「是艾瑪說受詛咒的丹麥人即將來襲嗎?為何她會知道這件事呢?另外士兵們相信她嗎?」
「沒有,大家都不相信她。因為我對於海上的變化並不清楚,所以只要有誰說危險即將到來的話,我就會聽從建議先一步做好準備。」
艾瑪站在伊戴爾的背後,其模樣就跟第一次見面當時差不多,露出眺望遠方的眼神看向大海。明明眼前盡是白茫茫的風雪,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呀。
法魯克的臉上露出一絲猶豫。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為伊戴爾跟艾瑪都是需要問話的對象。不過伊戴爾卻搶在法魯克做出決定前先開口說道。
「騎士大人,基於這個原因,你有什麼話想要問我就趁現在。畢竟若是開戰的話難保我會先蒙主寵召。」
伊戴爾以一派輕鬆的口吻如此說著。不過他這番話似乎也讓法魯克做出決定了。
「說得沒錯,這件事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接著法魯克便改口說道。
「雖然很不好意思勞煩你站在風雪中回答問題,但我就開門見山地直說了……伊戴爾,我從希姆口中得知你們兄弟倆在威爾斯那裡蒙受了不白之冤,不過我想詢問你更早之前的事情。」
「更早之前?」
伊戴爾皺起眉頭說道。
「我還以為你是在追查殺害領主大人的凶手咧,難道不是嗎?如果你想向我打聽格洛斯特的那位混帳諾曼人領主的話,我實在是無可奉告喔。」
「我們確實是在調查殺死索倫領主的凶手。」
法魯克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說道。
「因此非得向你打聽清楚關於不列顛島的事情不可。」
「我聽不懂你想要表達的意思。」
「若是你願意多耽擱一點時間的話,我很樂意解釋給你聽。」
雖然伊戴爾以十分不悅的語氣低聲抱怨,但他很快就放棄繼續追問下去了。
「反正我根本沒有掌握到關於凶手的線索。如果你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儘管問吧。那麽,你想知道些什麼事啊?」
「也沒什麼,問題其實非常單純。」
法魯克以類似質詢的語氣繼續說道。
「希姆說他原本是個牧羊人,那你在格洛斯特當地又是從事什麼工作呢?
雖然法魯克不時會提出既突兀又匪夷所思的問題,但是他對伊戴爾提出的這個問題,真的是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即便伊戴爾表明自己有問必答,不過此刻他也同樣顯得十分困惑。
「你特地約我出來,就只是為了詢問這件事嗎……?我當時是一名鐵匠。」
「鐵匠?所以也會幫人鑄鐵嗎?」
「基本上也有在幫人鑄鐵啦。」
表情總是很嚴肅的伊戴爾,此刻卻稍稍翹起嘴角露出微笑。似乎是這件事勾起了他的回憶,因此他以略顯得意的模樣繼續說道。
「我當年最擅長鍛造飾品,其中又以皮帶上的扣環最受好評。」
「那你是如何學會射箭的呢?」
「無論從事什麼工作,假如就連射箭都不會的話,實在算不上是能夠獨當一面的成年人。」
我不懂是因為出生地的關係,還是威爾斯人全都抱持著這樣的觀念,說起來外表粗壯的伊戴爾,原先居然是一位擅長鍛造飾品的鐵匠,這還真是讓人有些難以置信呢。
「這樣啊。」
不過法魯克似乎早就預測出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了。他露出更加犀利的眼神,緊接著繼續提問。
「希姆說自己的腳已經瘸了。」
「那小子連這件事都說了啊。」
「對於當年擅長鍛造飾品的你,我想問的問題是――」
但是法魯克最終來不及將問題完整說出口。

在颳過一陣強風之後,之前籠罩住整個索倫的風雪便剎然停止。原先一片白茫茫的視野,現在已經變回能夠讓人看清楚整片北海。
冬季的北海陰暗無光,即便降雪已經停止,仍是一片烏雲密布。從這裡能夠看見令人熟悉的索倫河口。
接著一股低沉的聲響傳入了我的耳裡。
依據剛才的情報,即可立刻知道答案,那是敲打皮鼓的聲響,也是指揮船員划槳的聲音。
『師父。』
尼可拉緊張地出聲提醒。至於他伸手指去的方向,是河口的中央處。
該處船隻的船首與船尾都異常翹起,彷彿聳立於海面之上。船隻中央有一根大約
十英尺高的桅杆,杆上則有一根長度與它差不多的橫桅。雖然帆布上染有紅黃相間的條紋,但卻褪色得很嚴重,而且還破爛到幾乎失去它應有的功用。為了取代已經無法發揮功效的主帆,船隻兩側有幾十根船槳正依照打鼓聲不斷前後擺動著。其中最可怕的地方,是有好幾根船奬早就已經攔腰折斷,根本只是在半空中揮動著而已。
船隻的兩側很高,上面則是排滿黑紅相間的圓盾,不過盾上卻插滿了箭矢。由於上面的箭羽經過漫長的歲月已然腐朽,因此彷彿插滿樹枝當作裝飾而已。目前這艘船正以前所未見的速度在海上航行。
至於船首則是雕成一顆龍頭。
父親明明做了許多準備,甚至很可能是為了這件事而喪命,但是我總覺得自己並沒有打從心底相信這一天當真會來臨。
原先只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此物。現在正從白雪間慢慢現形。
丹麥人的龍頭戰艦此刻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來襲的船隻不上一艘。除了龍頭戰艦以外,還有兩艘船身較窄的小型長船跟在戰艦兩側。
我在不知不覺間,於自己的胸前畫出一個十字架。
那是死者們的船隻。受詛咒的丹麥人當真伴隨著沉重的打鼓聲,從風雪之中出現了。
「……丹麥人來了,他們真的來了。」
也不知是否因為自己說得太快,耳邊只剩下強風的呼嘯聲。
來自威爾斯的伊戴爾.阿布.托馬斯,毫不猶豫地立刻朝著遠方射箭。
至於這根箭矢,也為眼前的戰爭揭開了序幕。

28 一共是三十八人

感覺上與目標相距少說有八十碼吧。
由於伊戴爾朝著天空放箭,因此射出的箭矢並非直直地往目標飛去。箭矢在劃出一道拋物線之後,我便再也看不清楚那枝箭矢飛往何處。不過敵方帶頭船隻上的其中一名男子忽然被吹飛出去,並且就這樣直接摔落海中。
「解決一人。」
伊戴爾如此喃喃自語。
由於他一連串的動作毫無迷惘,因此我反而看得驚呆了。
三艘敵艦完全沒有減速,直接朝著港口最深處衝了過去,而且敵兵之中沒有任何一人去拿取弓箭反擊,他們全都緊握著船槳不放。依照那樣的速度看來,我方根本來不及派兵前往港口防守。
伊戴爾的弓術不光只是精準,拉弓動作也奇快無比。他把箭袋放在地上之後,便用力站穩腳步,以食指、中指與無名指拉扯著用麻製成的弓弦,接連射出了第二箭與第三箭。正當他準備射出第四箭時,先前的箭矢似乎才終於擊中目標,此刻能夠看見另外一名敵人從船上摔進了海裡,看起來似乎是一位戴著牛角頭盔的男子。
當伊戴爾準備射出第五箭時卻忽然停下動作,然後啐了一聲開口說道。
「地點太差了。」
三艘敵艦離我們所在的倉庫區越來越遠。轉眼問我們便與敵人拉開超過一百碼的距離了。這麼一來,伊戴爾的箭矢根本射不到對方。
「那我就先走啦。」
伊戴爾留下這句話之後,便提起箭袋飛奔而去。甚至讓人無暇詢問他打算去哪裡。
『咦,艾瑪呢?』
尼可拉如此低語著。哈兒.艾瑪剛才明明還站在這裡,如今卻已經消失了。她應該是比伊戴爾早一步離開此處吧。就跟之前在賽蒙的旅館裡遇見她時一樣,等我們回神時她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法魯克的表情顯得異常嚴肅。
『你怎麼了?師父。』
但是法魯克卻沒有理會尼可拉的提問,扭頭對著我說道。
「倉庫區前方的地形是什麼樣子呢?」
「前方就是大海。」
「要如何回到城鎮裡呢?」
「只能穿過港口沿著原路回去。
法魯克聽完之後,毫不猶豫地開口說道。
「繼續留在這裡將會無法脫困,我們非得趁著港口淪陷之前,送您返回小索倫島不可。」
「……啊!」
確實如具丹麥人攻進倉庫區的話,我們將會無處可逃,先不提是否先讓我回到小索倫島避難,但至少繼續留在這裡會很危險。
法魯克隨即以法語向尼可拉下達指示。
『我走在前面。你就守在阿米娜大人的身邊,先穿過港口回到廣場,然後再從那裡一路向北前往小索倫島。』
『我知道了。』
尼可拉沒有多說什麼,立刻遵照指示採取行動。我瞄了一眼史華德所在的倉庫。因為剛才沒空把門關上,所以稍微開了一點隙縫。我對著該處大喊。
「史華德!丹麥人打過來了!」
雖然不清楚史華德是否聽見,但是如今已經沒有時間讓我進去倉庫裡提醒他了。我扭頭一看,發現敵艦已經逐漸包圍棧橋。待在那裡的只有商人和漁夫們。他們當初是打算等到風雪一停就要立刻出航,因此一直待在港口裡望天興嘆。
「出發囉,小心別跟丢了。」
法魯克以下巴指了指前方之後,便把手放在腰間的配劍上,然後沿著倉庫區的道路向前奔去,我立刻緊跟在後,而尼可拉則是負責殿後。
就在此時,鐘樓的鐘聲大作。我們便在這股刺耳的敲鐘聲中快速奔走。
話說港口內設有鐘樓一事,我幾乎快要忘光了。

修道院的鐘樓是用來報時。而港口的鐘樓則是被稱為「風暴之鐘」,唯獨發生緊急狀況時才會敲響。由於索倫的船員們幾乎都能準確地預測出風暴是否會來襲。因此至今未曾透過鐘聲來通報。
但是現在卻鐘聲大作,並且一直響個不停,為的就是要把敵人來襲一事傳達出去。
四處都沒有看見先一步離去的伊戴爾。應該是他想找個好地方。藉此來狙殺丹麥人吧。而且他還有一位名叫希姆的弟弟,倘若伊戴爾所言不假,希姆應該也有朱幫忙才對。只是直到現在依然不見艾瑪的蹤影,簡直就跟憑空消失沒兩樣。
包含正在維修的棧橋在內,港口內一共有六座棧橋。因為剛才的暴風雪,所以每座棧橋邊都停著好幾艘商船。當我們終於抵達港口時。龍頭戰艦已經停靠至棧橋邊開始戰鬥了。
不對,那根本稱不上是戰鬥。
「我們不能通過這裡,對方已經打進來了。」
法魯克停下腳步如此說著。
「這下子根本無法繼續向前走。」
眼前情況根本是單方面的屠殺。
商人與漁夫們似乎沒有把衝進來的龍頭戰艦當成敵人。雖然或許有幾位反應較快的人已經轉身逃跑,但在幾十英尺前方仍然能看見來不及逃跑的男子們。就這樣面臨悲慘的下場。
另外我看見了受詛咒丹麥人的模樣。他們幾乎都沒有穿著鎧甲,身上就只有破破爛爛的衣物而已。不過大多的丹麥人都配戴頭盔。甚至能夠看見好幾頂類似先前被伊戴爾一箭射中,上面有以牛角裝飾的頭盔。不過絕大多數的頭盔上面都像是帽子般沒有多加裝飾,並且還有多設計一塊鐵片能夠遮住鼻梁。其中手持長劍的人比較多,另外也能看見有人是手持斧頭,但卻沒看見任何人使用弓箭或長槍。
這群人的臉色蒼白無比,那些臉上長滿鬍子的壯漢們,彷彿想證明自己是遠離了長眠的死者般,臉上毫無血色,而且即便是在殺戮的期間,他們都沒有露出激昂或憤怒的表情。這群面無表情的戰士們此刻已從三艘船艦上統統衝下來,將港口擠得水洩不通了。
他們就只是不斷前進,手起刀落地斬殺異己。不過他們的力氣似乎易於常人。有一名正在呼救的漁夫遭到敵人從斜角的位置砍中肩膀,結果當場被人斬成兩半。
「太殘忍了。」
我不禁喃喃自語。
「……他們怎麼能這麼做!這裡可是索倫耶!」
接著我才終於注意到港口充斥著慘叫聲。男性與為數不多的女性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者時,皆驚慌失措地不斷大聲求救。艾爾溫家應該保護的領民們正在等待著有誰能伸出援手!
但是港口的駐兵所內幾乎沒有派人駐守。即便是在預防丹麥人來犯的備戰期間,也只有安排三名士兵駐守在此,面對多達三艘船的敵軍人數,我們這點兵力根本無法抗衡。
我軍的主力部隊在哪裡?亞當與騎士們還沒來嗎?我抱著以上想法觀察港口,順利從滿地的屍首中發現身穿鎖子甲的士兵們,一名士兵是被人攔腰斬成兩半。另一名士兵似乎被人從正面由上而下砍中,直接頭破血流的當場慘死,身穿鎧甲的屍體就只有兩具。在我從倉庫區跑來港口的短暫期間,他們已經被人殺死了。
不過應該有三名士兵駐守在此吧?剩下的最後一人呢?或許已經摔進海裡了。要不然就是前去向亞當求援。總之不管怎樣,亞當只要聽見此處所發出的鐘聲,肯定會調派兵馬過來吧。我為了確認是誰在敲鐘而望向鐘樓,結果發現竟然是一名哽咽的孩子在不斷地揮槌敲鐘,那名孩子怎麼會在這裡呢?幸好受詛咒的丹麥人沒有特別去理會這股鐘聲,因此無人接近鐘樓。
『現在該怎麼辦?』
尼可拉開口提問。
『再這樣下去,港口很快就會淪陷,而我們到時也將會無路可逃。』
『我知道,但是難道要直接突圍嗎?』
下個瞬間,我被尼可拉推進了小船塢的後方。老實說我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正藏身在暗處。此時法魯克與尼可拉也彎下腰來,為了避免被眼前的屠殺者發現而屏息以待,雖然法魯克是一名騎士,但是此刻無人會強求他上前應戰。畢竟光憑他一人,即便再加上尼可拉也只有兩個人,根本沒辦法阻止那支殺人狂部隊。
『……太勉強了,就只能等待援軍前來幫忙。』
尼可拉看向連接漁市廣場唯一的推車通道如此說著。從我們藏身的船塢到通道路口的距離,大約是七十碼左右。明明看起來是如此接近,但卻又令人感到遙不可及。
『援軍當真會來嗎?』
『很難說。』
法魯克一邊將目光固定在戰場上,一邊低聲說道。
「我誰不清楚亞當.艾爾溫會如何指揮部隊。或許他會對領民見死不救,躲在易守難攻的地方也說不定。』
尼可拉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他確實很可能會這麼做。』
我倒是不這麼認為。我相信亞當在得知敵軍來犯之後,曾率領部下發動突擊才對。但他這麼做不是為了拯救領民,而是為了證明自己很有勇氣。但是目前依然無法抹去他不會前來救援的疑慮。原因是他小時候真的很膽小。事到如今我根本無從得知。他是否已經擺脫這樣的自己了。
『尼可拉。』
法魯克的語氣聽起來已經鎮定了許多。
『敵軍總共有多少人?』
感覺上法魯克早已心裡有數。此時尼可拉立刻回答。
『五十人,雖然有可能會更多,但是不到七十人。』
不會吧,哪可能這麼少。明明現場有那麼多手持武器的敵兵。我覺得少說有一百人,或許還達到兩百人呢。總之不可能只有五十人而已!
但是法魯克卻點頭同意了尼可拉的說法。
『我也是這麼認為,不過前提是船上無人留守。記得索倫的兵力總共是三十六人吧。』
『加上我跟師父就是三十八人。』
『若是大家同心協力的話,人數上還有一些勝算。而且地形對我方比較有利。』
但是尼可拉卻搖了搖頭。
『大家哪有可能會同心協力嘛。我方大多數都是聘僱來的傭兵,另外還有幾位自認為很厲害的人而已喔。』
『你這個人還真是悲觀耶。』
『我才沒想到師父你會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呢,完全不符台你平日的作風喔!』
即使身處如此狀況之中,法魯克卻露出微笑說道。
『對抗暗殺騎士時,我會捨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希望,不過在面對戰爭時就要另當別論了。』
『難道師父認為上帝會幫助我們嗎?』
『我是希望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並不清楚法魯克是真的遊刃有餘,還是在勉強自己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模樣,現在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拯救來不及逃跑的領民與商人們。我們根本無力阻止眼前的虐殺。現場的生還者只剩下不到五人,而且丹麥人根本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敲鐘的孩子不知是已經累了,還昰已經失去希望了,他此刻就只是蹲坐在鐘樓上而已。丹麥人就這樣在這片寂靜無聲的港口中,手持武器四處搜索獵物。
『他們接下來應該會衝進城鎮。這麼一來,如果我們沒能超前他們的話,也就沒辦法逃進小索倫島喔。』
『只要穿過那條路就會抵達城鎮,相信那裡總有其他捷徑吧。』
『問題就在於根本沒辦法穿過那條路不是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等。』
法魯克制止尼可拉繼續出聲。
此時一名生還者朝著我們這邊跑過來。我認識這個人,他是索倫的漁夫,名字叫做傑克,因為他太過笨手笨腳的關係,所以被同伴們取了個綽號叫做「慢吞龜傑克」。不過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傑克用手壓住被血染紅的肩膀,拚了命地向前逃跑。偏偏有其中一名丹麥人遠離了其他同伴,緊追在傑克的身後。來者是一名滿臉鬍子的壯漢,能夠看見他那發紫的嘴脣已經龜裂,他深邃眼窩裡的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正盯著傑克。當他追到傑克的背後時,便將手中那把生鏽的長劍高高舉起。
「傑克!」
我不禁驚呼出聲。
傑克聽見之後立刻回頭,並且在千鈞一髮之際蹲了下去。揮空的長劍只有削掉他的幾根頭髮。不過救人一命卻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原因是丹麥人發現我們了。
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這次則是緊盯著我……我害怕到無法動彈,並且切身感受到自己即將死在這裡。
耳邊傳來一陣拔劍的聲響,接著有兩個人站到了我的面前,他們就是法魯克跟尼可拉,即便是面對不會死亡的可怕怪物,兩人依然沒有露出一絲猶豫。
『動手吧。』
『是!』
法魯克單手拿著造型奇特的彎刀,尼可拉則是手持短劍。正當我以為法魯克打算正面對抗丹麥人,並且將彎刀架在身體的前方時,尼可拉卻一腳蹬向地面,迅速地繞到丹麥人的左側。
丹麥人沒有被尼可拉的舉動吸引過去,只是以簡單的動作將長劍隨手一揮,看起來就像是想要驅趕惱人的蒼蠅。
法魯克以彎刀擋住敵人的攻擊。
但是卻沒有完全擋下來。明明丹麥人看起來並沒有使出多少力氣,可是法魯克的彎刀卻被用力彈開,身強體壯的他整個人也跟著晃了一下。從我的視角看過去,法魯克的頸部根本是毫無防備。下個瞬間,丹麥人再次將手腕稍稍一扭,立刻就把長劍朝著該處揮下去。
不過丹麥人的腹部此刻卻露出破綻。
明明我看見整個過程,但是卻無法理解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等我回神時,尼可拉已把短劍刺在丹麥人的腹部上了。
短劍有一半刺入了體內。照這樣看來肯定傷及內臟。
不過丹麥人卻只是稍稍扭頭看了尼可拉一眼,根本沒有動用四肢,而是用力扭動被短劍刺中的身軀。光是這個動作,尼可拉就被甩飛出去,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好幾碼外的地板上,他的臉上明顯地布滿驚訝與恐懼的神色。等我回神時便立刻大喊出聲。
「尼可拉!快逃啊!」
尼可拉的短劍還留在丹麥人的肚子上。意思是他目前手無寸鐵。正當丹麥人低頭看向尼可拉時――
法魯克王雙手握住彎刀高舉過肩膀,接著大腳一跨,彷彿使出渾身力氣般一刀揮去,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我未曾聽過且極為反感的聲音。根據我腦中的記憶,完全沒有與之吻合的聲音。
丹麥人的頭顱就這麼飛了出去。
現場並沒有鮮血四濺,取而代之是噴灑出紅色粉塵般的東西。但是那些令人不寒而慄的東西,在日照之下逐漸轉淡,不久之後就消失了。
失去頭顱的丹麥人依然佇立在原地,而他握住長劍的那隻手看起來並沒有放鬆。正當我以為他還能行動而感到一陣背脊發涼時,他才終於向後倒了下去。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彷彿全身力氣都消失般地放鬆下來……幸好得救了。
雖然法魯克砍死了一個人,不過刀刃卻沒有沾上任何血跡。他把彎刀握在手中,低頭俯視著丹麥人的屍體。此時尼可拉還沒有從地上爬起來,並且正以害怕的語氣喃喃自語。
『剛才那是什麼情況……簡直就是作弊嘛。
受詛咒丹麥人的臂力遠勝過正常人,硬碰硬根本毫無勝算。不過法魯克與尼可拉還是順利地戰勝對手了。難道說他們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戰鬥嗎?當然也可能只是依照伊沃德的詩歌內容來應戰也說不定。
法魯克此時忽然抬頭對著我說道。
「阿米娜大人,看來上帝真的在幫助我們。」
我以為他是指剛才的勝利。
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法魯克提起彎刀,朝著推車通道的方向指過去。
能夠看見該處不斷閃爍著長劍與長槍所反射出的白銀色光芒。不過手持那些武器的男子們都沒有配戴鎧甲或頭盔,甚至還有些人的穿著與丹麥人很相似。而且每個人都長得十分粗獷,完全沒有騎士應有的氣質。
不過那群人確實是援軍。
來自德國的遊侠騎士空拉特.諾德魯法,此時率領部下們出現在推車通道的另一端。

29 遺落的銀幣

明明包含空拉特在內,他們最多也不過只有十一個人而已,不過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卻顯得十分可靠!
當初我還以為這些丹麥人就只是一群嗜血的野獸,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他們沒有立刻朝著增援的部隊展開攻勢,反而是保持著一段距離靜觀其變。現場能夠看見因為戰鬥以及血腥味而難掩亢奮的傭兵們,與面無表情的丹麥人互相對峙。此時法魯克小聲說道。
「這是我們脫困的唯一機會。」
我點了點頭,然後對著用一手壓住肩膀的傑克說道。
「你還走得動吧。」
臉色蒼白的傑克立刻點頭如搗蒜地回應我。
法魯克默默將手一揮,我們便以此為信號從小船塢的暗處衝出去。雖然那群丹麥人肯定注意到我們了,但是他們似乎更警戒眼前的傭兵們,因此沒有對我們採取行動。老實說我真的很慶幸這群丹麥人沒有使用遠程武器。我們一口氣跑過七十碼的距離,與空拉特等人會合。身穿胸甲與頭盔的空拉特在看見不停喘氣的我之後,錯愕地瞪大雙眼說道。
「這不是阿米娜大小姐嗎?真沒想到您會在這裡耶!看來我立下了率先迎戰敵人的功勞囉!」
不過他看了看屍橫遍野的港口之後,便語氣沉重地繼續說道。
「幸好您平安無事。」
我知道空拉特是一名小偷,也明白他不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但他此刻卻沒有選擇逃走,並且還率先帶領部下前來支援。依照他們所住兵舍的距離來判斷,想必是一聽見敲鐘聲便立刻快馬加鞭地趕來這裡。
「謝謝你率軍前來救援。」
我不加思索地開口向空拉特道謝。他聽見之後先是點了個頭,接著便開口提問。
「新上任的領主大人在哪裡呢?」
「還沒過來,港口內的衛兵們也全數喪命了,你們算是先發部隊。」
空拉特皺起眉頭回答。
「新領主還沒過來嗎?那我們該怎麼做呢?」
這種事還需要問嗎?四處都是被殺的索倫士兵與民眾,而且敵人也近在眼前,都已經身在此處了他居然還說這種話。
「如果沒有領主大人親自下令……」
空拉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斜眼觀察我。
我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難道空拉特等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參戰嗎?並且打算以亞當不在現場為由,藉此拍拍屁股走人嗎?或是他想要趁機哄抬價碼呢?比方說威脅我們要支付兩倍的報酬,他們才願意參戰。
此時尼可拉用法語在我的耳邊小聲提醒。
『他們是在擔心僱主事後會翻臉不認帳。』
接著他又補充一句。
『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願意戰鬥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當初是父親以索倫領主的身分僱用空拉特等人的,不過如今領主卻換成了亞當。在沒有得到僱主的同意之下參戰,如果僱主推說「是你們擅自跟人開戰的」,很可能會收不到報酬。當然父親是絕對不會這麼做,而亞當應該也不會說這種話,不過空拉特的顧慮也十分合情合理。我剛才居然還懷疑他們,既然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事情就好辦多了。
空拉特帶來的部下們幾乎都是薩克森人。我先是咬緊牙關,然後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唯獨這個瞬間,我將恐懼以及害怕的情緒都拋諸腦後。接著我便環視在場的每一位傭兵,有的滿臉鬍碴,有的臉上留下一道傷疤,有人瞎了一隻眼睛,有的人臉部有灼傷,有的人則是缺了一顆牙齒。我以低地薩克森語對著他們大聲喊道。
『諸位勇士們,感謝你們為了守護索倫而來到這裡……我以艾爾溫之名在此下令,將自身的實力全部展現出來吧!』
明明只是十幾人所組成的小隊,他們卻發出足以撼動大地的吶喊聲。 在冬季陽光的照映之下,高舉的槍與劍不斷閃耀著銀白色的光芒。空拉特也接著扯開嗓門發號施令。
『以上就是阿米娜.艾爾溫大小姐的命令。弟兄們,想辦法幫忙爭取時間!另外別忘記一件事,那就是唯有斬下對方的頭顱才能夠殺死他們!』
傭兵們紛紛揮舞手中的武器,開始朝著人數比己方多出五倍的敵軍衝殺而去。空拉特語氣急促地開口說道。
「人數上對我方不利,決戰地點將會在漁市廣場。阿米娜大小姐請先退後吧!」
「你們務必要小心,對手不是人類。」
空拉特先是點了個頭,然後咧嘴一笑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啊,您剛才可是搶了我的台詞喔。」
接著他便拔出配劍,隨即投身戰場之中。
法魯克抓著我的手開口說道。
「他們很快就會後退了,我們先走吧。」
「但是……」
「您應該明白自己待在這裡只會拖累大家吧!」
我不甘心地咬緊下脣。光憑責任感而待在此處,確實只會成為累贅而已。我在接受法魯克的提議之後,便沿著推車通道向前跑去,但是劍戟相撞的聲響,卻彷彿緊追在後般不斷地傳入耳中。
整條通道上沒有看見其他人影。
雖然平時總會有裝滿貨物的推車在此來來往往,但是大家現在應該都已經逃命去了。我瞄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麻布袋,只剩一隻的鞋子以及裝滿木桶卻無人理會的推車之後,便繼續向前跑去。
我們一路從倉庫區穿過港口來到這條推車通道上,老實說已經跑了很長一段距離。雖然明知敵人緊追在後,但我真的累到跑不動了。受重傷的傑克看起來光是跟上大家的速度就已經十分勉強。殿後的尼可拉在大喊了一聲『師父』之後,帶頭的法魯克這才放慢腳步。
此時我們穿過略為上坡的推車通道。終於抵達了漁市廣場,當我回過神時,這才發現周圍十分吵雜。現場充斥著尖叫聲、怒斥聲、啜泣聲以及不安的低語聲。
「那群傢伙到底是哈啊!?可惡!怎麼會這樣呢!」
「要是羅倫特大人還在世就好了,羅倫特大人肯定能夠平息此事。」
這裡還有許多想要避難的民眾。所有人都一臉驚恐,爭先恐後地想要逃離此處,甚至還有人因為推擠而受傷。由於年輕人似乎都先一步逃命去了,因此現場大多都是年長者與孩童。
並且還能夠看見尚未穿上鎧甲的艾布.哈巴德站在人群前,扯開嗓門負責指揮。
「大家趕快離開城鎮,越過山丘逃到島嶼的另一側!」
只要越過索倫島西側的山丘,就會抵達尚未開墾的荒野,艾布似乎打算將民罛誘導至該處。此時忽然有人大喊問道。
「不能讓我們躲進要塞裡嗎?」
艾布露出十分心痛的表情開口回答。
「因為新任領主正在為出擊做準備,所以沒辦法讓各位躲進要塞裡。」
就算逃到荒野上,但是該處根本沒有地方能夠讓人躲藏。雖然民眾對此抱持著不滿與不安,不過艾布接著大聲喊道。
「總之繼續待在這裡更危險。如果敵人突破港口的話,就會立刻來到這裡了!」
民眾們聽見之後,便緩慢地依照指示前進。
傑克也跟著群眾一起離去。他在臨行前還不斷鞠躬向我道謝說「謝謝大小姐,願上帝保佑您平安無事」。
在最初那場奇襲之下的生還者,究竟有多少人呢?但無論有多少人活下來,傑克終究是順利保住性命的其中一人。
艾布在發現我之後,便迅速跑到我的身邊。
「阿米娜大小姐!」
他原先應當在賽蒙的旅館裡幫忙處理遺體才對。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出現在此也說不定。
「幸好您平安無事,方才我聽說港口那裡幾乎無人生還。」
「若是沒有來自東方的騎士與隨從,還有那位遊俠騎士的出手相救,我應該已經沒命了,雖然空拉特正率領部下在奮戰中,但是人數上趨於劣勢。亞當跟其他騎士呢?」
艾布搖了搖頭開口解釋。
「他們正在要塞裡進行出擊準備。雖然我前往求援,不過亞當大人就只有調派五名士兵過來幫忙。」
「出擊準備?難道說亞當有什麼計策嗎?」
「根據傳令兵的說詞,他們正在保養武器,另外有些人正在用餐。」
豈有此理!
若是從現在才開始保養武器,等他們出擊時,索倫早就已經淪陷了。即便最後能順利戰勝對手,到時犧牲的領民人數都足以堆成一座山了。難道亞當平常就連這點事情都沒做好嗎?
不過現在已經沒時間批評他了,我連忙開口說道。
「空拉特表示會把敵軍引來這裡,他有交代過你什麼嗎?」
「沒有。」
艾布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他什麼都沒說……但是我覺得光靠他們應該擋不下敵軍,所以就將士兵安排在此處。」
不過依照我的觀察,廣場上只有一群行進速度慢到讓人心急如焚的民眾而已。
但是我還來不及詢問士兵在哪裡,廣場角落的民眾開始發出尖叫,導致現場陷入一片混亂。
跌倒的年長者不斷遭人踐踏,孩子們也跟著放聲大哭,亂成一團的民跟四處逃竄,一心只想著要逃離這座廣場。
「發生什麼事了!?」
艾布朝著看似空無一人的建築物大喊。下個瞬間,有一名士兵從屋頂上探出頭來回答。
「德國傭兵們逃回來了!可惡!海盜們則是緊追在後!」
「好,若是敵兵抵達利夫的店門前時,就立刻來通知我。」
艾布下完命令之後,便將配劍拔了出來。他的武器是一把閃爍著銀色光芒的長劍。接著他便向我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您快離開這裡。」
老實說我是很想這麼做,光是回想起剛才在小船塢那裡遇襲一事,就令我感到餘悸猶存。讓人真的好想逃離這裡。
但是這次我說什麼都不能這麼做。
是我命令空拉特與他的部下們前去應戰的。既然他們預計要在這裡迎戰,我說什麼都非得留在這裡見證這場戰事的始末不可。因為是我命令他們去賭命戰鬥的,所以我不能獨自逃離這裡,而且――
「既然亞當沒來的話,我說什麼都不能那麼做!」
真要說來,負責見證這場戰鬥的人應該是亞當。即便不是他,至少有其他騎士在場也好。但偏偏這群人之中沒有任何一位來到現場。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推給還是見習騎士的艾布去負責。若是艾爾溫家沒有任何一名成員待在戰場上,也就沒有資格再繼續擔任領主了。因為艾爾溫家成員目前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所以就算我再怎麼害怕,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扭頭看向法魯克。畢竟他和尼可拉剛才為了保護我而拚死奮戰,雖然我並不想辜負他們的好意,但是這次我說什麼都不能選擇逃走。
「您的覺悟著實令人欽佩。」
法魯克點了一下頭並且如此說著。
然後拔出腰間上的彎刀。
「那我也來履行身為騎士的義務吧。艾布,我也一起參戰,現場指揮就交給你了。」
雖然艾布聽見之後有些吃驚,不過立刻就點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那你們就與我一起負責防守。」
法魯克點頭回應,對尼可拉使了個眼神。雖然尼可拉沒有回答,但卻默默地擋在我的身前。
「來了!」
屋頂上的士兵如此大喊。
「好,放箭!」
在艾布的一聲令下,廣場周圍房了的屋頂上立刻出現數名士兵,並且每個人都手持弓箭。
接著士兵們便往半空中發射箭矢。
能夠看見德國傭兵們正往這裡撤退,箭矢越過了他們的頭頂向下落去。
士兵們以俐落的身手不斷放箭。箭矢才剛發射出去,便看見他們早已將下一枝箭矢握在手了。
但是每個人的射箭速度依然是參差不齊。
動作較慢的人不是使用弓箭,而是使用十字弩。他們穿著衣袖破損的舊衣服,頭上還綁著有些骯髒的布巾,感覺上應該不是索倫的士兵。但我依然心裡有數。記得空拉特的部下之中,有人較為擅長使用十字弩。他把十字弩架好之後,便屏住呼吸開始鎖定目標,接著迅速扣下扳機。至於所射出的箭矢,其威力很明顯地比一般弓箭強上許多。
至於射箭速度最快的人,當然就是來自威爾斯的伊戴爾。他位在我們的上方,也就是賽蒙的旅館屋頂展開攻勢。明明發射上一箭的弓弦震動聲尚未散去,他就已經開始拉弓準備發射下一箭了,而且每當伊戴爾射出一箭,身為胞弟的希姆就會立刻將下一枝箭矢遞給他。旅館旁邊架有一個梯子,為的是在出現緊急狀況時,能夠讓他們立刻撤離屋頂。
現場有五名索倫士兵、空拉特的部下以及伊戴爾,總共七人不斷放箭。不過這樣究竟能擋下幾名丹麥人呢?至少能够肯定阻止不了所有人。此時空拉特等人衝進廣場,丹麥人們則是緊追在後。明明他們雙眼無神,但是腳程卻快得驚人。
艾布高舉長劍大喊。
「衝啊!在這裡擋下他們!」
接下來便爆發了宛如地獄般的亂鬥。
傭兵之中有不少人已經受傷。另外也不知武器是已經打斷還是遺失,現場甚至有人只拿著一根棒子就與敵軍搏鬥。
丹麥人似乎並非所有人都通過了推車通道,感覺上人數比在港口看見時少了一些。光看人數的話,雙方似乎是勢均力敵,放眼望去,丹麥人一如伊沃德的詩歌中所描寫的那樣,完全不使用遠程武器,並且也不懂得互相合作,就只是為了打倒眼前的敵人而不斷地揮舞手中武器。
「若是被他們突破這裡就完蛋了,大家可要加把勁啊!」
空拉特扯開嗓門如此大吼,而他的臉頰上還留有血跡。那究竟是他的血呢?還是同伴所流下的血呢?
地面上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導致土壤變成一片泥濘。打鬥現場泥巴四濺,噴灑出的鮮血也混於其中。不知是否因為箭矢耗盡,或是擔心在亂鬥中誤傷同伴,原先在屋頂上放箭的幾名士兵,此時手持長槍跳了下來。現場充斥著劍戟聲,碎肉斷骨的聲響與士兵們的衝殺聲。
尼可拉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說道。
『阿米娜大人,我能夠明白您的心情,不過這裡太危險了,請您稍微退後一點。』
我聽從建議稍稍往後退。
其中表現得特別英勇的幾個人,果然是空拉特、艾布以及法魯克。空拉特在自保的同時,也會去掩護身陷危機的同伴們,雖然艾布緊張到一臉僵硬,但他依然毫不畏懼受詛咒丹麥人的怪力,果敢地打倒來犯的敵人,而法魯克則是在發現艾布太過深入敵陣時,便會揮舞手中的彎刀在後方幫忙掩護。
但是無論他們多麼驍勇善戰,終究無力扭轉頹勢。
以盾牌擋下斧頭的傭兵發出了一聲慘叫。雖然盾牌沒有被敵人打碎,不過傭兵的手臂似乎被打斷了。於是他就這樣垂下左手,再也沒辦法抬起來了。
『可惡,空拉特!我撐不住了!』
傭兵以低地薩克森語出聲求救。明明現場混亂到敵我不分,不過空拉特仍然能聽見有人正在呼喚自己。雖然他立刻衝了過去,但是看起來應該趕不及了。敵人高高舉起手中斧頭,正當致命一擊即將揮下時――
「哥哥,那邊!」
希姆開口大叫的下個瞬間,一根箭矢隨即插在該名丹麥人的背上。是伊戴爾,不過該名丹麥人只是稍微停下動作,當他重新舉起手中的斧頭時,空拉特便趁此空檔趕來支援。他朝著該名丹麥人的手肘揮出一劍,直接斬斷了對方的右手。
不過這名丹麥人還沒有死。即便被人以箭矢射穿身體,然後又遭人砍斷手臂
但從他身體裡噴出來的不是鮮血,就只有紅色的粉塵而已。這名受詛咒的丹麥人就像是把遺落的銀幣撿起般,從地面上撿回自己的手臂。接著當他把手臂接在斷肢上,轉眼間整條臂膀就完好如初了……雖然我早就聽說過相關傳聞,但是像這樣親眼見識,依然可怕到令人不寒而慄。
「可惡!這該死的怪物!」
空拉特氣得破口大罵。
骨折的傭兵不斷呻吟,已經沒辦法提劍應戰了。這果然是一場人類與非人存在之間的一場惡鬥。
但是我方當真有勝算嗎?
『情況不太妙。』
同樣注視著戰場的尼可拉如此低語。
『對呀,若是亞當不來幫忙的話,我方沒辦法撐太久。』
「咦?啊〜確實是這樣沒錯啦。』
我沿著尼可拉的視線看去,他所注視的人原來是法魯克。
『我指的是師父,畢竟他早上差點死去。雖然我不清楚那個怪藥會多有效,但若是他繼續那樣戰鬥的話……』
尼可拉忽然停止說話,接著把手伸進斗篷内,並目在轉眼間將某物投擲出去。
等我回神時,發現有一名丹麥人正準備從背後偷襲法魯克,而尼可拉剛才就是使用石頭攻擊該名丹麥人的後腦杓。雖然丹麥人被砸中之後依然不為所動,不過法魯克卻因為有石頭砸中物體的聲音而向後看去,並且用彎刀直接砍下對方的頭顱。
  『……我剛才說到哪裡了呢?』
『沒關係,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
尼可拉說得很對。法魯克當時可是差點因為中毒而喪命,雖然此刻多虧東方祕藥才能夠行動自如,不過他的身體當真有完全康復嗎?
「伊戴爾!」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警告聲。是法魯克對著站在賽蒙旅館屋頂上射箭的伊戴爾如此大喊。
由於伊戴爾全神貫注在射箭上,而希姆則是一邊把箭矢交給伊戴爾一邊指定攻擊目標,導致他們看不見自己的下方,因此沒有注意到有一名丹麥人正沿著梯子爬上屋頂。雖然兩人在法魯克的提醒之下驚覺此事,但是已經交不及推倒梯子了。
丹麥人爬上屋頂以斧頭進行攻擊。伊戴爾彎腰躲過攻擊,並且把左手裡的長弓扔了出去,接著他拔出腰間上的短劍與丹麥人對峙,然後他大吼一聲以短劍砍向丹麥人,不過卻被丹麥人輕鬆擋下,在發出一陣金屬碰撞聲的同時,伊戴爾因承受不住對方的怪力,整個人被打飛出去。正當我以為他快要不行時,希姆當場衝了出來,一頭將丹麥人撞倒。由於屋頂上不容易站穩腳步,丹麥人沒辦法承受希姆的衝撞,兩人就這樣雙雙從屋頂上摔了下去。
伊戴爾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大喊出聲。我想應該是威爾斯語吧。跌在廣場上的兩人都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因為摔落時是丹麥人位在下方,所以希姆看起來並沒有受傷。但是看著丹麥人宛如毫髮無傷般地重新握住手中斧頭,對我來說已是意料中的事情了。由於伊戴爾在拔出短劍時所扔飛的長弓,已從屋頂上掉落至地面,因此他不得不從屋頂上跳下來。
但是我現在已經無暇去擔心他們了。因為有兩名丹麥人從亂鬥中跑出來,朝著我的方向直奔而來。其中一人是手持長劍,另一人則是握著棍棒。尼可拉當場咒駡出聲。
『可惡!敵人過來了!』
尼可拉將手伸進斗篷裡,然後拿出石頭往其中一人身上砸了過去。雖然準確擊中丹麥人的鼻梁,但是對方卻完全不為所動。
尼可拉一邊注視著敵人一邊說道。
『您趕快逃走,阿米娜大人,因為我最多只能攔住其中一人而已。』
『但是……』
『您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快點逃走吧!』
我慢慢地向後退去。雖然我的腰間上插著一把短劍,不過這把短劍就只是外觀裝飾得很華麗,根本不適合用來戰鬥,但是總比手無寸鐵好多了,我慢慢地伸手握住短劍。並且稍微瞄了後方一眼,能夠看見紡織品大街朝著遠方不斷延伸出去,雖然我不覺得這條路有多長,但是也不認為自己的腳程有辦法甩掉敵人。
尼可拉將身軀一傾,壓低身子到幾乎快趴在地板上般迅速地向前衝去,並且拿起短劍砍向敵人,因為丹麥人沒有穿護腿,所以小腿當場就被尼可拉砍中。與此同時,丹麥人朝著壓低身子的尼可拉一劍斬下。不過尼可拉以最小動作躲過了攻擊。
但要同時對抗兩人實在太過勉強。在尼可拉閃躲攻擊的方向上,站著另一名手持棍棒的丹麥人。面對敵人由下往上的攻擊,尼可拉依然沒有放棄求生,用力扭動著身體想要進行閃躲。
但是尼可拉的身體卻彷彿被投擲出去的一束乾草般地飛了出去,他被打飛至半空中,重重地摔在路邊的攤架上。隨即傳來一陣木頭斷裂的聲響,並且看見散落一地的木片。我見狀後,驚恐到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心臟。
『尼可拉!』
但我沒空去確認他的安危。雖然其中一名丹麥人走向尼可拉,不過另一人卻直直朝著我衝過來。對方的速度好快。而且我能夠看見棍棒上的血跡。
我害怕得睜大雙眼在心中祈禱著。
希望亞當能及時率領援軍出現在此。
並且祈求上帝能夠對我伸出援手。

但是我的禱告並沒有成真。
此刻出現一道手持長槍的巨大人影,替我擋下了丹麥人的棍棒。此人影先是以握柄擋住攻擊,然後再一腳踹向對方的腹部,並且立刻向前刺出一槍。等到被刺穿身體的丹麥人倒地之後,此人影立刻就用長槍斬下丹麥人的頭顱。
看見躺在地上的丹麥人毫無反應之後,這道人影便轉身看著我說道。
「阿米娜,妳還真是胡來耶,繼續待在這裡可是很危險的喔。」
此人臉色蒼白,嘴脣泛紫,但卻露出很有精神的笑容。
他就是從小索倫島匹塔中消失的俘虜,也就是受詛咒的丹麥人托斯汀.達凱魯森。
我原先還以為托斯汀會永遠離開我遠走他鄉。甚至不禁懷疑從緊閉的牢房中消失的他,是整個人灰飛煙滅與世長辭了。
即便不是這樣,而是托斯汀以某種特殊方法逃出牢房,我也已經做好覺悟他會加入那群丹麥人,然後與我為敵。
但是他卻回來了,並且還救了我一命!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30 斧頭的軌跡

長槍似乎承受不了托斯汀的怪力,就這樣當場應聲折斷。雖然他的皮帶上還插著一把老舊短劍,但是看起來似乎不適合用來戰鬥。他隨即從已死的敵人手中奪走棍棒,並且彷彿想確認是否堪用般地輕輕揮舞著。
我有很多問題想請教托斯汀。為什麼他要逃離牢房呢?為什麼要回來這裡呢?並且為什麼不惜殺死自己殷殷期盼的同伴而拯救我呢?
在我還來不及開口之前,戰場上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響。是號角聲。雖然起初我以為是亞當終於前來支援,但我隨即驚覺這個號角的音色與索倫士兵所用的不太一樣。聽起來更加低沉,並且淒涼到令人難以遺忘。
在號角聲響起後,丹麥人全都停止了動作。甚至就連正準備給傭兵致命一擊的丹麥人,也毫無防備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並且不加思索地轉身離去。他們朝著推車通道走去,而且這條通道只會通往港口。
他們沿著原路折返回去。
正在撤離這裡。
雖然空拉特也搞不清楚狀況,但是他毫不猶豫地大聲下令。
『敵人撤退了,是我們打赢了……大家立刻展開追擊!』
這句話産生極為驚人的效果。原先被受詛咒丹麥人的怪力打得無力招架,光是自保就已經使出渾身解數的傭兵們,在發出一陣怒吼便開始追擊丹麥人,光靠這段勝利宣言,便讓根本沒有戰勝敵人的傭兵們重新振作起來。甚至看起來應該已經傷重不治的男子,也舉起武器發出怒吼。
此時有兩名丹麥人遠離其他同伴,深入至廣場內。於是傭兵們立刻衝上前去,轉眼間就用武器刺穿了這兩名丹麥人。等兩名丹麥人不再抵抗之後,便立刻斬下他們的首級。
『我們上!』
所有的傭兵都以空拉特為首,對著逐漸撤退的丹麥人展開追擊。艾布則是不落人後,立刻對著士兵們下令。
「大家快去追擊敵人,別讓功勞全被傭兵們搶法了!」
最慢做出反應的人是法魯克。他謹慎地觀察著四周,在廣場角落發現自己的隨從時便扯開嗓門大喊。
『尼可拉!你沒事吧!?』
雖然尼可拉滿身淤泥,不過他已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腳步有些不穩,不過還是小跑步來到我的身邊。
『你不要緊吧?』
因為剛才看尼可拉整個人被打飛出去,所以現在光是看見他保住性命,就令我不禁覺得是一個奇蹟。尼可拉稍稍皺起眉頭――
『老實說是有點危險,但是幸好您也平安無事。』
然後以一如往常那種略帶嘲諷的語氣如此說著。
『其實我還以為你不行了……你是如何保住性命的呢?』
此時他在我的面前攤開手掌。至於他的手掌中,有一把斷掉的短劍劍柄。
『我用這個護住身體。雖然幾乎算是碰巧擋住,不過這把高檔短劍卻報銷了。』
『只要有保住性命就算是值得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說得如此激動。因為聽起來幾乎像是在尖叫。尼可拉的眼神看起來顯得有些困惑。
『真要說來,是我應該要保護好您的安全。很抱歉我到頭來沒怎麼幫上忙。』
『你不要說這種話……』
不過尼可拉沒有聽我把話說完,便轉身看向法魯克說道。
『我沒事,反倒是師父你太逞強囉。』
法魯克將滿身汙泥的尼可拉從頭到腳檢查過一遍,似乎確認尼可拉並沒有受重傷之後,便點了一個頭當作回應。接著他看向受詛咒丹麥人離去的推車通道喃喃自語。
「他們為何會撤退呢?難道是有布下什麼陷阱嗎?」
「不是的,是因為族長正身陷危險之中。」
開口說出答案的人是托斯汀。
法魯克轉身看去,當他看見這位嘴脣發紫的受詛咒丹麥人之後,便提高警覺地握住彎刀。不過托斯汀卻露出微笑,並且放下手中的棍棒,藉此表現出自己並沒有敵意。
「因為青銅巨人在港口大顯神威,所以族長才會把手下們統統召喚回去。」
法魯克也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彎刀,並且似乎從短短幾句的交談中看出了端倪。
「你就是逃跑的俘虜吧,名字叫做托斯汀.達凱魯森。」
「是的。」
他們兩人就這樣暫時注視著彼此。此刻法魯克顯得灰頭土臉,而且衣服上還沾著其他傭兵所留下的血跡。至於托斯汀的臉色則是一如往常那樣十分蒼白,明明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活人,但是此時卻翹起嘴角露出微笑。
接著法魯克便瀟灑地轉過身去說道。
「原來如此,看來是反攻的大好機會。!
正當他準備向前跑去時,尼可拉卻扯開嗓門大喊。而且語氣聽起來十分哀傷。
『師父!』
『什麼事?有問題等等再說。』
『師父你在胡說什麼嘛!?我這麼做就是想要阻止你過去幫忙,畢竟你已經表現得夠賣力了。』
尼可拉指著我繼續說道。
『阿米娜大人之所以能平安無事,並非光靠我一人之力。繼續參與戰鬥根本是百害而無一利。請容我說句坦白話,師父你剛才差點就要沒命了,你可知道自己此刻的揮劍速度慢得多離譜嗎?』
尼可拉不想看著法魯克死去。不想讓因為中毒而變虛弱的法魯克繼續上戰場。
不過法魯克只是瞄了一眼尼可拉便開口說道。
「尼可拉,我已經把身為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成員的魔法與心得都傳授給你了吧?』
『是的。』
『但我尚未教導過你關於身為騎士該有的心態。你聽好,上了戰場就不能半途而廢。這個給你。』
法魯克的皮帶上有一把短劍,他連劍帶鞘地抽了出來,然後拋給尼可拉。而且,他根本沒有確認尼可拉是否有接住,就沿著通往港口的道路飛奔而去。
尼可拉接下短劍之後,立刻跨出步伐準備尾隨法魯克而去。不過他卻忽然停下腳步,然後扭頭朝著我看過來。
此刻會令他心生猶豫的理由只有一個。
『若是我跟上去的話,或許又會害你身陷險境也說不定。但是對不起喔,尼可拉,我也同樣說什麼都不能半途而廢。』
因為新領主還沒有過來,所以我依然肩負著下令讓士兵們上戰場的責任。
接著我扭頭對聽不懂法語的托斯汀開口提問。
「托斯汀,你是為了誰才來到此處的呢?」
托斯汀的心似乎早就已經飛向戰場。他看著港口的方向說出了答案。
「我是為了主人而戰。另外還有妳,阿米娜,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妳喪命。」
「這位名叫尼可拉的男孩子會保護我,你就為了自己的目標而戰吧。」
戰場已經移至港口。
我們將屍首與傷患留在原地,也同樣跨出腳步向前跑去。

丹麥人在推車通道上遭到追擊,接連變成地上一具具的無頭死屍。
當我們穿過通道抵達港口後,卻發現此處的戰鬥與先前截然不同。空拉特所率領的傭兵們,艾布所率領的士兵們,全都依然保持著激昂的士氣與敵軍交戰。但他們已經不是戰場上的主角了。
棧橋邊停著三艘敵艦。現場情況一如托斯汀所言,其中體型最龐大的龍頭戰艦前方有一尊青銅巨人。我們當初在軍用倉庫裡看見時,它給人最毛骨悚然的地方是外觀與人類無異,但如今它卻與一名活人毫無分別。
應當是以青銅製成的巨人,此刻卻彷彿擁有血肉般靈活地展開行動。它一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一邊敏捷地揮動拳頭,不斷攻擊在場的受詛咒丹麥人。先前展現出一身怪力的丹麥人在被青銅巨人的拳頭擊中時,就宛如路邊的石子般當場被揍飛出去。
只是這群丹麥人無論遭受怎樣的重擊,依然慢慢地爬了起來。不過看起來似乎有對他們造成傷害。有的丹麥人被打得骨頭從皮膚底下刺了出來,有的人甚至是整條手臂掉在地上。雖然他們看起來沒有痛覺,不過當身體受損之後,行動也會變得十分緩慢。即使丹麥人的傷口會回復,但因為需要一段時間,所以索倫守軍便立刻趁機發動攻擊。傭兵與士兵們為了避免遭到青銅巨人的波及而紛紛站在遠處,不過當他們看見被揍飛出來的丹麥人之後,便立刻圍上前去斬下丹麥人的首級。
受詛咒的丹麥人拿起武器開始圍攻青銅巨人,但是青銅巨人即便遭受到足以將活人攔腰斬斷的怪力攻擊,看起來仍是毫髮無傷。它那帶有希臘風格的面容上,沒有露出/絲痛苦的神色,就只是不斷地揮動雙臂打倒眼前的敵人。
『……那是什麼?』
尼可拉目瞪口呆地如此喃喃自語,我想自己此刻也露出了一樣的表情吧。
這不是我所熟悉的歐洲戰爭,根本就是進入了另一個境界的激鬥。
就在此時,推車通道上傳來另一股衝殺聲。雖然來得有點晚,不過這次應該是亞當吧?當我開心地轉身看去時,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騎士們的身影,而是手持廉價長槍、短弓、棍棒以及火把的一群人。人數大約有二十至三十人不等,而且每個人的身上都沒有穿著鎧甲。帶頭者是一名看起來有些年紀的男子,他就是裁縫師馬丁.波尼斯市長。他在看見我之後立刻大吼出聲。
「請原諒我們來晚了一步!我遵照契約上的義務,率領自治組織旗下二十六名民兵前來助陣!」
我情緒激昂地緊握雙拳。這麼一來,在人數上就是我方比較有利了。
「辛苦各位了。由於敵人十分強大,因此請大家切勿大意,要採取包圍方式確實打倒敵兵。」
「遵命。衝啊!弟兄們!」
無論是青銅巨人或是受詛咒的丹麥人,對於身經百戰的勇士而言都是會令人不禁膽怯的詭異存在,但是民兵們在看見港口裡慘死的同伴之後,似乎都感到怒不可抑,韭且彷彿等不及波尼斯下令般,立刻朝著敵人衝殺而去。想當然耳,受詛咒的丹麥人在腦袋沒有被砍下之前都能夠不斷重生,但是我也不奢求這群沒有接受過戰鬥訓練的民兵們可以發揮多少戰力,只要他們能幫忙掩護士兵與傭兵們就足夠了。
這場戰鬥的中心仍是青銅巨人,話雖如此,巨人最多也只能一次對付五名左右的敵人。戰鬥以巨人為中心圍成了一圈,受詛咒的丹麥人與活人在四周不斷展開廝殺。傭兵與士兵們似乎因為看見強大的友軍,加上剛才逼退過敵人的自信以及援軍的助陣之下。看起來都沒有一絲疲倦。不管是艾布、空拉特或法魯克,都揮舞著各自手中的武器繼續戰鬥。現場的金屬撞擊聲與怒吼聲不絕於耳。
我跟尼可拉站在推車通道的底端觀察著戰況,托斯汀也沒有參加戰鬥,只是佇立在我的身旁。當他與我四目相交時,便露出微笑說道。
「若是我現在衝上前去的話,肯定會跟索倫守軍大打出手。」
確實托斯汀的外表跟受詛咒的丹麥人很相似,如果他太接近戰場的話,肯定會遭受攻擊吧。
「照此情況發展下去,族長勢必會現身,到時我就會……」
語畢,不知何時已將棍棒換成斧頭的他,用力地握緊手中的武器。
『阿米娜大人,請看那邊。』
我循著尼可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為我方扭轉戰局的史華德.納吉爾正朝著這遲走過來。明明傭兵與丹麥人就在幾碼外互相纏鬥,但他卻走得不疾不徐。至於他的穿著則是跟之前一樣,始終將帽兜壓得很低,讓人無法確定他究竟是在看著哪裡。
我捏把冷汗地上前迎接史華德。他先是恭敬地向我行禮。接著便開口問道。
「您也來到這裡啦。請問領主人呢?」
「他不在這裡。」
我以算不上是表明亞當尚未前來的曖昧口吻當作回答。史華德以略帶困惑的語氣繼續提問。
「他不在這裡嗎?這還真是令人傷腦筋,我有事想跟他說。」
「既然亞當不在這裡,就由我來擔任代表,你快說吧。」
史華德陷入沉默,難道頭戴帽兜的他正在打量我嗎?
不過戰場上講求分秒必爭,史華德立刻像是死心般地嘆了一口氣。
「那我就直說了。如您所見,我有完成身為傭兵的使命。」
「是的。」
「但由於前任領主尚未答應會支付報酬,因此我想向新任領主索討傭金。」
我立刻點頭表示同意,雖然亞當可能會討價還價,但是我已親眼見證過史華德的表現,所以理應支付相對應的報酬給他。
「嗯,我會幫忙轉告亞當,要他依照父親之前招募傭兵時所開出的條件支付酬金給你。」
但是史華德卻搖了搖頭。
「不行,光是那樣還不夠。」
「既然如此,等戰爭結束之後,會依照表現支付你應得的報酬。」
可是史華德卻依然沒有點頭同意,於是我皺起眉頭提問。
「那你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的同樣是報酬。原因是魔法都十分花錢,而且新任領主沒有即刻趕赴戰場,讓人覺得毫無信用可言。領主的千金啊,我族基本上是絕對不會讓女性出現在如此危險的戰場上,老實說我完全不懂基督教徒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但既然現在只有妳能夠代表領主的話,妳就是我軍的指揮官。即便支付報酬者是亞當,我依然需要妳交出一樣東西來當作是此約定的信物。」
「但是依照你在戰場上的表現,我目前沒有攜帶任何足以酬謝你的東西呀。」
「再怎麼說也還是有替代品吧。」
史華德說得很有道理。就像空拉特需要我口頭上的約定才會答應率領部下應戰那樣,史華德也希望我先支付訂金。
雖然我身上的短劍不適合用來戰鬥,但是上頭鑲嵌的寶石卻很有價值。我從腰間抽出短劍,然後遞到史華德的面前。
「那先請你收下這個!」
史華德見狀後,卻不悅地皺起眉頭。
「我剛才說過,這種東西是不行的。當然如果沒有塗過豬油的話,倒是能另當别論啦。妳只需給我一枚銀幣就好,這點東西妳總該有帶在身上吧?」
  「……嗯,有的。」
我把身上的整袋銀幣都遞給史華德。他這次終於默默地收下了。
接著他從帽兜裡看往戰鬥的方向說道。
「塔羅斯還可以再繼續行動一陣子,但由於並非能永久維持下去,因此記得在它停行動之前分出勝負,因為我有點累了,所以先去休息一下。」
接著史華德便轉過身去,慢慢地遠離戰場。

不久之後,戰況便出現變化。
波尼斯市長所率領的民兵們衝出戰場,朝著棧橋直奔而去。而受詛咒丹麥人所駕駛的三艘船之中,有兩艘沒有甲板並且被稱為維京長船的船隻就停靠在該處。此時民兵們的手裡都拿著一根火把。
「好〜放火燒了這些船!」
在波尼斯的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即朝著維京長船投擲火把。
現場立刻火光四起,火舌沿著破損的帆布向上燃燒。丹麥人的船隻冒出濃煙,就這樣被包圍在大火之中。
「好耶!看到我們的厲害了吧!」
「別讓他們活著離開!」
在火光的照映之下,民兵們士氣大振。
話說這些船隻是隨著受詛咒的丹麥人一起沉睡於海中嗎?還是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漂流於北海上呢?總之這些船隻在經過漫長歲月都已經破損不堪,完全承受不住無情大火的吞噬。船隻在發出一陣嘰嘎作響之後,便直接從桅杆處斷成兩半。呈現刀鋒狀的船首與船尾向上一翹,便立即伴隨著大火沉入海中。這幅光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底。
在戰場上與敵人交鋒的士兵們應該都沒有注意到,甚至包含看著大火情緒激昂的民兵們也同樣渾然不覺。只有站在遠方觀察著戰況的我們率先察覺到此事。
三艘敵艦之中,只有一艘船又被稱為龍頭戰艦。
該處的甲板上出現了一名丹麥人。此人戴著一頂灰色頭冠,腰間上則是插著一把號角。難道就是此人吹奏號角,呼喚其他丹麥人從漁市廣場回到這裡嗎?
托斯汀見狀後便喃喃自語。
「有了……他果然在那裡。」
接著他便向我說道。
「阿米娜,我要去參加屬於自己的戰鬥了,告辭。」
由於,他的語氣中帶有非比尋常的覺悟,因此我反射性地脫口說道。
「托斯汀,你要活著回來喔。」
托斯汀聽見之後,露出他還被關押在西塔牢房内,不時會出現於臉上那種略顯困惑的笑容說道。
「難道妳忘了嗎?我早就是一名死人囉。」
托斯汀手持斧頭,朝著青銅巨人、受詛咒的丹麥人、傭兵以及士兵們爆發亂鬥的棧橋衝了過去。
托斯汀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是該名男子。換句話說,此人肯定是受詛咒丹麥人的族長。難道殺死此人就能夠結束這場戰爭嗎?雖然托斯汀應該知道答案,但是此刻他已經衝進亂鬥之中了。托斯汀穿梭於刀光劍影之中,直直地朝著棧橋跑去。
但是等待著族長現身的人,不光只有托斯汀一人而已。
就在此時,有道人影從我的視野外衝了進來。此人的頭盔底下延伸出金色長髮,並且能夠讓人清楚看見頭盔下的相貌。此人用了類似黑煤的東西把眼袋塗黑,而且嘴脣也同樣呈現黑色,雖然先前我只覺得那是某種髒汙,但是當我看見此人衝進戰場的身影之後,這才明白那是一種戰士妝。
確實之前都沒有在戰場上看見哈兒.艾瑪的身影。但是此刻她卻把戰斧扛在肩上向前衝去。
艾瑪的目標很明顯只有站在龍頭戰艦上的丹麥人族長。對於其他人她根本是視若無者,她一心一意地朝著棧橋飛奔而去,明明艾瑪的身上穿著鎖子甲,武器也巨大無比,但是她卻展現出驚人的速度,即便被丹麥人發現而遭到攻擊,不過她在轉眼間就穿過對手的身旁。當敵人阻擋在她前進的路線上時,她便會揮動戰斧展開攻擊。
『咦!』
尼可拉不禁驚呼出聲。不過他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也是在所難免,因為艾瑪用戰斧將丹麥人給擊飛出去了。
該名丹麥人在落地之後,能夠看見他胸口上有一道很深的切割傷。如果艾瑪停下腳步,使出全力揮動斧頭的話,很可能會直接把對方斬成兩半吧。
由於艾瑪的速度被拖慢下來,因此有另一名丹麥人便從正面一劍劈向她,艾瑪以戰斧擋住攻擊。雙方武器互擊的聲響,響亮到甚至傳進了我的耳裡。但是她似乎不打算與對方比力氣,當她向後一步側身退開時,丹麥人就這麼因為用力過猛而向前倒下。艾瑪便趁機以戰斧的握柄捶向丹麥人的後腦杓,在把對方打趴在地上之後,她便繼續向前跑去。
托斯汀也一樣穿梭於戰場上並持續前進,不過他擔心的情況果然成真了。索倫士兵與傭兵們都拿起武器攻擊托斯汀,也不知是哪裡出錯,受詛咒的丹麥人同樣朝他攻擊。托斯汀為了自保而被迫停下腳步,一直難以接近他想要前往的地點。
艾瑪則宛如一枝射出的箭矢,她所經之處的丹麥人不是當場倒下,就是被當成背景般地直接經過。最後她穿過青銅巨人的身邊,終於抵達該座棧橋。
族長身邊跟著兩名看似是護衛的戰士,他們在看見艾瑪時,便來到棧橋上準備迎戰。在一條狹窄的棧橋上同時面對兩名敵人,令艾瑪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暢行無阻。
不過就在此時,其中一名護衛忽然落海。雖然這情況唐突到讓人不禁覺得是他失足落海,但是實際上當然並非如此。伊戴爾.阿布.托馬斯此刻就站在距離棧橋一百碼的地方,他就是相隔如此遙遠的距離射殺該名護衛。
不知是否因為察覺到族長正身陷危機,有幾名受詛咒的丹麥人轉身準備回防。不過托斯汀此刻終於趕到了。他在棧橋底端停下腳步,阻止想要趕回族長身邊的丹麥人,看起來像是想幫艾瑪打造出能夠與敵方大將單挑的舞台。
棧橋上只剩下艾瑪與一名受詛咒的丹麥人護衛,不過這場單挑很快就宣告結束,向前奔馳的艾瑪直接朝著護衛撞了過去。無法阻止艾瑪前進的該名護衛,就這樣在不確定是否有跟艾瑪交手到一次的情況下跌入海中。
艾瑪此時終於登上龍頭戰艦。族長見狀後,慢慢地抽出腰間上的配劍,不過那並非是丹麥人常用的寬劍,而是一把看似是從他處搶來,裝飾略顯奢華的長劍。
原先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龍頭戰艦,此刻於熊態大火的照映之下,兩名戰士正在船上相互對峙著。
當初究竟有誰預料得到,這場戰爭將會以單挑的方式做出了斷呢?
馬扎爾女戰士與受詛咒的丹麥人族長並沒有對峙多久,雙方在完全沒有互報名號的情況之下直接大打出手。兩人都立刻舉起武器,朝著對方揮了過去,戰斧與長劍撞擊出一陣火花,就此揭開這場單挑的序幕。
雙方的武器正面交鋒,族長以長劍擋下艾瑪的戰斧,明明船上應該會讓人不易站穩腳步,但是兩人的表現卻彷彿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我還記得艾布在作戰會談室裡坦承自己根本不是艾瑪的對手時,現場多數人在聽見之後都竊笑出聲。但是艾布確實沒有誇大其詞。艾瑪的猛攻凌厲到讓人不寒而慄,即使面對擁有一身怪力的丹麥人,她都令對方根本沒機會反擊。
『她不要緊吧?』
但是尼可拉卻如此低語著。
『你為何會這麼說呢?目前看來都是艾瑪占上風呀。』
『因為那把戰斧太大了,根本不適合用來單挑。您看她雙臂夾緊,藉此避免動作太大而露出破綻。』
是這樣嗎?老實說我聽不太懂。
『若是繼續以這麼彆扭的姿勢發動攻勢……』
在這句話說完之前,揮斧攻擊的艾瑪還來不及收手,族長便把手中的長劍向前一刺,直接貫穿艾瑪的左側肩膀。
「啊!」
我不禁驚呼出聲。
艾瑪向後跳開,躲過對方的追擊。雖然她以左手握住戰斧,但是看起來似乎使不上力了。倘若真是如此,她光憑一隻手還能夠打贏嗎?我扭頭對著伊戴爾大喊。
「伊戴爾!憑你的身手應該射得到那裡吧!」
伊戴爾聽見之後,皺起眉頭開口回答。
「……前提是目標沒有移動。若是就算射中那女人也無妨的話,我倒是能夠試試看啦。」
雖然這麼做或許會射中艾瑪,但是目前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我原先是這麼認為。
不過艾瑪卻想出了一個破天荒的解決辦法,她在退到船首之後,僅憑一隻右手高高地舉起戰斧。
然後使出全力向下一揮。
在狹窄的船上,根本沒有空間讓人躲往左右兩側,但是族長也沒有向後退開,而是打算架劍格擋。由於斧頭畫出一條直線的軌跡向下劈去,因此族長便輕鬆
地以長劍擋下戰斧。
現場立刻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不過此刻卻出現一幕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鋼鐵直接斬斷了另一塊鋼鐵。艾瑪的斧頭當場打斷了族長的長劍。但是力道並沒有因此而減輕,斧頭就這樣往族長的肩膀斬下去,然後從腰間側面穿出來,戰斧當場以斜角的方向,把受詛咒丹麥人的族長斬成兩半。此時颳來一陣海風,將紅色粉塵席捲至半空中。
戰場上喧囂不已。甚至就連不會說話的受詛咒丹麥人們,似乎也顯得十分動搖。士兵們歡聲雷動,就此化為勝利的吶喊。
等我回神時,這才發現自己也正使盡全力在發出歡呼。
這場戰鬥是艾瑪獲勝了。
並且也是屬於索倫的勝利!

艾瑪的戰斧打斷了對手的長劍,將敵人一刀兩斷。不過勁道似乎並未完全減緩,所以斧頭就這樣直接插在船板上,但是正當艾瑪準備把戰斧拔出來時,一名丹麥人衝了過去,將艾瑪踹飛出去。她先前的表現就宛如一場夢境般,此刻她整個人就這樣飛了出去,並且跌入海中。在激起的水柱消失之前,該名丹麥人以左手握住號角,接著就用力地吹出聲來。
所有受詛咒的丹麥人在聽見這股號角聲之後,都立刻停止戰鬥。就跟之前在廣場上當時一樣他們不再理會眼前的敵人,全都立即逃離現場。擋在棧橋上的托斯汀也沒有阻撓他們,直接退到旁邊讓出一條路來。
雖然受詛咒的丹麥人轉眼間就殺進港口裡,但是在撤退時也同樣毫不拖泥帶水。當我以為號角的聲音還殘留耳裡時,他們已經接連登上駛來的兩艘船上了。即便其中一艘船已經被燒毀,在歷經多次與艾爾溫家的戰鬥中損失許多人手,所有丹麥人還是十分迅速地登上船隻。
就在此時,我的背後傳來了一陣衝殺聲。當我回頭望去,看見一群戴著全罩式頭盔、身穿黑色鎧甲配上紅色罩衫的騎士們正沿著推車通道跑了過來。而他們兩側則跟著手持艾爾溫家旗幟的士兵們。帶頭的騎士扯開嗓門大吼。
「敵人要逃走了!快追!」
雖然因為頭盔害我沒能及時認出來,不過這名騎士應該就是亞當。
但是等到光榮的索倫騎士們抵達港口時,龍頭戰艦與維京長船早就已經駛離棧橋,並且航行至就連弓箭都無法射中的距離了。

31 一道血痕

戰爭已經結束,我們順利守住索倫了。
「哼, 一群膽小鬼,就只有逃命時跑得特別快。諸位將士,勝利是屬於我們的!」
由於身為領主的亞當如此宣布,因此這場戰鬥的結果變成是「受詛咒的丹麥人因為懼怕索倫的騎士們才逃之夭夭」。騎士們率先發出歡呼,於是奮戰到灰頭土臉的傭兵以及士兵們才接著附和。
當然這根本是錯得離譜。我方是以鮮血為代價才逼退了受詛咒的丹麥人,敵方根本不是心生畏懼才選擇逃跑。但是實際捨命奮戰的艾布、伊戴爾以及空拉特都沒有多說什麼。
當戰鬥結束之後,伊戴爾先是對我說了一句「希姆那小子受傷了」,然後就立刻離開現場。
史華德的青銅巨人此刻已經停止行動,彷彿一尊原本就擺設於索倫港口內的雕像般,佇立在原地毫無反應。史華德本人也沒有出現在此。
托斯汀趁著騎士們不注意時,偷偷溜進了推車通道入口處旁的一間小木屋裡。我見狀後決定幫忙保密。
空拉特讓傭兵們列隊站好,然後開始向亞當報告。每一位傭兵都受了輕重不等的傷勢,就連空拉特本人似乎也有點傷到腳了。
艾布的傷勢就比較嚴重。他緊緊壓住自己的右手,在一名士兵的攙扶之下將身體靠在樹上。
當我再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吟遊詩人伊沃德.沙姆斯也隨著亞當所率領的騎士團來到現場了。不過他此刻的表情卻是五味雜陳,看向亞當的眼神中更是帶有一絲怨氣。明明他非得將這場戰役寫成詩歌不可,但他卻是在戰鬥結束之後才來到這裡。

艾瑪到現在還沒有游出海面。
難道那場單挑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令這位馬扎爾人長眠海底嗎?在一片歡聲雷動之中,我朝著棧橋的方向快速奔去。
在抵達棧橋的一半左右,我便低頭看向海面。此刻的北海與剛才在索倫境內爆發驚險戰鬥恰恰相反,看起來是風平浪靜。海浪不斷沖刷著棧橋的橋柱。我對著從後方追來的尼可拉開口提問。
『她應該是在這附近跌入海裡吧。』
『應該是沒錯才對。阿米娜大人,但是我想……』
我能明白尼可拉想要表達的意思。艾瑪當時身穿鎖子甲。雖然我沒有實際穿上過。
但親手拿過父親所持有的鎖子甲。老實說真的是非常沉重。身上穿著那種東西,根本沒有辦法游出海面。不過艾瑪是這場戰爭中的英雄,我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真的很令人遺憾。』
就在尼可拉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發現一片漆黑的海裡有個白色物體在移動。
那是手,是人類的手。那雙手抓住了棧橋的橋柱,就這樣慢慢地接近海面。
『她還活著,尼可拉!艾瑪還活著!』
『咦!』
『她要上來了!』
原來艾瑪是沿著橋柱從海底爬上來,而且是在海裡承受著驚人的水壓,一路慢慢地爬上來。我不加思索地將手伸向海面。
就在此時,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阿米娜大人,請您先退到後面。」
我回頭看去,發現來者是法魯克。
『師父。』
尼可拉繼續說道。
『你有受傷……啊,你的身上正在流血啊!師父!』
我仔細一看,發現法魯克的右手手背有一道血痕。不過他似乎是聽見這句話才發現自己受傷了,接著他輕輕地將手掌握住,然後又鬆開來。
『只是皮肉傷而已。』
『……什麼嘛,看來似乎真的沒什麼大礙。』
我順著尼可拉的目光看去,發現法魯克的袖子被割破了,從中看見一道傷痕。應該是被人以劍尖輕輕劃到吧。明明他一路奮戰至今,卻只受了這麼點傷。真不知是他運氣太好,還是擁有十分過人的武藝。我想應該是兩者都有吧。
法魯克看起來並沒有受什麼傷,他單膝跪地,將留有血痕的右手伸向海面。艾瑪此時已經接近海面到能夠讓人看清楚她的臉龐了。首先是一隻手從浪濤中伸了出來。在被法魯克握住之後,艾瑪的容貌才終於露出海面。等我回神時,這才發現尼可拉為了避免法魯克被拖進海裡,正從背後拉住法魯克。
哈兒.艾瑪終於被拖到棧橋之上。此時她已經脫下頭盔,戰斧也沒有握在手上,不過看起來還有氣息。雖然她的表情沒有顯得很痛苦,但是卻從嘴裡吐出大量的海冰。十一月的海水冰冷到令人難以忍受。若是不趕快烤火取暖的話,即便她成功在這場戰爭中順利存活下來,終究還是會凍死在這裡。
但是當我與不斷吐水的艾瑪四目相交時,卻給我帶來一股震撼。之前每次見到艾瑪,甚至包含與父親於作戰會議室內會面當時,她總是顯得灰頭土臉。但是此刻在海水的清洗之下,讓她露出了原有的容貌,頭盔底下有著一頭金色秀髮,以及看向一旁的藍色眼眸。即便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但卻散發出令人驚豔的氣質。雖然海水並未沖刷掉她嘴脣上的暗紅色口紅,但若是換成我常用的口紅,艾瑪將會變得多麼美麗呢?
沒想到朝著受詛咒丹麥人發動突擊的勇猛戰士,素顏竟是這麼漂亮。
艾瑪立刻把臉撇開,此舉讓我重新回過神來。接著我便解開別針,把自己的斗篷脫下,然後披在艾瑪的身上。她訝異地睜大雙眼。明明我有很多話想對艾瑪說,但卻不知該如何讓她明白而感到一陣心急。
正當我大傷腦筋時,法魯克從旁開口說道。
「妳的表現真是太出色了。雖然我在東方也見過許多勇士,但是沒有一人能與妳相提並論,更何況妳還是一名女性。」
聽見法魯克以英語說出這番話,令我不禁感到一陣驚訝。
「法魯克,哈兒.艾瑪聽不懂英語喔。」
不過法魯克卻搖了搖頭回答。
「沒這回事,雖然我不確定她的英語達到何種水準,但是她至少會說一些英語。」
「你應該還沒有跟艾瑪說過話吧?為何你會知道這些事呢?」
「其貫不必深思也能夠知道答案。您還記得當初開口警告來自威爾斯以及士兵們,那場奇妙的風乃是丹麥人來襲之前兆的人是誰嗎?」
我微微地發出一聲驚呼。
艾瑪慢慢地站起身來,身上還不斷滴著水的她開口說道。
「我稍微懂一點英語。這位騎士,你也一樣十分驍勇善戰。」
既然明白了艾瑪聽得懂一些英語,那我只要把想說的話精簡地表達出來就好。於是我伸手握住艾瑪的手。雖然她的手冰冷無比,但我依然緊緊握住。
「哈兒.艾瑪,我在此由衷感謝妳出面拯救索倫。」
艾瑪像是感到不解般輕輕地歪著頭,接著她便開口回答。
「謝謝。」
「咦?」
「謝謝您的斗篷。」
語畢,艾瑪便慢慢向前走去。至於棧橋的另一邊,則是以亞當為中心繼續發出歡呼聲。
就在此時,法魯克開口叫住艾瑪。
「艾瑪,不好意思我有事情非得向妳請教不可。」
艾瑪轉過身來看著法魯克。
「我想請教妳兩件事情,首先是妳前天晚上,有跟其他人提過領主會待在哪裡嗎?」
「沒有。」
艾瑪立刻開口回答,而且簡短到沒有多做解釋。
「至於另一個問題,就是妳前天晚上去了哪裡嗎?」
對於這個問題,艾瑪暫時陷入沉默。
賽蒙.多德曾說過艾瑪在當天晚上並沒有返回旅館。雖然賽蒙已經過世,但旅館也不是他一個人在經營,所以只要稍作打聽,肯定能夠從其他人口中取得相同的證詞。
不知是否因為不想回答,或是不清楚該如何以英語回答,艾瑪過了一段時間後才終於小聲地開口說道。
「荒地。」
「咦?妳指的是哪裡?」
「城外的荒地。」
由於索倫島上還有一大片尚未開發的荒地,因此艾瑪指的應該是那裡。明明她都在賽蒙所經營的上等旅館裡租了一個房間,為何又要跑去那種地方過夜呢?
不過法魯克就只是點了一下頭,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像這樣叫住妳。」
艾瑪聽見之後,便轉身向前走去。
照理來說,當艾瑪走下棧橋之後,應該自受到眾人的歡迎。先不提其他傭兵。
首先就是亞當應該要上前慰問獨力打赢敵方首領的艾瑪。
但我明白現實中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畢竟如果大家將艾瑪視為英雄的話,怎會無人前去拯救掉進海裡的她呢?艾瑪確實立下了大功,但是卻沒有得到其他人的認同。
因為她是馬扎爾人。
換句話說,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

32 當真是徒手嗎

港口裡遍地都是屍體。
是當初遭受攻擊時,來不及逃跑的士兵、漁夫以及商人們,另外還有在最後一戰中壯烈犧牲的傭兵們。雖然艾布麾下的士兵們有好幾個人都身受重傷,不過幸好都有保住一命!至於波尼斯所帶來的民兵們就只有受了點皮肉傷。
而且地上還有好幾具受詛咒丹麥人的遺體。
法魯克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發出勝利的喝采,反而是站在其中一具遺體的旁邊。此刻地面已被血跡染成一片鮮紅色了。
『師父?』
尼可拉如此呼喚著。
法魯克正在觀察丹麥人的屍體。雖然我當初因為身處在戰場中而沒有特別在意,但是等我重新冷靜下來之後,就變得無法繼續直視這些屍體。害我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移開。
『此人是被我殺死的,你對他有印象嗎?』
尼可拉聽見之後,便開始觀察遺體。我也跟著在一旁偷看。
這名丹麥人的腦袋已被砍下,身體與頭顱分別掉在不同地方。此人戴著一頂有牛角裝飾的頭盔,咽喉上還插著一根箭矢,胸口正中央則有一道很大的傷痕,這根箭矢已經斷掉,上面的箭羽也不見了,其中最奇妙的一件事,就是遺體渾身溼答答的。
『我知道了,他是在開戰沒多久之後,就被伊戴爾一箭射進海裡的傢伙。』
法魯克點頭表示同意,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屍體繼續說道。
『受詛咒的丹麥人是一群超乎我想像的非人怪物。你仔細觀察,這座港口裡沒有一滴從他們體內所流下的鮮血。這些血跡都是一般人留下的,受詛咒的丹麥人根本不會流血。』
『就是說啊。即使被人砍中身體也不會流血,取而代之則是會噴灑出類似紅色粉麈般的東西。真的是太可怕了。」
『你再仔細思考一下。』
『思考?師父你是要我……』
尼可拉才把話說到一半,就像是發現自己說錯話似地皺起眉頭。
『……啊〜原來如此。』
法魯克低下頭去繼續觀察屍體。
接著他驚訝地開始環顧周圍。
「托斯汀在哪裡?」
雖然兩人沒有多說什麼,不過托斯汀的立場確實十分尷尬。因為他不僅是一名被囚禁長達二十年的俘虜,偏偏還在父親被殺的那天逃出牢房。還有暗殺騎士在殺死艾德溫.修亞那時曾經潛入過小索倫島,而托斯汀剛好也一直待在小索倫島上。換句話說暗殺騎士很有機會能夠對他施展魔法。
但是指控他為〈走狗〉又有點不太合理。比方說他應該不知道家父當時就待在作戰會議室裡。還是我當晚有透露出相關訊息呢?我想應該不可能有這回事才對。總之不管怎麼說,托斯汀會遭人懷疑也是無可厚非。畢竟他光是逃獄,就已經涉有重嫌了。
若是在接受法魯克的質問之後,證明受詛咒的丹麥人無法成為〈走狗〉的話,相信對於托斯汀而言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吧。
「法魯克、尼可拉,你們跟我來……但是要小心別太引人注目喔。」
我領著兩人走向一間小木屋。
推車通道旁的這間小木屋,就是用來擺放推車的倉庫。由於我一直在注意托斯汀。因此知道他躲進了這裡。而我之所以沒有向其他人通風報信,是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托斯汀。
因為今天一直沒有船隻出入的關係,所以小木屋裡擺滿了推車。而在角落裡有一塊照不到光的區域,托斯汀.達凱魯森目前就蹲在該處。當他發現我之後,便露出喜憂参半的表情站了起來。托斯汀的身上仍穿著被囚禁當時的那套麻布衣,袖子上還沾有些許血跡。他的皮帶上插著一把十分老舊的短劍,劍鞘上則刻有他名字的英文縮寫T.T。
「嗨,阿米娜,妳帶著同伴過來是要抓我回去嗎?」
「我還沒有決定是否要這麼做。」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妳說,但是我沒想到居然有時間能夠與妳交談。」
總覺得托斯汀似乎鬆了一口氣。我稍稍地接近他並且開口說道。
「不過還是由我先說吧。謝謝你在廣場上救了我,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早就已經沒命了。」
「啊〜」
托新汀似乎早已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對耶。妳不必跟我客氣,那點小忙我隨時都很樂意效勞!」
「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呢。明明我從小就經常找你聊天。但是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畢竟在牢房裡炫耀自己的武術根本毫無意義嘛。」
他露出苦笑繼續說道。
「事實上我也沒想到在經過二十年之後,自己還有辦法像以前那樣戰鬥呢。明明人類總是會年老,力量也會大不如前。」
「其實我很擔心你喔。」
我嚥下口水繼續說道。
「我的父親被人殺死,身邊的騎士又遭人下毒,旅館的老闆更是因為遭受牽連而喪命,所以當我發現你從西塔中消失之後……我也很擔心你是不是被人殺死了。或是在遇害之後,又遭到某種東方的可怕魔法給毀屍滅跡。」
托斯汀聽見之後,錯愕地睜大雙眼說道。
「抱歉,我並沒有想要害妳這樣操心。」
「你究竟是如何溜出西塔呢?難道受詛咒的丹麥人還擁有我所不知道的神祕力量嗎?」
「這個嘛……」
托斯汀顯得一陣語塞。
「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告訴妳。明明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妳了,所以被妳這麼一問,反而令我很傷腦筋。」
語畢,托斯汀便低下頭去不發一語。
結果卻是法魯克代替托斯汀開口回答。
「阿米娜大人,由於時間寶貴,因此他不便解釋的部分,就由我來代為說明。」
「你知道他是如何逃出车房嗎?」
「是的。」
法魯克堅定地點了點頭。
「當我看見小索倫島的西塔時,就已經想出逃脫方法了。如果伊沃德的詩歌內容全都屬實,托斯汀依然有方法能夠逃出那間上鎖的牢房。而且經過這場戰鬥之後,我有把握自己的大膽推論確實可行。」
法魯克別有深意地瞄了托斯汀一眼,看樣子應該是在向托斯汀徵求同意。反觀托斯汀則是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然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雖然並沒有太久,不過法魯克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托斯汀,至於法魯克此刻的表情,讓我不禁覺得他是對托斯汀抱有些許同情。
但是法魯克很快就擺脫了這股心情,變回平常那種堅毅的表情。
「那我這就開始解釋,托斯汀是如何從上鎖的牢房中消失無蹤。該處的出入口有兩個,一個是二十年來都未曾被人打開過的鐵門,另一個則是採光用的窗戶,但是此窗戶,但是此窗戶小到尼可拉都快要鑽不過去了。」
「嗯,正是如此。」
「不過托斯汀確實是從那扇窗戶逃出來的。」
我聽完之後不禁陷入沉默,因為法魯克說出的答案根本完全不可行。
法魯克繼續說道。
「對於成年人來說,確實沒辦法穿過那扇窗戶。」
「托斯汀是一名成人,不過……」
不過托斯汀並非是一般人。
他是一名受詛咒的丹麥人,即便原本是一名人類,但現在卻能夠做出超越常人的舉動。而且我們透過剛才的那場戰鬥,親眼見證過這件事情了。
不過就算他們的身體遭到詛咒,依然沒辦法自由改變自己的外型。
「雖然他們是不死人,但也不能變成煙霧或液體,因此應當沒辦法逃出那間上鎖的牢房才對。」
法魯克搖了搖頭。
「沒有那麼做的必要。即便不能變成煙霧,依然有辦法穿過那扇窗戶。」
「只要讓體型變得比尼可拉更小就好,沒錯吧?」
「正是如此。」
讓托斯汀的體型變得比尼可拉更小。
正確說來不是身高,而是肩膀寬度。只要沒有讓身體變小,肩寬在尼可拉之上的托斯汀根本無法穿過窗戶。
……讓身體變小?
「啊!」
我的臉色瞬間刷白。
我忽然想起自己親眼看過丹麥人讓肩寬變窄的瞬間。
就是龍頭戰艦上的那場單挑。在經過一陣激戰之後,艾瑪以戰斧斬殺了敵方的族長。
她當時以斜角的方向從敵方的肩膀砍下去,最後戰斧從另一側的腰間穿出去,將族長的身體斬成兩半。
此時的族長,其肩寬確實變窄了。
我情不自禁地看向托斯汀問道。
「難道你……把自己的身體給……!?」
托斯汀不發一語,至於這個反應就等於是默認了。
看著保持沉默的托斯汀,法魯克繼續開口說道。
「他先是把自己的身體切小,並且小到能夠鑽出那扇窗戶。」
「但是窗戶外頭什麼都沒有,如果直接從五十英尺的高度跳下去! 」
我說到一半便住嘴了。雖然人從五十英尺的高度跳下去會當場摔死,不過此情況僅限於一般人而已。
「沒錯,托斯汀就是從那裡跳下去的。他先把身體的其他部位扔出去,最後再從窗外爬出去。多虧那個窗戶是為了讓士兵更易於監視大海而設置得比較低,讓他更易於執行這個脫逃計畫,雖然地板上可能有留下紅色粉塵,不過就算只因為尼可拉不知受詛咒丹麥人的事情而忽略了這項線索,托斯汀的脫逃計畫依然算是相當成功。
受詛咒的丹麥人只要頭顱沒有被砍下就不會死,也不會感受到疼痛。
而且就算被人砍下四肢,只要把斷肢貼在傷口上便會立刻復原。
一般人是絕對無法逃出那間牢房。
不過,換作是受詛咒的丹麥人,就會有可行的方法。托斯汀於當天晚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切下自身的一部分,然後逃出牢房……照此看來,他應該是在壕溝裡將自己的身體接回去吧。
「是這樣嗎?托斯汀。」
在聽見我的提問之後,原先一直保持沉默的托斯汀像是死心般地搖了搖頭,接著就開口說道。
「沒錯,我就是透過他所說的方法逃出牢房。明明妳總是那麼親切地待我,
我卻沒有對妳說實話,這件事真的令我感到很內疚。」
「因為你從來都沒有接受過我們所提出的條件,沒有所謂的背信問題。而且我一直很期待你獲得釋放的那天能夠盡早到來。所以你不必跟我道歉。」
「嗯,這就是我第二件想要告訴你的事情。不過看妳沒有特別責怪我,我是真的感到很開心。」
「那你為何偏偏要挑在前天逃出牢房呢?」
托斯汀並不是在父親死去當晚才變成受詛咒的丹麥人,而是在這二十年來都一直是如此,但他偏偏卻選在那天逃獄。
在一片昏暗之中,他露出有些哀傷的眼神說道。
「我之前應該有說過這件事才對。」
是嗎?
因為我與托斯汀聊過許多事情,所以一時之間聽不懂他指的是哪件事。記得他有提過自己位在峽灣的故鄉、對於航海的憧憬以及……
「……嗯,你有說過想要回到主人的身邊。」
「沒錯,由於我知道主人終有一天會來到索倫,因此沒必要在那之前逃離牢房。」
我忽然回想起在剛才那場大戰之中,托斯汀即便遭到索倫士兵與受詛咒丹麥人的圍攻,仍是一心朝著族長所在的龍頭戰艦直奔而去。
「所以你耐心等待著族長的歸來,就是為了要殺死他吧。你不是為了侍奉他,而是為此不惜等上二十年嗎?」
托斯汀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開口回答。
「抱歉,關於這部分恕我無可奉告。」
接著他繼續說道。
「我還沒有把最想告訴妳的事情說出來,阿米娜,關於令尊的死訊,我是真的感到很遺憾。其實早在妳誕生之前,我就欠了令尊一份人情。在我得知令尊已與世長辭時,我是真的對於自己無法報恩一事感到十分懊惱。」
看得出來托斯汀並沒有在撒謊。
父親幾乎沒有去拜訪過托斯汀,但卻盡量去照顧這位多次拒絕投降的俘虜。明明父親可以輕鬆斬下托斯汀的頭顱來結束這一切,或是把他當成惡魔的化身交給教會去處理,甚至能夠把他賣去西敏等地換取一筆財富;但是父親卻沒有這麼做,就只是不時地會提出願意釋放他的交換條件而已。
我笑著對托斯汀說道。
「謝謝你,托斯汀,很高興聽見你是這麼關心我的父親,只是我剛才雖然說過不會針對逃獄一事來債備你,不過……」
我以眼神詢問法魯克,能否將暗殺騎士與其相關魔法一事全都告訴托斯汀。待法魯克與我四目相交之後,他便小聲地回了一句「請直說無妨」。
老實說我需要莫大的勇氣,才有辦法把這句話說出口。不過我在港口、推車通道以及漁市廣場多次展現出自己的勇氣之後,現在已經不再害怕去面對這件事了。
「其實我懷疑是你殺死了我的父親。」
「依照我的行為,我能夠理解為何會產生這樣的疑慮。不過連妳也在懷疑我嗎?阿米娜。」
「我不覺得你會做出這種事,但或許是有人迫使你成為凶手也說不定。」
托斯汀似乎無法理解我所想表達的意思,他露出不解的表情當場陷入沉默。我緊接著繼續說道。
「現在有一名十分可怕的魔法師來到索倫了。此人有辦法透過魔法操控他人,藉此殺死自己的目標。至於這名被操控的凶手,很可能就是你。」
托斯汀聳了聳肩開口回答。
「換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會相信這種事情。但如今我都清楚明白這世上存在著能夠讓人不會死去的詛咒,所以或許真的有人會使用這種魔法也說不定。,不過我是無辜的。」
我以眼神拜託法魯克幫忙解釋。他先是點了點頭,然後便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我這麼慢才自我介紹。我是來自的黎波里伯國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騎士,名字叫做法魯克.菲茲喬,正在幫忙調查殺害羅倫特大人的凶手。」
「我叫做托斯汀.達凱魯森。剛才見識過你的身手,著實是令人欽佩。」
法魯克只是稍稍點頭,對於這番稱讚他沒有多做回應,接著他挺直腰桿,以行動表示自己堅定的立場。
「戰鬥一事先暫目不提,現在還是以調查殺人一事為主……不過阿米娜大人剛才的發言有些不妥,雖然我覺得每個人都有嫌疑,不過我唯一能夠肯定你是清白的。」
「謝啦。」
語畢,托斯汀露出一抹淺笑。
「但你為何覺得我是清白的呢?」
「施展此魔法需要一些材料,分別是葡萄酒、銀製短劍以及另外一件不可或缺的東西。至於這個東西,就是下咒目標的鮮血。」
確實法魯克提過此事,施展名為〈強加之信條〉的魔法時,需要將目標的鮮血塗抹在銀製短劍上。
「但是經過剛才的戰鬥之後,我明白受詛咒的丹麥人根本不會流血,就只會從傷口中噴灑出粉塵而已。」
啊〜對耶。
法魯克說得沒錯。有多名受詛咒的丹麥人在這場戰鬥中受傷,不過無論被人砍下四肢或頭顱,甚至是身體被斬成兩半,他們都不會流下鮮血。
「我們對於敵人所使用的魔法尚有許多不明之處,但是他們無法從不會流血的目標身上盗取血液。就算那些紅色粉塵原先是血液,但很明顯終究不是能夠利用在魔法中的鮮血……換句話說,唯獨受詛咒的丹麥人沒有嫌疑。」
我從嘴裡慢慢地呼出一口氣。其實托斯汀原本就不在有可能是〈走狗〉的八位嫌疑人之中。雖說托斯汀幾乎沒有任何嫌疑,但是法魯克依然十分公正地去看待身為逃犯的他,讓我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托斯汀點頭說道。
「太好了。那麼,現在可以聽我說幾句話嗎?我當初就想說如果還有機會能夠再見到阿米娜的話,有三件事情想要告訴她。雖然其中兩件事已經說完了,但仍然還剩下一件事情。」
「既然如此,你就說給阿米娜大人聽吧。」
「沒關係,我也希望你能知道這件事。」
嘴脣發紫的托斯汀以非常慎重的口吻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有看見該名凶手。」
被關在小索倫島西塔裡的托斯汀於前天晚上逃獄,而父親剛好也在這天去世。但是沒人知道托斯汀是何時逃走的。因為直到隔天早上開始大規模搜查是否有人藏匿於小索倫島上時,我們才發現托斯汀已經逃獄了。
父親被殺之後,托斯汀於當時逃獄。沒錯,他或許有撞見凶手。原因是受詛咒的丹麥人都不需要睡覺。
「你看見凶手了嗎?」
原先以為質問已結束的法魯克,此時表情顯得有些緊張。
「我想應該是有撞見。當然如果有兩位以上的人趁著大半夜從西門走進洋房裡的話,就有可能是我看錯了。」
照理來說應該沒這回事才對。因為法魯克等人曾經調查過足跡。依照當時所得出的結論,當天晚上從西門溜進屋內的人,只有凶手一人而已。
「拜託你快告訴我,托斯汀,那個人究竟長得什麼樣呢?身高多高?穿著什麼樣的衣服?還是你有辦法說出此人的名字嗎?」
「妳先冷靜點,阿米娜。」
托斯汀向前一步,出聲安撫不斷質問的我。
「如果我早就知道對方身分的話,就不會保持沉默到現在了。妳覺得我有辦法在大半夜裡,從高塔上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嗎?身高也是一樣,從上方根本沒辦法辨識出來。」
「但你依然有看見什麼吧。」
法魯克沒有制止我繼續追問,也在一旁幫腔說道。
「每一條線索都十分重要,麻煩你依序解釋清楚。」
托斯汀點了點頭,接著便開始解釋整個經過。
「我在當晚決定要逃獄,至於逃獄的理由沒有必要在此刻解釋,當然我也並不打算說出來。總之我覺得自己有辦法穿過小索倫島與索倫島之間的海峽。雖然旁邊這位騎士大人應該早已察覺到了,但是身為受詛咒丹麥人的我們能夠行走在海裡。
不過我知道到了晚上,海峽邊的風浪就會變得很大。即使我不會溺死,但被沖到北海裡還是會很麻煩。而且照明也是個問題,雖然我們受詛咒時得到了許多可怕的力量,但是其中並不包含強化視力。
換句話說,在一片漆黑之中前進我依然會迷路。雖然當晚是滿月,但是難保何時會被雲朵遮住。因此我決定等到即將天亮,也就是尚未有任何人起床的黎明當時才執行這個逃獄計畫。
經過一段時間後終於傳來了早課的鐘聲。話說這陣鐘聲我雖然已經聽了上千次。但我依然覺得此處修道院的鐘聲非常好聽。不久之後,當我準備逃獄而看向窗外時,忽然發現有人正朝著這裡走過來。正確說來並不是看見了對方的身影,就只是看見一陣亮光逐漸接近。」
「請問是火把嗎?」
法魯克開口提問。托斯汀聽見後立刻回答。
「我想應該是油燈或提燈,並不是火把。
畢竟那道亮光看起來有點小。
我起初還想說是誰會在大半夜裡出現在此處,因為以往有個名叫艾德溫.修亞的勇敢衛兵特別勤快,有時會前往四周巡視。但是自從他過世之後,就沒有人會這麼做了。由於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新任衛兵改頭換面,決定從當晚開始認真擔任夜間警衛,因此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陣亮光。畢竟我正準備要逃獄,如果被人發現的話會很麻煩。
我想想喔,老實說我完全認不出來對方究竟是男是女,但是我記得對方的袖子隨風擺動,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身上披著斗篷啦……不過北海這裡進入十一月之後,應該不會有人沒穿斗篷就在外走動吧。」
  這麼說也對。當天聚集在作戰會議室裡的人,除了艾布以外都有披上一件斗篷。彼此之間的差異,大概就只是有沒有帽兜罷了。
「來者筆直地走過來,因為此人沒有先繞到正面的玄關,所以讓我覺得有點奇怪。在仔細觀察之後,我發現那個人從西側小門走進洋房裡 並但沒多久便走了出來。」
該名凶手就是在這段短暫的時間內,從正面一劍刺死了我的父親。
「印象中此人在前來與離去時差異不大,是以不疾不徐的模樣逐漸遠去。但昰因為窗戶的角度很差,所以我未能看見此人是否有離開小索倫島。
等到我離開小索倫島之後,才驚覺那個人就是殺人凶手。當公告人宣布領主的死訊後,人們皆懷疑領主是慘遭殺害,阿米娜,雖然我如今才說這種話實在是沒什麼意義,但我真的感到很懊惱。如果時間再晚一點的話,我或許就能夠看清楚這個人的長相了。」
索倫領主在開戰前遭人暗殺。或許這件事需要有人來負責,但是再怎麼說也不會是托斯汀。因此我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來當作回應。
法魯克目不轉睛地看著至此陷入沉默的托斯汀。他露出彷彿能看穿一切的銳利眼神,甚至說他是在怒眼瞪視著托斯汀也不為過。
接著法魯克以低沉的嗓音開口說道。
「雖然你並沒有撒謊,但你似乎也沒有說出一切真相。」
托斯汀聽見之後並沒有生氣,而是冷靜地反問對方。
「為何你會這麼覺得呢?」
「你因為覺得沒有必要而略過不提,不過現在卻有其必要。」
法魯克伸手指著托斯汀腰帶上的短劍說道。
「那把短劍是你的吧。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是你在剛才的戰鬥中,從同胞那裡搶來的。」
托斯汀聽見之後深鎖眉頭,露出十分懊惱的表情。
「我聽說你是被當成俘虜關在牢房裡,而且多次拒絕了領主的勸降。就算羅倫特大人多麼慈悲為懷,終究不可能會讓俘虜攜帶武器。依我之見,該把短劍應該遭到沒收並且保存在某處才對。」
我對於這番話感到十分震驚。沒錯。托斯汀在牢裡當然沒有攜帶武器,而且該把短劍原先是寄放在父親那裡。
「之前在檢查西塔時,我就已經看穿你是透過何種方法逃獄。但是我之前未曾親眼見過受詛咒的丹麥人,一個人當真有辦法徒手切開自己的身體嗎?不過我在看見你身上的短劍之後便明白了,你在取得該把短劍時,便達成了逃獄計畫的所有條件。而且在領主大人遇害當天,管家羅斯艾亞指揮僕人仔細搜查小索倫島時,曾經說過領主家中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此時我突然很想掩住自己的耳朵,因為我知道法魯克接下來所要說的内容。
「換言之,僕人之中有你的內應。
該名內應從洋房中找到短劍,然後轉交給你。而沮當羅斯艾亞下令搜索島上時,即便明知短劍已經消失,卻依然表示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沒有多少人知道托斯汀被關在西塔裡,而且說起想幫助托斯汀的人物,我的腦海中就只有一名人選。
「亞絲米娜……」
托斯汀不發一語地咬緊下脣。
亞絲米娜.波蒙特是我的侍女,個性上稍微有點迷糊。雖然我說過托斯汀逃獄一事並非背信之舉,但如果亞絲米娜暗中將短劍交給托斯汀的話,就完全是叛徒的行徑了。
但她為何要這麼做呢?
法魯克沒有理會我心中的困惑,隨即繼續追問。
「我並沒有想要追究你逃獄一事,也對內應的身分不感興趣,因此我確實沒必要特別強調你在逃獄時需要動用刃器一事。但是為了揪出〈走狗〉,我非得請教你一件事情不可。只要你回答完這個問題,這場交談便宣布結束。你當時看見的人影,該名內應也有看見嗎?」
托斯汀沒有否認有人在暗中幫助自己,他就這樣稍稍地點了一下頭開口回答。
「當我詢問那個人說剛才是誰來到附近之後,那個人回答說雖然在爬上西塔時有稍瞄到,但卻不清楚對方是誰。」
「……這樣啊」
法魯克真的只有提出一個問題,完全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這樣站在原地不發、語。接著尼可拉擔心地開口問道。
『師父?』
法魯克在此之前彷彿渾身結凍般地完全沒有反應,直到聽見尼可拉的呼喚之後,他才宛如大夢初醒般地抬起頭來,緩緩地說出以下這句話。
「果然是這樣沒錯。」

33 理性與理論
 
『師父,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當我們來到推車通道上時,尼可拉如此提問。
法魯克抬頭看著冬天的太陽開口回答。
『已經不必再調査了。』
『所以果真是那樣嗎?』
『沒錯。』
法魯克露出打從我們相識到現在,無論何時都很少出現動搖的冷酷眼神繼續說道。
『究竟是誰被暗殺騎士艾德坦克控制,然後動手殺死領主大人。根據至今所掌握到的線索,已經能夠推敲出答案了。』
他彷彿在教導學生般,對著尼可拉開口說道。
『相信你也已經知道真相了。不對,而是你非得明白不可。尼可拉,你不可以遺漏掉任何一條線索,並且要在腦中好好思考。你不僅很有天分,也擁有看穿真相的勇氣。你要以行動來證明,憑藉著理性與理論是能夠破除魔法的 而且等到那個時候,你要毫不猶豫地去履行自己的義務。』
彷彿法魯克所說出的法語忽然變成了拉丁語般,尼可拉露出一臉目瞪口呆的模樣既然已有結論就應該趕緊說出來,至少我覺得自己有權利知道真相。
但是就算我如此主張,法魯克仍然不肯讓步。
「我們在有些情況下會揭穿別人的祕密,並且為此動用魔法的情況也不在少數。但在某些場合下,造成的傷害遠比奪人性命更加嚴重。我們為了完成使命,蚯且時時警惕自己,因此在揭穿真相時都會進行一種儀式。」
「儀式……」
「這個儀式是要召集所有與事件有關的人,然後在現場闡明我們知道與不知道的情,以及知道卻不便公開的内容。根據這次的情況,我們將會在現場指認出〈走狗〉。因此請您再耐心等待一下, 一切的謎團都將會在今天之內真相大白。」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儀式

  34 究竟誰是〈走狗〉

地板上鋪著黑白相間的瓷磚,暖爐裡燃著紅色的火焰。牆上不光只插著火把,另外還擺了無數的燭台,把大廳照亮到彷彿白天似的。
鋪上桌布的長方形桌子上,擺放著青銅水壺、陶杯以及牛角杯,白鑞缽裡裝滿了水梨與蘋果。烤到很硬的麵包被當成飯碗來使用,並且在吸飽用辛香料調味過的牛肉與羊肉的脂肪之後,變得稍微有點軟。扁桃布丁與水梨派等甜點,則是大多都被來賓吃進了肚子裡。
在擊退受詛咒丹麥人的當天,父親羅倫特的下葬儀式也跟著順延一天,在小索倫島的洋房裡舉辦一場打贏戰爭的慶功宴。上座的餐桌比一般座位高上一階,亞當以背對著牆壁的方式坐在該處的位子上,艾爾溫家的騎士們則是坐在兩側的長凳上有說有笑。身為神聖羅馬帝國騎士的空拉特,以及的黎波里伯國騎士法魯克也獲准坐於其中。
一般座位的餐桌上也擺滿了燭台。身為見習騎士的艾布則是坐在這區,與民兵代表波尼斯市長對坐著。在此戰中有立下功勞的士兵們也獲准參加這場慶功宴。伊戴爾則是被分配至更低等的席位,與撒拉森人史澤德以及馮扎爾人艾瑪一起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上。
以亞絲米娜為首的眾位僕人們,皆在廚房與大廳兩處之間忙進忙出。晚課的鐘聲早已敲響,宣告小索倫島與索倫島之間的渡船已經停駛。受邀參加這場宴會的賓客們,今晚都會留在這裡過夜。僕人們此時應該正在忙著準備所有賓客的乾草床吧。
用餐至此告一段落,宴會的主食換成了葡萄酒、啤酒以及蜂蜜酒。亞當開心地對著伊沃德.沙姆斯下令。
「你來唱一曲我軍此次大獲全勝的詩歌吧。」
伊沃德恭敬地服從命令,開始歌頌著光榮的索倫領主亞當與其麾下的騎士們,是多麼英勇地朝著受詛咒丹麥人展開突擊的情境。詩歌中的他們是一群英雄,被形容得十分風光。不過當伊沃德歌唱到獲勝的段落時,其中一句歌詞是「罩衫沒有一絲破損的他們,將閃閃發光的長劍舉向天際」,感覺上應該是在諷刺這群騎士們根本未曾參與戰鬥吧,但是大廳內的騎士們依然對著這名吟遊詩人報以熱烈的掌聲。看來他們完全沉浸在歌頌自己的榮耀之中,沒有仔細聆聽這些細節。
飲酒到臉頰發紅的亞當,拿著酒杯從座位上起身,當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讓所有賓客都安靜下來之後,便扯開嗓門大聲說道。
「英勇的諸位戰士們!宴會才正要開始,今晚就讓我們喝光酒窖裡的美酒直到天亮吧!」
法魯克很明顯地就是在等待此刻的到來。他從長凳上起身,先是朝著亞當行禮之後,便以十分恭敬的語氣開口說道。
「閣下,請原諒我打斷這場值得歡慶的宴會,但我無論如何都非得趁著這個機會。向閣下您報告一件事情不可。」
亞當立刻臉色一沉,其實我完全能夠明白他此刻在想些什麼。不管亞當如何虚張聲勢,但是法魯克等人誓死抗敵,而亞當等人根本沒有及時前來支援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因此亞當很害怕有人會指出這點。他為了掩飾心中的恐懼,便故意以更大聲的音量開口回答。
「喔、菲茲喬大人,你是想要說什麼嗎?若是你能為大家帶來關於東方的奇聞軼事,相信會讓這場宴會更加熱鬧喔。」
「很遺憾我未能符合閣下的期望,因為我得趁著這個場合,解釋清楚關於前任領主羅倫特大人的死因才行。」
亞當眉頭深鎖,露出了十分複雜的表情。雖然他因為沒有被指責關於自己在戰場的疏失一事而鬆了一口氣,但是他應該不想在慶功宴上提到這種不吉利的話題吧。不過此事關乎父親的死因,導致亞當不能裝作沒聽見,所以他在臉上擠出笑容――
「非得挑在此刻不可嗎?」
然後說出了這句話。
法魯克隨即堅定地點頭回應。
「是的,因為與這起事件有關的人此刻幾乎都在現場。雖然我在令妹阿米娜大人的委託之下追查凶手,但是我本身又非得履行身為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騎士的義務不可;因此在所有嫌疑人的面前揭露真相,對我而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亞當慢慢地坐回椅子上。雖然這個話題不適合出現在宴會中,但他應該也不想讓人覺得自己並不重視父親,所以只能一臉苦澀地開口回答。
  「……好吧,你直說無妨。」
「謝謝閣下。」
大廳內鴉雀無聲,法魯克以宏亮的嗓音開口宣布。
「那我就開始說了。」

位於大廳角落的出入口有些昏暗,尼可拉獨自一人站在該處。我在注意到他之後便走了過去。
『尼可拉,你怎麼會站在這裡呢?難道不必去幫法魯克嗎?』
他就這樣一邊注視著法魯克,一邊開口回答。
『等到儀式開始之後,原則上要封鎖現場的出入口,但偏偏現場沒有其他衛兵。』
接著尼可拉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開口提問。
『反倒是阿米娜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您不必繼續待在上座的座位上嗎?』
『這場宴會是屬於亞當的,而負責聆聽前任領主死因報告的人也應該是他。事實上我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大廳裡。』
『……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待在角落吧。』
『嗯。』
雖然尼可拉繼續注視著法魯克,但他卻忽然腦袋一歪,像是十分焦慮似地扭動著身體。
『你怎麼了?』
『那個,請問師父在說些什麼呢?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使用英語進行儀式,所以我有點在狀況外。』
啊〜對喔,畢竟尼可拉根本聽不懂英語。
明明接下來將要揭開關於父親死去的真相,但我卻莫名地感到一陣輕鬆,並且在臉上露出了微笑。
『難道你不知道誰是〈走狗〉嗎?』
尼可拉稍稍露出賭氣的表情開口回答。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已經將嫌疑人壓低至四名……不對,而是三名。是師父他太大膽了。我還是第一次對於語言不通一事感到這麼焦慮呢。』
『是嗎?那就由我來翻譯給你聽吧。』
尼可拉訝異地睜大雙眼,接著他急忙開口說道。
『那個,我怎麼能讓您做這種事情嘛。』
『你不必放在心上。』
因為不管怎麼說,這裡已經沒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了。

「企圖殺害羅倫特大人的犯人,我打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此人的名字叫做艾德里克,跟我一樣來自的黎波里伯國。艾德里克又被稱為暗殺騎士,是個會收取報酬幫忙殺人的男子,而我就是為了追捕他才會來到索倫島。」
「那你應該立刻去追捕這名男子不是嗎?」
面對亞當的打岔,法魯克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閣下,請您先耐心聽我說……艾德里克擅長各種撒拉森人的可怕魔法。其中最卑劣的就是利用魔法來操控他人。艾德里克會透過馬蠅去取得想要操控之人的血液,再用魔法來控制對方,進而指使此人去行凶,至於被魔法控制的人,將會在不知不覺之中殺死目標。
我現在就是要揭露殺死羅倫特大人的凶手,並且也是被艾德里克控制的受害者。同時,就是我等口中所說的〈走狗〉。」
大廳內陷入一陣譁然。
應該是大家難以相信這世上存在著這樣的法術。但這也是莫可奈何,畢竟我當初的反應也是如此。,甚至還有騎士出言諷刺法魯克,不過法魯克無視眾人的反應。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該說的事情上。
「羅倫特大人前晚在作戰會議室內遭人殺害。我為了追捕艾德里克,擅長各種追蹤過程中所需的魔法。在這些魔法的幫助之下,我掌握到幾條線索。
第一點是〈走狗〉從洋房西侧的後門潛入屋內。
第二點是〈走狗〉單獨犯案。
第三點是〈走狗〉直直朝著作戰會議室走去。
第四點是〈走狗〉透過吊掛於作戰會議室牆上的長劍來當作凶器。
第五點是〈走狗〉以右手握住這把長劍來行凶。
第六點是〈走狗〉從作戰會議室的入口開始,前進六步刺殺位在房間深處的羅倫特大人。
第七點是〈走狗〉聽得懂英語跟阿拉伯語,原因是暗殺騎士透過上述語言來下咒。
根據其中幾條線索,顯示出〈走狗〉於前天的下午時分,正確說來是在晚課的鐘聲敲響之前,参加過作戰會議室內的那場傭兵面試。原因是羅倫特大人表明自己當晚會待在作戰會議室內一事,就只有在當時提過而已。如此一來,嫌疑人就只有騎士空拉特.諾德魯法大人,身為傭兵的伊戴爾.阿布.托馬斯、哈兒.艾瑪以及史華德,納吉爾、吟遊詩人伊沃德.沙姆斯、見習騎士艾布.哈巴德大人以及令妹阿米娜.艾爾溫大人而已。
雖然索倫市長馬丁.波尼斯大人當初也有在作戰會議室內,不過卻在羅倫特大人說出自己當晚會留在作戰會議室內過夜一事之前就已經離席。另外還要再加上一位當時並沒有在場的嫌疑人,此人就是府上的管家羅斯艾亞.福拉大人。因為羅倫特大人曾經傳喚過他,所以他也知道羅倫特大人會待在作戰會議室裡。」
現場的喧囂聲逐漸安靜下來。先不提所有人是否相信暗殺騎士的魔法,但因為亞當、諸位騎士以及士兵們在得知自己並沒有遭到懷疑,所以都慢慢冷靜下來了。
法魯克繼續說道。
「我們確認過若是作戰會議室的大門有關上,基本上說話聲是不會被門外的人聽見。另外我在先前也已經與這八個人確認過,沒有任何人對外提及過此事。
雖然有可能因為其中有人沒記清楚,不小心將此事告訴其他人,但是艾德里克在挑選負責刺殺羅倫特大人的〈走狗〉時,應當會挑選能夠直接與羅倫特大人接觸的人物才對,因此只要先前提到的八位嫌疑人沒有不小心洩漏消息,事前不知道前任領主所在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是〈走狗〉
基於上述考量,我認為〈走狗〉就在這八個人之中。」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個。」
亞當略顯得意地說出這句話之後,便迅速將手向前一伸。
「凶手肯定是吟遊詩人!」
能夠看見遭到指認的伊沃德,其臉色瞬間刷白,包含吟遊詩人在內,所有街頭藝人的立場都很不利。無論發生任何事件,他們總是很容易遭人懷疑。但是亞當這次的指認不單單基於這樣的偏見而已。
「家父是在半夜遇害。但在入夜之後,小索倫島與索倫島之間的海域就會變得浪潮洶湧,並且這件事對於島上的居民而 是眾所皆知。你剛才提到的八位嫌疑人之中,前天晚上待在小索倫島上的人只有伊沃德、阿米娜以及羅斯艾亞。但是不管怎麼說,你應該不可能會告發我的妹妹與管家吧?」
但是法魯克卻以堅定的態度否定了這個推論。
「閣下,其實最先排除嫌疑的人就是伊沃德。」
「什麼?」
「原因是我們在小索倫島的外圍,也就是通往海峽的半路上發現〈走狗〉的足跡。該處有一塊全麥餅乾被人踩碎了。這塊餅乾是在前天下午,精確地說來是在作戰會議室的那場面試開始之前就遺落於該處的。直到府上的管家羅斯艾爾.福拉大人於隔天早上下令搜查整座島之前,都沒有人接近過該處。至於餅乾遺落在那裡,並且剛好被〈走狗〉踩碎一事,真可說是上帝為我們帶來的好運,如果沒有這條線索,此案件的搜查難度將會提升好幾倍吧。
不過羅斯艾亞大人是個思慮深遠的優秀管家。他以意有所指的方式警告我,未必只有凶手才會踩碎這片餅乾。換言之,他是在提醒我當晚還有其他人的行蹤並未完全掌握。那就是難保羅倫特大人基於某種理由,溜出洋房親自交到面朝海峽的那個地方。
雖然這個提醒十分言之有理,但是只要稍作觀察與推敲,即可明白這個假設並不成立,原因是這塊餅乾有沾到海水。只要透過觸覺與味覺即可確認此事。不過這塊餅乾在遺落當時還是乾的,而且海潮激起的浪花也無法噴濺到掉落地點。」
亞當似乎難以理解一塊餅乾居然能夠藏著這麼多的線索,他露出十分訝異的表情說道。
「為何你能確定那塊餅乾是在當天下午遺落的呢?」
「確實我應該先表明此事才對。因為遺失那塊餅乾的人,就是我的助手尼可拉.巴葛。」
亞當冷哼一聲,藉此催促法魯克繼續把話說下去。
「真要說來是因為羅倫特大人趁著半夜親自前往那種地方的假設,基本上完全不可能成立。原因是羅倫特大人特別強調過當晚他會在作戰會議室裡過夜,根本就像是在暗中提醒在場的某人於半夜來拜訪自己。雖然我不清楚此人是誰。不過很有可能是與伊沃德有事情想私下商量吧。」
不對,這個假設是錯誤的。但我沒有開口打岔。父親於當晚確實很可能與人有約,不過對象絕非是伊沃德。因為他在吃完晚餐之後,就與父親在辦公室裡會面過了。
我認為法魯克不可能會忘記這件事。換句話說,這很可能是計畫之一。因此我決定保持沉默。
「總之基於這個推論,羅倫特大人不可能會離開作戰會議室來到島嶼的角落,餅乾有沾到海水,更是進一步排除了羅倫特大人外出的可能性。原因是除了踐踏者的腳底或衣服有沾到海水以外,沒有其他理由能夠解釋這塊餅乾為何會沾溼。若假設是羅倫特大人趁著大半夜接近海邊,弄溼鞋底在返回洋房途中時不小心踩到餅乾……這根本太不合邏輯了。
同理可證,在小索倫島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會以沾溼的鞋底去踩碎餅乾。另外閣下先前提到我不會告發阿米娜大人與羅斯艾亞大人。本人在此嚴正否認,只要查明直相的話。無論對象是誰,我都會義無反顧地進行告發。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阿米娜大人與羅斯艾亞大人也基於相同的理由,都排除了涉案的可能性。」
即便我之前總是與法魯克一起行動,但我依然明白自己有可能會是〈走狗〉。不過在確定伊沃德沒有嫌疑之後,也就連帶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因此法魯克剛才那蕃發言並沒有對我造成任何不安。
法魯克緊接著補充說明一件事情。
「即便當晚有其他人暗中逃離小索倫島,但這件事也足以證明並不是那個人踩到這塊餅乾的。」
雖然法魯克沒有指名道姓,不過這番話應該是在指托斯汀.達凱魯森吧。意思是父親或當晚逃離小索倫島的托斯汀,都沒有踩到尼可拉所遺落的那塊餅乾。
「換句話說,就只有趁夜從海邊潛入小索倫島上的人,才會留下這樣的足跡。意思是當時待在索倫島上的另外五人,其中一人就是殺害羅倫特大人的〈走狗〉。」
「這是不可能的!」
其中一名騎士起身大喊。
「索倫的天然屏障固若金湯,根本沒有任何方法能夠趁夜往來於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只要你沒有拿出能夠趁夜穿過海峽的證據,你的言論就根本不足以採信。」
雖然這個質疑十分合理,但是法魯克卻不為所動。
「你的這種想法非常危險,幾乎可說是一種陷阱。」
「你在胡說什麼!?這是事實!」
法魯克看著該名騎士說道。
「我們把小索倫島的天然屏障,假設成是一個上鎖的房間就好。此時有個人在房間裡慘遭殺害,並且房間內又沒有其他人在場。在這種情況下去搜查犯人時,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依照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其他成員在破解這種密室之謎的例子來看,大多數的情況下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才成功找出其中的盲點或異想天開的作案手法。
不過此舉對於特定出凶手一事根本毫無助益!原因是每次破解密室之謎,最後往往都是得出任誰都有辦法犯案的結果,若是我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找出能夠趁夜越過海峽的方法,結果卻是這五個人都有嫌疑時該怎麼辦?那麼做根本只是在浪費時間。
因此這類『密室行凶』,絕大多數都是暗殺騎士用來拖延辦案時間而已。這也是我們多年來得到的教訓。若是發生難以解釋的密室殺人事件時,直接把答案想成某種方法製造出密室的』就好。
反觀小索倫島的情況,依然能夠假設出幾種解決方法。比方說〈走狗〉是無人能及的游泳健將,海峽的潮流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或是〈走狗〉很擅長划船。也可能〈走狗〉是透過某過某種方式,得知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有一條密道。要不然就是〈走狗〉學會了我們所不知的祕術,能夠在水中呼吸或是翱翔於空中。總之只要假設成是透過其中一種方法,但卻不必確定出答案是哪一個。就算是事後才知道渡海的方法也行……雖然你的想法乍看之下是很正確,但我們沒必要特別去糾結這件事。」
事實上法魯克已經證明過趁夜渡海的方法了。但他卻沒有提及這件事。應該是因為我曾經拜託過他,不要把這個秘密公布出來。
該名騎士不發一語,慢慢地坐回長凳上。
法魯克在確認其他人沒有提出異議之後,便繼續緩緩道來。
「那麼,我們就從剩下的五人之中,透過線索證明究竟誰是〈走狗〉。」

35 只剩下最後一人

剩下的五位嫌疑人,臉上分別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艾布似乎難掩心中的不悅。因為父親應當有恩於他,同時他也透過這場戰鬥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他受傷的手臂已用木片固定,並且綁上了大量的繃帶。想想在光榮負傷的當天,居然被人懷疑是殺死領主的凶手,想必艾布此刻的心情肯定十分不好受吧。
空拉特則是遊刃有餘地把牛角杯握在手中,露出一副姑且聽聽你想說什麼的嘴臉。雖然我無法確定他是否是在虛張聲勢,但他明明至少有犯下前往修道院行竊的罪行。還是說正因為如此,他才確信有方法能夠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嗎?
雖然伊戴爾選擇靜觀其變,但是眼神中卻充滿不安。或許是因為他無法打從心底去相信騎士與領主也說不定。雖然法魯克並沒有把罪過推到吟遊詩人的身上,但是無法保證他對於威爾斯人也會這麼做,他會抱持著這樣的疑慮也是在所難免。
艾瑪的臉上則是沒有任何表情。明明都已經被人懷疑是殺人凶手,不過她應該是因為聽不懂複雜的英語而搞不清楚狀況吧。老實說她這樣真的有點令人同情。至於她那張被海水清洗乾淨而露出的美麗容貌,此時又被弄得髒兮兮的 難道她剛才沒有等乾草換新,就直接倒頭呼呼大睡嗎?
至於史華德則是以帽兜蓋住頭部,讓人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我總覺得他好像露出了一臉訕笑。因為史華德知道暗殺騎士的存在,所以他應該是想藉此見識看看法魯克的能耐也說不定。但他難道不覺得自己有可能是凶手嗎?
「首先就從能夠輕鬆證明自身清白的人開始說起。」
語畢,法魯克便環視一遍在場的傭兵以及士兵們。
接著便將目光固定在艾布的身上。
「艾布.哈巴德,基本上他根本毫無嫌疑,所以絕對不是〈走狗〉。」
艾布聽見這番話之後別說是放鬆心情,我總覺得根本是火上加油。若是身分與場合允許的話,我看他應該會直接破口大罵了吧。
法魯克對著亞當開口解釋。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一直待在要塞裡。在羅倫特大人的命令之下,要塞裡一
整天,都有人在負責站哨。並且一如閣下所知,該要塞只有一個出入口,入夜後戒備森嚴,因此根本不可能有辦法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溜出要塞。更何況前任領主在遇害當時,正是艾布與其他士兵們負責站哨。因為士兵們是在外側站哨,所以待在要塞內的艾布才會沒有嫌疑。」
我也同樣早就知道艾布是清白的。
當我轉述成法語之後,尼可拉聽完也只是稍稍點了個頭而已。
「接下來是這位。」
法魯克指著坐在下座最角落處的史華德。
「關於史華德的嫌疑,就需要針對幾件事來進行探討,原因是他身為魔法師,或許可以使用魔法將不可能化為可能。比方說剛才有人提到入夜之後根本沒有方法能夠海峽抵達小索倫島,不過依照史華德的情況來看,能夠利用那尊青銅巨人越過海峽也說不定。如果那尊巨人能行走於水中的話,史華德只需讓自己站在巨人高舉的手掌上即可。
但是假如除去魔法這點來看的話,體格上最不可能是〈走狗〉的人就是他。因為他的外表與孩童無異,暗殺騎士會挑選這種人來擔任〈走狗〉嗎?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名有可能會利用意想不到的方法,直接破解咒語的魔法師喔?」
在提及外表時,史華德稍微彎下身子,雖然他已經利用唱兜遮住自己的外表了。不過他似乎希望能夠藉此更加掩飾住自己。明明史華德在戰場上能展現出如此高強的魔法,但是他卻好像很羞於讓人看見自己的長相。
「當然我不光只是基於這點就認為他毫無嫌疑。接下來我就針對實際情況來進行探討。他的身形終究不適合擔任殺手。況且刺殺羅倫特大人的長劍是吊掛在作戰會議室內的牆壁上。我的助手尼可拉在實際測試過後,發現即使踮起腳尖,需要費上一番工夫才能夠搆到那把劍的位置。
假設史華德是〈走狗〉的話,勢必得利用某種方式才能夠取得長劍。但是他長得比尼可拉更矮。即便以魔法為前提,但我在此煩請進過作戰會議室裡的人回想一下,那個房間内可是擺滿了各種武器,事實上用來刺殺領主大人的長劍下方,還掛著一把他更容易取得的短斧、既然如此,為何凶手偏偏要挑選長劍來當作凶器呢?原因是〈走狗〉比較擅長劍術,或是此武器位在更容易拿取的高度上。不過上述的兩個條件,都無法套用在史華德的身上,而且令人根本想不透史華德為何要挑選根本搆不到的長劍來當作凶器。即便假設他是故意這麼做,但依然無法解釋行凶時所跨出的步伐……」
法魯克暫時陷入沉默,接著像是想確認所有人的表情般環視整個大廳之後
才繼續把話說下去。
「不管我解釋得再多,終究會有人以史華德是一名魔法師來穿鑿附會,由於他都能夠驅使那尊可怕的青銅巨人了,因此只要施展魔法將四肢變長,身高與步伐的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當然我知道這世上根本不存在這麼方便的魔法,但是與其堅稱沒有這種魔法,我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能夠證明他的清白……閣下,您知道撒拉森人有什麼禁忌嗎?」
亞當在被問到之後,一臉不悅地開口回答。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感興趣。」
「那就請您稍微記住一下,他們都不能喝酒。話雖如此,也沒有嚴格到所有撒拉森人都必須滴酒不沾。不過更令他們忌諱的就是豬肉。他們全面禁吃豬肉,而且執行得遠比我們基督教徒於週五不得吃禽畜肉更加徹底。不對,是他們禁止接觸與豬有關的東西。原因是豬對他們而言是種汙穢的存在。」
我跟亞當一樣,對於撒拉森人的戒律一無所知。不過聽完這番話之後我便豁然開朗了。父親在見到史華德時,曾答應過會提供一人份的麵包,並且也提到會尊重對方的戒律,絕對不會提供豬肉與酒。
「反正我無法理解撒拉森人的想法,不過就算如此,這又能證明什麼呢?」
「原因是我們會用豬油來保養刃器。」
就在此時,大廳內瀰漫著一股微妙的氣氛。我不解地歪過頭去,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接著有人以略顯尷尬的語氣提出異議,此人正是艾布。
「菲茲喬大人,我們根本不會使用豬油來保養武器。」
似乎大家都期待有人能代為說出這句話。此時法魯克露出一抹淺笑說道。
「沒錯,我們不會使用豬油來保養武器,比方說我所使用的油,就是在橄欖油裡添加一些東方產的丁香油。雖然我不清楚索倫島是用什麼油來保養武器的,不過一看即可明白並非是使用容易變色發臭的豬油。
但偏偏有人不知道這件事。那就是從出生到現在,未曾接觸過豬的人。來自撒拉森的史華德.納吉爾聽聞我們基督教徒都是用豬油保養武器的錯誤謠言,並且信以為真了。」
仔細一看,在此之前總是壓低身子的史華德忽然抬起頭來, 朝著法魯克的方向看了過去。在帽兜的遮掩之下,我沒辦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不過我想他應該感到很錯愕吧。法魯克對史華德開口說道。
「沒想到需要正確知識的魔法師,居然會被這種出人意表的謠言所迷惑呢。」
「你少在那邊自鳴得意。你們究竟是使用哪種油來保養武器,全都與我無關!」
「不過就是因為這個誤會,間接證明了你的清白。」
史華德在軍用倉庫時,曾經以「使用豬油來保養武器的一群人」這句話來數落過基督教徒,雖然我當初還以為是存在著這種魔法,但原來是他誤以為基督教徒普遍都用這種方式來保養武器。
不過這下子我終於明白當我在先前的大戰中,決定把鑲上寶石的短劍送給討要報酬的史華德時,他卻寧願只收下一枚銀幣的理由了。原來是他誤以為我的短劍上塗有豬油呀。
法魯克再次環視眾人。
「〈走狗〉能夠用各種方法來行凶,並且認為在各種方法之中,使用作戰會議室裡的長劍來當作凶器不會留下線索,所以才會以此做為選擇。不過倘若史華德是〈走狗〉的話,他是絶對不會挑選長劍做為武器的。假設他一定得利用作戰會議室裡的武器來行凶的話,現場依然有槌子或棍棒可以使用。」
「法魯克,你應該沒有忘記一件事吧?」
亞當忽然插嘴說道。
「這位撒拉森人能夠操控青銅巨人。如果改由巨人來行凶的話,就能夠輕鬆取得長劍,並且以六步抵達作戰會議室的深處了。」
法魯克回以淡淡的笑容開口說道。
「閣下所言甚是,確實換成青銅巨人的話,情況又會不一樣了。但是請您回想一下西側後門的外觀是什麼樣呢?」
沒錯,那扇門非常小。
即便是尼可拉都得要屈著身體才能通過。換作是青銅巨人的話,可是得將後門加大三倍才有辦法通過吧。
「而且現場也沒有留下那樣的足跡,因此史華德也是清白的。」

「下一位是伊戴爾。」
語畢,法魯克暫時閉上雙眼,然後才繼續進行說明。
「……他的身材也一樣偏矮,但卻沒有矮到無法拿取長劍。雖然他擅長的是弓術,但依然能透過長劍來行凶,再說沒有衛兵在旁監視他一整晚,因此沒辦法證明他是清白的。」
接著法魯克忽然對著亞當開口說道。
「閣下,我在此想向您確認一件事情。」
亞當似乎感到有點不耐煩,因此他皺起眉頭,以不悅的語氣出聲回應。
「幹麼?」
「前任領主羅倫特大人曾經答應過伊戴爾,會支付同等的報酬給其胞弟希姆,而且他們兩人在戰場上的表現有目共睹。請問閣下會履行羅倫特大人先前的約定,依照當初所說好的條件支付報酬嗎?」
雖然亞當不懂得算計,但至少不是個吝嗇鬼。因此他聽完後隨即點頭回答。
「那當然啦,而且聽說希姆受了點傷,我會依照他那名譽的負傷支付對等的酬金。」
「能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不過此事與案情有何關聯呢?」
「有的,若是沒能得到您的親口答應,我會對伊戴爾感到有些愧疚。」
伊戴爾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難道他知道法魯克接下來想說什麼嗎?但是他卻沒有出聲制止,就只是繼續坐在長凳上,並且顯得十分緊張。
「閣下,其實希姆.阿布.托馬斯的腳上有舊傷,導致他沒辦法盡全力奔跑,原因是他們兄弟倆還住在格洛斯特當時,曾被諾曼人莊園領主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而遭受拷打。」
「什麼?」
亞當露出犀利的眼神看向艾布。
「艾布,你知道這件事嗎?」
負責審查傭兵背景的人是艾布。光明正大接受新主人質詢的他,先是從座位起身然後再將手放在胸口上恭敬地行禮。
「是的,閣下,我確實知道此事。」
「你明知此事,卻依然把他推薦給父親是嗎?」
「是的。」
艾布抬起頭來繼續解釋。
「因為伊戴爾的弓術就是如此優秀。他所射出的箭矢除了比我們更遠以外,又能夠準確地命中目標。而且他表示還帶了另外一人,能夠協助他在戰場上更快發現敵人,並且加快自己射箭的速度。我認為就算另一人的腿上有舊傷,應該還是能夠從旁協助弓箭手才對,更何況希姆確實也十分勇敢地一同奮戰,閣下,我能夠很有自信地大聲說出。自己當初將兩人以傭兵的身分來舉薦一事是很正確的選擇。」
「哼, 原來如此。」
因為亞當沒有親眼看過伊戴爾等人是如何應戰,所以很明顯地想要避開這個話題。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就不深究。但你為何要提及此事啊?」
「是的。」
法魯克點了一下頭之後繼續說道。
「該名諾曼人莊園領主不光只針對希姆,也把伊戴爾抓去嚴刑拷打。這倒兄弟後來勉強脫身,現在才會像這樣成為傭兵。其實希姆原本是一位牧羊人,不過因為腿傷的關係而無法繼續從事該職業。另外他還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閣下。」
法魯克彷彿在喚回當時的記憶般,抬頭看向半空中說道。
「『我過去是一名身手矯健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一位極為優秀的工匠。如今我們卻再也不能從事原本的職業,並且也不能重返故鄉,我可以明白他們為何不能重返故郷的理由,畢竟他們在逃獄當時,直接揍翻了該名莊園領主,若是再度返回舊地的話,肯定會遭到重懲吧。希姆往後不能繼續當一名牧羊人,就是基於我剛才提到的理由,不過反觀伊戴爾又是怎樣呢?」
我當場看見伊戴爾喃喃自語說了一句話。雖然我沒聽見他說了什麼,不過我想應該是「所以他才會問我在格洛斯特從事什麼工作啊」這類的內容才對。
「他是一名鐵匠,聽說最擅長製作飾品,而他也同樣不能再繼續從事這份工作,就在我正準備詢問原因時,很不巧受詛咒的丹麥人剛好在此時來襲,導致我們的對話被迫中斷。但是就算我當時繼續追問,他應該也不會回答我吧。
閣下,人要在戰場中偽裝自己是極為困難的。有些情況下更是事實勝於雄辯,當我們在廣場上與敵人交戰時,他爬上了屋頂負責狙殺受詛咒的丹麥人。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到腳邊的敵人,導致他晚一步察覺有丹麥人沿著梯子爬上屋頂。面對該名近在眼前的敵人,您知道他是如何應敵的嗎?」
我也有親眼看到當時的場面。不過伊戴爾所做出的反應確實有點奇妙。
法魯克加重語氣把話說了出來。
「伊戴爾把左手中的長弓扔出去,然後再用左手拔出身上的配劍應戰,由於長弓從屋頂上掉落至地面,因此導致他不得不從對自己有利的屋頂上爬下去。為何他沒有用右手來拔劍呢?雖然我不清楚他慣用的是哪一隻手,但就算是一名左撇子,依然需要充分的理由才會將主要武器的長弓扔出去,然後再用左手拔劍抗敵。
根據他在那瞬間做出的判斷,能夠讓人正確地推敲出他為何無法繼續從事鐵匠的工作……一如閣下所知,拉弓時只需用到右手的食指、中指以及無名指。」
此時法魯克看向伊戴爾,以平穩的語氣開口說道。
「伊戴爾,亞當閣下已經答應過會支付報酬,而且你那高超的弓術已經得到所有人的認同,因此大可解下右手上的手套了。」
伊戴爾剛才應該都在思考著一件事情吧。
那就是任誰都會想減少支付給傭兵的酬金。只要傭兵一旦露出破綻,僱主就會以此為藉口來减少所需支付的報酬,因此伊戴爾才會絕口不提。
不過伊戴爾似乎已經微好覺悟,他摸向右手上的手套,然後慢慢地解下來。
大廳內隨即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
伊戴爾的右手沒有大拇指,能夠看出是被人從關節部分給砍斷了。
「由於刺殺羅倫特大人的凶器上,有明顯留下右手的五根指頭,因此伊戴爾是清白的。」
在尚未平息的騷動之中,法魯克清楚地說出了這句話。
「接下來輪到騎士空拉特.諾德魯怯。」
等伊戴爾重新戴好手套之後,法魯克便重新繼續原先的話題。
「他前天晚上住在被分配到的兵舍裡。雖然乍看之下與艾布的情況很相似,但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雖然傭兵們也有人在夜裡站哨,但是兵舍裡不只有一個出入口。而若是空拉特想在掩人耳目的情況下從後門溜出去,原則上也是能夠辦到的。」
空拉特的身分與前三人不同,是一名騎士。雖說他是無主的遊俠騎士,不過因為擁有相同身分的人在遭受質疑,所以坐在上座的騎士們紛紛露出凶狠的眼神。但是沒有任何人開口打斷法魯克的發言。對於長年與他們相處在一起的我來說,多少能夠明白他們的想法。縱使空拉特擁有與他們一樣的身分,但偏偏空拉特的手下們全都看起來很可疑,導致他們不願出面幫忙袒護。
空拉特似乎察覺出現場的氣氛,他先是悠然自得地放下牛角杯,然後擠出一臉假笑說道。
「菲茲喬騎士,我明白你是為了協助艾爾溫家,但我還是奉勸你最好要謹言慎行喔。」
「感謝你的忠告。」
法魯克冷漠地如此回應之後,先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接著以較為輕鬆的口吻說道。
「閣下,請問您可知索倫修道院遭竊一事嗎?」
因為這件事與父親的命案幾乎扯不上任何關係,所以亞當困惑地開口回答。
「嗯,我聽說了。當時明明有許多修道士都還醒著,但卻有好幾件寶物在不知不覺中失竊了。」
「既然您已知道案發經過,事情就好辦了。」
法魯克以正眼看向空拉特。
空拉特一聽見法魯克提到了修道院,他的神情就不再像先前那樣遊刃有餘,取而代之的是目露凶光。他在戰場上也露出過相同的表情。
法魯克伸手指向空拉特。
「我在此告發騎士空拉特.諾德魯法,就是進入修道院行竊的犯人。就是他在前晚偷偷潛入修道院,偷走了以七寶器戒指為首的各種寶物。」
「你、你說什麼!?」
喊出這句話的人不是空拉特,而是在場的騎士們。亞當也嚇得目瞪口呆,露出一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模樣。
「菲茲喬騎士,你想指控諾德魯法騎士是一名小偷嗎!?」
面對彷彿自己遭到指控般而衝上前去的該名騎士,法魯克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是的。」
另一名騎士隨即破口大罵。
「此等侮辱,很可能會演變成決鬥喔。」
「若是空拉特想要這麼做的話,我很樂意接受挑戰。」
亞當此時似乎終於搞清楚眼前狀況,於是他立刻舉起手來制止其他騎士。
「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表示你對於這項指控很有自信嗎?」
「根本無需所謂的自信……」
法魯克完全沒有露出一絲動搖,抬頭挺胸地開口說道。
「我曾在他的房間裡看見過那枚戒指。」
空拉特聽見之後,這才終於首次提出辯駁。
「光是你一個人的說詞依然不足採信。倘若跟之前一樣有其他人證,比方說阿米娜大小姐也有看見的話,確實就得另當別論了。」
很遺憾地我沒辦法堅稱自己看見了。雖然在造訪兵舍當時,我有看見空拉特立刻把桌上東西掃到一旁,但是並沒有發現他在隱藏什麼東西。
空拉特見我不發一語之後,又重新露出一臉輕笑說道。
「即便你的隨從堅稱有看見,但依然不能當作證詞喔。接下來要怎麼處理呢?約好決鬥的日子嗎?」
現場原先是出現低沉的嘆息聲,緊接著又爆發出亢奮的歡呼聲。明明今天才剛擊退受詛咒的丹麥人,但是大家現在卻期望戰友之間展開決鬥,做人再如何好勇鬥狠也該有所限度。
法魯克沒有理會空拉特的挑釁,對著亞當露出比先前更加恭敬的態度說道。
「閣下,若是我提議現在立刻檢查空拉特身上的物品,您會答應嗎?」
亞當立刻開口回答。
「這太勉強了,畢竟只有你一人看見。確實一如諾德魯法騎士所言,光憑這樣的指控沒有說服力。」
「閣下方才說過,小偷是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於修道院行竊吧。」
「沒錯。」
法魯克暫時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如果我說空拉特能夠施展讓人隱身的魔法,閣下打算如何處置呢?在熟悉此等魔法之人來到索倫沒過多久,立刻就發生這種躲過了所有監視的竊案。如此一來,您願意針對空拉特進行調查嗎?」
亞當錯愕到啞口無一言。
我發現空拉特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怯意。他知道自己的敵人很有一套,但他說什麼都不能輕易承認自己的失敗。對於一名騎士來說,比起以高強的身手強行掠奪,像這樣透過隱身來動手行竊,根本就是敗壞自己的聲譽。
空拉特曾經說過自己是為了打響名號才來到索倫,不過到最後很有可能會抱頭鼠竄地逃出這裡吧。
亞當彷彿勉強從口中擠出聲音般地回答。
「倘若此事當真的話,就需要進行調查了。」
「謝謝閣下。」
法魯克先向亞當鞠躬道謝,接著就以正眼看向空拉特說道。
「你也聽到了吧,立刻束手就擒。」
「你在胡說什麼?我是無辜的。」
法魯克厲聲喝道。
「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才等到現在,就是在等你離開兵舍。看好了,這是你的東西。」
語畢,法魯克先是蹲了下去,然後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樣物品。
我不禁發出一聲驚呼。那是我曾在空拉特的房間裡看過的東西,是個宛如乾枯手掌的裝飾品,也是法魯克曾說過的〈盜賊之蠟燭〉!
與受詛咒丹麥人的戰鬥結束之後,法魯克立刻就來到小索倫島了。印象中並沒有前往其他地方。不過尼可拉倒是有暫時消失過一段時間……
我扭頭看著站在身旁的尼可拉,他在注意到我的視線之後,露出一副這點小事根本沒什麼好欽佩的淡然表情。
「閣下,這是源自於日耳曼的魔法物品,名稱就叫做〈盜賊之蠟燭〉。相傳此魔法燭台拿在外人手上毫無效果,但是當正統持有者將其握在手上時,就能夠讓當事人暫時隱身……至於此物,是我的助手從空拉特的房間裡借出來的。」
「我沒看過那個東西!法魯克,你……!」
就在此時――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法魯克從正面與空拉特四目相交。法魯克的表情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就只是以十分難以言喻的真摯神情看著空拉特。
空拉特當場陷入沉默。
法魯克取出蠟燭,利用桌上的燭台把火點好之後,便把它插在〈盜賊之蠟燭〉上。燭火在些許空氣的流動之下,彷彿快熄滅般地不斷搖曳著。
「如各位所見,這只是一盞普通的燭台。但如果空拉特是持有者的話,應該能夠讓他暫時隱身才對。我們就來試試看吧。」
法魯克把〈盜賊之蠟燭〉交給空拉特,大廳內每一個人都屏住呼吸,待在原地靜觀其變。
空拉特也沒有多做抵抗,直接伸出手接下該盞燭台。
接著他立即當場消失無蹤。
「喔!」
「不會吧!」
大廳內陷入一片譁然。騎士們全都從座位上起身,亞當甚至震驚到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杯裡的葡萄酒隨即潑灑在桌布上。
每個人都注視著空拉特原先的所在位置。由於直到不久之前還一起對抗過受詛咒的丹麥人,因此令人難以相信他竟然能透過「讓持有者隱身的燭台」來施展魔法。
冷靜旁觀眼前混亂的我,因為身旁有一陣微風吹來而扭頭看向側面。這才發現原先守在門前的尼可拉,已稍稍將房門打開來,當我心生懷疑而準備提問時,        忽然聞到一股蠟燭燃燒的氣味。
尼可拉朝著空無一人的地方開口說道。
『希望你別放在心上,我相信師父只能這麼做。』
空無一人的地方忽然發出聲音,以法語說出了以下回應。
『因為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我並沒有懷恨在心,替我跟來自的黎波里的法魯克打聲招呼。』
等到蠟燭的氣味消失之後,尼可拉便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輕輕把門關上。

「那麼,我們重新回到主題上。」
法魯克彷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般地如此說著。
「等等,法魯克,空拉特去哪了!?」
亞當大吼出聲。但是法魯克卻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開口回答。
「我想他應該就在這座島上的某處吧。閣下,以我的立場來說,只想針對誰殺了倫特大人一事進行探討。
「你在胡說什麼!?指認空拉特是小偷的人可是你喔!」
「沒錯,他是一名小偷。話雖如此,依然無法證明他不是於前晚刺殺羅倫特大人的凶手,畢竟他還是有可能在前去修道院行竊之後,直接跑到小索倫島上殺死羅倫特大人,直到天亮前才回到兵舍裡。閣下,空拉特的嫌疑至此還未釐清喔。」
「但是……」
看著不知該優先處理哪件事情的亞當,法魯克繼續說道。
「然後我先前一直沒有提起,但其實前晚有人看見了該名〈走狗〉。」
「什麼!?」
亞當聽見後氣得面紅耳赤,並且當場破口大罵。
「為何事到如今才提及此事?你先前說了那麼一大串話根本毫無意義吧!」
「請閣下稍安勿躁。雖說有目擊者,不過因為當時距離太遠,所以此人未能辨識出對方的身分。該位目擊者甚至表示自己就連凶手是男是女都無法確定,只有看見一道,手裡拿著油燈或提燈的人影罷了!」
「究竟是誰在如此大半夜裡看見了凶手啊!?」
法魯克皺起眉頭回答。
「真是非常對不起,恕我不能透露此人的身分。」
「喂,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閣下,請容我再強調一次。由於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騎士唯一的任務就是追捕暗殺騎士,因此我這次的使命是查明〈走狗〉的身分,阿米娜大人賦予我的唯一命令,就是揪出殺害羅倫特大人的凶手。至於是誰在前天晚上看見那道人影,請原諒我不能透露目擊者的身分。」
我能夠感受到自己緊張到手裡冒出冷汗。亞當是否能接受這樣的說詞呢?如果法魯克說出真相的話,托斯汀逃獄以及亞絲米娜擔任内應等事情都將會曝光。   我相信亞當沒有發現托斯汀已經逃獄了。倘若他得知這件事,勢必會立刻派人追捕托斯汀,至於亞絲米娜則會被判處死刑吧。雖然我不懂亞絲米娜為何要這麼做,但是我並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處以極刑。
就在亞當準備提出反論時――
「話雖如此!」
法魯克扯開嗓門大聲說道。
「由於閣下依然有知曉一切真相的權利以及義務,因此等到整件事告一段落之後,我會將所有事情都說給閣下您一個人聽,不知您意下如何?」
亞當不甘心地咬緊下脣回答。
「……若是你沒有說出目擊者的身分,也就無法證明此話不假啊。」
「關於這件事大可放心,其實阿米娜大人也聽過那段證詞了。」
「你說阿米娜嗎?」
亞當直到現在才首次以正眼看著我。
就在此時,我以眼角餘光看見亞絲米娜正偷偷摸摸地走進廚房。看見這幕光景,我便明白法魯克的用意了。
托斯汀逃獄一事沒辦法永遠隱瞞下去。成為領主的亞當在不久之後,應該就會針對這名被關押了二十年的受詛咒丹麥人做出處置。到時這件事勢必會穿幫。
如此一來,亞絲米娜的罪行也將沒辦法隱瞞下去。等到亞當發現托斯汀逃獄之後,應該會立刻發現該把短劍也失竊了。到時就會產生家中有其他內應的疑慮,至於最可疑的人就只有亞絲米娜跟我而已。
換句話說,法魯克是在幫忙拖延時間,讓亞絲米娜有時間逃離這裡。
看來他是真的對於追捕暗殺騎士以外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剛才他之所以將〈盜賊之蠟燭〉交給空拉特,很明顯地就是為了協助他逃亡。
既然如此,我說什麼都不能把亞絲米娜的事情給抖出來。
「沒錯,我有聽過那段證詞。」
非得想辦法蒙混過去不可。
「不過我已將追查凶手一事全權交由法魯克去處理。如果我說出他執意暫時不可透露的事情,就等於是違背了自己當初所做出的承諾。亞當,總之這件事晚點再提,並且由你來決定是否要讓其他騎士以及領民們得。知此事。」
起初是亞當將調查父親遇害一事全權交由我來處理雖然他看起來似乎尚未釋懷,不過當他聽見晚點就能夠知道一切真相之後便願意妥協了。
「……好吧,總之是有這麼一位證人。不過證人無法確定自己所看見的人影是否為空拉特吧?」
「是的。」
法魯克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
「那個人影並非空拉特。」
亞當此時勉強注意到法魯克跟自己是在雞同鴨講。
「等等,照理來說就只是無法確定該道人影是否為空拉特,但卻無法證明那道人影不是空拉特吧?」
「恕我直言,那是因為閣下不知道〈盜賊之蠟燭〉的特性,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但是我卻知道這件事。原來如此,難怪他會放走空拉特。
法魯克閉口解釋。
「〈盜賊之蠟燭〉上的燭火,不令被風吹滅或被水澆熄,而且在燭火燃燒的那段期間中,持有者沒辦法放下該物,只能等到蠟燭燒盡才可以鬆手。雖然根據傳聞是唯有新鮮的母乳才能夠澆熄蠟燭,但是依據我的調查,空拉特並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女性。
另外我再補充解釋一件事情。空拉特所使用的蠟燭,是從名叫漢斯.梅迪爾的商人那裡買來的。漢斯說過每根蠟燭都能燒上一整晚。而我昨天前去拜訪空拉特時,親眼看見〈盜賊之蠟燭〉上的蠟燭是整根已經燒盡了。」
在不知不覺間,大廳裡的人全都不發一語,現場只剩下法魯克的說話聲而已。
「相信閣下您應該能明白我所想表達的意思,就是空拉特在前天晚上是一整晚都呈現隱身狀態,既然任誰都看不見他的身影,那他肯定能夠輕鬆殺死羅倫特大人。但是此事件中卻有〈走狗〉的目擊證人。無論目擊者是看見了誰,但是唯獨透過魔法隱身的空拉特不可能會被任何人看見。基於這個原因,空拉特也就沒有嫌疑了。」
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法魯克當時為何會不斷追問這件事了。
如果只有托斯汀一人看見〈走狗〉的話,法魯克只會得出以下的結論。因為暗殺騎士沒有辦法針對不會流血的受詛咒丹麥人下咒,所以〈盜賊之蠟燭〉或許對於受詛咒的丹麥人也同樣無法生效。
不過在法魯克的追問之下,得知做為內應的亞絲米娜.波蒙特也看過那道人影,因此法魯克才得出這樣的結論吧。

法魯克宛如一名正在詠唱聖經的祭司般,以十分莊嚴的語氣開口說道。
「如今只剩下最後一名嫌疑人。哈兒.艾瑪前天晚上沒有返回宿舍。既然其他人都沒有嫌疑,我們就能夠得出一個結論。被暗殺騎士艾德里克以魔法操控,進而去殺害羅倫特大人的凶手就是她。」

36 父親的懷裡

僕人們此刻都拿著裝酒的水壺,站在大廳的牆邊旁觀,但卻忘了要幫賓客們繼續倒酒。
當法魯克說完這句話之後,大廳內隨即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艾瑪此時正坐在下座的角落座位上。原先坐在她周圍飲酒的士兵們皆退到了一旁。他們一邊交頭接耳,一邊露出帶有殺氣的眼神瞪著艾瑪。反觀艾瑪則似乎聽不太懂英語,就這樣神情茫然地注視著空無一物的牆壁。
其中一名騎士忽然大叫出聲。
「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畢竟馬扎爾人是異教徒。她肯定是傻乎乎地被小人所利用,然後跑來殺死我們的前任領主!」
身為馬扎爾人未必是異教徒,而且暗殺騎士所使用的是魔法而非騙術。但偏偏所有人都把這些事實拋諸腦後,導致這番言論産生驚人的迴響。
「沒錯,凶手肯定是這個女人!」
「我早就覺得她很可疑了,明明是個女人卻跑來當傭兵。」
士兵們在聽見騎士們的說詞之後,紛紛顯得十分激動。甚至有人站起身來,伸手指著艾瑪大喊。
「妳這個魔女竟敢殺死羅倫特大人!」
有的人則是開口向亞當請願。
「領主大人,請讓這個女人接受制裁吧。」
先不提騎士們,士兵之中應該有一些人先前才與艾瑪並肩作戰過,但現場卻沒有任何人幫她說話。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這場戰爭中存活下來,即使說都是多虧了有艾瑪在也不為過。
但是我也並非不能理解他們的感受。哈兒.艾瑪真的太強悍了。她能夠揮舞比自己的身材更高大的戰斧,甚至單槍匹馬衝到敵船上,憑一己之力斬殺敵方的大將。肯定是士兵們對於她那高深莫測的實力感到恐懼, 連帶對她的嫉妒而出現了這樣的反應。
我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愣在原地。
原因是我也抱持著與法魯克一樣的看法。有可能是〈走狗〉的八位嫌疑人之中,就只剩下艾瑪無法洗清嫌疑。不過她當真就是〈走狗〉嗎?
是艾瑪在當晚敲響早課鐘聲的時候,將父親一劍刺死在椅子上。雖說她是遭到控制,但終究是她親手殺死了我的父親。
話雖如此,但我不知為何內心卻沒有一絲憎恨。當初在得知凶手也同樣是一名犧牲者時,我沒有自信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後還能夠保持冷靜。我認為復仇心有可能會蒙蔽自己的理性。但我此刻卻怎樣都不覺得艾瑪是殺父仇人。
大廳裡充斥著叫罵聲。唯獨艾瑪顯得一臉平靜,始終露出眺望遠方的眼神。有的人對著艾瑪破口大罵,有的人則是低下頭去陷入沉默。現場應該沒有任何人願意幫馬扎爾人說話吧。不過――
「請等一下,菲茲喬騎士。」
就在此時,卻有一人以颤抖的嗓音提出了異議。
此人正是艾布,他一邊抱著用木片固定住的手臂, 一邊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你這番說詞前後矛盾。剛才你明明有說過〈走狗〉聽得懂英語,但是艾瑪她聽不懂英語啊。」
法魯克搖了搖頭,然後慢條斯理開口回答。
「我應當是說『聽得懂英語或阿拉伯語』才對。或許她精通阿拉伯語,要不然就只是假裝自己聽不懂英語而已。既然已經確定其他人都沒有嫌疑,那就表示她有吻合上述其中一個條件吧。」
雖然假裝聽得懂某種語言會很困難,但是假裝聽不懂某種語言卻很容易。事實上艾瑪曾以隻字片語的英文與我交談過,因此她或許十分精通英語也說不定。
我能夠理解艾布鼓起勇氣想幫艾瑪辯駁的心情,因為艾瑪本該被當成一名英雄受到世人的讚頌,如今卻被冠上殺人犯的汙名,這樣的下場當真是太悽慘了。但是現場沒有任何人願意支持艾布。
法魯克先向亞當鞠躬致敬,然後就開口說道。
「艾瑪是受到暗殺騎士艾德里克所控制的可憐犧牲者,為了解除她身上的魔法,請稍微給我一點時間來處理。在這之後,我會完全服從閣下所做出的決定。」
換句話說,之後會交給領主來進行審判。亞當此時露出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樣點頭應允。
「好吧!辛苦你了,菲茲喬騎士。若是沒有你的幫忙,我肯定無法為家父報仇雪恨……來人啊,把那個女人抓起來!」
士兵們紛紛拔出劍蓄勢待發。騎士們則是淡然地離開座位。直到此刻,艾瑪才在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並且不解地歪著頭。她犯下了殺死領主的重罪。即便是受人控制,但我想亞當還是會將她處死。我開始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希望艾瑪被處以極刑時不會受到太多痛苦。
在我閉上雙眼時,尼可拉忽然以十分急迫的語氣開口說道。
『阿米娜大人,不好意思可以請您把剛才的對話翻譯給我聽嗎?』
雖然我先前一直都有幫忙翻譯,但是唯獨法魯克的結論還沒告訴尼可拉。尼可拉露出近乎驚恐的眼神看著逐漸被包圍的艾瑪,以及完成任務的法魯克。
於是我把法魯克的指控翻譯成法語告訴尼可拉,讓他明白自己所服侍的騎士成功揭開其相了。

原先臉色就有些陰沉的尼可拉,此刻則是凝重到面無表情。
『艾瑪是〈走狗〉?師父他當真是這麼說的嗎?』
『是的,因為其他人都是清白的,所以唯一有嫌疑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因此艾瑪現在已經遭人團團包圍。而她此刻也沒有攜帶武器,倘若她進行抵抗的話,肯定會被當場殺死吧。
尼可拉小聲地喃喃自語。
『不會吧,這是不可能的,難道師父執意要這麼做嗎?』
奇怪,尼可拉在說些什麼?我因為有些在意而豎起耳朵聆聽,而他則是自
自語地叨唸著同一句話。
『毫不猶豫地去履行自己的義務……毫不猶豫地去履行自己的義務去履行……毫不猶豫地去履行自己的義務!師父,難道你是打算把事情交由我來處理嗎?』
――等到那個時候,你要毫不猶豫地去履行自己的義務。
在與受詛咒丹麥人的大戰結束之後,法魯克曾經對尼可拉說過這句話。
我起初還以為這只是一般常見的叮嚀。與「要對上帝心懷感激」、「要對君王心懷敬意」那類囑咐差不多,提醒尼可拉要記得履行自己的義務。
但  是尼可拉此刻卻彷彿這句話中藏有重大的祕密般,一直掛在嘴邊不斷地重複說著,原先低下頭去的他,此時稍稍抬頭看向法魯克。
站在宴席上的法魯克,也同樣看著尼可拉。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交。
尼可拉彷彿終於把聲音從喉嚨中擠出來般,以十分沙啞的聲音開口說道。
『師父,你到底要給我增添多少困擾才甘心嘛……』
接著他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後以生疏的英語大聲喊道。
「住手!」
無論是士兵、騎士、傭兵、市民以及僕人們,直到剛才都沒有注意到這位服伺東方騎士的隨從吧。不過眾人的視線此刻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阿米娜大人,拜託您將我接下來所說的話全都翻譯成英語。』
尼可拉似乎正注視著亞當,怔且在臉上露出了十分認真的表情。雖然我不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但是幫忙翻譯這點小事根本不成問題。我在感到有些困惑的同時,也回了一句『好的 』。
不過他接下來所說出的內容,真的是令人難以置信。
『尼可拉,你是認真的嗎!?』
『諸您趕快幫忙翻譯,如果要我透過威脅才能夠增加說服力的話,我也願意照辦。』
尼可拉伸手摸向插在腰間的短劍。
他所說出的內容當真是太過驚世駭俗,假如他拿劍威脅我的話,就等於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意思是他願意拿自己的性命當作擔保。
老實說我完全無法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緊張地吞下口水,就這樣把尼可拉要我翻譯的話語,對著大廳裡所有的人放聲說道。
「所有人統統退下!哈兒.艾瑪不是〈走狗〉。殺害家父的真凶另有其人!」
亞當踹翻桌子站起身來吼道。
「阿米娜,妳在胡說什麼?菲茲喬可是接受妳的委任之後才得出這樣的結論喔。」
「這番話不是我說的,是尼可拉告訴我的,因為他不懂英語,所以才會委託我來擔任翻譯。」
「尼可拉?他是誰啊?」
我現在已經沒有餘力把這些話翻譯給尼可拉聽,我完全呈現腦袋放空的狀態,將耳邊聽見的法語轉损成英語說出口。
「艾瑪不是〈走狗〉。阿米娜,原因是就像妳當時看到的那樣,暗殺騎士的魔法根本無法對艾瑪産生效用。所以艾瑪絕對不會受到〈強加之信條〉所控制。」
話雖如此,我根本沒有親眼見證過艾瑪不會受到魔法的影響。雖然我很想針對此事去質問尼可拉,但他此時根本沒有看著我。
「怎麼啦?阿米娜,那個隨從在說些什麼?」
「咦,嗯……」
由於尼可拉說得很急促,因此我光是將內容翻譯成英語就已經相當吃力了。
「過去這二十年來,島上一直關押著一名受詛咒的丹麥人,他為了回到主人的身邊,始終不肯接受前任領主的勸降。
不過他在前天逃出了小索倫島。為何他偏偏要選在那天呢?原因很簡單。他在前天造訪的賓客之中發現了自己的主人。這位俘虜從塔上的小窗子看見了該名主人的身影。」
總覺得自己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明明我當初還拜託法魯克幫忙隱瞞托斯汀逃獄一事,沒想到最後卻是由自己親口說了出來。
「妳說什麼?那個丹麥人逃獄了?」
不出我所料,亞當得知此事之後立刻臉色大變。但是尼可拉卻伸手摸著腰間上的短劍,不許我拒絕翻譯,而且他的嗓音也越來越大聲。
「前任領主於前天接見法魯克等人時,他是坐在椅子上。而在市長走進房間裡時,他也同樣是坐在椅子上,不過當傭兵們走進房間時,他卻忽然從座位上起身。如此反常的舉動,真的很令人匪夷所思。面對騎士與市長時都坐於椅子上的領主,在看見傭兵等人時卻起身迎接。最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就是前任領主在諸位傭兵之中,看見一位非得以禮相待不可的人物。」
父親當時確實出現這樣的反應。雖然我對此感到有些困惑,但卻沒有深入思考過這件事。不過現在想想這麼說也沒錯。比起騎士與市長,父親卻以更為禮遇的方式去對待傭兵,我應該要注意到這件事情才對。
「而且關鍵就在於今天的這場戰鬥。」
尼可拉此刻說起話來不再是輕聲細語,而是宏亮到傳遍了整個大廳,至於他那幾乎無人能聽懂的語言,則是由我來代為翻譯。
「究竟有誰能跟那群受詛咒的丹麥人打得不相上下呢?無論是騎士、士兵或傭兵都沒有辦法正面對抗丹麥人。大家光是保住小命就已經自顧不暇,命喪當場的人更是多不勝數,原因是那群受詛咒的丹麥人根本不怕受傷,並且還擁有一身怪力。直到史華德派出青銅巨人之後,大家才有辦法與那群丹麥人分庭抗衡。
但是艾瑪卻不一樣。她單槍匹馬衝進受詛咒的丹麥人之中,然後以手中武器擋下敵人的攻擊。明明其他為索倫而戰的人們全都辦不到這點,卻唯獨她能夠做到此事。這又是為什麼呢?
當龍頭戰艦來襲時,伊戴爾一箭就把某名丹麥人從船上射入海裡,不過該名落海的丹麥人最後卻重新爬回岸上參加戰鬥,換言之,這群人即使跌入海中也不會溺死。至少比起人類能夠長時間在海裡移動。身穿鎖子甲的艾瑪也曾經跌入海中,正常說來應該不可能生還。但是她卻花了正常人早該窒息的時間,從海裡爬回岸上,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一邊直接將尼可拉所說的話翻成英文,一邊在腦中思考著這些問題。為何唯獨艾瑪能與受詛咒的丹麥人打得不相上下呢?
為了說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得不重新喘口氣。
「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她是受詛咒的丹麥人!」
大廳内出現一陣譁然,驚訝、害怕與質疑的聲音此起彼落。
士兵們隨即露出十分驚恐的表情。騎士們則是停下動作,現場起先是傳出尼可拉的聲音,接著則是我的聲音。
「艾瑪,我已經說出一切真相了,妳把嘴脣上的口紅擦掉吧!」
基本上我並沒有使用太過艱澀的單字,也不知是艾瑪能夠理解我所想表達的意思。還是一如法魯克先前所言,她根本就聽得懂英語。原先對於這場騷動沒什麼反應的艾瑪,先是扭頭看著我跟尼可拉,然後微微翹起塗上暗紅色口紅的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你真是觀察入微呢。」
「快點照做!」
「……好吧。」
艾瑪伸手摸向還裝有些許羊肉的盤子,她先是用手指沾了一點盤子裡殘留的油脂,然後塗抹在自己的嘴脣上。接著她扯起桌布的一角,擦了擦自己的嘴邊。在場所有人都不發一語,默默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擦完嘴巴抬起頭來的艾瑪,她嘴脣的顏色是――
「是紫色!」
「她是受詛咒的丹麥人!」
現場發出了近乎慘叫的喧嚷聲。
尼可拉似乎稍稍冷靜下來,他說話時的嗓音又變得小聲多了。
「島上俘虜口中的主人,還有前任領主以禮相待的受詛咒丹麥人……妳就是伊沃德於詩歌中提到的『死者首領之子』吧。」
原先總是面無表情的艾瑪,此刻卻露出莫名愉快的神情說道。
「居然就連這部分都看穿了,虧我還以為能夠再瞞久一點呢。」
她優雅地對著亞當鞠躬行禮。
「請原諒我之前報上假名。我的真正名字是芙蕾雅.勞斯德提爾,令尊過去對我有救命之恩。」
亞當根本沒有餘力開口回應,他先是彷彿在尋求解答般地左顧右盼,接著就將目光固定在法魯克的身上大聲喊道。
「法魯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法魯克在此之前都沒有針對尼可拉所提出的反駁多做回應,只是默默地聽著我翻譯的內容,並且看著自稱艾瑪的女性,也不知法魯克有沒有聽見亞當的提問,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尼可拉開口說道。
「因為受詛咒的丹麥人不會流血,所以暗殺騎士的魔法不管用,不可能有辦法把她變成〈走狗〉……原來如此,確實是非常合情合理。既然如此,你打算指控誰是〈走狗〉呢?尼可拉。」
當我把這段話翻 譯成法語之後,尼可拉便用力咬緊牙根到彷彿快要出血般,接著他將手向前一指,扯開嗓門厲聲吼道。
『法魯克.菲茲喬,你就是這起事件的凶手。』

雖然在場多數的人都聽不懂法語,不過依照尼可拉口中喊出的名字以及動作來看,任誰都明白他所指控的人就是法魯克。大廳內的每一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對來東方的騎士與其隨從。
接著由我代替尼可拉將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說出口來。
「法魯克剛才的推論都很正確〈走狗〉確實是前天有出現在作戰會議室内的其中一人,並且其他人都已經得到證明是清白的。因此嫌疑人只剩下最後兩位,也就是尼可拉與法魯克。」
「既然如此,犯人肯定是你。」
「不對,尼可拉沒辦法僅憑六步就從作戰會議室的入口處抵達前任領主被殺的位置。重點是前任領主遇害當時,尼可拉正在與賽蒙旅館裡的服務生聊天。」
「但我不可能是〈走狗〉,因為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成員是絕對不會遭到暗殺騎士控制的。」
尼可拉在聽見這句話之後,從嘴裡發出了激動的怒吼聲,並且拔出腰際間的短劍。周圍的其他人紛紛驚慌地退開。尼可拉將短劍向下一揮,以完全不像是少年的粗啞嗓音厲聲喝道。
『說得沒錯!醫院兄弟會的成員不會輸給暗殺騎士,所以你不是兄弟會的騎士!你的名字也不是法魯克。更不是我的師父!你是法魯克的胞弟,殺死前任領主的真凶,頭髮與眼睛顏色皆與法魯克相同之人。也就是暗殺騎士艾德里克.菲茲喬!』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不過我看見了。
我看見法魯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以既慈祥又嚴肅的眼神,目不轉睛看著這名年輕的徒弟。我曾經看過這樣的眼神。沒錯,就是父親傳喚我去作戰會議室的那天晚上。
當父親稱讚我是個聰明的女兒時,就是露出了這樣的眼神。
我以英語大聲說出尼可拉的告發。此時法魯克的表情變得十分凶狠,任誰看見他那充滿殺意與仇恨的神情,應該都會相信尼可拉的告發全都屬實吧。法魯克也像是想印證剛才的指控般,說出了以下這句話。
「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明明先前我隨時都有機會下手,早知道就先一步除掉你了。尼可拉.巴葛,繼承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意志的孩子啊,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啊?」
尼可拉將短劍刺向前方,雖然發音很生疏,但他卻以英語親口說出了答案。
「我要殺死你。」
法魯克也拔出自己的配劍,正是那把造型獨特的彎刀,然後他開口說道。
「區區隨從也想打贏暗殺騎士?你別太自以為是了!」
法魯克將彎刀以斜舉的架勢擋在身前。
「就讓我來為你進行最後的訓練!」
周圍的人紛紛退至兩旁。
尼可拉沒有多說什麼,立刻大腳一蹬,筆直地朝著前方衝去。
這場對決沒有一絲空檔能讓在座的騎士與士兵們插手幫忙。

原本在慶祝成功抵禦外敵的大廳裡,此刻已變得鴉雀無聲。
法魯克一劍砍破了尼可拉的斗篷。
而尼可拉則昰切入法魯克的手臂內側。即便有凶刃阻擋在前,他也毫不畏懼地迅速衝進法魯克的懷裡,乍看之下,彷彿一名孩子撲向父親的懷裡。不過尼可拉卻將短劍深深地刺入法魯克的左胸膛。
法魯克立刻雙腿一軟,而尼可拉則宛如攙扶著法魯克的身體般,跟著一起蹲坐在地。
法魯克像是想撿起遺失的東西般,不斷伸手摸著地板。但是他體內流出的鮮血已逐漸把地板染紅,他的動作也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緩慢。
等到法魯克的雙手完全不動時,他的姿勢看起來就像是把尼可拉抱在懷裡。
法魯克的彎刀從手中滑落,就這樣掉在大廳的地板上,發出一陣空虛的聲響。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邁向前方

  37 折斷的龍骨

時間來到隔天,當天的天氣是十一月裡難得放晴的好日子。
在聖歌與花朵的簇擁之下,索倫群島前任領主羅倫特.艾爾溫正式下葬於修道院的墓地裡。
殺死前任領主的凶手,就是暗殺騎士艾德里克.菲茲喬。
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騎士尼可拉.巴葛順利看穿假借大哥法魯克之名、進而混入索倫行凶的暗殺騎士艾德里克的真面目,並且當著新任領主亞當.艾爾溫的面前成功殺死艾德里克。亞當對尼可拉讚譽有加,並且贈予獎金以資鼓勵。
基本上就以如此方式來當作是這起事件的結局。
雖然位在索倫島東南方的河口可說是一座天然港口,不過西側的海岸線卻全是岩岸,導致一般船隻無法接近。但是這樣的地形裡卻漂著一艘船。是一艘十分細長的維京長船,也是屬於丹麥人特有的船隻。
從船上延伸出來的繩索,牢牢地部在附近的礁岩上.至於哈兒.艾瑪……不對,是芙蕾雅.勞斯德提爾則是站在一旁。她的戰斧與鎖子甲已經全都搬進船裡,接下來只要乘客一上船即可出航。雖然芙蕾雅的紫色嘴脣果然還是令人覺得有點害怕,但我仍然決定開口向她提問。
「托斯汀沒有要跟妳一起走嗎?」
昨天那場騷動在落幕之後,大家才驚覺芙蕾雅已經離開大廳了。不過我的房間裡卻多出一封信,信上寫著她想與我當面道別,希望我隔天能前往索倫西側海岸赴約。
芙蕾雅開口回答。
「那位基督教徒少女因為托斯汀的關係而背負罪孽,所以我命令托斯汀在彌補完自己對該名少女的虧欠之前,都不許回到我的身邊。」
此處所指的少女就是亞絲米娜,她也同樣不知去向,不過她果然是跟托斯汀在一起。我在得知此事之後,稍稍鬆了一口氣。
由於兩人都已經離開此地,因此導致我無法找機會詢問亞絲米娜關於她為何不惜犯下重罪也要幫助托斯汀的理由。不過我想應該是她心中那股難以自拔的愛意促使她這麼做吧。我並沒有羨慕亞絲米娜,但卻打從心底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
芙蕾雅為了避免讓其他人發現自己是受詛咒的丹麥人,才會老是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並且假裝語言不通,甚至經常露出一副眺望遠方的神情,不過此刻她已經把臉上的髒汙洗去,露出原有的白色肌膚。雖然她的膚色是雪白到毫無血色,但是正因為如此,站在太陽底下的她絕美到不像是這世上應有的存在。
只是我想請教的問題,不光只有托斯汀的事情而已。
「先父於遇害當天之所以強調自己會待在作戰會議室裡,就是因為想要跟妳私下聊聊,但是妳為何沒去赴約呢?」
「因為我沒有什麼話好說的。」
「當初警告先父危機將至的人也是妳吧?那把黃金短劍就是妳寄來的。」
「……這是我們當初做下的約定。畢竟羅倫特對我有救命之恩。縱使他不是刻意為之,不過多虧他以生者的衣物換掉我身上的死者衣物,我才順利取回原有的理智。雖然我很想報答羅倫特,但是他的兒子似乎想要逮捕我。」
亞當已發出芙蕾雅與托斯汀的逮捕令。只是如果被他逮到的話,他應該不會做出與父親一樣的裁決,而是直接砍下兩人的首級吧。明明父親都將芙蕾雅尊稱為索倫的守護者,但是她卻不得不離開這裡。
「妳已經成功拯救索倫,光是這點就足夠了。」
不過芙蕾雅聽見這句話之後,卻甩動她那頭金色秀髮搖了搖頭。
「那群人只是暫時被逼退而已,他們勢必會捲土重來的。」
「我明白,先父有說過他們都是不死之身,並且永遠都會為了得到索倫島而再度歸來!」
亞當應該也知道受詛咒的丹麥人會再次來襲,他卻將芙蕾雅也視為敵人,他的個性果然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根本稱不上是英明之人。
我眺望著大海的另一端。看著受詛咒的丹麥人離去時,以及芙蕾雅此刻所要航向的那片海洋。
「妳接下來要去哪裡呢?既然妳也同樣是永生不死的話,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芙蕾雅也同樣望向海洋,然後開口回答。
「我要解開族人的詛咒,賜予他們永遠的安息。縱使需要花費上百年,我也一定會做到的。因為這是身為族長女兒的我應盡的義務。」
「……芙蕾碓,這個詛咒究竟是什麼?先父曾說過羅巴特.艾爾溫在侵占索倫島時,趕跑了這裡的受詛咒丹麥人。為何你們會受到詛咒呢?」
芙蕾稚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其眼神彷彿正在評估我的價值,畢竟她已經活了上百年。目前才年僅十六歲的我,看在她的眼中肯定只是個傻女孩吧。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芙蕾雅終於開口說道。
「妳有足詞的覺悟去了解就連羅倫符都不知道的事實嗎?」
就像芙蕾雅對於族人有其應盡的義務,即便只有一部分,我也同樣有義務去面對艾爾溫家的過去,因此我堅定地點頭表示肯定。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一陣強風吹過,北海的浪濤打至岸邊,然後化成浪花散去,縱使過了百年都不曾改變過。
芙蕾雅對我開口說出了真相。
「我們原先是這座島上的居民,不過族裡的叛徒有天率領大軍占領了這座島。許多同伴慘遭殺害,這片土地也被奪去。生還者為了復仇,決定仰賴盧恩魔法。如今回想起來,大家當初根本不該那麼做。」
「你們是為了復仇才特意讓自己受到詛咒嗎?」
「是的。」
「但是叛徒早已老死了不是嗎?因此復仇應當算是完成了吧。」
雖然我說出了這番話,不過內心卻多少察覺到一件事情。
這名丹麥人叛徒在趕跑自己的族人,成功占領索倫群島之後,究竟在島上做了什麼事情。
此人肯定是利用奴隸在這裡建設城鎮,並且命人興建港口,讓此處成為北海的貿易中樞,以領主的身分君臨索倫。
不過此人沒有住在城鎮裡,而是彷彿想藏住自己般地在易守難攻的小索倫島上興建住處,並且為了掩飾自己是一名丹麥人的過去,冠上了其他的姓氏臣服於英國王室吧。
「還是你們要讓對方絶子絶孫才肯罷休嗎?」
「我會在此之前將整件事劃下句點,畢竟叛徒的後代子孫是無辜的。對吧?阿米娜.羅倫特之女。」

有一道比較嬌小的身影從草地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此人當初是與另一人結伴同行來到索倫的,不過此刻只剩下一個人而已。
『其實我很想風光地送你離開喔。』
成功捉拿真凶的第一功臣尼可拉.巴葛聽我說完這句話之後,稍稍地搖了搖頭開口回答。
『沒關係,我並不喜歡引人注目。』
尼可拉穿著附有帽兜的斗篷,並且把行李扛在身上。雖然整體打扮與他當初來到這裡時幾乎差不多,但是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腰帶上多了一個皮革袋子。另外他身上的配劍不再是短劍,而是那把外型獨特的彎刀。
到頭來亞當決定放棄深思,懶得去理解究竟是誰對誰錯,直接將一切與暗殺騎士有關的事物都趕出島去。他賞賜一筆獎金給尼可拉,但終究只是為了趕緊把尼可拉打發走而已。
『而且對方也表示不會跟我收錢。』
美蕾雅為了答謝尼可拉讓自己免於蒙上不白之冤,因此決定載尼可拉一程。雖然今天是個放晴的好日子,但是北海目前正值不適合出航的季節。不過我相信搭乘丹麥人的維京長船應該會很安全才對。
尼可拉不經意地朝著城鎮的方向看過去。
『謝謝您幫忙支出喪葬費,雖然我很想找機會修改一下墓碑……不過日後總是會有機會的。』
『你不必放在心上,反倒是我什麼忙都沒幫上。』
法魯克被葬在郊外的外國人墓地裡。不過尼可拉會感到很介意也是在所難免,因為墓碑――的名字是「艾德里克.菲茲喬」。
看著比想像中表現得更為堅強的尼可拉,我不禁開口提問。
『尼可拉,你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法魯克是凶手呢?若是完全沒有起疑的話,應該無法當場進行告發吧。』
尼可拉低頭說道。
『其實我從挺早之前就抱持疑慮了。基本上在得知凶器是作戰會議室裡的長劍當時吧。』
『……因此你從一開始就在懷疑他囉。』
『如果空拉特或伊戴爾是〈走狗〉的話,我相信他門還是會使用自己熟悉的武器才對。雖然師父說過使用自己的武器將會很容易留下線索,但是我認為使用不熟悉的武器犯案,反而會徒增更多風險。畢竟光是武器的長度相差了一根手指的距離,揮舞起來的感覺就會相差很多。
所以我認為〈走狗〉情願冒此風險使用作戰會議室裡的長劍,或許就是因為此人慣用的武器太過特殊的關係吧。』
接著他將手放在腰間的配劍上。正是那把在索倫未曾見過,造型十分獨特的彎刀。
『師父的武器是透過撒拉森人的技術所鍛造而成,雖然不利於突刺,但卻很適合用來斬切,其鋒利度根本不是歐洲一般的長劍能夠相提並論的。它所造成的傷口只要明眼一看,就能立刻辨識出兩者的差異。』
我昨天已經見識過這把彎刀的鋒利度。我們在港口時,法魯克就是使用這把彎刀來保護我。
『另外當我們查明〈走狗〉不是一進門就襲擊前任領主,而是先稍微交談過一陣子之後才動手時,我就已經多少猜出凶手的身分了。我相信前任領主當晚在房間裡等著某人來訪,但如果前任領主所等待的訪客與〈走狗〉是不同人的話。〈走狗〉又是如何進入作戰會議室呢?若是伊戴爾或史華德來訪的話,前任領主是絕對不曾開門的,即使對象換成空拉特,結果也肯定差不多,只會讓前任領主提高警覺,如此一來。前任領主不可能會在沒有拔劍的情況下被人殺死。
像這樣在大半夜突然造訪,並且能夠讓前任領主放下戒心的對象十分有限。我想應該就只有受邀前來的伊沃德、見習騎士艾布以及前來警告的法魯克.菲茲喬而已。』
由於父親並沒有聽說過〈強加之信條〉這類魔法的存在,因此才會誤以為法魯克是有急事想要商量,進而對他放下戒心也說不定。
『而且師父這個人又特別脫線。』
語畢,尼可拉露出一臉笑意。但是他就只有翹起嘴角,眼裡卻彷彿隨時都會落下淚來。
『師父曾說過,無論〈走狗〉是誰,都應當要以此人能夠在半夜穿過海峽為前提來推斷,如此一來,我們就不會把本該有嫌疑的人從名單中剔除。當然這個想法非常正確。
不過以實際情況來看,您覺得傭兵們會發現那條海上密道嗎?那是唯獨五感特別敏銳的人,憑著直覺才有可能會發現到的密道。像我就完全沒有發現這件事。我相信除了師父以外,沒有其他人能夠找到那條密道。而且就我目前所知,唯獨這個方法可以越過那片海域。』
照此看來,尼可拉一直都在懷疑法魯克就是凶手。甚至聽從法魯克的命令前往四處打聽情報,以及法魯克在賽蒙的旅館裡遭人下毒當時。即便親眼看見法魯克英勇對抗那群受詛咒的丹麥人,尼可拉始終都抱持著這樣的疑慮。
『你沒跟法魯克商量過這件事嗎?如果法魯克真是〈走狗〉的話,沒有及時解開魔法可是會沒命吧?』
『啊〜關於這部分……』
尼可拉顯得有些語塞。
『我也只是抱持著疑慮……真要說來,是我不願相信這是事實。』
話說回來,法魯克本人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嗎?
『……那個,你覺得法魯克當時是抱持著怎樣的打算呢?難道他當真沒有發現艾瑪是受詛咒的丹麥人嗎?』
尼可拉聽見我的提問之後,立刻開口回答。
『師父早就注意到了。畢竟就連我都有辦法看穿的事情,師父怎麼可能會沒發現嘛。』
但是法魯克昨晚差點害艾瑪蒙上不白之冤耶。
『如果你當時沒有提出反駁的話……』
『是我驚覺到自己該這麼做。不過真要說來,是師父為了逼我提出反駁才那麼做的。』
我到現在還有印象,當法魯克指控艾瑪是凶手時,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不過分別站在大廳頭尾兩側的法魯克與尼可拉,彼此有交換一下眼神。而且尼可拉當時甚至還脫口說出「師父,你到底要給我增添多少困擾才甘心嘛」這句話。
尼可拉就是在這之後才提出反駁。
『我想師父在發現自己是〈走狗〉時,就已經一心求死了。但是身為基督教徒的他不能自殺,也不能承認自己的失敗而接受制裁。』
『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戰鬥還沒有結束。』
尼可拉露出一副十分無奈的模樣繼續說道。
『今後應該還有其他暗殺騎士會來到歐洲,當然追捕他們的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成員們也會過來。如果兄弟會騎士在此事件中落敗的話,將會導致其他成員難以取得世人的信賴。唯獨此情況說什麼都不能發生。若是沒有賭上性命守住「暗殺騎士無法戰勝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成員」這個原則的話,將會害其他同伴暴露於危險之中。
師父為了處決失手的自己,並且讓索倫這起事件以醫院兄弟會獲勝的方式落幕,就只能讓自己冒充成暗殺騎士……想想師父也真是的,直到最後的最後還是一樣給我添麻煩。
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與暗殺騎士之間的戰鬥,究竟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一想到他們所背負的沉重使命,我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話才好。
『你們是何時商量好要這麼做的呢?你是自願接下這樣的重擔嗎?』
尼可拉聽見我的提問之後,便露出一臉苦笑回答。
『我們根本沒有進行過任何商量。』
『咦!?』
『從頭到尾都是我覺得師父應該會這麼做而臨時想出來的。就像我曾在半夜跟服務生聊過天一事也全是謊話,老實說就連我都很佩服自己的臨機應變能力呢。』
尼可拉看著自己的手掌,彷彿手裡還留有當時的觸感般繼續說道。
『師父在最後開口稱讚我,說我做得很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不過他其實很過分喔,完全不顧我的意願,製造出只能點頭接受的狀況讓我一腳踩去……想必今後我應該不會再遇到像師父這樣過分的人了。』
此時忽然颳過一陣強風,風向隨即改吹東風。
我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開口提問。
『真正的艾德里克在哪裡呢?』
尼可拉毫不掩飾地說出答案。
『啊〜我想他應該已經死了吧。』
雖然尼可拉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平靜,不過艾德里克對我來說是殺父仇人,因此我不禁激動地大叫。
『怎麼會呢!?』
『請您仔細回想一下前天早上的事情。』
尼可拉應該是指在賽蒙旅館裡所發生的事情吧。暗殺騎士的徒弟下毒謀害法魯克,並且當場殺死賽蒙。
「暗殺騎士的徒弟以那麼有勇無謀的方式來襲擊我們,可說是十分異常的情況。原因是那名少女幾乎不可能有辦法活著離開。如果艾德里克還活著的話,肯定不會讓精心培育的徒弟去做這種事情。正因為師父已經死去,所以徒弟才抱著一死的覺悟前來挑戰我們……我相信她那麼做是為了報仇才對。』
那場襲擊確實太不明智了。法魯克也同樣感到很訝異。他覺得明知目標身上有攜帶解毒劑卻執意下毒的手法,完全不是暗殺騎士應有的作風。
因為法魯克說過暗殺騎士與其徒弟之間有著很強烈的羈絆,所以那名少女才會無論如何都想親手殺死法魯克吧。
『倘若此事當真,艾德里克又是何時死去的呢?』
尼可拉在聽見我的提問之後,像是十分傷腦筋似地皺起眉頭。
『這我就不確定了……但我想應該是前往普羅萬的市集當時吧。』
『這樣的話未免太奇怪了吧,根本就是你們抵達索倫之前不是嗎?」
看著聽得一頭霧水的我,尼可拉慢條斯理地開口解釋。
『您聽好囉,師父被施加了名為〈強加之信條〉的魔法,但是暗殺騎士施展此魔法的必要條件,就是取得師父的血液。雖然正常來說都會透過馬蠅來盜取目標的鮮血,不過因為師父是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騎士,所以一直都有配戴護身符來抵禦暗殺騎士所操控的馬蠅或蛇。』
沒錯,由於法魯克確實曾經這麼說過,堅稱暗殺騎士無從取得他的鮮血,因此自己不可能會是〈走狗〉。
『不過艾德里克最終依然成功對師父施展這個魔法,所以方法就只剩下一種。』
『……直接搶奪。』
尼可拉點頭肯定了我的說詞,接著他看往起風的方向並且開口說道。
『雖然我不清楚事發經過,不過或許是艾德里克為了搞垮醫院兄弟會,所以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前去挑戰師父。也有可能是艾德里克暴露行蹤被師父發現,最終陷入無路可退的窘境也說不定。總之艾德里克成功取得師父的鮮血,畢竟只要武器稍微削到師父一下就足夠了。
不過師父曾說過醫院兄弟會騎士與暗殺騎士交戰時,絕對會打到一方倒下為止。由於師父武藝高超,因此對方不可能全身而退。雖然師父被人施加了魔法,但是艾德里克應該也性命垂危吧。』
如此一來,結局是來自東方的這對兄弟都死於非命了。
至於我的父親,則是被一名死者透過魔法殺死了。
但是這樣的解釋依然說不通,因此我不禁以接近質疑的語氣開口提問。
『既然他們兩人交手過的話,法魯克應該會記得自己被艾德里克奪去鮮血才對呀。』
尼可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阿米娜大人,您還記得我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尼可拉的父親是因為忘記要與人決鬥,所以才被處以極刑。我居然都忘記了。
『是〈忘川之滴〉。』
『您有發現師父的下巴有一道新傷痕吧。雖然那是在普羅萬市集弄傷的,但是無論我如何詢問師父,他都完全不記得是何時弄傷的。』
接著尼可拉看向一旁,以前所未見的凶狠口吻喃喃自語。
『哈哈,看來我還是太嫩了。明明我都已經知道老爸是被哪種魔法害死的,如今又讓對方以相同的方法得手……這叫我該如何去面對師父啊!』

此時能夠聽見六時課的鐘聲已經響起。
岸邊傳來了芙蕾雅的呼喚聲。
『差不多該啟航了,相信你在這座島上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吧。』
尼可拉先是朝著芙蕾雅點了點頭,然後就看向我笑著說道。
『那麼,阿米娜大人,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我想想喔,首先應該是去泰瑟爾島一趟吧。依照您的說法,泰瑟爾島修道院的襲擊者與艾德里克的僱主應該是同一人才對。』
在陽光的照映之下,我重新仔細打量尼可拉,依然能夠從他的臉龐上感受到些許稚氣。
但是尼可拉並非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騎士,甚至根本不是他們的成員之一。依照他原先的命運,根本與這場從東方聖地逃往歐洲的根絕魔法之戰扯不上任何關係。法魯克.菲茲喬如今已經過世,他應當能夠置身事外踏上不同的人生才對,但他似乎並不打算這麼做。
雖然昨天死了許多人,但我仍然不想眼睜睜看著尼可拉死於非命。
『想必你是為了繼承法魯克的遺志,才會決定這麼做吧。』
尼可拉聽完這句話之後,卻是一臉不滿地開口回答。
『這只是其中一部分的理由。』
『所以你也想替父親报仇是嗎?』
『當然這也只是其中一部分的理由。』
語畢,尼可拉便默默地看著我,在他那雙淡灰色眼睛的注視之下,令我不禁把臉撇開。
經過一小段時間之後,尼可拉以略顯失望的語氣開口提問。
『阿米娜大人,難道您已經忘了嗎?』
我在聽見這句話之後,便隨即明白他並沒有忘記那天晚上的誓言。明明如今都已經查出〈走狗〉的身分,並且幾乎能夠肯定艾德里克已經死去,他大可當成自己成功履行了當時的誓言呀。
我搖了搖頭緩緩道來。
『沒那回事,我到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楚 你當時曾經發誓要為我而戰。』
尼可拉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沒錯,我願意以自己與父親的配劍起誓。』
『尼可拉。』
語畢,我便取下手上的戒指。這是一枚鑲有紫水晶的金戒指。其實我至今不曾配戴過這枚戒指出門,今日完全是為了此時才帶在身上。
『希望你能收下這枚戒指。這不僅是為了感謝你幫忙查明家父被殺害的真相,也是答謝你為了我以及艾爾溫家而戰的報酬之一……更是我們相約於日後重逢的信物。』
當我再次稍稍將手向前伸去後,尼可拉才終於收下了這枚戒指。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囉。但是您為何想要再見到我呢?記得您曾說過會去加入女子修道院吧。』
『我原先是有此打算啦。』
我微微闔起雙眼,開始回想昨日發生的種種事情。無論是命令傭兵們與敵人戰鬥或是將尼可拉的發言翻譯成英語說給其他人聽,以及明確了解到亞當.艾爾溫是個多麼不可靠的大哥。
我緩緩抬起頭來,露出笑容說道。
『不過因為還有許多世俗雜務需要我去處理,所以直到亞當能夠獨當一面之前,我實在沒辦法加入侍奉上帝的行列。』
即便這個結果會害我一輩子都被關在索倫境內。不過相較於經常面臨生死決鬥的尼可拉,我的覺悟根本不值一提。
『這個決定不錯喔。』
尼可拉出含贊同了我的決定。
『對索倫圖謀不軌的某人,唆使了暗殺騎士與受詛咒丹麥人來到這裡,換句話說,整件事未必到此完全落幕。倘若您發現周圍出現任何有可能是暗殺騎士的蹤跡時,請務必通知我一聲,我一定會立刻趕來的。』
畢竟尼可拉是第一位專屬於我的騎士,所以我也很希望能那麼做,不過――
『不過你今後會去對抗暗殺騎士吧,雖然我是能拜託商人們前去通知你,但是如果直接說出你的名字,很容易讓敵人發現你的行蹤喔。』
尼可拉聽見之後,歪著頭開口說道。
『您說得對……,既然如此,就來決定一個暗號吧。一旦我在歐洲某處聽見這個暗號,無論身在何方都會重新回到索倫。』
『這是個好主意。』
『但是與兄弟會以及暗殺騎士有關的詞彙都不妥。阿米娜大人,您有什麼好點子嗎?』
被尼可拉這麼一問,我忽然回想起這三天以來發生的各種事情。無論是與法魯克以及尼可拉結識當時、父親的死、被仇恨所蒙蔽的內心、與尼可拉在修道院附近的篝火旁聊了一晚,對抗受詛咒的丹麥人以及慶功宴上所發生的事情等等。
每一件事皆與東方的來訪者密不可分,實在是讓人聯想不到任何與他們無關的事情。
『燃燒的船。』
『船?啊,是受詛咒丹麥人的維京長船吧。』
我此時忽然回想起那艘被燒毀之後,當場斷成兩截逐漸下沉的船隻,這件事令我反射性地聯想出一句話。
『折斷的龍骨……尼可拉,當你在歐洲某處聽見這句話時,就要趕緊回到索倫怪。』
此時忽然吹來一陣清爽的海風,讓人完全想像不出此刻正值十一月。今天當真是個出航的好日子呢。
尼可拉.巴葛與芙蕾雅.勞斯德提爾。
為索倫化解危機的兩人,乘著維京長船往北海駛去。
我站在索倫的山丘上目送他們,船隻在順風之下越駛越快,沒多久便消失在我永遠去不了的遠方。

发表于 2018-11-1 00:1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板凳啦
发表于 2018-11-1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是台版,吓得我以为这书出新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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