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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米澤穗信] 折斷的龍骨(上) [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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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30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ords 于 2018-10-30 23:49 编辑

      折斷的龍骨 (上)
  ——————————————
  作者:米澤穗信
  插畫:
  譯者:御門幻流
  圖源:
  錄入:WORDS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內容簡介
  ★第64回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得獎作品(長篇暨連作短篇集部門)。
  2012年本格推理BEST10 第1名;這本推理小說好想讀 第1名;這本推理小說最厲害 第2名;週刊文春推理BEST10 第2名。
  入選第11回本格推理大賞(小説部門)、第24回山本周五郎賞。

  ★擊敗東野圭吾、貴志祐介、佐佐木讓,攻佔2012年日本三大推理年度排行榜!日本亞馬遜網路書店、紀伊國屋、丸善書店、TSUTAYA等各大書店暢銷排行榜強力推薦!

  ★改編漫畫化!

  在十二世紀末的英國,位於北海的索倫群島──從不列顛島搭船需要三天才能夠抵達的此處──當地的領主被一名擅長邪惡魔法的暗殺騎士給殺死。領主的女兒阿米娜,遇見為了追捕暗殺者而來島上的流浪騎士法魯克。兩人開始追查凶手,並且解開魔法殺人的真相……

  充滿野心的壯大格局,好評不斷!一本充滿魔法、劍鬥與解謎色彩,日本推理小說少見的史詩傑作!
   
          目錄

          序章 老兵之死
          第一章 來自東方
          第二章 騎士與傭兵
          第三章 追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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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老兵之死

1 靈魂的危機

位於不列顛島的東方,從倫敦出發航行於風強浪大的北海上三天左右之後,即可看見兩座島嶼。這兩座島嶼恰好是一大一小,分别被命名為索倫島與小索倫島,兩者合在一起便統稱為索倫群島。該處的城鎮與索倫島上唯一的港口相鄰,另外其城市名與島嶼名稱一樣,直接被命名為索倫市。
艾爾溫家在這座荒島上建立了城鎮,並且順利地讓港口蓬勃發展,因此於北歐聲名大噪,而北海的所有貿易,也全都由艾爾溫家所掌控。關於此家族重大轉變的契機,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就是始於某位年邁老兵的死亡也說不定。

此事發生於一一九○年十月。
在四處滿是積雪,寒冷到讓人覺得冬天即將來臨的某天早上。我在侍女亞絲米娜.波蒙特的陪伴之下,一大清早便離開了洋房,為的是想將一杯溫熱的蜂蜜酒,送去給值夜班的警衛艾德溫.修亞來給他暖暖身子。
但是艾德溫卻沒有站在原先值班位置的洋房正門前,而是趴倒在小索倫島的黑色礁岩處。由於艾德溫喜歡喝酒,有時甚至會在值夜班時喝下一加侖的啤酒,因此我起初還以為他只是醉倒在該處。但是當我走上前去伸手搖醒他時,這才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冰冷到四肢僵硬了。
艾德溫在索倫群島上沒有任何親人。他是個從年輕時就十分忠心服侍我父親羅倫特.艾爾溫一路到現在的隨從,並且也能夠從他與我父親之間感受到一股超越身分的友情。所以喪禮的所有費用皆由我父親代為支付。由於我從小就經常受到艾德溫的照顧,因此對於他的過世感到十分哀傷,並且也去參加了他的葬禮。被安置於修道院喪事用禮拜堂內的他,有著一頭滄桑的白髮與消瘦的四肢,看起來遠比日前露出笑容的他年邁多了。在昏暗的燭光照映之下,牧師拿起浸泡於聖水盤裡的刷子,然後朝著艾德溫灑下聖水。根據聖堂參議員表示,在寒冷的夜晚裡經常會有人像這樣忽然暴斃。
不過當棺木即將闔上,從雲朵間灑落的月光照射在艾德溫的身上時,其遺體忽然出現異狀。他的臉頰變得很紅潤,嘴脣也彷彿塗上了血液般鮮紅無比。當我反射性向後退開時,正好發現他的指甲也透出了鮮血的顏色。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遺體,但我卻能夠清楚明白這不是死人該有的膚色。
艾爾溫家騎士艾布.哈巴德在看見此情況之後,以驚恐的語氣說了一句「這是惡魔的傑作」。甚至是為人剛毅的父親,此刻臉色也微微發青。雖然負責主持葬禮的波爾副院長提醒艾布說「若是隨口就將惡魔二字掛在嘴上的話,將會危及自身的靈魂」,但他似乎也不敢直視艾德溫的異變,隨即轉過身去命人蓋上棺木,甚至就連針對死者的禱告也簡化許多。
印象中,艾德溫在他那段漫長的人生之中,並非一直虔誠地信奉上帝。當然他也不是什麼窮凶惡極的壞人。但不知是誰將他身上產生異變一事說了出去,總之這件事轉眼間就傳遍了索倫市內的大街小巷。甚至有人宣稱艾德溫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異變,是因為他在暗中褻瀆上帝才會遭受如此懲罰。但是大多數的人都無法贊同這個意見,原因就在於艾德溫是個眾所皆知的好人。
因此另外一個傳聞才更廣為流傳。
那就是――
「難道這是即將發生大事的不祥預兆嗎?」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來自東方

2 聽說他們來自耶路撒冷

十一月的某個星期五,我從住處所在的小索倫島搭船來到索倫島的港口。因為我知道那些熟識的商人們在參加完香檳省普羅萬市的大型市集之後。就會來到索倫市稍作停留。
雖然天候是一片晴空萬里,不過這天風勢偏強而導致氣溫較低。我為了避免毛線披肩被風吹跑而一邊用手壓住,一邊東張西望尋找著是否有熟人在附近。不出我所料,港口這裡果真十分熱鬧。索倫港内有五條朝著海洋所在方向延伸而去的棧橋。每一條棧橋邊皆有船隻停泊,擁擠到讓人不禁感嘆第六條棧橋為何此時偏偏正在維修中。
搬運工們則是完全沒有將正在吹拂的寒風放在心上,全都赤裸著上半身急忙搬運著大型木材、橡木桶或是需要兩名成年男子才能勉強搬起來的上鎖木箱等各種貨物 他們粗魯的斥喝聲中充滿著喜悅,汗如雨下的胴體上則彷彿不斷冒出熱氣。急性子的商人更是直接在地上鋪塊毯子,扯開嗓門喊著「這些全是剛送來的新鮮貨喔」開始大聲叫賣,能夠看見其攤位上擺滿了絹絲手套、縫上刺繡的帽子以及葡萄酒等各式商品。聽說在沒有生產葡萄的索倫,葡萄酒總是能賣個好價錢。
我打從出生就一直住在這座島上。雖然我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外出也下會有任何問題,下過擔任侍女的亞絲米娜卻堅持要陪我一起出門。她此刻正伸手指從北側數來的第二條棧橋。。
「阿米娜大小姐,他在那裡。」
在大小船隻來來住住的港口,有一艘十分眼熟且桅杆比其他人都大上一圈的柯克
船停泊著。至於站在棧橋上監督卸貨狀況的該船船長,正是來自盧貝克的商人漢斯.梅迪爾。
「我們走吧。」
在亞絲米娜開口回應之前,我已經穿梭在搬運工之間向前走去了。
雖然梅迪爾是個從諾夫哥羅德到雷克雅維克都遊歷過,因為喜歡冒險而跑遍全世界的商人,不過他的外表卻顯得又胖又遲鈍,而且長相還比侍奉上帝的修道士看起來更加和藹。明明他的年齡已將近五十歲,但他卻總是表現得很有精神,感覺上即使再過二十年也不會退休。當漢斯發現我正朝著他揮手之後,便立刻往我這邊走了過來。
「嗨,阿米娜,好久不見啊。」
他還是老樣子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事實上商人大多都是使用法語溝通,雖然漢斯原本的母語是低地薩克森語,不過他也聽得懂英語。加上他平常與我說話時不會太過拘謹,因此跟他在一起時總是能讓我感到十分自在。
「你好,我忽然像這樣跑來有打擾到你嗎?」
「不會啊,完全沒那回事,畢竟妳總是會來買餅乾,而且我也能與妳聊天解解悶呀。妳是來參觀的嗎?」
「對呀,因為我最喜歡如此熱鬧的港口了。」
「既然如此,今天肯定令妳十分滿意吧。雖然已有一段時間沒見,不過令尊近來可好嗎?」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開口回答。
「雖然爸爸的氣色還不錯,但是他最近很少離開小索倫島,並且經常待在房間裡。」
「這樣啊。」
雖然和顏悅色的漢斯臉上忽然露出一張十分精明的表情,不過隨即又恢復了原樣。即便他是個看似親切的胖胖先生,但是光靠這樣的話,根本無法成為擁有私人船隻的商人。
「畢竟領主大人也已經一把年紀,總是會有身體不適的時候。話說阿米娜妳今年幾歲了?」
「十六歲。」
「原來妳已經這麼大啦。不過反過來說,就是我已經老了呢。畢竟在這樣的時代裡,領主大人也有許多事情需要煩惱吧。」
「也對,但是我也沒有那麼擔心啦。比起這個……」
我看了看他的商船,露出笑容開口說道。
「普羅萬的大型市集感覺如何呢?有找到什麼好東西嗎?」
漢斯在聽完我的詢問之後,便浮誇地張開雙手回答道。
「當然有囉!那裡的威尼斯商人有賣一種很可口的甜點喔。裡面加了許多的肉桂,相信妳一定會很喜歡的。」
「啊〜聽起來真是太迷人了!」
其實我最喜歡有肉桂味的甜點了。雖然價格偏高,但是嘗起來除了甜到令人回味無窮之外,還會帶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香氣。這東西與英格蘭所有的食物都不 樣,吃進嘴裡時不禁會讓人開始想像這些出入索倫島的船隻究竟是去了多遠,然後在當地與不知來自何處的商人打交道,最後才終於從他們手中買到,這一切都帶給人無限的遐想。
「阿米娜大小姐。」
在聽見亞絲米娜輕聲的呼喚之後,我便回頭潮著她點頭說道。
「我想買那個甜點,那就拜託妳囉。」
「是。」
「妳上船之後,去找一名手持長劍的男子,他會從船艙內拿來給妳的。」
亞絲米娜依照漢斯的指示,沿著船板逐漸走上船。在目送她離去之後,我便興奮地開口提問。
「你會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吧?到時請務必將你在大型市集裡遇到的趣事說給我聽喔。」
語畢,漢斯卻露出了一張十分内疚的苦笑回答。
「為了補充飲水與食物,我非得在後天出航不可,因為我想趁著降雪前再賺一筆,然後到盧貝克慶祝聖誕節。」
「但是應該很快就要下雪囉,你應該沒辦法前往太遠的地方吧。
「我並沒有想去太遠的地方,就只是前往倫敦而已。因為聽說施洛普郡今年羊毛的品質很好,雖然稍微晚了一步,但我想盡可能多收購一些。」
「倫敦?」
我聽完之後不禁皺起眉頭。
「你去那裡不要緊嗎?聽說國王已不在那裡,或許又會爆發戰爭也說不定喔?」
英國的王位之爭從我出生前就一直持續著,在理查陛下就位之後才終於平息。但是理查王即位後,便立刻撥出一大筆資金成立十字軍,並且為了要前往東方聖地而率軍離開英國。所以英國目前又沒有國王,難保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漢斯以笑聲抹去了這股不安的氣氛。
「即便是戰爭打得最激烈的時期,我都還曾潛入過倫敦以及布里斯托。所以妳儘管放心吧,小妹妹。若是我回程有經過索倫的話,就會帶禮物來送妳的。」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當真是好東西的話,我會自己花錢買的。」
我由於被人說成是小妹妹而感到有些不悅,因此撇過頭去以鬧彆扭的語氣如此回答。雖然漢斯看見我的反應不禁笑出聲來,但是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事情,然後露出十分嚴肅的表情開口說道。
「啊〜對了,差點忘記說這件事。阿米娜,有訪客想會見領主大人,雖然我是在香檳那裡遇見他們,但對方表示有事情非得跟索倫島的領主商量不可。」
「有人想見我的父親嗎?」
「沒錯,他們穿著一身巡禮者的打扮,不太透露關於自己的事情。雖然感覺上最好別對他們放鬆戒心,但是依照對方透露的訊息,似乎是來自耶路撒冷喔。」
漢斯歪著頭說出了這句話。大概是他也有些不相信對方的說詞吧。老實說我也抱持相同意見,因為我聽說聖地耶路撒冷目前正遭到異教徒的猛攻。理查王之所以會率領十字軍東征,也是基於這個理由。雖然巡禮者並沒有全數死於非命,不過有人來自於該處一事終究還是十分詭異。
「不過終究得由領主大人來決定是否要會見他們。我就只是負責收錢帶他們過來而已,若是妳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去見見他們。」
「好的。」
自稱來自耶路撒冷的男子們,這件事確實十分令人好奇。既然他們想與父親會面的話,我是可以幫忙帶路。
「他們還在船上嗎?」
「因為已經抵達目的地,所以我不能讓他們待在船上。但是我有介紹他們去住賽蒙的旅館,因此他們應該就在那裡吧。」
「我知道了,總之對方是看似巡禮者的人對吧。」
「總共有兩位,其中一人我記得是叫做法魯克.菲茲喬。另一個跟班我雖然不知道叫做什麼名字,但總之是個小鬼。」

由於感覺上亞絲米娜去買東西應該會耽擱一段時間,因此我便獨自一人朝著賽蒙.多德的旅館走去。
賽蒙.多德的旅館位在城鎮中央,正門恰好面朝漁市廣場,這間旅館不僅是當地人最常去的餐廳,也有提供讓外地人在此過夜的服務。雖然這裡也有其他旅館營業,但無論是料理或房間,賽蒙的旅館都擁有最頂級的水準,不過基於這點,印象中收費也不低,漢斯之所以會推薦賽蒙的旅館,大概是因為來自耶路撒冷的法魯克在花錢時不太手軟吧。
城鎮廣場上的情況也跟海岸那邊差不多,有許多商人都直接在地上鋪了塊老舊的毯子,並且在上面擺滿商品之後便立刻開始叫賣。雖然港口附近的商人都是在販售高價品,不過漁市廣場這邊則會販賣價格低廉許多的商品。
「來自丹麥的商船已經進港囉,這裡有許多新進的飯碗、桶子與湯匙喔。」
「這裡有剛進口的粗布料,因為囤貨很多,所以能算你便宜點喔。」
「這裡有新進貨的起司跟肉品,另外還有鹽醃豬肉喔!」
商人們熟悉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廣場上隨處可見聽令於父親的士兵們在負責站崗,監視著現場是否有趁亂行竊的扒手,或是商品不知打哪來的非法商人。其中幾名士兵有注意到我出現在此,但是他們並沒有刻意出聲打招呼,就只是稍稍地點頭致意。
事實上我有些排斥走進賽蒙的旅館。原因是賽蒙有別於其他士兵,見到我時總是會大獻殷勤,並且不停地來招呼我。因為我是領主的女兒,所以接受他人款待也是工作之一。但是賽蒙的馬屁卻拍得有點太過頭,明顯露出一副只要對我好,希望到時就能夠少繳點稅金、出事時有人會偏裡他等等的嘴臉。其中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他很聒譟。
我嘆了一口氣做好覺悟之後,便伸手摸向以橡樹製成的沉重大門。不過與此同時,大門卻從內側被人給推了開來。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因此害我差點摔倒。
「啊、抱歉嚇到妳了。」
前方傳來了一道爽朗的聲音。等我抬頭看去後,發現是一名披著斗篷的男子從旅館裡走了出來。
對方身上的灰色斗篷看起來十分有年代感。雖然我當初以為他是一名修道士,不過對方腰間上的長劍卻證明是我猜錯了。此人的身材十分高大,膚色黝黑,並且大概因為四處旅行的關係而顯得有些灰頭土臉。他擁有一頭及肩的褐色長髮',由於此人下巴處有道剛留下的刀傷,因此看起來十分有魄力,不過他那雙茶色的眼眸卻顯得很溫柔,莫名給人一股很親切的感覺。雖然外表乍看之下大約是三十歲左右,但假如他本人自稱是二十五或三十五歲,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我一眼便認出了此人的身分。
「你好,我是索倫群島領土羅倫特.艾爾溫的女兒,名字叫做阿米娜。若是我沒有認錯的話,你應該就是法魯克.菲茲喬吧。」
男子稍稍瞄了我一眼之後,便立刻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後彎下腰來向我打招呼。
「是的,我的名字叫做法魯克.菲茲喬,剛好正想前去拜訪領主大人。」
此時忽然有一隻手從昏暗的旅館裡伸了出來,輕輕地拉了拉法魯克的斗篷。
『師父,請務必要小心。』
是一道彷彿女孩子般,尚未變聲的中性聲音。而且這句話是以法語說的。
這另一道披上斗篷的身影就宛如施展了魔法般,幽幽地出現在法魯克的身後。此人的身高比我更矮,很令人懷疑是否有達到四英尺(大約一百二十公分) 。由於他將帽兜蓋得很低,因此讓人無法看清楚他的長相。對喔,記得漢斯說過訪客一共有兩位。
雖然這名孩子說話時刻意把音量壓低,不過我卻聽得十分清楚,他說的果然是法語。
『誰叫師父總是很容易相信女性或孩童。』
『完全沒有那回事。』
『先不提師父遇見我的時候,難道你忘了土魯斯那次嗎?居然只因為對方說出自己是誰,你馬上就相信對方了。』
法魯克一臉尷尬地對著我如此說道。
「這小子是我的隨從,姓名是巴葛,對於英語是一竅不通。」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聽起來不像是英國、法國或西班牙的姓名,應該是來自於東方的某個未知國度吧。
大概是因為聽見主人正在介紹自己吧,雖然這位隨從往前跨出了一步,但卻依然以帽兜遮住容貌,然後低著頭開口說道。
『……尼可拉.巴葛。』
他會懷疑我也是理所當然,我為了讓尼可拉卸下心防而露出微笑。
「這樣啊,真是一位好年輕的隨從呢。」
但是尼可拉卻沒有多看我一眼,轉頭便繼續對著法魯克說道。
『我想此人應該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但未必是領主的女兒喔。』
「不好意思,請稍微等我一下。」
法魯克嘆了一口氣之後,以法語對著尼可拉說道。
『看來你觀察得不夠仔細。』
法魯克頓了一下之後便繼續解釋。
『剛才這位小姐報出姓名的時候,附近的士兵有扭頭看過來。』
『我並沒有看到士兵啊?』
『該名士兵目前正在向洋蔥攤販收取稅金。』
法魯克眼神堅定地看著尼可拉說道。
『但是這名士兵卻默默地轉身騅去。如果這位小姐是謊稱自己是領主的女兒的話,該名士兵勢必會前來警告,或是通知上司前來處理。不過該名士兵卻沒有做出其他動作,這就表示對方認可這位小姐正是領主的女兒阿米娜。』
以帽兜遮住臉的尼可拉,似乎十分不甘心地咬緊下脣。而法魯克則是輕輕把手放在尼可拉的頭上,然後小力地拍了一下。
『提高警覺並非是壞事,但是接下來就要多多觀察與善用邏輯思考了。』
法魯克並沒有愚昧到直接相信我的說詞,也並非早已得知我的長相,而是在轉眼間就推敲出我的身分了。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人。而且他還有提到邏輯思考這四個字。難道說他是亞里斯多德的信徒嗎?
法魯克把視線從尼可拉移到我的身上,並且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耽擱您這麼久。那麼,因為我們有事想通知領主大人,所以先告辭了。」
由於我很想再跟這名男子聊天,因此便立刻出聲叫住轉身離去的法魯克。
「吶,你很趕時間嗎??
法魯克停下了腳步回答。
「是的。」
他一邊摸著下巴一邊點頭表示肯定。
「此事十萬火急。」
「這就有點麻煩了耶……」
當我小聲地說出這句話後,法魯克的眉頭也稍微皺了一下。
「哎呀,難道領主大人目前不在府上嗎?」
「不是的,而是父親今日有安排其他事情,因此我不確定現在過去能否見著父親。」
「無論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問題不在這裡,菲茲喬先生,你是初次來到索倫嗎?其實有個規矩是訪客非得在晚課鐘聲(約莫下午三點左右)敲響之前,離開領主住處所在的小索倫島不可。」
「雖然我很願意遵循此處的規定,但是難保明天再通知的話就來不及了。」
雖然法魯克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句話,但是卻給我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倘若漢斯所言屬實的話,法魯克明明才剛來到這座島上不久,但卻分秒必爭地想與我父親會面。感覺上這件事情肯定非比尋常,於是我便開口說道。
「其實也沒有嚴令禁止。相信你目前就連稍作交談的時間都不想浪費吧。若是你急著會見我的父親,我很樂意幫你帶路,快跟我來吧。」
法魯克只簡短地說了一句「感激不盡」,在這之後不知為何並沒有多說什麼。

經過一小段時間後,漁市廣場上似乎送來了新商品。
「快來喔,是剛炸好的新鮮鯡魚喔!」
一股濃郁的海香味撲鼻而來。雖然商人們從波羅的海運來的鹽漬鯡魚是很美味,但在索倫此地終究還是以剛釣上來的新鮮鯡魚比較受歡迎,而且價格也更為親民。想必今晚應該有許多戶人家的餐桌上都會出現鯡魚吧,畢竟今天是星期五,因此禁吃其他肉類。
「今天捕到的鯡魚又多又肥喔,或許聖誕節期間就再也找不到這種上等貨囉!」
廣場上人滿為患,令人不禁懷疑這些人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五金行的老闆娘正在大力推銷自家的涼鞋,皮匠的妻子則是不斷叫賣著自家的皮鞋。乾燥的路面因為人來人往而掀起陣陣沙塵。此時廣場上的叫賣聲與殺價聲不絕於耳,熱鬧到彷彿暫時將刺骨的寒風給抵禦在外似的。
沒有固定攤位的商人們也看準時機群聚過來,大蒜商人與洋蔥商人紛紛將裝滿自家商品的桶子給搬了出來。甚至就連賣韭菜與賣雞的攤子也爭相到場,現場可說是熱鬧非凡。
「大蒜在此!」
「洋蔥在這邊啊!」
商人們紛紛攜帶著自家商品前往漁市廣場上的「老位子」,然後就這樣扯開嗓門大聲叫賣。但是不管現場多麼混雜,大家依然不會侵犯到彼此的範圍。雖然這是我在索倫非常喜歡的風景之一,但是現在卻令我不禁有些困擾。我回頭越過肩膀對法魯克開口喊道。
「偏偏碰到這個時段,你們要小心別跟丟囉。」
此刻忽然傳來一陣彷佛想打斷我說話般的叫賣聲。
「來喔!快來買好吃的蘋果派喔!」
前往小索倫的最短路徑,就是穿過廣場走進紡織品大街。直接穿梭在這人山人海之中,在身上披了一件木棉披肩的人是搬運工的妻子,而穿著一身亞麻長袍的人則是修道院的廚師。雖然應該有不少人都認出我是領主的女兒,但是來搶購便宜鯡魚的居民們基本上也沒有餘力讓路給我通過。當我們終於走進紡織品大街之後,因為剛好看見旁邊有位年邁的老乞丐,所以我便順手給了對方一點銀幣。接著我回頭望去,發現法魯克正處之泰然地緊跟在後。
只要穿過紡織品大街,來往於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的碼頭便近在眼前了。我就這樣一邊加快腳步,一邊開口詢問。
「菲茲喬先生,聽說你是來自耶路撒冷對吧,請問這是真的嗎?因為我曾聽人提過那裡的戰事十分激烈。」
「不是的。」
法魯克以十分簡短但卻非常清晰的口吻繼續說道。
「這句話說得有點不太對。」
「所以你不是來自耶路撒冷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是非常抱歉,我沒有先詳細自我介紹就麻煩妳來幫忙帶路。」
雖然法魯克應該很趕時間,但他依然停下腳步,並且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開口說道。
「我是來自的黎波里伯國,並且是隸屬於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騎士。」
面對這個陌生的名稱,我不加思索地開口反問。
「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
「看來我們的名號尚未傳入英國。雖然團員人數目前減少很多,但是每個人都身手不凡。」
先不提這個組織的名稱,我就連的黎波里伯國都是首次耳聞。雖然我很想詢問的黎波里是不是撒拉森人的國家,但是法魯克似乎不願浪費一分一秒,他在看向道路前方便催促地說了一句「只要繼續直直往前走就對了吧」。
其實我對於國外來的事物都很感興趣。
既然此人是來自遙遠的東方,又是一位看起來充滿自信又十分神祕的「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騎士」,這對我而言更是無可挑剔的迷人存在。

3 燕麥餅乾

「前往小索倫島的唯一方式就只有從這裡搭船過去。幸好馬德克剛好是在索倫島這邊。」
在搖晃的小船上,我笑著對法魯克等人如此說道。
索倫主要分成了兩座島嶼。廣場、港口、教會以及一般居民所在的索倫市都位於索倫島上,而北方則有一座面積小上許多的小索倫島。至於小索倫島上就只有住著身為領主的艾爾溫一家與其傭人們而已。當然我也一樣住在小索倫島的洋房裡。
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就只相隔著一百五十碼(大約一百三十七公尺)的海域。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此時的風浪不強,馬德克一如往常那樣小心翼翼地操控著船槳。
法魯克站在船邊,一邊眺望著海洋一邊說道。
「這片海域看起來挺危險呢,而且淺灘又多,如此看來,不是任何人都能擔任此處的船夫呢。」
「是的。」
他觀察得真仔細。因為不是每個來拜訪小索倫島的人都有辦法注意到附近的淺灘。
「你說得沒錯,即使是駕駛這樣的小船,除了馬德克以外的人都很容易讓船被海浪打到礁岩上,他是從自己的父親那裡繼承衣缽,學會如何平安駕船穿過這片海域。」
不過剛才被我們提到名字的馬德克,卻完全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泰然自若地駕駛著小船繼續前進。臉型消瘦且留有落腮鬍的馬德克,彷彿把此工作當成是上帝所賦予般一直非常盡忠職守。他那一心一意的態度,有時甚至給我一種十分崇高的感覺,不過說句老實話,偶爾我一人搭船時,由於馬德克實在太過沉默寡言,因此不免令我感到有些尷尬。
索倫島北邊與小索倫島南邊,分別都有一座讓小船停靠的棧橋。由於岸邊的淺灘多到十分危險,因此即使是馬德克也無法在棧橋以外脆地方靠岸。法魯克交互看了看兩座島嶼的棧橋之後便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但是只有一般通行船應該很不大便吧。倘若小船此刻停在對岸的話,我們就非得等他把船開過來不可了。」
「嗯,但是只要我們揮舞旗子,馬德克便會立刻開船過來。基本上等待的時間也不會太長,當然若是遇到像現在這種趕時間的情況,就會有些麻煩了。」
此時,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馬德克,記得今天有人要來拜訪父親吧。既然你等在索倫島這邊,難道是訪客已經離開了嗎?」
只要我開口詢問,馬德克都一定會照實回答,雖然他的用字遣詞都十分簡短,不過卻給人一種迫於無奈才勉強開口的感覺。
「沒這回事,訪客尚未離去。」
「這樣啊,沒想到他們會聊得那麼久,話說亞絲米娜等等才會過來,希望她能夠趕在敲鐘之前回來。」
接著我回頭向法魯克解釋說「亞絲米娜是我的侍女」。法魯克聽見之後,用力地點了一下頭說道。
「妳的意思是因為船夫只工作到晚課鐘聲敲響之前,所以訪客非得在此之前離開小索倫島不可。至於理由則應該是太陽在那時已經西下的關係吧。」
我輕笑一聲之後便開口解釋。
「確實這也是原因之一。馬德克只要聽見鐘聲,便會把小船綁在索倫島的棧橋邊,然後返回位於鎮上的住處。不過就算晚上的照明十分充足,但終究無法通過這片海域。」
「何以見得?」
「因為從傍晚到隔天早晨的這段期間,此處的海水流速會變得很快。加上入夜之後會有大規模的退潮,導致小船很容易觸礁。而且此情況在這個季節裡尤其明顯,即便是馬德克這種老練的船夫也應付不來。到時船隻就只會有如一片樹葉般被沖入北海,要不然就是被打到礁岩上撞個粉碎,我沒說錯吧?馬德克。」
「雖然我沒有實際嘗試過……」
沉默寡言的船夫在稍微停頓一下之後便繼續說道。
「不過應當是如此吧。」
對於這道固若金湯的防線,我得意地開口解釋。
「雖然每年總會有一、兩名宵小之徒打算趁著黑夜溜進小索倫島,但因為他們根本沒搞清楚這片海域的狀況,所以全都被沖走了。簡單說來,小索倫島在入夜之後就會被天然屏障所保護著。」
法魯克用力地點了個頭之後又開口問道。
「聽來真是十分可靠呢,不過島嶼南側以外的海岸呢?」
「島嶼西側與北側是斷崖,東側則充滿暗礁,即便是維京人也不敢輕易接近。」
「原來如此,看來當真就像您說的那樣,小島周圍有著十分堅固的天然屏障。」
雖然法魯克嘴上是這麼說,但是他看起來卻沒有完全信以為真,也不知是因為出自像我這種小姑娘之口而心存懷疑,或是他一定要親眼確認過之後才有辦法相信也說不定。不過這樣的他卻很有高手的風範。
此時我們一行人終於抵達小索倫島的棧橋。馬德克為了避免小船被浪潮沖走,迅速把繩索綁在棧橋上。
若想從棧橋前往領主的洋房,就得行經崎嶇不平的岩岸。在潮溼的海風吹拂之下,這座島上就連雜草都不易生長。若是撥用一部分入港稅與市場稅的話,確實是有辦法從棧橋到洋房之間興建一座羅馬風的石階走道。不過依照父親的想法,似乎覺得與其耗費石材與資金替小索倫島鋪路,倒不如拿去興建索倫島還比較好,雖然這段路平時走起來是沒什麼問題,但是當僕人們以推車搬運穀物桶等貨物時,聽說是真的十分辛苦。
這棟洋房從索倫島也能夠直接看見。整座房子是以石頭砌成,整體上是以沉重的灰色為主。雖然規模不足以容納太多士兵而稱不上是城堡,但是其周圍依然有設置石製圍牆,其實石造建築在索倫境內是非常罕見。原因就在於索倫群島的石頭十分脆弱,不適合用來當成建材。城鎮內絕大多數的建築物,都是透過交易從波羅的海運來的木材所打造而成。至於使用貴重石材興建而成的建築物,就只有領主的洋房、要塞、修道院以及幾座倉庫與燈塔而已。
此時忽然吹來一陣強風。
由於我的披肩差點被風吹跑,因此我趕忙用手壓住。不過背後卻傳來了一陣短促的驚呼聲。
當我回頭望去時,發現依然以帽兜蓋住頭部的尼可拉,正伸手追著某樣東西。看來是剛才那陣強風把他手裡的東西給吹跑了吧。法魯克在嘴裡念念有詞,並且同樣依然是法語。
『發生什麼事?尼可拉。』
尼可拉先是瞄了一眼下風處,然後才開口回答。
『有東西被風吹走了。』
『什麼東西?』
『沒什麼。』
『我可是有把一些貴重物品交給你保管,你到底弄丟什麼東西?』
『那個……燕麥餅乾。』
我不禁當場噴笑出聲。因為尼可拉一直都像個忠心的隨從般緊跟在法魯克的身後,所以我真的沒想到他居然躲在身材高大的法魯克後面在偷吃餅乾。
雖然我對此感到一陣好笑,但是法魯克卻顯得十分無奈。
『你這小子還真貪吃耶,難道沒辦法稍微忍耐一下嗎?』
『徒弟直言。其實我並不是因為貪吃才這麼做的。當師父在船上吃麵包的時候。我可是正在盤點上岸的行李,當我們抵達旅館之後,師父也完全不肯聽我勸阻就急忙出門。我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如實完成使命,才會趁著空檔稍微吃點東西喔。』
『一位有尊嚴的騎士是不會邊走邊吃的!』
『師父肯定是在撒謊 倘若當真是那樣的話,那我寧願不當騎士。我可以過去撿一下嗎?感覺上應該掉在那附近才對。』
『不行。』
『那塊餅乾可是連一口都還沒有吃過喔。』
『不行。』
由於尼可拉依然用帽兜遮住自己的容貌,因此我還是無法看見此刻的他究竟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

帶領法魯克等人與父親會面一事,比我想像中更加費時。
我的父親名叫羅倫特.艾爾溫,是聽令於英國國王理查陛下,負責統治索倫群島。當我將訪客一事轉告擔任管家的羅斯艾亞.福拉之後,羅斯艾亞卻像是感到十分困擾般皺起眉頭說道。
「由於商討租稅一事比相想像中更花時間,因此前一批訪客的會面尚未結束,還有市長也來到這裡,依照會談的順序來看,實在趕不及於晚鐘敲響前結束喔。」
「但是就這樣趕對方回去也很不好意思,因為這位來自耶路撒冷……不對,是來自的黎波里伯國的騎士有急事想通知父親。」
「嗯〜就這樣請阿米娜大小姐親自帶來的訪客離開,再怎樣也實在是說不過去。我這就去請示一下領主大人。」
羅斯艾亞已在艾爾溫家服侍了很長一段時間,明明他都已經年邁到幾乎稱得上是老者,不過行事上卻始終欠缺一股沉穩的感覺。雖然他以第一管家之姿手持象牙長杖,但卻莫名令人覺得哪邊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他現在正急急忙忙地想去請示我的父親,可能是因為他那快速擺動細長四肢的走路姿勢,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吧。當他離去之後,我因為不知該帶法魯克他們去哪邊等候通知,所以在迫於無奈之下,我先是說了一句「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然後就這樣陪著他們一起站在挑高天花板的玄關大廳裡。
值得慶幸的是羅斯艾亞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若是您不嫌棄與市長以及前來應徵的傭兵們同席的話,大人很樂意與您見面。」
「傭兵?」
法魯克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請問此處的領主大人有在招募傭兵嗎?」
「哎呀,您不知道嗎?由於聽說您是騎士,因此我還以為您是為此而來呢。」
我不禁感到一陣無奈,這完全是羅斯艾亞的疏忽,明明這是不該讓外人聽見的事情才對,法魯克朝著我看了過來。明明我完全沒有做出任何虧心事,但是不知為何說起話來時卻像在辯解似的。
「其實父親在十天前左右,忽然開始招募傭兵。當然我十分清楚你們並非是為了這件事才跑來這裡。」
「既然確有此事的話,難道你們預計要去攻打哪裡嗎?」
「沒那回事。」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事實上我並不希望來訪索倫的商人們將這樣的謠言流傳出去,所以才會就連在港口時,也沒有跟來自盧貝克的漢斯提起這件事。
「父親並沒有打算去做那種事,不過……」
「不過?」
「他似乎很擔心有人會來侵略索倫。」
我說完這句話便陷入沉默。但是我總覺得法魯克看向我的眼神變得更加犀利。
「原來如此……」
法魯克伸手摸了摸下顎上的傷痕。
雖然他乍看之下並沒有察覺出更進一步的事情,但我依然不能大意。
當我得知父親決定募集傭兵時,腦中便浮現出兩種看法。
第一個看法是父親在年老之後,心中開始出現一些杞人憂天的疑慮。雖然我並不清楚英國本土的局勢,不過索倫是真的十分和平。此處有北海的大浪與礁岩守護著,並且我也未曾覺得目前島上現有的騎士與士兵們會無法守住這裡。既然父親忽然開始徵兵。就表示他心中産生了某些非比尋常的想法,但是依照我目前的觀察,父親並沒有任何發瘋的徵兆。
至於另外一個看法,就是父親接獲了某些情報,得知有人打算入侵這裡,但倘若此事當真的話,我實在不覺得有哪個正常人會故意選在這種暴風雪將至的季節裡挑起戰端。
這位來自東方的騎士,究竟對此抱有何種看法呢?但是我從他那張黝黑的面容上卻解讀不出任何訊息。
「嗯〜」
他猶豫了一下之後便開口回答。
「雖然此事原本只想讓領主大人一人知曉,不過這也是莫可奈何,總比繼續拖延下去來得好。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領主大人目前人在作戰會議室裡。那個……」
羅斯艾亞開始東張西望環視四周,看來他還需要替其他訪客帶路吧。我見機不可失,立刻從旁開口提議。
「父親在作戰會議室裡嗎?那就由我來幫他帶路吧。」
「阿米娜大小姐嗎?不行,這可是屬下該負責的工作。」
「不必放在心上,你趕緊去忙別的事情就好。」
我一邊説一邊邁開腳步。雖然羅斯艾亞急忙開口反對,但卻沒有進一步阻止我。這位騎士究竟想與父親說些什麼,其實我無論如何都想在場旁聽。
不過這棟洋房的構造十分複雜,我便笑著對緊跟在後的法魯克等人開口說道。
「這裡很容易迷路,你們可要跟好喔,若是不小心跟丢會很麻煩的。」
一路上不斷左彎右繞,在走到盡頭時又登上類似暗門的階梯。
『我已經搞不清楚目前是面朝哪個方位了。』
尼可拉如此小聲咕噥著,法魯克聽見後便開口回答。
『是北方。』
『師父真厲窖。』
『我猜的。』
步上階梯後,正前方便是作戰會識室了,之所以會把會議室設置在這麼難找的地方,根據父親表示是為了以防外敵入侵。事實上這個房間是當年十分好戰的曾祖父,為了擬定作戰計畫而設置的。雖然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上血腥味十足的房間,不過父親在思考事情時經常會來到這裡。我伸手敲了敲房門。
「我是阿米娜,已把想會見父親的訪客帶過來了。」
當我如此說完之後――
「進來吧。」
另一頭傳來了父親低沉的嗓音。
當我推開房門之後,雖然室內擺設一如往常,但卻能夠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
作戰會議室的牆上裝飾著幾十把劍、鎚、槍以及棍棒等各種武器。有的是來自於蘇格蘭士兵,有的是來自於法國傭兵,有的則是來自於德國非貴族騎士。這些全是曾祖父征戰一生所得來的戰利品,而他將這些武器裝飾在此房間內,是為了當作一種榮耀的象徵。所有武器總會經常拿去保養,並且塗上防止生鏽的油而微微發出光芒。
房間中央則放了一張大長桌,父親就坐在那裡。
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並且微微地挺起胸膛。雖然父親長得不高,但是身材卻很精壯,他那顴骨較凸而顯得很有霸氣的臉龐,即使看在身為女兒的我眼中,也同樣很像是一名強悍的戰士。聽說父親年輕時似乎真的曾經征戰過幾次沙場。但是對我來說,就只認識在小索倫島洋房內致力於開發索倫,行事十分務實的父親。
父親目不轉睛地看著法魯克與尼可拉,然後以很有威嚴卻不至於傲慢的語氣說道。
「歡迎二位來到索倫,聽說你們來自遙遠的東方是吧。我是此處的領土羅倫特.艾爾溫。」
法魯克恭敬地行禮之後,便以渾厚的嗓音開始自我介紹。
「很榮幸能夠見到您,閣下。我的名字叫做法魯克.菲茲喬,是來自的黎波里伯國的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旁邊這位是我的隨從,名字是尼可拉.巴葛。請原諒我像這樣忽然上門打擾您。」
我這時才注意到。尼可拉已將自己的帽兜給摘了下來。
尼可拉擁有一頭鮮豔到十分醒目的紅色頭髮,以及一雙淡灰色的眼睛。至於面容則與他的身高很相襯,看起來還留有一絲稚氣,但是他的眼眸卻顯得有些冷漠,想必是因為他才這點年紀就已經歷過許多波折吧,不過再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他是個長相俊俏且態度凜然的男孩子。只是此刻的他似乎因為站在領主的面前而感到有些緊張,所以目前是面無表情,不過這樣的尼可拉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剛才想偷吃餅乾,結果卻被風吹跑而未能填飽肚皮的孩子,想必他當時應該不是露出如此平淡的表情吧。雖然此刻的他看起來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但是他平時的表情肯定不是這樣才對。
父親一臉訝異地開口說道。
「你的英語還真是標準呢。我聽聞東方目前與異教徒打得是如火如荼,因此我實在有些難以相信你是來自於的黎波里伯國。
「閣下會懷疑也是在所難免。家父乃是當年追隨諾曼第公爵前往耶路撒冷的十字軍騎士,名字叫做基爾巴特。生於的黎波里的我在英國境內雖然沒有領地,但是我記得父親的兄弟在林肯郡應該擁有一處莊園才對。」
「林肯郡的菲茲喬家嗎?這名字確實不陌生。不好意思,其實我並沒有質疑你的意思,但是我對於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這個組織就確實十分陌生了。」
「關於這部分,就非得提到我的使命不可,到時還請閣下務必能提供協助。」
就在此時,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領主大人,屬下羅斯艾亞已將波尼斯市長帶到。哈巴德大人與其傭兵們也都在這裡。」
父親瞥了一眼法魯克,然後露出十分遺憾的表情說道。
「雖然我對於你的使命很感興趣,但是麻煩你稍微晚點再提,因為我還有許多工作得要處理。」
接著父親便吩咐羅斯艾亞將所有的人都帶進室內。
首先進來的人是波尼斯市長,坐在位子上的父親露出十分嚴厲的眼神看著他。
緊接著走進來的人是服侍父親的騎士艾布.哈巴德。艾布是目前聽令於艾爾溫家唯一一位見習騎士,即將年滿十八歲。他一邊聽令於我的父親,一邊磨練自身劍術,在效忠於王室與艾爾溫家的同時,也在等待著正式接任騎士的機會。
艾布先是在門口行禮,然後扯開嗓門說道。
「我已遵照閣下的指示,招募到幾位實力堅強的人才了。」
當艾布發現我也站在房間裡時,則是略顯驚訝地微微睜開雙眼。雖然我有一位親生大哥,但是我也將艾布視為自己的兄長。雖然艾布總是溫柔待我,但在父親面前時就會一直維持著忠貞騎士的榜樣。
接著又有五名男女走了進來。依序是身材高大的男子、體型矮小的男子、金髮的男子、黑髮的男子以及一名女性。至於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顯得殺氣騰騰,大概是因為我事先得知這群人都是傭兵所致吧。
但是父親似乎事前並不知道人數有這麼多,因此他略顯訝異地瞪大雙眼,並且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接著慢慢地從椅子上起身,以面對法魯克當時那種極具威嚴的態度來迎接其他人。
雖然羅斯艾亞立刻轉身離開房間,但由於父親並沒有特別吩咐我也要跟著離去,因此我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留在室内。畢竟我對父親忽然招募傭兵一事,以及來自東方的騎士都十分好奇。至於此時的作戰會議室裡,來回算算總共多達十一個人。
父親稍稍露出苦笑說道。
「好久沒有同時見到這麼多名訪客,如此看來就只能長話短說了。那麼,首先從誰開始呢?」
語畢,父親便環視在場的每一個人,不過最後卻將視線停留在我的身上。雖然父親應該很懷疑我為何會站在這裡,是他卻彷彿死心般地沒有多說什麼。
  接下來,父親首先指定市長發言。
「波尼斯,就從你開始吧。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身為索倫市長的馬丁.波尼斯,同時也是個已有一把年紀的裁縫師。
雖然波尼斯的眼神十分傲慢,但卻擁有一雙巧手,他所縫製的衣服既細膩又牢固,因而大受好評。由於索倫乃是商業之都,同時他對於身為裁縫師的自己能夠當上市長一事感到十分光榮,因此莫名經常與我父親針鋒相對。事實上父親相較於其他英國領主並沒有特別強徵重稅,也沒有經常交付他特別麻煩的任務。雖然感覺上波尼斯根本沒有必要表現得如此強硬,但大概是他認為假如自己毫無建樹的話,市長的地位有可能會不保吧。
波尼斯似乎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同時在場,因此刻意表現得十分強勢,接著又裝腔作勢地開口說道。
「閣下,我會來這裡只為了一件事情,就是想請教一下您之前託人傳達的消息,雖然您吩咐要為公社成員備妥武器以防外患,但是為何要忽然如此宣布呢?」
我驚訝地瞪大雙眼,因為我完全不知道有這樣的消息。
「基於冬季期間的約定,我有招募到一些健康男子來擔任士兵,確實我們公社曾宣誓過當城鎮陷入危機時,一定會拿起武器共禦外敵。倘若戰事將至,相信也有人很願意成為士兵。不過我們的敵人究竟是誰呢?更何況英國在這段期間終於出現一名國王了。」
「沒錯,拿起武器抵禦外敵乃是你們神聖的權利,同時也是一種義務。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對此抱持疑慮呢?」
「您說我抱持疑慮?也對,您真是明察秋毫,我對此完全抱持質疑的態度。」
波尼斯市長彷彿正在對索倫市民演講般,張開雙臂大聲說道。
「閣下,我聽說王室要求您將統治索倫的特權繳交回去。雖然與其說是皇室,說精確點是身為國王親弟的約翰殿下。請問真有此事嗎?」
雖然父親皺起眉頭,但依然十分冷靜地開口回答。
「雖然對方並沒有要求我把所有特權都交還給王室,不過基本上全都屬實。約翰殿下似乎覺得我們艾爾溫家在索倫境內擁有太大的特權了。」
「因此閣下選擇抗命是嗎?」
「這是當然,我的權利乃是從祖先一路流傳下來,可說是名正言順。更何況約翰殿下也不是現任國王。」
波尼斯聽見之後,說起話來顯得更加理直氣壯。
「我們索倫市民十分樂意接受閣下賢明的統治,但假如閣下打算率兵抵抗約翰殿下的遠征……我們全體市民到時是否會同樣欣然地捲入您與殿下的戰鬥,可能就有待商榷了。」
我此時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波尼斯至今並非只是單純在扮演一名經常忤逆領主的市長。其實我也知道當理查陛下率領十字軍離開英國之後,身為國王親弟的約翰殿下便顯得野心勃勃。說穿了就是英國直到現在並未擺脫內戰的陰影。就算約翰殿下覺得現在正是強搶王位的大好時機也不足為奇。不過以上這些終究是英國本土的問題。雖然我一直以為戰火不會延燒到索倫境内,但是波尼斯卻抱持不同的想法。
我能夠理解此處居民為何會感到不安。畢竟約翰殿下若是率軍前來攻打父親的話,索倫市勢必會面臨池魚之殃。對於索倫的居民們而言,無論領主是艾爾溫家或約翰殿下都沒有什麼分別。所以若是此時接獲通知要大家備妥武器的話,也難怪波尼斯會無法繼續保持沉默了。不過實際上他是當著領主的面,而且還是在領主的住處內直言不諱表示「倘若開戰的話,我未必是站在你這邊喔」,反倒不禁令我有些佩服他的勇氣,原來如此,看來身為裁縫師的波尼斯確實有足夠的膽識才能夠當上市長。
父親目不轉睛看著波尼斯開口說道。
「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你這番話確實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奉勸你記住以下這件事,波尼斯。即便我是一名及格的領主,但新任領主卻未必是如此。雖然我深愛索倫的子民們,但是我未曾說過會以同等的愛去包容叛徒。」
「呃……」
即便是波尼斯,在被父親瞪了一眼之後也不敢繼續吭聲。不過父親的表情立刻緩和下來。
「但是你放心,殿下不可能會率軍攻打索倫。畢竟殿下於西敏市內尚未打穩根基,對於索倫也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能進行干預,因此就眼下看來,我與殿下不太可能會正面交鋒。」
「既然如此……」
波尼斯在發現矛頭指錯人之後,似乎難掩心中的困惑。
「閣下為何要發出那樣的指示呢?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等必定會拿起武器共禦外敵。不過敵人究竟是誰?恕屬下斗膽請教一下,倘若不是約翰殿下的話,究竟還有誰打算進犯索倫呢?」
父親先是清了清嗓子,在瞥了一眼另外五位客人之後便開口說道。
「看來你的問題也連到同一件事情上。波尼斯,我來幫你介紹一下,艾布帶來的這群人是我為了抵禦外敵所聘請來的傭兵。」
「您說傭兵嗎?」
波尼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反觀父親卻是重重地點了個頭。
「沒錯,面對即將到來的敵人,很遺憾光憑我方現有的兵力實在是略顯不足。」
「閣下,請容屬下再問一次,讓您如此戒慎恐懼,並且即將進犯我們索倫境內的敵人到底是誰?」
自從父親開始招募傭兵之後,我也曾經多次針對此事發問。但父親有時是顧左右而言他,有時甚至硬是拒絕回答。不過父親此刻當著市長與其他傭兵們的面前,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好吧,此事終究還是非說不可,或許現在正是最恰當的時機。市長,還有在座的諸位傭兵,打算進犯索倫境內的敵人就是――」
父親在環視過一遍所有人之後便說出答案。
「丹麥人。」

4 傳說中的惡鬼們

作戰會議室內傳來一陣竊竊私語,不過很快就消失了。我趁機瞄了一眼在座傭兵們的表情,有的人是咧嘴一笑,有的人是不悅地皺起眉頭,有的人則是處之泰然。但是沒有任何一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丹麥人!?」
波尼斯市長露出不知該說是驚訝還是欣喜的複雜表情,接著便口沫橫飛地大聲喊道。
「恕屬下直言,閣下,丹麥人的威脅已經是過去式了,難道您真心認為他們會像當年的維京人那樣,開著龍頭船來攻打索倫嗎?」
丹麥人擁有過人的航海技術,能夠駕船穿越任何大風大浪,不管多麼狹窄的河道皆能逆流而上。當受害村落遭到襲擊而準備反攻時,他們早已消失無蹤……可說是一群傳說中的惡鬼們。但是對於比我年長許多的波尼斯而言,這群人並不只是一則傳說而已。雖然他笑著大聲反駁,但是語氣中卻難掩驚恐。父親聽完之後便開口回答。
「市長,問題並不在於你是否相信。而是我確實接獲消息說有丹麥人準備攻打此處,作且我也認為通知你們做好準備是身為領主的義務,因此我才會這麼做。」
「但是,隔下……」
「我會誓死抗戰到底,至於你們只要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即可。希望到時不會把無辜的人民捲入這場勢必到來的戰爭之中。」
「……遵命。」
雖然波尼斯看起來仍難以接受這樣的說詞,但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至於他……真要說來是波尼斯到底有沒有讓索倫市民們做好戰鬥的準備,也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想他表面上雖然一直抱持質疑的態度,但終究還是會遵從領主的指示才對。
父親稍微提高音量說道。
「很好!那麼,麻煩你來介紹一下在場的諸位傭兵,艾布。市長,想說機會難得,你也來認識一下他們吧,不過醜話說前頭,我尚未決定要僱用在場的所有人喔。」
艾布點頭示意之後便向前跨出一步,接著他抬頭挺胸,神色得意地開始介紹起自己所挑選出來的傭兵們。
「閣下,這邊三位都曾經在我面前證明過自身卓越的實力。至少單就戰力這部分來看,我很有信心舉薦他們三人。但是在此之前我先報告一下,這位諾德魯法大人並不是傭兵,而是一名騎士。他是在聽聞此次消息之後,特地遠從不萊梅趕過來的。而且他才剛搭船抵達索倫,便直接來此報名喔。」
確實艾布帶來的五人之中,唯獨其中一名男性的裝扮較為華麗。比方說固定披風的扣環上鑲有藍寶石,劍柄則刻有類似藤蔓交錯於上的雕飾。此人擁有一頭金色的捲髮與剽悍的面容,而他黑色的眼眸中則充滿自信。雖然乍看之下還很年輕,但是有可能已經超過三十歲也說不定。即便他的身材比法魯克更瘦,卻依然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奸巧。
他先是向前跨出一步,接著一鞠躬之後便開口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叫做空拉特.諾德魯法,是一名騎士。在聽說大名鼎鼎的艾爾溫家需要利刃抵禦敵人之後,我便決定自告奮勇來略盡綿薄之力。另外我還帶了三名隨從過來。他們分別擅長劍術、槍術以及弩術。外加七位有助於戰鬥的成員,基本上我對於武術也略有自信,無論進犯貴寶地的敵人是誰,我發誓必定會奮戰到底。」
「此事我已聽屬下提過,你就是來自不萊梅的騎士啊。」
「是的,我家在不萊梅南部擁有一塊領地。」
「你是從哪學會英語的?」
「家母出生於英國境內,而且我也經常與英國的商人往來。」
語畢,空拉特便咧嘴一笑。既然他說自己與商人有所往來,就是想藉此暗指自己不光只是精通武術與馬術囉。
「能有騎士前來助陣,著實是讓人放心不少。話說索倫島的名聲能夠傳入德國騎士的耳裡,真是讓人備感榮幸呢。」
「豈敢豈敢,索倫的大名對我們來說早已是如雷貫耳了。」
其實我並沒有不知世事到聽不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騎士會揮劍從敵人的手中保護弱者……前題是要以報酬當作交換條件。空拉特.諾德魯法騎士肯定聽說索倫十分繁榮,覺得這裡會提供優渥的報酬才前來幫忙。即使他有騎士的虛名,但說穿了終究只是一名傭兵。
反觀父親所要招募的對象,不必多言剛剛好就是傭兵。由於雙方各取所需,因此父親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很好,非常感謝你能前來助陣。」
「我等必定不會令您失望的。」
空拉特再次行禮之後,便重新回到隊列裡。接著艾布扯開嗓門大聲說道。
「那麼,接下來開始介紹傭兵。這位是來自威爾斯的伊戴爾.阿布.托馬斯,他的弓術著實令人嘆為觀止呢。」

伊戴爾站在波尼斯與空拉特的中間。由於兩旁分別是身材高大的市長與騎士,因此身材嬌小且穿著粗布衣的伊戴爾便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不過伊戴爾在被喊到名字而向前跨出一步時,渾身卻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他那藍色的眼眸與領主四目相交,完全沒有表現出一絲膽怯的感覺。此人擁有一頭凌亂的黑髮,以及深邃的輪廓與偏薄的嘴脣,讓他看起來莫名冷漠。感覺上與相傳是重情義的威爾斯人有些相去甚遠。另外他還擁有與身高呈現反比的厚實胸膛,而且手臂也充滿肌肉極為粗壯。至於他的右手則配戴皮革手套,應該是經常拉弓的關係吧。乍看之下,他應該比空拉特年長才對。因為那一條條宛如年輪般的皺紋,就這樣刻劃在他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龐上。
「我叫做伊戴爾.阿布.托馬斯,若是您願意僱用我的話,我一定會如實完成使命。」
「原來你也會說英語啊。」
「因為我曾經在格洛斯特郡的莊園裡待過。」
伊戴爾十分簡短地開口回答著。
曾經住在莊園裡的人,如今卻以使弓高手的傭兵身分來到位於北海的索倫島上,很明顯是有其他内情。雖然首先他很可能是一名逃亡的奴隸,但也有可能是他犯過什麼滔天大罪也說不定。
不過父親只是「嗯」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那麼,你是隻身來到這裡的嗎?」
「我有一位名叫希姆.阿布.托馬斯的弟弟,雖然弓術比不上我,不過他擁有過人的眼力與頭腦,我十分信賴他。」
伊戴爾停頓一下之後繼續說道。
「因此,希望也能算他一份。」
父親瞄了一眼艾布,當艾布點頭示意之後,父親便爽快地答應了。
「好吧,不過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說。雖然你表示自己擁有過人的弓術,不過實際上又是怎樣呢?」
伊戴爾沒有露出一絲得意的模樣,彷彿在闡述事實般平淡地開口回答。
「就算是站在一百碼以外的人,只要目標沒有亂動,我能夠直接一箭射穿對方的頭顱。即使目標稍微左右移動,但在五十碼之內我都可以百發百中。」
「不過這次的對手是丹麥人,你對站在船上的目標又是如何呢?」
「如果那群人比野兔更會跑的話,倒是會有點棘手吧。
父親隨即陷入沉思,大概是正在思考該如何活用這樣的弓箭手吧。不過艾布卻誤以為父親對於伊戴爾的身手抱持疑慮。
「閣下,恕屬下說句話。」
接著他便繼續說道。
「此人使用的長弓遠比我們平常所看到的更加巨大,並且弓弦也更緊。我當時測試他的距離是八十碼,但是伊戴爾輕輕鬆鬆便一箭射穿擺在此距離外的木桶,因此我相信他這番話並沒有誇大。」
不過伊戴爾在聽見這句話之後,卻是首次流露出類似真性情的反應。
「沒那回事,是那個木桶太大了!」
他抬起頭來說完這句話之後,又再度低下頭去陷入沉默。父親比時瞇起雙眼、,並且露出滿意的眼神看著伊戴爾。
「好吧,到時就期待你在戰鬥中能夠大展身手囉。艾布,下一位。」
「是!」
不過艾布在介紹下一位傭兵時卻顯得有些猶豫。
依照剩下的成員來看,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莫可奈何。因為其中一位是女性,另一位是個顯得十分不知所措,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子。還有一位則是依然將帽兜戴在頭上的人,雖然我起初還以為是尚未把帽兜摘下來的尼可拉,不過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尼可拉此刻正站在法魯克的身邊,大概是因為現場眾人都說著他聽不懂的英語,所以露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換句話說,這位頭戴帽兜的男子也是一名傭兵,但是身高卻比尼可拉再矮上一截,簡直就跟哪來的小孩子沒兩樣。
「接下來是……」
艾布在稍微觀望之後,便將視線固定在其中的女性身上。
「此人名叫哈兒.艾瑪,她表示自己是馬扎爾人。」
「你說她是馬扎爾人?」
父親錯愕地如此問著。
「她是如此自稱的嗎?」
「是的,我想應該沒錯。雖然她聽不太懂英語。」
包含現場的傭兵們以及市長在內,每個人都顯得有些困惑。畢竟語言上難以溝通的話,當真有辦法以傭兵的身分派上用場嗎?即便是在索倫這裡也很少能看見馬扎爾人,更何況這名傭兵還是女性一事,簡直就是前所未聞。
雖然艾瑪聽不懂英語,但是似乎明白喊到了自己的名字,因此她向前跨出一步。
「哈兒.艾瑪。」
對於艾瑪這個人,我不禁覺得是基於其他特殊理由才讓她走進這裡,這位女性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縫製細膩的麻布衣,外面則是披了一件皮革斗篷。至於斗篷上並沒有用胸針固定,而是在前面打了一個結。簡單說來,她的打扮與彷彿來自遙遠異國的名字恰恰相反,在索倫境裡幾乎是隨處可見,感覺上應該是她於近期內在波尼斯市長的店裡買來的吧。
雖然她擁有一頭金髮,但是身上卻沒有配戴任何飾品,甚至臉上還沾有些許灰塵而顯得有些髒汙。即便艾瑪嘴上有擦口紅,不過顏色卻暗沉到近乎黑色,根本沒能讓她看起來更加迷人。而且當她自報姓名時,也漠不關心地露出一雙彷彿正在眺望遠方的眼神。
至於艾布在介紹時,語氣聽起來則莫名像是在辯解似的。
「老實說我完全沒想到會有女性來應徵,加上語言不通的關係,我甚至還以為她是不是跑錯地方了。但是閣下,雖然這麼說應該很令人難以置信,但是當我們準備將她趕走時,卻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就算我們所有人一起衝上前去壓制,結果卻被她逐一躲開,即便終於抓住她的身體,也被她輕輕鬆鬆給摔了出去。」
現場隨即傳來一陣竊笑聲。應該是有人在嘲笑艾布等人太沒用吧,但是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我知道艾布是父親麾下騎士之中最勤於鍛鍊的人。若是連艾布都打不贏的話,就算換成其他人也會面臨一樣的下場吧。
「當然我們並沒有對著一名女性拔刀相向。我願意以自身的名譽做為擔保,當時在場眾人都是赤手空拳,不過以公正的角度來看,即使雙方都拿出武器應戰,我相信還是會産生一樣的結果吧。」
由艾布主導接受傭兵報名的要塞就位於索倫島上,雖然以往大多都是四到五名士兵駐守,不過在父親下令加強防守之後,包含騎士應當有十人以上在場才對。換句話說艾瑪隻身面對如此人數的對手也沒有落於下風。但是她果真聽不懂英語,即使現場聊起了她的壯舉,她的表情卻依然沒有變化。
「相傳馬扎爾人是來自東力的蠻族,今日在親眼見識過她那驚人的身手之後,我完全能夠相信她就是當年被稱為羅馬破壞者的後裔。,在我們提供伙食給她之後,她就沒有繼續大打出手了,至於她也似乎能夠理解我們正在招募傭兵。」
即便自己被對方打得無力招架,艾布依然口沫橫飛地解釋著。感覺上他比起坦承自己打輸一名女性的可恥事蹟,反倒更擔心父親會拒絕僱用艾瑪而留下遺憾。
我好奇地打量著父親的反應,既然艾瑪能夠隻身打倒艾布等人,想必是真的非常厲害吧。不過艾瑪或許就連基督教都沒有信奉,即便她實力堅強,但父親當真願意僱用這種來路不明的女性上戰場嗎?
縱使我想了這麼多,父親的決定卻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既然她是特地來應徵的話,就讓她參加吧。」
由於父親不加思索就立刻答應,因此反倒是艾布感到十分訝異。
「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
「無妨,記得可要好好款待她喔。」
我稍微瞥了一眼在場的所有傭兵們,空拉特騎士卻露出十分不滿的表情。大概是因為他未曾想像過會與一名女性並肩作戰吧。雖然弓術高手伊戴爾的表情也十分嚴肅,不過我總覺得他平時的表情就是這樣。
父親重新環視過一遍站在作戰會議室內的所有人。
「艾布,你說傭兵一共有三位吧。」
「啊、是的,閣下,剩下的最後一位是……」
比起當初喊出艾瑪的名字,此時的艾布顯得更加難以啟齒。因為現場只剩下一名看起來十分瘦弱的男子,以及一名頭戴帽兜的孩子而已。
「關於第三位傭兵的聘僱,十分需要閣下您親自作主。」
艾布在如此強調之後,這才終於開口說道。
「他的名字叫做史華德.納吉爾……是一位撒拉森人。」

事實上父親並沒有艾布想像中那麼吃驚,空拉特,伊戴爾以及法魯克也顯得十分平靜,不過唯獨波尼斯市長卻錯愕到瞪大雙眼。
「撒拉森人!怎麼會呢?」
史華德依然頭戴帽兜,就這樣一字一字地清楚說道。
「我還不習慣說英語,但是只要大人願意僱用我,我就一定會為您帶來勝利。」
他的聲音沙啞到超乎想像,彷彿惡魔的呢喃般不禁令人背脊發涼。
原則上並非無人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倘若是一名老婆婆開口說話,也就不會讓人感到這麼匪夷所思了。不過史華德的身高很矮,甚至比身高四英尺(大約一百二十公分)左右的尼可拉更加矮小。正因為如此,他的聲音才會更加令人不寒而慄。
父親放慢語調開口詢問。
「你在戰鬥方面能幫上什麼忙呢?另外你為何無禮地不願露出真面目呢?」
現場陷入一陣沉默,當艾布顯得有些焦慮不安時,史華德這才終於開口回答。
「我能夠以魔法應戰。另外請原諒我的無禮,因為當我還是新手時,不小心受到了詛咒。」
「所以你是魔法師囉?」
「沒錯,精確說來是煉金術師。」
不時會有自稱是魔法師的人來訪索倫島。雖然絕大多數都是街頭藝人,不過有些卻是貨真價實的魔法師,因此當史華德自稱會使用魔法時,我並沒有感到太過驚訝。但是這位遮住面容的男子不僅自稱是撒拉森人,又是一名魔法師,而且還身受詛咒,老實說真的很令人難以置信。
父親不悅地皺起眉頭說道
「像你這樣不肯露出真面目的人,居然還想要我相信你是來自於撤拉森的魔法師嗎?雖然我已經備妥酬金,但是並非不挑對象喔。」
相信艾布應該已經見識過史華懋的本事,但是他卻不像之前推薦伊戴爾或艾瑪當時那樣,至今一直保持沉默。可能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站在撒拉森人這邊的話,或許會惹父親生氣也說不定。
雖然史華德並沒有出現一絲動搖,但是他卻慢慢地舉起自己的右手。
「既然您如此堅持的話……」
接著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兜。
一張很符合他的身高,但與沙啞嗓音極不相稱的可愛童顏就此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他的那頭黑色捲髮亂到簡直跟鳥巢沒兩樣,並且還擁有一雙黑色眼睛。至於那身略黑的肌膚則是既柔嫩又有彈性,只是他此時卻看似不太開心地咬緊下脣,
「身為基督教徒的領主啊,我實在不想讓自己的詛咒暴露於他人面前,先前我已在那位男子面前展現過自身的力量了,您儘管詢問他即可。」
語畢,史華德便以帽兜遮住面容。
雖然他的嗓音十分沙啞,但是論身高或長相,不管怎麼看都只像是一名孩童而已,面對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父親,艾布這才終於戰戰兢兢地開口說明。
「閣下,史華德帶來了一尊巨大的青銅人偶,而且他還彷彿能夠讓人偶擁有生命般自由操控。」
「人偶?」
「是的,該人偶雖然身材高大但卻身手敏捷,並且力大無窮到常人根本無法與之匹敵。雖然屬下認為不該與能夠操使此等妖術之人有所往來,不過閣下您當初所說的指示,是只要有助於戰鬥之人就儘管帶來,因此我便遵循指示把此人帶來見您。」
「你說該名人偶身材很高大嗎?」
「是的,其身高足足有十英尺(大約三公尺) ,當真是巨大無比。」
雖然以下這個疑問有點普通,不過索倫境內當真出現身材如此高大的存在,怎會完全沒有引發討論呢?倘若艾布所言屬實的話,那就是史華德以十分巧妙的手法把青铜人偶給隱藏起來了。
「一派胡言!」
如此大喊出聲之人正是波尼斯市長。
「你說他是撒拉森人?是一名魔法師?而且還能夠操控青銅人偶?簡直就是鬼扯,這傢伙就只是一名小鬼!閣下,他肯定是因為毒藥或疾病而傷到喉嚨罷了,此人根本是個滿腦子打著歪主意的江湖術士。難道您當真會被這種猴戲給唬住,然後答應讓這名齷齪的騙子待在島上嗎?」
父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你冷靜點,市長。我不會只因為這名孩子的片面之詞就立刻相信。」
「那麼……」
「但是我願意相信麾下騎士艾布的說詞。既然他說自己曾經親眼看過青銅巨人就是親眼看過,他說人偶力大無窮就確實是力大無窮。至於此人是否真的名叫史華德,是否真的是撒拉森人,這些全都無關緊要。我目前所追求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能夠擊退敵人的戰力。」
「這真是太荒唐了!」
波尼斯幾乎以驚叫的方式吼出了這句話。
「索倫領主徵召來的傭兵,居然是一些與乞丐沒兩樣的威爾斯人、無法以言語溝通的蠻族女以及自稱是撒拉森人的小騙子!」
他在如此吼完之後,便立刻轉身走向門口。
「閣下,恕屬下先失陪了,因為屬下可不想讓自身靈魂暴露在這樣的危險之中。」
現場沒有任何人上前攔阻市長。最後波尼斯就這樣一把將門甩上,刺耳的聲響撼動了整間作戰會議室。但是父親對此卻完全不以為意。
「……史華德,我已經明白你的實力,不過你的報酬得等到完事之後才能給付,我會依照你在戰場上的表現來支付酬金。雖然我會為你準備每日的伙食,但由於青銅人偶無須進食,因此我只會提供一人份。當然我也會尊重你們的戒律,絕對不會提供豬肉及酒給你。若是對此有任何不滿意的話,就盡快離開吧。」
雖然史華德沒有多說什麼,但也沒有轉身離去。

「以上就是你帶來的所有傭兵吧。」
「是的,閣下。」
現場有四位傭兵,一位騎士與其屬下總共有十人。父親麾下則有四名騎士,還有一名見習騎士。
雖然也有招募到其他士兵,但是目前全副武裝的成員就只有十五位,萬一情況不利時,父親應該也會親赴戰場吧,加上家中還有我的兄長亞當,總戰力為三十七人,雖然以此陣容面對一般海盗應該是綽綽有餘,不過父親的表情卻依然十分生硬。
接著父親將視線固定在某人的身上,這名男子一直低著頭,看起來就像是走錯地方一樣,露出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既然如此,這名男子又是誰啊?艾布。」
艾布驚訝地瞪大雙眼。
「屬下也不清楚,當初還以為是閣下的客人。」
或許艾布以為該名男子是法魯克帶來的人吧,不過對我來說,卻以為是某位傭兵帶來的人。
這名男子穿著一件紅藍相間的格子狀上衣,以及縫線粗糙的短褲。整身服裝看起來都老舊到有些褪色。至於他那看起來還算整齊的褐色頭髮,大概是近幾日內有稍微理髮過吧,他的外貌看起來十分年輕,大概是十五歲左右吧。雖然他現在是膽顫心驚倒表情生硬,但假如他立正站好挺直腰桿的話,或覺上應該會挺帥氣的吧。
這名男子開口說道。
「拜見領主,很抱歉小的居然跑錯地方與諸位大人同席,因為剛才的管家告訴我是來這個房間報到,不過看樣子應當是其他房間才對。」
假如這位年輕人當真走錯房問的話,問題應該是出在擔任管家的羅斯艾亞身上才對。父親似乎也抱持相同的看法,因此表情稍微緩和下來。
「如果你有事想找此島領主的話,那你就沒有走錯房間。你是誰?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是。」
男子在得到允許之後,不再像先前那樣戰戰兢兢,並且以清脆又莫名動人的嗓音進行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叫做伊沃德.沙姆斯,生於劍橋。平常巡迴於英國各城鎮間進行表演,以彈奏雷貝克琴以及歌唱維生。由於聽聞索倫的領主大人正在尋找烏夫里克,因此我才會特地趕來這裡。其實烏夫里克.沙姆斯是我的父親,不過他在前年過世了。」
「喔〜……烏夫里克啊。」
父親像是感到十分懷念般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這樣啊,他已經過世啦。他那動人的歌聲真令人懷念。伊沃德,難道你也是吟遊詩人嗎?」
「是的,雖然我目前還比不上家父,不過依然有師承家父學習過大人您所尋找的各種詩歌。」
父親滿意地不斷點頭,看起來就像是很想立刻欣賞伊沃德所帶來的表演,但是父親的工作尚未結束。
「我明白了,歡迎你的到來。今晚你就直接住在這裡吧。我這就派人替你在宿舍備妥房間。現在先稍微等我一下。」
伊沃德坦率地聽從父親的安排。
「是,領主大人,謝謝您的好意。」
父親重新正襟危坐,環視過一遍在場所有的傭兵們。
「接受徵召的各位,希望你們能盡量別前往索倫島。」
在稍微停頓一下之後,父親緊接著繼續說道。
「諸位傭兵與騎士大人,雖然我並非懷疑各位的勇氣,但是為了公平起見,在簽約之前先公布一些關於敵方的消息。來犯的丹麥人不僅十分強大,人數也相當驚人。至於其他相關消息,等到明天我再向各位宣布 待各位在聽完所有内容之後,再決定是否要接受此委託即可,而我今晚則是會待在這裡,思考該如何應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
接著父親便舉手示意請眾人離去。
「今晚會幫各位備妥晚餐與過夜的房間,關於細節部分我已吩咐管家代為處理了。艾布,辛苦你了,你也一起退下吧。」
在場的傭兵們、騎上、聽令於父親的見習騎士以及吟遊詩人,都紛紛從作戰會議室走了出去。
從窗外射入室內的陽光逐漸轉為紅色。原先一直維持站姿與人說話的父親,此時拉了張椅子慢慢地坐下來。
「讓你久等了,來自東方的騎士大人。那麼,你來找我究竟有何要事?」

5 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

明明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法魯克的臉上卻完全沒有一絲倦意,反倒是尼可拉正拚命地壓抑住想打哈欠的衝動,而且這些舉動全被我看在眼裡。由於剛才從頭到尾的對話皆使用英語,因此他會感到無聊也是在所難免。
「記得你剛才有提到自己背負著某種使命,並且希望我能提供協助對吧。」
「是的,閣下。」
法魯克將手放在胸前,再次朝著父親鞠躬行禮。
「我為了追蹤一名男子,一路從的黎波里伯國行經拜占庭帝國、威尼斯
法蘭德斯以及香檳等各個地方。後來於布魯日市聽說這名男子似乎來到了索倫島,因而才會來到此地。」
「你為了追蹤一名男子旅居這麼多地方嗎?難道此人是你的仇敵嗎?」
「是的……不過此人也奏非只是我一人的仇敵,閣下。真要說來,我等是為了把那幫人全數趕盡殺絕才存在於此。」
「你口中所說的我等是誰呢?」
「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
「那幫人又是誰呢?」
「他們叫做暗殺騎士。」
這個名稱對我來說十分陌生。
但是當我聽見的瞬間,突然感到一陣背脊發涼。這個名稱給人一種既褻瀆又邪惡的感覺。明明法魯克是以十分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這群人就是你的仇敵嗎?而你則是沿著十字軍的行進路線追蹤至此啊。」
父親為了打起精神而重新調整好坐姿。
「好吧,距離晚鐘敲響之前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才對。那就麻煩你更加詳細解釋一下關於你們的使命。畢竟此處很少有機會能夠獲得關於東方的消息。」
想必父親目前是以索倫島領主的身分,希望能夠掌握到更多的相關情報吧。不過我也明白父親其實就只是單純想了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而已……畢竟我這種憧憬海外新鮮事物的心性,就是從父親這裡遺傳來的。
「好的,閣下,只要您不嫌煩的話,我這就開始解釋。」
語畢,法鲁克便以清晰的語調開始緩緩道來。
「我等的正式名稱為『的黎波里的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距今六十九年前,於耶路撒冷王鮑德溫的見證之下成立,身為基督教清貧騎士的我們,主要任務是去幫助的黎波里伯國內的窮人與病患,還有保護巡禮者們的安全。我們遵照兄弟會初代總長路易士.貝卡所制定的誓約,以簡樸為宗旨努力前往各地賑災,有時則是會幫忙對抗盜匪。
但是不久之後,兄弟會成員便驚覺到一個比起此等天災人禍更為可怕的威脅。那就是善於利用夜色隱藏身形,或在白天時混入人群之中四處行凶,擅長殺人之術的撒拉森人。簡言之就是一群暗殺者。」
法魯克停頓一下之後便繼續解釋。
「……有許多人都死在他們的凶刀之下,對象不分貧與富,也不分善與惡。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成員為了拯救遇襲的基督教徒們,便努力透過學習自薩雷諾的醫術全力治療,但是到頭來幾乎未能拯救任何人。因為那幫人的手段十分徹底,絕大多數的情況是受害者當場喪命。
於是我們兄弟會決定不再只是透過藥品與繃帶去救助遇襲的受害者們,而是藉由手中長劍防患於未然,不過這麼做絕非易事,原因就在於這群撤拉森暗殺者不僅是優秀的戰士,甚至全都不惜犧牲自身的性命去達成任務,根本就是一群十分享受這種自殺式攻擊的可怕強敵。
但偏偏這群人沒有那麼簡單,光是那種程度的話,我們或許還有勝算。因為若是將撒拉森人比喻成胸懷狂信者的利刃,那我們也同樣擁有信仰者的鎧甲,但是我們兄弟會很快就注意到這些仇敵還擁有其他武器。」
我跟父親不發一語,仔細聆聽法魯克解釋來龍去脈。並且我不禁感到周圍變得越來越冷。
「那就是敵方擁有十分可怕的魔法。」
「你說魔法?」
「沒錯。」
法魯克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那是十分邪惡的殺人魔法。聽說這個魔法在撤拉森人之間也被視為一種忌諱,熟悉魔法的暗殺者在異教徒之中是更為異端的存在。根據傳聞,未能擁有對抗手段的兄弟會成員便被敵方玩弄於股掌之中,然後就這樣遭人逐一殺死。以上事情發生於五十年前左右。針對此事,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挑選出個中好手,並且交付祕密任務給他們。其任務就是研究撒拉森人的魔法,並且利用此秘術去對抗暗殺者。雖然兄弟會多數成員當初都覺得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在鑽研過海外的古老文物,並且以金錢僱用脫團的撒拉森暗殺者之後,這部分的魔法訓練在經過數年之後終於開花結果了。」
但是法魯克說到這裡時卻臉色一沉。
「如今回想起來,這簡直就是惡魔的圈套。」
他的思緒似乎沉浸於往事之中,說話的語氣也略帶憂傷。
「負責研究的團隊在不知不覺間陶醉於這些邪術之中,當然他們起初想必是為了打倒敵人,才會像這樣去學習敵方的技術。不過這股力量實在是太過誘人,而且也確實擁有吸引人的價值。原因就在於只要透過這種魔法,即可輕鬆剷除所有的政敵。
兄弟會在的黎波里伯國裡並沒有打穩根基,在長久被迫參與那些有違騎士精神的政治之後,他們最終迷失在邪惡的歧途之上。兄弟會為了擴張勢力或達成目標,就這樣以自欺欺人的方式開始對基督徒們施展此等邪術。」
原先應當要從撒拉森暗殺者手中保護基督徒的騎士們,卻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反用撒拉森人的魔法去迫害其他基督徒。這確實是一種十分可怕的墮落……但卻很可能真有其事。
「伯國高官逐一死於非命,兄弟會也就此分裂。平日經常救助他人的大多數騎士們,決定去彈劾藉由魔法實行暗殺的其他騎士,雖然鑽研魔法的騎士僅僅只有少數,不過他們原先都是兄弟會裡的個中好手。因此聽說在團體分裂之後,最終演變成同伴之間互相殘殺。
在這樣的明爭暗鬥之中,這群人將邪術昇華到全新的境界……至於這種能操使撒拉森魔法的椅士們,便在不知不覺之中被人稱為暗殺騎士。」
法魯克繼續說明。
「兄弟會至此面臨十分重大的抉擇。究竟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多久?既然都已經放逐這群人,是否該從這場戰爭中收手?抑或是要將他們趕盡殺絶呢?兄弟會最終做出的決定是後者。而且這個決定也代表著我們非得以更加謹慎的態度,追著暗殺騎士們當初所行經的那條路走下去不可。
我們後來透過暗殺騎士們所留下來的研究成果,順利研發出能破解對方邪術的魔法,並且確立好這項魔法之後留為己用。即便擔心日後還是有可能會重蹈覆轍,但是為了阻止對方繼續為所欲為,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為了讓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永垂不朽,我們以過去所流下的鮮血與基督之聖名起誓,無論如何都要剷除暗殺騎士。
我方於五年前發動攻擊,絕大多數的暗殺騎士都已經被處決了。雖然我們在這場戰爭中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也有很大的收穫。不過遺憾的是最終仍有幾名漏網之魚。包含敵方的新成員在內,我方不慎讓十名暗殺骑士溜掉了。而我則是遵循現任總長亞諾德.貝卡的命令,即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這群人全數殺盡。」

「菲茲喬騎士,換言之你不僅是一名騎士,同時也是一名魔法師囉。」
「正是如此,閣下。」
像這樣自稱是魔法師之人並不在少數。聽說有些人會四處兜售詭異的護身符,有些人則是待在宮廷內享盡榮華富貴。甚至教會裡也曾經有人公開宣布自己是一名魔法師。不過像這樣聲稱自己既是騎士也是魔法師的人,法魯克.菲茲喬還是頭一位。雖然以上這番關於東方的故事著實令人難以置信,但是說來也奇怪,我卻完全不覺得他是在撒謊。
父親似乎也與我抱持著相同的感受,他在稍微點了一下頭之後便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或許這些事真的都有發生過。倘若你所言不假,那就直的很令人同情。不過……」
父親目不轉睛地看著法魯克的雙眼。
「我有幾件事情想問你。換句話說,你是為了追殺身為仇敵的暗殺騎士,才會來到我們這座索倫島吧,麻煩你解釋一下來訪的理由。」
法魯克的臉色隨即一沉。
「我曾聽說閣下這裡有一名叫做艾德溫.修亞的士兵,請問真是如此嗎?」
父親在聽見艾德溫的名字之後,稍稍地咬緊下脣,此人乃是於十月忽然病逝,一名十分忠心的老兵。
「沒錯,他既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好友。」
「我在普羅萬聽說過關於他的死狀。記得他是在某晚於府上擔任守衛時過世的。而且在準備下葬前,他的嘴脣卻宛如滲出鮮血般十分紅潤,另外四肢的指甲也出現了類似的徵狀吧。一般人都把此事當成是某種吉兆或凶兆四處流傳。」
索倫境內總是會有許多來自北歐的商人。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為了不想錯過於香檳省普羅萬市所召開的大型市集。雖然索倫的事情會流傳到普羅萬也是在所難免,但在得知我很喜歡的艾德溫於過世之後出現了這樣的傳聞,實在是令人覺得不太好受。我相信父親應該也抱持著相同的感受。但是法魯克卻毫不客氣地繼續追問下去。
「聽說閣下也有參加艾德溫.修亞的葬禮,請問關於該名士兵的傳聞全都屬實嗎?」
父親在忍住內心悲憤的同時,壓低嗓門開口回答。
「全都是真的。」
法魯克輕輕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該位士兵很可能是死於暗殺騎士之手。」
「你說艾德溫嗎?胡說八道,他這輩子跟東方聖地以及撒拉森人可是毫無瓜葛喔。」
面對父親激昂的反駁,法魯克卻似乎是充耳不聞。
「死者的嘴脣與指甲皆染上血紅色,上述乃是接觸過暗殺騎士所使用的撒拉森魔法之一.〈白之瘴氣〉的主要特徵。」
接著他又補上一句。
「我的朋友也死於這個魔法。」
「……這樣啊。」
「想必修亞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士兵吧。事質上暗殺騎士並不愛用〈白之瘴氣〉。原因就在於若是目標知道應對方法的話,將會很容易遭人破解,而且即便得手也會在屍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另外只要關於死狀的消息流傳開來,派遣至歐洲各地的兄弟會成員便會立刻得知此乃暗殺騎士所為,然後迅速找上門來。
對於暗殺騎士來說,兄弟會成員乃是極大的威脅,由於他們已經失去了的黎波里的研究室與書庫,若是雙方正面交鋒的話,他們根本毫無勝算,因此暗殺騎士幾乎不太可能會使出這種容易引人注意的〈白之瘴氣〉。
不過〈白之瘴氣〉也有其優點,那就是事前幾乎不必做任何準備便能馬上生效。換言之,修亞應該是碰巧發現潛入這座小索倫島的暗殺騎士才對。既然他擁有如此過人的視力與聽力,想必劍術也有一定的水準,甚至還把暗殺騎士打得無力招架吧。反觀被發現的暗殺騎士,當時應該是除了施展出這種很可能會暴露自身行蹤的魔法來殺掉修亞以外,已經沒有其他方法能夠脫身才對。」
沒錯,艾德溫真的很厲害,雖然他的劍術並非極為精湛,不過每當他把劍握在手中時,總是會大膽無畏地奮勇殺敵,即便上了年紀也不改其作風。如此一來,這名卑劣的凶手確實很可能是因為對艾德溫,心生畏懼,所以才會被迫使出這招殺手鐧。既然如此,這名暗殺騎士就是殺死艾德溫的仇敵。
但是為人公正的父親並沒有被憤怒蒙蔽雙眼。
「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
語畢,父親便暫時陷入沉默,然後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但是我在此先聲明一下,我沒辦法全面對你提供協助。即便這位暗殺騎士非常邪惡,並且在東方殺死了你的朋友,甚至後來又跑來殺死了我的朋友,但這一切終究都是你的片面之詞。當然我也會完全尊重你的意見。不過此人既然是在英國犯下殺人罪,那就得用英國的法律來制裁他才行。關於這個部分,身為領主的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步。」
「對於閣下的責任與權利,我也完全能夠理解。」
法魯克沒有多作要求,就這樣坦率地接受了條件。然後他就以法語對著尼可拉說道。
『尼可拉,把申請書給我。』
『是。』
尼可拉從懷裡拿出一個細長的木盒,此木盒呈現金色,而且上面還刻有看似葡萄的精美雕飾,他在打開木盒之後,從中拿出一張捲起的牛皮紙,接著安到法魯克的手上。
「這份申請書上有的黎波里伯爵的簽名,內容寫著倘若逮捕暗殺騎士的話,請將犯人交給我國。」
但是父親並沒有收下這份申請晝。真要說來是即使把它拿在手中,父親也看不懂紙上的內容,關於法魯克能夠閱讀文字一事,倒是挺令人驚訝的。不過他既然身為一名騎士,同時又是一名魔法師的話,懂得閱讀寫字也就不足為奇吧。
父親開口說道。
「我效忠的對象是英國國王,並不是的黎波里伯爵,雖然我會尊重伯爵的意見,但無法保證一定會遵守。若是暗殺騎士被你逮住的話,這個人當然就歸你,不過假如是被我們抓到的話,你打算怎麼做呢?」
「等到那個時候……」
法魯克直接把申請書交還給尼古拉,接著輕輕將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說道。
「我願意以這把劍以及自身的名譽發誓,絶對會擔任告發暗殺騎士的證人。」
父親目不轉睛地看著法魯克,彷彿想要打量對方是否「的擁有此等勇氣。
假如是索倫領主逮住「暗殺騎士,然後再由法魯克負責告發的話,最終結果將不會是由法庭做出判決,而是以決鬥的形式做出了斷。換言之,法魯克願意與對方進行一場殊死戰。
天底下無人會屏棄有勇氣的男子漢。於是父視放鬆表情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不過等到那個時候,你再做出決定也不遲。而且一如你所見,我的士兵現在都忙得不可開交。」
我相信父親的這番話,是出自於對法魯克的好意,並且還暗指願意把暗殺騎士交給法魯克處置。
不過法魯克卻用力地搖了搖頭,並且加重語氣說道。
「請您不要誤會!閣下,雖然我的使命確實就只有殺死暗殺騎士一事,不過依照我的看法,閣下乃是索倫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因此我在此建議您調派一部分的士兵來維護閣下的安全。」
「我的安全?」
「沒錯。」
法魯克點頭表示肯定之後繼續說道。
「因為我懷疑暗殺騎士的目標,其實是想要謀害閣下您!」
「暗殺騎士們在我等的追捕之下,大多數都墮落成收錢殺人的暗殺者……變得跟他們昔日的敵人一樣。」
我感到一陣呼吸困難,心跳也越來越劇烈。沒想到殺死艾德溫的仇敵,居然還想謀害父親。
「這樣的暗殺騎士會漫無目的來到索倫境內嗎?而且在觀察過這座島的構造之後,更是印證了我的猜測。此洋房所處的小索倫島被大浪與礁岩所封閉,因此想要潛入此處可說是極為困難。不過暗殺騎士卻成功溜進小索倫島上,而且還被艾德溫.修亞給發現。如此一來,答案已經十分明顯了。那就是暗殺騎士打算潛入小索倫島來謀害某人。」
語畢,法魯克停頓了一段時間讓人消化這番話裡的含意,然後才繼續開口說明。
「暗殺騎士往往會要求僱主給付莫大的報酬。基於這點,目標就是居住於小索倫島上,而且還是僱主願意支付一大筆金錢也想除掉的人物。閣下,您覺得這個小索倫鳥上,可有居住著比您更具價值的目標嗎?」
「但是!」
聽見此話,我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雖然父親以銳利的眼神打算制止如此插嘴的我,但我卻不加思索地大聲說道。
「艾德溫過世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月,假使當真有人想謀害家父的話,為何暗殺騎士在這麼長的時間裡都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呢?如此一來,應當可以視為你的仇敵並沒有想要謀害家父的證明吧。」
法魯克隨即開口回答。
「雖然您這番話很有道理,不過暗殺騎士行事極為謹慎,或許是因為他在最初的潛入行動中失手,所以打算多花點時間擬定更加縝密的計畫也說不定。抑或是……根據閣下剛才與傭兵之間的對話,我忽然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暗殺騎士正在等待下手的時機。」
所謂的時機,應該就是指丹麥人的來襲吧。
「你的意思是暗殺騎士與丹麥人相互勾結嗎?」
「雖然我對於丹麥人不太了解,但是此處面臨如此重大的危機時,暗殺騎士也恰好出沒於領主的周圍,我實在不覺得這只是巧合而已。」
當我正準備繼續反駁時,父親卻出聲制止我。
「阿米娜,夠了。菲茲喬大人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畢竟攻陷索倫的最佳戰術,就是在開戰前先將我除掉。」
「閣下,請您切勿大意輕敵,對手真的不可小覷。」
此時,法魯克先是頃得有些疑惑,接著才繼續開口說道。
「剛才我已經親眼見識過閣下行事十分公正,因此我也在此透露一項消息,那就是今年六月,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陛下於土耳其境內的奇里乞亞,以十分可疑的方式駕崩了。」
父親難得露出十分動搖的模樣大聲喊道。
「什麼!?你說德國皇帝死了!」
「是的。」
我當然能夠理解腓特烈皇帝駕崩代表著什麼意思。英國國王理查陛下所率領的十字軍,有一部分的兵力正是神聖羅馬帝國軍,既然該國皇帝駕崩的話,到時勢必會面臨撤軍吧。
不過法魯克.菲茲喬聊起此事卻是基於其他理由。於是父親以十分沉痛的嗓音開口說道。
「……你想說這其實也是暗殺騎士下的手嗎?」
「不是的,事實上我也無法如此斷言,不過我能說的只有兄弟會曾經接獲線報指出,有暗殺騎士打算謀害腓特烈陛下,我們的成員在接到消息後立刻趕往土耳其,但是該名成員卻從此音訊全無……不久之後,我便接獲通知說腓特烈陛下溺斃於薩列法河中。」
父親注視著法魯克一陣子,並且彷彿想看穿對方是否在撒謊而且不轉睛地直視著。事實上父親透過這種方式打量過無數的訪客,雖然至今鮮少有人以正眼面對父親這樣的視線,不過法魯克恰好就是其中一人。接著父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我會尊重你的意見加強警戒。從明天起將會把索倫島上一部分的士兵調派過來。」
「感謝閣下願意接受敝人的意見。」
雖然法魯克嘴上是這麼說,但是我卻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他此刻的真正想法。
我相信他不認為只是單純增加士兵,就能夠阻止對方的暗殺行動。

在法魯克準備離去時,父親開口問道。
「菲茲喬大人,你可知道這位暗殺騎士的姓名嗎?」
聽得出來父親並不期望能夠得到答案。不過法魯克卻以十分簡短的方式回答。
「艾德里克。」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遺憾,髮色與眼睛顏色都跟我相同。」
語畢,法魯克便一邊甩動身上的斗篷, 邊轉身離開作戰會議室

6 黑暗的森林之中

晚課鐘聲乘著海風,從索倫島上的修道院傳了過來。這股宣告一天已經結束的鐘聲,無論何時聽來都令人覺得有些淒涼。
當站在棧橋上的馬德克催促乘客趕緊上船的同時,波尼斯市長也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相信令尊會做出明智的決定。但是那位名叫艾布的見習騎士就有些不可取了。他太過年輕,先不提他居然接受那名孩童是撒拉森人的說法,甚至還相信此人是受到詛咒的魔法師!」
我盡可能想避免與市長起爭執。因為不管怎麼說,從我口中說出的任何話語都代表著領主家,但是我實在無法任由他像這樣批評艾布。
「艾布一直以來都十分盡忠職守,市長先生。家父甚至還曾經誇讚過艾布是一名優秀的好青年,只要他能有機會立功的話,隔天馬上就可以晉升為騎士了。」
「嗯,我相信此人當真是如此。基本上我也並非是批評他在工作方面有任何怠慢,就只是某些部分令人頗有微詞。」
波尼斯尷尬地想在臉上擠出笑容。
「我敬畏上帝,但卻不懼怕魔法。原因就在於我至今所遇到的魔法師,全都是一些騙小孩的江湖術士。即便他們能騙過來自康瓦爾郡的農民,但終究逃不過我的法眼。其實真正的魔法只存在於黑暗的森林之中,根本不會出現在受到上帝保佑的基督徒們所生活的都市裡,而且這點是任誰都知道的常識。」
我為了避免當場笑噴出來,不得不縮緊自己的腹部,市長之所以會說出這番話的原因十分淺顯易懂。事實上波尼斯這個人根本是表裡不一,他內心其實是非常畏懼那些魔法的。當場聽聞關於邪術與詛咒的事情之後,無人不對此感到頭皮發麻,雖然有許多人常說都市有受到上帝的保佑,不過倘若有人真的打從心底因此而感到放心的話,這種人肯定是個傻子。
波尼斯似乎認為我也對魔法感到畏懼,所以才提起這件事吧。但我只是在臉上露出微笑,然後淡淡地回了一句「船已經要出發囉」。

波尼斯市長曾經說過,真正的魔法只存在於黑暗的森林之中。
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無論是詛咒或魔法都存在於我們的身邊。
當周圍被暗夜所籠罩時,我手持提燈走進了位在洋房西側的古塔裡。高達六十五英尺(大約二十公尺)的這座塔,聽說原本是為了要做為瞭望塔而建造的。不過打從我出生以來,此處一直都是被當成監獄使用。
這座塔的出入口只有一個。這座空蕩蕩的古塔內側有一條螺旋階梯一路向上延伸至黑暗中。塔內已有幾十年無人打掃,在我出生時就幾乎已經沒有任何人進出過這裡了。一股塵埃與霉味衝進我的鼻腔内。在這座就連星光都照不進來的古塔裡,我只能仰賴提燈的照明慢慢地向上走去。此處的石階十分狹窄。在我走上階梯一段時間之後,下方也漸漸沒入黑暗之中。
從塔頂望去,北海水平線的另一端皆能盡收眼底。過去為了嚴防海盜來襲,曾有士兵會在這裡站崗。即使到了現在,篝火台應該有保留下來才對。不過我的目標就只位在這條階梯的半路上。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位在高度五十英尺(大約十五公尺)左右,被當成休息室使用的這個小房間。
這扇厚重的門扉上掛著一個生鏽斑駁的鐵鎖,這個鐵鎖現在根本打不開,而且從我出生以前就未曾被人打開過。不過這道門上有一扇小鐵窗。雖然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我知道被關押在裡面的囚犯仍然醒著。我先將提燈放在腳邊,為了避免打破塔裡的寂靜,於是我壓低音量小聲呼喚著。
「托斯汀。」
隨即有一道年輕有力的嗓音回應我
「嗨〜阿米娜,今晚的月色真美呢。」
此人的名字叫做托斯汀.達凱魯森,是一名丹麥人。
雖然維京人已成為昔日的傳說,不過丹麥人依然擁有優秀的航海技術與商菐頭腦。丹麥商人也經常來訪索倫島,其中不乏有我的熟人。但是托斯汀跟其他人不一樣。不對,而是他異於常人。
托斯汀已經被囚禁在這座古塔裡有二十年了,他並不是罪人,而是於戰敗之後被當成俘虜關在這裡。我與門隔著一小段距離,就這樣跟托斯汀聊起天來,至於我這個偶爾心血來潮想與他聊天的習慣,則是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今天來了幾名傭兵,而且其中一位還是騎土喔。」
「這樣啊。」
「當初家父在招兵買馬時,我還感到有些懷疑,不過看樣子是真的即將開戰了。」
雖然基本上也算是莫可奈何,不過托斯汀的語氣卻顯得有些興奮。
「沒想到這天當真來臨了。我還以為自己得永遠待在這個地方呢。」
即便之前聽過這句話,但我還是感到一陣傻眼。
「你在胡說些什麼呀?我跟父親應當都說過好幾次,只要你願意以俘虜的身分發誓對我們效忠的話,隨時都可以放你出去喔,說穿了根本是你把自己關在裡面才對吧。」
托斯汀以打趣的口吻開口說道。
「這些我當然都知道,而且我也很感謝你們願意提出這樣的條件。」
「你至今未曾考慮過要效忠於我們家嗎?」
「其實……也不是沒考慮過啦。」
托斯汀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
「大約是十年前吧,我看到窗外出現了一艘維京長船。雖然這種船並不罕見,但是依照船首的形狀與船帆的構造來看,跟我當初所搭乘的船隻很相似,因此我偶爾會忽然有一股很想搭船出海的衝動。」
原本當成休息室的這個房間裡僅有一扇窗戶,不過這扇窗戶是設置在低處,而且還非常狭小,目的是在開戰時能夠用交觀察外側,或是扔擲石頭與潑灑熱水進行反擊,而他每天就只能透過這扇小窗戶來眺望小索倫島、北海還有遼闊的天空。此時我開口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聽你提起這件事呢。」
「這是當然的,因為我早就知道如果告訴妳的話,妳肯定會不斷吵著要我趕快宣誓。」
確實我很可能會那麼做啦。
事實上父親也沒有想如此蠻橫地把托斯汀給囚禁起來,因此才會像這樣讓他有機會繼續當一名光榮的戰士。只要他答應今後不再與索倫的艾爾溫家敵對,以及在賠償完所有損失之前都不能回到原主人的身邊,父親就願意釋放他。原則上這樣的條件並沒有太過嚴苛才對,但是托斯汀卻堅持不肯接受。
後來父親又提議只要托斯汀不會逃出索倫,就願意把他從塔裡放出來,而且這裡指的範圍不光是小索倫島,而是整個索倫群島,換言之,就是願意讓他住在索倫島上的城鎮裡,甚至是飲酒或找工作都可以。不過托斯汀當時卻說出了以下的答覆。
――我十分感謝您的好意,但是如果我能夠從這裡出來的話,我會不惜以游泳的方式回到丹麥,回到那令人懷念的北歐峽灣。
既然俘虜不肯宣誓,父親也就無法把他釋放出來了。
而且在經過漫長的歲月之後,丹麥人的軍隊又再次接近索倫群島。
「看來最終是你的堅持獲得勝利。假如丹麥人攻進這裡的話,你想必會立刻拿起武器前來殺死我們吧。因為你未曾宣誓過,所以這麼做也沒有違背承諾。」
大概是因為我的這句話有些壞心眼吧,所以托斯汀以沮喪的語氣開口回答。
「我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主人身邊,作非是為了與你們一戰才不肯發誓。」
「嗯,這些我都知道,對不起喔。」
「別這麼說……」
托斯汀隔著門嘆了一口氣之後便繼續說道。
「阿米娜,妳務必要小心,丹麥人是真的很厲害。假如到時當真開戰的話,妳一定要逃到安全的地方喔。」
「我會的。」
提燈的蠟燭已燒到只剩下一點,差不多是時候回去了,其實我是瞞著父親不時來找托斯汀聊天,知道我偷偷跑來這裡的人,就只有我的侍女亞絲米娜而已,並且大多時候都會像今天這樣沒有讓她同行。
我輕輕地蹲了下來,然後拿起地上的提燈。
「那就先拜拜囉。雖然我父親勢必會取得勝利,但是我也會為你祈福的!」
「謝謝妳,阿米娜。那我就預祝我的同胞們能拿下勝利,也希望上帝會保佑妳!」
提燈在短短一瞬間為鐵窗的另一端帶來光明。
浮現於黑暗之中的托斯汀,其容貌與我們初次相見當時一樣,既年輕又可靠。

其實托斯汀.達凱魯森受到了詛咒。
他除了無法入眠以及死亡以外,就連飲食的喜悅也遭人奪去了。相傳他甚至就連痛覺都沒有。父親以前曾經跟我提過,托斯汀無論被刀砍或劍刺都不會出血,只要頭部沒有被砍下來就能夠繼續行動,是個被詛咒的丹麥人。而這就是他的真面目。
這樣的他不會衰老,指甲跟頭髮也不會變長,而且至今未曾進食或飲水過。托斯汀在我出生之前就一直被囚禁於小索倫島的古塔裡,或許直到最終審判日來臨之前,他都能夠一直活下去吧。
波尼斯市長曾經說過,真正的魔法只存在於黑暗的森林之中。
不過事實卻並非如此。無論是詛咒或魔法都存在於我們的身邊。

7 燒毁神之家

走出西側古塔之後,我便把生鏽的鐵門重新鎖上。在海風的吹拂之下,我抬起頭來仰望著夜空。在皎潔明月的照映之下,呈現一片黑暗的艾爾溫家洋房便嫌立於眼前。雖然海風吹得呼呼作響,但在四周圍牆的阻隔之下,我並沒有冷到直打哆嗦。
在走進洋房之後,我便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廊上幾乎毫無一絲月光,但是我在一片漆黑的前方卻看見了提燈的光亮。似乎有人正站在我的房門前。
「亞絲米娜?」
我出聲呼喚著貼身侍女的名字,因為我認為大概是她有事跑來找我,不過目前已是深夜,亞絲米娜平常在這個時候應當已經回到傭人宿舍才對。雖然這個時間點並不適合來稟報事情或傳達命令,但是此時有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除了她以外實在聯想不出第二位了。
手持提燈之人以沙啞的嗓音說道。
「原來您在外面呀,屬下可是呼喚您好一陣子囉。」
我在聽見這股聲音時,反射性地繃緊全身。
事實上我並不覺得是有可疑人士闖入,畢竟小索倫島的守備十分森嚴,況且我在聽見對方的聲音之後,也立刻察覺出此人是擔任管家的羅斯艾亞.福拉。我之所以會顯得有些狼狽,主要是因為自己密會托斯汀一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知道我從小隔著門與托斯汀聊天的人,只有亞絲米娜一人而已。於是我就這樣一邊擔心事跡已經敗露,一邊開口說道。
「嗯,我剛才稍微出去吹吹風。」
「這樣啊,請小心別著涼了。」
羅斯艾亞看起來並沒有起疑。我在稍微鬆了一口氣之後便開口詢問。
「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的,領主大人想要見您。」
「你是說父親大人嗎?」
我的語氣有些慌亂。因為父親至今未曾像這樣在大半夜召見過我。
「父親大人現在就想見我嗎?」
但是羅斯艾亞似乎對於父親的這個命令並沒有産生任何疑慮。
「是的,領主大人表示有事情想立刻跟您說。屬下建議您最好趕快過去,因為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父親有很重要的事情想立刻告訴我,由於我對此也稍有眉目,因此便點頭答應。
「我知道了。」
「那麼,屬下先告辭了。」
於是羅斯艾亞轉過身去,就這樣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深處。
在目送羅斯艾亞離開之後,我便朝著父親的寢室走去。因為我覺得父親目前應該正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但是沒走幾步,我便立刻驚覺自己猜錯了。
父親應當還留在作戰會議室裡才對。先前在與諸位傭兵會面時,父親有說過今晚會待在那裡思考對策,而且父親的寢室就位在羅斯艾亞離去的方向,倘若父親當真在那裡的話,他應該會提議陪我一起去吧。
在稍微整理一下儀容之後,我便朝著作戰會議室走去。
作戰會議室的大門厚重無比,裡面甚至沒有透出一絲光亮,雖然無法確定父親是否真的就在裡面,但我依然伸手敲了敲門。
「進來吧。」
我能夠肯定這確實是父親的聲音。於是我輕輕地把房門推開來。
位於三角鐵架上的火盆,正不停燃起旗態烈火。
事實上我並不喜歡來這個整面牆上擺滿各式武器的作戰會議室。在搖曳的火光照映之下,那些武器看起來駭人到彷彿當年所染滿的鮮血,此刻依然不斷從上面滴下來。位在長桌底端的父親,以背對房内麻製壁毯的姿勢,躺靠在唯有領主才能坐的座椅上。他把雙手撐在桌子上,至於燭台則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上。
父親的面前攤放著一張地圖。那是索倫群島的地圖,而且上面還放了好幾類小石頭 應該是父親正在思考防守的布陣吧。至於他的襯衫上則披了一件以獸皮縫製而成的金邊無袖罩袍。我吞了吞口水之後便開口說道。
「聽羅斯艾亞說父親您有事找我,所以才會這麼晚前來這裡。」
「嗯。」
語畢,父親便陷入沉默。
父親像這樣在深夜中召見我可說是頭一次,不過我也是首次看見父親露出如此猶豫的模樣。我所認識的父親,索倫領主羅倫特.艾爾溫是個行事非常果決的人。或許這件事真的是如此重要吧。我就這樣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父親再度開口。
正當我以為父親終於要切入主題時,他卻彷彿想轉移焦點般地開口提問。
「妳今年幾歲了?」
我在感到一陣猶豫的同時出聲回應。
「已經十六歲了。」
「這樣啊,說得也是,妳已經成長到能夠承擔責任的年紀了。」
「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履行的義務,請父親直說無妨。」
父親點了點頭之後繼續說道。
「妳是我引以為榮的女兒,並且也有資格繼承艾爾溫家之名。雖然我當初並不想讓身為女兒的妳去接觸那些充滿血腥味的往事,但如今我卻發現自己錯了,阿米娜,妳應該也曾經懷疑過丹麥人為何要來攻擊索倫吧。」
果然是關於這件事。既然父親決意說出真相的話。我也不該露出想要避重就輕的態度。因此我以堅定的口吻回答。
「老實說我直到現在依然不太相信這件事。更何況假使丹麥人真心想要襲擊這裡的話,正常來說都會挑選風平浪靜的夏季才對。」
父親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臉微笑說道。
「說得沒錯,但是敵人不光只有丹麥人而已。。妳還記得被關押在西側古塔裡的囚犯嗎?」
別說是記得,我甚至才在不久之前與他聊完天而已。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那位被詛咒的丹麥人吧。」
「沒錯,而且受詛咒的不光只有他一人而已。我們目前即將面對的敵人,就是他的同胞。」
父親在窺視過我的表情之後繼續說道。
「看來妳並沒有感到很驚訝嘛。」
沒這回事,其實我真的感到非常驚訝,因為我連作夢都沒想過,原來受詛咒的丹麥人不光只有托斯汀而已。
不過再仔細想想又確實有脈絡可循。無論是父親年輕時為何會與托斯汀敵對,以及托斯汀念念不忘目殷殷期盼著的主人究竟是誰。在我從小就一直抱持著的種種疑問之中,多多少少能察覺到艾爾溫家與受詛咒的丹麥人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過去,此時我開口說出的言語之中,並未失去應有的冷靜。
「請告訴我受詛咒的丹麥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們要攻擊索倫呢?」
父親緩緩地搖了搖頭之後開口回答。
「我並不清楚他們是誰。或許妳早已明白,他們與所謂的安息徹底無緣。究竟只求一死都無法如願的詛咒為何,他們到底犯下何等過錯才遭受如此懲罰,終究只是一名戰士的為父實在無法理解。不過我能夠回答妳剛才的第二個問題。他們之所以會前來攻打索倫,原因就在於這座島當初是屬於他們的。」
在聽完這番話之後,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意思是初代領主……」
「沒錯,是我們的祖父羅巴特將他們趕離這座島,並且把索倫獻給了英國王室,然後再以受封的形式由艾爾溫家來擔任此處領主。」
曾祖父羅巴特.艾爾溫真的是太可怕了 父親表示他不光只有統治索倫,還迫使來自英國與威爾斯的農民,甚至是奴隸來建設索倫市。原本按理來說應要建設於索倫島的領主住處,之所以會改建在隔了一道海峽的小索倫島上,就是因為羅巴特擔心民眾會起兵造反。但是沒想到在羅巴特到來之前,索倫島上就已經住著其他人了。
「受詛咒的丹麥人為了奪回失土,發誓要對我們進行報復。只要艾爾溫家旗英國子民住在索倫,他們就會憑著自己的不死之身一直來襲擊這裡吧。」
我在聽完這句話之後,領悟出了一件事情。
「意思是他們以前也曾經來攻打過索倫囉。父親大人就是在當時抓到了目前關押於西側古塔裡的俘虜吧。」
「沒錯,不過戰場並非是在索倫。
當妳祖父還在世時,有位老者曾來造訪過他。這名老者是一位學過盧恩祕術的修道士,並且還預言受詛咒的丹麥人會前來襲擊索倫。於是我們選擇相信此人的預言,因為我們都知道羅巴特曾經做過什麼事。
由於我方早一步接獲消息,因此也提前想好對策,對於丹麥人而言,艾爾溫家的成員與索倫都是頭號目標。所以我便主動提議由自己去擔任誘餌,將他們吸引至適合交戰的地點。而決戰之地就是位在荷蘭北方,坐落於瓦登海上的泰塞爾島。至於當年的索倫,則是擁有遠比現在更為強大的私人軍隊。」
父親似乎回想起過去的事情,語氣顯得有些不捨。
「那場戰淨極為慘烈,有許多騎士與士兵都死於當時,為父我也差點送命。但是最後總算勉強險勝,上帝將勝利的榮耀賜予我們。被詛咒的丹麥人最終消失於大海上,並且我們也是在當時抓到了那名俘虜。」
父親嘆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戰爭結束之後,我宣布解散軍隊,因為我認為將支付給士兵的薪資,改成拿來發展索倫的時候已經到來了,而且我至今不曾對這個決定诼到後悔過。」
「父親大人認為丹麥人再也不會回到這裡是嗎?」
「戰爭結束之後, 一位修道士曾經跟我這麼說過――只要在泰瑟爾島上興建一座道院,並且在該處供奉青銅鐘,然後持續讓那股淨化之聲飄揚於瓦登海上的話,他們就永遠不會甦醒。因此我便遵循這個建議去做。泰瑟爾的修道院香火鼎盛,其鐘聲沒有中斷的一天,照理來說應當能讓索倫永保和平才對。」
「但是他們如今卻回來了,難道是服侍上帝的該名修道士在撒謊嗎?」
「應該沒這回事,那位修道士是名副其實的聖人。」
難道聖人會使用盧恩魔法嗎?雖然這部分很令人懷疑。不過此人大概是真的拯救了索倫吧。
父親以略顯不捨的語氣說道。
「……大約在上個月左右,沒錯,此事發生在艾德溫過世之後沒有多久。總之泰瑟爾派了一名使者前來通知我,其消息是有一群武裝分子前去襲擊泰瑟爾,並且在摧毀修道院之後,將青銅鐘扔進海裡。歐洲確實是已經病入膏肓,非法人士時常潛伏於王者之森,甚至進而燒毀神之家,索倫的和平已經岌岌可危。但是就算暴徒不怕世俗的法律,當其有哪來的蠢蛋會特地跑去襲擊根本毫無任何財寶的泰瑟爾修道院嗎?」
將能夠封印受詛咒丹麥人的泰瑟爾之青銅鐘扔入大海,倘若其最終目的是為了讓這群人重新甦醒,並且再次襲擊索倫的話,也就不難明白摧毀青銅鐘之人的意圖了。
「父親大人您認為是有人在唆使丹麥人前來攻打索倫嗎?」
父親稍稍瞇起雙眼看著我。
「妳真是一位聰明伶俐的女兒。沒錯,有人打算入侵索倫。肯定是敵人為了毀滅索倫,才會把這群受詛咒的丹麥人給釋放出來。」
「既然如此,敵人究竟是誰呢?」
「目前還不清楚,但是我已派人去調查了。」
說起覬覦索倫之人,我目前只聯想到一位。此人就是英國國王理查陛下的弟弟。
「難道是約翰殿下嗎?」
但是父親卻以保守的態度回答。
「現在還無法確定,但是我很懷疑約翰殿下當真有足夠的實力派兵入侵泰瑟爾島嗎?其實我還知道其他幾名欣然看見索倫衰亡的人選。比方說那群來自漢薩的商人們。其中不乏有人認為若是索倫沉入大海的話,他們做起生意來會更加容易。」
說起漢薩市,應當就是位在盧貝克或漢堡那邊的城市吧。不過那些新興商人們當真有膽量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嗎?但是那群人確實比約翰殿下更有錢,而且距離泰瑟爾島也比較近。
「我之所以會相信那位來自東方的騎士,就是因為目前正值暗殺的大好時機。敵人一方面唆使死者大軍前來攻打索倫,另一方面則是藉由撒拉森人的魔法來殺死我。只要敵人同時達成這兩件事的話,肯定能夠輕鬆摧毁索倫吧。」
假如真的一如父親所言,這次的敵人將會是相當可怕的對手。他們不僅知道艾爾溫家與受詛咒丹麥人之間的因緣,甚至還派遣武裝分子摧毀位在泰瑟爾的封印,並且又特地去僱用從的黎波里伯國逃出來的暗殺騎士來對父親下手。若是有人想做到這種地步。可是資金與情報缺一不可。
父親彷彿看穿我内心的動搖,於是以堅定的語氣說道。
「揪出敵人真面目一事得先暫緩,畢竟現在非得想辦法提防即將到來的威脅不可。由於傭兵的人數算不上是相當充足,因此我們勢必會面臨一場嚴峻的挑戰。」
「父親大人認為那群受詛咒的丹麥人馬上會來攻打索倫嗎?難道您不覺得即使青銅鐘聲消失,他們也不會重新回到這裡,或是有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的緩衝期嗎?」
「不對,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語畢,父親便從懷裡収出一把短劍。在火光的照映之下,短劍上的藍色寶石閃著陣陣光芒。那是一把鑲上藍寶石的黃金短劍。父親將該物放在桌上之後便開口說道。
「雖然我們有宿敵,但同樣也有夥伴,當初我與對方做下約定,倘若泰瑟爾的鐘聲在經過漫長的歲月之後面臨中斷,再度復活的受詛咒丹麥人即將對索倫帶來災禍的話,對方就會將這把短劍送至艾爾溫家宗主的手中,當作是警告的證物。話雖如此,我當初還以為這是數百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結果沒想到居然會由我親自收下這個信物。」
「您口中的夥伴,就是當初那位能夠使用盧恩魔法的修道士嗎?」
「不是的,那位修道士很早之前就已經蒙主寵召了。我所說的可靠夥伴有別於修道士,是一位足以被稱為索倫守護者的人物。為父相信未來有一天會把此人介紹給妳認識。」
父親把短劍收進懷裡之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道。
「雖然我們艾爾溫家族當初只會讓男性繼承人知道此事,不過倘若爆發戰爭的話,難保為父與亞當都不能順利活下來。阿米娜,由於妳從小聰穎過人,因此假使為父與大哥雙雙戰死沙場的話,我相信妳依然有辦法將艾爾溫家的命脈延續下去。如果發生萬一的話,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去請教羅斯艾亞。」
「父親大人,請您不要說這種喪氣話!」
我不禁激動地叫出聲來。
「依照父親大人這番言論來判斷,就算擊退受詛咒的丹麥人,索倫的危機仍然尚未解除才對。由於您乃是索倫的支柱,因此目前說什麼都不能輕易死去!」
父親的臉上露出微笑,而且是一張十分慈眉善目的笑容。
「這是當然的,我的女兒,畢竟我還不放心把索倫交給亞當來管理。為父願意向妳發誓,即使到時爆發戰爭,我也不會輕易涉險。不過在戰場上,沒有任何事情是絕對的。因此為父的這番話,就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罷了。這件事就聊到這裡。阿米娜呀,妳趕快回到床上安心睡去……並且切記要好好保暖,小心別著涼了。」
不過我在當天晚上卻是輾轉難眠。
受詛咒的丹麥人。
羅巴特.艾爾溫的侵略。
泰瑟爾島的青銅鐘。
鑲有藍寶石的黃金短劍。
以上事情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即使黎明將至,我依然無法安心入睡。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騎士與傭兵

8 英雄殞命
 
讚課的鐘聲(上午七點多)傳進了我的耳裡。
我為了確認天氣而走出洋房,一陣東風拂過了我的臉頰。面對這令人發顫的冷冽寒風,我的心中不禁產生出一極即將發生壞事的不祥預感,此刻有一大片陰沉的烏雲正籠罩著天空。
我一如往常享用完麵包搭配蔬菜湯的早餐之後,亞絲米娜便對我開口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我碰到了一件怪事。」
亞絲米娜是所有僕人之中最為年輕,個性上也不會因為失敗而感到氣餒的女孩子。
雖然她臉上的些許雀斑有些醒目,不過長相卻十分可愛,而且她這個人表情豐富,因此總是會帶給旁人一種幸福的感覺。
雖然重要工作不太能夠交給她處理,但是只要有她的陪伴,就會讓人感到心頭一暖。今天早上的她,就這樣歪著小腦袋瓜對我說出這番話。
「是什麼事呢?」
「其實是領主大人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起床喔。」
對於亞絲必娜而言。應當不會覺得這種事有什麼重要吧。雖然父親平常確實
都很早起,不過有些時侯終究會特別疲倦。比方說參加過大型宴會的隔天早上,有幾次甚至到宣布彌撒結束的鐘聲(上午九點十分左右)都已經敲響,父親也尚未走出自己的寢室。
雖然我起初是這麼認為,但是一想到今早的冷冽東風,忽然令我感到一陣不安。
「是嗎?我馬上去看看。」
「大小姐您要親自前往嗎?」
亞絲米娜感到很驚訝,應該是因為她沒想到我會決定這麼做吧,她似乎覺得自己不該小題大作提起此事而顯得十分愧疚。但是我現在沒時間安慰她了。
自從母親過世之後,艾爾溫家的主鑰匙便由我繼承。雖然基本上是可以交給大嫂管理,但由於身為大哥的亞當一家人都住在索倫島上,因此他們目前尚未要求我交出鑰匙,當我待在家裡的時候,總是會把這串主鑰匙掛在腰間上。我隨即朝著父親的寢室走去。
但是當我抵達寢室時,鑰匙卻根本派不上用場。我敲了幾下父親寢室的房門卻無人回應,橡木製的房門被我輕輕一推就打開來了。我不加思索地走進腹室內,來到了裝有豪華簾幕的床鋪邊。不過看上去卻似乎沒有任何人睡過的痕跡。
我轉過身來對亞絲米娜下令。
「妳立刻去通知羅斯艾亞,拜託他召集所有僕人去尋找我的父親。」
「遵、遵命。」
「另外也幫我把馬修找過來。」
馬修.希克森是唯一一位全天候負責這棟洋房安全的守衛。雖然過去是由艾德溫.修亞擔此重任,不過在他死後便由馬修繼任。雖然此人是個懶散的胖子,不過他至少有隨身攜帶配劍。
在命令僕人負責搜索洋房內部之後,我便帶著馬修往棧橋的方向走去。戶外的東風逐漸增強,冷冽到彷彿能夠切開肌膚。負責駕駛渡船的馬德克會在日落前回到索倫島,並且返回自己的家中。等到日出時便會駕船來到小索倫島。雖然目前四處都找尋不到父親,但也有可能是他一大早就搭船前往索倫島了。
能夠看見渡船是停靠在小索倫島這邊。至於馬德克本人,目前則是正待在棧橋邊能夠遮風避雨的小木屋裡。當他看見我一大早急忙跑來這裡之後,便露出一臉訝異的表情說道。
「大小姐早安,請問您是要搭船嗎?」
「不是的,我有話想要問你。」
「有事想要問我嗎?」
「請問我的父親今早有來搭船前往索倫島嗎?」
馬德克以十分簡短的回答,當場粉碎了我的一絲希望。
「沒有耶,阿米娜大小姐,我今天還沒有載送過任何客人。」
既然如此,父親果然還留在小索倫島上的某處囉。
直到此刻,我才終於回想起父親此時應當自恃在何處。為什麼自己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呢?父親昨晚是待在作戰會議室裡,並且大概一直沒有回到自己的寢室吧。想想我一開始應當先去作戰會議室裡看看才對。於是我立刻帶著馬修跑回洋房內。
此時能夠看見管家羅斯艾亞在亞絲米娜的陪伴之下,一臉不安地站在洋房的玄關前,並且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我們四處都找不著領主大人。」
「父親在作戰會議室裡,你也跟我一起過來。」
我心急如焚到已經無心顧慮自己的形象。陣陣冷冽的束風,以及來自東方的騎士所提出的警告,這些事情令我焦慮到心跳變得極為劇烈。
我迅速奔上階梯,並且推了推作戰會議室的房門。此處的房門也同樣沒有上鎖。
「阿米娜大小姐。」
羅斯艾亞繼續說道。
「請您務必要提高警覺,阿米娜大小姐。」
「為何你要這麼說呢?」
羅斯艾亞那張老臉上的鼻子抽動了幾下,在嗅完氣味之後便開口回答。
「……這裡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聽見這句提醒之後,我也立刻注意到這股氣味。現在已經沒時間猶豫了,我隨即一口氣把會議室的門推了開來。
父親果然就在作戰會議室裡。
他坐在椅子上,背對掛於後方的麻製壁毯。看起來與昨晚一模一樣。
「父親大人。」
我情不自禁地如此呼喚著。
父親整個人躺靠在椅子上。
至於深深刺進父親胸口裡的那把長劍,。則是將他釘死在椅背上。
經過一小段時間之後,亞絲米娜似乎才勉強從自己的喉嚨中擠出了驚叫聲。

我的生父羅倫特.艾爾溫曾經是一名冒險家,也是雲遊四海的英勇騎士,身為索倫領主的他同時也是北海統治者兼大商人,這樣的英雄居然就此殞命了。
我派出三名使者前往索倫島。
一位是派往修道院,為的是商討葬禮事宜。另一位是趕往要塞通知我的大哥。最後一位則是前往賽蒙的旅館,目的是為了通知來自醫院兄弟會的該名騎士。
洋房內的每一個人,似乎都無法接受我的父親就這樣忽然過世了。但就算如此,悲傷與恐懼仍一點一滴地侵蝕著所有人的內心。亞絲米娜一直在低聲啜泣著,我則是緊咬雙脣,完全說不出任何話來。等我回神時,雙手已經緊握成拳到幾乎毫無血色,雖然我打算張開自己的手掌,但是因為先前握得太過用力,雙手根本不聽使喚,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嘴巴,這這樣依序含住指頭並且撥開來。
整棟洋房籠罩在一片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之中,率先趕來此處的人,就是我的大哥亞當.艾爾溫。
依照大哥的模樣,似乎是在接獲通報之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來這裡,因為他此刻只穿著一件袍子,完全沒有多披一件斗篷在身上,他在看見父親的遺體之後,便把一眼即可看穿的事情說了出口。
「看來父親大人已經過世了。」
亞當比我大上兩歲,他在小時候完全是個無藥可救的膽小鬼。明明身為大哥的他不僅打架輸給我,事後甚至還跑去跟母親哭訴。這個人除了無法吃苦之外,思慮也不周全,並且還缺乏一顆尊敬他人的心。不過這樣的他如今確實已經有所成長了。他那頭黑色捲髮以及黑色雙眼都有一絲父親的影子。他的身材十分魁梧,目前任職於艾爾溫家的所有騎士沒有一人長得比他高大,並且也變得更加勇敢 不過最後一句話只是我的希望罷了。
亞當在默哀一小段時間之後便開口說道。
「是誰做的?」
「不清楚,不過昨天有人來警告過父親說要小心殺手。」
「妳說什麼?我完全沒聽說有人來警告過這件事 為什麼沒有派人來通知我?」
他大聲抱怨完之後,便露出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在作戰會議室內走來走去。
「可惡!怎麼會變成這樣!?這下子索倫根本成了絕佳的目標。」
亞當神情緊張地如此低語著。身為領主並且負責指揮守軍與傭兵的父親如今已經過世,此事對於打算入侵索倫的敵人而言可說是天賜良機。想必亞當應該也十分明白這點才對。
他重新抬起頭來之後便開口說道。
「阿米娜,父親的事情確實很令人難過,但是我非得趕緊回去坐鎮不可。」
亞當此刻已是索倫島上唯一的將領,因此他非處理不可的事情可說是多不勝數。
「這裡交給我處理就好,你快去吧。」
「若是可以的話,我也很希望能派出索倫所有士兵來緝拿殺死父親的殺手,但是很遺憾我沒辦法這麼做。不過至少會把艾布調過來幫忙。」
我搖了搖頭之後便開口說道。
「沒關係,你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
「我實在無法任由凶手逍遙法外。」
亞當一臉憤怒地繼續說道。
「更何況此凶手還是我們的殺父仇人!」
此時我才終於注意到。在父親死後,就是由亞當來接任領主的位子。既然如此,我就非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向他解釋清楚不可。
「亞當,你先聽我",殺死父親大人的凶手,是來自東方的黎波里伯國的殺手。追捕該名殺手的騎士就是在昨天向父親提及此事。」
亞當皺起眉頭說道。
「的黎波里伯國?我完全沒有聽說過,那傢伙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父親大人選擇相信此人,我也抱持相同意見。今早在發現父親過世之後,我已派人前往通知該名騎士。由於此人知道殺手的真面目,因此我打算委託他幫忙追查殺死父親大人的凶手。」
「就算那傢伙所言不假,但是我們豈能拜託來自異國的男子幫忙調查殺害領主的凶手呢?索倫乃是艾爾溫家的領地,因此維持法治也是我們的義務啊。」
「這部分我也知道,但是我們現在應當沒有餘力調派士兵調查此事件。因為我們還沒有與那些傭兵正式簽約,所以若是父親的死訊傳入他們的耳中,難保他們會直接逃離這裡喔。」
倘若要我指出自家大哥的優點,那就是他對於追求權力的慾望並沒有很強烈吧。亞當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然後以極為冷淡的語氣小聲地說道。
「……妳說得很正確,我明白了,阿米娜。,關於調查凶手一事就全權交給妳處置。至於是否要任用異國騎士一事也由妳來決定。至於士兵那邊就校給我來處理。」
語畢,當亞當轉身離去之際,卻突然越過肩膀回頭看了父親一眼,雖然他似乎對著父親的遺體喃喃自語,但是我卻完全聽不清楚他究竟說了什麼。

9 其中一人

當羅斯艾亞帶著法魯克等人走進來時,亞當剛好已經離開這裡了。
我步出作戰會議室來到走廊上。法魯克的臉上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緊張感。尾隨在後的尼可拉,也沒有露出感到無奈的表情,一直靜靜地背著與他身高差不多的行李。
法魯克站在我的面前,簡短地說了一句話。
「請節哀。」
光是聽見這句話,我就馬上明白他是不會安慰我或協助我。因為他非得去對抗自己的宿敵不可。家父的死只不過是其中一個過程罷了。雖然自己早已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我還是感到有些哀傷,我先是偷偷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從嘴中把想說的話擠出來。
「很遺憾你所提出的警告並沒有派上用場。既然我們艾爾溫家的領地內發生殺人事件,制裁凶手便是艾爾溫家的義務,但是我們目前無力調派兵力去追緝凶手,另外我也已經從正統繼承人亞當那邊取得許可……菲茲喬騎士,在此懇請你幫忙我們緝拿殺死父的凶手!」
我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不斷顫抖。但是法魯克卻並未因此而點頭答應。
「很榮幸您能如此器重我,但是我目前並未掌握到任何線索。倘若殺害令尊的凶手當真是暗殺騎士艾德里克,我必定會將他緝捕歸案,並且也會讓他為自己犯下的罪行出代價。不過縱然如此,我依然得要考慮其他的可能性。」
雖然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冷靜,但是內心果然非常動搖。直到被法魯克點出之前,我未曾想過殺死父親的犯人有可能並非暗殺騎士。不過――
「家父是在夜裡被人殺死。相信你也十分清楚任何人都無法摸黑溜進這座小索倫島上。除非使用你之前所提及的那些異教法術以外,是絕對無法辦到此事的。」
「阿米娜大人。」
法魯克語重心長地開口向我解釋。
「我會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如實相報,但是高談闊論自己並不清楚的事情,此舉也就有失誠信。」
這句話十分合情合理。我非得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可。即便自己的嗓音依然還在顫抖,但我依然努力透過意志力來克制自己。
「……我明白了。確實假如發現此事件並不是你的敵人所為,我也就沒有理由向你尋求協助。為了確認這部分,我答應讓你來調查家父的死因。」
「我必定會盡力而為。請問領主大人的遺體還在作戰會議室裡嗎?」
「是的,你就憑自己的雙眼去確認吧。」
我一把推開了作戰會議室的門。
現場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雖然我想說關上房門的這段期間,室內是否會產生變化,結果無論是父親的遺體或是作戰會議室內部,很遺憾都與先前沒有任何差別。
在法魯克看見家父遺體的瞬間,我發現他原先十分堅定的眼神中出現了些許變化。雖然只是一眨眼的時閉,但我卻從法魯克那無聲的態度之中,感受到他正在為我的父親哀悼。不過很快又變回原先那種嚴肅的神情並且開口說道。
「你們搜索過這整座島了嗎?是否發現凶手藏身在哪裡呢?」
這個疑問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沒有耶……我並未做出相關指示。」
「既然如此,我建議您立刻命人徹底搜查這整座島嶼,不僅是關於敵人的線索,而是只要發現有別於昨天的任何異狀都要全數調查清楚。另外切勿忘記一件事情,那就是搜查時一定要結伴同行。畢竟若是不小心撞見凶手的話,一對一總是比較危險。」
「你的意思是凶手還待在這座島上嗎?」
「基本上應該是不太可能。不過無論多麼老練的殺手,總是會有失手的時候。比方說或許對方因為遭受領主大人的反擊而不小心負傷,或是被其他原因給絆住行動也說不定。不管怎麼說,總是應該先調查看看。」
我點頭表示同意。由於羅斯艾亞還待在現場,因此我便對他下達指示。
「你應該都聽見了吧,立刻安排所有僕人以分組的方式進行搜查。另外若是撞見敵人的話,不必勉強展開攻毉,而是大聲呼救請人來幫忙。還有一旦發現任何可疑的事物都不許亂碰,要立刻前來通知我。」
「是,屬下立刻照辦。」
在羅斯艾亞準備離去時,法魯克忽然叫住他。
「假如當真發現敵人的話,請與對方保持三碼以上的距離。」
由於羅斯艾亞並不清楚敵人有可能是擅長東方魔法的暗殺騎士,因此應當無法理解法魯克的警告到底有何用意,但是他在看到我點頭補充一句「你就依照這個指示提醒其他人」之後,便恭敬地對我們鞠躬示意並且離去。
接著法魯克重新環視過一遍作戰會議室的內部。
「那麼,阿米娜大人請您等在這裡就好。」
「沒關係,我也想在一旁觀摩。」
這並非是因為我對於海外事物具有高度的好奇心使然。而是來自異邦的騎士正不遺餘力出面幫忙,身為領主女兒的我豈能因哀傷與恐懼就選擇逃避。這是我個人的堅持。法魯克似乎看穿這件事,所以並沒有嚴格禁止我跟在他們的後面。
「謹遵您的吩咐。但是請您不要亂碰任何東西,因為那樣很可能會影響到我們的調查結果。」
接著他沒有等我開口回應,就立刻以法語說道。
『開始上工了,尼可拉。』
尼可拉隨即點頭以對。
雖然我以為他們會先調查家父的遺體,不過兩人在走進作戰會議室內一步便佇立於原地,並且開始仔細觀察昨天就已經來過的此房間各個角落。
作戰會議室的出入口只有一處,房內的空間是呈現前後較深的長方形,房間中央放著一張長形桌子,桌子兩端各有一張無椅背式長凳。而父親所坐的椅子,則是位在房間的最深處,至於父親的遺體就在那張椅子上,胸口上還插著一把長劍。
桌子上放有燭台以及索倫的地圖。就連擺放在地圖上的小石頭,也與我昨晚離去前看到的擺置方式毫無差別。
長劍、短劍、戰斧,戰鎚、棍棒以及長槍等兵器,則是以鐵鉤吊掛於左右兩側的牆壁上,房間內部的幾扇窗戶則是被打開來,陽光與海風一如往常地竄入室內。掛在牆上的麻製壁毯則是不斷地隨風飄動著。
『尼可拉,房間的長寬高大約是多少?』
『從入口處來觀察的話,左右是七碼,前後則是十六碼,高度大約三碼半左右。』
『與我評估的差不多。』
他們十分謹慎地跨出腳步。宛如莊嚴肅穆的修道士般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而且視線也不會固定在同個位置上,像是為了避免看漏任何東西。
原則上我並沒有妨疑他們工作的打算,但是我也跟在兩人的背後走進了作戰會議室内,並且在近距離之下瞻仰父親離世的尊容。明明父親昨天看起來是如比充滿威嚴 但在逝世後竟顯得如此年邁!而且我彷彿能從他那微微張開的嘴巴中聽目痛苦的呻吟聲。至於父親那用力睜開的雙眼,此時則已是黯淡無光了。當我勉強壓抑住自己差點發出來的哽咽聲時,卻忽然感到一陣頭昏,接著雙腿發軟地靠在桌子上。不過此時有個人從後方伸手扶住了差點跪倒在地的我。而那個人就是尼可拉。
尼可拉並沒有開口關切,大概是因為覺得我聽不懂法語吧。我當下努力振作起自己的精神,冷靜下來之後,我原本正準備開口向尼可拉道謝,但是他卻默默地重新回到法魯克的身邊。
法魯克此時則是正在調查父親的遺體。他先是摸了摸父親的手臂、指頭以及脖子,然後又摸了一下胸口上已經凝固的血跡。雖然可能這就是他的做法,或許此狀況在東方十分常見,但是我說什麼都不禁覺得像這樣肆無忌憚亂摸死者的行為,根本就是一種褻瀆。若是法魯克的這種行為持續太久的話,我就會以死者兒女的身分出言制止他。
幸好法魯克並沒有繼續伸手亂摸,而是對著尼可拉說道。
『似乎已經死了一段時間,推估是在早課鐘聲(大約是凌晨1點半左右)
敲響前後就已經過世了。』
『所以死者是在大半夜裡遇害的嗎?』
『昨晚恰好是滿月,加上這個房間內的窗戶全都被打開來,另外桌子上還放著燭台。你有看到蠟燭已經幾乎燒光了嗎?這表示無人將燭火吹熄,就這樣放著讓整根蠟燭完全燒盡。』
法魯克稍稍遠離父親的遺體,然後歪著頭開口說道。
『不過這件無袖罩袍還真是華麗呢,上面居然有以金線縫製而成的刺繡。邊緣部分又是使用哪種動物的毛皮呢?』
『不是松鼠嗎?』
『少在那邊胡說,領主哪可能會使用松鼠皮……但是他為何要穿上這件衣服呢?』
反觀尼可拉則是很認真地在觀察地板。
『出血量看起來不多耶。』
『那是因為凶手沒有把劍拔出來。看這邊,地板上的血漬幾乎都是沿著劍刃流下來的,而劍柄部分則完全沒有被鮮血噴到。』
『難道凶手不考慮把劍拔出來再刺一次嗎?雖然這麼做會導致鮮血回濺到凶手的身上……』
『應該是因為凶手認為不需要再補一劍吧,而且死者看起來是當場喪命。』
他們看向刺在父親胸口上的長劍。其劍柄看起交十分樸素,長度也比索倫騎士所使用的稍短一點。另外此劍越是靠近劍柄就越粗,並不是時下長劍應有的造型。
『這把劍果然是取自於這裡。』
『應該吧,畢竟那邊有個鉤子並未掛上任何東西。』
我也跟著尼可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在掛有各種戰利品的牆壁上,確實有一個並未掛上任何東西的鉤子。法鲁克點頭表示同意之後,便向我開口問道。
「阿米娜大人,您對這把劍有印象嗎?」
他們似乎認為刺殺父親的那把劍,就是取自於裝飾在此房間牆壁上的戰利品。但是我就只能以搖頭來當作回應。
「我並不清楚,因為這房間裡的長劍有太多把了。」
「所以您無法確定這把劍是否原先就放在這個房間裡是嗎?」
「我就只能回答應該有看過。不過平時負責清理此房間的僕人應該會知道。」
「那麼,晚點再請那位僕人前來確認一下。」
接著法魯克以渾厚的嗓音對尼可拉下達指示。
『我要使出追蹤魔法,你先去做好準備。』
尼可拉點了點頭之後,便小心翼翼地放下行李。
接著他從中取出一個造型奇特的提燈。該提燈的四周都以玻璃罩住,而且此玻璃就像是塗上一層煤炭般漆黑無比,這樣的話,應該會擋住提燈內的燭光吧。緊接著尼可拉又取出了打火石,並且開始為提燈點火。正當我感到一陣納悶時,法魯克便開口解釋。
「現在準備的是我們所擅長的魔術之一。雖然目前還不清楚暗殺騎士所使用的魔法本質究竟是什麼,不過能夠肯定他們的魔法會在死者身上留下某些痕跡。若要打個比方的話,就類似肉眼所看不見的汙垢,至於我們所使用的魔法,就是需要隔著這些加工過的玻璃,用燭光把死者身上的那類汙垢照亮出來。」
「這個魔法有名稱嗎?」
「我們單純把它稱為〈立方之暗光〉。」
尼可拉已經替提燈點火,但是果然不出我所料,提燈四周的黑色玻璃導致光源無法透出來。而法魯克將提燈拿在手上之後,像是想拍掉什麼東西般甩了三下。不過他的手指出乎意料是又長又美,完全不像是經常持劍的騎士,而且他揮動提燈的助作也十分俐落。
此時我忽然回想起以往那些自稱是魔法師的江湖術士。這些騙子經常會在做出某些行為之前先大聲詠唱咒語,完全就是為了勾起旁觀者的好奇心才那樣故弄玄虛。反觀那些看起來當真是魔法師的少數人,則是完全不會在事前做出任何裝神弄鬼的舉動,而是隨即展現出他們所擅長的魔法。像法魯克也完全沒有做出任何進行儀式般的舉動,單純只是在提燈上甩了甩手,然後再把那盞不透光的提燈拿到父親的身邊。
接下來的光景神奇到令人瞠目結舌。因為看起來真的像是正在施展魔法。
父親的胸口彷彿被某種肉眼看不見的燭火照到般,開始浮現出奇怪的光芒。外觀看起來就像是一片沾染在身上的綠色發光液體。法魯克小聲說道。
「錯不了的,這就是死於暗殺騎士之手的證據。」
「這些是暗殺騎士灑在家父身上的東西嗎?」
「這句話有點不夠貼切。他們的魔法之中,有一種能夠讓木棒變成毒蛇,然後再去攻擊目標的法術。在這種情況下,殺死受害者的凶手就是毒蛇而非暗殺騎士。不過這種魔法毒蛇會在遺體留下魔法的痕跡……簡單說來就跟死者身上噴灑出來的鮮血差不多。但是相較於一般回濺到凶手身上的鮮血,這些魔法痕跡則會殘留在受害者的身上。」
在移開提燈之後,綠色汙漬也就隨之消失了。尼可拉壓低音量說道。
『師父,既然是綠色的話……』
『嗯。』
照這麼看來,他們似乎能夠透過提燈顯現出的發光顏色來判斷魔法種類。法魯克等人在看見父親胸口上所發出的綠光之後,很明顯露出十分惱怒的模樣。法魯克以勉強壓抑住心中怒火的語氣,繼續下達其他指示。
『我要調查遺體四肢上的痕跡,把〈萊博之粉〉給我。』
『是。』
尼可拉緊接著拿出一個皮革袋子。這個袋子與他身上所穿的連帽斗篷看起來一樣十分老舊。
『請用。』
皮革袋子裡裝著某種粉末,感覺上與充分研磨過的頂級麵粉很相似。不對,這些顆粒看起來更加細膩。法魯克將粉末倒在手掌上之後,便一把撒到父親身上。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照在粉末上,令它發出徵徵的銀色光芒。
刺在父親胸口上的那把劍,其劍柄開始慢慢吸收這些銀色粉未。雖然光是這點就已經令人感到很不可思議,但是當法魯克輕吹一口氣,讓粉末飄散於半空中時,現場便立刻出現異象。該把長劍的劍柄上,忽然浮現出一個掌印。
「這是……」
我這次再也忍不住發出了驚嘆聲。
反觀尼可拉則是十分冷靜地觀察掌印。
『上面有浮現出掌印。表示是凶手先握住了這把劍,然後再刺向領主……不過這種事應該一看就知道了吧?』
『你再仔細看一次。為了對抗暗殺騎士,我們可不能遺漏任何蛛絲馬跡。你在觀察過之後,要用腦袋去思考是否有掌握倒其他線索。』
尼可拉在法魯克的催促之下,更加聚精會神地觀察掌印,但是因為他似乎看不出任何其他異狀,所以就這樣不解地歪著頭。一段時間之後,法魯克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掌印是出現在劍柄的右側,五根手指則是位在劍柄的左側,這代表凶手是以右手握住這把長劍。』
『……對不起。』
『下次可別遺漏這個部分。』
接著法魯克把銀色粉末撒在地板上,然後當他與先前一樣將手掌中的粉末吹飛於半空中之後,石製地板上便出現了好幾雙雜亂的腳印。
『就是這個。』
法魯克直指地板上的其中一道足跡如此說著。尼可拉蹲下之後,便開始仔細觀察那些腳印。
「右腳向前跨去,左腳則是用力踩著地板。右手持劍使出突刺的話,理所當然會呈現出這樣的姿勢。』
由於腳印的輪廓有些模糊,因此無法確定鞋子的大小以及形狀,此時法魯克像是忽然想起我也跟在旁邊般,於是開始進行解釋。
「只要時間沒有經過太久,我們的魔法就能夠以如此方式讓現場的掌印與足跡顯現出來。這些雜亂的足跡,應該是你們在發現領主大人的遺體後,慌慌張張走進來時所留下的。至於這邊的足跡,則是殺害領主大人的凶手所留下來的。我們現在就開始追蹤這些足跡。」

法魯克與尼可拉接下來便逐步讓凶手的足跡顯現出來。
由於作戰會議室門口處的足跡太多,因此兩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於辨識出凶手的足跡,不過階梯處就只有顯現出幾個人的足跡,導致他們的調查陷入瓶頸。家中僕人們平時大多都是使用距離廚房較近的東側樓梯,所以不太會行經這條西側樓梯。因此除了昨天的傭兵們以外,就只剩下今早我們為了尋找父親時所留下來的足跡。
我們依循凶手的足跡沿著走廊前進,然後就這樣一路來到位在樓梯暗處的小門前。這個出入口幾乎已經無人使用。別說是法魯克,就連尼可拉也得稍稍彎腰才有辦法穿過這個出入口
法魯克仔細觀察這扇已經被解鎖的小門,然後凝神注視著顯現於該處的足跡,接著他慢慢地抬起頭來,以冷靜的語氣說道。
「我先來報告一下目前所掌握到的線索。首先凶手是穿過這扇小門進入洋房内部的。雖然昨晚的風勢很強,但卻恰逢滿月之夜,並且應當沒有下雨才對,因為我們今早在接獲通知之後便即刻趕來,但是一路上無論是街道或建築物都沒有被雨淋溼的跡象。
雖然凶手是以某些方式把照明物拿在手上,但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這個照明物到底是什麼。我認為這扇門當初應該是有上鎖,不過基本上有無上鎖都沒有任何意義。由於這扇門十分老舊,已經腐蝕到幾乎閣不緊了,因此對方只需透過短刀或細長堅硬的樹枝,就能夠輕易撬開這個鐵鎖。只不過依照目前的情形看來,鐵鎖並沒有遭人強行破壞的跡象。」
這扇門若是沒有找人來修理的話,可說是完全發揮不了任何效用。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光只有我,屋內所有人都十分清楚,但是大家卻偏偏對此視若無睹。原因就在於小索倫島在周圍礁岩與潮汐的保護之下,所有人都缺乏警覺性。
「依照足跡來看,凶手是直直朝著作戰會議室走去的。」
說出此話的法魯克實際沿著凶手的足跡前進,最後在作戰會議室前停下腳步。
「凶手在這裡曾暫時停下腳步。感覺上應該是為了要窺視房間內的情況吧。當凶手確定過領主大人此時正待在房內之後,便把房門推了開來。」
法魯克先是一把推開房門,接著稍微加大腳步问前走去。
「足跡顯示凶手曾經在這裡停下腳步。雖然這件事很令人訝異,不過凶手應該有向領主大人行禮。接著在經過一陣交談之後,才從容不迫地走向牆壁。」
法魯克此時也來到牆邊,舵且站在掛有長劍、戰斧、戰鎚等戰利品的牆壁前。
「凶手走到這裡之後便忽然改變態度。依照足跡能夠明顯看出,凶手是從這裡開始向前跑去,換句話說,他此時已把武器握在手上了――既然凶手是從這面牆上取走長劍,他這時應該是劍一握在手中,就立刻加速衝往前去吧。反觀領主大人則是以正面朝向凶手,雖然領主大人的足跡顯得很凌亂,但卻沒有轉過身去的跡象。想當然耳,他也應當有注意到凶手打算襲擊自己。
由於遭人攻其不備,因此領主大人根本來不及應對。雖然領主大人有隨身攜帶配劍,但是那把劍在室內不容易拔出來。縱使配劍的劍柄上留下了領主大人的掌印,不過領主大人最終還是未能成功拔劍應戰。」
因為父親過去是一名勇敢的戰士兼冒險家,所以應該很擅長使劍才對。不過長期待在小索倫島上的父親,非得隨時展現出身為領主的威嚴不可。換句話說,他的身手已經沒有像以前那樣靈活了。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父親所使用的配劍乃是理查陛下親手贈與,是一把裝飾豪華卻劍刃過長的長劍。假如父親要上陣殺敵的話,肯定不會攜帶這把長劍,而是會選擇一直以來使用十分得心應手的昔日配劍才對。
「領主大人向後退了幾步,當他跌坐在椅子上之後,便被凶手從正面一劍刺入胸口。由於領主大人是不小心跌倒,因此致命一擊才會略為偏上……至於這起凶案大約是發生在早課鐘聲敲響的那段期間。」
原來父親過世時之所以會呈現出躺靠在椅子上的姿勢,就只是一場巧合罷了。但是比起躺倒在地板上,這副模樣或許更能保有威嚴也說不定。
我點頭回答道。
「我已經明白了。不過你的魔法還真是令人吃驚呢。」
接著我裝模作樣地抬起下巴,以強硬的語氣說道。
「既然如此,接下來就是去逮捕暗殺騎士艾德里克囉。」
不過法魯克卻出乎我意料否定了這個說法。
「妳誤會了,阿米娜大人,刺殺領主大人的凶手並不是暗殺騎士。」
「但是你剛才明明有提到他啊!」
先前法魯克在看見那種不祥的綠光之後,便說那是東方魔法所造成的。不過他此刻卻打斷了我的話,逕自開口說道。
「我已經查明暗殺騎士所使用的魔法種類了,他此次使用的魔法叫做〈強加之信條〉,是一種很邪惡的魔法。」
「強加之信條……?!
「沒錯,雖然暗殺騎士所使出的每一種魔法都能夠用來殺人,不過這個魔法乃是其中最為卑劣的招式。暗殺騎士使出此魔法的第一個步驟,就是要先取得想要操控之人的血液,然後再把這個血液塗抹於銀製短劍上,並且浸泡於裝有葡萄酒的鉛製器皿裡,完成之後,此人就會淪為暗殺騎士的爪牙……從此變成受人控制的可悲〈走狗〉。」
「意思是此人會遭到暗殺騎士控制嗎?」
「沒錯,並且不光如此而已。」
法魯克似乎就連解釋這件事都令他感到作嘔般,因此語氣顯得有些生硬。
「比方說騎士在下馬之後,理所當然會去照顧自己的坐騎。修道士在聽見鐘聲之後,自然而然會前往禮拜堂進行禱告。當時節進入秋零之後,農夫便會開始進行收成的準備 至於〈強加之信條〉的犧牲者,也就是所謂的〈走狗〉,將會運用自己的知識與力量,把殺死目標當作是自己的義務,並且在完成任務之後,就會完全忘記這件。」
  這件事著實令人難以置信。要不是父親的遺體就躺在眼前,否則我應該不會相信這種事情吧。
「居然存在著這種宛如惡魔般的邪術。」
「是的,雖然此魔法需要充分的準備以及廣博的魔法知識,但是只要使用這個方法,暗殺騎士就不必親自下手了。這個魔法在東方當地,就是為了讓基督教徒們彼此互相殘殺而研發出來的。」
法魯克移開視線繼續說道。
「艾德里克就是操控某人來殺死領主大人。至於究竟是誰遭到控制,我的心中已經有幾名人選了。」
關於這個部分,我總覺得自己也心裡有數。
「領主大人昨天曾說過『我今晚會待在這裡,思考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戰爭』。這名〈走狗〉也知道這件事,正因為如此,此人從那扇小門侵入洋房之後並未前往領主大人的寢室,而是直接來到這間作戰會議室。阿米娜大人,請您回答我一個問題。僕人們是否都知道領主大人昨晚會一直待在這個房間裡呢?」
雖然得要逐一詢問所有僕人之後才能夠確定,但是我覺得應該下太可能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家父在我面前並未提及此事。雖然擔任管家的羅斯艾亞應該知道,不過除此之外,大概沒有其他人知道才對。因為在入夜之後,僕人們都會回到宿舍裡。」
「我覺得應該是這樣沒錯。畢竟若是僕人們知道此事的話,應該會幫徹夜擬訂計畫的領主大人準備飲料或其他照明工具才對。但是桌子上卻沒有發現這類東西。至於管家知道此事卻沒有著手進行這類準備的話,很可能是領主大人要求他不必那麼做,知此一來,我們所要調査的目標就只剩下八個人而已。」
我很清楚這八名嫌疑人的名字。
首先是我,阿米娜.艾爾溫。
擔任管家的羅斯艾亞.福拉。
見習騎士艾布.哈巴德當時也在場。
另外還有――
來自薩克森的騎士空拉特.諾德鲁法。
來自威爾斯的弓箭手伊戴爾.阿布.托馬斯
來自馬扎爾的戰士哈兒.艾瑪。
來自撒拉森的魔法師史華德.納吉爾。
來自英格蘭的吟遊詩人伊沃德.沙姆斯。
雖然馬丁.波尼斯市長有可能也知道此事,不過因為他在會議結束前就先氣得奪門而出,所以暫時不列入考量。
就是這裡面的其中一人殺了父親。
不過究竟是誰呢?
「現在就只能祈禱傭兵們在接獲領主大人的死訊之後,沒有選擇離開這裡。而被變成〈走狗〉的人即使已經殺死目標,依然無法擺脫魔法的控制。這對〈走狗〉而言也是一種詛咒,此魔法會不斷侵蝕當事人的肉體,最快在半個月之內,應該說不出三個月就會死於非命。解救受此魔法詛咒的犧牲者,也是我們醫院兄弟會的義務。」
直接下手殺害父親的人究竟是誰?在逮到凶手時,我當真有辦法抑制住自己的復仇心嗎?我真的能夠以艾爾溫之名饒恕此人嗎?
我對此完全沒有一丁點把握。

10 歌頌詩篇

修道院那邊派遣副院長波爾修道士來倒家中。此人在黑色的披肩底下穿著一套毫無染色過的修道服。他在熙篤會裡又被稱為「純白修道士」。雖然我家住處旁有興建一棟禮拜堂,而且約翰祭司也住在那裡,不過關於葬禮以及婚禮的事宜,艾爾溫家還是習慣委託修道院來處理。
波爾副院長為父親進行了簡短的禱告之後,便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我們索倫修道院對於羅倫特.艾爾溫大人突如其來的死訊,都打從心底感到十分惋惜。而且大人於生前也對我們修道院提供許多幫助。請大小姐不必擔心,我們必定會將葬禮與埋葬等各項事宜處理得盡善盡美。在將大人安置於禮拜堂之後,修道士們便為大人歌頌詩篇。」
現在回想起來,即便父親畢生造福了許多人,但卻並未接受過臨終的聖禮就過世了。換言之,若是想讓父親的靈魂得到救贖,勢必需要更多的祈禱。
「拜託您了,修道士大人,請您幫父親舉辦一場盛大的彌撒儀式吧。」
因為追求靈魂安穩的波爾副院長,對於修道院的會計事務也是同等重視,所以我便緊接著補充說道。
「艾爾溫家到時將會對修道院提供更多的捐贈。」
在稍作討論之後,我請修道院今晚就開始進行祈禱,而葬禮與埋葬的事宜則是等到明天再進行。父親之後將會埋葬在修道院的墓園內。此埋葬地點對於並非身為聖職者的父親來說,可說是極為優待了。雖然我接下來還得通知亞當關於葬禮的時程,但是相信他應該不會提出任何異議才對。
「那麼,遺體就暫時先安置在這間禮拜堂內。畢竟非得先幫遺體塗抹香油不可。至於約翰祭司那邊就由我來負責通知。等到棺木送來之後就直接運往修道院,並且開始進行前夜(守靈)儀式。」
語畢,波爾副院長便把年輕的修道士們找了過來,開始把父親的遺體抬出去。此時我不經意地看了法魯克一眼,發現他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大概是因為他還想調查父親的遺體吧。不過他實在沒有立場出言干涉負責辦理葬禮的修道士們。
等到父親的遺體被搬出去之後,血跡與血腥味卻仍然殘留於作戰會議裡。
教會告誡過我們,不能過度對親人的離去感到哀傷。人終有一死,相信父親在接受最終審判之後就會從土裡重生,然後在重新擁有肉體時前去瞻仰上帝吧。
等修道士們都離去之後,我便開口向法魯克提問。
「葬禮程序已經交由修道士們去處理了。那麼你們接下來打算如何調査呢?」
法魯克立刻回答。
「我們應該會再花一點時間來搜查這座島嶼。不過這個時期的白天很短,因此也得把握時間去找這七個人問話才行。只要跟所有人聊過之後,再仔細琢磨其中的疑點,到時就能夠查出被施加魔法變成〈走狗〉的人究竟是誰。」
「如果你想會見那些傭兵的話,我可以把他們找來這裡喔。」
「沒關係,畢竟他們都尚未與艾爾溫家簽約,所以有可能不願配合。而且我也想親眼去看看他們目前的狀況。」
法魯克留下一句「那我先告辭了」之後,隨即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
當他聽見我的呼喚時,一臉訝異地回過頭來。
「有什麼事嗎?」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畢竟就算你們聲稱自己是來自東方的騎士,但我實在不覺得那些傭兵會願意乖乖配合。不光如此,身為死者女兒的我當然有權利進行問話,所以這麼做肯定能夠更加接近真相。」
法魯克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至於背著行李站在一旁的尼可拉,則是似乎因為聽不懂剛才那番話而且不轉睛地盯著我。
「但是……」
「我相信你們應該需要艾爾溫家的協助,難道我有說錯嗎?」
面對神情十分猶豫的法魯克,尼可拉先是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後以法語開口問道。
『師父,難不成她也想一起來調查嗎?』
『沒錯,這位小姐表示自己能夠更容易去向其他人進行問話。』
『但是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啊。』
法魯克嘆了一口氣之後出聲回答道。
『雖然她說得很對,不過若是艾德里克已經發現我方的行動,陷於被動的我們將會非常危險。這種時候大多都是協助者會遭到襲擊,你有自信能夠保護好她嗎?』
原來法魯克是擔心我的安危。但是尼可拉卻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說道。
『我想應該不要緊才對,就帶她一起去調查吧,師父,既然本人覺得比起為死者哀悼,反倒寧願起身去對抗犯人的話,我們就應該尊重對方的決定喔。』
這句話完全切中我此刻的心境。
『你有辦法保護她嗎?』
『……總之我會努力幫她保住小命的。』
雖然這句完全不可靠的發言令法魯克皺起眉頭,不過他在看向我之後卻說出了這樣的答覆。
「我明白了,就麻煩您也一起來幫忙。至於您的人身安全就交由尼可拉來負責,由於時間緊迫,因此我們趕緊出發吧。」
根據我的觀察,尼可拉根本沒有攜帶武器。感覺上最多就只有帶一把短劍,更何況還只是一名孩童,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他們的用心。
我把後續事宜全權交由管家羅斯艾亞去處理。其實不管是搜查小索倫島的指揮,或的負擔是葬禮的準備等等,需要處理的事情可說是堆積如山。雖然給羅斯艾亞增添些過多負擔令我十分過意不去,同時也覺得這麼做有失公允,甚至與自己的原則有所牴觸,但依然動搖不了我的決心。
在走到戶外之後,能夠看見位在索倫島上的修道院。興建於小山丘上的白色鐘樓,發出了開始率行彌撒的鐘聲(上午八點二十分左右)。照這麼看來,波爾副院長他們應該沒能趕上彌撒吧。
在從洋房走往棧橋的這一小段路程上,我開口問道。
「你說過要去找那七個人問話吧,難道光憑這樣就能夠查出誰是〈走狗〉嗎?」
「雖然不能說有十成的把握……」
法魯克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說道。
「但是目前也只能從這部分開始下手。因為我們無法透過魔法直接查出〈走狗〉的身分。」
「應該是〈走狗〉殺了我的父親吧?如果對方撒謊的話該怎麼辦?」
「只要是人就會撒謊。即便使用聖遺物,也依然無法保證對方沒有撒謊,但是這些人『不會因為殺死領主大人而撤謊』,原因就在於〈走狗〉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總覺得這部分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你說〈走狗〉自忘記這件事……這句話是真的嗎?」
法魯克瞄了我一眼之後便開口回答。
「您會懷疑也是在所難免。我就在此打個比方好了,阿米娜大人,您昨天有施捨一些銀幣給乞丐吧,請問您還記得這件事嗎?」
「咦?」
確實我只要在索倫市裡看見有人行乞時,基本上都會盡量施捨一些東西給對方。畢竟拯救窮人也等於是救贖自己的靈魂,這也是身為領主家一員應盡的義務,不過我昨天真的有這麼做嗎?由於救濟窮人對我而言可說是理所當然的行為,因此被人這麼一問,
我對於自己的答案也沒什麼把握。
「若是我遇見有人在行乞的話,確實是會那麼做啦。」
「您還記得地點是在哪裡嗎?」
「不記得了……」
「那麼,您對於與我們見面前後所發生的事情有印象嗎?」
這些事情我就能夠回答了。
「我先是在港口與漢斯……」一位來自盧貝克的商人見面。由於他說有人想要會見我的父親,因此我便前往賽蒙經營的旅館。在那裡結識你們之後,我便帶著你們從漁市廣場行經紡織品大街,再搭乘馬德克所駕駛的渡船……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也還記得吧!」
法魯克就這樣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開口說道。
「由於阿米娜大人您似乎平常就樂善好施,因此每當您看見有人在行乞時,便會習慣性地拿錢去救濟對方。基於這個原因,所以就算您試著回想昨天做過的事情,依然不會對施捨乞丐一事留下任何印象。〈強加之信條〉就跟這種情況很相似。倘若我們立刻就揪出〈走狗〉的身分,但是對方應該也會回答說『我對於殺死領主大人一事毫無印象』。事實上此人真的是一概不知。所以就算對方會為了要隱瞞其他事情而沒有說實話,但也絕對不可能針對殺死領主大人一事撒謊。」
我們來到棧橋之後,卻發現渡船不在這裡。馬德克為了載送修道士們,此時已把船停靠在索倫島那邊。我舉起了放在一旁小木屋附近的旗子,藉此通知馬德克把船划回小索倫島。
其實我還有其他事情想詢問法魯克。
「有些事情我還是聽不明白,你說暗殺騎士的魔法能夠把人變成殺人犯,不過殺人犯也有不同的類型吧。有些人會基於一時衝動去殺人,有些人則是會在事前擬定邪惡的殺人計畫,其他還有只要最後能夠達成目的,就算被捕也無所謂的人,或是事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奸巧之人……」
艾爾溫家在索倫境內擁有審判權,雖然我沒有親眼見證過判決的過程,不過依然聽過許多關於殺人犯的事情。只是我沒想到這次居然會與自己有關。
「變成〈走狗〉的人會在渾然忘我的情況之下,毫無自我意識去動手殺人嗎?」
法魯克並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在過了一小段時間之後才以低沉的語氣說道。
「太過了解暗殺騎士的手法,只會令人大感不快。奉勸您還是別知道太多會比較好。」
「菲茲喬騎士,這對我而言是一場復仇之戰。即便會令我感到不舒服,我仍然已經做好知曉這些事情的覺悟了。」
法魯克在聽見我態度強硬的回答之後,驚訝地微微瞪大雙眼。
「……您說得很對,請原諒我的無禮,那麼,我就以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所遇到的例子來解釋給您聽。」

「我先從簡單的例子說明起。此事件是某位商人於安提阿犯下了殺人罪。案發經過為該名商人在大白天的市場上,當著眾人的面前拔出短劍,然後一劍刺死自己的商業夥伴。接著他把染血的短劍收進劍鞘裡之後,便若無其事地準備開始做生意。
在這種情況下,成為〈走狗〉的商人在行凶時並未使出任何小手段。雖然我們聖安波羅修兄弟會在法庭上堅稱此人是遭到控制才行凶的,不。過這名商人最後依然被處以極刑。此情況等於是一口氣除掉了兩名優秀的商人,而這也是暗殺騎士的委託者所想要的結果。」
我以沉默來催促法魯克繼續說下去。
「另外也有較為複雜的案例。此事件雖然行凶時間與地點並不明確,總之是某位族長的次子遭人殺害。案發原因是長子太過愚鈍,次子卻十分優秀,導致身為父親的族長,遲遲無法決定由誰來繼承家業。您只要記得與此事件有關的人物是長子、次子,另外還有身為長子母親的大夫人,以及身為次子母親的二夫人即可。
當時大家都知道大夫人想要殺死次子,不過次子也十分注意自身安全,就這樣躲在由親信與複雜門鎖重重戒護的宅邸裡,等待父親做出決定的那天到來。
不過次子卻在該棟宅邸的房間裡被人砍死。次子的母親……也就是二夫人大受打擊而當場昏倒,並且接受十分細心的照顧。
根據兄弟會同伴調查過現場之後的報告指出,在〈金方之暗光〉的照映之下,遺體上浮現出綠光。表示次子是成了〈強加之信條〉的目標而慘遭殺害。由於房間內留有大量的鮮血,因此當時大家都認為被暗殺騎士所操控的〈走狗〉身上,應該有沾到死者的血液才對。但是現場四處都找不到沾有血液的衣服,即使運用兄弟會獨有的魔法,調查還是陷入瓶頸。」
法魯克說到這裡便暫時陷入沉默,接著他故意轉身背對我之後才繼續說下去。
「最後發現〈走狗〉竟然就是二夫人,但是把唯一不會遭受懷疑的人物變成〈走狗〉,其實也算是十分合理的做法。」
「換句話說……是母親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嗎?」
「沒錯,二夫人在事前偷走了一把長劍,當她進入宅邸之後,便脫下衣服躲於暗處,並且看準時機斬殺自己的兒子,接著就在這棟沒有其他人看守的宅邸裡,使用大量的肥皀清洗掉回濺至自己身上的鮮血。」
「既然如此,二夫人因哀傷而昏倒一事都是假裝的吧。」
「沒這回事!」
法魯克以堅定的語氣出聲否定。
「此話差矣!該名夫人對於親生兒子之死是打從心底感到很悲傷。並且一如我先前所言,她完全忘了自己曾經做過什麼事情,查出真相的同僚,終究還是非得向族長報告此事不可。那位母親在得知是自己殺死兒子之後便當場崩潰,並且就這樣失去理智,沒多久便與世長辭了。雖然大多數人都認為二夫人是因為得了失心瘋而死,但是我的同僚卻提出一份不同見解的報告。那就是〈強加之信條〉這個魔法會侵蝕當事人的肉體,若是未能盡早解除此詛咒的話,此人就會死於非命。
不過此事件並非到這裡就結束了,雖然任誰都能夠想像出是大夫人僱用暗殺騎士來行凶,但是她在目睹二夫人的死狀之後,也從此活在恐懼之中。後來幾乎是食不下嚥。沒日沒夜地向上帝懺悔,希望能藉此獲得救贖,不過她最終還是從塔上一躍而下,就此了結自己的性命。根據同僚的描述,與其說她是因為承受不住自己的罪行,反倒應該說她是對於自己與暗殺騎士有所牽連而心生恐懼。同時失去兩位妻子與一名兒子的族長後來也不支病倒,沒多久便離開人世了。」
法魯克先是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咬牙切齒地繼續說道。
「此事件對於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而言是一場慘敗。我們不僅無法阻止殺人計畫,也未能拯救受到波及的人們,最後甚至無法處死該名暗殺騎士,不過我們也從多次的失敗中學到了許多教訓。
那就是〈走狗〉雖然遭人控制,但卻並未失去思考能力。他們能夠擬定殺人計畫,依照狀況挑選出最適合的行凶方式。並且還會想辦法讓人不會發現自己就是凶手。」
「就像二夫人當時之所以會趕緊洗掉回濺到身上的鮮血對吧。不過安提阿的事件卻並非如此不是嗎?該名商人完全沒有打算隱藏自己的罪行,兩者之間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落差呢?」
「這部分是由暗殺騎士於施法之際所決定的。當他對著溶有受控制者之鮮血的葡萄酒下令說『你非得殺死該名男子不可』,或是吩咐說『妳非得殺死該名男子不可,但是要想辦法避免被人發現」,於是受控制者之間的行動就會出現變化。
另外我們也查出〈走狗〉不會再去委託其他人幫忙行凶。他們會把殺死目標當成是自己的義務,所以不會將此任務交給其他人去處理。」
「明明並非出於自願,但卻會自行想辦法成為殺人犯……這次的事件又是怎樣呢?難道受控制者也有想辦法隱瞞自己的罪行嗎?」
「這個可能性很高。」
法魯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得知領主大人昨晚會待在作戰會議室內的人,是〈走狗〉而非暗殺騎士。〈走狗〉就是利用這個消息來制定殺死領主大人的計畫。
另外刺殺領主大人的那把刽並沒有被拔出來。原因就在於那麼做會讓鮮血回濺到自己身上。〈走狗〉就是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情況,才會把凶器留在現場的。換言之〈走狗〉是打算隱瞞自己的罪行。正確說來是暗殺騎士命令〈走狗〉不可暴露身分。」
暗殺騎士的魔法真的是卑劣到令人難以想像。也難怪法魯克不時會露出憤怒的神情。
「此次事件的另一個特徵,就是〈走狗〉並未使用自己的武器,而是利用作戰會議室內的長劍來行凶,一般來說,傭兵都會很注意自己的武器。如果他使用自己的武器來殺死領主大人的話。〈走狗〉自身就會察覺到『這把武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使用過』。因為武器只要攻擊過人就會受損。凶手應該是不想面臨這種情況,才會利用作戰會議室裡的武器來行凶吧。」
「換句話說〈走狗〉並不覺得自己可能殺過人嗎?」
「這是當然的,因為本人會完全忘記此事。不過我們認為若是個性粗心的人被變成〈走狗〉。其掩飾手法也會十分拙劣。這種時候,〈走狗〉或許會對自己產生疑慮也說不定。」
感覺上這下子已經十分清楚,對方是使用什麼魔法來殺害父親。既然如此――
「我們該如何確定對方:不是〈走狗〉呢?」
法魯克頓了一下才開口回答。
「……我已經掌握到一些線索,但是現在還不能全部告訴您。不過我還是先跟您透露一些淺而易見的事情,昨天一整晚有與他人一起共同行動,還有遭到囚禁的人都不是〈走狗〉。」
以上這些根本就是廢話。
我的臉上稍稍露出不滿的表情。法魯克見狀後,略顯無奈地繼續補充說明。
「另外為了施展〈強加之信條〉,暗殺騎士需要先取得對方的血液,而且在取得血液之後,非得趁早應用於魔法上不可。另外當魔法正式産生作用時,詛咒也會開始侵蝕受控制者的身體……雖然只是粗略估算,總之在三個月之內沒有失血過的人便不是〈走狗〉。」
「取得血液?這種事情當真有辦法做到嗎?」
「當然可以,而且方法還非常容易,我在此先聲明一下,暗殺騎士之中也有能夠操控馬蠅的人。他們可以驅使馬蠅來叮咬目標,然後藉此取得對方的血液。」
如此一來,被馬蠅叮咬過的人,有嫌疑……但是就算詢問大家這三個月內是否曾被馬蠅叮咬過,應該沒有人能回答得出來吧!
「另外,可以確定尼可拉是清白的。原因就在於暗殺騎士要對著浴入血液的葡萄酒,親口說出所要下達的指令。不過艾德里克就只會說英語跟阿拉伯語,而尼可拉則是完全不會這兩種語言。
至於我則是擁有許多手段能夠破除暗殺騎士的魔法,比方說先前所提到的馬蠅、毒蛇與蠍子等使魔,另外我也有護符能夠防止它們接近。若是以正面交鋒的方式來強搶血液,依照聖安波羅修兄弟會正規騎士與暗殺騎士歷來短兵相交的結果來看,至今不曾出現過雙方都安然存活的案例。因此只要我和艾德里克都還活在世上,就表示我們未曾過彼此。」
此時,我的腦中浮現出七位嫌疑人的容貌。
身為薩克森人的空拉特之前與父親交談時,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而身為威爾斯人的伊戴爾也一樣。雖然身為撒拉森人的史華德說起英語時不太流利,但他應該擅長阿拉伯語才對。
「……如此一來,身為馬扎爾人的哈兒.艾瑪應該不是凶手,因為她幾乎聽不懂英語。」
不過法魯克卻淡淡地開口說道。
「有可能是她假裝聽不懂,而且我們也不清楚她是否聽得懂阿拉伯語。總之一切都要等調查過後才會明白。」
我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我的內心卻有一個疑問,法魯克究竟是否還記得晚上根本無法從索倫島來到小索倫島這件事呢?

馬德克開始划船往我們所在的棧橋靠近。由於早上的海潮流速很快。因此他以十分謹慎的方式划動船槳。
突然之間,尼可拉像是發現什麼般地衝了出去。他在接近岩岸之後,
便用手驅趕降落在島上的海鳥。接著他看向腳邊的地面,然後扯開嗓門大聲喊道。
『師父,請看這個。』
法魯克立刻跑了過去,我也隨即緊跟在後。
我們看向尼可拉的腳邊。岩岸的凹洞裡有一些碎片,看起來像是某種物品被撞得粉碎。剛才的海鳥就是在啄食這個東西嗎?感覺上像是某種食物。
『這是……餅乾。』
聽見這句話之後,我立刻辨識出這是船員常吃的乾糧。
『沒錯,是我昨天被風吹走的那塊餅乾。』
我想起來了。當時我還想說跟在法魯克背後的尼可拉非常安靜,結果原來是他躲著打算偷吃餅乾。之後法魯克還因為這件事開口斥責他。雖然我起先覺得只是小孩子對於餅乾掉到地上一事還耿耿於懷,不過他們卻在思考著其他事情。
『這塊餅乾被人踐踏過。』
『嗯,正是如此。』
餅乾確實是整個碎掉了,但是很明顯並非被海鳥啄食過所造成的。此狀況一如他們所言,餅乾是被人或是其他高大的東西踐踏過。雖然餅乾很可能是被風吹跑而碎成這樣,但卻似乎因為掉在岩岸的凹洞裡才得以保存下來。
法魯克小聲說道。
『市長與其他傭兵比我們早一步騅開這裡。由於當時是所有人一起離開,因此不可能有人能夠獨自跑到這種地方。』
法魯克仔細觀察碎掉的餅乾,然後以指尖把餅乾捏了起來。雖然我當初還以為他是打算慢慢把餅乾弄得更碎,結果沒想到法魯克居然直接嘗了一口。
『師父,不可以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拿起來吃喔。』
法魯克對於尼可拉的這番叮嚀充耳不聞,忽然伸出手來並且開口說道。
『尼可拉,你還有這種餅乾嗎?拿來給我。』
『咦?我的餅乾嗎?』
『因為我沒有這類餅乾。』
『這可是很貴重的食糧喔。』
『少說廢話,快點交出來。』
在聽見法魯克語氣強硬的命令之後,尼可拉百般無奈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間的小袋子。法魯克在收下餅乾之後,先是把它拿在手上反覆端詳好幾眼,接著開口說道。
『這餅乾看起來是乾的,你昨天弄掉的餅乾也是這樣嗎?』
『那當然囉,若是弄溼的話,餅乾會軟化的。就是基於這個原因,我才會把餅乾裝在皮革袋子裡。』
『瞧你保存得很小心嘛。』
法魯克如此數落完尼可拉之後,就讓手中的餅乾直接掉到地上。當我還在好奇他想做什麼時,法魯克以很慢的動作把餅乾踩碎。尼可拉見狀之後,情不自禁地稍稍發出一聲嘆息。
待法魯克把腳抬起來之後,被踩踏過的餅乾便碎成兩半。
『你對此有何看法?』
『這餅乾已經不能吃了。』
『你不能只注意表面上的變化,自己伸手摸摸看。』
尼可拉一臉不滿地遵照指示開始動作。他先是蹲下身子,然後把兩邊的餅乾分別拿在兩隻手上,接著便點了點頭。
『啊〜……我明白了,這邊的餅乾摸起來溼溼的。』
尼可拉指著被海鳥啄過的餅乾如此說著,然後也跟法魯克一樣把餅乾碎片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嘗起來鹹鹹的。』
法魯克抬起頭來,看了看四周之後便開口說道。
『昨晚應該沒有下雨。』
『是的。』
『海浪應該也打不到這裡才對。』
雖然餅乾的位置確實挺接近岸邊,但卻沒有靠近到會被浪濤噴濺到。
我扭頭一看,發現馬德克的小船已經抵達棧橋。由於我再也按捺不住,所以便開口提問。
「那塊餅乾怎麼了嗎?難道產生的碎片當真如此重要嗎?」
我知道他們目前在想些什麼。肯定是在懷疑那塊餅乾被〈走狗〉〉踐踏過。不過就算真是這樣,又能代表什麼呢?畢竟那終究只是一個足跡,更何況我們在洋房裡已親眼看過幾十雙足跡不是嗎?
「這個線索非常重要。」
法魯克並沒有想多加解釋,就只是以斬釘截鐵的語氣如此說道。
「而且是現階段最重要的線索,等晚一點我再向您說明。」

當我們坐上渡船後,法魯克便開口向馬德克提問。
「你今早已經載過一些乘客了吧,除了我們與修道士以外還有其他人嗎?」
雖然馬德克看起來並沒有很想說話,不過還是開口回答。
「另外還有亞當少爺。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那麼,這群乘客之中有誰曾經離開過通往洋房的道路嗎?」
洋房與碼頭之間並非是石板路面,就只有一條簡單把碎石子清掉所開闢而成的便道而已。至於餅乾落下的位置,則是距離這條便道足足有二十碼(約十八公尺)。
「印象中應該是沒有。」
「這樣啊。」
馬德克擔任船夫已有很長一段時間,載送過我的父親不下幾千次。等到棺木運來之後,他也會幫忙運載我父親的遺體
當小船停靠至索倫島的棧橋邊時,馬德克難得主動開口說道。
「請節哀,阿米娜大小姐。感覺上今後應該很難再遇到如此優秀的領主大人了,像我這種人能為領主大人盡一份力,光是從事這樣的工作就已讓我心滿意足了。」
我用力地咬緊牙根克制住自己。因為馬德克這番誠心的感謝,深深地刺入了我那被仇恨所蒙蔽的內心。
但是我現在還不能流淚,因為在此之前還有太多需要處理的事情了。

11 自殺者與異教徒

從索倫島的碼頭走到城鎮還有一段距離。這條便道就只是簡單清掉路面上的碎石子所開闢而成,並且一路直通城鎮,從這裡能夠看見位於紡織品大街上的木製房屋。我們走到一半時,法魯克忽然停下腳步說道。
「阿米娜大人,在我們與傭兵們會面之前,能否請您稍微描述一下索倫群島的地形嗎?。雖然我是很想親自探勘一番。不過很遺憾目前是分秒必爭。」
由於法鲁克等人昨日才剛搭船來到索倫,因此對於索倫群島當然會感到非常陌生。
「沒問題。」
我深吸了一口氣。由於現在正值十一月,因此冰冷的海風中帶有海潮的氣味。並且這也是我出生至今一直十分熟悉的氣味。
「索倫群島是由北側的小索倫島,以及南側的索倫島所組成。至於能進出小索倫島的地方,就只有剛才度過的那片一百五十碼的海峽而已。原因在於小索倫島的北側與西側皆是峭壁,東側則因為暗礁的關係,導致船隻無法通行。另外也無法從北海直接開船駛入這道海峡。理由是此處暗礁太多,所以船隻根本無法通行。
索倫島位在小索倫島的南方,面積比小索倫島大十倍以上。索倫島的形狀是越往北就越狹窄,基本上就像一個三角形。你們昨天進港的地方,就位在索倫島的東南方,至於海港之所以會設於東南方,是因為那裡有一條小河,恰好很適合開闢成港口。索倫市則是從該座港口延伸出來,從東南方沿著東側海岸線一路向北擴張。至於索倫市的北側,也就是現在所能看見的紡織品大街前方,興建了一扇簡易式的城門。由於城門與市街幾乎融為一體,因此你們應該不會注意到這部分,不過索倫市依然有規定,若是有人入夜之後還接近海峽的話,就要接受懲罰。而且此處從以前就設有哨站。
至於城鎮之所以沒有繼續往西個擴張,原因就在於西邊與山丘相連,另外該處山頂設置一座要塞。一直以來都有派遣士兵與騎士駐守。至於另一頭的山頂。
我指了指位在右手邊的白色建築物繼續說道。
「如你們所見,那裡興建了一棟修道院,該修道院是屬於熙篤會所有,周圍開墾出小型農田與果樹園。由於這座島一直暴露在來自北海的海風之下,因此修道士們經常抱怨種植出來的蔬果品質不太理想。
除去要塞與修道院的話,索倫島西側幾乎是一片無人開墾的荒地,我們有命人在那裡放養綿羊與牛隻。雖然那片土地上有野獸出沒,不過至今尚未聽說有人或家畜遭到襲擊。
索倫島能夠停泊船隻的地方就只有從東南方算起的東側海岸線,至於西側至南側則全是斷崖,完全無法讓船隻停靠,此島的南側有一小片森林,平時除了做為埋葬自殺者、異教徒以及外國人的墓地之外,就沒有其他用途了。
雖然此處很繁榮,但終究只是一座小島。即使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只要隨著太陽升起時出門,應當能在日落之前繞完這整座島嶼一圈。」
關於索倫群島的大小事,對我來說簡直就跟自家後院般瞭若指掌。因為這裡等同於我的全世界。加上向我打聽索倫群島的人,法魯克並不是頭一位。在我描述完索倫群島的地形之後。
「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嗎?」
便以這句話反問法魯克。
對當事人而官十分陌生的地方,光是聽人以口頭敘述的方式來介紹,應該會感到很難理解·法魯克暫時陷入沉思,
在經過一段時間後才以低沉的嗓音開口說道。
「依照阿米娜大人的說法來看,盯上索倫的敵人……」
不過法魯克把話說到一半便沉默不語。
但是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就是盯上索倫的敵人無論想從港口或其他海岸線入侵,就只能從東側登陸而已。並且就算成功登上索倫島,若是想往北邊前進的話,就得要想辦法度過一百五十碼遠的海峽,才能夠抵達領主所在的洋房。如果以較為壞心眼的角度來解釋,索倫市等同於艾爾溫家的一道防線。想必這是初代領主羅巴特.艾爾溫從受詛咒的丹麥人奪走這座島之後,透過地形所制定出來的戰略吧。
其實我也有事情想請教法魯克。
「我想跟你確認一件事情。」
「請說。」
「我無論如何都非得逮到這名凶手不可,並且把此人送上法庭……不過你們在這島上,接下來是打算搜捕誰呢?」
他們的目標是自己的仇敵,也是背叛兄弟會的暗殺騎士。
即便殺死我父親的凶手是遭人控制,但終究是被稱為〈走狗〉的人。
雖然法魯克一直強調自己想殺死暗殺騎士,不過他卻依然把解除〈走狗〉身上的詛咒當成是自己的義務,正所謂逐二兔者,不得一兔。他究竟是打算追捕誰呢?當然我也會根據他的回答而改變態度。
「當然是〈走狗〉。」
法魯克毫不猶豫地說出答案。
「畢竟你曾經說過想要拯救被魔法控制的人吧。」
「雖然這是最主要的理由,但不僅是如此而已。原因就在於只要逮到〈走狗〉
,也就能夠揪出暗殺騎士了。
暗殺騎士艾德里克還待在這座島上的可能性很低,由於他已經透過〈強加之信條〉把人變成〈走狗〉,因此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座島上。不對,倘若他在威爾斯或薩克森時就已經先把某人變成〈走狗〉的話,那他有可能根本沒來過索倫島,雖然對方有可能會為了確認暗殺是否順利而故意留在此地,但是想要在索倫境內找出刻意隱藏身分的暗殺騎士,根本就有如大海撈針那般困難。不管怎麼說,我方現在根本毫無線索。」
假使換成是在英國其他城鎮或鄉村的話,情況或許會不太一樣。雖然我並不清楚其他地方的情況,不過曾聽說過部分地區因為很少有外人出入,所以外地旅客總會特別引人側目。但是索倫卻並非如此。此地隨時都有外人進出。確實艾德里克只要隱姓埋名的話,應該很難被人認出來。
「但是一旦找出〈走狗〉。情況就會完全不同。真要說來,施法者與受影響者之間就像是一塊麵包被切成兩份,一定會存在著某種關聯性。只要能夠生擒〈走狗〉的話,我們就能夠查出施法者的所在位置。原因是全想與暗殺骑士之間會有一條魔法絲線相互連結。雖然想發現這條絲線絕非易事,但是只要多花點時間仍然可以辦到。」
「啊〜只要那麼做的話――」
「沒錯。找出〈走狗〉乃是逮捕暗黑騎士的最佳途徑。但是我們非得抓緊時間不可。因為我們並不清楚〈走狗〉被施加魔法之後已經過了多久。假如是發生在好幾週之前的話,難保〈走狗〉今天就要死於非命了。」
聽法魯克這麼一說,目前確實沒時間停下腳步,因此我無視通往城鎮的道路,而是伸手指了指位在西側的山丘。
「那我們就往這邊走吧,直接穿過荒野是通往要塞的捷徑。」

這片荒野中並沒有任何正規道路存在。路旁的矮樹叢不時地隨著海風搖來晃去。於春季被各種小花點綴得五彩繽紛的山丘,在迎向冬季時則被染上荒涼單調的色彩。四處皆可看見裸露在外的黑色岩石,並且彷彿被利刃切開般產生裂痕。
在爬上山丘之後,即可看見一座要塞。雖然基本上沒什麼好顧慮的,不過還是由我帶頭走在前面。當我踏著雜草向前進時,背後傳來了騎士與其隨從的說話聲。
『尼可拉,這是你第一次面對〈強加之信條〉吧。』
『是的,雖然之前已經聽人提過了。』
『瞧你挺泰然自若的嘛。』
『因為我完全幫不上忙呀。』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自嘲,不過尼可拉的語氣卻很平淡,感覺上就只是把事實說出來罷了,法魯克聽見後開口反問。
『你為何會這麼認為呢?』
『因為 目前又不知道敵人是誰,而且……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尼可拉說到這裡便暫時陷入沉默,他似乎正在腦中整理自己的想法。
「我先強調以下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假設伊戴爾.阿布.托馬斯是〈走狗〉的話,那他昨晚為了殺死領主大人,非得想辦法渡海不可。如果伊戴爾之前在威爾斯習得凱爾特的祕術,在腳上塗抹特殊軟膏就能夠行走於海上的話,此時又該如何是好呢?
即便伊戴爾對於凱爾特軟膏一事耳熟能詳,但由於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因此根本。不會懷疑到他頭上。雖然我不覺得伊戴爾是一名魔法師,但至少史華德.納吉爾是這麼稱呼自己,我既不清楚嫌犯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魔法,這就表示,光憑我所擁有的知識根本無法揪出〈走狗〉。』
由於法魯克曾說過殺死暗殺騎士是自己的使命,因此我會將尼可拉的這番發一言解讀成他在畏懼敵人也是無可厚非。不過法魯克並沒有動怒,反倒是同意尼可拉的說法。
『你的態度非常正確,基本上算是合格了。』
『所以我這次會好好當個搬運工。』
『但是你這麼說就不對了。』
語畢,尼可拉立刻小聲地提出抗議。
『總之你先聽我解釋。』
然法魯克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說教,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他以宛如修道士在指導見習修道士如何禱告的口吻,對著這名自己的年輕隨從開口說道。
『你的想法非常正確。我雖然對於暗殺騎士的魔法瞭若指掌。但由於這次要搜查的目標並非是暗殺騎士,因此你說以往的思考方式並不管用一事確實十分恰當。
但是不光只有你,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另外對於醫院兄弟會的所有成員而言也都一樣。確實我們對於魔法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不只是撤拉森人的魔法,就連猶太人的卡巴拉魔法以及希臘的古代鍊金術也都有學過,不過你剛才提到凱爾特的德魯伊魔法。關於這部分的真實性就挺令人懷疑了。至於盧恩魔法,我則是幾乎一概不知。畢竟這個世界真的太大了。就算哈兒.艾瑪真的會使用馬扎爾魔法,對我而言卻是完全沒有聽說過。
在我背後的兩人都暫時陷入沉默,我覺得法魯克之所以會選擇沉默,其實是為了讓尼可拉有時間進行思考。
一段時間之後,尼可拉終於開口說道。
『師父您的意思是自己也並非了解世上所有的魔法,因此沒辦法找出誰是〈走狗〉嗎?』
『不對。』
法魯克斬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解釋。
『就算凶手當真是魔法師,或是使用了什麼樣的魔法,我們依然要找出此人是否為〈走狗〉的證據。』
『當真找得出這樣的證據嗎?』
『〈走狗〉的人格並沒有發生變化,你再仔細思考一下當事人還保持著原本的人格,但卻因為〈強加之信條〉而被唆使去殺人所産生的特殊反應。』
『……那個〜〜」
『阿米娜大人昨天施捨銀幣給乞丐,但是她對於此事卻沒有什麼印象。另外阿米娜大人為何不是施捨金幣呢?』
這句話應該是提示。雖然我走在兩人的前方,無法清楚看見他們的表情,但是我總覺得尼可拉此時似乎興奮到雙眼發亮。
『因為當事人的習慣並不是施捨金幣給乞丐。原來如此,所以假如是被戒律規定不得使用刀劍的修道士去行凶……』
『沒錯。』
『就算當事人認為殺死目標是理所當然的行為,他也會去尋找刀劍以外的武器。無論該名修道士多麼精通魔法,既然此次的凶器是長劍的話,表示修道士就不會是〈走狗〉了!』
不過尼可拉充滿欣喜的聲音只維持了一瞬間,接下來他的語氣又變得非常沉重。
『(走狗的嫌疑人有八位 無論這群人會使用怎樣的魔法,我們當真有辦法從中找出絕對不是身為〈走狗〉的條件嗎?』
我能夠理解尼可拉的擔憂。因為法鲁克所提到的條件極為嚴苛,甚至讓人覺得比登天還難。
法魯克開口回答時的語氣,聽起來也不是很樂觀。
『此事確實非常困難,但我們依然非做不可。與暗殺騎士的戰鬥總是困難重重。不過我依然要突破各種瓶頸,再說你也有過幾次經驗,因此我們沒有理由輕言放棄。』
『……說的也是,感覺上比起里昂那次輕鬆多了。』
『而且只要知道有誰使用過魔法,我會找機會告訴你的,因此只要我能夠找出真相的話,照理來說你也有可能辦到才對。雖然搬運行李是你目前十分重要的工作,但是也不能只是低下頭去無視周遭一切。你要仔細看清所有細節,並且在腦中好好思考。』
法魯克接下來的這番話,與其說是在指導尼可拉,反倒比較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只要不漏掉任何線索,必定能夠找出真相。理智與道理一定能夠戰勝魔法,你絕對要對此深信不疑。』
當然在現實之中,即便徹底觀察過眼睛所看到的一纫,依然有可能無法找出隱藏在其中的真相。就像只要沒有得到新約聖經,無論當事人如何閱讀舊約聖經,終究還是無法理解基督教的教義。因此法魯克的這番話,聽起來更像是在祈禱。希望自己能夠看清楚一切線索,並且從中找出正確的含意。
既然如此,我也要向上帝祈禱,希望上帝能夠保佑他們順利揭開真相。並且讓我得以復仇成功。

12 八角形的瞭望塔

索倫群島上沒有建造城堡,小索倫島上就只有一棟洋房,雖然構造上能夠應用來抵禦外敵,但終究不是一座城堡。這裡就只有興建一座要塞,而且艾布.哈巴德總是會待在那裡。
索倫的要塞是不惜耗費大量珍貴的石材所打造而成,精心打造出的石壁則是又厚又高。大門還特別加上鐵架與鐵釘補強,內部的門閂則是又粗又硬。雖然沒有設置外牆與箭垛,不過仍然興建了一座能夠全面監視海上情況的八角形瞭望塔,以及一棟做為緊急通報用的鐘樓。雖然這座要塞十分堅固,不過艾爾溫家卻並未設置在此。或許祖先認為小索倫島周圍的礁岩是一道更加堅不可摧的防線吧。
目前駐守在此的士兵有十名以上,人數比起往常更多。不過要塞裡應該有充足的房間能夠讓人居住。聽說這座要塞是當年還需要更多士兵駐守時所建設而成的。
雖然我以為身為兄長的亞當應該還在要塞裡,不過他似乎在回來之後又馬上外出了。
畢竟父親的死訊沒辦法繼續隱瞞下去,他得趁著白天時在領民們的面前宣布此事。並且表明自己將成為下任領主才行。
當我們為了尋找艾布而進入要塞後,忽然聽見中庭傳來一陣十分激動的聲音。
「那樣是不行的。別在意手中的棍棒,而是要抱著以拳頭揍人的心態直接衝上來!」
該處圍成了一道人牆。現場除了能夠看見艾爾溫家所僱用的士兵以外,之前我在街上曾見過的年輕男子們也在其中。當我就近找了一名士兵來詢問之後,對方便以戒慎恐懼的態度開口解釋。
「艾布大人正在訓練前來響應募兵的應徵者。畢竟無論那些人的臂力有多強,若是不擅長使用武器也派不上用場。」
眼前的人牆並沒有被擠得水洩不通,讓我能夠從隙縫中窺見被圍於人群裡的艾布與另一名男子的身影,雖然有印象那個人是布料商人傑夫的兒子,但是我並不記得他的名字。無論是他那漲紅的面容與凶狠的眼神,而且還頂著一頭亂髮,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時常會逞凶鬥狠的人,雖然他似乎已經使出全身的力量,但手上的棍棒卻是垂在地上,而且還不斷地大口喘著氣。反觀艾布則是以一根看似柳枝的細棒擺出架勢,然後再次大聲喊道。
「怎麼啦?這點程度就吃不消的話,可是無法加入我們喔。瞧你平常那麼囂張,難道就只是一隻紙老虎嗎?因為你老是喝那種廉價的啤酒,所以最得意的蠻力也跟著變弱啦!」
「混帳!」
傑夫的兒子大吼一聲,同時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棍棒。他的眼中充滿憤怒與屈辱惑,彷彿想以身體撞倒對方般地直接衝了上去。
「很好,就是這樣。」
艾布靈活地躲過攻擊之後,便從嘴裡說出了這句話。不過男子似乎沒有聽見。艾布先是擋下對方的棍棒,接著把自己的細棒常成鞭子般揮舞,直接打在用力踩向地面而露出破綻的男子的背上。
「若是技不如人的話,就要展現出氣勢。總之這樣算是合格了,你去領取武器吧。下一位!」
雖然望向周圍說出此話的艾布頭上已冒出汗水,但是呼吸卻沒有雜亂。站在旁邊的法魯克輕輕發出了一聲讚嘆。
『這個人的身手很不錯呢。』
他以法語在尼可拉的耳邊如此說道。確實身為見習騎士的艾布,其武術當真是出類拔萃。只不過艾爾溫家的騎士們都會故意針對此事而藐視他,但是法魯克等人卻並非是在稱讚艾布平日努力所鍛鍊出來的身手。
『師父,雖說領主大人是被凶手攻其不備,但終究是來不及拔劍就被人刺殺了。想必〈走狗〉的身手相當了得。』
法魯克以謹慎的態度開口回答。
『這麼說或許沒錯,但是我們並不清楚領主大人的身手如何。依照不同的情況,即便是手持短劍的僕人都有辦法做到也說不定。』
『但若是此人沒有非常擅長使劍的話,應該沒辦法一劍貫穿領主的胸膛至背部吧……』
『前提是凶手的力氣要夠大。但假如〈走狗〉是劍術優異之人的話,難道能夠把誰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嗎?』
尼可拉以莫名得意的口吻說道。
『師父您忘了史華德.納吉爾,因為他是……』
法魯克嗤之以鼻地開口反駁。
「難道你想說他既嬌小又自稱是魔法師,所以不擅長使劍嗎?難道你忘了自己也是個身材嬌小的隨從嗎?』
這句話把尼可拉堵得啞口無言。
傑夫的兒子一邊搓揉自己的背部,一邊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下一位出列。」
艾布環視著周圍如此大喊。
但是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這應該不是因為害怕的關係吧。大家在不知不覺中,全都扭頭看向我,接著艾布也注意到我的到來。
「這不是阿米娜大小姐嗎……」
艾布的表情顯得很僵硬,並且就這樣陷入沉默。照此看來,很明顯他已經得知我的父親過世了。

「屬下是從亞當少爺的口中得知此事。」
我們為了談論事情而來到中庭一角的陰涼處。
「不過屬下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領主大人居然過世了。明明大人如此受人愛戴並且又非常強悍。」
「我也同樣難以相信這件事。」
「那麼,接下來會變成怎樣呢?」
艾布的這個問題,能夠分成幾種方向交解釋。
首先是要塞的防守會不會産生變化 另外一件事,就是艾布可能擔心自己的待遇會有所不同。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些問題都不是我所能夠回答的。
「我相信亞當不會為難你的。」
雖然我說的是實話,不過艾布的表情卻仍然很陰鬱。
「想想自己好久沒來要塞了呢。」
因為我不忍繼續看著這樣的艾布,所以便扭頭環顧四周。
仔細一看,大門那裡站著兩個人,瞭望台上也有一個人。不過他們都把長槍靠在石牆上,露出一副想睡覺的模樣,至於此時並非負責站哨的士兵們雖然沒有在偷懶,但是也沒有散發出正準備抵禦外敵的緊張感。
「我還以為這裡的氣氛會更加緊張呢。」
「即便是領主大人親口下令,但是大家依然無法真切感受到敵人會在這一
兩天內前來襲擊此處。至於那些因響應募兵而來的男性們,也只是想在冬天找個能夠餬口的工作罷了。雖然我嚴肅訓斥過他們……不過無論再強的弓箭,終究無法一直維持著拉弓的狀態。」
艾布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指如果一直對於不知何時才會襲來的敵人提高警覺,結果只會在開戰前先累垮自己吧。
「但是我已命人開始排班,全天都有人負責站崗。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動靜。」
「是嗎?那就好。」
我想艾布應該是出於關心,所以才沒有詢問我為何會來到這裡。雖然他很少做出有損見習騎士形象的舉動,但是他依然會在合乎禮法的範圍內展現出自身的溫柔。
我決定主動說出來訪這裡的理由。
「艾布,我從亞當那裡得到允許,目前正在負責搜捕殺害家父的凶手。至於我身旁這位先生……」
接著我便開始介紹法魯克等人。
「是為了追捕某位殺手而來,是一名來自東方的黎波里伯國的騎士。」
法鲁克向前跨出一步,然後將手輕貼在胸膛上開口打招呼。
「我的名字叫做法魯克.菲茲喬,請多指教,邊這位是我的隨從尼可拉。」
「我是羅倫特閣下的見習騎士艾布.哈巴德。記得昨天有見過二位才對。」
雖然艾布對於的黎波里伯國以及殺手等詞彙感到疑惑,不過仍然很有禮貌地做出回應。法魯克為了把握時間便開始提問。
「雖然事出突然,不過我有事情想要請教你,能否請你配合搜查嗎?」
「我嗎?」
艾布期我看了過來。基本上我能夠了解這道視線的含意。
「你就配合搜查吧。畢竟你身上或許握有追捕凶手的線索也說不定。」
「換言之,這位騎士大人追捕的殺手就是凶手嗎?」
「沒錯,就是那個人殺了我的父親。」
依照法魯克所解釋的〈強加之信條〉來看,暗殺騎士艾德里克應該不是親自下手,但是我覺得沒必要跟艾布解釋得那麼詳細。
由於艾布終於理解了所有的狀況,因此便露出以往那種剛毅到堪稱死板的態度。
「……屬下明白了,阿米娜大小姐。菲茲喬大人,只要能夠為羅倫特閣下報仇雪恨,不管有任何問题請儘管直說無妨。」
法魯克看向要塞的大門,該處目前站有兩名士兵。
「聽說你命人進行全天侯的站崗,不過晚上也有比照辦理嗎?」
「是的,瞭望塔上安排一人,大門則是安排兩人。由於夜間在瞭望塔上負責站崗又冷又辛苦,因此薪資部分也比較優渥。」
即使是現在,在瞭望塔上負責站崗的男子身上也披著一件毛皮。原因就在於從北海吹來的海風當真是奇冷無比。
「這樣啊。不好意思,能請昨晚負責站崗的士兵過來一下嗎?」
「夜間是由兩組人馬輪流負責。雖然第一組人馬目前是醒著,不過第二組人馬是在方才敲響一時課(上午八時左右)鐘聲的時候才前去休息。」
「  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他們,但是我們說什麼都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
艾布在聽見法魯克以強硬的口吻如此說完之後,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加嚴肅了。接著他便對身旁的士兵下達指示。
「喂,立刻去把昨晚負責站崗的士兵們叫過來。」
不久之後,有六名士兵集合在中庭內。現場每一位士兵都是從以前就在這裡工作,所以對我而言都並不陌生。
他們都是受聘於我的父親,平常除了會負責處理在市街或港口出沒的惡棍以外,也會幫忙徵收市場稅。由於對抗丹麥人一事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職責範圍,因此父親另外給付一筆薪資給自願來參加戰鬥的士兵,並且讓他們駐守於這個要塞裡,而他們全都不是騎士,就只是一般市民。
其中有幾個人低著頭露出了憤恨不平的表情,應該是剛休息不久的第二組人馬吧,不過艾布卻大聲宣布。
「羅倫特閣下遭人暗殺了。這位是受到阿米娜大小姐所信賴。負責搜捕凶手的騎士大人。所有人務必要老實回答問題。」
士兵們在聽完這番話之後,表情都立刻出現變化,有的人顯得很驚訝,有的人感到很悲傷,有的人則是非常憤怒。現場眾人紛紛七嘴八舌地說出「這是真的嗎?」、「何時發生的?」等疑問,等到所有人都冷靜下來之後,法魯克便開口提問。
「凶手或是其同黨很可能是趁著夜色摸黑潛伏在這附近,你們在負責站哨的時候。是否有看到可疑的人物呢?」
士兵們紛紛搖頭以對。
「這樣啊……」
法魯克先是如此喃喃自語,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般地繼續提問。
「對了,假如昨晚有人外出的話,是否發現什麼異狀呢?請問有誰離開過這座要塞呢?」
士兵們互相看了看彼此之後,其中一人終於吞吞吐吐地開口回答。
「昨晚沒有人離開過這座要塞。」
「真的嗎?」
「是的。」
艾布從旁開口解釋。
「說句老實話,這座要塞裡的士兵們並沒有盡忠職守到完全不會離開自己所負責的區域,他們對羅倫特閣下也沒有如比忠心,所以偶爾有人會上街買酒來喝也是事實。不過閣下目前已經下令全面備戰,因此我願意以自己的職位做擔保,絕對沒有任何人離開過這座要塞。」
「我並沒有在懷疑士兵們,反倒是希望有人剛好在當時外出。原因就在於此人有機會看見負責站崗之人並未發現的疑點。」
「很抱歉未能符合您的期待。以負責監督的方面來說,我在早課鐘聲敲響之前都一直醒著,在那之後也讓值得信賴的人負責接管。」
法魯克看了一眼所有的士兵之後便開口提問。
「是這樣嗎?」
此時有一名士兵站了出來,他似乎因為睡眠不足而有著黑眼圈。
「艾布大人於晚課鐘聲敲響時便回到索倫島上,並且在那之後我都一直跟在艾布大人的身邊。因此我能證明艾布大人所說的全都是事實。」
法魯克點頭回應。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耽擱到各位的休息時間。」
「請別這麼說,騎士大人。只要是有助於逮捕凶手,無論有任何需求都請但說無妨……但由於我們不能削減索倫的防守,因此這部分還請您諒解。」
「原來你是這裡的指揮官啊。這對見習騎士來說可是個十分重要的職位喔。」
艾布此時終於在臉上露出與年紀相仿的靦腆笑容。
「這裡的指揮官是亞當少爺。亞當少爺不在時,則是由騎士佩特拉斯大人負責。我就只是士兵們的……嗯,簡單說來就是幫忙統合大家罷了。」
「你不必這麼妄自菲薄,我剛才已經見識過你的劍術,老實說十分令人欽佩。而且你若是沒有受到信賴的話,領主大人也不會把這樣的工作託付給你喔。」
「這都是承蒙羅倫特閣下的抬愛。」
現場就這樣暫時陷入沉默,不過法魯克緊接著繼續說道。
「我也有幾件事情想請教其他傭兵,請問他們目前人在哪裡呢?」
「您想找傭兵們問話嗎?。」
雖然艾布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他也沒有多做反對,立刻就說出了其他人的所在之處。
「關於諾德魯法大人與其同伴,我讓他們在要塞後方的舊兵舍裡歇息。伊戴爾是住在帕特經營的旅館內。由於史華德帶來的青銅人偶太引人注目,因此我安排港邊的一間軍用倉庫供他使用。至於艾瑪則是不知從哪得來一筆錢,目前是住在賽蒙經營的旅館裡。」
「謝謝。」
法魯克道謝完之後便轉身離去,我們也跟著一起離開。就在此時,一陣語帶猶豫的聲音叫住了我。
「那個,阿米娜大小姐。」
「有什麼事嗎?」
當我回過頭後,發現艾布難得露出了一副十分煩惱的模樣,而且說起話時也顯得支支吾吾。
「那個,雖然這種時候不該提起此事……」
「你不必介意,直說無妨。」
「是……若是您有機會見到亞當少爺的話,希望能請您代為轉達說,本人艾布.哈巴德願意為少爺效命。」
接著他似乎覺得自己說出這種話根本就是罪過般,露出十分陰沉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屬下會誠心祈求凶手盡早落網。」
當我們走出要塞時,尼可拉便迅速跑回我們的身邊。話說他是何時跑去別的地方呢?
尼可拉以十分簡潔的話語開始報告。
『要塞的出入口就只有大門而已。這裡不僅沒有後門,甚至就連窗戶都沒有打開。』
『這樣啊。』
他們似乎在懷疑是否有人利用後門進出過這裡。雖然我原本還以為是他們不相信艾布的證詞,不過再仔細想想,尼可拉根本聽不懂英語。總之不管怎樣,此事也算是印證艾布所言屬實。
我在感到一陣放心之後,便開口對法魯克說出自己心中的問題。
「你的問話方式還真奇特呢,居然說有人離開過要塞反而更有助於調查。」
「我並沒有撒謊。是真心認為假如衛兵有外出巡邏過的話,搞不好會有其他發現。」
法魯克回答完之後,稍稍揚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不過他們似乎真的很敬愛領主大人。雖然這些士兵們平常只是聽令行事,但即使被人懷疑自己有可能是凶手,也是先感到哀傷而非動怒。」
「……說得也是。」
「而且我是詢問有沒有人出入過要塞,一般而言就只會回想是否有外人進出,很容易衝忽略掉同僚的行助。假如沒有注意到要塞内士兵們的進出才是問題所在,這樣也就無法取得正確的證詞了。」
語畢,法魯克回頭看向要塞說道。
「看來艾布這個人真是既熱心又優秀呢。」
「就是說啊。」
「感覺上依照他的年紀,應該可以成為正規騎士了吧。」
聽完這句話,我不禁嘆了一口氣。
「雖然他嘴上沒說,不過內心肯定也同樣渴望此事能夠成真。事實上哈巴德家於前次的王位之爭中被大幅縮減了莊園範圍。」
「是國王的外甥與女王爭奪王位那次嗎?」
「是的,」
由先王親自宣布而登上王位的瑪蒂爾達女王,與受到教皇承認而自行稱王的外甥史蒂芬爆發王位之爭,對英國造成了很深的傷害。許多騎士與貴族紛紛謀反,也有許多人因為看錯政局流向而失勢。雖然哈巴德家的莊園範園被縮減,但卻保住了地位,所以終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要他成為騎士的話,婚事也就會成為定局。對象是隔壁莊園領主的女兒,只要兩個莊園合而為一的話,哈巴德家也就能夠取回昔日的勢力。雖然家父曾答應他只要丹麥人的騷動告一段落,就會讓他升為正規騎士……」
艾布服侍的對象是父親,答應讓他成為正規騎士的人也是父親。不過亞當是否像父親那樣器重艾布?
艾布在我離去前所說的那番話,應該是希望我能幫他在亞當的面前美言幾句。由於艾布平日總是勤加訓練,所以深受士兵們的愛戴,但也因此受到其他騎士的排擠。假使亞當對艾布的態度也是如此,即便他已在此服侍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很有可能又要重新來過。更糟糕的情況就是無法得到任何回報,就被趕出艾爾溫家也說不定。。所以艾布會擔心自己的將來也是在所難免。
「意思是領主大人的死去,只會給那位見習騎士帶來困擾嗎?不過……」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
我當場把法魯克想說的話打斷了
父親的死對於艾布來說根本是百害而無一利。但父親的死是東方魔法所造成的,無法以一般道理來解釋。
不過艾布是個好人,因此我希望他的努力能夠得到回報。

13 奇妙的燭台

位在要塞後方的兵舍,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無人使用。
由於牆壁與屋頂全都是木頭製成,因此在海風的摧殘下已有多處破損。雖然在夏季時,建築物的縫隙間會長出許多雜草,不過現在卻已經全數枯死,導致此處顯得更加荒涼了。
此兵舍會建於要塞外面是有原因的。田於曾祖父羅巴特當時招募太多士兵,為了讓還不足以信賴的新兵們有地方居住,因此才臨時搭建出這棟兵舍。
我小時候經常與亞當一起溜進這裡玩耍,供士兵使用的房間裡無論任何東西都很巨大,而且這棟兵舍明明採光不佳,但卻幾乎擋不住海風,所以我們跑進這裡時,身上經常會沾到蜘蛛網。我還記得父親只要發現我們溜進這棟兵舍,就會對我們大發雷霆說道。
「就算項在已無人居住,但由於難保開戰時又會再度需要使用,因此出生於艾爾溫家負責守護索倫的你們,不該把那裡當成兒戲的場所。」
因為我還記得該棟兵舍內放有長凳、桌子以及烹調器具,所以艾布才會安排空拉特.·諾德魯法與其一行人住在那裡吧。不過即便有提供住宿地點給傭兵們,但現在卻是讓一名騎士住在幾乎快要荒廢的屋子裡,就算空拉特帶了不少人過來,此安排終究有失公允,不知他是否會對這件事感到不滿,當我一邊抱持著上述想法一邊接近兵舍時,因為對方似乎發現我們的到來,所以有兩名男子走了過來。
由於聽說是騎士帶來的士兵,因此我曾在腦海中想像過來者是一群勇士,況且空拉特當時在洋房內的表現還算得體,所以我想說他的士兵也同樣會是如此。
不過走來的兩位男性雖然身材十分魁梧,但是頭髮卻很凌亂,並且看起來灰頭土臉,感覺上就跟路旁的小混混沒兩樣。他們先是肆無忌憚地打量了我一番,之後露出十分下流的笑容以低地薩克森語互相交談著。
『喔〜來了個上等貨呢,約翰那傢伙這次處理得還不錯嘛
『你少在那邊胡說八道了,哪有妓女會帶著男人跟小孩一起過來啊。』
『只要解決掉他們就沒差啦。』
『呸,你這傢伙還真下流耶,先說好别把我扯進去啊!我比較喜歡前凸後翹的女人。而且在這樣的大白天裡,我也完全提不起勁。』
這兩個傢伙居然自以為沒人聽得懂他們所說的話,就在那邊大放厥詞。很遺憾地我除了精通英語跟法語以外,就連低地薩克森語也沒什麼問題。原因是索倫也有很多來自德國的商人。
兩名男子在笑完之後,露出了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的眼神看著我。
『不過你看仔細點,這娘們穿的衣服很高檔耶。』
『嗯,難道是當地商人的女兒嗎?』
『她有事想找我們嗎?』
『誰知道,反正我們又聽不懂英語。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辯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就沒事啦。』
雖然當初是想拜託這兩人幫忙帶路,但是我已經完全不想與他們交談了。
感覺上他們應該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但是就算這兩人沒有把尼可拉放在眼裡,難道不覺得有攜帶配劍的法魯克或許能夠獨力解決他們嗎?更何況一旦引發些許騷動,艾布等人就會從位在旁邊的要塞中率軍前來救援,即便他們只是在開玩笑,但內容也未免太下流了吧。老實說我真不想向這種惡棍報上自己的姓名。而且我一想到於北海聲名遠播的艾爾溫家居然僱用這種人來當士兵,就感到一陣羞愧。
尼可拉默默地採取了行動,就這樣站到我與兩名男子之間。面對發出訕笑聲的男子們,法魯克以冷漠的語氣開口說道。
『我的名字叫做法魯克.菲茲喬,想以騎士的身分與空拉特.諾德魯法大人會面。』
法魯克這句話的發音有些生硬。看來他應該不常說低地薩克森語。按照他的用詞來看,大概只記得如何自我介紹而已。
不過我很懷疑對方是否會就此善罷甘休,畢竟這兩個人看起來似乎並不會對騎士抱持敬意。
但是他們在聽見這句話之後,露出感到十分掃興的表情開口回答。
『什麼嘛,原來會說我們的語言啊。空拉特大人就在裡面,你們自己進去吧。』
接著兩人便走進了兵舍裡。法魯克扭頭看著我說道。
「要找的人似乎就在裡面,我們進去吧。」
兵涉內沒有想像中那麼骯髒。雖然依然瀰漫著一股灰塵味,但至少地板有清掃乾淨。應該是為了讓空拉特等人居住才先行清理過吧。由於他們是昨天抵達索倫,因此應當清理得很急促吧,目前還結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網便能夠證明這點。
雖然聽說空拉特率領了十名左右的士兵前來,不過包含剛才遇見的那兩人,兵舍内一共也只有五位士兵而已,難道其他人是跑去城鎮裡放鬆一下嗎?因為目前尚未與他們正式簽約,所以我也沒有立場針對此事開口抱怨。至於這群人則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露出犀利的目光緊盯著我們。有的人缺了門牙,有的人則是臉上有一道很大的傷疤,並且所有人看起來都有點髒兮兮的。
一如先前那兩人所言,這裡的人根本沒打算要幫忙帶路,完全任由我們進出這裡。雖然這棟兵舍內有好幾個房間,不過因為我對於此處十分熟悉,加上關上房門的房間就只有幾間,所以我們很快便找到了想見的人。對方就在指揮官用的房間裡。
法魯克輕輕地敲了幾下門之後,房間內立刻就傳來了以法語回應的聲音。
『幹麼?』
接著法魯克便把房門推開。
在這個沒有什麼擺設的房間裡,牆上掛著一塊因為長年沒有保養而已經破舊不堪的壁毯。一扇稍稍打開的窗戶則用木棍將遮雨板撐開來,藉此為房間內帶來些許光明。
空拉特悠閒地坐在長凳上,而他面前的桌子上則是擺滿了短劍,蠟燭與貨幣等各種雜物。至於他昨天披在身上的斗篷則是被丟在一張空椅子之上。
這位自稱是來自德國的騎士瞥了一眼我們這群闖入者之後,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雖然我昨天只是站在作戰會議室的角落,未曾與空拉特交談過,不過他似乎立刻就看穿了我的身分。他先是在臉上露出與父親會面時的自負笑容,並且伸手把桌上的雜物統統撥到旁邊之後,便從長凳上起身說道。
「嗨,這位女士,我曾在艾爾溫閣下的屋子裡見過妳吧。相信妳應該已經認識我了,總之我的名字叫做空拉特.諾德魯法,是神聖帝國的騎士。雖然我已經心裡有數,不過妳是……」
雖然空拉特是以開朗的語氣向我們打招呼,但終究瞞不過我的法眼。我早就知道他是這群惡棍的首領。不過就算如此,既然對方都先自我介紹了,我也只能遵循禮數表明自己的身分。
「我的名字叫做阿米娜.艾爾溫,是羅倫特.艾爾溫的女兒。」
「果然不出我所料!妳的來訪真是令我備感榮幸。記得這裡是艾爾溫家的兵舍吧。本人先針對府上願意提供住處讓我們過夜一事表達謝意。」
這個人還真是油嘴滑舌。我因為感到十分傻眼而不禁出言諷刺。
「雖然我當初還很擔心這個兵舍並不適合讓大名鼎鼎的騎士大人居住,不過在親眼看過之後便放心了。畢竟你的僕人與士兵們,似乎都不懂何謂禮數呢。」
「這還真是令人汗顏呢。」
空拉特的語氣十分輕浮,感覺上他完全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請問我的部下有得罪到你們嗎?總之我等等會去教訓他們。但是別看他們那副德行,一旦上了戰場便十分驍勇善戰,其表現可說是物超所值,因比這部分妳大可放心 。」
「當真是這樣嗎?」
我毫不避諱地開口說道。
「他們在我眼中只是一群不懂名譽為何物的人。我實在不覺得這種人會誓死奮戰。」
空拉待以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在發出一陣悶笑聲之後便開口說道。
「啊!這麼說也對。」
接著他在黑暗之中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下個瞬間,我感到背脊一陣發涼,因為空拉特的眼神犀利得十分可怕。
「妳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畢竟那群人都不是『戰士』出身,但卻拿起斧頭或棍棒,以自身或他人的鮮血來換取金錢。這種人當然不可能會有多麼正派了。」
這群人果然不是「戰士」,當然也不可能是「修士」。那群人只是「平民」出身,不過因為他們並未擁有土地或是其他專業技術,所以只能拿起武器餬口……說穿了就是一群如果沒有承接到傭兵的工作,很有可能會跑去當強盜的不法分子!
「對於他們的戰鬥,我也能夠看作是毫無名譽可言。但是我保證他們依然保有各自的尊嚴。絕對不會背對敵人,雖然大家在聽見我下令撤退的話還是會逃跑。不過在此之前依然會浴血奮戰。總之這群人不會像是哪來的騎士大人那樣,只有一開始的突擊特別帶勁,接下來就會立刻轉身朝著後方直奔而去。」
「你這句話是在侮辱索倫的騎士嗎?」
「請別誤會,我只是在說英國的騎士們罷了。我的部下跟他們有所不同。原因就在於只要有一個人逃跑,就等於是背叛了自己的同伴,這件事對他們而 與死無異。雖然那些傢伙說穿了就是一群蠢瓜,但總之他們都很擅長戰鬥。保證值得妳花錢聘僱喔。」
「那麼……」
我想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
「你又是如何呢?艾爾溫家並不是你的君主,難道你當真願意賭上名譽為我們而戰嗎?」
空拉符再次發出一陣笑聲。
「諾德魯法家並沒有需要服侍的君主。」
沒有君主的騎士。確實我曾聽說過也有存在著這類騎士。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
「遊俠騎士。」
「以英國當地的方式來形容,我記得是這麼稱呼。雖然我家擁有莊園,不過因為占地太小,所以根本賺不了錢。只要能夠為索倫島的艾爾溫家效力,我便可以藉此打響名聲。如此一來,我的身價也就會水漲船高。另外此事對於有著相同境遇的這群兔崽子們而言,可說是讓自己成為『神之戰士』的大好機會。總而言之,我們的處境並沒有好到能夠在這種有機會大展身手的戰鬥中放水。」
空拉特這番話說得十分坦白。因為只要是身為騎士的人,在這種時候也要謊稱是「為了幫助索倫度過危機」。雖然他這番話不禁令人覺得些微失禮,但聽起來卻十分誠懇。
不過――
若是你想打響名聲的話,為什麼不去參加十字軍呢?因為不管對你或是你的部下們來說,都可以成為『神之戰士』來為上帝與教會而戰啊。」
「啊〜這個理由很簡單。」
空拉特以十分簡潔的方式開始解釋。
「我已從一位令人尊敬的老者口中,得知十字軍出征的真相了。」
他似乎認為這樣的理由就已經非常充足。
不過我現在沒時間去追問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明白了,騎士大人。等到正式簽約時,我會十分期待你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但是如果你們在城鎮裡為所欲為的話,就會親身體驗到索倫的士兵們也並非是好惹的。」
「我會銘記在心的。」
「另外……」
我重新調整好呼吸之後便繼續說道。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就是領主羅倫特.艾爾溫於昨晚遭人殺害了。因此聘請傭兵這件事,將會改由我的大哥亞當來決定。」
我以為空拉特會對這件事情有所反應而仔細觀察他,不過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其實此消息已經在城鎮那邊鬧得沸沸揚揚喔。」
空拉特是因為早已接獲消息,所以才顯得那麼平靜嗎?這下子反倒害我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位遊俠騎士了。究竟他是蠢到無法理解目前正陷入怎樣的狀況呢?還是說他膽識過人呢?
空拉特稍稍瞇起了雙眼說道。
「羅倫特閣下是位十分偉大的人,我很尊敬他。也曾經聽說過他的冒險傳聞。雖然我的弟兄並不知道此事,但其實我是因為聽說僱主是羅倫特閣下所以才會決定前來應徵的。閣下的死訊著實令我感到十分遺憾,不過既然死了也莫可奈何,
小姐妳請節哀順。
由於我們原本就是來這裡找工作,因此只要亞當少爺願意出錢的話,我們根本不會在意僱主是誰,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所開出的價碼多少會提高一點啦。」
語畢,空拉特訝異地皺起眉頭繼續說道。
「難道妳是為了傳達此事而特地過來的嗎?」
我搖了搖頭否定之後,便扭頭看了一眼站在我背後的法魯克。
法魯克先是向我點頭示意,接著向前跨出一步以宏亮的嗓音大聲說道。
「諾德魯法大人,我是來自的黎波里伯國的騎士,名字叫做法魯克.菲茲喬,承蒙阿米娜大人的信賴,目前正在負責搜查殺死領主大人的凶手。我此次前來是有事情想請教您……請問您昨晚做了什麼事呢?」

「菲茲喬大人,你應該很清楚當人受到侮辱時,也會以自身的配劍來當作回應吧?」
空拉特露出有別於與我說話時的態度,以十分冰冷的口吻如此說著。
在要塞時,法魯克在用詞上盡量避免詆毀到艾布的名譽。當然我相信他在面對空拉特時,也有努力做到這點。不過他終究還是把這句話明確地說了出來。
「那當然,這是您的權利。」
「那我再問你,明明你是在搜查凶手,為什麼要問我昨晚做了什麼事呢?」
感覺上依照法魯克的回應,現場有可能會立刻展開一場私鬥。不過他卻顯得泰然自若。
原因是領主大人在某個房間裡遭人刺殺,而領主大人昨晚也曾經提過自己會待在那裡研擬作戰計畫。基於某個可信的理由,凶手也知道這件事。」
空拉特稍作思考之後便小聲回答。
「……記得羅倫特閣下當時說的是作戰會議室吧。」
「只有當時在場的人才會知道這件事,當然假如你有告知部下的話就得另當別論了。」
空拉特表情傲慢地笑著說道。
「我從來不會對部下們說明今天發生了什麼事,畢竟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你大可隨便找個人來問問看。」
法魯克扭頭看向尼可拉,然後以法語下達指示。
『他說部下們不知道這件事,你去確認一下。』
『是。』
尼可拉離開之後,法魯克繼續開口提問。
「倘若此話當真,我也就不必向您的部下們詢問相同的事情了。但由於我已經答應阿米娜大人會逮捕凶手,因此我得確認您昨晚入夜之後,究竟做過哪些事情。」
「……也沒什麼啦!」
空拉特以謹慎的語氣開口回答。
「在搭乘渡船回到這座島之後,我就跟那位見習騎士一起返回要塞。由於那時太陽已經下山,因此我在吃完晚餐之後,只稍微保養一下武器就上床睡覺了。」
「有誰能證明此事呢?」
「我的部下們是好幾個人共用一個房間,不過我卻是獨自使用一個房間。」
「換言之,無人能夠證明您的說詞囉。」
「很遺憾地可以這麼說。」
我不禁感到一陣氣血上湧。因為只要冷靜思考一下即可明白,即便無人能夠證實空拉特昨晚的行蹤,但終究沒有理由能夠懷疑他。不過我還是緊張到全身緊繃。
但是法魯克看起來並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在看見桌上的雜物時,他忽然開口小聲說道。
「這蠟燭很不錯喔。」
我定眼一看,發現桌上放有一個裝著蠟燭的木箱。箱子內剩下五根蠟燭,並且還有一塊能夠再放一根蠟燭的空隙。
另外桌上有一個燭台,上面則有蠟燭燒盡的痕跡。不過這個燭台的造型十分奇特。看起來就像是把一根枯木直接鋸下來當成燭台,與其說是手工粗劣,倒不如說是讓人覺得有點詭異。
空拉特稍稍放鬆了表情,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對方聲稱那是來自普羅萬大型市集的高檔貨。怎麼了嗎?即便是遊俠騎士,好歹也買得起蠟燭啦。」
法魯克在他那剛毅的臉上露出微笑。
「若是方便的話,希望您能夠透露一下販賣此蠟燭的商人名字,還有大約是何時買的。」
「販賣此蠟燭的商人嗎?」
空拉特先是重新確認了一次問題,並且在稍作思考之後便開口回答。
「我不記得了耶……對方是個有些發福的日耳曼人,看起來並不年輕,雖然他說此物若是拿到盧貝克的話可以再賣出一倍的價錢,不過這蠟燭確實是上等貨。至於我購買的時間,則是在離開領主住處的半路上。」
我對於空拉特所提到的商人略有印象。
「難道那個商人叫做漢斯.梅迪爾嗎?他是昨天來到索倫的商人。」
「啊〜好像就叫作那個名字。」
不過就算空拉特從漢斯那裡購買蠟燭,這又能證明什麼呢?我瞄了一眼法魯克的側臉。就算他有注意到我的視線,但卻完全沒有想多做解釋,斷然地與空拉特結束談話。
「那我先告辭了,感覺上之後應該還有機會再來打擾您。總之我保證會以最公正的方式來調查此案件。」
相較於讓人感到一頭霧水的法魯克。尼可拉的調查結果反倒是十分明確。等我們走出兵舍之後,他便默默地來到法魯克的身邊開口說明。
『剛才還待在兵舍內的五個人,完全沒有從空拉特的口中得知領主大人曾經說過什麼,並且也表示空拉特不可能會私下找其他部下聊天。他們說空拉特在解釋完明天才會簽約之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了。』
『這樣啊。』
『另外這棟兵舍有後門。確實從空拉特的房間有辦法不經過大廳直接前往後門。』
『後門可有留下最近被人使用過的痕跡嗎?』
『這部分我就看不出來了,不過後門本身並沒有損壞。』
『嗯。』
昨晚無人能夠證明空拉特的行蹤,不過我們也沒有任何根據可以證實他就是〈走狗〉。更何況假如空拉符就是凶手的話,他又要如何才能前往中間隔著礁岩與暗潮的小索倫島呢?因為法魯克的調查方式有太多讓人搞不懂的地方,所以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提出質詢。
「法魯克,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法魯克聽見之後,扭過頭來簡短地問了一句。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應該是因為法魯克不想被人打斷思緒吧。不過若是他沒有如實完成自己的工作,我會很傷腦筋的。
「你只有問空拉特昨晚是否待在房間裡吧,難道光昰確認這部分就足夠了嗎?」
法魯克以正面看著我,不過語調卻有些急促。
「但我真正想確定的並非是這個部分。而是想知道空拉特有沒有將領主大人的動向告訴其他同伴,倘若他習慣與同伴共享自己知道的事情,暗殺騎士就很有可能會挑選空拉特的部下來當作〈走狗〉 。不過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即便部下被變成〈走狗〉,但他們幾乎不太可能有辦法掌握到領主大人的下落。目前值得慶幸的一點,就是嫌疑人還維持在八位。」
確實這部分也很重要,不過光是打聽到這個消息仍稍嫌不足。
「換句話說,你完全不打算調查空拉特本人是否為〈走狗〉嗎?」
根據尼可拉的報告,昨晚根本沒有人能夠證實空拉特的行蹤,況且倘若他想溜出兵舍似乎也很容易。但是就算如此,這位來自東方的騎士似乎沒有特別重視此事。
法魯克注視我一段時間之後便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您懷疑我們並沒有一如當初所約定好的那樣在認真查案吧。」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請不必放在心上,您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都怪我思慮不周,不過您放心,我已從剛才的對話中掌握到十分重要的線索,但是我目前還不能把這部分告訴您。」
「這是為什麼!?」
我不禁激動地大叫出聲。但是法魯克卻露出一副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樣說道。
「因為在尚未得到證實之前就先說出口的話,幾乎形同是在抹黑他人。就我個人的立場來說,實在不想隨意詆毀空拉特.諾德魯法的名聲。」
接著法魯克彷彿分秒必爭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然後立刻對著自己的隨從下達指示。
『尼可拉,保護阿米娜大人一事暫時交給我負責。你馬上前往港□尋找漢斯.梅迪爾,並且確認空拉特昨天傍晚是否曾向他購買過一共六根的盒裝蠟燭,另外還要問他一根蠟燭大約能夠燃燒多久時間。完成之後你就直接前往小索倫島,我會追上你的。』
尼可拉點頭答應之後,便隨即飛挥而去。所以那些蠟燭對法魯克來說,當真具有其他含意嗎?
雖然我跟他待在同個地方,但是我卻無法肯定自己也跟他看見了一樣的事物。如果現場真的存在著只有他能夠看見的東西,或許就像尼可拉當初所擔心的那樣,此事其實牽涉到魔法也說不定。
如此一來,直到法魯克找到佐證並且主動開口解釋之前,我都無法理解剛才的對話之中究竟有什麼含意。雖然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但是自己現在也無力改變什麼。

14 扭曲之家

我們離開要塞下山來到了市區,而且越是接近海邊,北海的浪濤聲就越是刺耳。在此途中,我們聽見了六時課的鐘聲(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左右)。
「接下來要去找誰呢?」
「因為聽說艾瑪跟我們住在同一間旅館裡,史華德所處的軍用倉庫也很好找,所以麻煩您帶我前往伊戴爾.阿布.托馬斯所住,同時也是帕特經營的該間旅館。」
雖然我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內心卻完全提不起勁。帕特所經營的旅館位在距離港口較遠的工人大街。即便身為領主女兒的我是可以光顧那裡,但基本上我是不會獨自一人前往那種地方,因此平常我都不會接近該處。
不過目前正好有一名騎士陪在我身旁,另外這麼做也是為了要尋找殺父仇人,因此已經沒時間再讓我顧慮那麼多了。
「我明白了,往這邊走。」

由於搬卸貨品都需要人手,因此經常會有想要應徵苦力的遊民來到索倫,這種人利用廢棄物或撿來的石材打造出臨時住所。至於苦力大街就是這類人聚集在一起之後。不知不覺間所形成的集散地。因為這種人除了一無所有以外,偏偏個性上又特別血氣方剛,所以此處經常爆發流血衝突。
這裡的居民與一般市民可說是水火不容。雖然大家對於艾爾溫家而 言都是索倫的子民,但是一般市民卻不把這些人當成索倫市的市民,也不許他們參與議會。基於這個原因,苦力大街的居民也有選出屬於自己的幹部,但是我並不清楚對方的身分。
從這裡能夠看見利用漂流木製成的扭曲屋子,以及幾乎無人耕作的農田。魚骨與廚餘就這樣丟在路邊,宛如豬圈的小木屋内則是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臭味。由於現在氣侯較冷,因此氣味還沒有那麼讓人難以忍受。雖然我忍不住皺起眉頭,不過法魯克卻顯得十分處之泰然。應該是因為他經常旅居各地,所以對於這類場所已經司空見慣了吧。
當時序進入冬季之後,入港的船隻會因為海面上的風浪太大而減少,導致苦力的需求也會跟著縮減,雖然還是會有從普羅萬大市集進口貨品的船隻來到這裡,不過這類商人的商品即便昂貴但卻不重,所以基本上不需要大量的苦力。因此就算目前正值大白天,也能夠看見無所事事的男子們在路上閒晃。被這群滿身髒汙且虎背焦腰的男人們以陰鬱的眼神注視著自己,老實說是真的讓人很不舒服。不過幸好沒有人過分到刻意擋住我們的去路。
我至今就只有去過帕特的旅館一次而已。由於當時爆發了很嚴重的衝突,因此我便隨著艾布所率領的士兵們一起前往現場。雖然我有些擔心自己是否已經忘記了該問旅館的位置,不過苦力人街也沒有廣闊到會令人迷路。
帕特的旅館與索倫其他旅館一樣都是兩層樓的建築,一樓則是酒吧。因為是兩層樓的關係,所以比起旁邊那些透過廢棄物組裝而成的屋子,不管是牆壁或是屋頂都顯得更為堅固。雖然島上有規定九時課的鐘聲(下午一點二十分左右)敲響之後才能夠吃午餐,不過此時已經能夠看見好幾位住在這裡的男子們正在用餐。在昏暗的酒吧內,瀰漫著一股啤酒混合其他惡臭的氣味。
此處老闆帕特是一位有著滿頭紅髮且身高偏矮的男子,雖然我之前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他。帕特先是目不轉睛地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番,甚至露出一副嫌麻煩的模樣說道
「這裡不是像妳這種人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
確實這裡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待太久也只會給對方帶來困擾。這種時候還是開門見山直接說重點會比較好。
「你是帕特吧。」
「沒錯,小妹妹。」
「我是領主的女兒阿米娜.艾爾溫。聽說來自威爾斯的伊戴爾.阿布.托馬斯住在這裡,我有事想找他。」
帕特先是在嘴裡唸了一句「要命咧」之後,便露出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開口說道。
「都怪小的不長眼睛,能見到您是我的光榮,阿米娜大小姐。但是您來到這種地方,難保會發生什麼意外。即便後頭的男子是您的護衛,但我還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店裡發生騷動。」
「只要讓我見見伊戴爾,我們無須多久便會離開了。」
「您說伊戴爾嗎?雖然這傢伙之前好像有光臨過,但是目前並不在這裡喔。」
我覺得帕特是在撒謊。也不知他是為了避開麻煩事,還是這種地方的習慣就是喜歡幫助不法人士。
「我們並不是要來逮捕他,就只是想找他聊聊而已。」
就算我好言好語地開口解釋,但是帕特的態度卻依然沒有改變。
「就算您這麼說,可是他本人真的不在這裡,因此我也幫不了您啊。」
「既然如此,能請問一下他去哪裡了嗎?」
「嗯哼,我怎麼可能知道嘛。」
若是用錢收買帕特,他或許會老實說出來。但是如果帕特並不貪錢,而是基於某種侠義心腸而不肯回答的話,這麼做反倒會惹怒他。只是不管怎樣,收買這種行為實在不是重視名譽之人該有的行徑。由於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因此只能扭頭看向法魯克。他在點頭示意之後,便準備代替我與帕特進行交涉。
不過就在此時,坐在附近用餐的其中一名男子忽然起身說道。
「伊戴爾.阿布.托馬斯不在這裡。」
這位年輕男子長得十分英俊,雖然他似乎是想起身,但上半身卻始終挺不直。而他的頭髮則是留得有些要長不短,難道是基於什麼特殊理由嗎?他稍稍拖著左腳,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的名字叫做希姆.阿布.托馬斯,是伊戴爾的弟弟。不知是否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聽對方這麼一說,我這才發現此人擁有與伊戴爾一樣的黑色頭髮與藍色眼睛。
我瞄了一眼帕特,卻發現他的表情比剛才更難看了。也不知是因為自己幫忙包庇的帕特在希姆居然主動報上名字,或是單純不想看到店內出現有可能會引發騷動的禍端。帕特在注意到我的視線之後便開口說道。
「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啊,伊戴爾並不在這裡。」
語畢,帕特便轉身去招呼其他顧客。
希姆以英語開口向我們解釋,不過他的口音比伊戴爾更重。
「大哥他不在這裡。由於僱主的使者剛才在敲鐘前曾來過這裡,表示在簽約之前有事想找他商量,因此大哥便跟對方一起走了。」
確實亞當有事情非得對傭兵們說明清楚不可,那就是父親的死,以及敵人並非只是一般的丹麥人,而是難纏倒超乎傭兵們所能想像的受詛咒丹麥人。亞當接下來應該會非常忙碌,因此才會決定先鞏固好與傭兵之間的契約吧。
「請問這件事會耽擱很久嗎?」
法魯克開口詢問之後,希姆卻露出十分愧疚的表情回答。
「我也不清楚。」
「這樣啊,很抱歉打擾到你的用餐時間。」
「不會的,我剛好已經吃飽了,總之我會通知大哥說你們要來找他。」
法魯克稍作思考之後又開口說道。
「若是你已經用完餐的話,希望可以讓我去看看你與伊戴爾所居住的房間。」
這個奇怪的請託似乎讓希姆感到很困惑,雖然他的表情顯得十分警戒,不過最終還是答應了。
「那麼,請往這邊……由於該處實在不適合招待阿米娜大人,因此您可以先待在這裡。」
我搖了搖頭表示拒絕之後,便跟著兩人一起向前走去。
我們沿著嘎嘰作響的樓梯走上去,此時我發現希姆的左腳確實已經瘸了。雖然走在平坦的路面上時並不明顯,但是爬樓梯時就非得大幅度擺動左腿不可。
我針對希姆的狀況、剛才聊到的傭兵契約以及伊戴爾昨日提起的事情開始思考。伊戴爾曾經說過自家弟弟的眼力與腦筋很好,是個十分可靠的幫手,因此希望他也能收取一人份的酬金。
但是瘸腿的人當真能夠發揮出傭兵應有的戰力嗎?我曾聽說過威爾斯人從來不會拋下自己的族人,難道伊戴爾為了腿部有傷的弟弟,打算獨力負責兩人份的工作嗎?還是說希姆即使已經瘸了,依然能夠上埸殺敵呢?不過他走上樓梯時的背影,看起交很單薄不像是擁有驚人實力之人。全身上下就只有從粗布上衣袖口延伸出來的手臂粗度,多少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名傭兵。
旅館二樓一共有四個房間。希姆帶我們來到其中的一間大通鋪。
此房間內放了八張草席。由於空間並沒有那麽充足,因此草席之間完全沒有空隙。另外此處的天花板很低,照明也很昏暗,並且還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即便他們是傭兵,不過對於為索倫賭命奮戰的戰士來說,這樣的待遇當真是太糟了。我忍不住開口說道。
「希姆,若是你不嫌棄的話,我馬上幫你安排更為舒適的住處。」
希姆面露微笑回答。
「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沒關係,我跟大哥都已經住慣這種地方了。只要不是睡在馬廄裡就足夠了。」
因為他們的住處當初是由艾布來安排的,老實說我也不方便介入太多,所以也就不再勉強希姆接受我的好意。
雖然起先我以為大通鋪內沒有其他人,不過此刻卻發現角落暗處有東西在動。原來是那裡有一位留了滿臉落腮鬍、像是喝醉般滿臉通紅的男子正在看著我們,並且彷彿非常不悅地抓著頭。雖然他嘴裡念念有詞,但卻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法魯克走到該名男子的身邊。希姆在看見法魯克能與此人說話之後,便小聲地對著我說道。
「我無法與那名男子溝通,原來您的護衛會說英文以外的語言呀。」
「這點對你來說也是一樣吧。」
希姆聽見我說出這句話之後,立刻一臉錯愕地瞪大雙眼。因為我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劇烈,所以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威爾斯人吧?因此我以為你應該會說威爾斯語。」
「嗯……」
希姆扭頭看向一旁。難道希姆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威爾斯人嗎?事實上在索倫這裡別說是威爾斯人,就連撒拉森人也不算罕見,而此次前來應徵的傭兵裡甚至還有來自馬扎爾的女戰士。
法魯克與滿臉通紅的男子聊了一陣子之後才終於歸來,接著他便對希姆開口說道。
「謝謝你,那我明天再登門拜訪二位。」
「請問您在懷疑什麼呢?我的大哥為人正直,如果您是在尋找犯罪者的話,那就絕對不會是我大哥的。」
「嗯,我相信應當是如此。」
希姆在道別之際不經意地看向一旁時,我碰巧看見他用頭髮遮住的部分。下個瞬間,我便理解他為何要把頭髮留長了。
因為他少了一隻耳朵。
看起來像是被刀刃所切下來的,他的左耳處只剩下一道傷疤而已。由於不小心看見對方的隱私,因此我不禁羞愧地扭頭撇開視線。不過應當也看見了此事的法魯克,卻鎖定地完全不動聲色。雖然希姆的左耳處隨即又被頭髮遮住,但是法魯克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該處,突然開口對背向我們的希姆說道。
「希姆,你曾經被人拷問過吧。」
拷問!?
瘸腿與被切下的耳朵。原來如此,這麼一來他確實很可能被人拷問過。聽說在祖父的年代裡,這種行為在索倫境內也十分常見。就連父親認為在有必要時也會那麼做。滾燙的烙鐵、轉動的水車以及各種只為了折磨他人而開發出來的道具 我至今未曾看過與拷問有關的事物。並且也刻意不去注意那些事情,但是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裡親眼目睹了。
因為希姆是傭兵,所以把這些當成是在戰場上造成的傷痕或許會比較貼切也說不定。不過看到希姆害怕到彷彿心臟被惡魔揪住般開始渾身發抖之後,很明顯是被法魯克一語猜中了。生硬地轉過身來的希姆,其臉上表情充滿了恐懼以及類似困獸所具有的猙獰感。
「……您打聽這種事情是想做什麼嗎?」
「就算你有屬於自己的敵人,但我也不會做出有利於該名敵人的行動。」
我們此刻身處在又暗又臭的旅館二樓,不過法魯克卻忽然先是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後十分恭敬地對著身穿粗布衣的希姆鞠躬行禮。
「我願意以騎士的名譽發誓,自己單純只是為了履行義務,才會不得不盡可能地查清楚諸位傭兵的來歷。」
目前只要說錯一句話,希姆很可能就會動手攻擊我們,不過希姆此時已經不再那麽緊張了,但是他的眼中依然充溢著警戒與懷疑的神色。
「哈巴德大人已經認同我是名能夠與大哥一起並肩作戰的傭兵了,
「這是當然,此事不會有任何變動。我相信阿米娜大人也不會反對的。」
基本上我無法認同不能參戰的人也要跟著收取報酬。因為我認為這麼做就等同於詐欺,是上帝所無法包容的惡行。但是當我見到希姆之後,心中卻有一種想法隨之油然而生。既然伊戴爾如此信賴希姆的話,那就等於他們兩人是一起並肩作戰,因此承認他們之間的羈絆才算公正。於是我隨即點頭回應。
「嗯,我保證此事不會有任何變卦。」
希姆聽完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
「謝謝二位,那我就回答剛才的問題。」
他指了指自己的腳開始說明。
「我確實曾經遭受過拷問,在這裡我不方便透露明確的地點,總之我跟大哥當時被人冤枉是盜獵者,所以被英國某座莊園的領主抓住,由於獵物是一頭鹿,因此就算我們當真是盜獵者,基本上只要接受鞭刑即可了事,不過該位領主似乎十分痛恨威爾斯人,他又生性嗜血。」
希姆的語氣十分平淡,完全沒有一絲憤怒或恨意。
「如果我是隻身一人的話,想必會死在當場吧。但是大哥卻比我勇敢許多,他趁著繩索鬆脫之際,一把撞倒並且揍翻領主,然後便帶著我逃跑……而我這條腿在那時被打斷之後,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希姆看著自己的腿,以弱如蚊蚋般的音量繼續說道。
「我過去是一名身手矯健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一位極為優秀的工匠。如今我們卻再也不能從事原本的職業,並且也不能重返故鄉。」
法鲁克之前曾經說過,只要是人就會撒謊,即使利用了聖遺物也無法保證對方沒有撒謊。但是現在我完全不覺得希姆的這番話中有一絲虛言。
「希姆,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可以把該位領主的名字告訴我嗎?畢竟你們現在是為了艾爾溫家而戰,所以或許此事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也說不定。」
不過希姆卻只是回了我一個有氣無力的微笑。
「謝謝您的關心,阿米娜大人,但是我們已下定決心要親手讓對方血債血償。」

「待在大通鋪內的男子是一名巡禮者,而且他表示自己原本是一名聖職者。」
在離開帕特的旅館之後,法魯克如此解釋著。
「當我以通俗拉丁語跟他進行溝通後,該名男子便開口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說昨晚住宿的旅客很少,似乎就只有伊戴爾兄弟跟他而已。並且提到不知是兄弟之中的哪一位在大半夜進出過好幾次,吵得他不得安寧。」
「意思是他們其中一人趁夜離開過旅館嗎?」
「這裡只是指離開過房間而已。雖然我有詢問大約是外出多久,以及是否有誰長時間離開房間,但他似乎已經記不清楚了。」
此時我陷入了沉思之中。對於一間旅館而言,實在不可能把門窗緊閉到令伊戴爾根本無法外出。而且這間旅館內沒有茅廁,所以若是想上廁所的話就只能前往戶外。
法魯克像是在喃喃自語般地開口說道。
「……不過似乎所有傭兵都被叫去集合,這麼一來,即使我們前往賽蒙的旅館也找不到哈兒.艾瑪吧。」
當我回神時,發現太陽已經開始下山。雖然我非得為父親報仇雪恨不可,但是自己的義務卻不光如此而已。
「法魯克,很遺憾我得先回去了。因為我非得參加今晚的前夜儀式不可,而且還有相關事宜需要打理。」
由於父親的葬禮就訂在明天,因此今晚我得徹夜在修道院內禱告。
法魯克點頭回答。
「我明白了,相信尼可拉應該也已經抵進小索倫島才對。」
看來法魯克早已將我會返回洋房一事也納入考量了。所以他才會吩咐尼可拉在找完漢斯.梅迪爾之後,就直接返回小索倫島。
我們穿過苦力大街,然後進入漁市廣場。就在此時,忽然傳來了一陣十分刺耳的聲響,這是小號的吹奏聲。
廣場正中央有一座台子,一名身穿黑斗篷的男子就站在台上吹奏小號。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附近的店家也爭相有人走了出來。
黑斗篷男是負責公布消息的使者,今天所要公告的內容也只有一件事。
等到人潮聚集得差不多之後,使者便放下手中的小號,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以宏亮的聲音大聲宣布。
「公告。我們的領主羅倫特.艾爾溫大人於今早在小索倫島上的府邸中過世,並且預定於明日下葬!」
低語的騷動聲逐漸擴散至整個廣場。
消息靈通的人似乎早已知道此事,耳邊不時傳來「原來是真的啊」、「果然沒錯」的交談聲。
使者再一次宣布相同的內容。
「公告,我們的領主羅倫特.艾爾溫大人於今早在小索倫島上的府邸中過世,並且預定於明日下葬!」
這次則是廣場四處傳來了此起彼落的嘆息聲,還有女性們的啜泣聲,大家都為父親的死感到十分難過。
此時耳邊又傳來了交談聲。
「所以那個消息是真的囉?」
「領主大人是……」
「被人殺死的。」
周圍不斷有人在竊竊私語。
「安靜!安靜!別說了,現在先別提這件事……阿米娜大小姐就在這裡啊。」
居民們的視線瞬間全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許多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廣場上就此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此時,我身邊的一名老者開口說道。
「啊〜阿米娜大小姐,請您務必要節哀啊。」
感傷的聲音宛如波紋般逐漸往周圍擴散出去,轉眼間便傳遍了整座廣場。我轉頭對著法魯克說道。
「我們走吧。」
前方的居民們紛紛讓出一條路給我們通過。為此事而打抱不平的聲音越來越宏亮,除了有人為領主的死感到惋惜以外,也有人開口咒罵行凶的犯人。
索倫群島就是一個小世界。
我不清楚這個世界以外的地方。平時就只能從搭船來到索倫的商人口中,聽到一些加油添醋過的趣事罷了。
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曾聽說過其他大陸或是英國境內的各個都市中,有哪裡的當地居民會因為領主過世而這麼難過。父親從未做過錯誤的判斷,縱使有幾年曾經課過重稅,也曾經否決過居民做出的要求,甚至還曾因為審判万式而大為震怒,不過即使這樣,父親他……父親的統治方式依然沒有任何過失,所以居民才會為父親的死感到如此哀傷。
我在嘴裡喃喃自語,為了避免被人聽見而壓低音量。
「不要緊,我沒事的,悲痛乃是違反教義之事。而且我非得為父親報仇雪恨不可,所以我現在還撐得住。」
當我們離開廣場進入紡織品大街時,傳來了使者第三遍宣布消息的聲音。
「公告,我們的領主羅倫特.艾爾溫大人於今早在小索倫島上的府邸中過世……」

15 黑色的綾織布

尼可拉已在小索倫島的棧橋上等著我們。當渡船靠近棧橋時,他便默默地溯著我伸出手來。雖然尼可拉的手很小,但卻讓人覺得很溫暖。
當法魯克跳上棧橋之後,尼可拉便立刻開始報告
『我順利見到了漢斯.梅迪爾。他表示自己確實在昨天傍晚,也就是晚課鐘聲敲響之後,賣了一盒蠟燭給空拉特。』
『你有親眼看過該商品嗎?』
『親眼確認過了。依照盒子的外觀以及蠟燭的長度與粗度來看,空拉特房間內的蠟燭確實是來自漢斯那裡。另外漢斯還拍胸脯保證,即便是夜晚較長的冬季,一整晚也只需一根蠟燭就足夠了。』
『嗯。』
接著在法魯克的催促之下,由我帶頭朝著洋房前進。
在此路途中,這對主從便開始交換情報。
『由於亞當大人似乎召集了所有傭兵,因此我們未能見到伊戴爾。但是沒有人能夠證明他昨晚去過哪裡,畢竟投宿的旅館並沒有規定夜間不得有人進出。』
『為求慎重,我今晚就去確認清楚。』
『沒關係,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就好。我可是吩咐過你要保護阿米娜大人喔。』
『……對耶。』
『另外記得授對伊戴爾的弟弟提高警覺。』
『師父您是指希姆嗎?』
『沒錯,雖然他本人表示自己曾經遭受過拷問,不過我們依然得先確認他的腳傷並不是假裝的。』
尼可拉聽完之後,稍稍皺起眉頭說道。
『要確認腳傷並不是假裝的嗎?這件事應該非常困難耶,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夠確認呢?』
雖然尼可拉向法魯克進行報告是理所當然,不過法魯克也把自己所調查到的情報告訴尼可拉。我記得隨從會向騎士發誓效忠,這樣看來,騎士應該也非常信賴自己的隨從才對。

洋房的屋頂上掛著一塊黑色的綾織布,此舉是表示該戶人家正在辦喪事。
在洋房門口站哨的人是馬修.希克森。很難得看到生性懶散的他會前來站哨。應該是他打算以自己的方式來為父親的死負責吧。當他看見我接近之後,便簡短地說了一句話。
「管家有事想找大小姐您。」
之前我吩咐過羅斯艾亞擔任搜索小索倫島的總指揮,以及處理與葬禮有關的事宜。雖然我對他來處理葬禮的部分十分放心,但是關於搜索島上一事就沒有抱持著期待。因為羅斯艾亞稱不上是可靠的管家,所以在突然失去自己長年侍奉的主人之後,他的內心想必也十分不安吧。
不過事實證明我並沒有完全認清這位管家的能耐。
羅斯艾亞等在東側的辦公室裡,他在見到我之後先是一鞠躬――
「屬下有幾件事需要向大小姐稟報。」
然後便把話繼續說下去。
「關於小索倫島的搜查結果,能夠確定入侵者目前已經離開這座島嶼,不過對方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關於留在作戰會議室的痕跡,由於大小姐您也十分清楚,因此屬下便略過不提。
至於西側的出入口,上面的門鎖已被人打開。根據館內的僕人表示,該扇門的門鎖於昨日早上有確實扣上,並且在那之後無人打開過該處的門鎖。
洋房的其他地方則是完全沒有入侵者進出過的痕跡。由於這裡的圍牆高度一如您所知雖不算高,因此有好幾個地方都能讓人直接翻牆通過。不過洋房外側,也就是島嶼的外圍發現了入侵者所留下的痕跡。」
羅斯艾亞的態度十分冷靜,口齒也極為清晰。令我不禁對此感到非常訝異。由於他平時就連幫來賓帶路都會不小心出錯,財務管理方面完全不會託付給他,因此實際支撑著艾爾溫家的人是負責計算每年收支的會計,是擅長拉丁語的禮拜堂附屬祭司。
但在領主遭到暗殺的這段非常時期,羅斯艾亞卻表現得比平常更加沉著冷靜。
「在島嶼的南南東方向。從碼頭通往洋房向西二十碼的地點,發現地上掉落了一塊餅乾,並且還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我已經向屋内所有人以及昨晚住在宿舍內的吟遊詩人確認過,沒有任何人接近過那裡。另外過去數個月內,無人有印象曾經在那裡弄丟過餅乾。」
看來羅斯艾亞命令僕人們搜查過整座小索倫島確實所言不假。我隨即開口說道。
「在該處弄丟餅乾的人,就是站在這裡的尼可拉。時間是昨天上午,當時我也在現場。」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到底是誰踐踏過那片餅乾就不清楚了。雖然我們確認過不是傭兵所為,但既然並非家中僕人們或是我的話,想必就是凶手了。」
但是羅斯艾亞卻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此推測未必完全正確,因為大小姐您忘了還有另外一個人。」
「除此之外還有誰呢?」
「就是羅倫特老爺本人。」
「你是說父親嗎?」
我不禁驚呼出聲。
「難道你覺得父親會在大半夜跑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嗎?」
「屬下並不是這個意思,就只是想提醒您除了凶手以外還存在著其他可能性。由於現在正值非常時期,因此屬下認為自己的任務就是要提出正確的建言。」
確實羅斯艾亞的揣測並沒有錯。但是父親當真會跑去那種地方嗎?
「另外關於刺殺羅倫特老爺的凶器,能夠確定是作戰會議室牆上的裝飾品,該戰利品是羅倫特老爺在打倒布列塔尼騎士時所取得的。以上便是所有的報告內容。」
羅斯艾亞的報告十分完整,完全沒有任何遺漏。不過換個說法就是實際掌握倒的線索非常有限。到頭來我方所握有的蛛絲馬跡,就只有那塊碰巧掉在地上並且被人踐踏過的餅乾而已。
「好的,辛苦你了。法魯克,你還有其他想問的事情嗎?」
「有的。」
雖然我也只是順口問問,不過法魯克卻立刻開口說道。
「我在此請教一下管家大人……雖然依照方才的報告能夠確認島上並沒有多出其他東西,不過可有缺少任何物品嗎?」
法魯克停頓一下之後便繼續說明。
「比方說……鑲上七寶器的銀色戒指。」
羅斯艾亞搖了搖頭開口回答。
「由於我擔心凶手不光只有動手殺人,可能還順便竊取府邸內的財物,因此我特別吩咐會計去確認過家中的財物。結果沒有發現缺失任何物品。另外屬下這句話雖然並無反駁的意思,但是艾爾溫家不具有那樣的戒指。」
換言之,羅斯艾亞早已明確記住艾爾溫家所有的財寶,要不然他根本無法回答此處沒有那樣的東西。
「這樣啊。另外昨晚有誰巡視過這座島嗎?」
面對這個提問,羅斯艾亞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
「……沒有,雖然過去曾有一位既勇敢又勤奮的男子擔任夜班警衛,不過自從此人過世之後尚未找人替補。雖然大門處在晚課鐘聲敲響後的一段時間內都有安排守衛,白天時段是由馬修負責站崗,但是他們都表示自己不曾離開過大門半步。」
事實上馬修有時也會怠忽職守。雖然讓法魯克得知此事著實令人汗顏,不過艾爾溫家的騎士全都被亞當所收買,而經常享樂,根本沒有真正忠心之人。士兵們在看見這樣的騎士之後,也開始出現越來越多混水摸魚的人。我認為這是索倫在經過父親長年的和平統治之下所付出的一種代價,這些人除了不太理會我之外,甚至還瞧不起努力磨練劍術的艾布。如今我才切身感受到,死去的艾德溫對我們艾爾溫家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既然守衛們都聲稱自己沒有離開過大門,這表示凶手只要避開洋房正面的話。就算使用火把與提燈入侵這裡,也不會被人發現囉。」
「很遺憾是可以這麼說。」
「真要說來,凶手應該並沒有在事前就得知小索倫島的警備是這麼薄弱才對。嗯〜〜」
法魯克摸著他那帶有傷痕的下巴,就這樣暫時陷入沉思。接著他露出像是重新打起精神般的表情,看著羅斯艾亞且開口提問。
「昨晚有哪些人待在這座島上呢?」
「除了羅倫特老爺與阿米娜大小姐以外,還有八名僕人、一名守衛以及一名吟遊詩人,再加上我一共是十三人。」
「您說的這些人不光是洋房內,而是整座小索倫島上的人數吧。」
「是的,小索倫島乃是領主的領地,所以當地居民不會沒事亂闖這裡,當然也無人會留在此處過夜。」
因為往來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的方法,就只有搭乘馬德克的渡船,所以根本沒人有辦法偷偷潛入這裡。相信法魯克應該也很清楚這件事才對。
「雖然府上是讓僕人在獨立的宿舍裡休息,不過包含吟遊詩人伊沃德在內,還有誰是在其他地方過夜呢?」
「應該沒有才對。但是我也無法保證昨晚沒有任何人趁夜溜出宿舍,另外我不是睡在宿舍裡,而是承蒙老爺厚愛,在洋房內有一間自己的寢室。」
「那麼,接下來我想確認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法魯克以十分慎重的語氣開口說道。
「聽說您知道領主大人昨晚會待在作戰會議室裡,請問這是為什麼呢?」
羅斯艾亞不動聲色地開口回答。
「是羅倫特老爺親自來到屬下的寢室交代此事。老爺表示自己就在作戰會議室內,並吩咐屬下前去傳喚阿米娜大小姐。」
「您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其他僕人嗎?」
「沒有,因為其他僕人們都已經回到宿合休息了。」
法魯克一邊搓著下巴,一邊像是在表示同意似地點了點頭。突然之間,他露出銳利的眼神看向羅斯艾亞說道。
「話說回來,您覺得領主大人為何會待在作戰會議室裡呢?」
父親是為了抵禦外敵,所以才會待在那裡思考對策。
我在倉促之間冒出了以上想法。畢竟桌子上不僅有索倫的地圖,上頭還放著小石子,足以證明父親當時確實是正在思考兵力的配置。
但是羅斯艾亞在稍作思考之後才開口回答。
「依照屬下的揣測,感覺上老爺似乎正在等人。」
「嗯〜為何您會如此認為呢?」
「首先是因為出入口的門鎖被打開了。雖然該處的門十分老舊,只需一把短劍即可撬開門鎖,不過門鎖上卻沒有發現被人撬開的痕跡。即便高手可以在不留下任何痕跡的狀況下撬開門鎖,但是屬下認為也有可能是某人先一步解開門鎖,而且僕人之中沒有人做過這種事。」
「意思是您覺得領主大人因為有訪客要交,所以才主動解開門鎖的嗎?」
「屬下是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有人從內部解開門鎖,另外還有羅倫特老爺的穿著,在襯衫上多加一件無袖罩衫。以獨自一人待在房內思考對策的情況而言,這樣的打扮太過華麗了。雖然艾爾溫家擁有雄厚的資產,但是羅倫特老爺並非是如此愛慕虛榮之人。」
我完全沒有思考到這部分,不過這番話很有道理,羅斯艾亞的分析非常正確。法魯克扭頭看著我說道。
「阿米娜大人您覺得如何呢?由於您昨晚貝領主大人交談過,因此不覺得他是為了見您才穿上無袖罩衫嗎?」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開口回答。
「不覺得,家父不會為了我而打扮得如此隆重才對。」
「果然是這樣沒錯。」
「果然沒錯?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像是質詢般地開口提問。法魯克轉身以正面朝向我,並且用更加謹慎的語氣開口說道。
「老實說我從昨天起就一直對這件事感到十分不解。〈走狗〉之所以知道領主大人會待在作戰會議室,是因為領主大人親口說的吧。不過領主大人為何要特意說出這件事呢?比方說我在路上遇見了自己的朋友,明明對方並沒有提及此事,那我還會特地強調自己今晚是住在賽蒙的旅館裡嗎?倘若當真是這種情況的話……」
「啊!」
我不禁驚呼出聲。
「沒錯,就是在暗示對方今晚要來賽蒙的旅館見面。」
而且父親邀請的人並不是我。因為我是經由羅斯艾亞的轉達才前往作戰會議室。雖然羅斯艾亞當時並沒有提到父親身在作戰會議室内,不過他應該是一如往常那樣地忘記要提醒我才對。
法魯克繼續開口解釋。
「我相信當時在場的那群人之中,有一位是領主大人過去的熟人。而且領主大人是藉由這句話,暗示對方要在晚上來拜訪自己。如此一來,就能夠解釋領主大人為何在早課鐘聲敲響時並未回到自己的房間內,而是待在作戰會議室裡。以及遇害當時是穿著那種上等無袖罩衫的原因了。」
「……所以拜訪家父的某人就是〈走狗〉嗎?菲茲喬騎士。」
法魯克聽見我這句話之後,卻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這部分我倒是還無法確定。不過依照現場的足跡來看,至少可以知道昨晚進入作戰會議室裡的人只有一位而已。但有可能是領主大人想見的人直到最後都沒有前來赴約,反而是〈走狗〉找上門來了也說不定。」
是這樣嗎?但假使一如法魯克的猜測,父親想見的對象就只有某人而已……可是所有的傭兵與騎士昨晚都待在索倫島上,根本無法來倒小索倫島。
法魯克對著羅斯艾亞開口說道。
「謝謝您,我想問的事情就只有這些。」
羅斯艾亞先是點頭示意,然後就對著我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由於伊沃德表示有事情想親口告訴您,因此屬下便讓他先待在大廳裡休息。屬下認為此事應該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大小姐您意下如何呢?」
能夠應邀前來拜訪父親的人,就只有當時留在小索倫島上過夜的吟遊詩人伊沃德而已!於是我便一鼓作氣地從座位上起身說道。
「我現在就過去見他。」

當我走出房間時,看見亞絲米娜就站在旁邊。
明明她的優點是個性開朗,但此刻臉色卻顯得糟糕無比。應該是她尚未從親眼目睹我父親之死的恐懼中走出來吧。雖然我當初是如此認為,但是似乎又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她在來回看了看我與法魯克等人之後,對著我小聲說道。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向阿米娜大小姐您稟報,並且不能讓第三者聽見。」
語畢,法魯克在我開口之前便已先行離去,雖然尼可拉因為聽不懂英語而暫時待在原地,不過等我回過神時,他已經被法魯克拉走了。
等到沒有其他人待在現場之後,我便開口提問。
「是什麼事呢?」
但是亞絲米娜卻依然不發一語。
事實上她接下來要告訴我的事情極為驚人,並且真的不能讓第三者知道。

16 應該聽聞歌曲之人

大廳的地板,一鋪著黑白相間的瓷磚,並且能夠看見挑高的天花板以及高級的壁毯,另外還有大型暖爐與裝飾華麗的壁爐架,父親以往都會在這裡招待十分重要的賓客,有時也會在這裡舉辦奢華的宴會。不過此時就只有伊沃德.沙姆斯獨自一人站在這裡。手裡則是拿著一把雷貝克琴,伊沃德的身上穿著一件紅藍相間的格紋衣服、並且老舊到有些褪色。但是他手中的雷貝克琴卻保養得很好,甚至還有些微微發光。伊沃德在發現我的到來之後,便立刻跪在地上開口說道。
「阿米娜大人,很抱歉在這種時候還麻煩您抽空來見我,因為我真的希望能盡快將這件事告訴您。」
「無妨,其實我也有事情想問問你。」
「您有事情想要問我嗎?」
伊沃德瞪大雙眼,露出不解的表情繼續說道。
「雖然我這個人並非博學多聞,不過若您有任何問題都請儘管說,我會努力回應您的期待。請問是什麼事情呢?」
雖然此人的語氣中充滿了敬意,不過說起話來時卻對答如流。看來就算他的樣貌顯得很年輕,但是應該已在各地見過許多莊園的領主或是貴族吧。我在內心再三提醒自己,面對這名男子時絕對大意不得。
「你昨晚見過家父對吧。」
伊沃德聽見之後,出乎意料十分坦率地點頭肯定了。
「是的,原來您已經知道啦。」
面對這樣的回答,我實在是難掩心中的訝異。
「所以你去過作戰會議室,並且……」
「這部分就不太對了,我與領主大人見面的地方是在辦公室裡。」
「辦公室?那個房間是作戰會議室,你是在早課鐘聲敲響當時於該處見到家父吧。」
伊沃德稍作思考之後,原本就已經跪在地上的他又把頭低了下去,並且以更恭敬的口吻回答。
「那個,雖然這麼說實在是令我甚為惶恐,不過阿米娜大人您似乎是誤會了。領主大人將我找去會面的時間,是在用完晚膳不久之後,當我在廚房一角用餐時。擔任僕人的馬可先生便走來對我說『領主大人約你在辦公室會面,記得要攜帶樂器』。但是因為我不知道辦公室在哪裡,所以便麻煩福拉管家幫忙帶路。畢竟這棟大屋子裡有許多房間嘛。記得當時距離早課鐘聲敲響之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另外您所說的那個時間點。因為我已經回到宿舍裡就寢,所以並沒有聽見早課的鐘聲。」
此時突然出現在後方的法魯克,對著我開口說道。
「阿米娜大人,請您務必要保持冷靜。您當初認為領主大人是為了與吟遊詩人見面,才特地穿得很體面吧。」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感覺上伊沃德並沒有在撒謊。畢竟他剛才的那番話,只要去向羅斯艾亞以及馬可對質即可確認真偽。法魯克說得很有道理。雖然目前無法確定伊沃德是否為〈走狗〉,但我不得不承認他並非是父親私下想會面的對象。
「……是嗎?,我明白了。對不起,伊沃德,看來是我會錯意了。」
「只要能夠解開誤會,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語畢,跪在地上的吟遊詩人便抬起頭來說道。
「那麼,大人可否花時間聽我一言嗎?
「嗯,你快說吧。」
「謝謝大人。其實我想提的也是這件事。領主大人昨日吩咐我用完晚餐之後,與他在辦公室裡見面。」
伊沃德此時的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畢恭畢敬。而是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清楚,彷彿是在說書般開始解釋來龍去脈。
「我的父親名叫烏夫里克,在年輕時曾與領主大人一同出外冒險過。至於他之所以會一同旅行的理由,是因為領主大人希望能有人幫忙記錄自己的冒險過程。不過大人並非是想找人以文章來記述這些事。原因大概是這趟冒險太過驚世駭俗,所以大人並不希望這些內容傳入服侍上帝之人的耳中。」
目前這裡會寫字的人,就只有禮拜堂的附屬祭司而已。因此不難理解父親以為識字者全都是聖職者。
「因此領主大人便帶著家父一起上路。在冒險結束之後,家父便把這場冒險寫成了一篇詩歌。幸好領主大人也對這篇詩歌十分滿意,於是家父便收到了一筆錢,並且還得到一塊鑲有紅寶石的奬牌。」
伊沃德越說越投入,語調上甚至還開始帶有節奏感。
「家父在英國四處演奏這首詩歌,並且廣受大家的好評。但是家父無論何時,都不曾將整首詩歌唱完,由於家父認為這首詩歌乃是屬於艾爾溫家所有,因此才不願將整首詩歌全都唱出來。」
「屬於艾爾溫家的詩歌?
「是的,家父烏夫里克的這首詩歌,內容乃是關於領主大人對抗受詛咒的丹麥人一事。」
伊沃德提到了「受詛咒的丹麥人」。明明直到昨天之前,我一直以為受到詛咒的丹麥人就只有被關在西塔裡的托斯汀一個人而已。看來伊沃德也十分清楚這件事
「由於領主大人希望自己與部下們的英勇事蹟能夠永遠流傳下去,因此家父的詩歌就等同於是一部英雄傳記。不過領主大人同時也認為,一定得將能夠打倒受詛咒之丹麥人的方法流傳給後世才行。所以這一切為的就是要將相關戰術留給艾爾溫家的子孫,然後以此來對抗日後重新捲土而來的宿敵,領主大人就是基於這個考量,所以才會委託家父完成這首詩歌。
領主大人昨天向我解釋他為何要尋找家父。首先是領主大人想親耳聽完這首詩歌,藉此回想起當年所採収的戰術。另外一點就是為了要替詩歌增加全新的章節,因此大人想讓家父親眼見證接下來的戰鬥。至於最後一個理由是……」
伊沃德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才繼續說道。
「倘若領主大人過世的話,他希望能讓繼承家族宿命的艾爾溫家子孫聽見這首詩歌。」
「原來父親他……是抱持著這樣的打算啊。」
「當然領主大人認為這些都是十幾二十年以後的事情,不過大人覺得即使打贏現在這場戰爭,受詛咒的丹麥人終有一天又會重新復活。為了這場勢必會再次面臨的惡鬥,領主大人吩咐我要讓艾爾溫家的子孫們聽見這首詩歌。」
吟遊詩人輕輕地站起身來。
「我已經答應過領主大人絕對會做到這件事,並且也發過誓要把這首詩歌傳承下去,不過很遺憾領主大人已經過世,因此我非得履行這個承諾不可,阿米娜大人。」
「先等一下。」
我於昨夜從父親的口中得知艾爾溫家與受詛咒的丹麥人之間的戰爭將會永遠持續下去。這是我們一族的宿命。我們艾爾溫家的處境,幾乎就跟托斯汀.達凱鲁森所受到的不死詛咒毫無分別。父親就是為了對抗這個宿命,才會付出這麼多。
但是我有其他事情非得向伊沃德問清楚不可。
「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不過負責指揮戰鬥的人是亞當,因此應該聽你演唱這首詩歌的人並不是我。」
伊沃德重新在臉上露出與年紀相仿的靦腆笑容。他先是把霍貝克琴抱在胸前,然後開口說道
「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部分……由於領主大人只有交代說『讓艾爾溫家的子孫聽見這首詩歌』,並沒有指定是『宗主』或是『男性』,因此我也非得演唱這首詩歌給您聽不可,因為就算我只是一介草民,但是依然不想成為失信之人,所以希望您能撥空聆聽我的表演。」
關於父親昔日冒險的詩歌,我當然是非常感興趣。在今晚前夜儀式印行之前藉此來追悼父視,我相信遠比禱告更有其意義,同時伊沃德也說得很有道理,很明顯他確實非得履行自己的義務不可。
如此一來,我要間清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而已。
「這首詩歌會很長嗎?因為我今天還有非常多事情需要處理。」
「雖然整首詩歌的內容很長,不過領主大人交代我一定要傳達的部分,基本上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
我不禁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接著我忽然想起另外兩人而回過頭去。
法魯克與尼可拉就這樣默默地站在原地。事實上法魯克等人也跟伊沃德一樣,都肩負著專屬於自己的義務,因此我實在狠不下心把他們趕出房間。
「伊沃德,他們也能一起在場旁聽嗎?」
吟遊詩人先是不解地歪著頭,然後便開口回答。
「領主大人並沒有交代說這首詩歌不可外傳,因此我願意全權聽從您的決定。」
我們各自找了張長椅坐下來,準備聆聽伊沃德所帶來的詩歌。法魯克與尼可拉相鄰而坐,我則坐在最靠近伊沃德的位子上。
伊沃德找了一張小凳子坐下來,並且把雷貝克琴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以左手支撐住雷貝克琴,然後把弓拿在右手。老實說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演奏方式。
「在英國都是以這種方式彈奏雷貝克琴嗎?」
正在調整琴弦的伊沃德停下動作,然後開口問道。
「您這句話的意思是……?」
「因為我至今所見到的彈奏方式,都是將雷貝克琴夾在下巴與肩膀之間,未曾見過有人像你這樣把琴直立在大腿上。」
伊沃德露出苦笑說道。
「雖然大多數的人都是那樣彈奏,不過我那麼做的話就沒辦法唱歌了。」
「……說得也是。」
這麼說確實很有道理。
伊沃德在彈奏出幾個音律之後,便從小凳子上站起身來,然後對我們鞠躬行禮。
「那麼,我就依照您的吩咐,只彈奏第三章節的部分。這段內容是從年輕騎士羅倫特.艾爾溫傳承一族的宿命,挺身與受到詛咒的丹麥人展開戰鬥,雖然他一度因為戰敗而失去摯友,但卻以不屈不撓的鬥志發誓繼續再戰的部分開始。」
語畢,他便重新坐回小凳子上。
此時出現一陣輕輕的咳嗽聲,仔細一看,原來是尼可拉所發出來的。
接著就傳來了雷貝克琴的彈奏聲,不過音色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澎湃激昂。然後伊沃德以比起說話時更加低沉的嗓音,開始慢慢地詠唱出詩歌。

騎士羅倫特親眼看見罛多弟兄們犧牲性命。
他的神情顯得極為悲痛。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我軍強悍的弟兄們紛紛戰死在沙場之上!
戰友啊,雖然我們斬殺諸多死者。
但是你可有看見那些斷手的死者能重新接回手臂。
或是斷腿的死者們又重新接上腳腿。
光憑一般方法根本無法打倒這群擺脫死亡枷鎖的死者!」
騎士賈流茲回答道。
「戰友啊,你要明白這是自己所造成的結果!
有勇無謀不如謹慎行事。這幫死者的實力遠在生者之上。
雖然我方的武力不足,但還是能夠與死者抗衡。
戰友啊。你先前不願聆聽我的勸諫。
不由分說地與我拔刀相向,才會失去這麼多勇士!」

騎士羅倫特說道。
「我現在更是不能聽從你的建議!
武人以名為尊,士可殺不可辱。
堂堂正正拔劍應戰才能不辱其名。
但是對抗那幫死者,與獵殺野獸無異。
群起圍剿野獸,不算是有損名聲。」
接著他向承蒙上帝保佑而存活的五十名騎士高聲疾呼。
「弟兄們,此次再戰務必謹記一件事,就是採取三對一的包夾戰術。
面對這群死者別再放箭、投槍或飛斧。
要鼓起勇氣以近身戰包夾死者。
這詳死者就算被砍斷四肢也不會受到影響。
但是只要取下首級,他們便會回歸塵土。
勝利終究是屬於我們的。
但是弟兄們切記,不可從背後暗算對手。
因為此舉乃是極為卑劣的行徑。」

戰鬥一路從日落持續至深夜。
可恨的死者首領之子,躺倒在勇士們的腳邊。
這場戰鬥慘烈到斧頭的握柄都被打斷,敵方身上的態皮斗篷也被染成了一片朱紅色。
隨從艾德溫最終在這場苦戰中生存下來。
被一劍貫穿身體的死者首領之子,就這樣被人綑綁在地。
即便如此,遭受詛咒的死者仍不斷地發出呻吟聲。
騎士賈流茲說道。
「這群異教徒乃是殘殺我等戰友的仇人,也是受到詛咒的死者,個人建議立即放火燒死他們。」
騎士羅倫特回答道。
「手持武器的我們對敵人而言也同樣是如此。他們此刻已經長眠於此。
像那樣鞭屍才是最可悲的行徑。我們就以棺木為他們下葬,藉此來淨化詛咒吧。」
語畢,羅倫特脫下敵人的熊皮斗篷,然後將自己的羊皮斗篷披在對方的身上。
死者首領之子此時忽然睜開眼睛。
就這樣維持著趴倒在地上的姿勢,以優雅的聲音開口說道。
「你替我取下汙穢的外衣,並且將基督教徒的衣裳賜予我。
此大恩讓我重新取回人性!」

上帝就此引發奇蹟。
死者首領之子跪在騎士羅倫特的面前開口懇求。
「我等的先人與同胞,皆因為詛咒而被死亡所捨棄,甚至就此失去人性。
長眠於地下對我族同胞而言堪稱是一種奢求。
若是可以的話,希望您能賦予我武器,即便成為麾下的步兵也無妨。
我願意代替已逝的生命奮戰,引導我族同胞暫時陷入長眠
但是我相信此詛咒終有一天會得到解除,從此賦予他們真正的死亡!」
騎士羅倫特說道。
「死者首領之子啊,此事我可擔待不起。
雖然他們對我等而一言是仇敵,但卻是你的同胞啊。
為何你會如此渴求死亡呢?」
死者首領之子回答。
「既然他們已是死者,死亡對他們來說才是上帝的恩惠。
若是能夠一償宿願解除詛咒的話,我們就等於是得到上帝的救贖,從此邁入真正的死亡。
更何況我們早已是一群死者了!」
騎士羅倫特在看見死者首領之子重拾人性,直意志堅定地說出這番話之後,便開口大聲向其他騎士們宣布。
「真是一名令人欽佩的戰士,快去替他準備武器!
死者首領之子乃是我等的戰友,就讓我們一起為上帝而戰吧。」
騎士羅倫特拔出配劍,當場砍斷了死者首領之子身上的繩索。
暗夜已去,黎明將至。
騎士羅倫將再度跨上坐騎。
他身穿特製的三層鎖子甲,並且戴上堅固的頭盔。
一手拿著精美的盾牌,腰上則配戴著索倫長劍。
扛在他手上的長槍,其白色的槍纓正隨風飄揚。
其模樣英俊挺拔,目光則極為犀利。
騎士羅倫特為了一雪前恥而顯得鬥志激昂,而且臉上沒有一絲懼色。
他回頭大聲說道。
「各位,接下來乃是最後一戰。
弟兄們與諸位戰友啊,讓我們攜手併肩殺敵。
現場沒有任何一人是懦夫。
就讓我們徹底打倒那群受詛咒的丹麥人,從此根絶長年來的災禍。
但是各位務必謹記,隨時要保持三對一的狀態。
不必把這群死者視為值得尊敬的對手。
砍斷四肢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
唯有斬下死者的首級,才能夠讓他們回歸死亡。
今天會是個好日子,就讓我們一同奮戰吧。」
士兵們的吼聲震耳欲聾,這支軍隊即將衝入戰場。
他們那整齊劃一的行進,著實是讓人看了永生難忘。
無論經過多久都令人難以忘懷。

原先那慷慨激昂的演奏聲,漸漸轉為溫和動人的節奏做為結束。
雖然伊沃德的詩歌與旋律中帶有描述戰爭的血腥味,不過父親昔日冒險時的身影卻鮮明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原本一心只想著如何追捕凶手。而且滿腦子全是關於身為艾爾溫家一分子的自己,究竟該如何履行應盡的義務。但是聽完伊沃德的詩歌之後,讓我驚覺到自己先前故意視而不見的事物,以及明明做錯卻不肯悔改的心態。
父觀是個十分賢明,很有決斷力,既有勇氣又溫柔的人詩歌中的父親雖然勇敢但卻有些魯莽,並且既溫柔又有些年少氣盛。他在屬於自己的人生中逐漸成長。可是在敵人卑劣的魔法之下,讓父親的人生在昨日宣告結束了。
我十分敬愛自己的父親。不過上帝居然以如此突然又蠻橫無理的方式,永遠拆散了父親與我。教會曾說過,不必為好人的死感到太難過,因為這件事能讓天國增加一位新居民。當然我對教會的教誨深信不疑。雖然我 沒有想質疑此事,但是直到下輩子來臨之前,我都沒辦法再見到父親了!
我不禁掩面痛哭。
在這間寬敞的大廳內,只剩下我低聲啜泣的聲音。

雖然我的心情尚未平復,不過還是能夠聽見法魯克向準備離去的伊沃德開口搭話的。聲音。
「真是精采的表演。」
「謝謝誇獎 ,若是您不嫌棄的話,很歡迎您隨時與我聨絡。」
「我會考慮看看的。不過我目前還有事情想要請教你!」
「騎士大人有事想要問我嗎?」
雖然伊沃德在表演時,表現得宛如詩歌裡的戰士般落落大方,不過等到表演結束之後,他的語氣就變回先前那樣畢恭畢敬了
「阿米娜大人剛才也曾這麼說過,難道為的都是同一件事嗎?」
「沒錯,我只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法魯克似乎為了避免讓我更加難過,因此稍微壓低音量。
「你有聽說哪些僕人知道領主大人昨晚會待在作戰會議室裡嗎?只要根據自己知道的範圍來回答就好,麻煩你仔細回想一下。」
似乎是因為法魯克特別叮囑過的關係,所以伊沃德在經過一陣沉思之後才開口回答。
「很抱歉我並不清楚。但是我明白騎士大人所想問的問題。您應該是想確認我有沒有跟其他僕人提過此事吧。不過我並沒有跟任何人透露過這件事。真要說來,因為領主大人溫柔待我的關係,所以僕人們並沒有把我當成是四處流浪的吟遊詩人,甚至還會來找我談天。另外雖然您可能會覺得我是在撒謊,不過直到阿米娜大人提起領主大人昨晚都待在作戰會議室一事之前,其實我早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明白了,你可以離開了。」
待伊沃德離開大廳之後,能夠聽見尼可拉對著法魯克開口說道。
『需要我去確認他曾經跟哪些僕人說過話嗎?』
『沒關係,我有其他任務想要交代你。』
法魯克輕聲細語說出的下一句話,清楚地傳進了我的耳裡。
『那位吟遊詩人還真是令人佩服……他肯定明白阿米娜大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以淚水來抒發情緒。』

17 挑戰歌利亞的大衛王

雖然我並不餓,但由於前夜儀式很花時間,因此我還是吃了一塊麵包。當我去完廁所回到寢室之後,就在亞絲米娜的幫助下換了一套衣服與髮網,當更衣結束時我能夠看見太陽已經逐漸西下,感覺上距離晚課鐘聲敲響的時間不會太久。
當我走出寢室時,便看見羅斯艾亞已經等在走廊上了。
「大小姐已經準備好了嗎?」
「嗯,法魯克他們呢?」
「他們說有事情想去作戰會議室裡確認一下。需要屬下去通知他們過來嗎?」
「沒關係,我去找他們就好。」
語畢,我便在亞絲米娜的陪伴之下前往作戰會議室。
站在門口的尼可拉似乎顯得有些警戒,他在聽見腳步聲並且確認是我們的身影之後,便朝著房間內開口說道。
『師父,阿米娜大人過來了。』
法魯克隨即出現在我的面前說道
「阿米娜大小姐,您已經準備好了嗎?」
「我所需的準備也只是換套衣服罷了,你來這裡是想要確認什麼呢?」
「首先是想確認這個房間在關上門之後,走廊上的人能否聽見裡面的說話聲。關於這個部分,我們已經確認完畢了。由於這扇門設計得十分厚實,因此在關上之後,只要待在裡面的人沒有故意大聲說話,就不會被外側的人聽見。當然外側的人在敲門時,還是能夠聽見房間內的應門聲。至於照明部分也同樣是如此。」
我點了一下頭之後便開口回應。
「意思是這扇門並沒有多餘的縫隙囉。還有其他事情嗎?」
「接下來這件事就非常重要了。」
法魯克罕見地露出一副賣關子的模樣繼續解釋著。
「我掌握到相關線索,能夠確定昨晚來到作戰會議室裡的人就是〈走狗〉。
一如您當初所知,足跡顯示出凶手從西側出入口溜進洋房之後,幾乎是以最短路徑通過屋內那錯綜複雜的走廊,一路直直朝著作戰會議室走過來。而這就只有曾經來過此作戰會議室的人才能夠辦到。另外按照〈走狗〉把掛在牆上的長劍當作凶器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對方早就知道即使無須自備長劍,也能夠輕鬆在這裡找到武器。
換句話說,只有實際來過這個房間,並且知道領主大人會在這裡過夜的人最有可能會是凶手。」
法鲁克的思慮以及檢證方式都不會太過草率,著實是非常可靠。
「所以你想確認的事情就只有這些嗎?」
法魯克在聽見這句話之後,露出了有些猶豫的模樣開口回答。
「不是的,其實最重要的驗證才正要開始。不過我個人在此奉勸阿米娜大人您還別參加會比較好。」
「是因為此事會牽涉到你們所使魔法的祕密嗎?」
「並不是這樣的。而是為了更精確的驗證,我會讓尼可拉負責扮演〈走狗〉……因此擔心您會觸景傷情。」
意思是他們打算要重現父親遇害時的過程嗎?雖然我確實並不想看見這種事情,但是我也不能因此而退縮。一想到自己剛才在大廳裡落淚哭泣時的模樣,就很擔心自己會因此而變軟弱。所以我也想找個機會確認清楚,自己並沒有打算逃避面對此事。
「不必擔心我,你們趕快開始吧。」
由於法魯克似乎早已看穿我會這麼回答,所以他並沒有繼續多作勸阻。
「好吧,那我們就開始了。」
法魯克再度走進作戰會議室裡,於是我也跟在他的後面。起進入房間內。
他此刻就站在當初發現父親遺體的地方,也就是位在房間最深處那張有著靠背的椅子附近。因為刺殺父親的那把長劍似乎已經拿到其他地方,所以該處的鐵鉤上目前正掛著其他長劍。而地板上則是用某種白色顏料畫了好幾個圓圈。
東方騎士與其隨從,則是以法語互相確認對方的狀況。
『師父,您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就定位了,開始吧。』
『是。』
當門關上以後,尼可拉先是敲了敲門。
接著法魯克便開口回應。
『是誰?』
『我是尼可拉。』
『嗯,進來吧。』
雖然乍看之下像是在胡鬧,但是倘若〈走狗),當真敲門的話,包含父親在內的任何人都會做出這樣的反應。所以他們也只是在重現當時的情況吧。
門推開之後,尼可拉便走了進來。
接著他逐一踩著畫在地板上的圓圈向前走去。,至於這些圓圈,就是之前透過魔法顯現出的〈走狗〉足跡所標示的位置吧。
尼可拉為了踩在地板上的圓圈內,都有刻意跨大步伐。當他走到掛有殺死父親之長劍的鐵鉤附近時便停下腳步,鐵鉤的高度大約是六英尺(約莫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對於身高只有四英尺(約莫一百二十公分)左右的尼可拉來說,鐵鉤的位置實在是太高了。
尼可拉拚命踮起腳來,終於以指尖摸到了鐵鉤上的長劍劍柄。作戰會識室內的牆面上掛有許多武器,長劍下方則是掛著一柄斧頭,感覺上幾乎就擋在尼可拉拿取長劍的位置上,不過他還是勉強搆起劍柄,順利讓長劍從鐵鉤上滑落下來。因為總覺得長劍落地時會發出刺耳的聲響,所以我下意識地繃緊全身。
不過尼可拉並沒有讓長劍掉到地上,而是在半空中牢牢接住那把幾乎與他身高差不多的長劍。
接下來的動作則是令我感到有些難以置信。手持長劍的尼可拉立刻微微彎下腰,接著他一腳蹬向地板,然後整個人彷彿從十字弓所發射出的箭矢般迅速向前衝去。宛如向前飛去那樣地與法魯克拉近距離,看著仍是孩童的尼可拉拿劍刺向身材高大的法魯克。不禁讓我想起挑戰歌利亞的大衛王,不過相較於手持長劍的尼可拉,以石頭為武器的大衛王看起來更是讓人覺得有勇無謀。
不過法魯克在面對尼可拉的突擊時與其說是閃躲,反倒應該說是因為事出突然而震驚得向後退去。由於椅子就位在法魯克的背後,因此他直接撞上身後的椅子,就這樣恰好呈現出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反觀尼可拉則是已經近在他的眼了。
尼可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劍刺向法魯克的胸口。
「啊!」
我不禁當場驚呼出聲,
不過實際上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尼可拉在極近距離之下停止動作。感覺上或許有點刺到法魯克的斗篷也說不定。此時尼可拉已伸出右手,擺出以長劍施展刺擊的動作。而法魯克則是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尼可拉。
以上就是昨晚發生在此房間內的行凶過程嗎?
接著法魯克終於開口小聲說道。
『雖然我吩咐你要全力配合,但是並沒有要你殺了我喔。』
尼可拉放下手中的長劍之後便開口回答。
『其實我打算更早停下動作……但是因為這把長劍太重了,所以害我無法拿捏好力道。總之我根本駕馭不了這種長度的刀劍。』
接著他轉過身去,低頭看向地板說道。
『另外我也配合不了凶手的步伐。因為每個步伐都得要刻意拉大,所以反而拖垮了我的速度。』
『說得也是,但你終究還是走了七步。』
『不過〈走狗〉只花六步就刺中目標了,我完全就是多走了一步。』
『那就再來一次,這次你有辦法只走六步嗎?』
『這對我來說太勉強了,相信師父您也看到了吧。若是我再加大步伐的話,整個人看起來將會跟打水漂時的石頭一樣,只能以跳躍的方式前進喔。』
明明尼可拉是勉強自己去配合地板上的足跡,但卻依然能展現出如此敏捷的身手。
我如今終於明白法魯克為何會吩咐尼可拉來保護我了,因為尼可拉的劍術十分優秀。
法魯克又開口提問。
『在剛才的過程中,你有察覺到什麼嗎?』
『雖然我並不是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 不過我覺得這位〈走狗〉對於領主大人而言,應該是十分信賴的熟人。』
仍然把長劍握在手裡的尼可拉繼續說道。
『若是見習騎士艾布或騎士空拉特來訪的話,感覺上領主大人應該會願意讓對方走進房間內,不過換作是撒拉森人史華德或威爾斯人伊戴爾他們的話,領主大人應該會提高警覺才對,更何況身為馬扎爾人的哈兒.艾瑪還是一名女性。真要說來,領主大人是絕對不會讓對方走進房間裡的,如此一來,根本不會演變到現在這種情況才對。」
『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
『我知道,管家曾說過領主大人過世當時,應該有約人來會面。,不過師父您覺得對方有可能是伊戴爾或史華德嗎?』
『你這種想法十分危險。』
法魯克徹底否決了尼可拉的推測。
「而且這種說法依然無法成立。對方仍有可能是伊戴爾。或許是領主大人打算私下協助伊戴爾與希姆進行復仇也說不定,至於史華德如果當真是撒拉森魔法師的話,想必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夠從英國境內購買到施展魔法所需的道具,因此有可能是想跟領主大人商議該如何大量進貨到索倫吧。』
但是尼可拉卻堅持自己的想法而開口反駁。
『但是這樣依然說不通啊,師父。除了伊沃德以外,領主大人不可能會與其他人有約吧?難道師父您忘了嗎?這座小索倫島與索倫島之間,在晚上時是無法通往對岸的。當時除了伊沃德以外的人都是待在索倫島上喔。這麼一來,就算真是其他人跟領主有約,終究還是沒辦法見面吧?』
沒錯,最主要的關鍵就在這裡。
關於分隔著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的暗礁以及潮流,我應當有跟法魯克解釋清楚才對。
法魯克開口回應。
『所以你認為〈走狗〉昰昨晚待在小索倫島上的人對吧?』
『但是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人懷疑凶手是待在索倫島上的人喔。』
法魯克所指的人並不是我,但是我總覺得他好像在向我徵求同意。法魯克究竟掌握到了多少線索呢?我無法從他那一片平靜的臉上看出任何端倪。

18 前夜儀式

在我們搭上馬德克所駕駛的渡船時,恰好傳來了晚課的鐘聲。
海潮的流速似乎正在逐漸加快,掌舵的馬德克神情看起來十分緊張。感覺上船隻搖晃得比以往更為劇烈,當我走上棧橋時甚至不禁鬆了一口氣。明明至今已經搭乘渡船不下上千次,但是這片海域依然令我感到恐懼。
馬德克以堅固的繩索綁好船隻之後,便對著我開口說道。
「我今天的工作到此結束,若是大小姐您明天一早就想返回小索倫島的話,我便會先行做好準備。」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會何時回去。」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因為我總覺得到時有可能會碰到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只要依照平常時間上工就好,我相信應該不會太晚才對。」
「是嗎?那我先告辭了……」
語畢,年邁的船夫先是向我鞠躬行禮,然後就朝著城鎮的方向逐漸遠去。
棧橋邊不斷有浪花激起,感覺上自己的雙腳有些被淋溼了,十一月的海風十分寒冷,光是站在原地我就覺得自己快被凍僵了。而法魯克等人則似乎一直在等待著我做出指示。
「法魯克,今天真的是辛苦你了。為了正義以及我家族受損的名聲,預祝你們的探索能開花結果。若是有急事想通知我的話,可以派人來修道院,我會盡可能提供幫助的。」
「謝謝您的好意。」
法魯克先是把尼可拉叫了過來,然後就對著我開口說道。
「舉行前夜儀式的這段期間,我依然會讓尼可拉來保護您。雖然我也很想參加儀式,但是無奈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
「讓尼可拉來保護我嗎?」
雖然尼可拉聽不懂英語,但是他似乎聽得懂我們提到他的名字,所以尼可拉此時正抬起頭來不斷地偷瞄我,不過他看起來未對於這樣的安排有任何怨言。只是他今天已經付出非常多了
「請不必擔心我的人身安全,我相信亞當一定有率領士兵前來修道院。」
「雖然我並沒有瞧不起索倫士兵的意思,但這樣終究算不上是萬無一失。雖然尼可拉對於魔法方面尚在學習階段,不過他確實很清楚暗殺騎士的手法,劍術也十分了得,因此我相信以這部分而言,他會比亞當大人的士兵們更加可靠。」
雖然我很高興法魯克!這麼關心我,但是這樣的態度又令我感到很困惑。
「因為你覺得〈走狗〉還有其他目標,所以才會讓尼可拉來保護我吧,不過照理來說,需要保護的對象應該是亞當才對。畢竟我是女性,根本沒辦法率領軍隊。如今家父已經被殺,若是亞當跟著喪命的話,也就沒有能夠守護索倫的指揮官了。」
法魯克聽完之後,露出宛如老鷹般犀利的眼神看著我。
「阿米娜大人,我們身負的使命是揪出暗殺騎士,並且將之除掉。」
「這件事我知道呀。」
「不對,感覺上您對此有所誤解。」
他在停頓一下之後才繼續說道。
「事實上除掉暗殺騎士才是我們的使命,所以基本上我們並不需要從暗殺騎士的手中保護被害者。
阿米娜大人,事實上您今天賣給了我一個很大的人情。雖說您是基於自身所肩負的義務,不過當您面臨喪父之痛時,仍然執意要協助我完成使命。我對此當真是感激不盡。但是對於暗殺騎士而言,協助我們兄弟會的人將會是一種阻礙。如此一來,即便受害者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但是現在無論如何都非得保護您不可。倘若我有兩位隨從的話,我應該省安排其中一人去保護亞當,但是很遣憾目前就只有尼可拉一人而已。
法魯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保護我的父親並不屬於他的使命。而且單純是因為我願意協助他們,所以他們才決定要保護我而非亞當。感覺上這番話還真是辛辣呢。
……但是他的眼底卻傳達出某種不一樣的感覺。原先他的眼神中明明充滿了理性。可是此刻卻帶有哀傷的色彩。
當然對我來說……
真要說來是對於艾爾溫家而言,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能夠去責怪法魯克,畢竟他早就已經提出過警告了,至於維護父親的人身安全,本來就是我們其他人該負責的事情。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之後開口說道。
「我明白了,但是我沒辦法讓他一起進入保存遺體的禮拜堂內。」
「尼可拉是一名優秀的隨從,我相信他必定自有辦法能夠完成使命。」
此時站在一旁的尼可拉開口說道。
『請問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沒有,你就隨阿米娜大人一起走吧。』
『若是發生萬一時,我只要將敵人逼退就好吧。』
『沒錯,切記不要太過逞強。另外大人吩咐說你不准進入禮拜堂。』
尼可拉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頭說道。
『意思是要我待在室外保護她嗎?』
『因為今天要舉行前夜儀式,所以這也是莫可奈何。』
『……這樣子當真不要緊嗎〜?』
依照我的理解,尼可拉這番話的意思是情況有可能不太樂觀。總之不管怎樣,今天一整晚都將會由尼可拉來負責保護我的安全。
在我得趕緊前往禮拜堂之際,法鲁克像是忽然想起般地開口提問。
「啊〜另外還有一件事。請問在早課鐘聲敲響時,您有辦法暫時離開前夜儀式的會場嗎?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跟您相約在這裡見面。」
聽完這句話,我不禁感到一陣心跳加速。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座棧橋上跟你見面嗎?」
「是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法魯克似乎並不打算把理由說出來,他以盡量不失禮數且十分平淡的口吻回答。
「我相信阿米娜大人您應該早就知道原因了。」
太陽已經沒人西方的丘陵中,漫長的一天就此宣告結束。
不過這天晚上,應該根本無法讓人安心睡去吧。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追掉

19 早課的鐘聲尚未響起

明明我直到去年都還沒有搞清楚葬禮上所需遵守的禮法,但此刻卻能十分順利地完成父親的前夜儀式。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先前已參加過艾德溫.修亞的前夜儀式了。
葬禮會場內充滿了祈禱的低語聲,憤怒與復仇等情緒完全無法融入這裡。我先用毛刷將聖水灑在父親的遺體上,接著就屈膝跪在石製地板上開始祈禱。為了避免現場太過寒冷,周圍設置了許多火把與篝火。從我腳下延伸出來的影子,就這樣化成舉起雙手祈禱的姿勢。至於現場就只有我與大哥,以及負責主持儀式的修道士而已。
依照禮法,葬禮上需要女性的哭泣聲來為死者送行,因此我也非得放聲哭泣不可。但是今晚的儀式卻顯得分外寂靜。
相傳修道士曾徹夜為死者進行禱告。感覺上亞當應該也會比照辦理吧。
但是我卻非得抓進時間離開禮拜堂不可。並不是因為我與法魯克約好要見面的關係,事實上我很希望今晚能安安靜靜地與父親道別。不過女性若是在喪禮中太出鋒頭的話,反而會給人留下壞印象。光是修道院願意讓我進入禮拜堂完成一系列的祈禱,就已經算是很給我面子了。因此我也不能太過得寸進尺。
我趁著最後的機會再度瞻仰著父親的遺容。下次再見時,棺木應該就已經闔上了。希望父親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來生再見了,父親大人。
我推開木門走出禮拜堂。在明月的照映之下,從石柱與拱門所延伸出來的影子就灑落於漫長的走廊之上。雖然天空萬里無雲,但此刻戶外卻颳著強勁的北風。周圍不斷傳來強風吹拂而過的呼嘯聲,並且還能夠聽見從遠處傳來的浪濤聲。但是對我來說,反倒是修道士的祈禱聲聽起來莫名清晰。
此時,石柱後面出現了一道小小的人影。此人正是尼可拉,他瞇起雙眼站在該處。
大概是為了幫自己取暖,所以尼可拉是站在一根火把附近。他先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然後就默默地轉過身去。大概是因為他覺得我們之間語言不通吧。事實上我並沒有打算要故意隱瞞自己會說法語一事,並且也覺得自己之前都沒有用法語跟他們交談有任何不妥。我之所以遲遲沒有與尼可拉攀談,單純只是因為找不到機會罷了,不過現在可說是個大好機會,於是我小聲地以法語開口說道。
『謝謝你,尼可拉,你站在這裡應該很冷吧?話說早課的鐘聲尚未響起嗎?』
尼可拉聽見之後便停下腳步。但是當他扭過頭來看向我時,臉上卻沒有一絲訝異的神色,還以泰然自若的語氣開口回答。
『由於負責敲鐘的人還沒有過來,因此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才對。守衛有在門口大廳那裡生火讓人取暖,我們就先去那邊等吧。』
『好的。』
我跟在尼可拉的背後向前走去。因為他完全沒有開口找我聊天,所以我們就這樣沉默地走在夜深人靜的修道院裡,最終來到已經生好火的大廳內。
放在三腳鐵架上的篝火,發出紅光不斷燃燒著。在接近篝火之後,我總覺得包覆著全身的寒氣正逐漸散去。雖然我先前曾開口關心過尼可拉,不過此刻我才注意到自己也渾身發冷。我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之後便低下頭去,能夠看見我跟尼可拉的腳底下都延伸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我找了一張大廳內的長凳坐下。雖然我以手勢邀請一直警戒著周圍的尼可拉也坐下來休息,但是他卻仍然站在原地。
在我表明自己也聽得懂法語後,此刻的沉默莫名令人感到尷尬。當我將雙手烤暖之後便開口說道。
『有發現任何異狀嗎?』
雖然尼可拉正在緩緩地搓著自己的雙手,不過當他聽見我提問之後,便停下動作開口回答。
『沒有,不過這裡十分易於防守,所以我也落得輕鬆。』
『易於防守?』
『因為這裡的牆壁很高,也有地方能夠監視接近的人。』
『是嗎?那就拜託你囉。』
話題到此便宣告結束。
由於早課的鐘聲尚未敲響,因此我便放下已經烤暖的雙手然後開口說道。
『……我是不是應該早點表明此事呢?』
尼可拉聽見這句話之後,露出不解的表情出聲反問。
『您是指什麼呢?』
『就是我會說法語一事。事實上我完全聽得懂你與菲茲喬騎士之間的對話,基於公平起見,我總覺得自己應該主動提起這件事。』
『啊〜原來是這樣呀。』
語畢,尼可拉露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將臉撇開了。
『我相信師父就算知道此事,也不會刻意改變自己的說話方式,他根本就不會把這事情放在心上。』
『說得也是,畢竟他給人一種十分高風亮節的感覺。』
尼可拉聽見此話之後,卻露出一副十分不以為然的模樣。他明明只是一介隨從,但在聽見關於自家主人的讚美時,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把自己的想法表現在臉上。
『高風亮節嗎……說得也是,或許是這樣沒錯吧。』
『難道你不認同這句話嗎?』
『確實師父至今是沒有做過卑劣的行為啦。』
接著尼可拉以不悅的口吻繼續解釋。
『不過師父只是為人太過單純,所以才會不懂該如何當一名小人罷了。』
『單純?老實說我完全看不出來耶。』
這位年輕隨從在聽見我的感想之後,先是轉過身去背對我,接著就像一位學生正在控訴自家老師的蠻不講理般,扯開嗓門大聲說道。
『說起師父他呀,即便雞販拿出了一隻又肥又大的母雞,但是就算對方開價二十旦尼爾,師父也會完全不疑有他地乖乖付錢喔!』
我訝異地瞪大雙眼。
該怎麼說呢?如果有人聲稱那隻母雞價值二十旦尼爾的話,我應該也會直接乖乖付錢吧。
『因為法魯克是從遙遠的東方來到這裡的,所以才會不清楚一隻雞的市價多少吧?』
尼可拉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口回答。
『問題是隔壁攤販的兔子只賣五旦尼爾,而且我也在一旁提醒說這隻雞賣得太貴了,這種情況還不只碰到一兩次而已。如果讓他一個人獨自踏上旅程的話,我完全無法想像出他是否有辦法搭乘漢斯的商船前來索倫島,或是來到索倫島之後能否住進賽蒙的旅館裡,因為他整趟旅行下來肯定會被人海削了一大筆錢喔。』
尼可拉像是驚覺自己抱怨得太多而害羞地將臉撇開,然後又小聲地開口說道。
『感覺上師父還住在東方國度時,應該是有人在幫他張羅這些事情才對。就算師父單純只是沒有去注意到這些事情,但他終究還是非得為了完成使命而避免發生這種情況不是嗎?因此我覺得最適合師父這個人的生活方式,就是當個大少爺成天寫詩作詞,然後有時去參加槍術比賽,過著總是充滿歡笑的生活。』
換言之,法魯克就是為了殺死艾德里克,才會抛下昔日的安穩生活。至於他的身手則是在旅途中鍛鍊出來,感覺上法魯克應該不像尼可拉所說的那樣完全不懂人間疾苦。更何況我不覺得從的黎波里伯國這麼遠的地方,有那麼容易能來到索倫島。縱使有十個人踏上相同的旅途,最終究竟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呢?
而且法魯克之所以踏上旅程,一切都是為了殺死暗殺騎士,如果單純只是因為聽令行事的話,這樣的使命也未免太過沉重了吧。
『難道說……法魯克與該名暗殺騎士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真要說來,聖安波羅修醫院兄弟會的所有騎士與暗殺騎士之間,幾乎堪稱是結下了一堆深仇大恨,更何況他們原本互為同伴,也就更讓人難以原諒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指法魯克與艾德里克兩人之間。』
暗殺騎上艾德里克操控某人殺死了我的父親,不過法魯克之前是以怎樣的詞形容這個人呢?
記得他當時是說「很遺憾此人的頭髮與眼睛顏色皆與我相同」。
尼可拉歪著頭喃喃自語。
『這些事情適合從我嘴裡說出來嗎?算了,反正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想就算說出來應該也無所謂。』
『果然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當我發問之後,尼可拉就像是在閒話家常般地把真相直接說了出來。
『嗯,其實師父他……法魯克.菲茲喬與艾德里克兩人是親兄弟。』
『咦!』
我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記得是師父比艾德里克年長一歲。雖然師父沒有解釋得很詳細,不過他們以前似乎十分要好,但是艾德里克卻成了暗殺騎士。師父當初是向兄弟會毛遂自薦,希望能由自己親手殺死艾德里克,所以才會從東方來到這裡。』
『意思是法魯克為了殺死自己的親弟弟才來到這裡嗎 ?』
尼可拉先是點頭表示肯定,然後露出一臉苦笑說道。
『雖然我未曾見過師父的決心受到動搖,不過他有時會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明明被派來歐洲的兄弟會成員不光只有師父一人,若是這麼做會令他很難過的話,他只要把任務交給其他騎士就好啦。所以說難聽點,師父這個人就是太單純了。』
我當初多少有察覺到,法魯克是基於自己的理由才會追殺暗殺騎士。不過我真沒想到他與殺害我父親的仇敵竟然是親兄弟。只是說,人之間像這樣互相敵對,在英國境内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20 背信者之子

話說回來,尼可拉.巴葛真是一位奇特的少年呢。
明明他在稍早之前都還不知道我會說法語,但現在卻立刻就對我放下心防,坦白說出關於自家主人的事情。
原則上以一名騎士的隨從而言,他的年紀並不算太小。雖然他似乎懂得使用武器,但是感覺上卻不太可靠。他的四肢顯得十分瘦弱,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就是弱不禁風。至於他腰上的配劍則有依照自身的體型挑選得比較小把,不過相較於亞當所使用的長劍。簡直就跟哪來的玩具沒兩樣。但是說起他在作戰會議室內所展現出的身手,以及在火光的照映之下,他的側臉有時會顯得十分成熟,在在都暗示著在他那還算不上太長的人生之中,絕對是經歷過許多波折的。
『吶,尼可拉。』
我開口提問。
『你服侍法魯克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嗎?』
『咦。』
打從尼可拉抵達索倫島直至現在,他的臉上總是不太有表情變化,更別說是露出驚訝或手足無措的模樣了。但是此刻他卻首次露出十分困惑的神情。
『您是在問我嗎?』
『對呀,我想聽聽關於你的事情。』
尼可拉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打聽關於他的事情,雖然他很快就回復冷靜,不過語氣中卻帶有些許疑慮。
『為什麼您會對我這種下人感到好奇呢?那個〜不過既然您想知道的話,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基本上我並沒有服侍師父多久,前後也只有一年多而已。』
『感覺上你應該不是從的黎波里伯國一路跟著法魯克來到這裡吧。』
因為尼可拉剛才曾說過「感覺上師父還住在東方國度時,應該是有人在幫他張羅這些事情才對」。這就代表他並不知道法魯克在東方國度裡,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是的。』
尼可拉點頭表示肯定之後便繼續解釋。
『我與的黎波里伯國以及醫院兄弟會都沒有任何關係。』
『你與兄弟會也毫無關係嗎?不過法魯克說你是他的隨從耶。』
『啊〜因為這樣解釋起來比較簡單,正確說來,我並不是師父的隨從……那個〜應該算是準備成為隨從的人嗎?基本上就只是幫師父搬運行李,另外還有幫忙添購日用品而已。』
『如果你只是一名搬運工的話,就不會把主人稱作師父,或是擁有那麼優秀的劍術了。』
當我露出微笑如此說完之後,尼可拉先是搔了搔頭,接著就彷彿迫於無奈般地開口解釋。
『我這套劍術是從家父那裡學來的。家父還在世時,是一名在特魯瓦小有名氣的決鬥士。』
我聽說過所謂的決鬥士。
有些審判會透過決鬥這個手段來判斷其真偽。比方說法魯克要提告暗殺騎士的話,他就能夠主張以決鬥來進行。對於一名滿嘴謊言且行事卑鄙的男子來說,即使拿起武器也只會使出卑劣的手段來應戰。而上帝會保佑正義的一方,因此決鬥乃是一場神聖的審判,唯獨贏家所說的話才是真相。
但是就算如此,讓一名強壯的男子與一位駝背的老人進行決鬥又有失公平,所以不時會出現由當事人的親戚來代為決鬥的情況。
另外有些人也會花錢僱用毫無血緣關係之人來代為戰鬥。至於像這種藉由收取金錢來代替他人進行決鬥的戰士,就被人稱為決鬥士。這群人以自身性命與手中武器來當作賭注,透過戰鬥這種行為來賺取報酬。
雖然我聽說過世上有這樣的職業,但卻沒有親眼見過。在我的印象之中,索倫境內未曾舉辦過決鬥審判。
總之不管怎麼說,決鬥士並不屬於騎士階級。正常來說,就連想成為他人的隨從都十分困難。尼可拉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於是他便一字一句地緩緩道來。
『在特鲁瓦的決鬥士之中,家父擁有過人的實力。雖然他的身材並不高大,不過在劍術方面卻是使得又快又巧妙,可說是所向披靡。雖然家父不常跟我提起往事,不過我想家父應該是從其他很遠的地方來到特魯瓦。原因就在於父親的法語不太標準,巴葛這個姓氏在當地也不常見,總之因為家父找不到練劍的對象,所以就只能由我來陪他練習,雖然家父曾說過我若是不趕快長大的話,實在沒辦法擔任他的練習對象,不過拜他所賜,反倒是我的劍術逐漸提升了。』
確實以一名成人的練習對象來說,尼可拉真的是太年幼了。
『你是在特魯瓦認識法魯克嗎?』
『是的,因為當時發生了很多事情。』
『這樣啊。照這麼看來,你們也旅行過很多地方呢。』
『嗯,是可以這麼說。』
尼可拉腰上的配劍,刻有我未曾見過的花紋。至於他斗篷上的別針,則是與丹麥商人所使用的很相似。巴葛這個姓氏確實一如尼可拉所言,聽起來並不像是來自法國當地。就連許多歐洲商人聚集的索倫島上,也不曾聽聞過這種姓氏。
明明他還那麼年輕,就已經隨著一名騎士旅居歐洲各地了。
『雖然我認為自己明白了你們背負著沉重的使命,不過……』
我的說話聲輕柔到彷彿化成音律般,一接觸到挑高的天花板就消失無蹤了。
『我還是有點羨慕你們。』
尼可拉不解地歪著頭。
『是嗎?』
『老實說我也明白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注視著篝火繼續說道。
『即便這座島上有著前往歐洲各處的管道,但由於家父已經過世,因此我變得哪裡都去不了了。』
『領主大人過世之後,阿米娜大人就會失去自由嗎?』
面對尼可拉這句直白到堪稱十分天真的提問,我露出一臉微笑回答。
『嗯,你說對了。』
今晚對我而言是個很不可思議的體驗,明明我甚至在面對擔任侍女的亞絲米娜時,都不曾傾訴過自己的心聲,但如今卻對著一位昨天才剛結識的小隨從侃侃而談,並且對此沒有感到一絲遲疑。難道是因為我們彼此是以法語在對話嗎?若是用我的母語,也就是英文來聊天的話,我應該不太可能會說出自己心中的祕密吧。
我能夠離開索倫島的方法只有兩種。
一是與人結婚。對於父親來說,他是絕對不會錯失任何能夠讓索倫更加繁榮的機會,其實我有一位名叫瑪琪露妲的姊姊。父親當時百般思索要將她嫁給誰才會為索倫帶來最多的益處,最後終於決定要讓格洛斯特伯爵的心腹來當女婿。
不過父親此與並非是把姊姊賣給其他男人。而是父親一邊斟酌艾爾溫家與索倫的利益,也一邊打從心底希望瑪琪露妲能夠得到幸福所做出的選擇。事實上瑪琪露妲與她的丈夫年齡相仿,而且此人除了擁有廣大的莊園與十足的潛力以外,更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優秀騎士。
瑪琪露妲就這樣離開索倫,嫁到了格洛斯特當地。我相信必定也有一些人會針對尚未出嫁的我來向父親提親,而父親應該也在心中幫我決定出幾位候選人了吧。
不過父親如今已經過世了,現在是由亞當接掌艾爾溫家。而亞當真的會仔細去盤算那些麻煩問題,替我挑選好結婚對象嗎?
見習騎士艾布.哈巴德很擔心亞當是否會讓他升格為騎士。至於我也非得多花點心思去擔心類似的問題不可。我相信亞當不會像父親那樣考慮得如此周全,因為他是個缺乏同理心的人。到時我大概會被他賤賣給其他男人吧。
但是那樣或許還算幸福也說不定。倘若亞當根本沒有替我挑選結婚對象的話,我到時就會以艾爾溫家女主人的身分,與亞當的妻子爭奪家產而終老一生吧。總而言之,我根本沒有選擇權,就只能由亞當來為我決定。
倘若我不願接受這種情況的話,也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能走了。
『如果說我有選擇權的話,就只能選擇要出家去哪間女子修道院吧。』
語畢,我便在臉上露出了微笑。
由於索倫境內沒有女子修道院,因此如果我要成為修女的話,就能夠自己決定地點並且前往。但是做出這種決定的後果,就是一輩子都不許離開那個地方。聽說假如並未擁有堅定的信仰,修道院的生活幾乎與監獄無異。所以我實在不能把那裡當成是可以讓自己逃避的場所,能夠讓我幸福離開索倫的方法,已經在今早徹底消失了。
我之所以會說法語,原因就在於大部分的商人所使用的語言法文。我就這樣以進入英國修道院根本無需學會的語言,在嘴裡小聲說道。
『我一直對於這片海洋的另一端抱有憧憬,所以……看到能夠依照個人意願而離開特魯瓦的你,不禁令我感到有點羨慕。』
尼可拉默默地低下頭去、熊熊燃燒的木材發出了一陣爆裂聲響。
接著他開口說道。
『阿米娜大人的手邊應該有一筆錢吧,您何不購買一艘船呢?』
『你的意思是要我買船逃出這裡嗎?』
『我是覺得這麼做比起游泳會輕鬆許多啦。不好意思,雖然我懂 得不多,不過我知道光憑一個人根本無法駕駛大型船隻。不過請容我糾正您一件事情,就是我並非是出於個人意願而離開特魯瓦。』
尼可拉抬起頭來,露出一臉苦笑繼續說道。
『其實我是被趕出來的,原因就在於家父被暗殺騎士殺死……因為這群來自東方的魔法師們,害我當時吃足了苦頭呢。』
語畢,尼可拉便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打從一開始就覺得尼可拉是個奇怪的隨從。
根據法魯克.菲茲喬的形容,他一路的旅程與戰鬥都極為艱辛。但由於他已經成人,因此擁有能夠熬過這些難關的體力與精神力,但是尼可拉卻並非如此。他給我的感覺是年輕到還能夠繼續待在雙親的身邊一陣子,至少以離鄉背井的年紀來說,尼可拉真的有點太小了。
不過依照他的說詞,我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令尊是被暗殺騎士他們殺死的吧?不對,真要說來是你為何會被人趕出特魯瓦呢?』
『啊〜這部分得花一段時間才能夠解釋清楚喔。
就在尼可拉準備繼續說下去時,他忽然把視線向上移去。應該是他覺得早課的鐘聲準備要敲響了吧。不過鐘樓那邊並沒有傳來任何腳步聲。因此他像是死心般瞇起雙眼。
然後緩緩地開口說道。
『其實決鬥審判也有許多相關規定。這件事發生在去年,原因是特魯瓦的教會與領主在互相爭奪土地。雖然雙方當初在土地的邊境上擱置了岩石,不過祭司卻忽然表示岩石被人移動過了,老實說這真的很給大家添麻煩。
家父在這場訴訟中受聘於領主那方。而且我們在事前已經確認教會方僱用了一位中看不中用的決鬥士,因此我們對於這場決鬥很有信心。』
不知是否因為很冷的關係,尼可拉稍微調整一下自己的位置。由於篝火位在他的背後,因此讓人無法看清楚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決鬥前一天,雙方於法官面前發誓會進行一場公正的戰鬥。並且使用日晷約定好決鬥開始的時間,之後兩位決鬥士就會分別被送往能夠獨處的地方,等待隔天早上即將面臨的決鬥。以上這些都是慣例。而家父往往都會提早抵達決鬥地點,並且每次都會凱旋而歸。
但是那天卻不一樣。父親沒有來到決鬥地點。由於遲到乃是很嚴重的背信之舉,更別提身為決鬥士做出臨陣脫逃的行為,因此那場訴訟自然是領主方敗訴。至於違背誓言的父親,雖然並沒有被法官處以極刑,但還是被罰要斬下右手臂。雖然我記得這種情況一般來說都會被處以死罪,不過因為特魯瓦當時即將舉辦祭典,所以法官才特地網開一面。』
犯人被處以砍下身體一部分的刑罰,基本上並不算罕見。雖然根據我父親的方針,索倫這裡會盡量課以罰金,不過像這種斬下手臂的刑罰,我也經看過好幾次。
但是這類犯人大多都活不久,原因就在於當事人的家境很少會富裕到能夠接受醫生完整的治療。
『父親當時一邊發著高燒,一邊喊說他對於那場決鬥的前後毫無印象。不管是相約當天早上要進行決鬥,以及站在法官面前發誓的經過。並且還說等他回神時,發現自己獨自一人待在森林的小木屋裡,雖然父親對此感到很疑惑,但是他根本不記得與人約好要進行決鬥。
『聽說喝了太多酒,也會出現這種情況喔。』
語畢,我便立刻對於自己這番多餘的發言感到後悔。雖然尼可拉的語調沒有變化,不過口吻卻冷漠倒像是在出言諷刺他人
『那些法官也是這麼認為。不過家父於決鬥前是滴酒不沾。倘若家父真的酗酒到神智不清的話,為什麼小木屋内的陶杯以及家父身上都毫無一絲酒氣呢?特魯瓦那幫人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的父親就這樣以背信者的身分死去了。不過父親並非是被送去外國人的墓地,而是葬在天主教的墓地裡,是唯一值得讓我感謝的地方。
但是我卻無法繼續住在特魯瓦。由於母親在產下我之後就過世,父親則是死得這麼不光榮,因此背信者之子的我遭到當地人排擠。因為我在特魯瓦內根本沒有門路能夠取得食物,所以後來終於明白自己在那裡根本活不下去……當我準備離開特魯瓦的當天,便恰巧遇見了師父。』
此時,門前的大廳內只剩下尼可拉的說話聲,以及炭火燃燒的聲音。
『師父在調查完父親於決鬥前一天待過的小木屋之後,結果從陶杯上發現有人施展過魔法的痕跡。那個魔法叫做〈忘川之滴〉,能透過詛咒把開水變成令人暫時失去記憶的藥水,師父說我的父親就是因此才會忘記要與人進行決鬥。雖然這件事很難讓人立刻就相信,不過因為父親忘記了決鬥的承諾更令人難以置信,所以我決定相信師父的說詞。接著我便幫師父帶路,藉此揪出還潛藏於特魯瓦內的暗殺騎士……』
『你最後有成功報仇雪恨嗎?』
尼可拉搖了搖頭開口回答。
『很遺憾在最後一刻被對方逃掉了。事實上暗殺騎士真的非常難纏,加上對方逃得很快。雖然我相信暗殺騎士的委託人一定是當初提告的祭司,不過因為我們完全沒有發現任何關於這部分的證據,所以我方可說是輸得一敗塗地。』
尼可拉瞄了我一眼,然後就繼續補充說明。
『陷害我父親的犯人並非是艾德里克,而是其他的暗殺騎士。意思是不會因為我們當初若是在特魯瓦解決掉那傢伙的話,領主大人就能夠平安無事。』
事實上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我為了讓他放心,一邊揮手一邊說道。
『換句話說,你的處境就跟我一樣囉。』
不過尼可拉在聽見這句話之後,便稍稍撇開視線回答道。
『我的父親只是一名決鬥士,不能與領主大人混為一談。』
沒這回事。
我認為關懷家人的心情應當是沒有任何分別。
在我準備把以上這番話說出口之前,尼可拉卻先以十分輕柔的聲音開口說道。
『不過我好像能夠理解阿米娜大人您的心情。』
『……真的嗎?』
『大概吧。」
尼可拉點了點頭之後,便繼續開口解釋。
『自從家父死後,我的人生幾乎完全被打亂了,事實上我很想繼續留在特鲁瓦,並且還有許多事情想向父親學習。
但是人死無法復生。也沒人可以保證戰鬥中會發生什麼事情,就算雙方當時正正當當地進行決鬥。我的父親也未必一定能夠獲勝。如今就是這樣的時代,就算有人在沒有受洗過就先死去也不足為奇。而我也已經微好這樣的覺悟了。
但是父親的死法令我難以接受。他是在被人蒙騙之後,於身敗名裂的情況下死去。這叫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因此我還有一筆帳要跟暗殺騎士算清楚,而且無論如何我都非得要讓對方為此付出代價不可!』
深夜來到修道院裡時要保持肅靜,更何況體拜堂内目前正在舉行喪禮的儀式,尼可拉似乎完全忘了這件事,正扯開嗓門如此大聲喊道,但是我卻沒有任何要制止他的意思,因為就像他說的那樣,我也有一筆帳要跟暗殺騎士算清楚,並且一定要讓他為父親的死以及我的人生付出代價。
尼可拉似乎對於自己不禁展露出年輕氣盛的一面而感到害羞,他先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就對著我開口說道。
『關於阿米娜大人您此刻的感受,我唯一能夠理解的就是如果想報仇的話,那就應該要付諸行動,只要能夠達成此事,我以自身的性命以及父親所留下來的這把劍發誓,我願意為了您奮戰到底。』
雖然我是艾爾溫家的女兒,不過沒有任何一位騎士是為我而戰。他們全都是父親的騎士,此刻則是大哥的騎士。
但是現在有一位嘴上不饒人的少年,發誓願意為我而戰,對我來說,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位屬於自己的騎士,由於機會難得,因此我倒是有些希望他能夠長得再高䠷一點就好了。
在不知不覺間,負責敲鐘的男了似乎已經登上鐘樓了。在這片讓人感受到一絲臉紅心跳的深夜裡,開始傳來陣陣的早課鐘聲。

21 冬季七夜

轉眼間,夜空中覆蓋了一層濃密的烏雲。
天上的月光完全被遮蔽住,黑暗籠罩著整座城鎮,令人看不清楚連接荒野的邊境。在這片讓人看不清楚陸地與海洋交界處的夜色之中,我們倆人壓低斗篷的帽兜,然後加快腳步向前走去。雖然現場的照明完全仰賴尼可拉手中的提燈,不過因為燈光太過微弱,所以令我不禁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黑暗所吞噬。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之中,感覺上就連宵小也不敢輕易外出行竊吧。一股未知的恐懼令我感到雙腿發軟。此刻我唯一能依賴的人,就只有走在前方的尼可拉而已。
在提燈的照映下,前方忽然出現一面牆壁。我這才驚覺自己已經來到索倫的大街上了。尼可拉回過頭來,以法語開口說道。
『因為我不認得路,所以接下來勞煩阿米娜大人您來帶路。』
接著他便把提燈交到我的手上,讓我感受到一陣溫暖。

在入夜之後,隔開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的海潮,其流速猛烈到不禁令人感到害一陣陣的浪濤聲,簡直不輸給大地震所產生的巨響。
此刻能夠看見棧橋上有一道微弱的亮光。是法魯克先一步來到這裡,並且為了躲避強風而站在小木屋的旁邊。他將提燈掛在屋簷上,等我們接近到能夠看清楚對方的容貌時,他便鞠躬向我說道。
「很抱歉在這麼晚的時間裡約您過來,但我也是基於某些原因而不得不這麼做。」
法魯克改以法語向尼可拉提問。
『我交代的那件事呢?』
『完全一如師父所料。』
『嗯,果然沒錯。』
『啊,另外我先提醒一下師父您,其實阿米娜大人聽得懂法語喔。」
『啊〜這樣呀。』
確實一如尼可拉所言,法魯克在得知這件事之後,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有任何變化。接著他轉身以正面看向我說道。
「我之所以像這樣邀請您來這裡,是基於兩個理由。首先是為了要將我今天所掌握到的線索告訴您。」
「難道你已經查出殺害家父的凶手是誰了嗎?」
「很遺憾這部分我還無法確定,畢竟需要調查的對象太多了。」
「既然如此,有誰已經排除嫌疑了嗎?」
法魯克注視著我一陣子之後才開口回答。
「雖然您問了一個十分明智的問题,但是要我回答還有些稍嫌太早。直到時機成熟之前,我還不能把這些事告訴您。」
「為什麼?」
「這是先人傳承下來的經驗。若是重複太多次欠缺證據的告發,將會讓暗殺騎士有機可乘。」
對於他們的做法,我也不便多作評論,因此我便以沉默催促法魯克繼續把話說下去。
「雖然我這裡掌握到一些小線索,不過今晚想告知您的只有一件事情。而且這件事非同小可。」
掛於屋簷下的提燈隨風搖曳,而法魯克的身影也隨之晃動著。接著他以十分直白的方式說出了以下這句話。
「空拉特.諾德魯法是一名盜賊。」
「……咦?」
「你說那位名叫空拉特的德國騎士。其實是一名匪徒嗎?」
那位名叫空拉特的男子,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個很有素養的人,誰叫他的部下全都看起來像是地痞流氓,不過就算如此,我實在不覺得他是個就連靈魂都已經墮落的罪人。這個消息當真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你究竟是基於何種理由才這樣指控他呢?」
我不禁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您會抱有疑慮也是在所難免。畢竟唯獨這個真相,著實是讓人作夢都想不到吧。阿米娜大人,您可有看見空拉特的房間裡放置著一個手掌形狀的小東西嗎?」
我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我在形同廢墟的兵舍指揮官室裡,被空拉特當成寢室的那裡看見過哪些東西。
「嗯,就是那個很像是一節木頭,外觀既奇怪又粗劣的燭台。要不是上面放著已經燒盡的蠟燭,我甚至還看不出那是燭台呢。」
「您的觀察力著實令人欽佩。但是粗劣這個形容詞,老實說有點不太恰當。」
法魯克提高音量,彷彿為了避免被強風與浪濤蓋過自己的聲音般地開口說道。
「那東西叫做〈盜賊之蠟燭〉 ,相傳是以未曾受洗就過世的嬰孩手掌所製成。」
「……不會吧。」
「請不要誤會,感覺上空拉特應該不會特地為了此物而去挖墳,真要說來,我甚至還懷疑他其實並不清楚此物是利用何種材料所製成的。雖然我聽說來源是產婆偷賣死胎,或是盜墓者透過挖墳所取得,不過這些基本上並沒有構成任何問題。
雖然此物叫做〈盜賊之蠟燭〉,不過使用何種蠟燭並沒有任何影響,關鍵是在於燭台本身。雖然對於為人正當的持有者而言,它就跟一般的燭台毫無分別,不過拿在某些持有者的手中時,此物就會變成魔法道具。」
「魔法……難道與撒拉森有關!?」
既然空拉特擁有撒拉森的魔法道具,代表他就是暗殺騎士吧。看見我激動到不禁提高音量,法魯克立刻開口安撫我。
「您誤會了,那是來自日耳曼的一種魔法,聽說魔女經常會使用這個東西。總而言之,與暗殺騎士的魔法沒有關係。」
確實詛咒與魔法都存在於世上。並且就近在身邊。但是我真沒想到那位騎士居然會攜帶魔法道具。
「雖然這番話很難讓人立刻就相信,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所以我想應該就是事實,那麼,這是種什麼樣的魔法呢?」
法魯克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說道。
「在燭台上點燃蠟燭之後,持有者就能夠暫時隱身。」
「隱身?」
「沒錯,可說是名副其面的〈盜賊之蠟燭〉。」
我在稍作思考之後便開口回應。
「盜賊……如果當真可以讓人隱身的話,也就能夠用來殺人囉。」
「  正是如此,不過我建議您先別急著下定論。其實〈盜賊之蠟燭〉除了能夠讓持有者暫時隱身之外,還有另一個奇妙的功用。那就是該燭台上的蠟燭,其燭火不會被風吹熄或被水澆熄。而且相傳在燭火燃燒的期間,持有者都不能把燭台放下來,意思是直到蠟燭熄滅之前,其中一隻手都非得握住燭台不可,不過我聽說唯有一種方法能夠讓燭火熄滅。」
我嘆了一口氣之後便開口說道。
「肯定不是什麼好方法吧。」
法魯克此時別具深意地暫時陷入沉默。
「你快說吧。」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是唯有新鮮的母乳才能夠把燭火熄滅。而且我已查過昨晚空拉特的部下們所聘請的娼妓之中,沒有任何女性可以分泌母乳。」
我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臉頰正逐漸泛紅。不過如果我表現得太明顯,反而證明自己在腦中胡思亂想,因此我故作鎮靜地開口回應。
「這樣啊。但既然〈盜賊之蠟燭〉是以嬰孩的手掌所製成,這樣反而讓人覺得十分合情合理。」
法魯克能夠去找娼妓們問話的機會,應當就只有今晚而已。所以他才會吩咐尼可拉來擔任我的護衛,獨自一人去進行調查嗎?確實尼可拉的年紀並不適合前往那種聲色場所。
如此一來,我就能夠理解法魯克在上午與空拉特聊完之後,為何會特別在意蠟燭的事情了。不過――
「雖然我們知道空拉特擁有能夠讓自己隱身的魔法道具,但是光憑這點依然不能指控他是小偷吧。」
今晚與法魯克見面之後,此時他的表情才終於緩和下來。
「確實一如您說的。」
「那麼……」
「但是您可有注意到,當空拉特得知來訪者是我們之後,就連忙將桌上的某樣東西藏在自己的手中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因為那個房間十分昏暗,所以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空拉特的臉上。
「事實上他掩飾得非常好,但偏偏我的眼力也特別優秀。而他在一瞬間藏進手中的東西就是……」
說到這裡,我似乎明白答案是什麼了。
「啊〜我知道……是銀製戒指吧。」
「是的。」
法魯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拉特藏於手中的東西,就是鑲有七寶器的銀色戒指。他在看見我們開門的那瞬間,事實上是有辦法將〈盜賊之蠟燭〉藏起來的,他卻偏偏藏起了那枚戒指。就是因為他作賊心虛,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畢竟若是被人質疑那是偷來的東西,他就真的是百口莫辯了。
因此我才會詢問府上的管家,確認您家中是否有遺失符合此物的東西。但是一如您看到的那樣,艾爾溫家並沒有這樣的戒指。雖然索倫的居民看起來都過得豐衣足食,但是有能力隱身的小偷會盯上的獵物就屈指可數了。既然不是領主的洋房,大概就是市長的住處,再不然就是……」
法魯克看向我的背後開口說道。
『尼可拉,既然阿米娜大人聽得懂法語,就由你來解釋吧。』
『是。』
壓低帽兜的尼可拉便開口說明。
『我趁著阿米娜大人您參加前夜儀式的期間,已經向修道士們確認過了。包含那枚銀製戒指在內,索倫修道院裡遺失了好幾樣財寶。而且直到我提問之前,修道士他們對此根本是渾然不覺。』

我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遊俠騎士空拉特.諾德魯法除了是一名小偷以外,甚至還憑藉著道具之力充當起魔法師。而且他盜竊的對象竟然還是修道院,難道他不擔心死後會遭到上帝的制裁嗎?
「真要說來,我並不覺得空拉特會浪費太多時間在偷盗上,畢竟他的手裡握有〈盜賊之蠟燭〉。」
法魯克像是想提醒般地如此說著。我能夠明白他這句話裡的含意,意思是空拉特昨晚是跑來修道院行竊,但就算如此,終究無法證明他沒有時間去刺殺父親。
「……我已經明白空拉特的情況了。但是不管怎麼說……」
我在停頓一小段時間之後,終於把接下來的話從嘴裡擠了出來。
「你始終一直在逃避最根本的問題,法魯克。雖然我已經強調過許多次,但是沒有人能夠在夜裡往返於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你應該有聽見這股浪濤聲吧。」
在毫無星光的暗夜之中,我伸手指向波濤洶湧的大海說道。
「不管是使用撒拉森人或是日耳曼人的魔法,只要無法橫渡這道海峽就只是空談。」
大家之所以明白小索倫島固若金湯,就是因為這激烈狂亂的浪潮。
但是我知道自己根本無法信心滿滿地說出這句話。沒錯,如果當真無人有辦法在夜裡橫渡這道海峡的話,法魯克也不會特地挑這個時間點約我過來。
法魯克開口說道。
「我並沒有在逃避任何問題。一如您的預料,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這件事當成是需要克服的問題,因為我根本不相信這個海域,有阿米娜大人您或是馬德克船夫所說的那樣難以通過。」
沒錯,就算我如何強調小索倫島周圍的海域在入夜之後根本無法通行,但是法魯克似乎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如果他相信在入夜之後就不能橫越這道海峽的話,應當就會認為〈走狗〉昨晚是在小索倫島上。不過他所調查的人依序是待在要塞內的艾布、寄宿於兵舍內的空拉特,以及住在苦力大街上的伊戴爾的弟弟希姆。另外他之所以與住在小索倫島上的伊沃德見面,則是因為我要準備參加前夜儀式,因此在回到小索倫島上的期間才順便與對方聊聊。
「為何你會不相信呢?」
法魯克在聽見我的提問之後,以十分淡然的語氣開口回答。
「因為上個月過世的艾德溫.修亞,是擔任府上的夜間警衛。」
「啊!」
「艾爾溫家到了晚上也沒有放鬆警戒。這就意味著即便世人相信『夜間無法橫渡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的海峽』,不過至少艾爾溫家本身並沒有相信這件事。」
既然如此,法魯克在踏足索倫之前,或是早在離開歐洲大陸之前,就已經認為有方法能夠在晚上通過這道海峡嗎?
「讓我對於此事從強烈質疑改觀成完全肯定的原因,就是那塊燕麥餅乾。」
就是尼可拉昨天想私下偷吃,但卻被風吹跑的那塊餅乾嗎?而且今早被人發現時,似乎曾經被人踐踏過
「雖然一切都是始於尼可拉那不守規矩的行為,但卻衍伸出對我們來說十分幸運的結果。我相信那塊餅乾所代表的含意,阿米娜大人您也已經察覺出來了吧。」
「其實當初看你們如此執著於那片餅乾時,我是完全搞不懂你們在想些什麼而感到很傻眼。但是後來我當然也有注意到,踩碎那片餅乾的人就是〈走狗〉 。」
「雖然我們從許多方面討論過這件事,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或許即便沒有這塊餅乾,我們仍然會使用魔法查出入侵者所留下的足跡,不過那麼做就只會浪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吧。以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真的非常幸運。而且依照燕麥餅乾的位置與狀態,能夠顯示出一道極為重要的線索。」
我們是在距離一般道路二十碼的地方,發現那塊被踩碎的燕麥餅乾。
「摸黑渡海的入侵者,沒注意到那塊餅乾而把它一腳踩碎。但是該處與碼頭通往洋房的道路之間有很長一段距離。意思是入侵者並非是從碼頭進入小索倫島……並且不是搭乘船隻,而是透過自己的雙腳橫渡這道海峽。」
此時颳起了一陣強風。
法魯克抬頭看著一片漆黑的天空,然後像是在喃喃自語般地小聲說道。
「確實有方法能夠橫渡這道海峽,雖然此事很令人難以置信,但是目前沒有任何其他理由能夠解釋這個狀況了,我相信對於索倫而言。這件事應當也是島上最重大的祕密。阿米娜大人您應該也不會願意對我說出實話吧。所以我才決定靠自己去證明這件事。」
語畢,法魯克拿起了提燈。
然後朝著不斷激起浪濤聲的大海走去,途中,他扭頭越過肩膀望向後方,以十分溫柔的語氣用法文對尼可拉說道。
『那麼,我這就出發了。』
『如果師父被海浪沖走的話,我也完全救不了您喔。』
面對尼可拉這番辛辣的發言,法魯克先是默默地露出微笑,然後就繼續朝著大海的方向走去。該處就是每年必定會奪去數名宵小的性命,阻隔在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的那道海峽。
如果是早上的話,我都會搭乘馬德克所駕駛的聯絡船橫渡這道海峽。但是法魯克如今卻朝著那片直線距離長達一百五十碼,並且有著洶湧潮流的大海走去。至於他手中的提燈則似乎採用了透光度極高的玻璃,裡面的蠟燭發出了明亮的光芒,但他只是遠離我們幾碼的距離,就已經讓人看不清楚那盞提燈所發出來的光芒。看在旁人的眼中,只會覺得這道人影是為了自殺,才會朝著那片死亡海域走去。
此時法魯克停下腳步。原因是他已經走到岸邊了。接著他稍微扭頭看了我們一眼之後,就朝著大海縱身一躍。
此時我緊緊地握住拳頭,用力到指甲幾乎都快刺進肉裡了。
明明我早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我依然感到 陣背脊發涼。法魯克不可能會沒有感到害怕。就連對法魯克信心十足的尼可拉,現在應該也感到非常緊張才對。
下個瞬間,能夠看見發光的提燈就漂浮在海面上。

這盞燈光逐漸遠去。
以十分緩慢的速度朝著小索倫島前進。
原先應當被天然屏障保護於其中的小索倫島存在著一個祕密,此刻則被法魯克揭穿了。
這道海峡原本就充滿暗礁。即便馬德克的小船吃水很淺,但只要一個不小心還是會擱淺。換句話說,只要海水退潮的話,這些暗礁就會露出海面。
不過就算水位因為退潮而變低,礁岩終究不會露出海面。海水依然會阻擋在索倫島與小索倫島之間,絕對不會有道路相互連接。
我至今一直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現實卻恰恰相反。法魯克此時正走在海面上。
一年之中,北海在十一月至十二月這段期間曾出現最低潮位。至於造成此現象的理由無人知曉,有人說始作俑者是棲息於北方邊境上的巨龍,也有人說這是異教的女神所造成的。不過潮位的差異可說是微乎其微,所以這條道路應當不曾只因為這樣就出現了。
十一月的滿月大約為期七天左右。,唯獨這段期間,海洋於早課鐘聲敲響時就會迅速退潮。而在月光的照映下,這條道路便會顯現於浪濤之中。
事實上我未曾親眼看過這個景象。雖然曾從父親的口中得知此事,不過今晚是我第一次看見這條通道。小索倫島的天然屏障,將會在這段冬季七夜暫時失效。雖然這是一條通道,不過也只有海水特別淺的地方能夠看見一小塊的礁岩,渡海者需要以跳躍的方式,才能夠經由這些礁岩抵達對岸。這樣的道路根本不適合行軍。就只有少數人……真要說來是唯獨擁有超凡勇氣之人,才有辦法利用此方法橫渡海峽。
其實這條道路的存在就只有極少數人知情。應該就連負責駕駛聯絡船的馬德克都不知道這件事。
知情者有我、亞當以及先前被殺的守衛、艾德溫。他因為承蒙父親的信賴,所以也知道此事。不過目前擔任夜間警衛的馬修,我就不確定他是否知情了。
至於是否有當地居民碰巧發現了這條道路,感覺上應該是不太可能。我實在不覺得有誰會在寒冬的深夜裡跑來海岸邊,而且還要碰巧在僅有七晚的這段期間,於早課鐘聲敲響時發現這條通道。索倫市過去在北側設置一座城門,若是有人趁夜接近海峽就會遭受處罰。雖然此舉是為了守住這個祕密,不過如今並沒有刻意封閉北門。原因是父親覺得特地派人駐守在那裡,反而容易讓人起疑。
事實上我的內心深處早已明白這件事。殺死父親的〈走狗〉是利用這條道路來到小索倫島,凶手並非原本就待在小索倫島上,而是從索倫島過來的。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踩碎那塊燕麥餅乾。但是我卻想要否定這個可能性。因為這條道路在一年之中,就只會存在七個晚上而已,我實在不願承認刺客會看準這麼短的期間而跑來下手。
但如今我卻悔不當初。因為凶手前來暗殺父親的時間,別說是七個晚上,根本就連一夜都嫌太長了。

法魯克越過海峽之後,又重新走回出發點。
尼可拉小跑步來到岸邊,然後就彎下腰來伸出自己的手。法魯克也同樣伸出手來,兩人在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之後,法魯克便一口氣爬回岸上。接著尼可拉就開口說道。
『趁著黑夜走在海上的感覺如何呢?』
『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體驗,簡直就像是行走在峭壁的邊緣之上。』
兩人的對話傳入了我的耳裡。
接著法魯克手持提燈,慢慢地夾到了我的身邊。
「阿米娜大人,一如您剛才所見,我已經證實小索倫島昨晚是呈現能夠讓外人入侵的狀態。」
「……你真是很有一套,居然能夠發現這條道路。」
「雖然我從一開始就對此抱持疑慮,但是多虧您的一席話,才讓我有十足的把握。」
「我的一席話?」
因為這條存在於海上的密道,不必多說確實是索倫境內最重大的祕密之一,所以我應該沒有透露過一丁點與此事有關的口風才對。法魯克似乎覺得我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委屈,因此以像是在安慰人的口吻說道。
「是昨天我們搭乘渡船準備去會見領主時,阿米娜大人您說了以下這句話。內容是『入夜之後會有大規模的退潮,因此導致小船很容易觸礁。而且此情況在這個季節裡尤其明顯』,由於上午時能夠看見一些伸手就幾乎能夠觸及的礁岩,因此我才會覺得等到入夜退潮之後,這種情況會更加顯著。」
沒想到法魯克僅憑這點就看穿此事,雖然尼可拉曾說過法魯克的個性其實很單純,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個人高深莫測。
「艾德里克於上個月殺了艾德溫,或許就是利用這條密道溜出小索倫島也說不定。」
我認為這個猜測並不合理。但是根本輪不到我開口,法魯克便自己否決了這個可能性。
「不過我認為這條密道並非隨時都會出現。應該只有在滿足某些特定條件之下才會浮現出來,依照我個人的推測,艾德里克在殺死艾德溫之後,直到混入其他乘客裡一起搭船離開以前,都一直潛伏在小索倫島上。因為大家當初都以為艾德溫是病歿,所以應該不會派人搜查小索倫島才對。」
事已至此,我坦率地開口說道。
「菲茲喬騎士,懇請你不要將這個祕密公諸於世。」
「我明白了。」
法魯克彷彿已經忘記剛才的驚險經歷,重新站在我的面前,並且以一如往常的冷靜語氣說道。
「真要說來,就算得知『可以透過某種方法橫渡海峽』,不過此事對我們而言根本沒那麼重要。只要能夠讓我們藉此明白,空拉特與伊戴爾也有可能是〈走狗〉就足夠了。我願意在此發誓,絕對不會輕易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祕密。」
現在的天色已稍稍開始變亮。此時法魯克忽然從正面與我四目相交。
「雖然我們揭穿了這個祕密,不過一切都是為了殺死暗殺騎士才這麼做的。雖然我並不排斥憑自己的力量去解開這個謎團,但如果您一開始就說出真相的話,我們也就能夠節省許多寶貴的時間了。阿米娜大人,我並沒有要指責您不願公開這個祕密的意思。不過……您應該還有其他事情瞞著我們吧。」
法魯克究竟知道什麼事情呢?
不可能會是那件事的,因為知情者屈指可數。更何況法魯克完全沒有接觸過與那件事有關的任何跡象。
不過他此刻僅憑一己之力就找出了能夠在夜裡橫渡海峽的方法,讓我不得不承認繼續保守祕密根本是無濟於事。
我還是向他坦白一切吧。當我下定好決心之後,為了讓自己能夠說得更理直氣壯而挺起胸膛。
「我明白了,雖然我並沒有在懷疑你,不過我也願意看在你優異的表現上而說出這個祕密。」
我看向位在遠方的小索倫島,但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至於原先應該出現在眼前的艾爾溫家宅邸。則是完全沒入黑暗之中,就連屋子的輪廓都看不清楚。
「位在我家西側的高塔裡,囚禁著一名受到詛咒的丹麥人。他因為遭受詛咒而擁有下死之身。已經被關在那裡長達二十年了。此人的名字叫作托斯汀.達凱魯森。外表看起來是二十歲左右,身材高䠷,另外脣色極為蒼白。你們只要見過他就向明白我的意思了。」
「您說那位俘虜是……不死身嗎?」
「沒錯,並且……」
在欣賞伊沃德所帶來的詩歌之前,亞絲米娜曾向我報告過一件事情。內容是亞絲米娜忽然發現四塔的大門被人打開,於是她隻身一人進入塔中查看,她原本就知道我有時私下與托斯汀見面,而她也是唯一協助我溜進西塔內的僕人。要不是她先注意到這件事,我肯定要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才會得知此事。
「我願意以自己的名聲來擔保,此人昨晚還被關在西塔之中,不過今早當所有人都在搜查島上是否有可疑人士時,我的僕人卻發現了以下這件事。
那就是關押托斯汀的房間,該處的門鎖在這二十年來都未曾被解開過……並且直到現在也沒有被打開來。不過就算門鎖仍緊緊鎖著,被關在裡面的托斯汀卻不知去向。受詛咒的丹麥人在昨天晚上,從大門深鎖的牢房中消失無蹤了!」

(下集待續)
发表于 2018-11-8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冰菓之后一直想看这个,感谢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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