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1154159492 于 2018-8-2 21:59 编辑
2 回到了我住宿的地方之后,身心俱疲的我本来想要倒头睡在床上,但是想起今天的对话,我又不得不重新站起来。 话说回来,要是那个女人真的带男生回家过夜的话,酣战之后的那个男人被野猫吵醒的话,估计会被烦死吧。 呆在人多的地方真是累。今天我也没能成功卸下自己的伪装。虽然已经是一种习惯了,但是并不代表我享受并且觉得轻松。因为我还是打心眼里面讨厌人多的地方。 虽然同学的聚会我必定会到处,任何的集体活动也会去参加,但是不代表我真的乐在其中。这对于我而言是必须的生存方式。 而这样的生存方式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 在我还在幼儿园读小班的时候——大约四岁。别怀疑我的记忆力,对于那件事情我记得相当清楚——我和一个同龄人发生了争执,为了一件玩具大打出手。而当老师走来的时候,他竟然立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而我只是傻乎乎地愣在那里,甚至还喜滋滋地拿着抢到手的玩具,炫耀着胜利。 毫不意外的,老师只批评了我一个人,然后作为惩罚,把玩具交给了那个家伙。不仅如此,从那之后,每个老师都开始对我有所偏见,同学们也因为我把人打哭而疏远我。 这件事情给了幼年的我一堂深刻的教训——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社会,并不会因为你的作为而给予你客观的结果和评价。要想得到好处,很简单,那就是在别人眼里做好事就行;而坏事,只要不被发现,就永远不会迎来惩罚。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愚蠢而不讲道理。 因此,我学会了伪装和讨好别人。从那时开始,我的人生变得异常顺利。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又开始觉得无聊了。看了一眼时间,不过晚上六点半,距离睡觉的时间还很早。于是我继续开始探索这个尚且不熟悉的房间。 事实上,我要解决的问题还有一件——那就是每天早上四点半醒来,喂过野猫之后,还空闲出来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这在距离上学和睡觉之间的夹缝实在是过于鸡肋,我想我必须找点事情做。至于晨跑锻炼我是不给予考虑的,因为这个公寓的太阳能热水器保温效果稍微有问题,似乎要等到中午过后才有热水可用,而我既不能冒着感冒的风险冲凉水,也不想顶着一身的臭汗去应付一整天的学习和人际交往。 逛来逛去,果然还是把视线集中在了卧室里面。能够打磨时间的东西,有书和笔记本电脑。而我对电脑和电子游戏也不感兴趣,甚至说我对网络都没有常人伴随的那种依赖症。原因很简单,现实的人际交往已经让我费劲了心机,我可不希望这样的交流还要在学校之外渗透进我的生活,想想都觉得糟糕。虽然现在的网络信息很发达,但是更多的是无效交流的废话,根本不能给我带来实际的利益和人缘。而且网络交流让我感到手足无措,因为我甚至连对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看不到他的表情,让我怎么去讨好对方。 所以我把目标集中在了书架上面。 而我在书架上面寻找了一番,发现这里除了书籍之外,还有不少笔记本。应该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生前写下的东西。我对其中的内容并不在意。不管里面是日记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理由让我对一个死人的记忆产生兴趣。 我翻阅着书架上的图书,大部分书籍无聊透顶。就不能有点讲心理学或者社会学的书籍吗,或者别的什么科普类的书籍也好,这样能够让我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有所谈资,而不至于和那些烂在家里的臭虫一样,一开口就说“唔呵呵呵,我给你说,昨天我看了一部番,我老婆贼可爱”。 那样的家伙我估计离这个女人的下场也不远了。 “……真无聊……” 我不耐烦地把手里的书塞回了书架,而就在这时,书架的一侧有一个文件夹一样的东西滑了出来,跌在地上。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本相册,而且有一张照片也飘在了地上。 我捡起了相片,照片背面的时间显示为拍摄于一个月前。一看,发现相片中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上了年纪,身材鞠楼但是健硕有力,头发花白,笑容可掬,一副慈祥的模样;另外一人年纪和我相仿,靓丽的眼角和柔顺的长发正彰显着青春的美好年华。 老人我没有印象,也不可能有印象。而至于那个女孩的话,如果说她就是槐序,那么我真的感到难以置信。不仅是因为她漂亮得有些意外,更是因为在这日出的背景之下,这两人都露出了无比幸福和真诚的微笑来。 这种笑容让我有些压抑和害怕,就好像自己的暗面被阳光刺痛了。我自认为一辈子也不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来,同样的,我也不相信一个快要自杀的人会露出这么阳光的表情。 但是我翻看了其他的相片,确信了她就是已经自杀溺亡的槐序。相册里面除了有她自己的笑脸和夸张的cos照之外,还有那群烦人的野猫,以及我们学校的角落,和这个城市的其他美丽景象和人物。 我不知道她是从何选择的角度,才能够从平淡甚至冷冰冰的世界中拍摄出这样的氛围来。不得不说,她的照片很有感染力,就好像努力拥抱阳光和幸福的人在一边奔跑一边朝你打招呼。 但是我不喜欢,就像我不喜欢她收集的电影和书籍—— 我不认为这个世界真的如她相册里一般鲜艳。 3 今天早上我也毫无疑问地被“辛勤”的野猫们吵醒过来,例行公事一般地开始给它们“发工资”。 等到最后一只长尾巴离开,我又一次陷入了空虚当中。 这时我想起了昨天捡到的那张相片,我回到卧室,拿起来一看,明白了我会在意这张照片的缘由——画面的背景说明了时间和地点。时间正是我喂完野猫的这个黎明,而地点离这里不远,在小区外面的一个十字路口。 从背后的陈列我能够看得出来,这里是一个早点铺子。 或许是闲来无事,突然觉得大清早地跑去吃上头一锅早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出门,没走几步就走到了相片中记载的那个地点。果不其然,一个老妇人正在动作迟缓地打理着早点铺。感觉她动作有些吃力,似乎缺个帮手。不过,好在并没有别的客人,她一个人也应该忙活得过来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槐序的什么人呢?从照片看得出来她们关系不错,但是又不像是亲戚。 罢了,这也不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不过是来吃个早点罢了。 “婆婆,麻烦您准备一根油条一碗豆浆,谢谢。” 听到我的声音,老太婆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瞅了我一眼,似乎是在上下打量我。这个姿态无疑让我紧张了起来,让我不得不回忆方才的语调和表情有没有不妥。 她因为年老而身材鞠楼,远远看去,围着围裙的她就像一只大铁桶。圆墩墩的,但是却很有气势,丝毫没有老人的弱势感觉。感觉和之前在照片上看见的判若两人。 对方咂了咂嘴,不耐烦地说道:“……要吃东西就过来帮我一把。” “……啊?”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结果对方看我愣着,于是训斥一般地拿起擀面杖在我屁股上敲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对我说:“还愣着干嘛!想不想吃早饭了啊?!” 我出来吃个早饭还要我自己动手怎么着?! 虽然感到了莫名其妙和生气,但是碍于一直以来的习惯,我没有因为这个老东西的提议而一走了之。 “……那么,婆婆,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我礼貌地笑着问。 “去,把这坨面和了。” 竟然要从这么初始的地方开始吗?! 但是我也只能面带着僵硬的微笑动手开始做。 然而并没有下过厨的我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就被这个臭老太婆用擀面杖敲了不下十次。 “停停停!重新和面!你这要是能够吃下肚子,还不如去当一头猪!” “你会不会擀面!啊?你是不是得过小儿麻痹啊?” “看看你这动作!是打算把手和面一起炸掉吗?!” “豆子去洗了!快点!” 而面对她的严厉指责,我只能带着麻木的笑容来回应。 等到油条出锅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自己后背发麻了。但是我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来,把油条捞出来之后——对了,值得一提的是,在整个制作过程当中,老太婆除了监督我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我把油条盛放到了碗里,端到了她面前。 “婆婆,您看这样行了嘛?” 敢说不行的话我就宰了你哦? 老太婆用眼角撇了我一眼,说:“哼。作为第一次下锅来说,干得还不错,但是和槐序相比可就差太多了。” 果然这个死老太婆和她认识,看着她那张刁钻的脸,我实在不能相信她可以像照片上面一样笑出来。 “您认识槐学姐吗。”我问道。 提到了槐序的名字,老太婆凌厉的目光忽然变得柔软了,甚至能够看到泪光在隐约闪烁着。连续叹了两大口气。 老太婆自觉失态,立马拿手醒了一把鼻涕——喂喂,你那可是要做饭的手啊! 整理了一下仪表之后,她又开始用浑浊但是圆鼓鼓的眼睛瞪着我,说:“你就是刚搬到她屋子的那个家伙吧?” 被她这么一问,我点了点头,说:“是的婆婆。请问——她是您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员工。”老太婆回答。 就这么个小破摊子还需要员工吗? “你看我这把年纪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打理的过来。” 那你就不能滚回去乖乖养老吗!?我看你也没有寒酸到必须以此谋生的地步啊。 “……哎,她这下不在了……我一个人可难过了。” 但是我也只不过是装出一副遗憾的表情,说道:“确实如此,不过还望您节哀顺变。毕竟槐序小姐的确生活得很不容易,” 孤独、社恐、贫困、援交,几乎每一条都能够带来足够的自杀动机。 我接着说:“所以,会产生轻生的念头也是迫不得已……” “轻生?!” 结果我的说辞还没来得及说完,老太婆就举起擀面杖给我的屁股上又是一下。她似乎非常生气,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一副要把我活剥生吞的模样。 “要是谁还敢在说这样的话,我老太婆就把他剥了皮下油锅!” ……你开心就好。 老太婆气呼呼地拿擀面杖指着我的脸,说道:“小子,你听好了,槐序她是绝对不可能产生自杀的这种想法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女娃子!”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别听其他人瞎说!要知道,当初不是因为她,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埋到地里去了。” 这种好事儿怎么就没有发生呢。 “当初我推着车在路上被一辆破四轮蹭翻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多亏了槐序她把我送到医院去——像她这样整天拿着小相机东拍西拍,笑哈哈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去寻死?!” “……是……是这样吗……”面对这样不讲道理的老顽固,我有些不知所措,悻悻然地点了点头。 她的描述中,槐序的形象毫无疑问和学校里面的人所说相差得太多了。一个阴沉沉,脑袋不正常最后自杀的援交妹,在她口中怎么就成了开朗大方的邻家女孩儿了? “她啊,一定是被谁害死了!被谁推到河里面的!而这帮混蛋记者,非要说她是自杀,去污蔑她……不可原谅!那帮吃干饭的警察也是……草草了事,这样,怎么对得起人家……” 老太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激动地攥紧了手里的擀面杖。看着那颤抖的擀面杖,我有些害怕地站远了,生怕被再敲上一棍。 虽然我认为,被人推下去实在微乎其微,毕竟大桥是有护栏的,想要把人从那个地方推下去还是有难度。 因此我也只不过认为这是老人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罢了。 虽然我否认这个老太婆的猜想,但是我还是安慰道:“……婆婆,您别伤心了。” 老太婆又拿另一只手擦干了鼻涕——这下可好了,她的两只手都脏了。谁要是再来吃早饭可就遭了秧了吧。她看了我一眼,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潜。” “好,王潜,从明天开始,你就来我这里打下手吧。” “……哈?” “你那是什么表情,既然槐序不在了,你就来给我帮忙啊!又不是白干,早饭钱你不用给了。” 说的好像我很赚似的? “而且你每天也被猫吵得睡不着不是吗?槐序给我说了,每天早上她都要喂养小区里面的野猫,这都是天意——你来就是了。” 就这样,因为我的一时兴起,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家早点铺子的下手。
Chapter 3 死者的生活
1
现在我除了每天要喂猫,以及被迫接受阳光之外,还必须要到早点铺子去帮忙。
真是不知不觉中我好像被拉入了这个自杀溺亡的家伙生前的步调当中。
该死,早知如此我打死都不会搬到这里来住,真是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但是是到如今我再怎么怨 气冲天也无济于事了,只能“苦中作乐”了吧。
比如说,我渐渐地把喂养的野猫分出了长相来。一开始我觉得这帮小畜生都是一个模样,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它们除了外表有差异之外,就连性格也大相径庭。
有的憨厚老实,只要能够吃到东西就乐得咕咕叫;有的狡猾贪婪,不仅会抢夺同类的食物,还会趁我大意从我这里骗取猫粮;有的性格忧郁,不管你给它多少吃的都是一副看不起你的样子,冷淡得不行。
尽管它们聚在一起就不过是一群烦人的噪音污染源头,但是单独去观察的话,会发现它们还是蛮有意思的。
“……喂喂喂,你当我傻是不是,我明明就喂过你了,你个二癞子。”我冲着一只背后掉毛,正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我的野猫训斥。
空旷的阳台外面就剩它一只了,而我清楚地记得,今天我是给它喂过食物的。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变得这么狡猾了?是不是瞎子把你教坏了?”
这只原本老实憨厚的猫咪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抬起了胳膊,似乎还在打算讨食。
仔细想想,似乎今天有一只野猫没来探望我啊。因为它挺着个大肚子,所以记忆还挺深刻的。
既然今天没来的话,是被车撞死了,还是生病了呢?或者说……
“……它该不会是生了吧?”我问。
但是“二癞子”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冲我伸着猫爪。
据说母猫生产之后的确是有段时间不方便行动的。而这个“二癞子”和那只母猫似乎是一对——如果真的如我所料——
这个小畜生居然当父亲了吗。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我还以为猫都是渣男呢,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负责任的啊?行吧,我就信你一回。”
我把适量的猫粮装在一个小纸袋里面,随后扔给了它,二癞子叼着口袋转身便走了,回头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我道谢。
过了半个多月之后,看到跟在二癞子身后蹒跚走步的小猫,我竟然感到有些欣慰。
除此之外,由于我一直没把窗帘装回去,这导致我对外界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没有那么敏感了,甚至有一回我朝着窗外咒骂的时候不小心被路过的一个老头听见了,我只能假惺惺地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念叨着话剧一般。
直到目送那老头子离开我才松了口气。
真是大意了啊,果然一旦习惯了这种环境之后我的神经也会变得松懈啊,这样可不好,要是哪天一不留神在同学面前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
还是要找机会赶紧上好窗帘才是。
然而这样的大意让我不由自主地延续到了生活的其他方面,尤其是在那个恶鸡婆的早点铺打下手的时候,是我最容易暴露本心的时候。
“啊啊啊!烫死我这口破锅!我砸烂你哦!”
溅起来的油沾到了我的手背上,烫得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立刻想起了身边还有别人,我想要补救但是为时已晚,只能悻悻然地解释:“……那个……不是……我的意思是……”
“得了,谁还没有想骂人的时候。”结果老太婆一点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而是得意地说:“小子,我早就看出你平时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其实心里面压抑得很吧?”
不得不说这个老东西看人还是挺有眼光的,但是我并没有就这么轻易地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的演技。
“婆婆,我平时看起来不就是这样吗?”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装得也不容易——但你在你爸妈面前该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你还真说对了,就算是面对我的父母,我也全心全意地演好一个值得骄傲的子女形象。
“你这样活着不累吗?臭小子。”
当然累啊。但是如果我以后不想和你一样在这里在这里裹油条的话,我就得这么做才行,人际交流永远是爬升这个社会的最重要手段。
“其实你早就对我一肚子怨气了吧,要不说出来给我听听?我不会介意,你也觉得舒坦。更何况,我一个老太婆,你就算骂我几句,也不妨碍你日后的发展不是吗?”
“哈哈,您可真幽默。”我笑嘻嘻地回应道。
老婆子不满地瞅了我一眼,说:“小子,我给你个忠告——当你的表演已经被我看穿之后,就不要再继续装了。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这倒是我没有仔细考虑过的问题。因为在我的印象当中,只有她这个火眼金睛的老不死拆穿过我的把戏。
换个想法,如果真的有人在你面前一直说些能够轻易拆穿的谎言,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就像被台下观众看过了台本的相声演员一样愚蠢吧。
“……说得有点道理……”我咂了咂嘴。
“是吧。”老太婆得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浮出了滑稽的条痕。
“你个老不死的……”
结果我话刚说完,擀面杖就从五米之外飞到了我的脸上。
2
之前我有提到过在学校有被人注视和窥探的视线吧。
今天我算是见到了其本尊。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和周围的人也日渐熟络了起来。但是周末的时候我并没有去和谁约出来玩。
说到底,虽然表面上我善于交际,但我还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对人友善是修养,独来独往是性格。因为打心眼里我并没有把同学们当做朋友,用“观众”来形容他们或许更加贴切。我表演,从而收获信任和好感。
这或许也是我一直没有接受任何一个女孩子告白的原因。因为我不能把自己的本性暴露给任何人,为此我要放弃一些能够轻易抓住的东西。
周末的时候我再次骑上车,打算去之前的超市附近买到合适的窗帘滑轨。
但是在我经过了那座经常淹死人的大桥时,却被路边的一个背影吸引了目光。
我的直觉在提醒我——她就是一直在我背后偷偷观察我的家伙。
我不明白她的目的,也不晓得她的动机,但是此时此刻我觉得有必要和她聊上几句,因为哪怕是得到她的一个眼神,我也能多少知道她对我是否怀有恶意。
我在路边停下车,朝她接近,脑袋里面高速地运转,组合出我认为合适的开场白。
“——你说,为什么来这里自杀的人会选择从桥上跳下去,而不是慢慢走近河里呢。”
结果,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就像是感知到了我一样,背对着我问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瞬间被揉碎在了风中。
“……额……”
我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思路都被打断了。似乎在那个充满阳光的房间呆久了之后,脑袋都开始生锈一般不灵光了,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呜呼。
为什么要跳下去而不是走进去?
大概是因为水花看着好看,或者说跳下去的感觉更激烈,更有戏剧性吧——但是这不过是我抖机灵的说法,不过我从氛围中察觉,这时候打趣儿不是个好主意。
于是我坦白道:“……我不知道,你说为什么?”
她轻轻转了转纤细的脖子,河风吹散了她的秀发,从她散开的发丝我看见了她冷漠但是精致的侧脸。但是那张脸让我觉得有些怪异,或者说……有些恐怖。
因为那面无表情而微弱的面庞,活像一个死人。
“我觉得,这是因为人终究是怕死的。”
“啊?”
她的话不是自相矛盾了吗?要是怕死的话,根本就不会选择自杀吧。
“从桥上跳下去,不过是一瞬间,你来不及后悔,就会被河水淹没——一旦你跳了下来,不管你多么后悔,对死亡产生了多大的抗拒,你都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任由肮脏沉重的污水堵塞你的肺部,让你在漫长的十分钟里面挣扎,最后窒息而死;而走进河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你随时能够返程,当你对死亡的恐惧达到了临界点的时候,你就自然不可能再挪动任何一步了。”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说,对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自杀过!
但我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不过我觉得,既然都想死了,对死亡的恐惧就不应该存在了吧?”
听到我的疑问,她头一次露出了人类的表情,是微笑。只不过那微笑带着无尽的哀怨和嘲讽。
“存在的。当然存在的——因为我就试过自杀。”
“……”
你这让我怎么接话?!
我再次哑言。难怪一开始就觉得应付不了这个女人,原来她早就不该是我讨好的对象了。
正常来说,我当然不会讨好一个死人;所以没死掉的家伙也算在其中。
“那天和槐序一起自杀的人,就是我。”女生说,指着正在施工的大桥:“我和她约好了,在大桥这里——跳下去。可笑的是……我居然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不,应该说是稀里糊涂得没死成。”
我想起了老太婆的不甘心,但是槐序果然还是自杀而死的。
而对于她的自杀动机我已经没有兴趣了,反正不是因为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向往,就是因为钱花光而走投无路了。
反倒是我眼前这个人——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想要死呢?”
听到我的问题,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下去。”
“……”这个家伙脑袋果然不正常。
见我不说话,她问:“你呢,你为什么要活下去呢?”
“……额……大概是为了传宗接代。”我说了一个万用的答案。
她噗嗤地笑了一声:“那也不错——”
她回过头,继续望着河面:“而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正是因为我并没有想死的理由,才会一直抱着自杀的念头不放。”
也就是因为没办法对症下药吧。
如果因为病痛想死,那就治病;如果因为穷困想死,那就挣钱;如果因为失恋想死,那就再找一个;如果因为社会压力想死,大不了衣锦还乡。
但她只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就当是不让父母伤心吧。”我说。
“可是我是个自私的人,心里面只有自己,其他人的想法我并不在乎,包括我的父母。”她回答。
她还真是和我截然相反的人,我最看重的,就是别人对我的看法了。因此我不得不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漂亮耀眼。
“……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我问。
“……为什么……”她望着虚无的天空,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连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都忘掉了。只是一心想死掉试试。”
“……所以槐序就找到了你吗?”
“不止是我,她还和很多其他想要自杀的人有来往。”
“……是嘛……”
我想起了那些堆在角落里面的信件,没想到我的推测竟然是正确的。她居然真的在联系自杀的伙伴们。
但是可笑的是,她好不容易约到了一同自杀的家伙,却仍然是孤独地死掉了。
“现在想想,此时一定有很多人恨死她,恨不得要亲手杀了她吧。”
“……你该不会想说,她是被人谋杀的吧?”
毕竟槐序一直唆使和拉拢其他人自杀,的确是件可恶的事情啊。
结果她立刻就否定了我的话,耻笑到:“噗,侦探小说看多了吧?我不是那个意思。”
接着,她伸了一个懒腰:“你应该察觉到了吧,这些天我一直在跟踪你。”
“诶?!”我假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你住在了那个家伙生前的房间里,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我以为你和我们是一类人。结果并不是——你看起来并不想死。”
废话。
她蹲了下来,从河岸捡起来一块石头,丢进了河里,就像是把自己的一部分丢进了河里一般,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力感:“……但是,现在看来,我连想死的愿望都没了——当我从鬼门关回来之后,才发现死亡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现在我活着,只是因为我怕死而已。真是讽刺。”
她用这样迷茫而悲伤的语调说着这样的话。
突然,她提出了这样一个不找边际的问题来:“你看网络直播吗。”
“……不看。”
我说过了,自己对网络没什么兴趣。
她有一言没一句地搭了话:“不过,就算有兴趣,现在也没机会了吧。”
她叫刘言,比我大一届。
之后,因为在这里和她一折腾,我买滑轨的心情没有了,装窗帘的计划再次泡汤。
3
人为什么要活着。
好多人其实都不明白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明白,或许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目标都不一样。但是我觉得,究其原因,人之所以活着,就是因为怕死。而那些选择了死亡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太过于轻视死亡的恐怖。
所以人们大多数会选择跳楼,选择服毒,选择投河,选择上吊——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退路了,就算后悔也无济于事。而绝大多数割腕和吃安眠药的家伙都没有死成。
更别提什么走进河里面慢慢被淹死的人了。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毕竟溺死是最痛苦的死法,因此古代才会有很多与水相关的酷刑。水刑也是是最快捷的刑讯方式,根据美国福克斯新闻引用中情局内部官员的描述,遭受水刑的人一般在16秒到两分钟内就会招供。而它造成的生理伤害需要几个月康复,而带来的心理影响则会持续数年之久。许多受过水刑的人,会对水产生恐惧,不敢游泳,更有甚者会害怕洗澡。
从大桥回到了房间之后,我心血来潮,把上次没看完的《美丽人生》拿出来放完了。
说实话,电影的反转让我感到了些许震撼。
我从来没有看过类似的影片。
故事前半段部分完全是爱情喜剧,讲述一个油嘴滑舌的犹太人如何在二战的背景下,从一位纳粹军官的手里夺得了一位美丽的意大利女教师的芳心。虽然是在那样一个黑暗的时代,全片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阴霾,让我一开始以为这还是一部咸鱼翻身的喜剧片。但是故事到了后半段之后剧情急转直下,主角一家人因为是犹太人而被关进了集中营,父亲为保护一个孩子不被战乱中的残酷所蚕食天真无邪的童年,于是用各种逗笑的方式为孩子解读纳粹的行为,用生命维护了孩子的童年。而这后半段里面,虽然仍然充满了笑点,但是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却不知为何涌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不顾一切地撒谎,甚至不惜献出生命来为他人谋得幸福吗?
我觉得不存在吧。
这种鸡汤电影还是少看吧。
毕竟上一位在这个房间看鸡汤的家伙现在已经把骨灰都抛到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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