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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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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河野裕]重启咲良田7 男孩、女孩和咲良田故事[台/繁]系列完结(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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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6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11 编辑

  重啟咲良田7 男孩、女孩和咲良田故事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河野裕
  插畫:椎名優
  譯者:李文軒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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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我是因為遇見你,才失去將來的夢想。」失去能力的相麻菫。
  「我不記得你。」失去能力的春埼美空。
  在變貌後的咲良田,惠獨自面對兩種記憶──
  這座城鎮有能力存在的真實記憶,以及能力消失的虛假記憶。
  為了與自己的過去做個了斷,惠首次離開咲良田──
  複雜又單純,像個大人的少年持續懷抱某個期望的故事。
  堂堂完結!

  插圖000

  作者:河野裕(YUTAKA KONO)
  1984年出生於德島縣。大阪藝術大學文藝系畢業,SNE集團成員。
  「關於從這個作者簡介開始,將看戲當成興趣的計畫,最近愈來愈有模有樣。定期蒐集戲劇的資訊與上網購票的流程,感覺也比較習慣了。
  到頭來,所謂培養興趣,其實就是養成新的習慣。讓以前覺得特別的事情,在不喪失其特殊性的狀態下,融入自己的日常生活。
  因此,我最喜歡『興趣是閱讀』的人。如果我的書也能融入某人的日常,那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衷心感謝陪伴《重啟咲良田》系列直到最後的各位。」

  插圖001

  重啟咲良田。神聖的再生。

  插圖002

  「再來就全看你的了。」
  「我喜歡咲良田的能力。」
  「我想回想起你的一切。」
  「不至於要在學園祭當天的晚上到處奔走吧?」
  「妳不是正義使者嗎?」
  「哈囉,學長。」
  「不過我已經習慣害怕了。」
  「我連貓不正確的地方都喜愛。」
  「等一切結束後,再吃巧克力吧。」

  插圖003

  插圖004

  淺井惠
  擁有記憶保持的能力。參加「服務社」。
  春埼美空
  能利用「重啟」的能力將世界倒回三天前。
  相麻堇
  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曾經死過一次,藉由惠等人的力量復活。
  浦地正宗
  管理局對策室室長。
  索引小姐
  管理局職員,能透過顏色分辨情感。
  加賀谷
  管理局職員,擁有「上鎖」的能力。
  津島信太郎
  管理局職員,服務社顧問。
  宇川沙沙音
  協助管理局,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
  中野智樹
  擁有傳遞聲音的能力。
  皆實未來
  參加U研(未確認研究會)。
  村瀨陽香
  擁有消除事物的能力。
  野之尾盛夏
  能掌握咲良田所有貓咪的動向。
  岡繪里
  協助管理局,擁有操作記憶的能力。
  坂上央介
  擁有複製能力的能力。
  奇爾奇爾與米琪兒
  「夢世界」的居民。
  魔女
  最初的三名能力者之一。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浦地的父親
  最初的三名能力者之一。
  浦地的母親
  最初的三名能力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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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12 编辑

  序章。

  「我喜歡幫忙傳話。」
  少女以有些嘶啞的聲音說道。
  那是兩年前的事情。淺井惠記得當時的一切。日期、時間、天氣、少女衣服的顔色、手指的形狀,以及脖子傾斜的些微角度。
  他真的什麼都記得。
  然而這是為什麼呢?他從來沒想過少女的聲音為何嘶啞。連一次也沒想過。
  所以足足過了兩年後,他才總算發現。
  ──相麻堇當時一定哭了。
  為什麼至今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我怎麼會這麼遲鈍,這麼愚蠢,這麼地──
  她當時不帶眼淚地哭泣。
  「我喜歡幫忙傳話。」
  明明在哭泣,依然露出笑容。
  「無論是幸福還是微不足道的話語,我都想盡量幫忙傳達。」
  相麻堇。
  她應該要流淚的。
  應該要好好拒絕痛苦的事情與悲傷的事情。
  ──妳應該責備如此遲鈍的我。
  只要相麻堇流淚,那道淚水就會刺痛我的心。這樣我就能感到後悔,或甚至懷抱深沉的愛情對待她。然而──
  少女當時笑了。
  她一定是強忍著眼淚露出笑容,表現出自信的樣子。
  ──妳果然太過堅強了。
  太過堅強,也太過美麗。所以兩年前的惠,才完全無法想像她在哭泣。
  她擁有無論是作為一個國中生、一個女孩子還是一個人類都不應該擁有、彷彿連幸福都能捨棄的堅強。
  那是類似弱點的東西。
  她的堅強與完美,就是問題的所在。
  因為她能耐著疼痛持續前進,所以甚至能夠笑著赴死,自己結束自己的性命。
  惠覺得她很愚蠢。真要說起來不如算是軟弱。虛幻到令人悲傷的程度。
  ──不過,正因為如此。
  正因為相麻堇堅強、美麗、愚蠢、軟弱又虛幻。
  ──所以我才能被拯救。
  淺井惠的話,順利傳達給春埼美空。
  惠能夠再次和那位少女對話。
  想將若干話語傳達給某人。
  相麻堇賭上性命準備的,就只是這樣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12 编辑

  插圖005
  1章 重啟咲良田
  「願望這種東西,還是實現比較幸福。」

  1 上午七點三十分──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寧靜的早晨。
  清醒的契機,應該是從窗簾縫隙照射進來的陽光,或是隱約傳進耳裡的麻雀聲。無論如何,他在一個和平的早晨自然清醒。
  揉著眼睛起床的淺井惠站到窗邊。
  他拉開窗簾。昨晚下的雨似乎已經停了。徹底放晴的美麗藍天,看起來十分耀眼。
  接著打開窗戶後,兩隻停在附近電線上的麻雀同時飛起。兩道嬌小的身影,滑行般的靠近路面,通過水窪上方。水窪映照出天空和雲朵。在風的吹拂下,水面微微搖晃。
  嗯,是個很棒的早晨。寧靜到讓人難以想像能力已經從咲良田消失,或是相麻堇曾在浴室裡哭泣。
  在因為早上的陽光瞇起眼睛的同時,淺井惠開始思考。
  ──我現在擁有兩種記憶。
  昨晚咲良田──正確來說應該是住在咲良田的人們,失去了關於能力的記憶。
  範圍遍及整座城鎮,大規模的記憶竄改。結果咲良田的人們遺忘了能力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獲得能力不存在、現實但虛偽的記憶。
  已經沒有人記得能力的事情。
  全世界只有一個例外。
  能想起一切的能力,唯獨擁有這項能力的淺井惠,還記得咲良田的能力。
  ──所以我現在有兩種不同的記憶。
  一個是直到昨天晚上,能力都還確實存在的真正記憶。
  另一個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能力,虛假的記憶。
  然後。
  ──真是的,怎麼會這樣。
  惠忍不住在心中嘆道。
  兩種記憶除了能力的有無以外,還有一個極大的差異。
  ──就連在這種地方,都必須將那兩人拿來比較嗎?
  春埼美空,或是相麻堇。
  這兩種記憶,分別是和她們其中一人共度的記憶。
  真正的記憶,也就是能力到昨天晚上都還存在的記憶。惠在這個記憶裡一直和春埼美空在一起。那位少女總是以純真的眼神注視著惠。相麻堇在兩年前的夏天去世。
  虛假的記憶,也就是能力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記憶。相麻堇在這個記憶裡沒有死。她一直待在惠的身邊。現在也跟他一樣就讀蘆原橋高中。相對地,沒有春埼美空。惠甚至沒邂逅春埼。
  ──為什麼春埼不在?
  他能理解為什麼相麻堇在虛假的記憶裡沒有死。
  實際上她曾經死過一次,並透過能力復活。不過如果能力不存在,死人根本不可能復活。若世界上沒有能力,那還是讓相麻堇沒死比較自然。
  ──不過應該不必讓春埼消失吧?
  就算改成三人一起融洽度過兩年時光的記憶,應該也未嘗不可。
  然而在虛假的記憶裡,春埼美空沒有登場。她在升上國中二年級前,就因為不知名的疾病倒下,然後連國中都沒繼續上。
  ──這表示春埼也被使用了某種能力。
  某起因為能力引發的事件,造成如果不讓春埼在升上國中二年級前就從大家面前消失,事情就會說不通的狀況。
  那個能力不難猜想。
  浦地正宗,回溯了春埼美空的時間。這恐怕是為了切斷淺井惠和春埼美空的關係。簡單來講,就是為了從惠手中奪走重啟。
  因為春埼美空的時間被倒回遇見惠之前──亦即升上國中二年級前,所以為了解釋這個狀況,記憶被竄改了。就結果而言,春埼被當成因為奇妙的疾病病倒了。
  淺井惠平靜地接受這個狀況。
  ──這一定是在預定之內。
  一切都按照相麻堇的預定在進行。
  所以無論浦地正宗擬定了多麼周到的計畫,只要惠希望,就能使用重啟。這樣的準備已經完成了。
  ──問題的本質,並不在於浦地先生的計畫。
  真正的問題是在其他完全不同的地方。
  惠背對窗戶,看向時鐘。然後嘆了口氣。
  再過約三十分鐘,就是不得不去學校的時間。

  儘管沒有食慾,惠還是在吃完廚房剩下的雞肉咖哩後出門。
  運動鞋的鞋底濕濕的,感覺很噁心。這是因為他昨天在雨中四處奔波。過不久應該就乾了吧。
  淺井惠走向蘆原橋高中,同時拿出手機。
  他打電話到春埼家。接電話的人,是她的母親。
  隨便編了個理由後,惠和對方約好今天傍晚要去見春埼美空。掛斷電話後,他將雙手插進口袋裡。
  ──春埼那邊應該沒問題。
  惠非常了解兩年前的她。
  當時的春埼,只按照三個規則在行動。她基本上不會拒絕別人的請求。雖然她似乎不太願意按照別人的指示使用重啟,但惠也知道克服這點的方法。
  ──問題在另外一邊。
  他垂下視線,看向腳邊。
  默默持續走了約十分鐘後,惠抵達蘆原橋高中。
  早上的班會再過不久就要開始。學生們快步走進校舍。惠也跟著人潮,在玄關換鞋子。
  他爬上樓梯,穿過走廊,站在教室前面。
  盯著幾乎每天都會經過的普通門扉,惠輕輕憋了一口氣。
  惠還記得相麻堇昨晚哭泣的事情。他知道少女因為擁有預知未來這種過於強大的能力而產生的悲傷,同時也無法忘懷她為了捨棄身分,讓自己死而復生的痛苦。
  此外,他也記得相麻堇本人──那位兩年前哭著說自己無法原諒自己計畫了這一切的少女顫抖的聲音。
  ──我們現在置身的狀況。
  對相麻堇來說,是理想的世界。
  是能讓她將那些沉重的苦惱忘得一乾二淨的世界。
  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不必煩惱自己是swampman(沼澤人),以為自己只是個普通女孩的相麻堇,就在門的對面。
  惠下定決心,拉開教室的門。
  才剛踏進教室一步,他馬上就聽見聲音。
  「惠!」
  那聲音聽起來十分開朗。
  相麻堇。她正坐在春埼美空的座位上。當然,她相信那是自己的座位。少女笑著舉起手。
  「早安,惠。」
  看見相麻的身影後,惠倒抽一口氣。
  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明顯是在能預測的範圍內。
  然而直到實際見面之前,他都沒想到。所以忍不住嚇了一跳。
  ──怎麼會這樣。
  相麻堇。
  ──那個野貓般的少女,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野貓。
  淺井惠勉強露出笑容。
  「早安,相麻。」
  他盡可能輕鬆地回答,然後走向自己的座位。過程中,他也與中野智樹、皆實未來和其他同學們打招呼。
  短短十步的距離,感覺莫名漫長。
  總算抵達自己的座位後,惠趴在桌上。
  他總算理解為什麼少女給人的感覺像隻野貓了。
  ──相麻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孤獨,並寂寞。
  無論露出再多笑容,表現得再怎麼開朗,她的心裡總是會有一股難以驅除的寂寞。知曉未來的相麻堇,在內心的某處拒絕周圍的人。
  那份孤獨感與寂寞,讓惠一直覺得她像隻野貓。
  高尚,只有在心血來潮靠近人時能夠撫摸背部,但又馬上就會離開的存在。她打造了一道無法跨越的牆壁,接受自己的孤獨。
  總是帶著一絲憂鬱的她,就像隻野貓。
  不過現在的相麻堇,一點都不像野貓。
  看起來只是個非常普通又坦率,幸福的女孩子。
  若取回能力,她又會恢復原狀吧。獲得預知未來能力的她,又會變得像野貓吧。變成與任何人都沒有連繫,孤獨的少女。
  「怎麼了,惠?」
  惠聽見相麻堇的聲音。
  他維持趴在桌上的姿勢,只移動頭部看向聲音的方向。
  相麻不知何時站到他的身邊。雖然以高中一年級生來說,她的身高偏矮,但只要穿上制服,仍像是蘆原橋高中的學生。只不過那件制服是新的,看起來就像才剛入學。
  「你好像很累。」
  少女說這句話時顯得有些懦弱,眼神也猶豫似的垂了下來。
  ──懦弱的相麻?
  惠開始覺得頭暈。
  「我沒事。只是早上不太容易清醒。」
  「這我知道。不過,你今天早上看起來和平常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也不太清楚,但就是覺得不一樣。你累得就像一個晚上多長了好幾歲似的。」
  惠笑道。
  「我真的沒事。只是因為昨晚一直在看書,所以有點睡眠不足。」
  「是嗎?不可以太常熬夜喔。」
  上課鈴響,相麻堇對惠耳語道:
  「我今天有做便當。晚點一起吃吧。」
  道完別後,她露出有些難為情但美麗的笑容,返回自己的座位。
  惠再次於內心低喃。
  ──怎麼會這樣。
  沒有能力的相麻堇,居然如此直率。
  既坦率又明快,而且看起來很幸福。
  她在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時,到底是多麼勉強自己。
  到底讓自己扭曲到什麼程度。
  那一定是件令人悲傷的事情。然而。
  ──對我來說,因為能力而扭曲的妳,才是相麻堇。
  現在的相麻,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相麻。
  只是個外表被塑造成和她一模一樣的冒牌貨。

  當然即使沒有能力,學校的生活也不會產生什麼大變化。
  課程以平穩的速度進行。在這段不如說是閒暇的時間裡,惠持續觀察同學們的狀況。
  他的視線無論如何都會飄向相麻堇。
  因為國中時期,惠從來沒和相麻同班過,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上課的樣子──
  當然前提是不算昨天晚上突然出現在他腦中的虛假記憶。
  相麻非常認真上課。她換了好幾次色筆,細心地做筆記。彷彿抄寫上課內容能讓她感受到喜悅。
  在仔細觀察後,惠發現一件事。
  ──啊,她用的筆記本是新的。
  真要說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
  在大家的記憶裡,相麻從第一學期開始就是同班同學。不過那些記憶是假的。其實她今天是第一次在蘆原橋高中上課。所以必須準備新的筆記本。
  因為是新的筆記本,所以她才細心地抄寫上課內容。
  這應該是大多數學生共通的特徵,就算相麻這麼做也很正常。
  ──不過所有科目的筆記本都是新的,她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
  惠搖搖頭,打消這個突然浮現的疑問。
  就算覺得不對勁又如何。頂多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總不可能光因為筆記本全都是新的,就想到「或許自己其實直到昨天為止,都不是這間學校的學生」吧。
  在那之後,惠大略環顧整間教室。
  ──改變的不只相麻。
  他的視線停在皆實未來身上。
  惠認識的皆實,臉上總是無條件地掛著虛假的笑容。就連上課時也一樣。
  然而她現在並沒有笑,而是露出好像有點不高興的表情。和能力還存在的時候相比,這一定更接近她的本性。
  ──以她為例,其實也應該要將她與相麻、春埼和我等同視之才對。
  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皆實未來也有她的感情、思想與目的。
  誰也無法否定她基於自己的意志行動所累積的過去。
  ──我要連她一起拯救。
  即使皆實本人沒這個意思。
  在能力消失前的世界,她曾經調查過相麻堇。以此為契機,惠總算釐清相麻堇兩年前擬定的計畫。
  ──要不是皆實同學,我一定在更之前的地方就停下腳步。
  如果她的願望是和特別的能力者產生關聯。如果在那些特別的能力者中,也包含了相麻堇、春埼美空和淺井惠。
  那皆實未來的存在,已經為這些能力者帶來強烈的影響。
  她對咲良田的未來帶來的影響,一定也比她自己認為的還要強烈。
  然而──
  在這個沒有能力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過去。
  就算順利使用重啟將時間倒回,她應該也還是不會知道吧。淺井惠不打算在重啟後的世界,向皆實說明狀況。
  ──即使我是多虧她的行動才得以前進。
  皆實還是會在不知道這段過去的情況下,度過未來。
  重啟最多能讓三天的世界消失。無論是誰的三天,都會被不由分說地否定。
  ──我是在理解這點的情況下,捨棄這些東西前進。
  即便不是真正的正確答案,那在自己能力可及的範圍內,也是最佳的未來,惠一面相信這點,一面捨棄各種東西前進。
  時間以冷靜到令人焦急的節奏持續流逝。
  每到下課時間,惠都會和相麻與智樹簡短交談。過程非常自然,彷彿三人總是像這樣聊天一般。在虛偽的記憶內,這三人的確經常一起度過下課時間。
  惠每次都會強烈意識到春埼美空不在的事實。
  意識到少了一個總是待在自己身邊的少女的視線,以及那雙彷彿玻璃珠般美麗又精密的眼睛裡,目前並未映照出自己身影的事實。
  「怎麼了,惠。你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相麻堇笑道。
  惠勉強擠出笑臉,看著窗外回答:
  「感覺還是很想睡。今天一早起床,就覺得精神不太好。」
  淡藍色的天空宛如無風的海面般平靜,令人沉著。
  不過昨晚的雨聲,依然在耳朵深處迴響。

  *

  眼角好像多了些細微的皺紋。
  看見走進病房的母親後,春埼美空如是想著。
  ──妳喪失了約兩年七個月份的記憶。
  一位看似醫生的男子是這麼說的。
  春埼現在能清楚回想起來的母親外貌,是兩年七個月前的東西。所以當然多少會有點變化。
  「身體還好嗎?」
  母親問道。
  「沒問題。」
  春埼如此回答後,才發現這樣的說明還不夠,於是又補了一句「就我個人的感覺是這樣」。
  「這樣啊。我嚇了一跳呢。因為妳最近的狀況有比較好轉。」
  母親稍微彎曲嘴角──春埼推測母親應該是在笑──同時從手上的袋子裡拿出衣服。她昨晚住在醫院,今天早上才回家拿春埼的換洗衣物。
  「快點換衣服吧。我們找個地方吃完午餐後再回去。」
  點點頭後,春埼脫下睡衣,依序穿上母親遞過來的衣物。長版T恤、牛仔褲與棒球外套。這些應該都是春埼的,但她不記得自己有這些東西。大概是在已經遺忘的兩年七個月間買的吧。
  「這件牛仔褲有點太長了。」
  母親說道。
  「總比太小穿不下好。」
  回答完後,春埼穿上鞋子,從床上起身。或許是因為腰圍太鬆,牛仔褲掉了下來。
  「妳瘦了?」
  「我也不太清楚。」
  因為喪失了記憶,所以連自己最近的體型都不知道。
  「妳還是再吃胖一點比較好。因為妳的體重從以前開始就過輕。」
  這點春埼還記得。她的體重從國小開始就低於平均值。
  「我會注意。」
  「先去買皮帶吧。午餐就吃熱量高一點的東西,然後為了慶祝妳出院,我們買蛋糕回家吧。」
  「我只有在醫院待一晚而已。」
  「出院就是出院。幸好妳平安無事。我真的很擔心呢。」
  「對不起。」
  「又不是妳的錯,沒必要道歉啦。」
  母親迅速摺好睡衣,放進袋子裡。接著開始將衣櫃裡的衣服──春埼被送來醫院時身上穿的衣物,不過春埼果然還是對那些東西沒印象──也收進袋子裡。
  「醫生好像還在看診,和護理師打個招呼後就回去吧。」
  母親拎著袋子走出病房。春埼也緊跟在後。
  走出病房後,春埼發現走廊似乎有點吵鬧。某處傳來缺乏起伏的警報聲。穿著白衣的男子從眼前經過,走進對面的病房。門一打開,警報聲就變大了。
  那間病房只有掛一個名牌。片桐穗乃歌。當然,春埼不知道這個名字。
  「我們走吧。」
  母親說道──以比平常還要強烈的語氣。
  春埼總算明白了。
  ──那間病房裡有人去世了。
  或是即將去世。
  母親有迴避這類資訊的傾向。沒理由忤逆母親的春埼,再次跟著母親踏出腳步。母親以莫名開朗的語氣說道:
  「今天早上有人打電話來。對方自稱是妳的國中同學。」
  「這樣啊。」
  「是男孩子喔。妳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
  春埼搖頭。她完全想不到會是誰。
  「我記得是淺井同學。你們以前感情很好嗎?」
  淺井。沒聽過的名字。
  春埼沒失去國中一年級時的記憶。雖然回想起來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但以前班上有姓淺井的學生嗎?不知道。關於班上同學的名字,她原本就記不到一半。
  ──既然不記得名字,那他們的感情應該不好吧。
  做出這樣的判斷後,春埼再次搖頭。
  「並非如此。」
  「是這樣嗎?」
  「我不記得他。也或許只是忘記了。」
  「啊──」
  母親的表情變了。換成一副春埼無法理解意義的複雜表情。
  「總而言之,似乎要舉辦同學會。」
  「同學會?」
  不熟悉的詞彙。
  「嗯。所以他說今天傍晚想來我們家。我也答應了。」
  「我知道了。」
  既然對方想見面,那春埼沒理由拒絕。
  「和他聊過後,或許會想起什麼。」
  是這樣嗎?
  春埼目前並沒有失去記憶的自覺。只是因為周圍的人都這麼說,她才判斷自己喪失了記憶。
  在這種狀況下,真的有辦法想起什麼嗎?
  既然沒有這個意願,那就算想起什麼,又有何意義?
  因為不知道答案,春埼選擇沉默。
  母親困惑地看向春埼的臉。
  「不曉得淺井同學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過春埼美空對這件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到了午休時間。
  相麻堇將兩個便當盒放在淺井惠桌上說道:
  「要去哪裡吃?」
  惠本來想回答在這裡吃就好,但還是改變了主意。
  「去南校舍的頂樓好了。」
  「那裡的門鎖住了吧。」
  「嗯。就在前面的樓梯平臺吃吧。」
  那裡是屬於惠和春埼的地方。
  就像兩年前念國中時的頂樓,是屬於三人的地方一樣。
  通往蘆原橋高中頂樓的樓梯平臺,是屬於惠和春埼的地方,其他人都不想去那裡。
  不過惠認為現在有必要單獨和相麻堇待在那個地方。還是更加意識到春埼美空不在這裡,讓自己感到心痛比較好。
  惠起身,一口氣從桌上拿起兩個便當盒。
  「那裡灰塵不會太多嗎?」
  「放心吧。這間學校打掃得意外仔細。」
  惠走出教室,踏上走廊。
  他向走在一旁的相麻問道:
  「妳記得春埼美空嗎?」
  「春埼?國中的同學嗎?」
  「沒錯。她一年級時和妳同班。」
  相麻稍微板起臉。
  「我當然還記得。她有一天突然倒下,然後就再也沒來學校了。聽說是很難治療的傳染病。」
  「不是傳染病。」
  完全不是這樣。春埼非常健康。
  「你認識春埼同學嗎?」
  「沒到很熟。」
  「那位春埼同學怎麼了嗎?」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不曉得她目前在做什麼。」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相麻回答:
  「希望她已經回學校了。」
  相麻的語氣比起悲傷,更接近困惑。就像是在想「為什麼要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並感到疑惑的樣子。
  ──相麻,雖然妳已經忘記了,不過在兩年前的夏天,我們總是在討論她的事情。
  此外,相麻堇一定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死。
  因為曾說過喜歡幫忙傳話的相麻堇,在那個夏天真的只有說將人與人連接在一起的話,完全沒提到自己的事情。因為惠完全沒想要了解這點,所以那個夏天才會結束。
  「真的只是沒來由地想到而已。」
  雖然已經太遲了,但他想聊相麻堇的話題。
  想聊這個雖然像冒牌貨、但其實只是因沒擁有過咲良田能力反而更貨真價實的相麻堇。
  兩人穿過連結校舍的走廊,朝南校舍移動。因為南校舍裡只有理科教室或美術教室等特別教室,所以午休時間相對比較安靜。
  惠在爬上樓梯的同時問道:
  「吶,相麻。妳將來想當什麼?」
  少女驚訝地看向惠。
  「這問題還真是突然。」
  「我沒來由地感到在意。和春埼同學的話題一樣。」
  惠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春埼的名字後面加上「同學」。他們應該早就過了這個階段。感覺心裡有點癢癢的。
  「將來的夢想啊。」
  相麻以認真的語氣回答。
  「我以前有很多夢想。我記得國小時是想當動物園的園長。」
  「動物園?」
  「遠足時去的動物園。因為那裡的企鵝很可愛。」
  「原來如此。」
  企鵝的確很可愛。
  可愛到如果做喜歡的動物排行榜,一定能進前五名的程度。
  「在那之後,有段期間我想當繪本作家,也有段期間憧憬時裝設計師。」
  「現在呢?」
  「這個嘛。應該是念一間還不錯的大學,然後找一間願意錄用我的公司吧。我目前是想找跟會計有關的工作。後勤部門好像比較不用擔心不景氣的問題。」
  「真是腳踏實地的目標。」
  「這才不是目標。只是我剛才隨便掰出來的。」
  「那妳有別的目標嗎?」
  即使這個世界不存在能力。
  惠不太能想像相麻堇毫無任何目標,漠然度日的樣子。還是筆直朝某個目標邁進的身影比較適合她。
  但相麻搖頭。
  「我只是發現不管選什麼工作都無所謂。感覺不管做什麼事情,只要竭盡全力就能獲得一定程度的樂趣。一定能比操作便利商店的收銀機或打地鼠還要充實。」
  她在最後的平臺迴轉。
  正面樓梯的前方,是通往頂樓的門。
  相麻堇瞇起眼睛。
  「真令人懷念。國中的時候,頂樓是屬於我們的地方。」
  不過她所說的「我們」,並不包含春埼美空。

  在那之後,兩人坐在樓梯上邊用餐邊閒聊。
  惠直到現在,才知道相麻的許多事情。他以前連她的血型、星座和最喜歡的季節都不知道。
  闔上變空的便當盒後,相麻笑道:
  「你今天感覺有點奇怪呢。」
  「是嗎?」
  「嗯。問了一堆不符合你風格的問題。」
  「我想知道妳的事情。」
  脫口而出後,惠才發現。
  雖然這是他率直的感想,但不是他該說出口的話。
  ──這樣不就像是在告白嗎?
  面對相麻時,他總是會不小心大意。因為他能放心相信彷彿無所不知的她,一定不會誤會自己的意思。
  不過正在旁邊闡述未來展望的少女,並不是絕對不會犯錯的相麻堇。
  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女孩。
  相麻堇以略帶濕潤的眼睛看向惠。在內心覺得不妙的惠開口前,她搶先說道:
  「我是因為遇見你,才失去將來的夢想。」
  少女在大腿上交叉雙手。
  「我念小學時,班上曾經流行編織。」
  「用毛線編圍巾或毛衣嗎?」
  「嗯。再來就是做玩偶。不過我無法理解編織到底哪裡有趣。一直重複同樣的作業,讓我覺得噁心得不得了。」
  惠緩緩複誦她的話。
  「覺得噁心?」
  他覺得這不像是相麻會喜歡的表現方式。但或許其實並非如此。只是因為惠不喜歡,所以相麻才迴避這種說法也不一定。
  少女點頭。
  「嗯。就像擠滿人的電梯一樣。類似被困在狹窄的場所,充滿壓迫感的噁心。所以我討厭重複同樣的事情。同時也不喜歡學校。」
  「因為每天要重複同樣的事情?」
  「沒錯。每天早上穿同樣的制服,走同樣的路,去同樣的學校。這讓我有種好像要被壓垮的感覺。你能體會嗎?」
  「只有一點點。」
  相麻堇笑道。
  「總而言之,我也正常地在經歷青春期。等長大以後,我想度過更加自由的每一天。不過我在遇見你後發現,那些其實都是些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這句「沒什麼大不了」,讓惠感到安心。
  這句話很適合相麻堇。除了真正重要的事情以外,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因為只要去學校就能見到你,所以就算每天都一樣也沒關係。我覺得一樣還比較好。只要是為了你,就算用毛線織毛衣,一定也很有趣。」
  她在說這些話時的聲音,就像是在隱藏自己般細微,並有些顫抖。
  惠做了一個深呼吸。
  尋找必要的話語。
  他盡可能以緩慢又平靜的語氣說道:
  「妳今天用的筆記本,全都是新的。」
  「嗯,那又怎樣?」
  「感覺就像是一個新世界將從今天開始。」
  相麻困惑地皺起眉頭。
  「雖然新筆記本給人的感覺的確很好,但這樣講會不會有點太誇張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舉例來說──」
  用突如其來的比喻來表達自己想說的事情,是以前的相麻常用的手法。
  「假設我們的記憶全都是假的。」
  兩年前的她,一定只能用比喻來傳達所有的事情。
  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知曉未來的她,將所有話都用比喻的方式來呈現。就跟現在的惠一樣。
  坐在一旁的相麻堇對此一無所知,露出略帶困惑的微笑。
  「是類似世界五分鐘前假說的東西嗎?」
  世界五分鐘前假說,是一種這個世界其實可能是在五分鐘前誕生的思考實驗。比五分鐘前還要更早的記憶──例如昨天的晚餐、今年春天看的櫻花、去年生日收到的禮物等記憶全是假的,亦即假設這些都是五分鐘前世界誕生時,被植入的記憶,讓人以為世界在那之前就已經存在。
  理論上,誰也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如果所有的記憶、紀錄,或甚至實驗結果,都是五分鐘前被創造出來的,那根本就沒有什麼能夠相信的過去。
  惠輕輕點頭。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可是,在這個五分鐘前被創造出來的世界之前,或許還有別的世界。或許我們曾經擁有完全不同的其他記憶,在做完全不同的事情也不一定。」
  「但是,記憶遭到竄改,造就了現在的世界。」
  「嗯。」
  惠知道這是事實。
  只是世界並非在五分鐘前被改造,而是在昨天晚上。改變的並非整個世界,而是在咲良田生活的人們的記憶。不過一個歷史確實消失,產生出與事實不同的新歷史。
  「即使如此,我們兩個還是能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嗎?」
  如果所有記憶都是假的,那麼以其為基礎的思考和結論,也都是假的。
  「那當然。」
  相麻堇毫不猶豫地點頭。
  「根本不用特地搬出那種假設。記憶打從一開始,就是充滿錯誤的東西。不僅會隨著時間經過產生混濁與變化,也可能打從一開始就記到錯誤的內容。我覺得這種東西沒有意義。」
  「記憶沒有意義?」
  「不如說,記憶是否正確這件事沒有意義。」
  少女豎起手指,彷彿自己是在講解知名的公式。
  「我是由錯誤的記憶構成,並從中產生情感。這和記憶的內容,是否真的發生過無關。即使只是誤會,就結果而言,現在你跟我還是在這裡,我覺得你可以相信這點。」
  這一定也是一個真理。
  除了相信現在這個瞬間的記憶和感情以外,別無他法。
  「還是說,你有辦法完全正確地記得過去的一切?」
  相麻堇如此說道。
  ──嗯。我記得。
  記得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咲良田的能力、春埼美空,還是過去的相麻堇。
  正因為全都記得,所以才無法接受現在待在自己身邊的少女。這個少女無疑是相麻堇,但依然不是惠定義的相麻堇。
  當然惠不可能和現在的她討論這種話題。
  所以他換了個方式說道:
  「有個女孩送我禮物。她用非常迂迴的方式,花費比親手織圍巾還要多上許多的工夫,送了我最想要的東西給我。」
  相麻堇露出有些不悅的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然後呢?」
  「就跟妳說的一樣,即使是誤會或錯誤也沒關係。我是由我的記憶構成,我的情感是從我的記憶裡誕生。所以──」
  「所以?」
  淺井惠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我喜歡這個世界。有妳的笑容在,各種問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這就是最正確的答案。不過,我有屬於我自己的記憶……」
  惠記得能力,也記得春埼美空。
  ──我無法遺忘任何事情。
  「所以,」
  「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
  少女皺起眉頭。
  「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
  惠點頭。
  「呃,對不起。要是我能再說明得更淺顯易懂就好了。」
  他沒有其他辦法。
  雖然不想說謊,但要是直接陳述事實,聽起來也只會像是謊言。
  如果不用曖昧的說法蒙混,就無法訴說。
  「可是,唉──」
  相麻堇吐了口氣,以嘆息般的動作笑道:
  「總之,我被甩了對吧?」
  那副笑容既寂寞又孤獨,彷彿在逞強一般。
  感覺看起來有點像野猫。

  2 下午一點三十分──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已經沒理由繼續待在學校了。
  淺井惠在午休時間從後門溜了出去。
  距離去春埼家的時間,還有約四個小時。惠搭上公車,前往車站。他今天早上醒來時,就已經決定要這麼做。
  上次搭電車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自從四年前的夏天造訪咲良田以來,他就沒再搭過電車。即使離開咲良田也不會忘記能力的惠,被禁止離開這座城鎮。
  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惠買好車票後,穿過自動剪票口。
  他在月臺買了罐裝咖啡,電車在他喝完時進站。
  車門開啟。幾名乘客零星下車。車門在惠上車後關閉。車內乘客不多。惠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電車出發後,廣播開始宣布下一個停靠站。
  明明覺得自己絕對無法再踏出這裡,但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能離開咲良田。
  惠看著不斷朝後方流逝的景色。
  他以前經常搭電車。
  突然產生一股想去遠方的衝動。討厭現在所在的地方到無法忍受的程度。每當這種時候,惠就會搭電車。然後持續往某個方向前進,直到太陽下山為止。
  這是一種類似逃避的行為。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想逃離什麼。只是漠然地在尋找烏托邦。
  烏托邦。一個悲傷的詞彙。意思是「理想鄉」的這個詞,原文是由「不存在」與「場所」組合而成。
  以前的惠尋找不存在的場所,在知道那種地方不存在的情況下搭上電車。
  他想起某位女性的話。自稱魔女,曾經待在咲良田的預知未來能力者的話。
  ──你在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
  沒錯。我一直在找容身之處。
  ──咲良田不會放你離開。
  這也沒錯。惠抵達咲良田後,就變得再也無法去其他地方。
  不過。
  ──就連那座城鎮,都不是我在尋找的東西。
  淺井惠愛著咲良田,但那裡不是他真正尋找的地方。他以前找過,現在也依然在尋找的,是更加夢幻的樂園。那裡一定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至少並非只要循著鐵路就能抵達的場所。
  那麼為什麼現在要搭電車?
  今天早上起床後,惠首先想到要去搭電車。
  他覺得這樣最自然。
  就像晚上回家後打開房間的燈,或是在有人揮手時揮手回應般自然,惠決定去搭電車。
  這也是一種類似逃避的行為嗎?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這次和四年前不同。他追求的並非烏托邦。他想去的地方既不是理想鄉,也不是不存在的場所,而是一個確實存在的普通城鎮。
  如果不去那裡,就無法填補欠缺的部分。惠確信最後一塊必要的拼圖就在那裡。
  電車暢快地加速。
  惠閉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下,但還是睡不太著。於是他換思考相麻堇的事情。
  如果是在沒有能力的世界,她就能幸福地活著。以一個普通女孩的身分,體驗平凡的喜悅與悲傷。
  另一方面,如果讓能力回到這個世界,她又會再度受苦。無論是預知未來的能力、自身的死亡,還是swampman的問題,都會持續為她帶來痛苦。
  對相麻堇來說,繼續維持現狀,什麼也不做會比較幸福。
  惠也知道這點。
  ──即使知道,我還是要使用重啟。
  這是為什麼呢?是為了取回原本的春埼美空嗎?
  無法否認。這也是原因之一。現在的春埼,應該也忘了惠的事情。她相信自己在快念完國一時病倒,然後過著與其他人毫無交集的生活。這是件令人悲傷的事情。
  不過惠在這個世界也能與春埼相遇,能藉由反覆對話,逐漸建立和以前一樣的關係。即使和過去的關係不盡相同,一定也能從現在開始建立同樣幸福的關係。
  不能以春埼美空當藉口模糊問題的焦點。
  這不是為了其他人。
  ──是我自己想要咲良田的能力。
  根據淺井惠獨斷的價值觀,他實在不認為捨棄咲良田的能力是正確的判斷。
  他實在無法接受能力是錯誤的存在。
  所以他將為了取回能力使用重啟。
  真正的理由,就只有這個。
  電車以穩定的節奏搖晃,沿著鐵軌前進。
  鐵路筆直朝惠出生的城鎮延伸。

  惠在途中轉乘特急電車,總共花了約九十分鐘的時間在移動上。
  最後車內的廣播報出目的車站的名稱。
  惠從座位起身,走下電車。他從位在高處的月臺,眺望車站前面的大樓區。
  大樓牆上掛滿家庭餐廳和網咖的招牌。對面則是一棟購物中心。同一楝建築物裡有間影城,在那裡可以看見巨大的海報。
  這裡的風景和四年前一樣。不過在車站前的某個角落,多了一間大型連鎖藥局。根據惠的記憶,那裡原本應該是間個人經營的咖啡廳。他曾經想過有一天要去那間充滿成熟氣氛的咖啡廳看看,所以感到有點遺憾。
  惠直到國小六年級的夏天為止,都在這座城鎮長大。
  現在已經沒人記得這件事。管理局透過某種方法,消除了惠來到咲良田前的過去。
  即使能力從咲良田消失,惠的過去被消除這件事也不會改變。在為了消除矛盾而於昨晚產生的記憶中,惠是在咲良田出生。自從父母在四年前因為一場意外去世後,他就被中野家收養。
  ──在咲良田外面,沒有人認識我。
  除了惠以外,沒有人知道這座城鎮曾經有個少年。
  考慮到去春埼家的時間,他頂多只能在這座城鎮待三十分鐘。
  他走下月臺的樓梯,穿過剪票口。交通號誌剛好變綠燈,惠自然地走向那裡。
  經過取代咖啡廳的藥局前面後,惠繼續往前走。
  從大路繞進小巷子裡再繼續前進,就會抵達商店街。穿過商店街後,會看見一座小公園。
  惠全都記得。視線所及之處,全都有著不同的回憶。是咲良田的人們誰也不知道的回憶。
  惠站在公園的正中央。
  前方有棟高聳的公寓。
  他抬頭看向那棟公寓從上面數下來第三層,位於南側角落的某個窗戶。
  這讓他意識到自己回來了。
  那個房間的鑰匙,在四年前被扔掉了。不過放鑰匙的鑰匙圈成了手機吊飾,現在正裝在少女的手機上。只是那位少女現在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何幫手機裝吊飾。
  即使一切都已經改變,即使所有人都遺忘了一切。
  唯獨淺井惠還記得。
  那個房間,曾經是惠的容身之處。
  儘管住在那裡的夫婦已經徹底遺忘某個曾經和他們一起生活的少年,但惠確實是在那裡長大。
  他回想起雞肉咖哩的味道。
  那和相麻堇昨晚做的很像。雖然有點不一樣,但那是惠的母親做的雞肉咖哩的味道。
  惠閉上眼睛。
  ──我在悲傷。
  明知道絕對無法取回,但在看見自己以前捨棄的東西後,還是非常任性地感到悲傷。
  惠隔著窗戶尋找人影,但沒看到任何人。他覺得這樣就夠了。事情已經進行得夠順利。需要的東西也全都湊齊了。
  ──去見春埼美空吧。
  搭上電車,回去咲良田吧。
  他轉身走向公園出口。
  接著發現前方有個小女孩,踩著如小動物般急促的腳步朝這裡走來。女孩看起來只有二到三歲。
  就在兩人擦身而過時,她似乎因為惠而分心並絆了一跤。惠迅速蹲下,撐住女孩的身體。
  然後──
  他聽見一個女性的聲音。
  「小惠。」
  惠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瞬間暫停了一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宛如會讓人想向神明祈求的奇蹟,不過一定只是單純的偶然。
  一位女性小跑步地從公園的入口趕向惠。
  惠放開女孩的手,看向那位女性。
  感覺對方變矮了。但這一定是錯覺。她今年應該已經三十九歲。不過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幸好她看起來氣色不錯。
  女孩或許是因為差點跌倒而嚇了一跳,緊緊抓著惠的褲管。女子見狀,露出困擾的笑容。
  「對不起。我一沒注意,她馬上就不曉得跑去哪裡了。」
  女子令人懷念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沒變。惠原本以為自己再也聽不見這個聲音。
  他勉強自己笑道:
  「這孩子叫小惠嗎?」
  「是啊。」
  「是天賜恩惠的惠嗎?」
  「沒錯。」
  「這讓我有點驚訝。因為和我的名字同一個字。只是讀音不同。」
  「你的名字要怎麼唸?」
  「惠。一樣是恩惠的惠,但唸作KEI。」
  女子稍微睜大眼睛,露出笑容。
  接著她看向女孩。女孩依然緊抓著惠的褲管。
  「真巧。如果這孩子是男的,我們也預定要取名為惠(KEI)。我和老公很早以前就決定好要用『惠』這個字。如果生男的就叫惠(KEI),生女的就叫惠(MEGUMI)。」
  「幸好是女孩子。如果是男生用這個字,很容易被唸錯。」
  「有什麼關係。若一開始經常被唸錯,就很容易被人記住名字。」
  「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女子溫柔撫摸女孩的頭。
  女孩放開惠的褲管,轉為抱住女子。
  惠看著年幼的女孩問道:
  「為什麼要取惠這個名字?」
  「咦?」
  「我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或許我的父母,也是基於和您相同的理由為我取了這個名字。」
  女子像是感到難為情似的微笑。在露出這種表情時,她看起來就像名少女。
  「唉,其實只是做父母的自我滿足。」
  女子摸著女孩的頭回答。
  「惠這個字的含義,類似深厚的愛情。就跟慈愛這個詞一樣。」
  「所以取這個名字的理由,是因為想將孩子養育成一個擁有深厚愛情的人嗎?」
  女子搖頭。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不過所謂的名字,是用來給別人叫的吧。例如我叫這個孩子的名字時,是用包含深厚愛情的名字在呼喚她。而這孩子的朋友、將來的戀人,以及,其他的所有人也都會是如此。我覺得這樣很幸福。」
  惠原本想回答「原來如此,真是個好名字」。
  但無法順利說出口。
  他的臉頰開始發熱。要是勉強說話,聲音應該會變得顫抖。因此惠屏住呼吸,吞下某種炙熱的情感。
  「怎麼了嗎?」
  女子看向惠問道。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惠沒來由地搖頭。
  「我對自己的父母做了非常過分的事情。我以非常過分的方法背叛了他們。」
  四年前,惠放棄當兩人的孩子。
  他在認知到這點的情況下,基於自己的判斷──
  捨棄了兩人。
  女子微笑道:
  「這樣啊。你有好好向他們道歉嗎?」
  「不。我沒辦法道歉。」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
  「這怎麼可能。」
  女子抱緊嬌小的女兒。
  「所謂的親子,並不是當事人們有辦法改變的東西。孩子的資格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消失。總之你快點去道歉吧。」
  「只要道歉,就能獲得原諒嗎?」
  「這個嘛。即使無法原諒,應該還是會愛著你。」
  「那麼──」
  這麼做太卑鄙了。實在是不可原諒。
  但惠還是開口問道:
  「您願意陪我練習道歉嗎?」
  「練習?」
  「嗯。要是臨時道歉,我怕自己會說不好。」
  女子困惑地歪了一下頭。
  不過最後還是微笑地點頭。
  「好啊。我就當一下你的母親吧。」
  女子抱著自己的女兒,凝視著惠。
  她堅毅的眼睛裡,映照出惠泫然欲泣、看起來十分年幼的表情。
  少年無法克制聲音的顫抖。
  「媽媽,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插圖006
  想不出其他的臺詞。惠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女子露出非常美麗的笑容。
  「嗯。」
  以簡單的肯定回應。
  這樣的事情。這樣的話語。
  ──都被我捨棄了。
  惠捨棄了不可捨棄的東西。
  這實在是,太愚蠢了。
  前往咲良田,得知能力的存在,然後立刻做了極為愚蠢的事情。
  被女子抱在懷裡的女孩高聲喊了些什麼。雖然惠聽不太清楚,但女子似乎聽得懂。
  惠做了一個深呼吸。
  然後笑道:
  「謝謝您。感覺心情輕鬆了不少。」
  「要好好向父母道歉喔。」
  惠沒有回答,在告辭後踏出腳步。已經到了必須回咲良田的時間。
  嬌小的女孩──
  「掰掰,大哥哥。」
  以模糊的聲音說道。
  「再見,小惠。」
  淺井惠盡可能懷抱深厚的愛情,喊出女孩的名字。

  3 下午五點三十分──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三)

  下午五點三十分時,春埼美空坐在書桌前面。
  ──這裡是我的房間。
  這點毫無疑問。不過房間的樣子,和春埼的記憶完全不同。
  到處都充滿了貓。桌上放著有貓咪插圖的文具,書架上擺了三個貓玩偶,就連床上的枕頭都裝在貓枕頭套裡。這些全都是在春埼遺忘的兩年七個月裡增添的東西。
  她很快就發現一旁的手機,但她對這個也沒印象。
  彷彿是新品般漂亮的手機,掛著貓咪的吊飾,只有這個吊飾看起來有點髒。
  春埼掀開手機,開啟電源。雖然不太清楚操作方法,但按下位於左上角的按鍵後,電話簿就開了。上面一個人名也沒有,真的就像新的一樣。
  她姑且先闔上手機,打算放回桌上,但最後還是收進了口袋。既然這是春埼本人的東西,那應該是覺得有必要才會購買。她打算晚點向母親詢問使用方法。
  接下來她試著打開書桌抽屜。
  她對面前的英日辭典有印象。不過辭典看起來比記憶中老舊一點。底下是沒印象的CD。看起來是西洋樂。春埼不認為自己會買CD,所以應該是跟別人借的。
  在更裡面的地方,放著一個四方形的罐子。裡面大概是裝了餅乾之類的東西吧。春埼拿出罐子,將蓋子打開。
  裡面裝了一本文庫本和淺藍色的手帕。手帕的表面隆起,一看就知道有包東西。攤開手帕後,一個紅色的髪夾應聲掉落在書桌上。
  她對這一切都沒有記憶。
  每一樣都難以想像是自己的東西。
  春埼拿起紅色髮夾。
  ──這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不知道。春埼不太能想像將髮夾珍惜地收起來的自己。
  她再次用手帕包好髮夾,放回罐子裡。接著拿起文庫本,在端詳了一下封面後翻開。就在這個時候──
  兩道敲門聲緩緩響起。春埼想起母親曾說過有人會來拜訪。印象中是為了國中的同學會。
  她把文庫本放在桌上,將頭往後轉。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已經是夕陽的光輝。春埼看著門回了一句「請進」。
  房門開啟。一名陌生的青年站在那裡。他身上穿的衣服,應該是某間高中的制服。
  他臉上的表情,應該是微笑。
  「嗨,好久不見。」
  青年如此說道。
  「對不起。我不記得你。」
  「嗯。我知道。」
  他走進房間,關上房門。
  「我叫淺井惠。我是在兩年前的四月認識妳。妳記得相麻堇嗎?她是我們共通的熟人。」
  相麻堇。春埼記得這個名字。
  是同班同學──正確來說是兩年七個月前,春埼還是國中一年級生時的同班同學。
  「我們聊了很多話。如果要全部說明,可能要花上一個季節那麼漫長的時間。我們真的聊了很多。」
  青年緩緩走向春埼。
  看起來就像是一道濃濃的黑影,在夕陽下朝春埼靠近。
  「我希望妳能回想起一切。」
  「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我希望妳能為了我回想起來。」
  「不過沒有辦法。」
  「有辦法。」
  他站到春埼身邊,拿起桌上的文庫本。
  青年翻書翻到一半停了下來,從書裡拿出某個東西。那是個薄薄的長方形物體。
  「這是一個女孩子捨棄了所有的一切,送給我的禮物。」
  他手上拿著一張內容是盛開的櫻花樹的相片。

  *

  相麻堇的禮物,就是目前這整個狀況,具體來講就是一張相片。
  淺井惠以微弱的力道撫摸那張相片。
  春埼美空在一旁緊盯著他手上的相片。她現在是長髮。浦地正宗大概用能力,將少女的時間回溯到約兩年半前。
  惠對遇見自己前的春埼美空微笑道:
  「只要有這張相片,就能取回妳的記憶。」
  能讓一切回到三天前。
  「我覺得應該不可能。」
  「不過真的辦得到。」
  能力已經從咲良田消失,這麼說並不正確。
  能力依然存在。只是所有人都遺忘了這件事。單純存在,不曉得該怎麼使用的能力,和不存在沒什麼兩樣。
  不過還是有例外。
  只要撕破就能重現一部分的過去,佐佐野宏幸的相片──他的能力,在拍下照片的時間點就已經使用了。即使連佐佐野本人也遺忘了能力,只要撕破相片依然能夠發揮效果。
  而重現的世界,是過去的咲良田。
  所有關於能力的情報,都還沒被消除的咲良田。
  只要能將春埼美空帶到過去的世界,她一定能想起重啟。
  只要回想起來,就能再次使用那股奇蹟般的力量。
  「為了讓妳回想起一切,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
  佐佐野宏幸的相片,必須在那張相片拍攝的地方撕破才能發揮效果。
  惠手上的相片,拍的是位於佐佐野家庭院的櫻花樹。如果想去那裡,必須搭約二十分鐘的公車。
  春埼困惑地問道:
  「要在這個時間出門嗎?」
  「嗯。無論如何都只能趁現在。」
  「我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允許。」
  「我會跟她交涉。絕對不會有問題。」
  即使必須使出強硬手段,他也要帶走春埼美空。
  再過約一個小時,一切就會變得無可挽回。等到今天晚上七點,距離上次存檔就過了七十二小時。
  惠再次將相片插進文庫本,放進口袋裡。
  「好了,我們走吧。趁天色變暗之前。我想請妳先穿上鞋子,在家門前等待。這段期間,我會去和妳的母親談。」
  「我們要去哪裡?」
  「能讓妳回想起一切的地方。不用擔心,地點離這裡不遠。」
  兩年前的春埼美空,按照三條規則在生活。
  第一條規則,不給別人添麻煩。
  第二條規則,聽從別人的指示。
  簡單來講,只要沒有明確的問題存在,這名少女不會拒絕別人的請求。
  「拜託妳,春埼。請妳跟我走。」
  春埼美空以缺乏感情的眼神望向惠。
  然後機械地點了一下頭。
  春埼穿上鞋子走到家門外的期間,惠去找她的母親談話。春埼的母親在廚房,從廚房看不見玄關。
  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春埼的母親說明要帶她出去的事情。要是被拒絕會很麻煩。還是所有事都私下解決比較快。
  隨便閒聊爭取十分鐘的時間後,惠離開春埼家。
  惠走出玄關時,春埼美空已經在那裡等待。
  「媽媽答應了嗎?」
  「嗯。沒問題。」
  春埼有發現這句話是謊言嗎?
  大概沒發現吧。兩年前的春埼美空,並不會注意別人的感情。
  「那走吧。」
  惠牽起春埼的手,快步前進。跟在後面的春埼並未表示不滿,任惠拉著她的手。
  抵達公車站後,剛好有一輛公車開了進來。
  直到兩人上車並找好座位坐下,惠才總算放開她的手。他隱約感到不安。害怕要是不緊緊握住春埼的手,她就會消失不見。現在在這裡的春埼,當然不是以前那個待在惠身邊的春埼。
  車門關閉,公車開始前進。
  視線看向窗戶的惠,望著映照在玻璃上的春埼,開口說道:
  「兩個月前,我在剛才的公車站和妳說過話。妳寄了一封簡訊給我。」
  「簡訊?」
  惠拿出手機,打開簡訊的收信紀錄。在找到那封簡訊後,開啟內容。
  「妳看,就是這封。」
  發訊人是春埼美空。
  ──可以稍微見個面嗎?
  簡訊的內容十分簡潔。
  確認完內容後,春埼看向惠。
  「這是我寄的嗎?」
  「嗯。妳的手機應該也有紀錄。」
  春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裝著貓咪吊飾,屬於她的手機。
  不過感覺有點不對勁。她的手機太新了。在惠的記憶裡,那支手機應該稍微有點磨損。
  ──原來如此。浦地正宗也對春埼的手機使用了能力。
  手機裡包含各式各樣的資訊。所以當然連手機的時間一起回溯會比較好。
  「我不知道怎麼操作。」
  春埼說道。
  惠決定改變作法。
  「只要回覆這封簡訊,應該就會傳到妳的手機。試試看吧。」
  即使手機的時間被倒回,也不至於連郵件地址都跟著改變。
  惠按下回覆鍵,沒寫內容就直接寄出。手機顯示發送成功的畫面。
  春埼凝視自己的手機螢幕。
  「沒有收到。」
  「會間隔一段時間。簡訊傳遞的方式非常迂迴。」
  惠說完後,春埼的手機就響了。
  「收到了。」
  「這就證明剛才的簡訊,是妳寄給我的。」
  「這麼說並不正確。」
  春埼說得沒錯。
  「正確來講,是能夠證明那封簡訊是從妳的手機寄過來的。」
  「沒錯。」
  春埼美空點頭。
  「總而言之,我相信我們以前的確認識。」
  「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把我當成交情很好的朋友。」
  「目前的根據還不夠。」
  「真遺憾。」
  話雖如此,現在也不能奢望更多。
  春埼美空緊盯著公車前進的方向。
  「為什麼你有辦法取回我的記憶?」
  惠看著她被夕陽照耀的臉回答。
  「有一個魔法師,對妳施展了魔法。讓人忘記一切的魔法。不過我知道要怎麼解除那個魔法。」
  「我不認為魔法師真的存在。」
  「這只是一種比喻。不過這段話裡包含的真相,遠比妳認為的要多。」
  少女有些困惑地說道:
  「簡單來講,你知道我失去記憶的原因,以及治療的方法嗎?」
  「大致就是如此。妳真聰明。」
  「那為什麼──」
  她突然看向惠。
  以玻璃珠般的眼睛,筆直凝視惠。
  那雙眼睛非常美麗。令人難以想像是人體的一部分。
  「為什麼,你會想取回我的記憶?」
  惠也轉過頭正面注視她。
  「我和妳約好要一起吃晚餐。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想起那個約定。」
  雖然這也是一種比喻,不過包含了許多真相。

  過不久,公車抵達預定的公車站。
  在兩人移動的這段期間,夕陽已經完全下山,周圍籠罩在一股深沉的黑暗中。只要一離開咲良田的中心地帶,馬上就會變得很鄉下。
  這一帶大多是田地,很少人工光源。頂多就只有公車站旁的自動販賣機,以及遠處的交通號誌與路燈。不過在月光的照耀下,路並不難走。
  春埼的聲音和秋蟲聲混雜在一起。
  「這裡是哪裡?」
  「那張相片裡的櫻花樹,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我們走吧。」
  惠拉著春埼的手踏出腳步。他突然急躁了起來。同時回想起小時候迷路時,那種不安的感覺。
  走了一段夜路後,兩人抵達一棟庭院寬廣的民宅。
  「就是這裡。」
  「這裡是你家嗎?」
  「不,不是。妳看。」
  惠指向入口。那裡掛著一面寫著「佐佐野」的門牌。
  「雖然以前有個男人住在這裡,但他在今年夏天離開了咲良田。這裡現在沒人住,只是間空屋。」
  惠拉著春埼的手走進庭院。
  庭院中央有棵老櫻樹沐浴在月光下。那棵樹已經幾乎沒有樹葉。乾糙的樹皮,讓人聯想到老人的手。
  「有點痛。」
  春埼說道。
  看來惠似乎把她的手握得太緊了。
  「對不起。」
  惠總算放開春埼的手。
  兩人站在衰老並即將枯萎的櫻花樹下。惠的右手還殘留著她的體溫。他用那隻手從口袋裡拿出文庫本。
  抽出夾在裡面的相片後,他將相片遞給春埼。
  「抓住邊緣。」
  春埼驚訝地看向這裡,但還是順從地抓住相片邊緣。
  「抓緊一點。絕對不能放開。」
  「我知道了。」
  「接下來會發生有點驚人的事情,我希望妳盡可能保持冷靜。」
  「我會努力。」
  「放心吧。妳能夠坦然地接受現實。」
  惠筆直看著春埼的眼睛。
  春埼也筆直看向惠。
  兩人之間隔了一張相片,他們分別抓住相片的兩端。
  「那要開始囉。」
  惠在指尖用力。伴隨一陣細微的聲音,相片被撕成兩半。
  一陣純白的強光,瞬間覆蓋視野。周圍的景色大幅改變。
  藍到刺眼的青空、溫暖的風,以及在空中飛舞的白色花瓣。
  上方是盛開的櫻花。兩人站在過去的世界──與能力有關的情報尚未消失的咲良田。
  春埼美空按著頭踉蹌了一下。
  惠撐住她的肩膀。
  「想起來吧,春埼。」
  想起重啟。想起那宛如純粹的祈禱般的力量。
  「發生什麼事了?」
  春埼美空搖頭。
  「我的記憶混雜在一起。」
  「不用煩惱。坦率地接受吧。這座城鎮存在著能力。妳擁有名為重啟的力量。」
  「這我知道。但我明明沒有離開咲良田,為什麼會忘記呢?」
  「因為有魔法師消除了咲良田的能力。不過如果是在這裡,妳就能回想起能力的事情。」
  春埼美空搖頭。
  「淺井惠。你是誰?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她在這裡能回想起來的,只有關於能力的情報。
  被浦地正宗奪走的長達約兩年半的記憶,依然沒有恢復。
  「我一直待在妳身邊。知道妳失去的記憶。」
  惠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同時小心不要弄痛她。
  「我是淺井惠。只要是妳的事情,我什麼都知道。」
  這是謊言。
  惠只是想知道她的一切而已。
  少女的長髮碰觸到他的手臂。兩年前的春埼美空。只按照三個規則行動的單純少女。
  「我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你的事情。」
  「嗯。我知道。」
  能力是絕對的。
  不是靠愛情或友情這類概念,就能跨越的東西。
  能力一定是源自愛與友情等強烈的感情,所以無法用相同的東西超越。
  必須接受這點才行。
  ──即使春埼忘了我,也要讓她使用重啟。
  惠今天的行動,全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在平常與春埼共度時光的地方,和相麻堇見面。和她說過話後,惠實際體會到自己接下來要消除的是什麼東西。
  睽違四年,重新回到自己出生的城鎮。眺望那個絕對無法再回去的公寓房間。
  因為奇蹟般的偶然與母親重逢,得知自己不知不覺間多了一個妹妹,並理解惠這個名字的意義。
  這些都是有必要的。
  ──我不擅長哭泣。
  惠在四年前決定留在咲良田,從那天以來他就沒再哭過。
  就連相麻堇在兩年前去世時,他都沒流過眼淚。
  ──我一定非常膽小。
  所以才一直無法展露感情。
  害怕被別人看見自己軟弱的一面。
  無論是在相麻堇面前,重回出生的故鄉,還是相隔四年與母親重逢,惠都辦不到這點。
  ──可是,現在應該沒問題。
  春埼美空就在他的面前,以純粹的眼神看向惠。那雙眼睛屬於惠兩年前憧憬的少女。是一對宛如無意義的祈禱般,充滿純粹善意的眼睛。
  如果是在她的面前,一定做得到。
  ──我能夠單純地哭泣。
  看著她漂亮的眼睛,惠回想起所有的事情。相麻堇的一切、父母的一切,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事情。所有的失敗,所有的後悔,都在腦中滿溢而出。
  最後,他回想起短髮的春埼美空。
  她的笑容。看起來最幸福的她。他的身體裡充滿了這些東西。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讓許多事情重新來過。」
  為了消除悲傷。
  為了發現更加正確的未來。
  為了單純地祈求幸福。
  他想投入所有心力,使出即使犯規也在所不惜的全力,繼續向前邁進。
  視野變得模糊。溫暖的液體流下臉頰。
  「春埼,重啟吧。」
  長髮的春埼美空,以不帶任何扭曲的眼睛看向惠。
  純粹比誰都要溫柔的她只要看見有人哭泣,就會使用能力。

  *

  兩人消失在相片的世界時,相麻堇正獨自站在河邊。
  靠近河口的河面非常寬廣。對岸堆了許多宛如由影子凝聚而成的堅硬消波塊。
  她在回家的路上看見那些消波塊。
  ──我就是在那裡遇見惠。
  一想到這裡,她就變得無法踏出腳步。所以相麻堇心不在焉地在這裡站了約一個小時。
  周圍已經徹底被黑暗包圍。天空能零散地看見幾顆宛如傷痕般的星星。高掛在空中的月亮,看起來就像是個白色的洞。
  同樣的事情,她已經反覆想了好幾次。
  遺忘了一切的她,和以前知曉一切時一樣,腦袋裡只想著一名少年的事情。
  ──我到底是哪裡不行?
  到底是哪裡錯了?
  她不想犯任何錯。希望每次都能選到正確答案。不過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只有淺井惠。唯獨和他有關的事情,相麻堇處理得特別細心,她也認為自己每次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我明明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為什麼連這點程度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呢?
  他之前說過:「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那究竟該去哪兒呢?他期盼的地方,究竟在何處?
  月亮被雲朵遮蔽。黑暗變得更加濃厚。夜也愈來愈深。
  相麻堇再次思考。
  ──我到底是哪裡不行?
  她的臉上流過一道淚水。
  黯淡無光的淚水。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的淚水。
  淚水流到下巴附近後,化為淚珠滴落。
  在碰到地面時,應該有發出細微的聲音吧。即使沒人聽見,依然確實響起的聲音。細微地表達自己的存在。
  不過實際上,那滴淚水並未觸及地面。
  重啟。
  這項能力,抹殺了三天的世界。
  無論喜悅或悲傷,笑容或眼淚,全都一起被消除。
  然後重新排列,從頭開始。世界將重新度過三天。
  在下一個瞬間,相麻堇應該已經回想起一切。
  回想起自己的能力、懊惱、痛苦以及死亡。
  不過,就只有一個例外。
  相麻堇將遺忘剛才流下的淚水。她再也不會想起這道只有自己知道的淚水。
  那滴淚水在距離地面還有幾公分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消失。

  4 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三天前

  然後淺井惠抱緊春埼美空。
  短髮的春埼美空。
  兩人參加完學園祭,回到春埼的家前方。三天的時間消失,她現在仍在惠的懷裡。
  淺井惠閉上眼睛。
  「好像重啟了。」
  惠感覺得出來懷裡的春埼正偏著頭納悶。
  「發生什麼事了?」
  總覺得已經很久沒聽見她的聲音。
  長髪的春埼和短髮的春埼,音質聽起來完全不同。她現在的聲音,比以前還要有起伏,給人一種活潑的感覺。是蘊含情感色彩的聲音。
  惠用力抱緊春埼一下後,放開雙手。
  接著他睜開眼睛,筆直看向她。
  「嗯。發生了很多事。真的非常多。」
  淺井惠回想被重啟消除的那三天。
  以及相麻堇的事情。
  「心好痛。」
  他現在能夠理解為何大家會用心痛來比喻悲傷與痛苦。
  那並非比喻。而是非常直接的表現。那就類似刺傷。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感到刺痛。
  流著肉眼看不見的血。要是放置不管,傷口應該會化膿並惡化吧。
  「你沒事吧?」
  春埼像是在害怕什麼般,緩緩將手掌貼在惠的胸口上。溫暖的手掌,正好碰觸到疼痛的正中央。
  那份溫暖舒緩了疼痛。少女的體溫溶解了他內心的疼痛。
  所以惠才勉強能夠點頭,將自己吐出的氣息化為言語。
  「這樣下去,後天晚上能力就會從咲良田消失。」
  正確來說,消失的並非能力,而是與能力有關的情報。除了惠以外的所有人,都將遺忘能力的存在。
  「咲良田內將變得和咲良田外一樣。大家將過著不曉得能力的生活。」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嗯。我因為不喜歡那樣,所以使用了重啟。」
  唯獨眼睛依然和以前一樣純粹的春埼,筆直凝視惠。
  「能力對咲良田來說是必要的嗎?」
  惠搖頭。
  「不是。那並非絕對不能失去的東西。」
  惠四年前首次得知能力存在時,曾以為那是無所不能的萬能力量。以為那是能夠迴避所有問題抵達最好的未來,宛如奇蹟的力量。
  但現在不同。他知道那只是幻想。
  要是能力存在,會引發許多問題。也有人因此悲傷或受苦。這點無法蒙蔽。
  當然,實際上能力也有它的益處。也有人被能力拯救或守護。
  對浦地正宗來說,能力的壞處大於益處。
  惠則是相反。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是非常任性、關係到情感的議題。
  惠筆直凝視春埼的雙眼。
  「我喜歡咲良田的能力。也喜歡那些祈求並獲得能力的人。」
  「喜歡?」
  「嗯。」
  結果這才是一切的關鍵。
  「雖然形式五花八門,但世界上有許多國家,都流傳著惡魔實現人類願望的故事。而向惡魔許願的人,一定都會面臨不幸的結局。」
  這當中一定蘊含了明確的訊息。
  不可以只想輕鬆。不可以表露自己的願望。便宜的事情背後一定有內幕。要接受現實,踏實地生活。
  這一點都沒錯,不過──
  「舉例來說,在重要的人已經去世的時候。如果有惡魔現身,並表示能實現所有的願望,那我覺得就算想再次與重要的人見面也未嘗不可。」
  無論再怎麼懷疑惡魔。
  即使知道事情不可能進展得這麼順利。
  還是緊抓著微薄的希望,希望能再次與重要的人見面,是一件美麗的事情。
  「那是一種自然又美麗的感情。比起表現得大徹大悟,說些自己已經接受悲傷的漂亮話,將惡魔趕回去。我覺得祈求這種任性又不可能的願望,在感情上要美麗多了。」
  惠不想否定祈求幸福的行為。
  不希望堅信選擇放棄與接受才是正確的。
  無論是作弊還是奇蹟,他都想追求完美的快樂結局。
  來到咲良田,知道春埼美空的重啟後,惠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不,不對。
  他並沒有思考過這種事。他想起來了。想起小時候不願放棄任何東西,單純祈求幸福的事情。
  春埼美空問道:
  「在惡魔的故事裡,完美的快樂結局是什麼?」
  淺井惠回答:
  「願望被實現,所有人都獲得幸福,就連惡魔都給予祝福。這就是我希望的結局。」
  所以他不想否定咲良田的能力。
  例如春埼美空的重啟──
  他不想放棄過去的失敗。
  可以的話,他想再重來一次。
  想消除掉某人的眼淚,建立幸福的未來。
  這種純粹的願望。
  接近神聖的祈禱。
  他無法容許這些東西被當成錯誤的事物否定。
  「我喜歡咲良田的能力。最喜歡了。所以我不希望能力被奪走。」
  春埼美空笑道:
  「願望這種東西,還是實現比較幸福。」
  這是句單純的話,但實際上並沒有聽起來那麼單純。
  雖然有幾個問題存在,其中產生的悲傷與痛苦,甚至會讓人想要拋開一切。
  惠依然挺起胸膛點頭。
  「嗯。」
  願望這種東西,還是實現比較幸福。
  ──我不想忘記這點。
  他希望能永遠記住這個單純的道理。
  「所以,春埼。我決定了。我要支配咲良田的能力。」
  「支配?」
  「相麻是這麼形容的。」
  支配所有的能力。
  這麼做所需要的覺悟,一定是要強烈到不惜使用這種堪稱暴力的詞彙。
  「控制能力,找出問題點,製造只會發生幸福事件的環境。這就是我的目標。」
  既然問題在於有人會因為能力而悲傷或痛苦。
  那只要幫助那些人就行了。只要管理能力,小心不要造成悲傷或痛苦就行了。
  「用什麼方法?」
  「難得有管理局這麼方便的組織存在,沒有不利用的道理。只要能將那個組織納入手中,就等於支配了一半的能力。」
  「我知道了。」
  春埼美空毫不懷疑地點頭。
  ──她真的知道我剛才說的話有多麼異想天開嗎?
  她一定知道吧。
  即使理解一切,她依然乾脆地點頭。
  她知道無論目標多麼遠大,都必須先往前踏出一步。
  「先解決目前的問題吧。」
  首先要踏出第一步。
  「有個管理局人員叫浦地正宗。他是索引小姐的上司。他正在進行消除咲良田能力的計畫。」
  「我知道了。首先要阻止那項計畫吧。」
  「最少必須要做到這點。不過我想再貪心一點。」
  光是讓浦地正宗放棄他的計畫還不夠。
  淺井惠露出笑容。
  他彎起嘴角,露出無所畏懼、彷彿無所不能的笑容。
  「我想請浦地先生協助我。感覺他在許多方面都派得上用場。」
  索引小姐的上司,在管理局內不可能沒有權力。只要成功拉攏他,之後處理事情應該會方便許多。
  「還有另一個人。」
  惠豎起食指。
  「我還希望另一個重要人物成為我的夥伴。」
  「是誰?」
  「相麻。」
  強大到犯規的預知未來能力。有沒有她的協助,差異非常大。
  春埼美空偏著頭納悶。
  「我覺得即使不用特別做什麼,相麻堇也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要是這樣就好了。」
  惠感到不安。只要和相麻堇有關,他總是會感到不安。
  「她跟我說了『再見』。」
  時間點是位於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前,相麻堇於浴室內哭泣後。
  離開惠的房間時,相麻堇確實說了「再見」。
  惠一直感到很在意。
  「這是相麻堇第二次和我說『再見』。」
  淺井惠稍微垂下視線。
  「第一次是在兩年前。也就是她去世之前。」
  ──她或許已經不想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惠沒有根據。只是沒來由地這麼覺得。
  ──不過,我不認為相麻有想過之後的事情。
  一度死而復生的少女,接下來究竟該如何生活?甚至無法相信自己是相麻堇的少女,能夠獲得什麼樣的幸福?惠不認為她有想過這些。
  所以淺井惠向春埼美空宣告:
  「即使她打算就此退場,我也不會允許。」
  如果相麻堇準備的故事,並不包含她本人的救贖。
  那惠就必須補寫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13 编辑

  插圖007
  2章 男主角與女主角
  「由你來使用預知未來的能力。」

  我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真的全都結束了。
  她說這些話時的聲音,隱約帶著安心感。
  就像是剛結束一場長途旅行,要打開玄關大門時流露的那種放心的感覺。
  這是約二十三小時前的事情。
  時間點是位於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前,相麻堇於浴室內哭泣後。
  淺井惠和相麻堇面對面,一起吃雞肉咖哩。

  *

  太陽已經快下山,連天花板的照明看起來都比天空明亮。
  夜晚宛如微風般,緩緩從窗戶滑進室內。
  「我無法阻止浦地先生的計畫。」
  相麻堇說道。
  即使知道未來,也不代表就能變得無所不能。
  只是能明確分辨可能的事情與不可能的事情。
  這點淺井惠當然也明白。但他還是感到意外。
  「浦地先生的計畫,真的這麼完美嗎?」
  少女點頭,將湯匙插進咖哩飯裡。
  「至少在我看來很完美。即使將我想得到的方法全部試過一遍,浦地先生的計畫果然還是會成功,與能力有關的情報將從咲良田消失。我看見的未來就是如此。」
  有點難以置信。
  惠用湯匙將紅蘿蔔塊與咖哩醬送進嘴裡。
  細細品嚐並吞下後,他開口問道:
  「如果是妳的話,應該有辦法選擇不讓宇川小姐使用能力的未來吧?」
  因為宇川沙沙音使用了能力,所以管理局才決定消除咲良田的能力。不過知道未來的相麻堇,有可能無法阻止宇川沙沙音嗎?
  相麻輕輕搖頭。
  「不行。我的確有辦法讓宇川小姐不在今天使用能力,不過那還是無法解決任何事情。」
  這也是理所當然。
  即使解決今天發生的問題,浦地正宗還是會用別的方法達成目的。
  惠同時舀起白飯、咖哩醬和洋蔥。
  「不斷嘗試到成功為止,是最簡單的必勝法。」
  相麻堇點頭。
  接著她喝了一口玻璃杯內的水。纖細的喉嚨輕輕顫動了一下。
  「問題在於我們這裡沒有確實的勝利條件。不管阻止他的計畫幾次,都只是維持均衡狀態,無法構成浦地先生的失敗。他還是會準備下一個計畫。」
  「必須想出讓直到成功才會結束的計畫,在成功之前就結束的方法。」
  首先必須找出我方的勝利條件。
  相麻堇以手托腮。
  「可是我找不到那個方法。」
  「如果妳找不到,那就沒有人找得到了。」
  「為什麼?」
  「因為預知未來就是這種能力。」
  能夠改變未來的,就只有能夠預知未來的人──雖然考慮到「劇本」的存在,就連這點也無法保證正確,但姑且不論這點。
  若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看見「無計可施」的未來,就表示絕對無計可施。唯一能顛覆這個可能性的,就只有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
  相麻用手托著臉,以仰望般的動作看向這裡。
  「你真的這麼覺得?」
  「能力的規則是絕對的。只要沒有能力和妳同等或更勝一籌的預知未來能力者,就沒有人能夠改變妳無法改變的未來。」
  少女笑道:
  「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拐彎抹角,惠,這是你的壞毛病。」
  惠皺起眉頭。
  「相麻。妳應該知道我討厭什麼吧?」
  「嗯。我也知道無論你再怎麼討厭,都還是會實行。」
  這種事情。
  ──我自己也知道。
  所以才討厭。
  若想改變預知未來能力者看見的未來,就只能依靠預知未來能力者。
  不過相麻堇說未來無法改變。
  那就表示需要其他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
  但惠不認為那麼剛好能找到新的預知未來能力者。
  ──如果不存在,那就用製造的。
  只要即席準備一個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就行了。
  相麻堇再次笑道:
  「由你來使用預知未來的能力。」
  事情就是這樣。這是最簡單的作法。
  ──所以相麻才會事先將坂上學長叫回咲良田。
  坂上央介。他是惠和相麻國中時的學長。他能將別人的能力,複製到其他人身上。只要有他在,惠也能使用相麻堇預知未來的能力。
  「你要用我的能力,找出我無法尋獲的未來。找出對你來說最好的未來。」
  如果只是這樣,那還沒問題。這樣正合惠的心意。
  不過惠還是輕輕垂下視線。
  「吶,相麻。我不想創造出只能等待自己消失的女孩子。」
  如果惠想使用相麻的能力,就不得不這麼做。
  相麻堇現在想必無法使用能力。因為她前不久還和浦地正宗一起行動。浦地正宗取得了岡繪里的協助。岡繪里能夠操作對手的記憶,讓人遺忘能力的使用方法。
  浦地在釋放相麻時,沒理由不封印預知未來這種棘手的能力。
  ──所以她現在無法使用預知未來的能力。
  那如果等到重啟之後呢?
  只要重啟,相麻應該就能回想起如何使用預知未來的能力。不過惠認為直接去見她這個方法,實在太不現實了。浦地他們不可能不對相麻堇有所警戒。
  能夠安全又確實地見到她的地方,惠只想得到一個。
  「可以的話,我不想使用那張相片。」
  佐佐野宏幸的相片。
  只要在消波塊上撕破那張相片,就有十分鐘能與她見面。
  能夠創造出十分鐘就會消失的相麻堇。
  惠討厭這樣。他不想這麼做。不想創造出只為了一個目的而誕生,然後消失的少女。
  「嗯,我知道。」
  相麻堇露出溫柔,而且偏向天真的笑容。
  「不過你還是會做。」
  惠也覺得事情一定會變成這樣。
  她放心般的吐了一口散漫的氣息。就像是剛結束一場長途旅行,要穿過家裡的玄關大門時吐出來的氣息。
  「我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真的全都結束了。再來就全看你的了。」
  相麻堇在兩年前利用預知未來的能力所計畫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接下來的故事,必須由淺井惠準備。
  他點頭回答:
  「嗯。我會全力朝理想邁進。」
  為了這個目的,即使必須奪取相麻堇預知未來的能力,他也得擬定一個能通往理想結局的計畫。
  雖然太陽在不知不覺間下山,但窗外還沒完全變暗。剛誕生的夜晚,隱約帶著一絲光芒。
  現在是兩人慢慢享用雞肉咖哩的時間,惠試著如此說服自己。
  他用湯匙再舀起一口咖哩。
  「味道如何?」
  相麻堇看著惠的臉問道。
  惠盡可能坦率地笑著回答:
  「非常好吃。」
  兩人面對面一起吃的咖哩,味道並不會太辣,口味偏向爽口的咖哩醬,帶著些微的酸味與甜味。非常美味。
  「而且感覺這味道很令人懷念。」
  惠當然有發現這味道為何令人懷念。
  ──我以前吃過這個雞肉咖哩。
  而且不止一次。十次?二十次?還要再多一點。惠放棄算出正確的次數。
  這是惠的母親做的咖哩。雖然不是完全一樣,但非常相似。
  「重點在於加入大量番茄,還有一點點的優格。」
  這是約二十三小時前的事情。
  發生在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前,相麻堇於浴室內哭泣後的事情。
  相麻堇帶著美麗的微笑,如此說道。

  1 下午七點十五分──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時間回到現在。
  利用重啟重現的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相麻堇獨自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她隔著玻璃自動門看向便利商店內,確認時間。下午七點十五分。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約十五分。
  此時一位身穿套裝的女子正好走出便利商店,相麻堇上前搭話:
  「不好意思,我在找咖啡廳。是一間叫小森咖啡的店。」
  「喔,那間店啊──」
  女性簡潔地告訴她該怎麼走。在下一個路口右轉後直走,再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就會看見。
  「謝謝妳。真是幫了大忙。」
  相麻低頭致謝,按照那位女性的指示踏出腳步。
  她在心裡嘟囔。
  ──看來好像重啟了。
  看過那位女子的未來後,她確定一件事。
  已經有人讓春埼使用了重啟。
  實際上應該發生了許多事吧。不過因為重啟失去記憶的相麻,只覺得非常掃興。
  簡直就像是在深夜工作的妖精的故事。
  ──等回過神時,才發現我的工作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全部結束了。
  雖然沒有成就感,但她還是放心了。一切都非常順利。
  相麻在下一個轉角左轉。那與通往咖啡店的方向相反。她已經沒理由去見浦地正宗了。
  她快步走著,同時思考。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即使環視周圍,也看不出什麼異狀。看來沒有人在監視她。不過相麻不認為自己有獲得浦地正宗的信任。對方應該有維持最低限度的警戒。
  ──我不能被浦地正宗抓住。
  浦地應該會透過被鎖定的記事本上記載的情報,得知惠他們用了重啟。然後判斷惠是敵人。
  客觀來看,相麻堇能構成惠的弱點。在能用來與他交涉的人當中,相麻堇的效果僅次於春埼美空。
  ──我不能讓自己成為惠的不利要素。
  所以絕對不能被浦地正宗抓到。
  無論使用什麼方法,都必須徹底逃離他。
  為了這個目的,相麻堇繼續在夜晚的街道上前進。

  *

  索引小姐在藍色汽車的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
  後座的浦地正宗看著窗外,彷彿事不關己似的嘟囔:
  「實際找過後,就會發現意外難找呢。」
  他指的是停車場。
  與相麻堇約好見面的咖啡廳沒有停車場。預定要使用的停車場外面掛著寫了「車位已滿」的紅色牌子,即使在街上到處繞,也找不到替代的場所。
  索引小姐嘆道:
  「請您雇一個司機。」
  「這有點困難。管理局的人員不足。」
  「不過是一個司機,只要想找就找得到吧。」
  管理局應該不缺預算。
  管理局人員有義務給人完美的印象。像這樣為了找停車位在街上到處徘徊,實在是不太好看。
  「符合我們工作性質的好司機,可沒這麼好找。畢竟光是管理局的對策室室長何時要從哪裡移動到哪裡,就已經算是最高機密了。」
  浦地看著窗外,指向斜前方。
  「啊,妳看。那裡有個停車場的招牌。」
  索引小姐轉動方向盤,變更車道。就在車子即將穿越燈號快要變化的交通號誌時,她口袋裡的手機響起。那是管理局分發的手機。索引小姐無奈地停到路邊。
  索引小姐拿出手機後,浦地從後座伸出手。
  「我來接吧。動作再不快一點,和女孩子的約會就要遲到了。」
  將仍響個不停的手機交給浦地後,索引小姐繼續開車。太好了,前面的停車場似乎還有空位。
  索引小姐看向後照鏡。鏡子裡映照出後座的浦地正宗。他簡短講了幾句話後,掛斷電話。
  「看來不必去停車場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原本預定前往咖啡廳的第二代魔女改變了路線。看來她打算爽約。」
  原來如此。
  兩人知道相麻堇目前住在廢棄的旅館。他們從兩個星期前,就開始監視少女。
  「接下來要怎麼辦?」
  「去追她。我們知道她的所在地。先去接加賀谷吧。」
  和兩人分開行動的加賀谷,現在應該已經在咖啡廳了。
  「我知道了。」
  車子開進原本預定進入的停車場,在改變方向後重新回到馬路。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相麻堇打從一開始就不想跟我們見面?應該不是這樣。直到剛才為止,她都還按照預定前往咖啡廳。
  浦地正宗像是看穿索引小姐的思考般說道:
  「第二代魔女在改變路線前,似乎有先向路人詢問咖啡廳的地點。」
  「所以呢?」
  總不可能是搞錯路了吧?
  「她是透過對話來觀看對方的未來。」
  「看路人的未來,能知道什麼嗎?」
  而且還只是問路而已。這樣應該無法長時間觀看對方的未來。
  「當然可以。只要看一小段時間,例如三天後的未來,她就能明白一件事。」
  「三天後」這個詞,讓索引小姐也想到了答案。
  「重啟嗎?」
  同樣是觀看「三天後」,在那個能力使用前與使用後看見的景象應該不同。
  在使用重啟前,即使觀看三天後的狀況,也無法準確看見日曆上的三天後。因為時間在中途就回溯,並開始重新朝正確的方向流動。所以應該會看見比三天後還要前面一點的時間。
  不過若是在使用重啟後觀看未來,那狀況就不同了。相麻看的三天後,應該會變成如同日曆記載的三天後。
  浦地正宗從口袋裡拿出黑色記事本。
  他沒有打開記事本,而是在手掌上玩弄。
  「在確認是否有人用過那個能力後,她就改變了路線。我是這麼認為的。」
  已經看得見咖啡廳了。加賀谷站在店前面。索引小姐將車開到他旁邊,踩下煞車。
  加賀谷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
  「嗨,辛苦了。這個交給你。」
  浦地將黑色記事本遞給加賀谷。
  加賀谷用右手收下,放進懷裡,接著用左手拿出相同的記事本,交給浦地。
  右手鎖定,左手解除。
  被加賀谷鎖定的東西,絕對不會產生變化。即使是在重啟後,也能保留記事本內記載的內容。
  浦地打開剛解除鎖定的記事本。
  「聯絡監視人員。要他們立刻去追預知未來能力者。」
  「遵命。」
  簡短回答完後,加賀谷拿出手機。浦地翻閱記事本。
  索引小姐忍不住問道:
  「有人使用重啟了嗎?」
  「嗯。真有趣。看來我的計畫似乎順利成功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
  「簡單來講,就是這次重啟,是在與能力有關的記憶從咲良田消失後才發動。」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在未來的咲良田,應該只剩下淺井惠還記得能力的事情。為什麼春埼美空有辦法使用不曉得用法的能力?
  加賀谷打電話給負責監視相麻堇的管理局人員,小聲下達後續的指示。
  索引小姐踩下油門。
  引擎發出低沉的聲音開始加速。
  浦地正宗自言自語般的說道:
  「應該是淺井同學做了什麼。大概是用了那個老人的相片吧。為什麼未來的我會看漏這點?真不可思議。唉,總而言之……」
  後照鏡裡的他,開心地笑道:
  「完全沒問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我們只要將計畫移往下一個階段就行了。」
  車內響起他闔上記事本的聲音。
  「我判斷那個少年和所有與他有關的人,對我的計畫來說都是障礙。就讓我們有效率地排除他們吧。」
  淺井惠。
  他一直都在問題的中心。

  *

  左手腕感覺不太對勁,是因為手錶太緊。
  淺井惠很少戴手錶。他不想過有必要一看手腕就能知道時間的忙碌生活。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必須有效率地處理所有事情。
  必須將困難細分化並加以重組,再依序跨越。
  手錶的指針指向下午七點二十七分。淺井惠和春埼美空一起走下公車。這裡是七坂中學附近的公車站。
  中野智樹坐在公車站的長椅上。惠事先打電話把他叫來這裡。他和惠與春埼一樣,都還穿著制服,大概是放學後就直接趕來這裡吧。
  「嗨,惠。」
  「嗨。」
  「妳好啊,春埼。」
  「你好。」
  簡短打完招呼後,三人一起往前走。惠走在最前面。
  智樹用食指搔了一下額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惠還沒跟他說明狀況。
  「狀況非常複雜,無法簡單說明,現在沒有時間,我也有點累了。可以請你什麼都別問,借我約三十分鐘嗎?」
  惠打算等之後有餘裕時,再向他說明一切。其他被惠找來幫忙的人也一樣。不過現在連說明詳情的時間都很珍貴。
  「唉,我是無所謂啦。畢竟你大部分的時候看起來都很忙。」
  「才不是這樣。只是找你幫忙時,通常都很忙而已。」
  「不過也不至於要在學園祭當天的晚上到處奔走吧?一般來講,今晚應該要好好睡一覺,替明天的收拾工作和慶功宴做準備才對。」
  由於中間夾了一次重啟,因此惠現在完全沒這個心情,但直到幾個小時前,蘆原橋高中都還在舉辦學園祭。距離春埼主演的舞臺結束,也才過約五個小時。
  智樹依序看向惠和春埼後問道:
  「只有我們三個嗎?」
  「不。之後還要和其他人會合。」
  「和誰?」
  「坂上學長。我們念國二時的學生會長。」
  「喔。」
  智樹笑道。
  「真令人懷念。這讓我想起那個小女孩了,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KURAKAWAMARI。這麼說來,成員的確都和那時候一樣呢。」
  「相麻不在吧?」
  「不。她在。」
  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相片。那是佐佐野宏幸的相片背景是黃昏時的消波塊。相片裡有兩年前的相麻堇。
  「那是什麼?」
  「相片。利用能力拍攝的特殊相片。只要撕破,就能重現相片內的世界十分鐘。」
  智樹偏著頭納悶。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想成進入相片內就行了。就像《說不完的故事》裡的巴斯提安進入書本的世界那樣,我們接下來要進入相片裡。」
  智樹睜大渾圓的眼睛驚訝地問道:
  「意思是能見到相麻嗎?」
  「嗯。只有十分鐘,而且是兩年前的她。」
  智樹抬頭看向空中的月亮一段時間後,再次將視線移到惠身上。
  「我也跟過去沒關係嗎?」
  「如果你不來,我會很困擾。在單向聯絡方面,你的能力比手機可靠多了。」
  困惑了一下後,智樹點頭回應。大概是懶得再繼續想下去了。
  「話說回來,《說不完的故事》是什麼啊?」
  「是一本小說。那是部名作,有機會你也找來看吧?是一部叫《大魔域》的電影的原作。」
  「喔,那我小時候有看過。比電影有趣嗎?」
  「這個嘛。我只看過小說而已。」
  「這麼說來,你的確很少看電影呢。」
  「我喜歡電影院,也喜歡爆米花。不過在著迷的時候不能翻頁,會讓我感到煩躁。」
  兩人邊閒聊邊往前走。惠和智樹並肩走在一起,春埼隔了約三步的距離跟在後面。春埼一直保持沉默。有惠以外的人在時,她很少說話。
  約五分鐘後,三人走到河邊的道路。
  太陽下山後的河川,看起來就像是深沉的黑暗在流動。前方的河岸邊堆了消波塊。坂上央介就站在河岸前面的路燈下。
  他露出看起來有點寂寞的笑容。就像是明明位於離笑容最遠的地方,還是不得不笑的樣子。
  惠走向他。
  「好久不見了,坂上學長。」
  「嗯。好久不見。」
  坂上是在兩年前的冬天離開咲良田。若不計算重啟消除的時間,惠已經約一年半沒和他見過面。
  坂上像是在看著腳邊的影子般低下頭。
  「為什麼把我找來這裡?」
  「是相麻的指示。你應該有收到她的信吧?」
  這是惠在重啟前,從春埼那裡聽來的情報。雖然坂上因為收到相麻的信而回到咲良田,但不曉得該如何行動的他,首先聯絡了春埼。
  「不過,她不可能在這裡……原來如此,那封信是你寄的嗎?」
  惠搖頭。
  「不。是相麻本人。」
  坂上低著頭板起臉。
  「那種事情,你要我怎麼相信?」
  相信這件事情本身並不難。
  「即使如此,你──離開咲良田後遺忘了能力的你,在內心的某處還是相信那封信是相麻本人寄的吧?就是因為依然有一點可信度,你才會回到這座城鎮吧?」
  人類大多是任性的。
  只要是想相信的事情,即使沒有任何根據也能相信。
  惠對啞口無言的坂上接著說道:
  「我想幫助她。總而言之,我們先去見相麻吧。」
  坂上抬起頭。
  「見得到嗎?」
  「嗯。不過只有短短十分鐘。」
  示意其他人跟上後,惠登上消波塊。他走向相麻堇在相片中站的地方。
  「透過能力,我們能夠進入相片內十分鐘。短短的十分鐘。這段期間,將決定我們能否拯救相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等之後比較有餘裕,我會再好好說明。現在沒時間解釋了。請你先聽我說明必要事項。」
  惠筆直看向坂上的眼睛。
  「接下來我們將進入相片,去見相麻。請你立刻將相麻的能力複製到我身上。」
  「相麻學妹的能力?」
  「沒錯。相麻擁有能力。只是除了她以外,誰都不知道而已。」
  惠在消波塊上停下腳步,指向旁邊的區域。
  「只要進入相片,相麻就會在這裡。季節是夏天,時間是傍晚。請坂上學長別驚訝,立刻將相麻的能力複製到我身上。之後的十分鐘,你可以自由和她對話。」
  坂上點頭。
  站在一旁的智樹開口問道:
  「那我要做什麼?」
  「請你視需要而定,使用能力。即使進入相片,我們帶進去的東西也不會產生變化,所以請你注意時間。」
  中野智樹的能力,是將聲音傳達到指定的日期與時間。在想要立刻送出訊息時,有必要正確知道目前的時間。
  最後,惠轉向一直盯著他看的春埼說道:
  「什麼話題都好,希望妳可以一直跟我說話。」
  「說話?」
  「為了看見未來,這是必要的程序。」
  相麻堇發動能力的條件,是與「能力的對象說話」。
  只能看見說話對象的未來,不能得知自己的未來。只能透過觀看別人的未來,間接得知自己的未來。
  既然如此,那最好就是看春埼的未來。惠接下來會將所有重要情報都告訴春埼。只要觀看春埼的未來,應該就能大致得知惠的未來。
  「那麼開始吧。請大家各自抓住這張相片的末端。」
  惠遞出相片,和春埼、智樹與坂上分別抓住四個角落。
  沒時間猶豫了。惠看向手錶,上面顯示下午七點三十七分十一秒。
  ──我接下來要創造出一個十分鐘就會消失的少女。
  創造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獲救的少女──和相麻堇一模一樣的少女,就只為了利用她的能力。
  只有惠能正確地理解這到底是件多麼殘酷的事情。
  淺井惠帶著笑容:
  「那麼,開始吧。」
  如此宣告。

  在眼前迸發的白色光芒,沒多久就被染成紅色。
  那是屬於夕陽的深紅色。
  周圍充滿熱氣。淺井惠身處兩年前的八月。
  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我等你很久了,惠。」
  是相片中的少女,相麻堇的聲音。
  過十分鐘就會消失的相麻堇,就在他的身邊。

  *

  相麻堇加快腳步。
  ──浦地正宗會來追我嗎?
  不知道。不過他不可能對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置之不理。
  相麻感到不安。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過於習慣知曉未來的狀態。沒想到不知道五分鐘後的世界,會讓人如此不安。
  ──但我不能再使用能力。
  只有預知未來能力者,能改變透過能力看見的未來。
  ──這表示只要我使用能力,未來就會產生變化。
  預知未來這項行為本身,就會讓預知未來的能力無法獲得正確的結果。是一種在構造上有所矛盾的能力。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使用能力。
  淺井惠現在應該在相片中使用預知未來的能力。要是相麻隨便使用能力,或許會讓他得知的未來產生變化。她想避免這種情形。
  相麻穿過商店街,來到大馬路上。她盡可能挑選人多的路。
  她打算去找一個叫隱藏號碼的情報販子。
  如果想逃離管理局,那比較有可能的作法,就是向他請求協助。只要隱藏號碼有心,應該多少能得知管理局的動向。
  ──唉,雖然我覺得就算見到他,也不可能讓狀況戲劇性的好轉。
  不過因為想不到其他方法,所以也無可奈何。
  看見公車站後,相麻開始煩惱該不該搭公車。然而在做出結論前,她在馬路對面發現一輛正在行駛的汽車。
  那是一輛藍色的小車。
  ──是浦地正宗的車子。
  那輛車在公車站前方不遠處停下。相麻唐突地一百八十度轉身,掉頭就走。然後與一名驚訝地看向她的上班族擦身而過。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他們應該有正確掌握到相麻堇的所在位置,否則不會將車子停在那裡。這表示有人在暗地監視相麻,只是她沒發現而已。
  要是浦地他們用跑的追過來,相麻不認為自己有辦法甩掉他們。他們之所以還沒使出暴力手段,應該是因為在意周圍的視線。要是一群大人圍住一個女國中生,可能會構成問題。要是真發生什麼事,相麻至少有辦法大叫。
  不過隱藏號碼住的公寓位於行人不多的住宅區。若周圍沒有其他人,他們一定會使出強硬手段。
  ──那就改變目的地吧。
  反正相麻也不是無論如何都得和隱藏號碼見面。
  相麻堇環視周圍,發現一棟七層樓高的建築物。那裡的外牆設有緊急逃生梯。
  這樣正好。相麻堇走向那棟建築物。

  *

  淺井惠咬緊嘴唇。
  在鮮紅的夕陽照耀下,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相麻堇,正露出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笑容。
  她以自然的動作環視周圍。看向智樹、坂上、春埼,以及惠。
  「各位,好久不見了。」
  十分鐘就會消失的相麻堇。惠希望至少這十分鐘,能只為了她而存在。
  但他沒有這種餘裕。
  淺井惠想拯救的,並非這位少女。
  「相麻。妳對目前的狀況了解到什麼程度?」
  「大致上應該全都知道。到目前為止,一切應該都按照我的劇本在進行吧。」
  相麻看向表情泫然欲泣的坂上。
  「來吧,將我的能力複製到惠身上。」
  還搞不太清楚狀況的坂上搖頭說道:
  「相麻學妹,我──」
  「有話晚點再說。現在真的很趕時間。」
  坂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他的嘴角看似高興,眼角看似悲傷。但他最後還是點點頭,將右手與左手分別放在相麻和惠的肩膀上。他的能力是藉由同時碰觸兩個人,將其中一方的能力,複製到另一方身上。
  坂上露出笨拙的笑容。
  「我準備好了。」
  這樣只要相麻使用能力,惠身上也會產生相同的效果。
  相麻點頭,然後看向惠。
  「惠。下達指示吧。」
  「看春埼的未來。先看約四十八小時之後吧。」
  「我知道了。」
  坂上好像在跟相麻說些什麼。智樹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凝視著相麻。惠無視這些,轉向春埼。
  「好,來說點什麼吧。」
  春埼點頭。
  「我知道了。」
  就在聽見她聲音的瞬間。
  世界宛如急速翻騰的波浪般大幅變貌。
  眼前的景象沒變,聽見的聲音也沒變。但還是不一樣。世界變得和前一秒完全不同。
  ──是我的內側產生變化。
  惠在不知不覺間知道了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他現在知道的,應該是春埼美空將在未來四十八小時後知道的事情、思考的事情,以及她心裡的感情。
  ──這就是原因嗎?
  四十八小時後的春埼美空。她的一部分融入淺井惠。光是這樣,就讓他覺得連現在看見的世界都改變了。兩人感受紅色夕陽的方式,以及感受黑影的方式,是如此不同。
  這的確是能預知未來的能力。
  ──但並非能以預知未來這種簡單的詞彙來形容的能力。
  性質完全不同。
  「我的能力,太容易讓我受到使用對象的影響。大概是因為這是在我剛出生不久,還沒有明確自我時獲得的能力。這個能力,不會保護自我。」
  理應是在和坂上說話的相麻如此說道。
  「所以,惠。我在遇見你之後,就無法逃離你了。透過你看見的未來,是比誰都要溫柔、悲傷,並且美麗的世界。」
  惠搖頭。
  唯獨現在,他沒有思考太多事情的時間。包含感情與感傷在內的一切,都必須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處理。
  「繼續吧。春埼。」
  「好的。」
  「那麼,該來聊什麼呢?」
  「只要是你想聊的事情,什麼都可以。」
  真是的,怎麼會有這種能力。
  在與別人對話的同時,自己也逐漸融入別人的未來。就連記憶比誰都要穩固的惠,都覺得自己的存在變得曖昧。這個能力,的確不會保護使用者的自我。
  「還是聊些無聊的話題比較好。無關緊要的那種。」
  「例如?」
  「這個嘛,好比說,為什麼牽手的時候,雙方的手都會變暖?」
  「這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嗎?」
  「每個人的手掌溫度都不同。比較暖的手在碰到比自己冷的手時,應該會覺得手變冷吧?」
  「也有人的手掌是冷的。」
  「沒錯。不過只要一直握著,最後兩人都會變暖。」
  「原來如此。」
  春埼四十八小時後的記憶,和惠的意識交雜在一起,變得混濁。
  在對話的期間,惠逐漸挑出必要的情報。就像是在費力回想陳舊的記憶。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你想聽用物理解釋的回答嗎?」
  「不。我喜歡類似兒時夢想的那種回答。」
  「那一定是因為──」
  春埼以女孩子來說略微低沉、沙啞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悅耳。
  惠以微弱的力道閉上眼睛。
  「手掌原本就是溫暖的東西。這點是早就註定好的絕對真理。因為接觸到溫暖的東西,所以自然會覺得溫暖。」
  惠早就決定好要先用預知未來的能力調查什麼了。
  相麻堇的事情。
  惠開始回想兩天後的春埼美空知道的一切。

  *

  那是座沒有照明的樓梯。
  雖然擔心會不會踩空,但扶手布滿鏽斑,讓人完全不想碰。相麻堇一面確認腳邊,一面前進。
  由薄鐵板打造的樓梯,讓腳步聲變得特別響亮。而且除了相麻以外,大概還有兩個人的腳步聲。下方有其他人在走動。他們追著相麻,爬上這座樓梯。是浦地正宗?還是其他管理局人員呢?
  爬了七層樓的樓梯後,相麻發現前方通往頂樓的樓梯被鐵欄杆擋住。欄杆上面還裝了一個舊式的掛鎖。
  ──作為最終的場景,實在是不怎麼漂亮呢。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抬頭一看,只有高掛夜空的月亮還算美麗,相麻姑且對此感到滿足。
  她調整凌亂的呼吸,同時回過頭。樓下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接著出現兩名管理局人員。
  浦地正宗和索引小姐。浦地帶著微笑,索引小姐則是接近面無表情。
  這樣的發展還不壞。兩個人恰好都追了過來。
  ──我現在最應該優先考慮的,是不能落入浦地正宗手中。
  為了避免給淺井惠添麻煩,相麻不能被浦地他們抓住。只要能避免這種情況,相麻將不擇手段。
  相麻堇能替惠做的事情已經都做完了。
  ──我已經沒有什麼不能犧牲的東西。
  她想到一個能最有效率地逃離浦地的方法。
  ──只要我徹底消失就行了。
  雖然她並不打算主動尋死,但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跟兩年前一樣,捨棄生命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大概是因為她太過習慣預知未來的能力。
  想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某方面來說就是想體驗未來。生命的能力,就是持續將未來替換成現在。
  不過相麻能透過能力,比其他人早一步得知未來。她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裡,已經體驗過長達一生的未來。繼續活下去,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問題在於對手是浦地正宗。
  他的能力,是將特定對象的時間回溯。好比說即使相麻選擇割腕,他只要使用能力,就能將相麻變回毫髮無傷的狀態。而相麻也沒時間在他面前慢慢流血。
  ──不過,浦地正宗的能力也有限制。
  他的能力唯獨無法讓死者復活。
  淺井惠兩年前追求的讓死者復活的能力,不存在於咲良田的任何地方。只能透過將數個能力合起來使用這種類似犯規的方法,才能讓相麻復活。
  ──正常來講,人果然不應該復活。
  不可能沒人想過讓死者復活。若即使如此依然沒人具備這樣的能力,那一定是某種類似神明的存在,禁止讓人死而復生。儘管沒有根據,但相麻是這麼想的。
  ──總而言之。
  有必要在浦地正宗使用能力前,快速並確實地死去。
  從七層樓高的地方跳下去。雖然要看墜樓方式而定,但應該能獲得期望的結果吧。
  ──麻煩的是,萬一底下有其他人在怎麼辦。
  最令人困擾的狀況,就是有人用某種方法救活相麻。
  相麻瞄了一下扶手對面。
  目前沒看見任何人影。這座緊急逃生梯,當然也通往建築物內,所以浦地他們也必須派人守住出入口。相麻相信他們應該沒有閒工夫派人站在馬路上,就只為了抬頭監視她。
  聽見走樓梯的聲音後,相麻將視線轉回正面。
  浦地一步、一步地朝她接近。
  「妳好。妳就是第二代魔女吧?」
  事到如今,和他已經沒什麼話好說了。
  相麻將手伸向扶手。鏽斑粗糙的觸感,令人不快。
  就在她打算直接跳下去──之前。
  她聽見理應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

  紅色的夕陽,讓人聯想到血。
  站在消波塊上的淺井惠,釐清了某個未來。
  一個少女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未來。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將有個絕對必須迴避的未來降臨。
  「智樹!」
  惠忍不住大喊。
  「使用能力。對象是相麻堇。現在立刻用。」
  「咦?相麻?」
  「快點!」
  接下來,惠瞪向一旁的相麻堇──利用佐佐野的能力再現,僅僅十分鐘就會消失的少女。
  雖然惠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現在時間緊迫。他只下達必要的指示。
  「解除之前的能力,然後重新使用。這次是二十四小時後。」
  只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能夠改變未來。
  惠在看過未來後改變行動。
  這樣未來應該就會改變。只要重新使用能力,就能看見別的未來。
  「發生什麼事了?」
  春埼問道。如果不和她說話,就無法看見未來。
  「發生了非常愚蠢的事情。真是難以置信。」
  「好久沒看見你大喊了。」
  「我也好久沒忍不住大喊了。」
  惠邊回答邊觀看未來,擷取必要的情報,整理事件之間的關聯。
  「惠。我準備好了。」
  智樹如此說道。
  為了對相麻堇喊話,淺井惠輕輕吸了口氣。

  *

  她聽見理應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等一下,相麻。五分鐘就好,幫我爭取一下時間。
  那是淺井惠的聲音。
  他的聲音,在相麻堇腦中響起。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確信中野智樹的能力,也對我有效?
  相麻腦中首先浮現的,是這樣的疑問。比起其他所有事情,她更在意這種小事。
  不過他的下一句話,馬上讓她遺忘無聊的疑問。
  ──接下來的十分鐘,我只會將預知未來的能力用在妳身上。完全無視浦地正宗的事情。
  他居然說出這種話。
  這樣相麻堇的行動就全都白費了。浦地正宗的計畫將會成功。如果不用預知未來的能力對應,之前預見的未來就一定會化為現實。
  ──相麻,妳懂我這句話的意思嗎?
  他以冰冷的聲音宣告。
  ──妳必須再次和我見面。為了我使用妳的能力。否則將無法解決任何事情。
  居然說出這種任性的話。
  相麻堇抿緊嘴唇──我已經夠努力了吧?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吧?你到底還想要我怎樣?
  已經累了。真的累了。好想讓一切結束。既然已經通過相麻自己設定的終點,那就算就此結束應該也沒關係。
  ──妳這樣只是為我帶來悲傷,然後就擅自消失吧。我無法允許這種事情。如果妳想拯救我,就先爭取五分鐘的時間。
  真是任性的臺詞。他從以前就是如此。只要一做出決定,就會馬上變得任性。
  相麻以誰也聽不見的聲音嘟囔:
  「只有五分鐘,到底能做什麼?」
  這個聲音不可能傳到惠那裡。中野智樹的能力只能單向傳遞。
  不過他就像是在回答相麻般宣告。
  ──我會用這五分鐘替妳準備逃脫路線。晚點再聯絡。
  既然淺井惠都這麼說了,那他一定會做到吧。
  「妳剛才有說什麼嗎?」
  不知不覺間,浦地正宗已經站在她的面前。
  相麻看向他說道:
  「我在叫你不要靠近。」
  「真過分。明明是妳先爽約的吧?」
  「被女孩子甩掉後,就應該乾脆地離開。」
  「是這樣嗎?堅持這件事本身就有價值。我相信所謂的努力。」
  浦地正宗說這些話時的聲音,冰冷到讓人覺得他不相信任何事情。
  相麻堇對他露出宛如第二代魔女,宛如看透了一切的微笑。
  「我對沒去咖啡廳這件事道歉。既然約好了,就應該要遵守。」
  「現在也不遲。妳答應過要協助我。」
  「沒錯。所以我會把你想知道的情報告訴你。」
  「那我就聽吧。真令人期待。」
  浦地正宗看了站在後面的索引小姐一眼。這單純應該是在警告相麻說謊沒有意義。只要有索引小姐的能力,就能看穿對手的謊言。
  五分鐘。為了爭取時間,相麻堇開口說道:
  「淺井惠使用了重啟。」
  「這我知道。」
  「那你知道為什麼他有辦法使用重啟,以及你在重啟前犯了什麼錯嗎?」
  浦地緩緩搖頭。
  「不。我也很在意這件事。看來我似乎遺漏了什麼。」
  「沒錯。在重啟前,你只犯了一個錯誤。」
  「我犯了什麼錯?」
  「你沒有懷疑一件應該懷疑的事情。沒有問我一個該問的問題。」
  「那是什麼?」
  「你應該先問我『妳是誰』才對。」
  浦地用食指敲了幾下太陽穴。
  「妳是誰?」
  少女微笑地回答:
  「我不是相麻堇。」
  至少和兩年前去世的她不是同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我是沒有名字的系統。是按照相麻堇兩年前的設計誕生的單純系統。」
  第二代魔女。第二代的無名系統。
  ──那就是我。
  被製作成和人類一模一樣,但又不是人類的某種存在。
  在被美麗的月光照亮的骯髒樓梯上,浦地正宗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開心似的扭動身體,彎曲嘴角大笑。
  「我嚇了一跳。甚至覺得感動。這的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實在令人不愉快。居然能想出這麼令人厭惡的事情。」
  浦地的聲音愈變愈大。
  「真是太瘋狂了。人類居然能踐踏自己到這種程度!」
  雖然他臉上還是一樣掛著笑容,但眼睛卻瞪向相麻堇。
  「妳之所以死而復生,就只是為了捨棄自己的身分吧?從相片中複製出來的妳,不認為自己是相麻堇。同時也不把相麻堇做過的事情,視為自己的作為。所以我才會犯錯。」
  在重啟前的世界,浦地正宗提出了兩個關鍵問題。
  第一個是「我的計畫會成功嗎?」第二個是「妳會阻止我的計畫嗎?」
  第二個問題錯了。
  相麻堇──沒有名字的第二代魔女露出笑容。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她想不出其他的表情。
  「在詢問相麻堇的事情,你不該用『妳』來稱呼我。因為我不是相麻堇。雖然我什麼也不會做,但相麻堇會反抗你。」
  浦地正宗也笑了。他持續笑著瞪向第二代魔女。
  「那我現在就來問正確的問題吧。設計這一切的人,是相麻堇吧?那名兩年前去世的少女,準備了所有的一切。」
  已經沒有說謊的必要。
  「嗯,沒錯。計畫這一切的人不是我,是真正的相麻堇。就連我也只是被她操作的棋子。」
  這想法很單純。
  想協助淺井惠。
  但相麻堇無法擺脫浦地正宗。因為索引小姐的能力,所以只要被他抓到,就無法靠說謊蒙混過去。
  所以才要準備替身。
  ──那就是我。只要他們以為我是相麻堇。就無法得知真相。
  與相麻堇一模一樣,但唯獨不具備相麻堇的身分。
  為了創造出那樣的少女,相麻堇在兩年前選擇死亡。
  浦地低喃:
  「真是太令人驚訝了。誰也無法看穿這種謊言。」
  相麻堇搖頭。
  「惠發現了。」
  僅憑細微的線索,就看穿了這個布局。
  不管怎樣,就只有他找到了正確答案。即使感到煩惱與迷惘,他依然不停下腳步持續思考,並在最後抵達終點。
  「原來如此。淺井惠。那個少年也很瘋狂。」
  不對。
  「他很正常喔。只有他總是既正常又正確。」
  浦地正宗搖頭。
  「總是維持正確的人,從來不會犯錯的人,根本不可能正常吧?跟自己感情很好的女孩子,只為了捨棄身分而自殺。能想到這種布局的少年,根本不可能正常吧?」
  「或許你說得沒錯。」
  無論怎樣都好。不管淺井惠正常還是瘋狂都一樣。這種事情會隨著觀測者改變。看在別人眼裡,他可能比誰都要正經或瘋狂。但實體都是一樣的。是一個溫柔又堅強的普通少年。
  浦地正宗以彷彿在看路邊石子的眼神看向第二代魔女。
  「我有件事情必須問妳。」
  「不曉得我有沒有辦法回答?」
  「淺井惠在重啟前,在能力消失的世界做了什麼?」
  浦地有絕對無法得知的時間。
  在與能力有關的情報全部從咲良田消失後,到淺井惠使用重啟,中間隔了約二十三小時。浦地無法得知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記事本上也沒有任何記述。因為除了惠以外的所有人都遺忘了能力,所以應該也無法重新鎖定記事本。
  「惠做了很多事。例如與變成普通高中生的我見面,或是回到故鄉的城鎮。」
  「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淺井同學──」
  浦地從懷裡拿出一本記事本。
  「淺井同學該不會看過這本記事本了吧?他是不是趁我遺忘了所有與能力有關的記憶,從我那裡搶走這本記事本,確認我所有的計畫?」
  這的確是最適當的作法。
  實際上在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後,淺井惠有找過浦地正宗。
  他在突然下起雨的那天晚上四處奔走,踩著濕透的鞋子找到浦地正宗。
  「惠……」
  就在相麻開口準備說話時。
  聲音再次於她的腦中響起。
  ──五分鐘了。辛苦了,相麻。
  他溫柔的聲音,與場面極不相稱。
  ──已經夠了。直接從正後方跳下去吧。
  相麻堇以莫名安穩的心情,將背靠在扶手上。
  她面向浦地正宗宣告:
  「那天晚上,惠做了你絕對想不到的事情。」
  她將身體的重心往後移動,然後踢了一下地面。
  相麻看見浦地正宗後面的索引小姐驚訝地睜大眼睛。就連浦地的臉上都失去了笑容。
  ──啊,原來如此。
  相麻堇忍不住笑了。
  插圖008
  不是針對兩人的表情,而是自己遲鈍的思考。
  這不是正常的行動。雖然這是不用想也知道的事情,但直到看見兩人的表情為止,她都沒想到這點。
  ──連這種事都不害怕的人,簡直就像個人偶。
  能夠毫不猶豫地從超過十公尺的高處往後跳的,全世界大概只有兩人。
  ──春埼美空,以及我。
  她有所自覺。過於堅強的信賴,和瘋狂沒什麼兩樣。
  視野大幅翻轉,天空映入眼簾。今晚的月亮果然很漂亮。
  相麻堇就這樣頭下腳上地從七層樓高的地方墜落。
  周圍的景色迅速朝月亮的方向飛去。大樓的窗戶、水泥牆、鐵製的緊急逃生梯。唯獨相麻堇的身體,逐漸遠離月亮。
  雖然即使就這麼死了也無所謂,但她也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死。
  相麻堇筆直朝地面下墜、下墜,再下墜──最後她的身體在完全感覺不到衝擊的情況下停止。
  一張不悅的臉孔遮住月亮。是個戴眼鏡的女孩子。
  ──什麼嘛。居然不是惠。
  唉,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現在應該正在相片裡。
  相麻堇短暫閉上眼睛。
  接著她從村瀨陽香的懷裡站到馬路上。

  *

  最好的方法,就是拜託村瀨陽香。
  惠之前就麻煩她幫忙找相麻堇。而且是在剛重啟完,把中野智樹和坂上央介找出來的時候。
  淺井惠是這麼想的。
  ──相麻堇的行動太有效率了。
  她判斷下得快,放棄得也快。可想而知,相麻在任務結束後,一定會變得不在乎自己。
  兩年前的她,就已經能為了目的捨棄生命。從相片裡誕生,甚至無法相信自己是人類的她,不可能對死亡感到猶豫。
  ──幸好在相麻附近的是村瀨同學。
  能夠接住從七層樓高的地方墜落的少女的人並不多。只要說句「全身,衝擊」,就能消除所有衝擊的村瀨陽香,是最適合的人選。
  在血一般的紅色夕陽照耀下,惠看向手錶。現在是下午七點四十五分十五秒。在這個相片的世界裡,他們只能再待約三分鐘。
  「相麻,重新使用能力。目標是二十四小時後。」
  在相片裡再過三分鐘就會消失的相麻堇搖頭。
  「吶,惠。現在不是考慮我的事情的時候──」
  惠打斷少女,接著說道:
  「沒時間了。快一點。」
  相麻堇以悲傷,但仔細看其實是寂寞的表情點頭。
  春埼美空問道:
  「惠,你喜歡什麼顔色?」
  「藍色。非常深的深藍色。或是接近透明的淺藍色。我兩種都一樣喜歡。」
  惠一面對話,一面蒐集未來的情報。
  必須找出最佳的解答。要是任憑時間繼續流逝下去,相麻會被浦地抓住。
  ──我必須再次見到相麻堇。
  他需要一條路線,將相麻堇送到浦地正宗無法介入的場所。
  ──必須找出那條路線才行。
  藉由預知未來的能力,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裡找出來。
  他看向再過不久就要消失的相片裡的相麻,再次說道:
  「重新使用能力。目標是明天中午。」
  惠在知道未來後改變行動,同時未來也跟著變化。
  不過如果想看改變過的未來,似乎必須重新使用能力。就像是重新載入資料一樣。重新使用能力,更新最新的資料。
  「你討厭紅色嗎?」
  「不討厭。不過紅色有點太顯眼了。我比較喜歡沒那麼顯眼的顏色。」
  「那像樹葉那樣的綠色呢?」
  「非常好。我很喜歡。」
  ──很好。就是這個。
  惠找到能讓相麻堇逃離浦地的路線。
  「智樹,幫我傳話。目標是相麻。」
  「喔。隨時都可以。」
  輕輕吸了口氣後,惠開口說道:
  「相麻,辛苦了。就這樣直接往北走,在第三個十字路口往東走。接著馬上就會有一輛計程車停在妳前面等紅燈。和村瀨同學一起搭上那輛車,指示她前往七坂中學。」
  不過光這樣還不夠。
  無論逃到咲良田的哪裡,都不可能不被浦地正宗發現。既然如此,那相麻該去的地方早就決定了。
  「搭上計程車後,請馬上跟村瀨同學確認時間。在過四分三十秒整後,從計程車下車。搭公車前往車站。到車站後,妳一個人搭下一班電車離開,這樣就結束了。」
  只要走這個路線,相麻就能離開咲良田,不會被浦地抓到。
  ──比起留在咲良田,還是離開這裡要安全多了。
  因為那裡是所有人都會忘記能力的世界,所以管理局的影響力也會大幅減弱。只要離開咲良田,浦地的威脅就會大幅降低。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使用妳的能力吧。妳只要離開咲良田,就會忘記能力的事情。妳要操作自己的未來,讓自己直到明天中午以前,都不能回到咲良田。就這樣,再見了。」
  惠看向手錶。已經剩不到兩分鐘。
  他立刻看向待在旁邊的相片裡的相麻堇。
  「重新使用能力。目標一樣是明天中午。接下來每當我豎起食指,就重新使用能力。」
  ──接下來的十分鐘,我只會將預知未來的能力用在妳身上。完全無視浦地正宗的事情。
  惠曾對相麻這麼說。
  但那是読言。
  因為相麻打算在盡完自己的責任後捨棄生命。
  既然如此,只要繼續讓她背負責任就行了。雖然這只是在爭取時間,但惠將在這段期間想出新的辦法。他只是為了這個理由撒謊。
  剩下不到兩分鐘。惠打算集中精神蒐集與浦地正宗有關的情報。
  「春埼,妳喜歡什麼顔色。」
  「我喜歡深紅色。」
  「喔。我有點意外呢。」
  「是嗎?」
  「嗯。我以為妳會回答沒有特別喜歡的顔色。」
  「我在這兩年裡,喜歡上了許多東西。例如猫和泡芙,我都還算喜歡。」
  「那真是太好了。喜歡的東西增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也這麼覺得。」
  惠一面以平靜的語氣說話,一面處理急速流進腦中的情報。
  他頻繁地豎起食指,每次這麼做時,看見的未來就會改變。有時候會有戲劇性的改變,有時候只有些微差異。光是稍微調整與別人見面的順序,未來就會變得完全不同。有時候即使放膽行動,也會抵達相同的未來。
  用預知未來能力者的眼光看世界,時間會被壓縮。當時間被壓縮到能自由掌握的尺寸後,就會變得缺乏現實感。一切看起來都會變得虛假。
  觀看未來時,意外地沒有無所不能的感覺。不如說甚至讓人感到無力。沒想到未來居然這麼難隨心所欲。
  ──不過,我必須找到什麼才行。
  找到某種能讓人獲得更為理想的未來的東西。
  惠拚命尋找。
  在剩最後十秒時,惠看向相麻堇。
  相片裡的相麻堇。只為了被人利用能力而擅自創造出來,過十分鐘就會消失,毫無救贖可言的少女。
  惠面向她說道:
  「謝謝妳,相麻。我絕對不會忘記妳。」
  相片裡的相麻堇像是有些困擾般,露出稚氣的微笑。
  「沒關係啦。只有十分鐘,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
  她輕鬆地如此說道。
  接著眼前被光芒包圍。純白的光芒,眩目到讓人睜不開眼睛。
  十分鐘經過。片段的過去世界崩壞。相片裡的相麻堇也跟著消失。
  「再見了,惠。」
  惠覺得自己聽見了這樣的聲音。

  睜開眼睛後,淺井惠站在消波塊上。
  夜色已深。夕陽的餘暉只留在記憶裡。掉在腳邊的相片碎片,隨風飛舞。
  中野智樹與坂上央介欲言又止地看向這裡。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應該完全搞不懂惠到底做了什麼吧?
  不過第一個開口的,是春埼美空。
  「相麻堇獲救了嗎?」
  惠回答:
  「那當然。」
  其實他也不曉得。拯救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且對象還是相麻堇。
  堪稱完美、無可比擬、有時候甚至看似無所不能的少女。
  她向惠告白,但讓他不得不回答有其他更喜歡的人的女孩子。
  同時也是為了淺井惠而捨棄性命的女孩子。
  ──我是最沒有資格救她的人。
  真要說起來,拯救這個詞原本就讓人感到不快。區區一個高中生,是能夠拯救誰。別太得意忘形了。你以為自己是神嗎?
  ──啊啊,這就是我。
  其實他是個軟弱,消極,想要逃離各種麻煩事的人。
  不過。
  ──不過,我擁有唯一一個強項。
  兩年前,惠憧憬過一名宛如純粹善良的象徵的少女。
  他曾覺得那名能以正確的形式接受正確事物的少女非常美麗。
  他希望能被少女喜歡。他能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相信純粹善良的價值。
  所以淺井惠說了謊。他決定要逞強,挑戰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
  「相麻將獲得幸福。每天早上都能神清氣爽地起床,帶著滿足入睡。笑著度過每一天。我一定會讓她過那樣的日常生活。」
  比起無法獲救,還是獲得救贖比較好。
  比起不幸,還是幸福比較好。
  眼淚這種東西應該被抹去。自然產生的笑容,比什麼都要珍貴。
  ──我能夠單純地相信這些事情。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將膽小與怠惰的真心徹底隱藏起來。在不放棄任何事物的情況下前進,總有一天要將一切都納入手中,他甚至能持續撒這種堅強的謊。
  剩下就是祈禱這個謊言,比自己的真心更加接近自己的本質了。

  2 上午九點──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岡繪里在上午九點時,彎進一條平常不會走的路。
  她像是很想睡般瞇起眼睛。清爽的藍天讓少女感到煩躁。她調高音樂播放器的音量,加快腳步前進。
  她現在聽的,似乎是一首古典搖滾樂的經典歌曲。她不太懂搖滾樂。反而對古典音樂還比較熟。雖然現在已經沒繼續,但岡繪里以前學過很久的鋼琴。
  她當初之所以買這首曲子,是因為覺得這首明明是搖滾樂,標題卻有貝多芬的曲子很有趣。在音樂下載網站有許多用零用錢就能買的老歌,這首曲子就是其中之一。
  明明是知名音樂家的代表作,卻能用和五百毫升裝的可樂相同的價格買到,讓人感到有點奇怪。不過這大概表示價格方面沒什麼大不了的意義。
  知名經典歌曲的著作權大多已經過期,雖然能夠免費下載來聽,但這並不代表那些曲子變得毫無價值。這證明了東西的價值和價格有時候會不相稱。
  在耳邊流瀉的搖滾樂經典歌曲,感覺有點陳腐,岡繪里也完全聽不懂英文歌詞。不過聲音聽起來愉快又舒暢。她忍不住讓自己的步調配合旋律。然而就在她心情好不容易要開始變好的時候,被紅燈攔了下來,岡繪里再次板起臉。
  幾輛汽車從她面前經過。沒多久,交通號誌就變成綠燈。岡繪里準備跨越斑馬線時,發現前方站了一位青年。
  她反射性想轉身。想直接掉頭走人。不過因為那樣實在太遜,她只好無奈地往前走。
  淺井惠。他在斑馬線對面,隱約露出微笑。等兩人間的距離縮得夠短後,他輕輕舉起手。
  「早安,岡繪里。真是個清爽的早晨。」
  「哈囉,學長。真是個讓人不舒服的早晨。」
  「明明天氣這麼晴朗。」
  「我喜歡下大雨。」
  「真遺憾。話說妳在聽什麼?」
  「滂沱大雨的雨聲。」
  岡繪里關掉音樂播放器,摘下兩邊的耳機。然後隨手將耳機線揉成一團塞進口袋裡。
  「這樣線會纏在一起喔。」
  岡繪里聳肩回答:
  「這也沒辦法。線總是會纏住,鞋帶也總是會鬆掉。」
  「原來如此。這是真理呢。」
  瞄了一眼用力點頭的淺井惠後,岡繪里開口問道:
  「那麼,學長,你找我有什麼事?」
  「嗯。學校應該在反方向。妳現在要去哪裡?」
  「我沒打算去哪裡。只是到處閒逛而已。壞人才不會去上課。」
  「是這樣嗎?我覺得壞人應該也不會幫忙公務員。」
  岡繪里瞬間倒抽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看來他對這邊的狀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岡繪里發出低俗的笑聲。聽起來很假的笑聲。
  「明明知道答案還發問,這種性格真是差勁。」
  「我原本不太確定。妳果然是要去幫浦地先生的忙嗎?」
  「天曉得。我只打算閒逛一整天。就算在這段期間遇見誰,也和你沒有關係。」
  淺井惠搖頭。
  接著他突然收起笑容,以冰水般認真的眼神凝視岡繪里。
  「我目前和浦地先生是對立關係。我們追求完全相反的未來。岡繪里,我希望妳跟隨我。」
  岡繪里「哈」地笑了一聲。她得意地以鄙視般的眼神看向少年。
  「你真的什麼都不懂呢。我知道學長和浦地先生是敵對關係。這就是原因。所以我才會站在浦地先生那邊。我的敵人一直都是你,我想看你輸掉的樣子。」
  惠的眼神還是一樣冷淡。
  「妳知道浦地先生的目的嗎?」
  岡繪里搖頭。
  「那種事根本就無關緊要。管理局人員有什麼目的,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惠以強硬的語氣說道:
  「浦地先生打算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
  他立刻接著說:
  「讓大家遺忘能力的存在,將咲良田修正為平凡的普通城鎮,這就是浦地正宗的目的。我想阻止他。我想保護咲良田的能力。」
  岡繪里陷入混亂。遺忘能力?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惠突然低下頭。他漂亮地深深彎下腰說道:
  「所以,拜託妳。岡繪里,請妳協助我。」
  岡繪里看著他的後腦杓,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以為只要向我低頭,我就會協助你嗎?」
  真令人煩躁。
  ──我怎麼可能這樣就被打動?
  學長應該也知道這麼做沒意義吧?
  「這是當然。」
  淺井惠抬起頭。
  然後露出微笑。
  那是只有彎曲嘴角的笑容。絕對稱不上溫柔的尖銳微笑。
  「妳會協助我。」
  「為什麼?」
  「這還用說嗎?因為這就是妳的目的。」
  他現在的表情,像極了岡繪里第一次見到的淺井惠。
  只在嘴角浮現的從容笑容,以及彷彿瞧不起一切的視線。就像是不需要任何根據,也能相信自己強大到無所不能。
  這些和能夠若無其事地與世上的一切為敵,又強又邪惡的淺井惠很像。
  「岡繪里。妳在八月的時候,曾說過想贏過我吧?妳說妳想證明我的軟弱。這點至今依然沒變吧?」
  「那當然,學長。所以──」
  她原本想說「所以我不可能協助學長」。
  但被淺井惠打斷了。
  他搖頭說道:
  「所以妳會協助我。聽好了,岡繪里。我已經用過重啟了。」
  「那又怎樣?」
  「我被妳和浦地先生逼入絕境。我曾經確實輸過一次,所以才用重啟逃跑了。然後,我現在來見妳了。」
  淺井惠加深臉上的笑容。
  他揚起嘴唇兩端,像是非常開心地笑道:
  「妳等於已經贏過我了。再來只剩下在現在,在這個時間點,讓戰鬥結束。妳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岡繪里。我剛才的意思是『我投降,請妳幫助我』。」
  岡繪里也忍不住笑了。
  ──怎麼會有人用這麼居高臨下的態度投降。
  淺井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輸家。
  「來吧,岡繪里。幫助我。這樣妳就能獲得完全的勝利。」
  岡繪里再次發出低俗的笑聲。
  「學長。現在的學長,簡直就跟兩年前的你一樣。」
  像極了岡繪里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個比誰都強的淺井惠。
  少年像是覺得無趣般偏著頭納悶:
  「是這樣嗎?我自己是不太清楚。」
  他不可能不清楚。
  「這一切都是故意演出來的吧?你認為只要飾演兩年前的學長,我就會協助你對吧?」
  「妳完全猜錯了。」
  他以銳利的視線看向岡繪里。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投降。是最純粹的敗北宣言。岡繪里。我現在依然認為兩年前的我做錯了。認為我當時對妳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兩年前。淺井惠拯救了當時還叫藤川繪里的岡繪里。
  當時藤川繪里和她母親最大的敵人是她的父親,淺井惠將能打倒那個男人的武器交給了藤川繪里。
  藤川繪里在用那個武器讓父母離婚後,就變成了岡繪里。
  「我──」
  認為那麼做是正確的。
  她一直在追求那份強大。
  淺井惠再次打斷岡繪里。
  「不過,現在就先當作我輸了吧。我就承認妳的主張,認同兩年前的我很強吧。所以我才要表現得像兩年前的我那樣。」
  他的語氣非常理性,但另一方面也顯得暴力。他嘴角顯露出的笑容既渾沌又複雜,但眼神非常純粹。
  現在的淺井惠,看起來的確像兩年前的他。
  看起來既不虛假,也不含糊,是擁有岡繪里所相信的強悍的他。
  岡繪里嚥下嘴巴裡累積的唾液,瞪了他一眼。
  唉,算了。
  「那麼?」
  要是後來覺得不滿,再背叛他就行了。
  「學長打算要我做什麼?」
  岡繪里決定繼續觀察他一陣子。

  *

  岡繪里是最後一個人。
  惠和她一起搭上公車,移動到某個靠近商店街的公車站。
  「我們要去哪裡?」
  在岡繪里的詢問下,惠指向馬路對面。
  「那裡。」
  「卡拉OK?」
  「嗯。雖然其實哪裡都沒差。」
  不過惠一時想不到其他能讓多名學生光明正大地入場,又能借到方便商量事情的包廂的店。
  「學生在平日的白天來這種地方沒關係嗎?」
  「蘆原橋高中昨天是學園祭。所以今天是補休日。」
  其實明天才放假。今天是要收拾學園祭,但卡拉OK店的店員應該不會在意這種事。
  「不過我的學校今天正常上課。」
  「只要沒特別講,一般根本分不出高一生和國三生的差別。」
  惠穿過馬路,走進卡拉OK店,然後直接搭上大廳正面的電梯。
  「不去櫃檯嗎?」
  「我已經先請別人處理好了。」
  「還有其他人在嗎?」
  「有喔。我決定這次要不顧一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電梯在三樓停下。早上九點果然沒什麼人會來唱卡拉OK。只有走廊前面的一間包廂傳出歌聲。那首歌的節奏快又明亮。是惠不知道的歌。他走向那間包廂。
  「我好像聽過那個聲音。」
  「他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灰色的薄門上用金色的字體寫著「305」,兩人穿過那扇門走進室內。
  房間內有張沿著牆壁擺設的ㄈ字形沙發。惠環視坐在沙發上的人們。
  坐在最前面的是坂上央介。他露出困擾的微笑,看向位於房間前方、正在顯示歌詞的螢幕。
  坐在他旁邊的是宇川沙沙音。她的面前放了一個裝滿Pocky巧克力棒的玻璃杯,本人也像是在抽菸般叼著一根巧克力棒。
  村瀨陽香坐在離宇川有段距離的地方。她蹺著腳,將文庫本攤開放在腿上。看起來很無聊的樣子。
  坐在她旁邊的是春埼美空。春埼用雙手拿著玻璃杯,嘴巴裡含著吸管。她吸著含冰塊的琥珀色飮料──大概是原味的冰紅茶。
  最後是中野智樹。他握著麥克風,熱情地唱著雙語歌詞。只有智樹在享受卡拉OK。在這房間的所有成員裡,也只有他會想在別人面前唱歌。
  前述的五人,再加上惠和岡繪里。就成了一個不小的團體。
  由於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走進房間的惠身上,因此他說了聲「讓各位久等了」。春埼調整坐的位置,在沙發上空了一個位置出來,因此惠在那裡坐下。岡繪里則是坐到坂上和宇川中間。
  歌詞告一段落後,智樹操作遙控器,中止了演奏中的曲子。
  「那麼,我們開始吧。」
  惠如此宣告。
  宇川沙沙音偏著頭納悶。
  「要開始什麼?」
  惠笑著回答:
  「接下來,我想展開一場決定咲良田未來的會議。」
  這句話是謊言。
  實際上接下來將展開的,是要將咲良田的未來誘導到惠期望的方向的會議。

  *

  現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三十分。
  浦地正宗隔著車窗看向車外。
  「嗯。果然不一樣。」
  和預定不一樣。
  根據記事本,今天──十月二十三日的上午九點三十分,應該會發生第一起能力爆發事件。照理說應該會有一個少女讓自己的能力爆發,操作周圍群眾的視線,結果釀成交通事故。
  不過即使環顧十字路口,也沒發現任何事故。也沒有少女無意識地使用能力。車窗外面的景色,是極為平常的平日上午九點三十分。
  「失敗了嗎?」
  駕駛座的索引小姐問道。
  浦地正宗點頭。
  「嗯,失敗了。應該是那個少年做了什麼。」
  加賀谷傳來岡繪里沒出現在約定地點的聯絡。根據記事本的記載,這件事在重啟前也沒發生。
  浦地用食指輕輕敲著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將身體靠在後座的椅背上。
  「淺井同學到底想做什麼呢?」
  他知道索引小姐正透過後照鏡看向他。
  「難道不是保護咲良田的能力嗎?」
  「當然是這樣沒錯。不過……」
  浦地正宗閉上眼睛。這是為了集中精神思考。他以像是在說夢話般心不在焉的口吻接著說道:
  「他到底要怎麼做?淺井同學是個高中生,我是管理局對策室的室長。這並非能靠智慧或努力能彌補的差距。」
  只要不去在意花費的時間,清除像淺井惠這種障礙,對浦地來說並不困難。對策室就是這樣的部門。被允許對應所有能力的部門。
  「只要不是太過愚蠢,應該就會知道不可能有辦法持續阻撓我。」
  「我不認為他有那麼笨。」
  「那只剩下一個可能性。」
  閉著眼睛的浦地,嘴角露出微笑。
  「如果他不笨,就是非常優秀。比我還要優秀,並找到了能戰勝我的方法。」
  所以浦地正宗開始思考。
  ──他到底要怎麼贏過我。
  單純來想是不可能的。他沒有勝利條件。
  ──例如他現在就已經成功阻止了我的計畫。
  原本應該會發生的能力爆發事件,最後沒有發生。
  ──不過那又如何?
  什麼都沒變。浦地正宗只要擬定下一個計畫,再重新執行就好了。
  淺井惠就像是在打一場只能防守的棒球賽。無論他再怎麼優秀,分數都會一直是零比零。他絕對無法獲勝,而且只要失誤一次,就會確定敗北。
  只能持續擔任防守方的比賽,到底要怎麼獲勝?
  索引小姐說道:
  「淺井惠應該不需要贏吧?」
  「什麼意思?」
  「我們的目的是讓能力從咲良田消失,他的目的是保護能力。如果只想保護,那應該沒有必要獲勝。」
  這麼說也沒錯。
  理論上,淺井惠的確是不用贏。只要持續平手就行了。光是維持現狀,就能達成他的目的。
  但浦地搖頭。
  「這想法太不現實了。在沒有時間限制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持續讓比賽維持和局。」
  如果以平手為目標,那他在未來的幾年或甚至幾十年,都必須持續維持現狀,連一次失敗都不被允許。
  光是要持續下去,就會讓難度變高。而且持續得愈久,難度就會愈高。
  「如果他還有理智,就不會選擇這種方法。他應該找到了什麼勝利方法。某種──」
  在只能持續防守的比賽獲勝的方法。
  浦地首先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個是讓敵方的隊伍違反規則,因為犯規而輸掉。就這次的狀況而言,規則是指管理局。只要讓管理局變成浦地的敵人,狀況的確就會大幅改變。
  不過,這也不太可能。浦地正宗的計畫「違反規則」的部分,就只有刻意連續引發能力爆發事故而已。而管理局內負責處理這個問題的,就是對策室。針對浦地正宗的問題,擁有最高權限的就是浦地本人。
  當然,這點依然值得警戒。因為也有部門擁有抑制對策室的權限。不過和這方面的規則有關的知識,浦地正宗不認為淺井惠會比自己了解。再加上為了這次的計畫,浦地花費漫長的時間更改了管理局的部分規則。所以應該不會發生什麼大問題。
  再來是第二個。
  ──在所有的戰鬥中,都能被確實稱作勝利的條件。
  那就是對手投降。無論使用什麼手段都行。只要說服對手,讓對手認輸就行了。
  ──話雖如此,我也不認為自己有可能被人說服。
  這表示淺井惠有其他的目的嗎?還是說,他將某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設定成目標呢?
  算了。
  「來試試看吧。」
  浦地正宗睜開眼睛。
  「要試什麼?」
  「淺井惠的作法。妳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嗎?」
  若淺井惠真的打算說服浦地正宗,應該不會忽視和浦地對話的機會。
  即使知道這樣非常危險,他一定還是會認真配合。

  *

  在卡拉OK包廂結束漫長的說明後,淺井惠舒了一口氣。
  除了中途店員進來點飲料的時候以外,他連續講了約二十分鐘。覺得口渴的他,喝了一口桌上的烏龍茶。
  惠基本上毫無隱瞞地將重啟前發生的事情,以及他接下來想做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就連相麻堇復活和她能力的事情都說了。
  他轉頭環視周圍。
  「大家有什麼疑問嗎?」
  惠問道。
  其他六人的樣子,大致可分成三種。
  春埼美空、中野智樹和坂上央介,在昨晚就已經聽過說明了。所以他們在聽惠說話時並不顯得驚訝。
  村瀨陽香和岡繪里以認真的表情,謹慎觀察周圍的狀況。像是無法決定自己該如何反應,所以在尋找判斷的材料。
  只有最後一個人顯得不滿──那就是宇川沙沙音。
  她瞪視般的看向這裡。但並沒有開口。
  惠轉向她問道:
  「宇川小姐,妳有什麼話想說嗎?」
  宇川沒有別開視線。
  「當然有。而且多到讓人懶得開口的程度。」
  「可是如果妳不說,我就無法了解。」
  「你還記得我跟你的約定吧?」
  惠筆直回看宇川,點頭說道:
  「那當然。我不會忘記任何事情。」
  與宇川沙沙音的約定。
  兩人在兩年前,曾經立下一個與相麻堇的復活有關的約定。
  ──不要擅自讓那個女孩復活。一切都要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進行。
  藉由答應這個約定,惠獲得了宇川的協助。然後他違反約定,擅自將相麻堇從相片裡帶出來。
  宇川雙手抱胸。
  「我就來聽聽你的藉口吧。」
  「嗯,那我就說了。」
  惠將雙手的手肘靠在桌上,交疊雙手。
  「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遵守與妳的約定。我認為比起誠實,還有其他更優先的事情。」
  兩年前,宇川沙沙音曾經問過一個問題。
  ──你認為讓死掉的人復活,是正確的事嗎?
  她想論斷讓相麻復活這件事的善惡。所以她將觀察這件事的始未,當成協助惠的條件。
  惠曾經問過。
  如果宇川沙沙音認為讓相麻堇復活這件事是錯的。
  如果宇川在相麻堇復活後才發現這點,她會怎麼做?
  她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事情變成那樣的話,也只能負責到底。看是我殺了那女孩,還是賠上自己這條命。大概會選其中一種吧。
  這兩種結果都不可能正確。
  「無論是妳殺死相麻堇,或是選擇殺死自己,都不可能正確。我認為不管機率再怎麼低,只要有人可能喪命,都應該要不擇手段地迴避。」
  為了這個目的,就算必須說謊或是違反約定,惠也不會猶豫。
  宇川沙沙音沒有開口。她將所有的判斷都交給自己的內心。她現在一定也在詳細觀察自己的內心。
  像是一字一句地將想說的話慎重組合起來般,淺井惠開口說道:
  「比起約定,還是人命比較重要。這是理所當然的。」
  兩人就這樣互望了好一段時間。
  筆直凝視對方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說了非常任性的話。
  在背叛過她一次後,連句道歉也沒有,就直接態度一轉,再次拜託她幫忙。正常人應該不可能接受這種事。
  ──不過她是宇川沙沙音。
  非常純粹的正義使者。
  所以這一定是最適合的作法。
  「我只是想和浦地先生對話。互相傾訴自己的真心話而已。可以的話,我希望最後能在和解的情況下道別。所以我追求的不是戰鬥,只是單純的議論,單純的交換意見。我希望妳能幫忙守護那個對話的場合。」
  如果對立的兩人打算和解,正義使者一定無法加以否定。
  「我知道妳是個公平到冷酷的正義使者。我也希望妳維持這樣的立場。所以要是妳在得知一切後,選擇站在浦地先生那邊,那我也沒辦法。即使妳不相信我,認為我的想法是錯誤的,我也無可奈何。」
  這段話真要說起來,也是偏向謊言。
  惠早就知道她會做出什麼選擇。
  「不過關於這件事,我不認為妳是局外人。無論形式為何,妳都是當事人之一。」
  就像兩年前參與讓相麻堇復活的計畫時一樣。
  她無法忽視眼前的問題。
  「所以宇川小姐。請妳觀察我。我相信自己符合妳的正義。請妳就近觀察,我的這份自信是否正確吧。」
  雖然口頭上這麼說,但惠在心裡嘆了口氣。
  ──我一點都不符合正義。
  甚至連正義使者都稱不上。但現在不是拘泥於這種事的時候。
  正義這個詞沉重、拘束又令人難為情,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但只要一主張正義,就必須背負一定的責任。
  宇川沙沙音直到最後都沒有回應。
  她只有鬆開原本抱在胸前的雙手,將身體靠在沙發上。
  這樣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坦白講,要是她能多懷疑惠一點,惠還比較輕鬆。
  ──畢竟就連我自己都無法完全相信自己。
  無法相信理想、目標或是何謂正確,就連自己都可能背叛自己。
  這點比什麼都要恐怖。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認為這是絕對不能忘記的恐怖。惠再次環視室內的所有人。
  「還有其他人有──」
  就在他想問其他人有沒有問題時。
  惠的手機響起。那聲音就像被人用冰冷的指尖戳心臟般令人厭惡。
  ──來了嗎?
  惠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螢幕上顯示陌生的電話號碼。惠按下通話鍵,將手機抵在耳邊。
  「喂。」
  手機裡傳出聲音。惠對那個男性聲音有印象。
  「好久不見了,浦地先生。」
  「好久不見?是這樣嗎?我們不是昨天還前天才見過一次面嗎?」
  浦地正宗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就像是突然沒來由地笑了出來。
  惠以壓抑的語氣回答:
  「不過我之後用了重啟。所以客觀來看,我們上次見面應該是上個月的事情了。」
  兩人上次見面,是上個月進入夢世界的時候。
  「為什麼你要使用重啟?」
  「這還用說嗎?因為發生了讓我不滿的事情。」
  「喔。什麼事情?」
  「例如在重啟前發生交通事故,或是能力從咲良田消失。」
  手機對面傳來輕微的笑聲。
  「所以你用了重啟,將交通事故防患於未然啊。」
  「是的。」
  「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很簡單。
  「交通事故的原因,是一個女孩子無意識地使用了能力。浦地先生,你知道那個女孩使用了什麼能力嗎?」
  「不,我不知道呢。」
  「記事本上應該有寫吧?」
  惠透過聲音得知浦地厭煩般的吐了一口氣。
  「淺井同學。我現在一隻手拿著電話。就算我用剩下那隻手打開記事本,你覺得我要怎麼翻頁?」
  那種事情,應該不難解決才對。
  惠繼續說明:
  「那個女孩使用的,是讓所有人都不能看向她的能力。周圍的人們因為能力而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就結果而言,一位駕駛因為看不見前方而引發了事故。」
  浦地悠哉地「喔」了一聲。
  「真是怕羞的能力呢。」
  說得沒錯。
  「我想她實際上應該真的是個怕羞的女孩。那個女孩在使用能力前跌倒了。人行道的地磚裂開,害她被絆倒了。她一定是因為覺得在別人面前跌倒很難為情,才使用了能力。」
  「原來如此。」
  浦地的聲音裡,甚至透露出愉悅。
  「只要那個少女沒跌倒,就不會發生事故。」
  「沒錯。」
  具體來說,就是如此。
  人行道旁邊有幾個種了花的花盆。惠在今天早上移動了其中一個花盆。就放在人行道裂開的地磚上。
  只要裂開的地磚上有花盆,少女走路時就會避開那裡。這樣她就不會跌倒,也不會忍不住使用能力。能夠防止交通事故發生。
  「淺井同學。你知道你這麼做,代表什麼意義嗎?」
  「我防止了一件不幸的事故。」
  「那是件好事。是件很棒的事情。要不是一隻手拿著電話,我真想持續鼓掌到手痛。但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浦地正宗的語氣就像在演戲一樣。
  以誇張的演技,演出事先寫好的劇本。
  「聰明的你應該知道吧?即使完全沒有惡意。即使是由純粹又正確的念頭產生的行為。如果重啟前發生了讓所有能力從咲良田消失的問題,就必須向管理局通報這件事。你──」
  浦地再次停頓了一下。
  然後以威脅般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違背了管理局的決定。用重啟消除了管理局的決定。這是違反規則,無法推脫的罪名。」
  惠蹺起腳,輕輕吸了口氣後回答:
  「浦地先生,那是我這邊的臺詞。你刻意引發問題,讓管理局做出錯誤的判斷。這可是違反規則,無法推脫的罪名。」
  「這全都是你的臆測。根本就不是事實。」
  「如果我有客觀的證據呢?」
  「我真想聽聽看你有什麼根據呢。」
  根本就不可能有那種東西。他至今都沒在任何地方留下證據。
  ──不過沒有的東西,只要做出來就行了。
  「有個叫相麻堇的少女。兩年前去世的她,在今年夏天復活了。」
  「那又如何?」
  「她是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
  兩人之間宛如訊號不佳般短暫陷入沉默。接著電話對面傳來笑聲。
  「原來如此。你真壞心眼。」
  魔女預知未來的能力,被視為咲良田最優秀的能力。
  某位少女擁有與其同等的能力,雖然浦地正宗向管理局隱瞞了這項情報,但其實這本來是不被允許的事情。他有義務向管理局內相對應的部門通報這項情報。
  但浦地沒辦法這麼做。
  要是讓管理局發現相麻堇──發現第二代魔女會很麻煩。要是管理局再次變得安定,就很難讓他們陷入混亂。這樣浦地就必須大幅修改從咲良田奪取能力的計畫。
  淺井惠刻意宣告:
  「若你向管理局隱瞞相麻的事情,那就是違反了規則。這是無法推脫,又具備客觀根據的罪名。」
  ──其實這件事根本無關緊要。
  除了惠以外,浦地應該也很清楚。這段對話就像是禮貌性握手。兩人只是隱藏彼此的目的,在毫無問題的地方互相打鬧。
  ──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構成威脅。
  惠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浦地是對策室室長。惠不認為自己在與管理局的情報戰中,能夠勝過浦地。
  若只要彬彬有禮地說明事情就能解決一切,那相麻堇就不需要這麼辛苦,也沒必耍在兩年前捨棄自己的生命了。
  即使如此──
  「浦地先生,要不要面對面談一談?我們彼此都別再耗費多餘的時間了。」
  浦地會接受這個提議。
  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是較弱且到處逃竄的一方,主動提議和較強且正在追趕的一方見面。這明顯只對對方有利。
  浦地語氣低沉地回答:
  「見面是可以。不過要討論什麼?」
  那還用說嗎?
  ──讓浦地正宗成為我的夥伴。
  這就是惠的目的。
  「我們一定只是對彼此有點誤解。讓我們消除那些誤會吧。」
  浦地正宗的笑聲比之前都要小聲,甚至有點模糊,但反而更顯自然。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吧。你真有勇氣。」
  「這不是勇氣。只是想讓事情更有效率。」
  「效率。真是個好詞。我也非常喜歡。」
  浦地在電話對面嘟囔了一聲「我想想」後,接著說道:
  「那就一小時後見吧。」
  「這麼快?」
  「你有什麼不滿嗎?」
  惠知道浦地的意圖。
  ──他不想給我們時間做準備。
  簡單來講,浦地打算在惠他們能重新存檔前解決一切。
  在重啟後的二十四小時,惠他們會變得非常沒有防備。
  惠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上午九點五十三分。因為重啟重現的是昨晚七點左右,所以還要再過九個小時以上,才能重新存檔。
  「不能約今晚或明天見面嗎?」
  「不行。我也是很忙的。如果不能馬上見面,那短期內就沒機會了。」
  惠沉默了秒針擺動三次的時間。
  不過他的答案打從一開始就確定了。
  「我知道了。一小時後──上午十一點時見吧。至於地點,我晚點會告訴索引小姐。」
  「嗯,這樣就行了。」
  浦地丟下一句「我很期待喔」後,就掛斷了電話。
  惠將手機丟到沙發上。
  他環視周圍的六人。
  「十一點要和浦地先生見面。應該不可能只有見面談笑,而且我們無法存檔。」
  然後,他的視線停在一名少女身上。
  「春埼。我非常困擾。妳願意幫我嗎?」
  少女點頭。甚至露出微笑。
  「是的。那當然。」
  惠也微笑地向她致謝。
  「各位,請稍微考慮一下。我會先離席三十分鐘。如果覺得咲良田應該要有能力存在──而且願意為了保護能力被捲入麻煩的話,請留在這個房間。不然還是早點離開這裡比較好。」
  惠從沙發上起身。
  然後他再次看了室內的所有人一眼,笑著說道:
  「那麼,希望三十分鐘後能見到大家。」
  說完後,他轉身離開。

  *

  即使淺井惠不說,浦地也打算如此提議。
  ──要不要面對面談一談?
  這提議來得正好。
  「怎麼了嗎?」
  駕駛座的索引小姐問道。
  浦地邊操作手機邊點頭。
  「嗯。他看起來果然是想說服我。」
  顯示在後照鏡上的索引小姐皺起眉頭。
  「我不懂。他覺得那種事情有可能嗎?」
  「不如說,他可能是判斷其他方法都不可行。所以才賭上微薄的希望。就像故事裡的主角一樣。」
  不過在現實世界,不應該表現得像虛構故事裡的主角那樣。選擇只能依靠奇蹟實現的方法太愚蠢了。要是牽連到周圍的人,甚至會產生罪惡感。
  「您打算怎麼辦?」
  「那還用說。當然是抓住他們。」
  難得能在還沒存檔的情況下與他們見面。當然要趁現在制伏他們。
  浦地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這個。他預測如果淺井惠打算說服自己,就算知道有危險也會選擇見面。
  浦地將視線從手機移到索引小姐的後腦杓。
  「話說我有件事情想問妳。」
  「是的。請問是什麼事?」
  「電話簿在哪裡?」
  因為平常都是交給索引小姐操作,所以浦地不太熟悉手機。即使仔細檢視選單,或是試著選擇名叫「工具」的項目,也找不到電話簿。
  索引小姐以厭煩的語氣回答:
  「有一個專用鍵。上面畫著像是翻開的筆記本的插圖。」
  「喔。原來如此。」
  看來問題出在只顧著看螢幕。原來要用按鍵啊。
  「我就覺得奇怪。計算機居然比電話簿好找,這對電話來說明顯是個缺陷。」
  浦地按照指示按下按鍵,總算在螢幕上開啟電話簿。
  「您差不多也該學會如何使用手機了。」
  「你知道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被人問電話時,是怎麼回答的嗎?」
  「不知道。」
  「他說『為什麼要記那種只要一查就能知道的事情』。」
  浦地知道索引小姐正透過後照鏡看向這裡。
  「這個小故事,應該也只要一查就能知道。」
  浦地朝後照鏡輕輕聳肩。
  「妳說得沒錯。所以我才不是愛因斯坦。」
  偶爾連無意義的事情都會記住。
  索引小姐半是嘆息地說道:
  「撥號是按正中央最大的那顆鍵。」
  「原來如此。謝謝。」
  浦地正宗笑著回答,按下手機的按鍵。

  *

  淺井惠推開門走到走廊上。春埼美空立刻從後面追了過來。
  深灰色的地板上,響起她的腳步聲。
  「惠。」
  她來到惠旁邊,抬頭看向她。
  「不說服他們沒關係嗎?」
  「妳是指房間裡的大家?」
  「是的。」
  「沒有必要。」
  惠小心別讓自己顯得自虐,微笑地說道:
  「我知道一點未來的事情。」
  昨晚,他在相片中複製了相麻堇的能力。
  他藉此得知了一些未來。
  真的只有一點點。
  不知道的事情還比較多。就連能否順利阻止浦地正宗的計畫,以及相麻堇之後會如何,他都還不知道。昨天他光是為了讓相麻逃離浦地,就已經竭盡全力。
  不過,有一件事情他能確定。
  ──我只是假裝給那五個人選擇的機會而已。
  惠早就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這實在太過分了。
  惠將手伸向位於走廊盡頭的白門。
  門外是緊急逃生梯。隔著宛如牢籠的鐵格子,能看見晴朗的天空。淡藍色的天空充滿開放感,彷彿那裡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天空都不存在似的。
  他坐在逃生梯上,仰望春埼。
  「我是在逃避。因為明明知道結果,卻還要假裝不知道待在大家身邊實在太累,所以才逃出來了。」
  知情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無論是再怎麼誠實的話,只要在知道對方的回答後說就會變成謊言。惠再次體認到相麻堇的堅強。因為她長時間忍受著預知未來的能力。
  春埼輕輕坐到他旁邊。
  她看著惠的臉,微笑地說道:
  「太好了。」
  令人意外的臺詞。
  但惠並不驚訝。最近春埼美空經常說出令人意外的話。
  「什麼太好了?」
  「因為你總是一直在忍耐。能夠好好地逃出來,真是太好了。」
  惠將雙手撐在地上,挺起胸膛。他看向遠方的天空,發現了稀薄的雲朵。看起來就像是指甲抓過的痕跡。
  「其實,我對自己的能力感到有些自豪。」
  能夠回想起一切的能力。
  絕對不會遺忘的能力。
  這項能力既沒有讓他的力氣變大,也不能讓他的行動變快。頂多只是不需要做筆記而已,他知道看在別人眼裡,這只是個無聊的能力。
  「我不會忘記。不管是一開始決定的目標,還是設定目標的理由。大家的所有話語和行動,我都不會忘記。」
  這是個,沒錯,還算優秀的能力。
  雖然他覺得春埼的重啟和智樹傳遞聲音的能力,要美麗許多。
  雖然他覺得相麻的預知未來和村瀨的消除能力,要強大許多。
  但淺井惠的記憶保持能力也不壞。什麼都不會遺忘的能力,非常純粹、純情,而且還算優秀。
  「只要不忘記目標,就什麼都能忍耐。只要不忘記終點,就能持續前進。」
  他感覺到少女的體溫就在身邊。
  不只溫暖。那是帶有心跳的震動與呼吸的濕度,真實的溫度。
  「不過我第一次想要忘記什麼。」
  惠以比起神明,更像是對母親懺悔的心情接著說道:
  「我有點想要忘記相麻堇的事情。」
  春埼沒有抱緊惠,也沒有牽他的手。因為惠只顧著看天空,所以連她的表情都不知道。
  所以只有春埼的聲音傳達給他。以女孩子來說略微低沉、沙啞的聲音。宛如觸感滑順的麻布的聲音。
  「你不會忘記。」
  她的聲音像是擁抱,也像是牽手。
  「即使沒有能力,你也不會忘記相麻堇。即使你擁有能隨意抹消記憶的能力,你也不會用在相麻堇的事情上。這與能力無關,因為你是淺井惠,所以會選擇記在心裡。」
  她說得沒錯。
  這應該不算堅強。反而比較接近軟弱,淺井惠不會遺忘相麻堇的事情。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忘掉比較輕鬆。這才是比較有效率又聰明的作法。」
  遺忘這種能力。
  在生存方面非常方便。
  充滿慈悲,宛如救贖,由神明賜予人類的能力。
  「效率是必要的嗎?聰明很重要嗎?」
  空氣晃動。惠知道春埼正在微笑。
  惠能正確地想像她的表情。
  「因為你知道更加重要的東西,所以一定不會遺忘任何事。你會珍惜地帶著所有記憶,持續前進。」
  更加重要的東西,是指什麼?
  他知道那個東西一定存在。
  比效率或聰明還要重要的某個東西,就位於胸口的正中央,比心窩還要上面一點的地方。每次只要一想到相麻堇,就會隱隱作痛的地方。
  如果要用最單純的方式回答,那個東西應該就叫心。由某些感情與意志搓揉而成的無形器官。
  不過所有人類,都是類似心的東西。所有行動的根據,到頭來都是心。這句話包含的意義太廣。所以其實等於什麼都沒說。
  應該有其他更正確的表達方式。其他能夠切中要點地講出他想表達的事情,更加適合的話語。
  但惠想不到。儘管幾乎知道字典裡的所有詞彙,他還是想不到。
  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總算發現。
  ──根本沒必要訴諸言語。
  胸口的正中央,有某樣不知名的東西。淺井惠和春埼美空都相信那樣東西確實存在。這樣就沒問題了。並無不足之處。
  「惠。」
  被春埼呼喚後,惠將視線從藍天轉向她。
  她的嘴角隱約浮現笑容,玻璃珠般清澈的眼睛,正筆直看向這裡。
  「我們來盡量增加理想的記憶吧。為了讓你喜歡上不會遺忘任何事物的能力,不管再小的事情都不想忘記,以後我們就只創造理想的記憶吧。」
  啊啊,就是這樣。
  其實這和能力無關。
  不管是誰都想增加好的記憶,減少壞的記憶。就像為了這個目的才活著一樣。
  ──我的能力,只是讓理所當然的事情,變得稍微過剩一點。
  就只是如此而已。
  這果然是還算優秀,有點值得自豪的能力。
  「那麼,春埼,妳願意和我做約定嗎?」
  春埼稍微偏著頭納悶。
  「約定嗎?」
  「嗯。很棒的約定,是理想記憶的代表。」
  每次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興奮又期待,感覺變幸福的約定。只要有這種約定,就一定能做出各種努力。
  春埼美空微笑道:
  「要做什麼約定?」
  「隨便什麼都行嗎?」
  「嗯。只要是妳喜歡的約定。」
  「那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後,一起做晚餐吧?」
  惠一直感到在意。春埼美空在重啟前,在能力從咲良田消失前傳給他的兩封簡訊。
  ──不用找餐廳。我可以去惠的房間做雞肉咖哩。
  ──對不起。果然還是去外面吃比較好嗎?
  最後從春埼那裡收到的簡訊居然是這種內容,這實在太令人難過了。這讓他感到痛苦又害怕。
  「我們一起在我房間做料理。雖然我很少做菜,但應該能幫點簡單的忙。至於困難的部分,以後再學就行了。」
  說出口後,感覺一陣熱意湧上心頭。
  ──春埼知道嗎?
  這樣的事情,單純這點程度的事情,就是全部了。這就是相麻堇賭上性命想要傳達的所有傳言。
  當然,這只是比喻。
  ──未來我與妳交換的所有幸福、瑣碎的話語,全都等於是她傳達的訊息。
  不過那些幾乎都是一樣的。不管是一句話,還是一百萬句話。
  結果相麻堇就是為了這種程度的事情,這種對惠來說比什麼都要有價值的事情,賭上了性命。
  她將淺井惠的話,傳給春埼美空。
  惠之所以能再次跟春埼說話,全都是多虧了她。
  「我想做雞肉咖哩。妳願意答應我嗎?」
  春埼美空愣愣地看了一下這裡。
  然後像溶化的糖粉般笑道:
  「好的。我很樂意。」
  惠點點頭,接著問道:
  「關於咖哩用的馬鈴薯,妳覺得男爵和五月皇后哪一個比較好?」
  隨便哪一種都好。看她覺得哪種比較自然。
  可以的話,他想吃春埼美空家的雞肉咖哩。

  3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浦地正宗閉著眼睛。
  他感受汽車行駛的震動,同時進行回想。
  那是兩年前,他第二次和淺井惠見面時的事情。
  淺井惠的身邊有個重啟能力者。另外還有具備複製能力的少年,以及具有能改變世界一部分能力的少女在協助他。
  浦地正宗站在索引小姐前面,混在其他管理局人員裡面對淺井惠。
  他想起當時還在念國中二年級的淺井惠,臉上帶著藐視一切的笑容。那一定是連自己也一併藐視,自暴自棄般的笑容。
  淺井惠當時如此說道:
  「我想讓某個女孩子復活,所以正在尋找辦得到的能力。」
  簡直是一場鬧劇。
  浦地正宗拚命壓抑笑容。
  從純粹的意義上來說,咲良田不存在能讓人復活的能力。歷史上從來沒發現過這樣的紀錄。擁有與復活最接近的能力的人,就是站在少年身邊的重啟能力者。
  ──淺井同學,你追求的是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第二代魔女現在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從某個角度來看,他也算是達成了目的。不過那是第二代魔女自己的力量。她早就將一切都準備好了。淺井惠並沒有完成任何事情。
  那個少年在兩年前,就挑戰過一場缺乏勝利條件的比賽。
  ──那麼,這次的結果會是如何呢?
  他在這兩年裡,是否有所成長。
  還是說他現在依然是個追求幻影,愛作夢的少年呢。
  ──淺井同學,至少我不認為你有辦法獲勝。
  如果他是想說服浦地,那絕對不可能成功。
  感覺車子停了下來。索引小姐開口說道:
  「我們到了。」
  浦地正宗睜開眼睛。光線有點刺眼。
  「那麼,我們走吧。」
  這麼一來,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

  上午十點五十五分,浦地正宗從卡拉OK的招牌底下經過。
  大廳正在播放陌生的音樂。櫃檯上的螢幕,似乎正在播放某個樂團的演唱會影片。
  加賀谷站在螢幕底下的櫃檯那裡。體格健壯的加賀谷穿著黑西裝,看起來和卡拉OK一點都不搭,讓浦地正宗看得很愉快。櫃檯後方的年輕店員,則是一臉困惑。
  雖然還想再觀察一下狀況,但一直盯著別人看也很失禮。浦地將視線轉向一旁的索引小姐。
  「居然是約在卡拉OK,真令人意外。」
  索引小姐有些困惑地回答:
  「是這樣嗎?以學生也能借到的房間來說,這應該算很普通。」
  「所以才令人意外。」
  「咦?」
  「如果我是淺井同學,就會避免在房間見面。」
  浦地這邊可是有加賀谷在。淺井惠難道沒想過他在進房間前,將門上鎖的可能性嗎?
  真要說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浦地反而不敢妄動。所以比起浦地,這點對他們來說應該更有利才對。
  「唉,一定是有什麼考量吧。」
  加賀谷從櫃檯走了過來。
  「往這裡走。」
  他走向店內後方。浦地和索引小姐也緊跟在後。
  在等電梯時,浦地從口袋裡拿出記事本,翻開記載與淺井惠有關的能力者頁面。
  索引小姐說道:
  「要是村瀨陽香或宇川沙沙音選擇協助他,那就棘手了。」
  浦地正宗不記得人名。
  不過在聽見這兩人的名字後,他就想到應該都是強大的能力者。
  浦地點頭。
  「其中一個應該會在。」
  如果是那方面的能力者,就有辦法應付加賀谷的「鎖定」。即使門被上鎖,只要在牆上開一個洞就行了。
  電梯門開啟。這裡的電梯不大。加賀谷率先走進電梯,站在排滿按鈕的面板前。
  浦地和索引小姐也跟著走進電梯。電梯門關閉。馬達的發動聲響起。
  浦地看著記事本低喃:
  「在淺井同學的朋友裡,有許多優秀的能力者。真是令人羨慕。」
  「他的人際關係,已經到了應該被禁止的程度。他不僅獲得無名系統的關注,還比管理局早一步和第二代的預知未來能力者接觸。簡直就像是能力強大的年輕世代能力者,都在接連朝他靠攏似的。」
  「聽起來真是可怕。話說回來──」
  浦地笑道。
  「如果他打算依靠能力,那事情就簡單了。」
  在那個時間點,比賽就結束了。
  電梯門再次開啟。浦地踏上走廊,索引小姐和加賀谷也跟在他後面。
  「這是什麼意思?」
  索引小姐輕聲問道。
  但浦地沒有回答,而是指向前方,向加賀谷問道:
  「是那個房間嗎?」
  走廊前方,有個少年站在上面寫著「304」的房門前面。
  「是的。」
  加賀谷點頭。不過站在門前面的少年,並不是淺井惠。那是一名頭髮剪得很短、身材修長的少年。
  少年打開門,鞠躬說道:
  「歡迎各位光臨。」
  浦地停下腳步。
  「你是誰?」
  少年抬起頭露出笑容。那是幼稚到甚至讓人覺得純粹的笑容。
  「只是單純的看門人。」
  索引小姐在背後嘟囔道:
  「他是中野智樹。」
  原來如此,剛才有在記事本上看到。印象中他是淺井惠的朋友。擁有傳遞聲音的能力。
  「惠在裡面等。請進。」
  少年將手掌比向室內。
  這個房間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卡拉OK包廂。唉,這也是理所當然。浦地也來過這裡幾次。他不討厭卡拉OK。
  淺井惠坐在右側的沙發上。就只有他而已。房間裡沒有其他人。
  三人一進房間,門就關了起來。看來那位少年將繼續擔任看門人。
  淺井惠微笑地起身,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浦地先生、索引小姐,還有加賀谷先生。謝謝你們特地跑這一趟。」
  浦地以視線指向房門問道:
  「走廊上的人是負責監視嗎?」
  淺井惠搖頭。
  「不。在開門和關門後,他的工作姑且就結束了。」
  雖然覺得這是騙人的,但索引小姐沒有反應,所以這應該是真話。
  坐在沙發上的淺井惠笑著問「要唱一下歌嗎」。
  浦地坐到他的對面,搖頭回答:
  「雖然機會難得,但管理局人員在值勤時不能唱歌。」
  「真的嗎?」
  「這個嘛,到底是怎麼樣呢。」
  浦地原本是想開玩笑,但就算實際上真的有這種規則也不奇怪。管理局人員被要求必須表現嚴肅。
  「這都無關緊要。淺井同學,讓我們把事情處理得有效率一點吧。」
  「可是這間店規定每個人至少都要點一杯飲料。店員馬上就要來點飲料了,還是等點完後再來正式討論吧。」
  「你不需要在意這種事。我已經事先拜託店員不要靠近這個房間了。」
  浦地已經請加賀谷先交涉好了。
  「原來如此。那我們快點進入正題吧。」
  淺井惠彎起嘴角笑道。
  「我希望這座城鎮能夠保留能力。捨棄這種宛如美麗祈禱般的力量,實在太可惜了。」
  宛如將稀薄的笑容貼在整張臉上般,浦地正宗也笑了。
  「我認為所有的能力,都應該從這個世界消失。這種假裝成希望但實際上只會產生悲劇的力量,簡直就跟惡魔一樣。」
  「我們的意見完全沒有交集呢。」
  「沒錯。既然彼此都沒有妥協的餘地,那就只能各自行事了。」
  「是這樣嗎?浦地先生,所謂消除能力,換句話說不就是想對能力進行徹底的管理嗎?」
  「嗯。你說得沒錯。」
  強制禁止使用,就是最穩固的管理能力方式。
  是管理局應該邁向的目標。
  淺井惠用力點頭。
  「就這點而言,我的想法也一樣。這座城鎮應該要有能力。不過,我也認為能力應該被徹底管理。」
  浦地納悶地問道: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我們很像。雖然看起來像是完全相反,但只要稍微改變視點,就會顯得非常相似。」
  只有嘴角掛著笑容的淺井惠,瞇起眼睛說道。
  「我也打算管理能力。這座城鎮擁有多達數萬種的能力,我會在不忘記這些能力的情況下,管理能力給你看。」
  淺井惠以像是在觀察般、缺乏感情的平靜眼神看向浦地。那視線看起來就像在打分數。
  浦地正宗吐了一口氣,同時將視線移向天花板的角落。
  「那不是高中生的工作。」
  「我知道。若想管理能力,就應該加入管理局,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那應該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還是不對。那甚至不是管理局人員的工作。」
  即使成為管理局人員,也無法管理能力。
  淺井惠輕輕微笑道:
  「這我也知道。管理能力的並非管理局人員,而是名叫管理局的系統本身。」
  浦地也跟著露出微笑。
  「嗯。管理局不認同獨裁者。」
  浦地拿出並掀開黑色記事本。差不多快到捨棄記憶的時間了。
  他準備將目前的狀況大致記錄下來,但淺井惠接下來的話讓他停下動作。
  「不過,浦地先生。若管理局的系統是絕對的,就連管理局人員都無法違抗,那和獨裁不是一樣嗎?」
  浦地看向淺井惠。
  「你說得完全沒錯。」
  浦地首次發自內心同意少年的意見。
  被系統支配的管理局,簡單來講就是接受系統的獨裁。這個名叫管理局的組織,至今仍受到建立這個系統的最初三人的支配。
  「淺井同學。這是管理局面臨的其中一個問題。那個被系統支配的組織,無法成長。即使系統本身存在錯誤,也無法處理。將永遠維持在錯誤的狀態。」
  「我知道。」
  淺井惠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笑著深深點頭,然後看向加賀谷──他看的不是浦地,而是加賀谷。
  他正面凝視加賀谷的眼睛,開口說道:
  「這表示被系統犧牲的能力者,將絕對無法獲救吧?換句話說,就是管理局的系統,絕對不會拯救建立境界線的那兩名能力者。」
  浦地正宗在內心拍了一下手。
  他在略微驚訝的同時理解到一件事。
  ──原來如此。這個少年很有趣。
  比想像中還要詭異。
  構成境界線的兩人。他們是最初的三人中的其中兩人,既是管理局的創始者,也是浦地正宗的父母。然後,加賀谷停止了他們的時間。
  ──要對加賀谷提他們的事嗎?
  而且還是特地在兩人的孩子,也就是浦地正宗面前,告訴加賀谷。
  這個作法非常有效。
  比起浦地,那兩人的犧牲更讓加賀谷苦惱不已。
  浦地接受了他們的犧牲。但針對停止他們時間的事情,加賀谷至今依然抱持罪惡感。
  那是非常強烈的罪惡感。加賀谷認為自己的行為,是與殺人同等的罪孽。
  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
  淺井惠似乎正確地理解浦地等人的心理。而且只要有效,這個少年將毫不猶豫地攻擊對手心理的弱點。像是將人誘導到陷阱裡般,笑著操作對話。
  像是為了阻礙淺井惠觀察加賀谷般,浦地正宗開口說道:
  「簡單來講,淺井同學。為了消除管理局被系統支配的問題,你打算讓自己成為獨裁者嗎?你認為擁有心與意志的支配者,能夠打造出可以消除系統錯誤的環境?」
  面帶笑容的淺井惠,從容點頭。
  「你說的大致正確。但我要補充一點。」
  「補充什麼?」
  「我無法完全信賴自己。或許我也有可能犯錯。或許我認為正確的東西,也可能成為你說的系統錯誤。」
  「嗯。會害怕這點很正常。」
  「所以,浦地先生。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少年挺直背脊,褪下笑容,筆直看向浦地。
  嚴肅的眼神──讓人差點不禁屈服般率直的眼神。
  浦地正宗像是為了重整態勢般閉上眼睛。
  然後聽見少年的聲音。
  「我需要監視我的人。不應該讓系統,而是讓幾個確實擁有感情的人來監視我。」
  等睜開眼睛後,浦地看見淺井惠低下頭。
  少年深深彎下腰──連額頭都快碰到桌子。
  「其中一個人選就是你。浦地先生,拜託你。請你協助我。」
  說得真是直接。
  ──淺井同學。你覺得我會接受這種提案嗎?
  這怎麼可能。
  想要消除能力的浦地正宗,怎麼可能接受管理能力的提議。
  浦地稍微探出身子,將手立在腿上托住下巴。
  然後輕輕點頭。
  「好啊。」
  少年抬起頭。一臉驚訝。
  浦地見狀,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的提議很棒。我真的是服了你。我會全面協助你。」
  這當然是謊言。少年應該也知道。但即使拆穿這個謊言也沒意義。
  ──如果你真的認為能和我達成協議,那就太愚蠢了。
  浦地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少年說話。
  如果淺井惠想透過對話達成目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浦地正宗伸出右手。
  「請多指教,淺井同學。」
  淺井惠毫不猶豫地握住浦地的右手。小孩子柔軟的手,彷彿只要用力一握就會壞掉。
  浦地放開少年的手,指向旁邊的沙發。
  「你認識他嗎?他叫加賀谷。」
  或許是預測到接下來的展開,淺井惠稍微挑起眉毛。
  浦地盡可能維持溫柔的笑容接著說道:
  「他是我最信賴的同僚。加賀谷一定也願意協助淺井同學。」
  加賀谷默默伸出右手。
  淺井惠以嚴峻的眼神瞪向加賀谷的右手。
  浦地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
  「怎麼了,淺井同學?」
  加賀谷的能力,是將右手觸摸到的東西鎖定。
  就連人類都會因此變成絕對不會產生變化,無法思考,宛如石子般的存在。
  「來,握手吧。」
  淺井惠會握加賀谷的右手嗎?那隻比手槍還要致命的右手。
  若他回應加賀谷的握手,那就只是有勇無謀。他的時間將會停止,比賽也會瞬間結束。
  若他不回應加賀谷的握手,那交涉就決裂了。若他的目的是說服浦地等人,到時候比賽同樣也會結束。
  無論是逞匹夫之勇還是選擇退縮,兩邊都不行。但這時候又不能選擇中庸。
  ──好了,聰明的淺井同學,你打算怎麼辦?
  淺井惠閉上眼睛。他閉上眼睛後,顯得更為稚氣。
  少年緩緩地吸氣、吐氣,做了一個深呼吸。
  然後他再次睜開眼睛。
  少年笑道:
  「請多指教,加賀谷先生。」
  他舉起右手,以自然的動作握住加賀谷的手。
  「這樣就結束了。」
  浦地正宗低喃。
  「不,接下來才正要開始。」
  淺井惠從容地回答。他的時間沒有停止。
  握了短暫的兩秒後,他放開加賀谷的右手,將身體靠在沙發的椅背上。他的臉上依然帶著從容的笑容。
  加賀谷低聲說道:
  「我想不起來能力的使用方法。」
  再也忍不住了。
  浦地正宗放聲大笑。他發出咳嗽般的笑聲,同時用力拍了一下手。
  「淺井同學。你有許多很棒的朋友呢。」
  「還不算多。不過你說得沒錯。大家都願意協助我。」
  「一切都按照你的預定,應該讓你覺得很暢快吧?」
  「並非如此。浦地先生,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和我對上視線。」
  「那還用說。我怎麼可能敢做那麼危險的事情。」
  淺井惠看向浦地的臉。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那還用說。
  「從你指定在卡拉OK見面的時候。」
  即使將背負一些不利,他依然有必要準備包廂。卡拉OK的包廂都是整齊地排列在一起。
  「淺井同學,你願意聽我拙劣的推理嗎?」
  「嗯,請你務必講解。」
  浦地緩緩撫摸下巴。
  「你一定是讓朋友聚集在隔壁的房間。」
  「這個嘛。要是大家都把我當朋友就好了。」
  「交朋友的訣竅,就是要自己先相信對方是朋友。不要去管對方的狀況。」
  「原來如此。真是獲益匪淺。」
  「唉,先不管這個。」
  總而言之,隔壁房間裡有淺井惠的夥伴。
  「其中一人是能操作記憶的能力者。我記得她的能力發動條件,是和對象視線交會五秒吧?」
  「嗯。那個女孩子叫岡繪里。」
  「然後另一個人,是複製能力者。能將能力從使用者身上轉移到別人身上的能力者。透過這個效果,你能暫時獲得操作記憶的能力。」
  淺井惠偏著頭說道:
  「複製能力的擁有者,是坂上學長。不過他只有在直接碰觸對象的期間,才能複製能力。」
  浦地聳肩。
  他早就知道這件事。
  「如果一定要碰到,那直接碰就行了。只要在牆壁上開個洞就簡單了。」
  少年的背後,一定有一個被他身體擋住的洞。複製能力者就是從那裡伸出手,將記憶操作能力交給淺井惠。
  只要有光靠碰觸就能消除所有事物的能力者在,就能輕易做到這種事。
  「你暫時獲得了操作記憶的能力。然後操作加賀谷的記憶,讓他遺忘能力的使用方法。」
  少年點頭。
  「嗯。你說得沒錯。」
  不可能沒說中。
  因為淺井惠的勝利條件,大概也只剩這個了。
  「那個能力,本來預定是要用在我身上吧?你想操作我的記憶,逼我聽你的話。」
  這是種踐踏人格的野蠻方法。
  淺井惠應該也知道除了這個方法以外,不可能說服浦地。
  ──不過毫無意義。
  浦地正宗碰觸加賀谷的肩膀。
  「淺井同學。你的努力全是徒勞無功。」
  他使用能力。能將對象的時間回溯的能力。
  光是讓時間回溯十分鐘,就能讓加賀谷回想起如何使用能力。
  「你看,恢復原狀了。」
  加賀谷驚訝地動了一下眉毛,環視周圍的狀況。想必是因為時間回溯,讓他的記憶無法銜接。
  「淺井同學,我再說一次。這樣就結束了。」
  動也不動地聽浦地說話的淺井惠,總算有些困惑地問道:
  「結束了?我完全無法理解。現在才正要開始呢。」
  浦地緩緩搖頭,像是要用動作說服對方般。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時間跟你說這些廢話?真要說起來,為什麼我明明發現了你的詭計,卻沒有事先提醒加賀谷要小心?」
  淺井惠該不會以為對管理局人員使用能力不會有問題吧?
  他該不會以為即使封住管理局人員的能力,也不會被追究吧?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愚蠢了。
  「一切都如同我的預料。在你對我們使用能力時,就已經確定是你輸了。」
  浦地事先就已經要幾名管理局人員待命。他事先拜託索引小姐,只要一看見他拍手就聯絡管理局。
  此時房門正好被打開。幾名穿黑西裝的男子走進房間。雖然只有四、五人,但卡拉OK的小小包廂馬上就被塞滿了。
  浦地改變語氣宣告:
  「淺井惠。你用能力妨礙管理局人員執行公務。按照管理局的規定,我們要暫時限制你的自由。」
  少年再次露出笑容。
  看似疲憊的笑容。
  「我完全無法理解。」
  他仰望天花板,然後低喃道:
  「浦地先生。為什麼你會認為只有你在爭取時間?為什麼你有辦法相信只有你看穿對方的計策?會犯下如此無趣失誤的你,為什麼會讓那個相麻堇感到棘手?」
  淺井惠緩緩起身。
  「我早在兩年前,就做好如果有必要,將不惜踐踏管理局的覺悟。就算你因為這種事情自滿,我也很困擾。」
  少年俯瞰這裡。視線彷彿從空中墜落。浦地和一雙看似悲傷的眼睛對上視線。
  「浦地先生。現在才正要開始呢。」
  就在淺井惠說出這句話的同時──
  浦地正宗的身體,突然被一股類似下墜的奇妙飄浮感包圍。

  *

  雖然試著逞強,但狀況實在是糟透了。
  ──真是累人。
  淺井惠在內心低喃。浦地正宗不斷做出違背惠期望的選擇。是個棘手的對手。拜此之賜,他只能採取這種強硬的作法。
  ──話雖如此,一切都如同預定。
  就連強硬的手段,都在計畫之內。
  惠滑下一條長長的溜滑梯。因為坡度很陡,所以與其說滑下,感覺更接近下墜。
  這座溜滑梯從卡拉OK所在的大樓,一直斜斜地延伸到馬路上。惠的身體沿著坡道高速滑動。感覺就像是街景全都飛向空中。
  然後他直接陷入幾個柔軟的純白軟墊。
  視野變得白茫茫一片,呼吸困難。接著視野突然變得空曠。軟墊和溜滑梯都消失了。
  等回過神時,惠已經在一輛汽車的後座。浦地正宗就坐在旁邊。就連他也嚇了一跳。浦地以不自然的聲音說道:
  「剛才那是──原來如此。是宇川沙沙音啊。」
  「嗯。不管是什麼工程,都能在一分鐘內完成。」
  宇川沙沙音擁有除了生物以外,能夠自由改變任何東西的能力。惠利用她的能力做出溜滑梯和軟墊,在車頂開洞,將浦地正宗從卡拉OK裡帶出來。
  浦地在惠的旁邊驚訝地笑道:
  「我上次玩溜滑梯,應該是小學的時候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這明明是很棒的移動手段。雖然原始但自動,而且非常環保。」
  「但會讓西裝皺掉。」
  浦地開玩笑似的說道。從他的樣子來看,不如說他甚至有點愉快。
  「坐在副駕駛座的,是剛才的看門人吧?駕駛座的人是誰?」
  惠看向前方。坐在副駕駛座的人,如浦地所言是中野智樹。他閉著眼睛半張著嘴。甚至聽得見打呼聲。看起來就像個玩累的孩子。
  而坐在駕駛座的,是個一頭亂髮、睡眼惺忪的男子。
  津島信太郎。
  他不悅似的哼道:
  「這我也想知道。惠,那個穿著看起來很貴的西裝的大叔是誰?」
  惠在心裡偷笑了一下。
  考慮到兩人的關係,津島應該不能對浦地太失禮。浦地應該算是職位比津島高好幾級的上司。不過兩人以前見面的時間,已經被重啟消除。既然如此,那他們不認識彼此也是無可奈何。
  「邊移動邊說明吧。請先開車。」
  如果動作不快點,管理局的人員們就要過來了。為了逃離他們,惠找了會開車的津島來幫忙。
  津島輕輕咋了一下舌,踩下油門。車子以粗魯的速度開始前進。
  「喂,惠。要開去哪裡?」
  「總之先沿著這條路直走。」
  「真是的。老師居然因為學生的請求請假,真是難以置信。」
  「因為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坐在惠旁邊的浦地正宗翻閱記事本。
  「司機先生。」
  「嗯?」
  「你該不會叫津島信太郎吧?」
  「嗯。沒錯。」
  「真是亂七八糟。」
  浦地闔上記事本,像是要仰天嘆息般抬頭看向車子的天花板。
  「淺井同學。坦白講,我無法理解你的想法。」
  「是嗎?」
  「嗯。為什麼要找我這邊的人當駕駛?這到底有什麼好處?在我看來,這只是無意義地替自己製造問題。」
  唉,或許是這樣沒錯。
  「但我也是無可奈何。我不認識其他會開車的人。」
  津島嘟囔地說道「是因為這種理由啊」。
  「喂,惠,你差不多該說明一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提不起勁,但也不能就這樣什麼也不回答。
  惠無奈地用手掌指示旁邊的座位。
  「這位是浦地正宗先生。他在名叫對策室的部門擔任室長。」
  浦地朝駕駛座微笑。
  「幸會,津島先生。我聽說你是個優秀的管理局人員。」
  津島映照在後照鏡裡的表情,明顯產生了變化。從倦怠的表情,轉變成尖銳的嚴肅表情。惠不知道究竟哪一邊比較接近他的真面目。
  「我嚇了一跳。」
  「我也是。」
  津島壓低聲音問道:
  「惠。為什麼你會和對策室室長在一起?」
  「我把他找出來,然後綁架了他。」
  浦地點頭肯定惠的說詞。
  「沒錯。我現在正被淺井同學綁架。津島先生是淺井同學的共犯。」
  津島皺起眉頭。
  他一定還沒搞清楚狀況。或許他以為綁架這個詞,是某種比喻或玩笑話。
  ──雖然就和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我真的綁架了浦地先生。
  惠在腿上交叉雙手。
  「我來說明情況吧。」
  如果只整理重點,狀況非常簡單。
  「浦地先生打算消除咲良田的能力,而我想守護能力。」
  就只是這樣而已。
  一旁的浦地插嘴道:
  「簡單來講,我們的意見徹底對立。」
  「所以我才找浦地先生出來商談。不過──」
  「不過我完全沒打算跟淺井同學對話。我本來打算適當配合淺井同學的話題,然後將他抓起來。」
  「於是我就綁架了浦地先生。」
  「等一下。」
  津島打斷惠。
  「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會突然跳到綁架?」
  惠輕輕聳肩。
  「靠正常的手段,浦地先生根本不會聽我說話。也不會願意和我進行交涉。所以為了避免浦地先生擅自離開,就算必須使出強硬手段,我也要將他綁在椅子上。」
  駕駛座的津島再次皺起眉頭。
  「惠,我會選擇站在室長那邊喔。」
  「我知道啊,對了。這也是我拜託津島老師當駕駛的理由。」
  惠微笑地說道。
  「津島老師在重啟前,是浦地先生的同伴。因為你認為能力這種東西不應該存在。既然必須說服你們兩人,那還是一起處理會比較有效率。」
  津島透過後照鏡瞪向惠。
  「才不是這種問題。只要室長叫我停車,我就會停車。這樣根本就不構成綁架。」
  唉,說的也是。
  「那就沒辦法了。只好採用古典的方法,用人質威脅了。」
  惠吐了口氣,將手伸進口袋。
  他將指尖碰到的冰冷硬物掏了出來。
  那是把折疊式的小型水果刀。是他在超市角落買的便宜貨。
  ──這種東西,只是用來裝個樣子。
  津島和浦地應該也知道惠沒打算傷人。不過惠還是有必要掏出刀子。有必要將刀子對準浦地。
  為了製造能與他對話的環境,需要進行這種無意義的表演。這讓惠的心情變得沉重。
  津島在惠拉出水果刀的刀刃時說道:
  「惠,你做得太過火了。」
  「你說得對。我完全提不起勁。但這是必要的程序。」
  「沒有那種必要。」
  後照鏡映出津島的眼睛。
  看起來混濁、悲傷、疲憊的眼睛。
  「室長。」
  「什麼事?」
  「您說得沒錯。看來我是淺井惠的共犯。」
  浦地正宗將手立在腿上托住下巴。
  「你要站在淺井同學那邊嗎?」
  「總之看來我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換句話說,比起管理局人員的工作,教師的工作更加優先嗎?」
  「這不是教師的工作。」
  浦地搖頭。
  「我不懂。淺井同學設想得很周到。這個少年一定連要怎麼庇護你都想好了。」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麼你要特地配合他?」
  「雖然那傢伙不會刺您,但他會刺自己。如果我停車,淺井惠接下來就會用自己當人質。這種程序,當然還是省略掉比較好。」
  淺井惠稍微垂下視線。
  他早就知道了。
  這並非預知未來的效果。關於津島信太郎的事情,只要用想的就能知道。
  惠是在預測過他在這個狀況下會如何行動後,才將他納入計畫。
  津島信太郎說道:
  「那傢伙其實討厭暴力的事情。而且一定是非常討厭。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做討厭的事情很累。」
  車子持續行駛。
  惠、浦地和津島都處於相同的慣性中。
  津島接著說道:
  「大人本來就該照顧小孩。如果一定要讓其中一邊累,應該讓大人先累。」
  惠短暫閉上眼睛。
  ──我被許多人守護著。
  無論有什麼理由,惠都不想用刀子。他討厭這種事,討厭到無以復加。
  他重新將刀子收進口袋。
  在吞下想對津島說的許多話後,惠開口說道:
  「那麼,我們開始吧。」
  接下來才要開始真正的說服。
  為了抓住想要的未來,惠決定放手一搏。

  *

  宇川沙沙音摸著自己的小指。那裡戴了一只堅硬的金屬戒指。略緊的戒指持續以一定的力道壓迫小指。
  宇川擁有自由改造物質的能力。不過一旦宇川本人遺忘「自己做了什麼樣的改造」,能力就會失效。所以宇川每次使用能力時都會戴上略緊的戒指。藉由指根的不適感,提醒自己正在使用能力。只要這麼想,多少有助於維持集中力。
  宇川沙沙音剛才對卡拉OK所在的大樓使用了能力。她將所有門窗都改造成普通的牆壁。這是為了攔阻裡面的管理局人員。宇川站在路邊,眺望那棟大樓。
  一旁有人向她搭話。
  「我這裡搞定了。」
  戴著眼鏡──記得是叫村瀨的少女站在旁邊。她擁有的能力,是能消除所有碰觸到的事物。她之前受託奪取管理局人員們的移動手段。
  宇川看向路邊。那裡仍停了三輛黑色轎車。
  「妳做了什麼?」
  「我在油箱上開了個洞。」
  「喔,原來如此。」
  仔細一看,汽車底下確實有灘黑色的水窪。大概是流出來的汽油吧。
  「接下來可以幫我消除那個嗎?」
  宇川指向停在電線桿旁邊的幾輛自行車。
  「兩輛就行了。麻煩幫我把鎖消掉。」
  「要偷車嗎?」
  「只是暫時借用。差不多該逃離這裡了。」
  宇川從口袋裡掏出另一枚鐵製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上。這是為了重新使用能力。
  她將意識集中在中指指根的不適感上,想像物質按照宇川的意思變化後的世界。
  她聽見村瀨的聲音。
  「妳不是正義使者嗎?」
  如果只是這點程度,還不至於擾亂集中。
  宇川點頭。
  「嗯。」
  「這樣好嗎?當自行車小偷。」
  「雖然不好,但偶爾也需要這麼做。那輛自行車是違規停車,就算被拖吊也不能抱怨,而且我不是好人,是正義使者。」
  「有什麼不同嗎?」
  「被打也不會抵抗的是好人,被打會打回去的是正義使者。」
  能為了守護正義而造成某些傷害,是成為正義夥伴的條件。
  村瀨板起臉說道:
  「哪有對這種事情這麼有自覺的正義夥伴啊?」
  「就算妳這麼說,我也很困擾。正義使者本來就會知道自己是正義使者。」
  否則就無法當正義使者。
  在兩人閒聊的期間,卡拉OK的某個角落崩壞了。宛如沙雕崩塌般,變成細小的粒子崩壞。大概是管理局的人使用了某種能力吧。光是消除門窗,不足以阻攔他們的腳步。
  「快點。」
  「真沒辦法。」
  村瀨不情不願地走向自行車。
  兩名穿著黑西裝的管理局人員從卡拉OK走了出來。
  宇川需要一分鐘的時間才能發動能力。
  ──還差約二十秒吧?
  剛好有點來不及。就在宇川暗自感到困擾時,一個溫暖的手掌碰觸她的背。
  「看向其中一個人的眼睛。」
  理解說話者的意圖後,宇川看向黑西裝男子的眼睛。他們跑向這裡。不曉得來不來得及?
  宇川在心裡倒數。五、四、三──
  其中一個黑西裝男子,在幾公尺前的地方停下腳步,將單手伸向地面。
  接著宇川失去平衡。就像是站在厚厚的一層積雪上般,腳底逐漸陷入地面。
  仔細一看,腳邊的柏油路變形成顆粒細小的沙粒。
  ──原來如此。讓卡拉OK的牆壁崩壞的,就是這個能力。
  雖然連步行都很困難,但現在不必在意這種事。
  宇川持續瞪向另一名黑西裝男子的眼睛。他也正看向這裡。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倒數仍在持續。二、一──
  零。接著那名黑西裝男子突然停下腳步。
  他以洗鍊的動作一百八十度轉身。直接碰觸後方的柏油路,跳向另一名黑西裝男子。這是為了保護宇川等人。
  背上的手離開後,宇川朝後方喊道:
  「幹得好。坂上,岡繪里。」
  坂上將岡繪里的能力複製給宇川。那兩人也和宇川跟村瀨一起逃出卡拉OK。
  兩名黑西裝男子糾纏在一起,倒在地上。其中一名黑西裝男子的記憶,應該被竄改成「必須保護宇川等人」了吧。
  岡繪里在轉角對面回答:
  「可以的話,我也想自己使用能力。但誰也不願意和我對上視線。」
  「唉,這也難怪。」
  「他們應該不會再和妳對上視線了。而且我的意識操作很容易就會被破解。」
  岡繪里詢問之後該怎麼辦。
  「差不多該準備逃跑了。」
  雖然淺井說過如果快被抓住,就不要勉強直接就範。
  ──唉,反正都是要做,不如華麗地逃脫。
  宇川看向自行車的方向,和村瀨對上視線。後者正好剛開完鎖。
  「這要怎麼辦?」
  「當然是騎上去。」
  宇川指示坂上和岡繪里共乘一輛自行車,然後自己也走向村瀨跨坐的自行車。因為有裝貨架,所以便於雙載。宇川面向後方,與村瀨背靠背地坐在貨架上。
  「那麼,出發吧──」
  距離將戒指戴上中指,已經遠遠超過一分鐘的時間。
  「可以開始騎了。」
  下達指示後,宇川立刻使用能力。
  現場產生急遽的變化。視野忽然上升,就像飛向空中似的。不過上升的不是宇川,甚至也不是自行車。地面直接高高隆起。
  在突然出現的陡峭坡道上,兩輛自行車受到重力的牽引快速滑落。背後傳來細微的慘叫聲。
  「真可愛的聲音。」
  宇川直接說出心裡的想法。
  村瀨不悅地回答:
  「如果要做這種事,應該先跟我說一聲。」
  自行車墜落般的持續加速。
  「那我先提醒妳一下,這條坡道快消失了。」
  說完後,宇川沙沙音取下戴在左手中指與小指的戒指。應該已經不需要繼續用能力了。
  宇川看向並排行駛的自行車。握著龍頭的岡繪里一臉愉快。坐在後面的坂上央介咬緊牙關,拚命抓住岡繪里的肩膀。
  「吶,坂上。」
  坂上像是只移動眼球般稍微瞄向這裡。
  宇川接著說道:
  「這感覺真令人懷念。簡直就像兩年前那樣。」
  淺井惠、春埼美空、坂上央介和宇川沙沙音。
  他們在兩年前一起對抗管理局。
  坂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是啊。雖然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再體驗一次。」
  「嗯。你看起來就是討厭這種事情。」
  不管是與管理局戰鬥,或是逃離管理局。這名少年一定討厭這類違反社會規範的事情。
  坂上垂下視線。
  「是啊,我非常討厭。既討厭,又讓人覺得不舒服。」
  不舒服啊。
  「那會怕嗎?」
  「當然會怕。怎麼可能不怕。我光是反駁學校的老師,就會嚇得發抖。」
  坂上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微笑道:
  「不過我已經習慣害怕了。只要屏住呼吸忍耐,總是會有辦法的。」
  「喔。」
  宇川從兩年前開始就覺得不可思議。
  坂上看起來不像是會反抗社會規範的類型。
  「明明覺得討厭、不舒服又害怕,你還是選擇協助淺井呢。」
  坂上搖頭。
  「我並沒有協助淺井學弟。」
  「是這樣嗎?」
  「是的。雖然大家好像都很在意淺井學弟,不過坦白講,我並不是他的同伴。可以的話,我甚至不想待在他的身邊。」
  喔,原來如此。
  「你喜歡相麻堇吧。」
  雖然宇川沒見過那個叫相麻堇的女孩,但對她非常感興趣。
  坂上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笑道:
  「妳說得真直接呢。」
  「因為真的是這樣吧?」
  「唉,妳說得沒錯。」
  坂上低下頭說道:
  「不過,我之後一定會變得討厭相麻學妹吧。」
  「喔,為什麼?」
  「因為她騙了我。我以為相麻學妹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是個沒有任何能力,單純正確的女孩子。」
  「然而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
  「沒錯。所以淺井學弟告訴我相麻學妹的事情後,我真的很混亂,我本來以為等這些混亂平息後,我一定會變得討厭她。」
  原來如此。
  「結果呢?」
  「我不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還很混亂。」
  自行車的車輪,似乎壓到了小石子之類的東西。車體大幅搖晃,從耳邊劃過的風聲產生變化。
  坂上在這段期間,以只能勉強聽見的聲音說道:
  「不過無論哪些是謊話,無論現實與我想的有多麼不同,我都不想討厭她。雖然我之後或許會變得討厭她,但我覺得還是繼續對她抱持好感比較好。因為──」
  原本低著頭的他,突然抬頭說道:
  「因為無論是反抗管理局,還是被大人們追趕,都不如討厭相麻學妹來得可怕。」
  宇川沙沙音笑道:
  「你非常膽小,但同時也非常勇敢呢。」
  坂上央介也笑道:
  「這樣講也太矛盾了。」
  不對。
  「才沒這回事。其實只有膽小的人有辦法勇敢。邊害怕邊前進,才叫勇氣。」
  所以宇川沙沙音其實無法成為勇敢的人。因為她什麼都不怕,所以她的所有行動都沒伴隨勇氣。淺井惠一定也是和宇川相似的類型。浦地正宗應該也是如此。
  不過關於這件事,有更淺顯易懂的例子。
  「例如春埼美空不管做什麼,看起來都不像是有勇氣。」
  就算是玩俄羅斯輪盤要扣第六次扳機時,她也會表現得若無其事。
  「她大概只有愛與信賴,完全沒有一丁點的勇氣。」
  即使是在沒有勇氣的狀態下,春埼美空依然什麼都做得出來。
  現在也一樣,她一個人待在離敵人最近的地方。

  *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說這句話的人是索引小姐。
  春埼美空以冷靜的語氣回答:
  「為了和人見面。但對象不是妳。」
  在淺井惠、浦地正宗與管理局人員們忙成一團到處奔波時,只有春埼一直待在卡拉OK裡的其中一間包廂。等確認管理局人員都離開卡拉OK後,春埼才走出房間。
  然而索引小姐站在走廊上。因為事先就預測到很可能發生這種情形,因此春埼並沒有特別驚訝。
  索引小姐瞪視般的看向這裡。
  「妳不逃跑嗎?」
  「我負責的工作不是逃跑。」
  「工作?」
  「我被你們抓住也沒關係。完全不需要成功逃跑。只要能完成一件分配給我的工作就行了。」
  所以不只是惠,春埼甚至還跟村瀨和宇川等人分開行動,一個人留在這裡等待時機。
  「那是淺井惠指派的工作嗎?」
  「是的。沒錯。」
  索引小姐難以置信般的搖頭。
  「妳也太信任他了。」
  是這樣嗎?
  「妳不也信任浦地正宗嗎?」
  索引小姐像是發自內心感到厭惡般搖頭。
  「完全不同。我們的關係和妳與淺井同學的關係完全不同。」
  「哪裡不一樣?」
  「我對浦地先生抱持懷疑。他讓我感到害怕,真要說起來,我甚至有點討厭他。」
  原來如此。
  「那的確完全不同。」
  春埼也能稍微理解恐怖的心情。關於淺井惠,她也不是完全沒抱持任何恐懼。但她不懂討厭的心情。或許她們連恐懼都不一樣。只是將完全不同的兩種感情,同樣稱為恐懼而已。
  索引小姐以宛如用槍口瞄準別人般的視線,緊盯著春埼。
  「如果認為浦地先生是錯的,我就會離開他。不過妳無論對錯,都只會跟隨淺井同學吧?」
  春埼一臉困惑。
  感覺索引小姐的指摘似乎完全偏離了重點。就像她講的話是建立在完全錯誤的前提上。
  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後,春埼美空找到了讓她覺得不協調的原因。
  「如果我認為惠是錯的,一定也會反駁他。」
  「看起來不像是這樣。」
  「我只是不覺得他有犯過錯而已。」
  「不可能。」
  索引小姐疲憊地嘆了口氣。
  「不可能有人從不犯錯。妳太過相信淺井同學了。甚至讓人覺得妳本人不具備任何意志。」
  春埼從以前到現在,就經常被人這麼說。
  但她無法接受。無法點頭承認「就是這樣」。或許應該將自己內心的芥蒂講出來一次比較好。
  簡單來講──
  「我也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的一套哲學。」
  「看起來不像是這樣。」
  「不過確實是有。」
  春埼自己也是最近才確定那些東西存在。
  雖然很難以理論的方式向別人說明,但那些東西確實存在。
  「我一直都在觀察淺井惠。在對照過我的感情與哲學後,判斷他是正確的。我是基於自己的意志,決定相信他。」
  每次用理性思考後,春埼美空總是會做出淺井惠是正確的結論。
  就只是這樣而已。春埼美空並沒有無視自己的意志。
  「不如說正因為我有強烈的自我,所以才會相信他。」
  索引小姐皺起眉頭。
  「我倒是覺得妳說的每一句話都太過頭了。」
  春埼美空納悶地回答:
  「是這樣嗎?」
  索引小姐說道:
  「不過,春埼同學。淺井同學捨棄了妳。這樣真的正確嗎?」
  捨棄?
  「我不懂妳的意思。」
  「既然只有妳一個人被留在這裡,那事情應該就是這樣吧?淺井同學應該知道妳一定會被管理局抓住。」
  假設一切真的如同索引小姐所言。
  「為什麼這樣算是捨棄我?」
  「因為妳會被管理局抓住。」
  「即使被管理局抓住,也沒什麼問題。」
  比起躲避管理局人員,乾脆地被抓還比較安全。因為這樣就不用擔心變成危險能力的標的,或是被捲入偶發的事故。
  春埼筆直凝視索引小姐的眼睛。
  「而且,我應該不會被抓。」
  「為什麼?」
  「因為惠確定如此。」
  「只要淺井同學這麼確定,妳就不會被抓?」
  這是當然。
  「淺井惠不會犯錯。」
  如果他犯錯,就表示那個問題從一開始就沒有正確答案。
  索引小姐聳肩說道:
  「我的同事們,的確都去追妳的那些同伴了。」
  「看來是這樣。」
  「不過即使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是有辦法拘捕妳。」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不過……」
  春埼看向走廊前方。
  「這裡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索引小姐也跟著看向走廊前方。
  那裡有個轉角阻礙視線,不過隱約能聽見腳步聲。某人踩著緩慢的步伐走向這裡。
  春埼美空知道來人是誰。關於這部分,淺井惠已經事先跟她說明過了。
  春埼美空將視線移回索引小姐身上。
  她的能力不適合逮捕人。
  「妳應該沒辦法同時應付兩個人。」
  索引小姐點頭。
  「是這樣沒錯。不過──」
  走廊轉角出現一道人影。隨著他停下腳步,腳步聲也跟著消失。
  「要同時應付兩個人的,好像是妳呢?」
  從走廊深處現身的,是管理局人員。
  名叫加賀谷的管理局人員。
  索引小姐雙手抱胸說道:
  「看來並非一切都按照淺井同學所想的發展呢。」
  春埼美空在心裡搖頭。
  ──不。一切都和他說的一樣。
  春埼美空的工作,打從一開始就是和加賀谷見面。春埼美空對加賀谷說道:
  「接下來要開始議論。」
  決定咲良田未來的最重要議論,將在某輛車內展開。

  *

  「那麼,我們開始吧。」
  淺井惠如此說道。
  駕駛座的津島信太郎,看起來已經沒打算開口。
  副駕駛座的中野智樹,還是一樣閉著眼睛。
  浦地正宗在惠的旁邊聳肩。
  「你真的認為有辦法說服我嗎?」
  「嗯,當然。」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頑固的。大概比你想像的還要頑固許多。」
  「可是你很冷靜。只要覺得我的作法有優點,你一定會點頭。」
  浦地用手托著下巴,眺望窗外流動的景色。
  「算了。我現在是被囚之身。既然連從座位起身都沒辦法,那也只能聽你說話了。」
  惠看向窗外。車子行駛在東西橫貫咲良田的道路上。
  這是一條普通的馬路。車子經過一間只要是地方都市的外圍一定會有的郊區型大型書店,而惠偶爾也會光顧這樣的店。
  「你到底想要講什麼?」
  惠回答浦地:
  「當然是和咲良田的能力有關的話題。咲良田應不應該有能力存在?我們之間該議論的,就只有這點。」
  「那談了也沒意義。我們彼此都已經有答案了。而且各自確信相反的答案才是正確的。如果其中一方想讓另一方相信自己的想法正確,就只能靠戰爭了。」
  惠搖頭。
  「我知道事情會像這樣陷入瓶頸。也相信可能有除了強硬地攻擊對方以外,沒辦法進行溝通的狀況。不過這次不同。」
  「到底有哪裡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這次有裁判。
  正確的究竟是淺井惠還是浦地正宗,判斷的權力是掌握在第三者的手中。
  不過惠不打算對此詳細說明。
  他強硬地將話題延續下去。
  「浦地先生。不管再怎麼想,我都無法認為能力是不好的東西。無法認為能力消失會比較好。」
  「是嗎?我不用想也知道能力是不好的東西。」
  惠點頭。
  「能力在拯救人的同時,也會傷害人。既然同時有被拯救的人與被傷害的人,那當然也會有喜歡能力的人與討厭能力的人。」
  「而且那兩種人的意見根本就是平行線。」
  「嗯。過去看起來是如此。」
  不過不管是誰,都無法畫出理論上的平行線。
  人是更加扭曲的存在,就連思考都無法維持直線,所以只要兩條線持續延伸下去,遲早會產生交集。要是過去沒有交集,未來一定會有交會的一天。
  「浦地先生。你知道卡涅阿德斯船板嗎?」
  浦地輕輕點頭。
  「是一個懷疑主義者提出的,將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方法。」
  卡涅阿德斯是哲學家的名字。他提出的一個問題,被稱為卡涅阿德斯船板。
  某艘船遇難,船員掉進海中。
  一位船員勉強抓住一塊浮在海面上的船板。那塊木板不大。男人認為木板頂多只能支撐一個人的體重。
  此時有另一個船員伸出手,打算抓住同一塊木板。不過如果木板被他抓住,應該就會沉沒。
  男人推開了另一名想伸手的船員。那名船員淹死,男人得救了。
  「浦地,先生覺得那名船員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嗎?」
  如果男人什麼都不做,木板一定會就這樣沉沒。兩人很可能會一起淹死。
  不過男人為了讓自己活下來而殺了一個人。這無疑也是事實。
  浦地正宗點頭。
  「如果是我,會判斷那個船員是正確的。比起兩個人一起淹死,還是讓一個人活下來比較好。而且人類無論何時都應該要拚命設法活下來。並為了生存盡最大的努力。」
  「原來如此。」
  「你呢?該不會是想找能讓兩人都活下來的方法吧?」
  「我是這麼想沒錯。最好的結局,就是兩人都能活下來。」
  浦地笑道:
  「這個回答並未正視問題的本質。是未能理解前提的愚蠢回答。」
  「前提嗎?」
  「沒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在卡涅阿德斯船板的故事裡,一定至少會有一方死。這是絕對的前提。你應該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惠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只是以平靜的節奏繼續說道:
  「浦地先生說的將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故事,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有直接殺人的故事,也有間接殺人的故事。這是從以前開始就不斷被議論的問題。」
  「所以呢?」
  「我知道另一個類似的故事。」
  淺井惠輕輕閉上眼睛。
  他當然有罪惡感。
  但還是開口說道:
  「某個少年,擁有特別的能力。是只要用右手碰觸,就能讓所有東西的變化──也就是時間──處於停止狀態的能力。」
  一位男子出現在那個少年面前。
  男子守護著這個世界的規則。等他死後,這個世界將產生巨大的變化,人們也會陷入混亂。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只能停止男子的時間,讓他變成絕對不會死亡的存在。
  為了守護世界的規則,少年停止了一名男子的時間。
  為了人們的幸福,選擇犧牲一個人類。
  「那麼,問題來了。」
  惠笑道。
  他不知道在談論這種話題時,有什麼適合的表情。
  「那名少年做的事情,究竟是否正確?」
  浦地正宗的笑容自然地消失了。
  他不悅地瞪向惠。
  插圖009
  「真是惡質的玩笑。這根本就不構成問題。加賀谷做的事情是正確的,真要說起來,他根本就沒做出任何選擇。一切都是管理局強迫他做的。」
  惠看向浦地的眼睛。
  「那麼,假設加賀谷先生違抗管理局的決定,並因為罪惡感,決定不停止浦地先生父親的時間。你會覺得那是錯的嗎?」
  儘管只有短暫的一瞬間。
  但浦地正宗確實變得語塞。就惠所知,這是浦地正宗第一次並非出於演技,真正表現出困惑。
  惠笑了。其實他並不想笑,但還是笑了。
  「這是一樣的道理。假設有人無法在海上推開和自己搶木板的對手,導致兩人一同沉入海底。那樣是錯誤的嗎?」
  浦地搖頭。
  「這兩個問題不能相提並論。為了自己一個人而犧牲另一個人,和為了世界而犧牲另一個人,狀況根本完全不同。」
  浦地說得沒錯。
  不過他這些話,是並未正視問題本質的回答。
  「那我換個說法。」
  存活下來。維護世界的平穩。
  「為了絕對的幸福,必須殺害一個人。如果有人無法判斷該犧牲誰,那樣是錯誤的嗎?」
  浦地語氣強烈地回答:
  「嗯,那樣是錯的。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屈服於自己的軟弱與溫柔,那是一種愚蠢,是對社會的毒害。為了全體的幸福,人經常必須做出讓一部分人類不幸的判斷。」
  惠點頭。
  「你的想法非常堅強。」
  堅強又正確。
  「不過,浦地先生。你能要求所有人都擁有這種堅強嗎?不管對象是誰,你都會要求他們像算帳般計算人命的價值嗎?」
  浦地正宗不可能點頭。
  因為他是個聰明人。馬上就會思考許多事情。因為他的本質純粹是個溫柔的人,所以無法立刻回答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
  惠接著說道:
  「坦白講,這種問題的答案隨便怎樣都好。」
  只要隨便選自己喜歡的答案就好。
  「如果有船員獨自抓住木板,將別人推開並活了下來,那只要稱讚他的勇氣就好。如果有船員選擇不推開別人,和另一個人一起淹死,那只要為他深厚的友情感動就好。兩邊都能算是正確答案。」
  就是因為只將一邊當成正確答案,另一邊才會變成錯誤。
  究竟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只要各自判斷就行了。
  視情況而定,選擇可能會變得很重要。也有即使痛苦,依然得做出選擇的狀況。不過在做出選擇後,就只能相信自己的選擇。
  「關於卡涅阿德斯船板,我的答案是兩邊都想救。浦地先生認為那是沒有理解問題前提的愚蠢回答。事情應該就跟你說的一樣。在卡涅阿德斯船板的問題中,至少有一方必須死。不過……」
  惠再次看向窗外。
  咲良田的景色不斷往後方流逝。那些景色看起來隨處可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不過,如果更加現實地思考卡涅阿德斯船板的問題。如果不把這當成只存在於腦海中,而是當成實際發生的問題來思考,那話題的焦點就完全不同了。」
  為了活下來而推開另一個人的船員,根本就不構成問題。
  他背負的罪,與問題的本質完全無關。
  「真正應該思考的,是要如何防止相同事故再次發生。以及做好即使相同的事故再次發生,也能同時救助兩個人的準備。」
  這類話題的本質,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有悲劇發生了。僅此而已。
  那麼應該思考的事情,就是該如何處理那件悲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浦地正宗搖頭。
  「淺井同學。你到底在講什麼?」
  那還用說嗎?
  「當然是和咲良田的能力有關的話題。」
  惠想盡可能消除所有的眼淚。盡可能讓大家隨時都能展露笑容。
  如果為話題的本質做一個總結,就是如此單純。
  「這是與加賀谷先生和你的父母有關的話題。就算討論加賀谷先生對你父母做的事情是否正確,也沒有意義。我們該思考的,是未來該怎麼做,才能拯救所有的人。」
  不論何時,比起過去,更應該思考未來。過去應該是思考未來時的材料。
  然後在思考未來時,首先得要避免「必須捨棄什麼」的狀況。
  拯救所有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你說的所有人,是指哪些人?」
  「和這次的問題有關的所有人。加賀谷先生、你的父母,以及你本人。請你試著思考能讓這四人全部獲得幸福的方法。」
  「我現在非常幸福。要是能力可以消失就更好了。」
  「那另外三人呢?舉例來說,要怎麼做才能消除加賀谷先生對你的罪惡感?」
  這問題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浦地嘆氣般的回答:
  「讓他解除對我父母施加的能力。」
  惠微笑道:
  「正是如此。」
  「那是不可能的。我父親的能力,絕對必須受到保護。要是沒有那個能力,世界將陷入混亂。」
  「嗯,沒錯。不過重要的不是你的父親,而是能力。」
  浦地的眼神稍微動搖了一下。
  看來他似乎理解惠想表達什麼了。
  淺井惠這次真正發自內心笑道:
  「只要取出浦地先生父親的能力就行了。」
  淺井惠如此宣告。

  *

  由於分別坐在不同自行車後方的宇川沙沙音和坂上央介在講話,医此不能讓兩輛自行車離得太遠。
  岡繪里無奈地騎在村瀨陽香旁邊。
  ──不對,我到底在介意什麼啊。
  看來自己有點不在狀態內。壞人才不會顧慮別人的狀況。就在岡繪里打算加快速度時,某人向她搭話:
  「我有點意外。我本來以為妳就算賭氣,也不會協助淺井。」
  是村瀨陽香。岡繪里不太擅長應付她。
  話雖如此,要是選擇忽視,也會因為像在逃避而感覺很差。
  岡繪里無奈地勉強露出笑容回答:
  「這次的狀況在許多方面都很複雜。」
  騎自行車時,風總是會從正面吹過來。彷彿整個人將被迎面而來的逆風吹向高空。
  這種感覺很舒服。特別是現在騎的還是偷來的自行車。
  岡繪里無意義地按響車鈴。或許是看不見的地方生鏽了,混濁又低沉的鈴聲,與風景一同流向背後。
  「我搞不懂學長。他看起來像是和兩年前一樣,又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她只是在自言自語。
  一開始就沒期待對方回答。
  但村瀨陽香說道:
  「的確讓人搞不懂呢。我不太能想像國中時的淺井是什麼樣子。」
  「個子很矮喔。比現在還矮。」
  「這很正常吧,還有哪裡不同嗎?」
  「這個嘛。」
  岡繪里以站姿踩著踏板。車體稍微失去平衡,後面的坂上輕輕慘叫一聲。
  村瀨陽香也跟著用力踩踏板,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因為再次被村瀨追上,所以岡繪里開口說道:
  「學長非常任性妄為。」
  「沒錯。」
  「不過他完全沒考慮自己的事情。」
  「這點也沒錯。」
  「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其實並非如此。岡繪里大概明白,而且隱約能夠理解。
  車輪輾過一顆石子。雖然只是顆小石子,但車體誇張地彈起。坂上吵死了。
  「我大概會一直討厭學長。學長總是惹我生氣。並讓我煩躁得不得了。」
  岡繪里仰望天空。
  雖然不看前方騎車很恐怖,但她依然繼續這樣騎。
  「前陣子,學長約我去看電影。」
  大概是為了和她打好關係,才想和她在一起。
  「喔。妳有去嗎?」
  「怎麼可能。雖然他也有約我去參加你們學校的學園祭,但我也沒去。」
  岡繪里就是看淺井惠這點不順眼。
  「對學長來說,今天的事情一定也是類似的狀況。雖然他應該是真的需要我的能力。不過,同時應該也包含了和電影與學園祭相同的意義。」
  簡單來講,他是為了和岡繪里變親近,才將她納入計畫。
  應該也有這方面的考量。淺井惠應該連這部分的事情,都詳細計算過了。
  「就這方面來看,學長果然和兩年前很像。」
  在跟管理局對抗時,還能順便思考該如何和學妹打好關係的,大概也只有淺井惠了。
  ──其實我都知道。
  兩年前,在成為岡繪里之前的藤川繪里,她理想中的岡繪里……
  一定比現在的岡繪里更像現在的淺井惠。
  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一定會從某處找到正確的方法。然後總是帶著無畏的笑容。
  藤川繪里想成為堅強的淺井惠。
  「所以才讓人不爽。」
  岡繪里的低喃,應該沒有傳到村瀨陽香那裡,果然還是直接流向背後。

  *

  淺井惠彎曲嘴角,露出笑容。
  事情很簡單。答案也很單純。
  「浦地先生。只要讓坂上學長複製你父親的能力就行了。等能力轉移到別人身上後,再讓加賀谷先生鎖定那個人,你的父親就自由了。」
  浦地正宗不悅地板起臉。
  「這樣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讓別人代替我父親犧牲而已。」
  「那麼,如果對象不是人類呢?」
  當然,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犧牲其他人。
  「例如將你父親的能力,複製到一隻貓身上如何?」
  「貓?」
  「嗯。只要讓一隻貓代替一個人類犧牲,加賀谷先生和你的父親都能獲救。」
  如果要同時拯救他的父母,就要犧牲兩隻貓。
  浦地正宗從口袋裡拿出記事本。
  他邊翻閱邊開口:
  「不可能。至今從來沒有出現過人類以外的存在使用能力的案例。而且──」
  他在翻到某一頁後停下。
  「關於坂上央介的能力,他能複製的對象果然僅限於人類。無論貓還是狗,不管準備幾隻都沒意義。」
  真的是這樣嗎?
  「你覺得為什麼他只能將能力複製到人類身上?」
  「誰知道。能力原本就會有各種不同的規則。」
  「請你試著推測看看。大部分的事情,你只要稍微想過就會有答案。」
  車內響起浦地闔上記事本的聲音。
  「單純來想的話,應該是有沒有意志的差別。」
  咲良田的能力,會在使用者希望時發動。
  只要不希望,就不會發動。
  這對能力來說是絕對的規則。
  「貓沒有想使用能力的意志。」
  浦地正宗百無聊賴地說出來的這些話,一定就是正確答案。
  所以勝負已定。
  「在我的朋友裡,有一個女孩子擁有和貓共有意識的能力。她能賦予貓和人類相同的意識。」
  其實淺井惠連貓都不想犧牲。
  這與他的理想背道而馳。
  即使只是一隻貓的幸福,他也想要全力守護。
  ──不過現在這樣就是極限了。
  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只能相信如果知道更多與能力有關的情報,並且持續思考,未來一定能夠連那隻貓都一起解放。
  「只要活用能力,就連你的父親都有可能獲救。」
  浦地正宗凝視著這裡。
  然後輕輕搖頭。
  「所以說,那又怎麼樣?」
  他的聲音和至今一樣。
  浦地正宗像是在唸範文般接著說道:
  「假設一切都進展得非常順利──我的父母和加賀谷都因此得救,那又怎麼樣?」
  他逐漸放大說話的音量。
  「就算能力曾經拯救過什麼。那也無法證明任何事情。即使挑出難得順利的情況,也無法構成肯定能力的理由。」
  淺井惠沒有轉移視線,依然緊盯著浦地。
  「那到底要拯救多少東西,你才能接受能力?要能夠拯救多少人類,你才會認為那有價值?」
  浦地的聲音接近吶喊。
  「這不是次數的問題。人類不可以依靠能力那種不確定的東西。必須接受所有困難與絕望,正視現實活下去!」
  惠輕輕吸了口氣。
  他本來想吼回去。但中途就覺得愚蠢,所以最後還是只吐了口氣。
  ──這不是我的作風。
  他不想進行如果不大吼就無法傳達給對方的對話。那和野獸互相吼叫是一樣的。進一步而言,也和互相毆打是一樣的。
  惠以壓抑的口吻回答:
  「沒正視現實的人是你。」
  因為能力確實存在。
  「能力明明是現實的一部分,你卻想將它趕到看不見的地方,裝作不知道它的存在。企圖逃到幻想世界的人是你。」
  浦地一定也對這點有所自覺。
  這種高中一年級生也能開導的事情,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浦地正宗吐了一口氣。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自嘲的輕笑聲,也像是疲憊不堪後吐出的嘆息。這點一定就連浦地自己也無法區別。
  「淺井同學。你說的話,或許非常正確也不一定。」
  他的眼神至今依然蘊含真摯與理性的光芒。
  那是平靜、成熟,但又宛如少年的眼神。
  ──啊啊,我們大概非常相似。
  淺井惠現在才確信這點。
  無論是他,還是浦地正宗,兩人在許多方面都非常幼稚。在許多方面都非常脆弱。然後他們都拚命在保護那份脆弱。
  「不過無論你再怎麼正確,我的心都不會動搖。我依然認為能力是不好的存在。那是無法動搖的事實。」
  宛如少年的他如此低喃。
  那聲音的性質更加偏向寂寞。
  「不出所料。你果然無法說服我。」
  淺井惠垂下視線。
  「嗯。我早就知道了。」
  雖然言語非常方便,但還是有不足之處。
  雖然人想互相理解,但也有無法互相理解的時候。
  ──這是類似犯規的東西。
  就像用突襲的方式,攻擊別人一般。
  「對不起,浦地先生。」
  浦地應該有認真在聽惠說話。他真摯地傾聽,並坦率地相信自己的感情。
  ──但我不一樣。
  少年做了非常卑鄙的事情。
  「其實我說服的對象,並不是你。」
  ──其實我什麼都不想放棄。
  不過因為無論如何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所以只好放棄。
  就像剛才決定犧牲貓那樣。
  淺井惠打從一開始就放棄與浦地正宗對話。
  他看向副駕駛座。
  「智樹,謝謝你。」
  入睡般閉上眼睛的中野智樹,動了一下身體。
  他揉著眼角,轉過頭說道:
  「嗯?結束了嗎?」
  中野智樹的能力,能確實傳達聲音。雖然只能單向傳遞,但這些絕對無法逃避的話,已經傳達給那個男人了。
  智樹使用能力前,必須先知道對方的臉。所以惠才拜託他幫忙開門。在浦地他們三人一起出現在卡拉OK時,說服的準備就已經完成了。
  「就快了。」
  惠確認手錶。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正好是預定的時間。
  褪下臉上的笑容後──
  「吶,加賀谷先生。即使是沒有能力就無法拯救的人,只要有能力就能夠拯救。」
  淺井惠說出如此理所當然的話。

  *

  春埼美空說道:
  「惠判斷與其針對浦地正宗,不如針對你。」
  這裡是卡拉OK的走廊。
  眼前是索引小姐,以及加賀谷。
  加賀谷一臉茫然地眺望著比視線略高的前方。透過中野智樹的能力,惠和浦地的對話應該已經傳達給他了。
  春埼回想起惠的話。
  ──關鍵將在加賀谷先生身上。
  浦地正宗的目的,是消除咲良田所有和能力有關的情報。為了這個目的,必須讓加賀谷解除浦地母親身上的能力。浦地的最終計畫,就是讓加賀谷解除能停止對象時間的鎖定。
  而能夠解除加賀谷能力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只要能讓他倒戈,浦地的計畫就不可能成功。
  ──所以我打算先拉攏加賀谷先生。這麼一來,浦地先生也不得不向我們讓步。
  春埼美空用手機確認時間。上午十一點三十分,跟預定的時間一樣。
  她單手拿著手機,走向加賀谷。
  「你必須做出選擇。」
  加賀谷現在看起來依然像個機器。像個沒有表情,沒有感情,被納入系統的管理局人員。
  「如果能救想救的人,你就應該救那個人。如果能修正過去的問題,你就應該修正那個問題。加賀谷先生,你要選擇哪一邊?」
  能力不存在的世界,還是存在的世界?
  浦地正宗的理想,還是淺井惠的理想?
  他──
  「惠說過。所謂的能力,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力量。那跟汽車和手機一樣,只是方便的道具。像四肢和語言那樣,只是人類的一部分。」
  所以不管選哪一邊,世界的本質都不會改變。
  辦得到的事情就是辦得到,辦不到的事情就是辦不到。
  「就像醫生治療疾病,研究者開發新技術,麵包師傅烤麵包,母親撫摸孩子的頭一樣。能力者使用能力。按照惠的說法,事情就只是這樣而已。」
  春埼美空暫時閉上眼睛。
  不知為何,她覺得有點想哭。
  既不喜悅也不悲傷,既不正面也不負面,感情的指針指向奇妙的方向。
  「淺井惠──」
  春埼勉強自己睜開眼睛。
  眼前的加賀谷奇妙地顯得年幼。宛如容易受傷的少年。
  「那個人只是希望盡可能讓自己周圍的世界變好而已。他只是純粹相信若周圍幸福的人增加,自己也能獲得幸福而已。」
  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一直是這樣。
  將全世界的悲傷,當成自己的悲傷般討厭。
  那個複雜又渾沌的少年的本質,是如此地單純美麗。
  「淺井惠甚至希望你也能幸福。他不停思考你的事情,尋找最佳的答案。」
  他之所以選擇說服加賀谷,一定不是因為效率。
  他沒有遺忘任何悲傷或痛苦的人,不斷地思考,再思考。希望盡可能多讓一些人幸福。只是結果剛好是選擇說服加賀谷而已。
  「所以,加賀谷先生。請你做出選擇。選擇淺井惠究竟是對是錯。」
  對春埼美空而言,他比誰都正確。
  無論再怎麼思考,再怎麼試著懷疑,他總是正確的。
  ──淺井惠不會犯錯。
  這並不是因為他非常聰明,或是非常優秀。
  而是因為不會遺忘任何事物的他,絕對不會失去屬於他的正確,所以才不會犯錯。
  「加賀谷先生。請你選擇他提議的結局,對你來說算不算幸福。」
  春埼美空將手機交給加賀谷。
  「只要按中間的按鍵,就能聯絡到淺井惠。浦地正宗也在他旁邊。」
  加賀谷以顫抖的手接住手機。
  春埼轉身離開。她曾經聽說要是有人站在旁邊,會不方便講電話。雖然不太能理解,但春埼還是體貼地拉開距離。
  「吶。」
  此時索引小姐向她搭話。
  「我搞不太清楚狀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春埼美空停下腳步。
  她看著索引小姐回答:
  「我們將加賀谷先生拉攏過來了。一切都按照惠的計畫。」
  索引小姐搖頭。
  「這樣我們就無計可施了。」
  春埼點頭。
  「是的。惠喜歡這種程序。」
  先準備正確到無法做出其他選擇的選項,等對手回過神時,已經只能選擇他希望的結論。這就是淺井惠平常的作法。
  「話說回來──」
  春埼美空瞪向索引小姐。
  「妳還不道歉嗎?」
  索引小姐像是看見完全出乎意料的東西般,露出驚訝的表情。
  「道歉?」
  春埼點頭。
  「惠是正確的,他沒有捨棄我。我是基於自己的意志詳細觀察後,才相信他的正當性。」
  其實春埼一直很不高興。這點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
  直到不久之前,她還認為只要自己一個人理解少年的正確就夠了。其他人的事情根本無關緊要。究竟該相信什麼,是要留給每個人自己思考的問題。
  不過現在不同。
  可以的話,她希望所有人都認同淺井惠。
  索引小姐看向春埼一會兒後,疲憊地嘆了口氣。
  「好好好。是我錯了。不過──」
  「不過?」
  「只因為正確就相信對方的一切,果然還是太過頭了。」
  是這樣嗎?春埼也不太清楚。
  如果無法相信正確的東西,那樣才是過度偏向感情。
  春埼美空覺得那就像是過度相信其他不正確的東西。

  *

  他還記得那兩人在陷入預定將永遠持續的沉眠前說過的話。
  「一切都是我們決定的事情。」
  「你對我們來說,單純只是救贖。其他什麼都不是。」
  兩人入睡的時間相差八年。
  但他們說的話完全一樣。
  「我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知道你會誕生。所以我們才讓這座城鎮保留能力。我選擇了活下來。」
  「然後,我們甚至成功生下孩子。他是個很好的孩子。認真到有些過頭,擁有堅強的意志。」
  因為說的話完全一樣,所以他能同時回想起兩人的話。
  「我們是因為知道你將誕生,所以才能維持幸福。」
  「因此要是你對這件事情抱持罪惡感,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加賀谷回想起那些不可能忘得了的話。
  「你可以感到自豪。」
  「因為你正確地使用了那個力量。」
  不過這種事情,
  怎麼可能有辦法相信。

  *

  加賀谷在電話裡講得很簡潔。
  「關於這次的事情,我會支持你。」
  他如此說道。
  然後他拜託淺井惠將電話交給浦地,惠也答應了。
  浦地和加賀谷的對話也不長。
  惠只聽見浦地說了三句話──「是我。」「嗯,這樣啊。」「我知道了。」然後他就將手機還給惠。電話也已經掛斷了。
  浦地低著頭,用手掌按住額頭。所以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淺井同學。一切都如同你的計畫嗎?」
  「是的。」
  淺井惠認為比起直接說服浦地正宗,還是拉攏加賀谷要簡單許多。
  他也知道這對浦地的計畫來說,將是致命性的問題。
  「我是哪裡做錯了?」
  這並不是哪裡做錯的問題。
  浦地像個剛跑完馬拉松疲憊不堪的跑者般,低著頭繼續說道:
  「是因為我無視加賀谷的心情嗎?」
  這有一半是正確答案,但意義有點不一樣。
  「在我看來,你反而比較像是不在乎自己的感情。」
  浦地抬起視線,看向惠。
  「我嗎?」
  惠點頭。
  浦地對自己的軟弱毫無自覺。
  「你信賴加賀谷先生。你一定是在無意識中,對他抱持強烈的信賴。所以才沒想到加賀谷先生倒戈的可能性。」
  像他這麼聰明的人,只要稍微一想,一定馬上就會發現。
  和他本人相比,加賀谷的感情更容易被動搖。
  不過因為浦地正宗信任加賀谷,所以無視了這點。
  ──我大概也一樣。
  淺井惠也有點無法想像春埼美空或中野智樹倒戈的狀況。那就像是推理小說的名偵探,不會將助手當成嫌疑犯一樣。
  浦地正宗搖頭。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件事的?」
  「在你不知道的時間。」
  「能力從這座城鎮消失的時候嗎?」
  「沒錯。是被重啟消除的時間。」
  在與能力有關的情報從咲良田消失的夜晚。
  惠在雨中到處奔走,然後遇見不曉得能力,變成普通公務員的浦地正宗。
  「你在那天晚上做了什麼?」
  「只有說話而已。和你慢慢聊了兩個小時。」
  兩人聊了許多瑣碎的事情。惠盡可能仔細聆聽浦地正宗的聲音。
  「我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多了解你兩小時。」
  就只是這樣而已。
  在這短短的兩小時裡,惠沒做其他任何特別的事情,只想著要理解他。
  浦地正宗虛弱地笑道:
  「啊啊。我和你真的完全不一樣。」
  「我倒是覺得我們很像。」
  「我想不出像你那樣沒效率的方法。」
  是這樣嗎?
  惠再次看向窗外。
  ──我倒是覺得那方法有效率到狡猾的程度。
  淺井惠和浦地正宗,果然只有一點點的不同。
  汽車沿著河邊的道路行駛。雖然距離很遠,但這條路最後會通到海邊。
  河川反射的光芒十分刺眼,惠將視線轉回車內。
  副駕駛座的中野智樹再次閉上眼睛。這次他說不定真的睡著了。
  駕駛座的津島信太郎默默地握著方向盤。他究竟理解兩人的話到什麼程度呢?因為沒有說明,所以他應該什麼都不知道,但惠又隱約覺得他全都知道。
  「浦地先生。」
  淺井惠開口。
  為了取得希望的結局。
  「你計畫的關鍵,已經落入我的手中。只要我不放手,你的計畫就不會成功。」
  浦地正宗抬起頭。
  一切都還沒結束。兩人剛才討論的議題尚未完結。
  惠凝視浦地的眼睛。
  「我想管理能力。想加入管理局,獲得各種權限,然後按照我的理想改變管理能力的系統。所以,浦地先生,請你協助我。我需要你的力量。」
  他的眼神還是沒有動搖。
  雖然疲憊,但依然堅強。
  「你的理想是什麼?」
  這點早已顯而易見。
  「抵抗所有的不幸。可以的話,我希望消除所有的不幸。」
  「那種事情,那種愚蠢的孩子氣夢想,你真的認為有辦法實現嗎?」
  淺井惠笑道:
  「當然不可能實現。」
  這是當然的。這種事不管誰都知道。
  「即使如此,還是讓我們一個一個地導正問題吧。以遠到像永遠的場所為目標,一步一步地前進吧。」
  這個目標沒有時間限制。
  至今的幾千年、幾萬年,或是更長的時間。人類一直都以相同的地方為目標。希望盡可能減少問題。希望盡可能獲得幸福。然後像這樣建立文明。
  這點未來也不會改變。
  是足以花費人類所有時間的目標。
  「讓我們接受現實,但依然不放棄任何東西吧。增加同伴,創造出即使我們不在後,依然能繼續前進的系統吧。這麼一來,在一千年或一萬年後,不是我的我們,將站在夢一般的場所。」
  即使無法抵達理想,前進本身也有價值。
  想要拯救全世界的人,就算現在只能拯救一個人,也只有笨蛋才會認為這沒有價值。
  「只要不放棄,就能前往任何地方。如果有人認為就算花費接近無限的時間,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那才真的是缺乏現實感。」
  浦地正宗以看不出感情的眼神凝視惠一段時間。
  然後再次露出笑容。那副宛如面具般的微笑,一定就是他的真面目。
  「我對一千年以後的未來沒興趣。」
  浦地用食指敲著自己的太陽穴。
  「假設我協助你,我有什麼好處?」
  他做出了讓步。
  所以惠說出事先決定好的臺詞──非常無趣的臺詞。
  「在我犯錯時,你能第一個發現。因為你能知道我所有的打算,所以不管是突襲還是背叛都隨你高興。」
  明明是在講非常直接的話題。
  明明只是想邀對方一起合作,卻只能用這麼迂迴的方法來說服。
  「如果我對你的目的來說是阻礙,那比起當我的敵人,還是當我的同伴比較有利。」
  「就算增加這種不曉得何時會背叛,徒具形式的同伴,又有什麼用?」
  「那還用說嗎?」
  淺井惠彎曲嘴角笑道:
  「我遲早會讓你成為真正的夥伴。讓你相信我想的未來,比你想的未來優秀。作為實現這個目的的第一步,就算只是假的同伴,我也希望你能待在我身邊。」
  要是不面對彼此,就無法理解對方。
  「浦地先生,我們果然還是極為相似。不一樣的地方,就只有起點和終點而已。」
  在咲良田出生,理所當然地在有能力的環境中成長的浦地正宗,認為能力的存在才是問題。
  看在於遠方的城鎮出生,之後才來到咲良田的淺井惠眼裡,能力就宛如希望的結晶。
  「非常相似的我們,能夠再多了解彼此一點。就算不到完全,也已經足夠理解對方了。我們只能如此相信。」
  就像什麼都不懂的孩子,相信從母親嘴裡發出的一連串聲音是有意義的話語,天真地相信自己能解讀那些話一樣。
  認識對方,互相了解。
  我們只能相信彼此總有一天會朝相同的結局邁進。
  「所以,浦地先生。就算只是形式也好,讓我們成為彼此的同伴吧。」
  惠伸出右手。
  除了這個結局以外,其他都無法想像。

  *

  浦地正宗將手立在腿上托住下巴。
  他側眼看向少年的手。
  「淺井同學,我啊,討厭握手。」
  別人的手掌摸起來溫溫的,讓人覺得噁心。
  浦地正宗突然想起父親的手。在父親陷入長眠的早上,他將一隻手放在年幼的浦地正宗頭上,然後說道。
  ──你非常堅強。你接著該知道的是軟弱。
  浦地不自覺地想起這件事。沒有任何理由。
  「我有很多討厭的東西。參加人數過多的會議、幼稚又缺乏現實感的夢與希望,以及別人的手掌。這些我都討厭。」
  浦地輕輕閉上眼睛。
  他現在非常疲憊。就好像持續努力好一段時間後,疲勞一口氣湧了上來。
  他將右手伸進口袋裡。指尖摸到已經非常熟悉的記事本。
  記載了所有計畫的記事本。在這幾個星期裡,用來代替浦地正宗記憶的物品。
  「其實我也討厭在口袋裡放東西。所以就連手機都沒買。」
  浦地不想隨身帶著記事本。他打算等用不到後,就立刻丟掉。
  他稍微睜開眼睛。
  淺井惠依然朝浦地伸出右手。
  浦地正宗看向窗外。
  咲良田的街景在眼前流逝。
  ──我討厭這座城鎮。
  接受能力這種東西的城鎮,讓人感到噁心。
  不過可以的話,他也想喜歡上這裡。
  他一直都在努力喜歡上討厭的東西。
  頭頂依然能感覺到父親的手掌。
  ──理解軟弱後,就能原諒各種事情。
  即使想起父親的話,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自己的感情,只有自己能夠決定。
  ──人之所以溫柔,是為了原諒自己。
  浦地正宗持續眺望著熟悉的街景。
  同時將黑色的記事本遞給少年。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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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圖010
  3章 少年與少女
  「我喜歡咲良田的能力。最喜歡了。」

  隨著電車搖晃的少女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她還不知道有些重要的記憶已經從腦中消失。
  在離開咲良田時,人們會遺忘能力的事情。
  遺忘了能力的她,不需要懷疑自己是誰。
  無論是兩年前的事情,還是這個夏天的事情,都被替換成虛假記憶的她,相信自己只是這世界隨處可見的一名少女。因為連相信的心情都沒意識到,所以也無從懷疑。
  或許這是件幸福的事情也不一定。
  就像在夢的世界過著虛假但幸福的生活一樣,是誰也無法責備的事情。
  電車緩緩減速,駛進一個小車站。坐在對面的男性起身,走向車門。這站沒有人上車。
  ──是下一站吧。
  少女看向窗外。月臺有座圓形的時鐘。現在是下午四點三十分。
  十月下旬的下午四點三十分,已經差不多是傍晚了。雖然距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時間,但從眼前那片顔色宛如香草冰淇淋般的天空飛過的鳥,黑得像道影子。
  所有車門一齊關閉。電車重新前進。
  廣播響起。預告下一個停靠站。這輛電車正開向一個叫咲良田的城鎮。
  電車規律地搖晃。這聲音和時鐘指針前進的聲音很像。不過她完全沒去想當時鐘的指針轉完一圈後,會發生什麼事。
  少女想著少年的事情。
  明天高中不用上課。因為星期天是學園祭,所以有補休。少女在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和少年一起度過眼前的假日。這是個普通、小規模,但對她來說非常迫切的問題。
  ──雖然不需要特地準備理由。
  電車暢快地在直線軌道上加速。
  ──但還是有藉口會比較方便。
  最好是彼此都知道是藉口的瑣碎理由。最好是無關緊要,但又某種程度上會有需要。
  例如去買某人的禮物,或是不好意思一個人進去時髦的咖啡廳之類的。少女想藉由這種無關緊要的藉口能讓自己在明天和他見面。
  少女煩惱地想著。
  同時嘴角也忍不住隱約露出微笑。
  電車發出搖晃的聲音。肉眼看不見的時鐘指針,毫不猶豫地前進。
  少女看向窗外。
  外面逐漸變暗。尚未變得漆黑的天空,與電線看起來十分契合。
  由於車內比較亮,因此少女的臉清晰地映在窗戶上。少女看著自己熟悉的臉,試著練習擠出笑容。
  電車與少女就這樣越過某條界線。
  如果不看地圖就不會發現,間隔了咲良田與外側世界的界線。
  少女被丟進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然後產生從外觀看不出來,但戲劇性的變化。
  少女映照在窗戶上的表情變得扭曲。甚至到了看不出是誰的地步。
  ──這是怎麼回事?
  她按住頭。
  宛如下了猛藥般的情報,在腦內肆虐。眼眶滲出淚水。少女一時無法理解流淚的理由。她痛苦地閉上眼睛,馬上就連自己為何哭泣都忘了。
  ──住手!
  她反射性想大叫,但發不出聲音。
  ──住手!拜託!
  少女向不知名的存在祈求。她本能地理解。某種無法承受的龐大事物,從內側不斷湧出。
  那是記憶。暴力地在少女內心肆虐的記憶。
  咲良田。能力者的城鎮。自己的能力。兩年前的事情。少女的死。她失去的東西。她未能得到的東西。傷害她的東西。現在依然持續傷害她的東西。
  她早已通過預定的終點。
  前方沒有任何救贖。
  ──啊啊。我非常脆弱。
  不可能有辦法承受這種記憶。
  少女聽見某樣東西崩壞的聲音。那些無法承受的記憶不斷肆虐,破壞少女的某樣東西。
  ──淺井惠。
  少女想起少年。
  想起自己和與自己非常相似但在兩年前死去的少女,她想要拯救的受傷的少年。
  ──對不起。
  對不起。她只想得到這個。不過,對不起。
  ──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這種事情,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對不起,惠。我可以肯定,這一切甚至不是為了你。
  明天不可能有辦法見他。
  「對不起。」
  少女只有輕聲嘟囔一下,那就是最後了。
  她橫躺在座位上。
  電車前進的聲音響起。
  在經過一個大彎道後,電車緩緩減速。
  窗外的天空,逐漸染上夕陽的色彩。世界逐漸變得只剩輪廓。
  覺得事情不對勁的乘客走過來向她搭話,但沒有獲得任何回答。少女閉上眼睛,放棄理解傳入耳朵的聲音。
  她停止思考。為了逃離記憶,關閉了意識的開關。
  少女捨棄自我,露出宛如人偶般平靜的表情。
  相麻堇陷入沉睡。

  1 下午五點──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然後野之尾盛夏不悅地皺起眉頭。
  現在是傍晚。她雪白的肌膚,在黯淡的光線下更顯醒目。
  春埼美空坐在她的旁邊。兩人正坐在一間位於半山腰的祠堂前方。
  「首先將想到的東西,都放進A箱裡。」
  野之尾說道。
  春埼將手放在一旁的貓背上,聽野之尾說話。
  「接著仔細審視A箱的內容。然後挑出覺得有問題的東西,依序放到B箱裡。」
  春埼偏著頭納悶道:
  「妳到底在說什麼?」
  「這是很久以前,一位老人告訴我的辨識正確之物的方法。」
  「正確之物?」
  野之尾盛夏點頭。
  「任何事物都有不正確的部分。首先得了解這點。而在知道有錯的情況下,依然覺得正確的東西,就是真正正確的東西。」
  是這樣嗎?
  「絕對正確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嗎?」
  「至少我沒看過。」
  「貓呢?」
  「牠們動不動就會抓人,而且偶爾會無視我,害我感到寂寞。」
  真令人意外。
  「我以為妳從貓的耳朵前端到尾巴末端都喜愛。」
  「我愛牠們喔。這是當然的。我愛著動不動就會抓人,任性地忽視我的貓。」
  無法理解。
  春埼抬頭仰望黃昏的天空。
  天空非常晴朗。雲朵反射黃色與粉紅色的光芒,畫出複雜的層次。過於美麗的天空,總覺得看起來就像贗品。
  野之尾盛夏溫柔地撫摸腿上的貓。
  「正確的東西和喜愛的東西,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貓有正確的地方,也有不正確的地方。但我連貓不正確的地方都喜愛。」
  春埼在腦中重複她的話兩次。
  然後突然就接受了。
  這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聽別人講之前都沒發現。
  正確與感情是不同的。
  這對春埼而言是個不小的發現。
  ──這是為什麼呢?我以前一直認為正確的東西,會無條件地被喜愛。
  深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其實並非如此。所以白天和索引小姐在一起時,兩人的對話才會搭不起來。
  「惠也有錯誤的地方嗎?」
  野之尾若無其事地點頭。
  「當然有吧。」
  「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妳覺得他完全不會犯錯嗎?」
  春埼美空原本想點頭,但未能成功。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野之尾在她迷惘的時候說道:
  「如果妳認為淺井沒有任何錯誤的地方,那感覺有點悲劇呢。」
  「哪裡悲劇?」
  「對淺井來說是悲劇。」
  原本在看腿上貓咪的野之尾,靜靜抬起視線。纖細的黑髮從她的耳邊滑落。
  「如果他沒有任何不正確的地方,如果他只要一犯錯就會變得不再是淺井惠,那就太悲劇了。像那種不允許任何錯誤的生存方式,我一定無法忍受。」
  春埼美空用力閉上眼睛。
  費了一段時間後,她總算察覺自己心裡有著非常單純的矛盾。
  ──淺井惠不會犯錯。
  她是這麼相信的。
  ──他太過犧牲自己了。
  這是件令人悲傷的事情。
  不過這兩件事是一樣的。只是用不同的視點,在看同一件事情。
  因為淺井惠不會犯錯,所以才一直犧牲自己。因為他想要一直維持正確,所以才會傷害到自己。
  等注意到這點後,春埼覺得自己似乎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
  這或許並不是錯覺。或許知情的她,一直沒去正視這件事。淺井惠不會犯錯。除了相信這句話以外,春埼美空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
  野之尾盛夏的聲音響起。
  「所以我們應該連正確之物錯誤的地方都一併理解。在知道哪裡有錯的情況下,依然將其當成正確的東西對待。如果不這麼做,無論是再怎麼堅強的東西,都一定會壞掉。」
  睜開眼睛後,春埼看見她的笑容。
  「春埼,妳的臉看起來好像快哭出來了。」
  不可思議的是,春埼最近經常想哭。彷彿心裡的某個部分,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脆弱。春埼沒來由地搖頭。
  「我有很多必須思考的事情。」
  她決定要好好觀察至今沒注意到的事情,以及雖然看見但並未留意的事情。
  春埼美空緩緩吐了口氣。雖然沒哭,但她還是用手臂擦了一下眼角。
  「我還不知道淺井惠的錯誤之處。」
  她想起索引小姐的話。
  ──只因為正確就相信對方的一切,果然還是太過頭了。
  光是知道正確還不夠。
  她打算接下來要尋找自己覺得正確並值得信賴的東西錯誤的地方。
  儘管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但野之尾盛夏疲憊地嘆了口氣:
  「我也一樣。必須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沒錯。
  雖然兩人在不知不覺間偏離了原本的話題,但春埼美空原本是為了說服野之尾盛夏才來這座祠堂。
  原本預定要由惠來說服野之尾盛夏。不過因為他似乎很忙,所以春埼才代替他來這裡。惠正在和浦地正宗商量一些春埼也不太清楚的事情。
  惠認為只要有坂上央介與野之尾盛夏的能力,或許就能將能力複製到貓身上。然後只要讓加賀谷鎖定正在使用能力的貓,就能讓能力的效果永遠持續。
  換句話說,就是能讓目前藉由停止浦地正宗父母的時間構成的境界線──包圍咲良田,讓所有人遺忘與能力有關的記憶的線,改成由貓來維持。這麼一來,浦地正宗的父母就能重新取回時間,以人類的身分生活。
  不過這麼做將產生一個重大的問題。
  貓將代替人類犧牲。
  必須讓野之尾盛夏認同這一點。
  「其實我也能理解。」
  少女再次不悅地皺起眉頭。
  「到頭來,我也是人類。犧牲貓來拯救人類,一定是正確的行為。」
  不過正確的東西和喜愛的東西,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野之尾同學不可能輕易答應。
  淺井惠如此說道。
  ──不過她也不會徹底否定我們這邊的提案。她應該會認真思考這件事。所以今天只要先告訴她這個計畫就行了。
  因為春埼已經幫忙轉達了,所以她的工作就此結束。
  周圍黑暗的濃度,在不知不覺間大幅提升。黃昏的時刻也差不多快結束了。
  「那麼,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春埼從石梯上起身。
  「我要再待一會兒。」
  野之尾用雙手抱起腿上的貓。這對她來說,是非常強硬的行為。貓像是嚇了一跳般,發出零落的叫聲。
  「我會再來。」
  「嗯。」
  一步、兩步,春埼美空在踏出腳步後重新回頭。
  「野之尾同學。貓的時間不會被永遠停止。惠遲早一定會找出連貓都不必犧牲的方法。」
  野之尾盛夏再次抱緊懷裡的貓。雖然掙扎了一會兒,但那隻貓最後還是乖乖讓野之尾抱住。
  插圖011
  「我知道。」
  在陰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對方應該也看不清楚春埼的臉。春埼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春埼美空再次轉身,邁出腳步。
  淺井惠說過。
  ──然後,她最後一定會接受我們的提案。
  春埼美空知道少年當時露出的笑臉,並非真正的笑容。
  她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事情辦好了。
  春埼慎重地走在變暗後路況不穩的山路上,掏出手機。現在大約是下午五點三十分。
  就在她準備打開電話簿時,手機剛好響了。螢幕上顯示出來電人的名字。淺井惠。這就像是微小的奇蹟,比能力還要不可思議,春埼連忙按下通話鍵。
  「是惠嗎?」
  雖然知道是誰,但不知為何還是會想確認。這是她從開始用手機後,就有的習慣。
  手機裡傳出他的聲音。
  「嗯。妳現在在野之尾同學那裡嗎?」
  「是的。我正好要回去。」
  「辛苦了。話說我有一件事情想拜託妳。」
  惠的語氣僵硬。
  看來他想「拜託」的事情非常棘手。
  少年開口說道:
  「拜託妳,春埼。請妳協助我。」
  春埼美空輕咬嘴唇。
  ──拜託妳。
  惠很少使用這種詞彙。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開口,春埼絕對不會拒絕。
  那就像是無法拒絕的命令。
  這同時也表示他將負起所有的責任。
  他又想要率先讓自己疲憊。
  淺井惠以偏向冷淡的語氣──
  「相麻堇倒下了。我想救她。」
  如此宣告。

  *

  淺井惠坐在軟墊已經失去彈性的沙發角落。他放鬆全身的力氣垂下頭。
  這裡是醫院的大廳。現在已經過了接受掛號的時間。
  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一陣節奏安定的腳步聲,正朝這裡接近。
  聲音很快就在旁邊停了下來。惠抬起頭。
  宇川沙沙音。她俯瞰這裡一段時間後,坐到和惠同一張沙發的另一側。
  她將一個紅色包裝的紙盒遞向惠。
  「要吃嗎?」
  惠姑且以微笑回應。就像按下電源開關一樣。
  「謝謝。不過我喉嚨很渴。」
  「喉嚨渴的話,喝水就好啦。」
  「對不起。我現在不想吃甜的東西。」
  「這樣啊。」
  她收回紅色紙盒。
  惠本來以為她會當場開封,但結果並非如此。宇川將盒子放在她與惠中間的沙發上。
  「相麻堇的狀況如何?」
  「她一直在睡。除此之外都不清楚。她才剛被送來這裡。」
  「是你叫人送她過來的嗎?」
  「我拜託了浦地先生。」
  「這樣啊。反應得還真快。」
  她將手抵在下巴上,看著淺井惠的臉問道:
  「你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不。」
  惠昨晚只使用了十分鐘預知未來的能力。
  但他沒看見這個未來。因為當時光是想改變未來,讓相麻堇順利逃離浦地正宗就已經竭盡全力,所以再更之後的未來,他幾乎都不知道。
  「不過,我有預料到這種情形。」
  惠昨晚只是要相麻堇離開咲良田。
  為了讓她逃離浦地,離開咲良田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只要離開這座城鎮,不管是誰都會遺忘能力的事情,管理局也會變得難以行動。當然這並不表示管理局完全無法干涉咲良田外的事情,但至少能讓相麻逃離浦地。
  ──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讓相麻堇離開咲良田,然後再回來這裡代表什麼意義。
  擁有那種特殊到難以形容的悲慘記憶,但還只是個國中二年級生的少女。
  在遺忘一切變成普通的女孩子後,又突然重新想起一切,不可能還有辦法保持平靜。即使是相麻堇,也不可能輕易接受。
  ──不。正因為是相麻堇。
  惠回想起重啟前,她在浴室哭泣的那晚。
  她在離開惠家之前說過。
  說過「再見了」。
  ──她一定已經到極限了。
  彷彿無所不知、優秀到犯規的相麻堇的真面目,就只是個國中二年級的女孩子。
  脆弱、容易受傷、但承受著所有痛苦持續前進,彷彿以損壞為前提般的女孩子。
  相麻堇想必從一開始就做好在抵達自己設定的終點後,立刻壞掉的覺悟。然後她已經通過那個終點了。
  淺井惠再也無法維持笑容。
  「吶,宇川小姐。我之前就預料到這種情形了。」
  預料到離開過咲良田的她重新回到這座城鎮時,一定會受到嚴重傷害的事情。他在確信這點的情況下執行了計畫。因為這是最有效的方法!
  感覺糟透了。
  預料這個展開的淺井惠,剛剛才和浦地正宗交涉完畢。去見閉上眼睛的相麻堇的準備,已經全都完成了。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按照預定,我要拯救她。」
  這點早已確定。
  「一切都如同預定。我按照預定,傷害了相麻堇。所以我必須按照預定拯救她才行。」
  ──先傷害,再拯救。
  這實在太差勁了。
  一點都不正確。
  其實他根本沒有權力拯救相麻堇。
  淺井惠是全世界傷害相麻堇最深的人。是全世界最無法拯救她的人。
  不過他連這些事情都全部無視,任性地想前往她的身邊。他決定即使沒有權力,也要伸出自己的手。
  「淺井惠。你不算正義。」
  他知道。
  「既不算善,也不純粹,更不是正義使者。」
  這種事情,他自己也知道。
  「不過,你一定算是英雄。」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安慰。
  那個聲音,甚至讓人覺得受傷。
  即使惠板起臉,她依然接著說道:
  「即使如同作夢般的祈求萬能,依然無法成為萬能。即使知道這點,依然想拯救所有人。無論再怎麼軟弱又殘酷,即使客觀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那樣,你依然也一直是個英雄。」
  不對。
  「我只是任性而已。」
  無法接受現實,任性又膽小的人,只能試著改變現實。只能逃避般的找東西對抗。
  「淺井,你知道嗎?人們把那種任性稱做努力。」
  隨便怎樣都好。
  「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
  他的行動不會改變。
  「吶,宇川小姐。如果我不算正義,那妳是我的敵人嗎?」
  宇川沙沙音以讀不出感情的表情看向惠。
  然後揚起兩邊的嘴角說道:
  「我怎麼可能和你這種一臉受傷表情的少年敵對呢。」
  她的聲音還是一樣平淡。
  「我不討厭你。也不可能不認同你。不過只要一觀察你,就會感到非常悲傷。」
  惠沒有詢問原因。
  但純粹的正義使者接著說道:
  「不管是保護你,還是拯救你的人,都不是我。應該保護你,應該拯救你的人,早就已經決定好了。我明明一直想成為當事人,但你連這點都不允許。」
  宇川低聲補了一句「簡直就像是我的正義被否定了一樣」。
  她從沙發起身。
  然後低頭看向惠。
  「春埼呢?」
  「她正趕來這裡。」
  「她果然無論何時都是站在你那邊。」
  惠搖頭。
  「這次有點不同。」
  「嗯?」
  「她這次對我提了一個條件。」
  在電話裡說明一切時。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如果你肯答應,我就協助你。
  春埼美空如此說道。
  這是她第一次在幫忙時提條件。
  「喔。」
  宇川沙沙音笑道。
  「她真溫柔呢。」
  「是啊。非常溫柔。」
  所謂請求報酬,換句話說就是背負責任。
  幫淺井惠背負部分的責任。
  「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被她保護。」
  雖然疲憊,淺井惠依然露出笑容。
  這種臺詞不能用其他的表情說。
  「等一切結束後,再吃巧克力吧。疲憊的少年,需要補充巧克力。」
  一旁響起宇川沙沙音起身離開的腳步聲。
  KitKat的紅色紙盒被留在沙發上。
  淺井惠拿起紙盒,收進口袋。
  他想起一件事。第一次見到宇川沙沙音時,她給惠的也是KitKat。

  *

  下午六點時,春埼美空抵達醫院。
  那間醫院位於七坂中學附近,在一座小公園的旁邊。
  周圍已經是一片黑暗。春埼快步走著,她按照惠事先下達的指示,推開建築物後方的門。門把比想像中冰冷。
  雖然入口旁邊有一間警衛室,但裡面沒人。緊急出口的綠色指示燈,照亮陰暗的走廊。春埼美空往裡面走,發出響亮的腳步聲。
  走廊前方有一扇被漆成白色的鐵門。門縫隱約透出光芒。
  她推開那扇沉重的門。
  門後是被日光燈照亮的大廳。刺眼的光線讓她瞇起眼睛。
  幾張沙發以背對這裡的方向並排在一起。淺井惠坐在最前面一張。春埼用雙手好好關上鐵門後,趕向那裡。
  不曉得是注意到腳步聲還是門開關的聲音。淺井惠轉過頭。
  「嗨,春埼。」
  他笑道。
  春埼也笑著回答:
  「你好,惠。」
  她坐到他的旁邊。
  惠將手靠在腿上,托著下巴。
  「坂上學長應該也快到了。」
  「對不起,說了任性的話。」
  「不──」
  春埼剛才在電話裡說了。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如果你肯答應,我就協助你。
  當然,即使惠拒絕,她應該還是會幫忙。
  不過春埼也知道他絕對不會拒絕。
  ──請讓我想起認識你後的所有事情。
  她希望能回想起包含因為重啟失去的時間在內,所有和淺井惠共度的一切。她現在想重新看一次他講過的每一句話,以及每一個表情。
  只要讓坂上複製惠的能力,就能實現這件事。
  「不過,妳非得回想起來不可嗎?」
  他知道記憶會傷害人。
  明明擁有能回想起所有事物的能力,他卻理解能夠遺忘,對人類來說是一種救贖。
  春埼用力點頭。
  「是的。一定要。」
  「為什麼?」
  「為了讓我能夠理解你。」
  仔細想想,這兩年來,春埼美空的目的就一直是這個。
  ──我信賴淺井惠。
  她對他的價值抱持的確信,勝過其他一切。
  ──然而我卻不了解淺井惠。
  她對他的事情實在太過無知,以至於有許多事情無法理解。
  「我想回想起你的一切。在回想起來後,如果你有錯誤的地方,我想理解你的那部分。」
  在與相麻堇見面前。
  她想再一次思考關於淺井惠的事情。
  他害臊似的彎曲嘴角。
  「我錯誤的部分多的是。」
  「但我全都不知道。」
  「真不可思議。我們明明在一起這麼久了。」
  「我……」
  春埼收起下巴,稍微垂下視線。
  「我至今一定沒有真正試著了解你過。」
  明明想要了解他,卻完全沒做出任何具體的行動。只滿足於一如往常的對話,以及一如往常的表情。
  所謂的了解,就是改變認識。
  然而春埼美空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想過要改變對淺井惠的認識。不只如此,她甚至害怕這麼做。
  像是抬起重物般,春埼美空用力抬起視線。
  她筆直凝視他的眼睛。
  「在我內心的某處,希望你不會改變。」
  她認為淺井惠不會改變。
  認為他是絕對不會產生變化,永遠正確,宛如真理般的存在。並對此感到安心。
  「惠。我害怕最喜歡的你,看起來變得不同。」
  這樣稱不上是真正的信賴。
  她長時間在沒有發現這點的情況下,被不知名的混亂囚禁。就像害怕衣櫃內或床底下的陰暗處,是否潛藏著怪物一般。就像年幼的孩子,害怕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一樣。
  現在冷靜回想,就會覺得十分愚蠢。
  在睜開眼睛觀察他後,如果發現他的錯誤。
  ──他有可能因此失去價值嗎?
  完全不可能。絕對。這是比衣櫃裡的怪物還要缺乏現實感的事情。
  ──她早已對他產生了信賴。
  那種東西從很久以前,就一直位於胸口內側的最中央。
  ──我只是感到混亂而已。
  差不多可以醒來了。
  可以好好地、直率地看他。
  淺井惠露出記憶中很少出現過的表情。
  像是驚訝,又像是困惑,如果講得極端一點甚至可以說是害怕。這種看起來不怎麼冷靜的表情,對他來說非常難得。
  「惠,怎麼了嗎?」
  春埼疑惑地問道。
  「只是嚇了一跳而已。」
  他害羞地笑道。
  「這是妳第二次說喜歡我。」
  沒想到他會被這種事嚇到,這也算是一個新發現。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雖然遺憾,但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妳馬上就會想起那天的事情。」
  惠只有如此回答,沒告訴她正確答案。

  兩人接下來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最近看的書、有興趣的電影,或是假日最幸福的過法。
  那是宛如平凡的日常般,充實的時間。
  十五分後,坂上來了。他推開沉重的門,帶著像是在害怕什麼般的表情出現在大廳。惠正常地和坂上寒暄了一下,然後看向春埼。
  「準備好了嗎?」
  春埼美空點頭。
  「嗯。拜託了。」
  站在兩人背後的坂上,將手放在惠與春埼的背上。他擁有將別人的能力複製到另一個人身上的能力。只要惠在這個狀態下使用能力,春埼也會受到相同的效果。只要有他的能力,春埼甚至能回想起被重啟消除的時間。
  「那麼,開始囉。」
  惠如此說道。
  記憶在腦中爆發。

  想起來了。
  所有的一切。
  春埼美空閉上眼睛,雙手抱頭。
  急速膨脹的記憶就像是疼痛一樣。
  淺井惠的能力。那裡只包含了絕對的真實。
  連一點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而記錯的記憶都沒有。即使只是眼角稍微掃到的東西也不會看錯。能夠單純地直接想起實際發生的過去。
  ──啊啊,從他的眼裡看見的過去,是如此地清澈。
  沒有任何混濁或模糊,也沒有任何謊言或敷衍。
  然後春埼美空仔細地觀看過去的點點滴滴。
  在約兩年半的時間裡,從遇見淺井惠到現在,他所有的話語、行動、表情、呼吸、體溫,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回想起來了。
  她現在重新回想起淺井惠了。
  春埼美空覺得他簡直就像是由各種矛盾的東西建立起來的存在。
  溫柔又殘酷。聰明又愚笨。大膽又纖細。堅強又軟弱。
  這一定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
  就和其他的所有人一樣。每個人都和淺井惠一樣,宛如由各種矛盾的東西建立而成。
  不同的只有混合的比例,大家的原料都一樣。
  不過。
  ──只是對我來說,淺井惠是特別的。
  春埼美空再次自覺到這點。
  ──對我來說,他的平衡是最好的。
  他漂亮,又讓人覺得舒服。
  他的一言一行,以及每一個想法,都美麗到殘酷的地步。
  等回過神時,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明明在不久之前,她甚至不懂得哭泣,但最近動不動就開始哭。
  那份眼淚類似純粹的感動,但又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就像如果將色彩的三原色混在一起會變成黑色,將光的三原色混在一起會變成白色般。將性質強烈的東西混合在一起時,偶爾看起來會顯得非常純粹。
  然後,春埼美空找到了。
  兩年前,在南校舍的頂樓。第一次向他表達好感的時間。
  ──我一定是喜歡你。
  她想起自己曾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傳達了如此脆弱的話語。
  在回想起與淺井惠有關的所有事情的同時,她也回想起那個頂樓,然後她睜開眼睛。
  一臉不安的淺井惠,出現在因為眼淚而變得模糊的視野中。
  「怎麼樣?」
  春埼沒有擦掉臉上的淚水,直接笑道:
  「我發現了一個你的錯誤。」
  真要說起來,那其實是春埼美空的錯誤。
  不過她覺得那同時也是兩人的錯誤。
  「兩年前,在南校舍的頂樓,你親吻我的時候──」
  春埼美空向他表達好感。
  並在接吻後輕聲說「我不知道」的時候。
  「其實我很高興。」
  然而在那時候,她還沒自覺到那個感情。
  ──當時的我,無知到連這種事情都不曉得。
  淺井惠嘆了口氣。
  「這表示我太過膽小,多繞了不少遠路吧。」
  「說到繞遠路,我也不遑多讓。」
  光是為了正確理解自己的一種感情,就需要花費這麼長的時間。
  在繞了好大一圈後,才總算發現近在身邊的東西。
  春埼美空起身。
  「我去洗把臉。」
  雖然這一定是正確的眼淚,但也不能一直哭泣。有時候需要的並非模糊扭曲的視野,而是更加直率的視線。
  「然後我們就去見相麻堇吧。」
  因為已經回想起淺井惠的一切,所以不需要迷惘了。
  為了讓周圍的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她打算去見相麻堇。

  *

  春埼美空離開後,大廳只剩下淺井惠和坂上央介。
  惠重新坐到沙發上,坂上站在他的旁邊。
  「淺井學弟。」
  坂上雙手用力握拳,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惠搖頭。
  「只是有點睏而已。因為我昨晚幾乎沒睡。」
  「這樣啊。」
  坂上以無力的表情笑道。
  「我也很累。聽完難以置信的話後,馬上就和管理局糾纏,這次又換相麻學妹倒下。從昨晚到現在發生的事情,感覺都不像是現實。」
  然而不管哪一件事,都是現實。
  「謝謝你。淺井學弟。」
  坂上央介說道。
  無法理解這句話含意的惠,抬頭看向坂上。
  坂上的視線落在比惠還低的位置,他看著地板的角落說道:
  「如果我或其他人也跟你一樣那麼堅強,你應該就不必這麼累了吧。如果大家都很優秀,就不必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你身上了。」
  惠搖頭。
  「這全都是出於我的任性。所以讓我辛苦一點是應該的。不如說我才是應該道歉的人。這次被我牽扯進來的人,好像有點太多了。」
  坂上央介猛然抬起頭。
  他以責備般的視線看向這裡。
  「淺井同學。坦白講,我──」
  他的聲音顫抖到令人憐憫。就像是在寒冷夜晚中孤身一人的孩子。他以一點都不清晰的軟弱語氣說道:
  「我,就是討厭你這一點。你一定認為自己比周圍的其他人都優秀吧?認為全部的事情都由自己來處理最有效率對吧?」
  因為坂上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太膽小,惠覺得自己不能對他說謊。
  所以他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我對自己感到不滿。我缺乏的東西太多。離完美差得實在太遠了。」
  完全無法抵達自己的理想。
  自己應該還有更多、更多能做到的事情才對。
  「不過,我也認為比起交給其他人,還是由我來做比較有效率。」
  惠稍微停頓一下。
  在輕輕吸了口氣後,繼續說道: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相麻而已。能讓我覺得比我還要優秀的人,就只有她而已。不過,現在變得有點不一樣。」
  雖然相麻果然堅強又優秀,
  但惠現在知道即使是她,也有脆弱的部分。
  動不動就想放棄的她,比誰都要軟弱。
  「我就是討厭你這點。」
  坂上板起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不僅優秀,還對自己的優秀有所自覺。你因為了解自己的特別,所以就算能夠原諒周圍的失敗與軟弱,也無法原諒自己的失敗與軟弱。那樣非常傲慢。」
  惠無法反駁。
  因為他未來打算管理咲良田的所有能力。
  他想要像神一樣,守護周圍所有人的幸福。
  那果然是一種傲慢。
  「你的確很厲害。簡直就像魔法師一樣。」
  坂上低著頭說道。他明明站著,卻看向比惠還要低的場所。
  「不過即使無法做得像你那麼好,即使效率很差,甚至連一個人行動的勇氣也沒有。我也一樣想幫助相麻學妹,希望大家能夠獲得幸福。」
  啊啊,就是這樣沒錯。
  「所以,我想說的是,我好歹也算是自主參與這次的行動。請你別把我說得好像是被捲進來。」
  太輕率了。這實在是思慮不周。
  那樣的說法,的確是過度傲慢。
  「對不起。是我錯了。」
  「你看。你又像這樣道歉了。」
  坂上央介露出懦弱的笑容。
  「因為你認為自己很優秀,所以才會覺得什麼事情都是自己的責任。」
  惠總算逐漸對這個猛一看非常膽小的青年抱持好感。
  感覺能夠籠統地喜歡他的某個部分。
  「我之後要去見相麻。」
  「嗯。」
  「坂上學長。你打算怎麼辦?」
  這是非常單純的質問。惠覺得如果他想一起去,那也沒關係。
  但坂上搖頭回答:
  「我就算了。」
  惠對這個答案有點意外。
  他原本以為只要是為了相麻,坂上什麼都願意做,不管哪裡都會跟去。
  坂上以比剛才要冷靜一點的語氣接著說道:
  「相麻學妹想見的人,應該是你。我就算去了也沒用。故事的高潮,就讓給主角吧。」
  惠在聽見坂上使用「主角」這個詞後嚇了一跳。
  那是相麻愛用的詞彙。
  惠點頭回答:
  「我知道了。」
  坂上筆直看向惠的眼睛,然後露出偏向友善的笑容。
  「騙你的。」
  「咦?」
  「我只是覺得就算現在見到相麻學妹,也不曉得該跟她說什麼而已。」
  這句一定是用來隱藏害羞的臺詞,讓惠忍不住露出微笑。
  坂上央介既軟弱又膽小,但擁有淺井惠不知道的正確。

  2 下午七點五十分──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想見失去意識的相麻堇,只有一個方法。
  為了這個目的,淺井惠拜託浦地正宗,將相麻堇移送到這間醫院。移到片桐穗乃歌所在的這間醫院。
  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是在夢裡創造出另一個世界。只要有人在她的附近入睡,意識就會被招待到那個世界。
  如果是在她的夢世界,應該就能見到失去意識的相麻堇。
  再過不久,就是下午七點。
  在身材高大的醫生帶領下,惠與春埼一起在走廊上前進。這裡是醫院的最上層,是平常被禁止進入的樓層。
  醫生驚訝地說道:
  「除了管理局人員以外,你們是唯一來過這裡兩次的人。」
  「一言難盡。」
  真的一言難盡。想做出能讓人完全信服的說明,非常困難。因此惠只能無奈地隨便用笑容敷衍過去。
  「我們到了。」
  說完後,醫生停在一間病房前面。
  「謝謝你。」
  稍微行了一禮後,惠拉開房門。醫生在背後說了聲「那我就先告辭了」。
  病房裡有四張大床。
  其中三張上面沒有人。只有一張靠近右側窗戶的床,床簾是拉起來的。
  惠走向那裡。惠知道春埼美空在病房入口停下腳步,但他依然繼續前進。
  他抓住床簾,用力拉開。
  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灑在沉睡的相麻堇身上。
  閉著眼睛的她,看起來比惠對她的印象還要年幼許多。就好像用某種沒有重量的素材製造的仿冒品。
  相麻堇面無表情地沉睡。她的膚色比印象中還要白。嘴唇的形狀看起來也有點不同。淺井惠凝視著相麻堇。
  觀察她消耗至此的身影,讓他感到心痛。那裡有道至今依然流出新血,化膿惡化的傷口。
  某人從背後呼喚他。
  「惠。」
  春埼美空。她不知何時來到惠的正後方,抬頭看向他。
  惠原本想呼喚她的名字,但最後還是作罷。
  他原本想朝她伸出手,然後忍不住抱緊她,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只要碰觸她,惠心中的傷口應該就會痊癒。血會止住,疼痛會消失,最後會緩緩地隨著時間經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可以讓事情變成這樣。他現在還需要這股內心的疼痛。他應該帶著這份心痛,站在相麻堇面前。
  她開口說道:
  「我又發現一個你錯誤的地方了。」
  應該不止一個吧。
  惠納悶地問道:
  「怎麼說?」
  「你對傷害自己這件事,太過乾脆了。」
  「是這樣嗎?」
  「沒錯。這是和相麻堇一樣的缺點。」
  被這麼一說,惠開始反省。
  相麻對傷害自己這件事確實毫不猶豫,這是很大的缺點。
  但惠姑且還是試著反駁:
  「我很膽小,所以只會在能夠挽回的範圍內讓自己受傷。」
  不會像相麻堇那樣踏入自己無力挽回的領域。
  「可以的話,我不希望你受傷。」
  那樣當然比較好。
  「我會盡可能小心。」
  這是真的。他打算以後在能力範圍內多注意一點。
  過不久,敲門聲響起。
  惠朝房門的方向喊了聲「請進」後,一位護理師走了進來。那是一位看起來快三十歲的女性。她端著一個銀色托盤,上面放了水壺、兩個玻璃杯與四顆白色的藥。雖然那些藥只是安眠藥,但看起來像是作用更加特別的藥物。
  惠朝春埼美空微笑。
  「那麼,我們出發吧。」
  只要吞下安眠藥,應該就能見到相麻堇。

  *

  她眺望著南方的天空。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孤獨讓人感到寒冷。太陽已經下山。即使仰望南方的天空,也看不見溫暖的光芒。只有宛如結冰的湖面般,閃耀著冰冷光芒的月亮。
  即使如此,她依然像是依偎著月光般,眺望南方的天空。
  ──想要光芒。想要溫暖的熱度。
  可以的話,最好是類似他體溫的熱度。
  她希望少年能馬上來這裡。
  ──不過我也知道他會傷害我。
  已經不想再受傷了。無論是悲傷,還是痛苦,都讓她感到害怕。
  高處傳來一道聲音。
  「小堇。」
  一隻藍色的小鳥,在夜晚的天空與月光中飛舞。
  相麻堇將手伸向藍色小鳥。那原本是無法觸及的高度。但藍色小鳥輕輕落下,停在她的手背上。
  「小堇,妳怎麼了?為什麼一臉悲傷的樣子。」
  相麻堇看向藍色小鳥。她突然想到一個疑問。這個在黑暗中只反射月光的顔色,真的是藍色嗎?
  「吶。奇爾奇爾。你願意聽我的願望嗎?」
  藍色小鳥以充滿人味的動作點頭。
  「那當然。妳儘管說吧。」
  「真的嗎?你真的什麼都願意替我實現嗎?」
  「嗯。我也想實現別人的願望一次看看。」
  相麻堇笑道:
  「那麼,奇爾奇爾。請你把我變得跟你一樣。」
  他在這個世界,是跟神一樣的存在。
  雖然其實有一點不同,但他就像神一樣,幾乎無所不能。
  「把我變得跟你一樣什麼都辦得到,什麼地方都能去。讓我變得比在天空飛翔還要自由。」
  變得什麼都辦得到。
  變得什麼地方都能去。
  不過即使如此,她想要的東西和想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個。

  *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淺井惠起身環視周圍。春埼美空坐在隔壁的床上。入睡前還看得見相麻堇的病床,現在已經變得空蕩蕩。惠因此理解到這裡是夢的世界。
  「早安,惠。」
  春埼說道。
  「早安。在夢裡打這種招呼,感覺有點奇妙呢。」
  惠穿上鞋子,從床上起身,稍微伸了個懶腰。
  病房角落有張折疊椅。那裡坐了一名少女。
  米琪兒。創造夢世界的片桐穗乃歌,在這裡的姿態。
  「好久不見。」
  從椅子上起身的她,表情看起來有點彆扭。
  「嗯,好久不見。」
  「我本來以為你會更常來看我。」
  「來這裡其實還滿困難的。不過我以後會注意。」
  少女笑道:
  「開玩笑的啦。不過,還是盡可能找時間過來吧。我會請你吃美味的蛋糕。」
  那還真令人期待。惠點點頭後,開口問道:
  「妳見過相麻堇了嗎?」
  「我沒見到她。不過奇爾奇爾有跟她見面。」
  米琪兒收起笑臉,垂下視線。
  「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和以前一樣。
  「相麻一直在讓自己疲憊和受傷。然後在超過某個界限後,終於變得連周圍的人都看得見了。」
  所以要是他更加敏感,更加纖細地觀察過她,應該在兩年前就會發現些什麼。
  如果他有這麼做,就一定能在她死過一次之前,在她的自我受到致命性的巨大傷害之前,看出重要的端倪。
  「然後呢?你這次是來救她?」
  「嗯。我是這麼打算的。」
  「你以為自己是誰?該不會是英雄吧?」
  「不。我是相麻堇的朋友。」
  米琪兒嘆了口氣。
  「那就沒辦法了。」
  沒錯。真的是無可奈何。
  「所以,我要去跟她見個面。」
  「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大概知道。」
  關於相麻堇目前的所在地,惠只想得到一個地方。
  米琪兒皺起眉頭。
  「對不起。我有件事必須向你道歉。」
  惠偏著頭納悶道:
  「什麼事?」
  「奇爾奇爾賦予了小堇和他同等的力量。」
  米琪兒和奇爾奇爾在夢世界,是接近神的存在。兩人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能。
  「這不是妳的錯。一定是相麻拜託奇爾奇爾的吧?」
  「嗯。不過,下達許可的人是我。」
  米琪兒以嚴肅但稚氣的表情說道:
  「要我把小堇變回來嗎?」
  惠笑著搖頭。
  「不。這樣正好。相麻還是萬能一點比較好。」
  「為什麼?」
  「我想跟最任性的她對話。」
  所以相麻堇還是像神比較好。
  「這樣啊。」
  米琪兒露出似笑似怒的複雜表情。
  「吶,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事?」
  「你上個月為什麼要救我?那和救小堇的理由一樣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惠原本想回答一樣,但最後還是作罷。因為果然還是不一樣。
  「我希望盡可能讓多一點人幸福。為了這個目的,就算辛苦一點也沒關係。」
  就算累一點,或是受一點傷也沒關係。
  即使被討厭或是背叛,某種程度上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在這當中,還是有著優先順位。比起未曾謀面的人,我更希望認識的人幸福。比起單純認識的人,我更希望朋友幸福。」
  淺井惠不是神,因此無法平等地對待所有人。
  有時候無論如何都必須排出順序。
  「在全世界的人當中,相麻堇是我第二希望幸福的人。」
  米琪兒凝視著惠的眼睛說道:
  「那種排行榜,只要不是第一就沒有意義吧。就是因為第二名沒意義,小堇才會一個人蹲著躲起來。」
  事情一定就是如此。
  「你要去救小堇對吧?」
  「沒錯。」
  「是要去讓小堇當第一名嗎?」
  惠搖頭。
  「是要去讓她接受當第二名。」
  米琪兒輕聲笑道:
  「你真是個過分的人。」
  惠點頭。
  「沒錯。我既過分,又任性。」
  因為前方有他希望的結局。
  所以他只好無奈地當個過分又任性的人。
  「那麼,路上小心。」
  米琪兒如此說道。
  「好的。我出發了。」
  淺井惠邁出腳步。春埼美空緊跟在他的後方。
  他必須找出不會對人敞開心胸,宛如野貓般的相麻堇。

  *

  相麻堇獨自蹲在某個陰暗的場所。
  這裡沒有光。什麼都看不見。不過她知道淺井惠在這個世界。在夢的世界變得像神那樣萬能的相麻堇,能知道任何想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淺井惠正逐漸接近這裡。
  相麻堇原本以為他會先去消波塊那裡。不然就是去南校舍的頂樓。
  不過她錯了。
  淺井惠毫不猶豫地筆直朝這裡前進。
  他果然不會犯錯。
  ──只有他理解我。
  他平靜的腳步聲,正逐漸朝這裡靠近。
  宛如夜晚。宛如早晨。世界總是在靜寂中改變。
  ──啊啊,我好怕他。
  他一定會溫柔地伸出手。
  他絕對會想拯救她。
  相麻堇就是害怕這個。
  ──這是為什麼呢?就連被拯救……
  都讓我感到如此害怕。

  *

  一旁的春埼美空輕聲問道:
  「是這裡嗎?」
  淺井惠點頭。
  「我想不到其他地方。如果弄錯了,就只能去街上慢慢找了。」
  兩人身處一楝規模不大的公寓。
  那是他們早已看慣、真的平凡無奇淺井惠的房間所在的公寓。
  惠以接近無意識的動作,爬上他每天都在走的樓梯。
  他邊前進邊說道:
  「相麻堇,不認為自己是相麻堇。」
  雖然七坂中學南校舍的頂樓與河邊的那堆消波塊,都是回憶的場所。但那些都是兩年前的相麻堇的回憶。不屬於現在的她。
  「我和她共通的回憶,就只有這裡。」
  惠和她一起做了咖哩。
  她在浴室哭泣,然後兩人一起享用咖哩。
  他與這個夏天從相片裡現身、現在的相麻堇的回憶,就只有這些。
  雖然這一切都被重啟消除,她應該也已經不記得這些體驗。
  ──但她還是知道。
  能夠從過去眺望未來的相麻堇,就連被重啟消除的時間都很早就知道了。
  惠不討厭樓梯。
  每前進一步,就會抵達高一階的地方。能穩定上升相同的距離,這種確實的成果讓人感到放心。
  惠從比一步前略高的位置眺望咲良田,並繼續爬樓梯。
  春埼開口問道:
  「要怎麼做,才能拯救相麻堇呢?」
  惠也不知道答案。
  「我什麼都沒想。」
  「真的嗎?」
  「正確來說,雖然我有在想,但什麼都想不到。」
  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辦。
  「不過我必須去見她。我只能盡可能以誠摯的心情和她見面,並持續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即使不存在正確答案,也要找出最接近的答案。
  「你──」
  春埼美空以極為節制,彷彿隱藏在腳步聲裡的聲音問道。
  「你認為接下來將見到的相麻堇,和兩年前的相麻堇是同一人嗎?」
  淺井惠搖頭。
  「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一定誰也無法確定。
  「舉例來說,重啟前的我,和重啟後的我,是同一個人嗎?在晚上睡著的我,和隔天早上醒來時的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這些我都不知道。」
  結果還是只能相信而已。除了相信以外,不存在任何正確答案。
  「不過,春埼,無論答案是哪一邊都一樣。」
  「一樣嗎?」
  「無論接下來要見到的相麻堇,是從兩年前延續到現在的相麻。還是在這個夏天,另外因為能力而誕生的相麻。我該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他該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邁向幸福的結局。
  夜空下響起兩人份的腳步聲。兩道聲音的節奏非常相似,但又有點不同。
  春埼美空的聲音,摻雜些微的嘆息。
  「要是有兩個你,答案就非常簡單了。」
  淺井惠再次搖頭。
  「那種假設沒有意義。」
  結果已經確定了。
  ──就算有兩個我,也只是讓想和妳在一起的人變成兩個而已。
  雖然他這麼想,但沒有說出口。
  樓梯已經走完了。相麻堇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惠邊眺望咲良田邊穿過走廊。他希望盡可能表現得和平常一樣。但根本不可能做到。那麼,就將意識切換成要去見朋友的高中一年級生吧。看,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跟平常一樣美麗的月亮。
  淺井惠在每次回家時,都會看見的門前面停下腳步。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春埼。
  「等全部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後,一起吃KitKat吧。」
  惠的口袋裡還放著從宇川沙沙音那裡拿到的紅色紙盒。
  「KitKat嗎?」
  惠笑道。
  「吃甜甜的巧克力休息一下,順便討論做咖哩的計畫吧。」
  春埼美空表情嚴肅地點頭。
  「來做全世界最好吃的咖哩吧。」
  「嗯。」
  這一定是只要一起站在廚房,就能輕易達成的目標。
  惠看向手錶。下午七點十五分。時間正好。
  「春埼──」
  他解開錶帶,開口說道:
  「存檔。」
  距離透過重啟從能力消失的咲良田回到過去後,才只經過二十四小時。真是令人疲憊的二十四小時。就這層意義來看,從七月開始的四個月,和從那個夏天開始的兩年也一樣。
  ──不過,這一切一定包含了無可取代的意義。
  所以淺井惠才會在這裡。
  「下午七點十五分,二十秒。」
  單手拿著手機的春埼美空如此說道。
  淺井惠將脫下的手錶放進口袋裡。時間已經不重要了。
  「那我們走吧。」
  淺井惠一如往常地打開門鎖,轉動門把。

  等門打開時,一旁的春埼美空已經消失了。
  淺井惠並不驚訝。應該是變得跟奇爾奇爾一樣接近無所不能的相麻堇如此希望吧。
  ──如果妳想單獨和我見面,那也沒關係。
  惠脫掉鞋子,走進房間。房間裡非常陰暗。雖然窗外應該有漂亮的月亮,但窗簾被拉了下來。只能從空隙隱約看見些微月光。
  藉由那些光,他看見有人像捲成一團的毛毯般蹲在床邊。
  「明明開個燈也不會怎樣。」
  惠按下位於房間入口附近的電燈開關。
  燈一亮,感覺就像眼前出現了新的空間。相麻堇抱著雙腿,將嬌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宛如雨天的野貓。
  「你為什麼要來?」
  她凝視著自己的膝蓋說道。
  「這裡是我的房間。我當然會回來。」
  「根本就沒必要特地跑來夢的世界吧。」
  惠輕輕聳肩。
  「按照智樹的說法。消除女孩子的眼淚,似乎是我的工作。」
  「我又沒哭。」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那我就消除妳心裡的眼淚。」
  雖然這臺詞好像有點太過耍帥,但他是真的想這麼做。
  臉上的淚水只要擦掉就好,但內心的眼淚,只能像魔法一樣消除。
  惠站在廚房說道:
  「總之先來泡咖啡吧。我家其他什麼也沒有。」
  惠拿起電熱水壺,然而──
  「不需要。」
  相麻低喃道。
  接著他手上的電熱水壺突然消失,徹底變得無影無蹤。慢了一拍後,就連重量在手上殘留的感覺也逐漸煙消雲散。
  真沒辦法。
  惠走到相麻堇旁邊,就地坐下。
  她頭也沒抬,專注地凝視自己的膝蓋。
  周圍非常安靜。即使仔細傾聽,也只能聽見日光燈低沉的聲音,和她細微的呼吸聲。
  舒適的寧靜。惠喜歡安靜。
  但他必須破壞這份寧靜。
  如果一切都要用道理來解決,那只要說最低限度的話就夠了。或許只要在記事本上記下幾條重點就夠了也不一定。
  因為一切到頭來都還是由感情決定,所以才無法這麼做。感覺就算有一百萬句話也不夠。甚至讓人懷疑起字典的意思,希望能直接將感情化為聲音。
  為了對話,為了讓聲音傳達給彼此,淺井惠開口說道:
  「我最近想了很多事。就像因為睡不著而忍不住熬夜一樣,我一直反覆在想一些沒有答案的事情。」
  只要一思考能力和相麻堇的事情,就不由得變成這樣。
  「妳相信嗎?光是思考一個女孩子的事情,就讓我不得不想像一個彷彿完全看不清全貌、巨大得不得了的構造。」
  思考一個女孩子的事情,和思考整個世界的事情,應該沒有太大的差別。
  「如果想定義別人的幸福,我到底需要多大的權力,必須任性到什麼地步才行?面對無法負責的事情,要是我不慎犯了錯,又該怎麼辦才好?或許因為害怕失敗而裹足不前,才是正確的選擇也不一定。」
  他一直在介意這些事情。
  即使在某個場面硬是將自己的行動定義為答案,等冷靜下來後,又會再為相同的問題煩惱。
  「我懂。」
  她維持低頭的姿勢回答。
  「我也用思考整個世界的規模,在思考你的事情。雖然世界這個詞聽起來有點太誇張,缺乏現實感,但真的是這樣。」
  如果是聰明的大人,應該了解個人與世界的差別,並用簡單的算式來說明吧。
  所謂的正確,就是這種東西。
  ──所以我一定一點都不正確。
  他偶爾,不如說經常會搞不清楚傷害某人,與傷害更大集團的差異。一定是感情扭曲了他的認識。讓他變得不認為感情與扭曲的認識是錯誤的東西。
  「我之後一定會變成大人。變得理解各種事物的差異,並且不再懷疑這些事。」
  若想管理咲良田的能力,無論如何都會需要這種變化。
  在選擇其中一方,換句話說就是捨棄另外一方的情況下,持續前進。
  「不過現在還不同。我可以像思考世界那樣來思考妳的事情。」
  即使這麼做很天真,但人也有被允許這麼做的時期。
  他相信世界至少準備了這樣的救贖。
  相麻堇低著頭動也不動。
  惠不擅長應付低著頭的女孩子。那副看起來像是在哭的樣子,讓他感到心痛。
  「你找到答案了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甚至像是無情的判決。
  就像即使回答的人是惠,一切依然要由她的問題來決定般。
  即使面對的是無從回答的問題,依然必須給出答案。
  「不管對象是誰,我都沒有任何權力。無法負責的失敗,根本就無法可解。但我還是必須前進。」
  惠尋找能訴說關於一個女孩子,或是一個世界的話語。
  「一面懷疑,一面相信。在不放棄任何東西的情況下思考。在迷惘中前進,即使偶爾裹足不前,還是要繼續踏出腳步。」
  他一定無法選擇其他的生活方式。
  「即使知道沒有答案,我還是只能選擇不放棄,繼續尋找答案。」
  只有這種方法,才能接近不存在的正確答案。
  相麻堇首次稍微搖了搖頭。
  「惠。那樣就和什麼也沒回答是一樣的。」
  說得沒錯。
  淺井惠輕輕吸了口氣。
  像決定要讓這座城鎮保留能力時那樣。
  他要對無法回答的問題,提出答案。
  「由我來定義妳的幸福。」
  即使沒有權力,他還是要做出決定。即使沒辦法負責,他還是要前進。他不能因此停下腳步。
  這些話並不符合邏輯。但仍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不能就這樣放著低頭的女孩子不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淺井惠將意識集中到自己胸口中央的疼痛。集中到依然持續流血,現在也仍在惡化的傷口。
  「我一定無法拯救妳。」
  傷害相麻堇最深的人,就是淺井惠。
  相麻堇之所以不幸福,可以說都是淺井惠的錯。
  ──我是全世界最無法救她的人。
  無論如何都無法拯救。
  「不過妳能夠拯救我。」
  就像她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堅強的相麻堇,能夠拯救軟弱的淺井惠。
  「妳能夠讓我幸福。」
  她再次搖頭。
  「不可能。」
  她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惠對這個聲音有印象。兩年前,少女也曾在下雨的公車站發出一樣的聲音。
  「對不起,惠。我傷害了你。」
  儘管沒有流淚,她依然以哭聲說道。
  「對不起。我想拯救你。我希望你能幸福。但我知道,我傷害了你。」
  啊啊,原來問題是出在這裡。
  ──我們都在煩惱相同的事情。
  硬是想要導出一個人無法獲得的答案,但又為此感到害怕。
  惠凝視低著頭的少女。
  「我有唯一一個強大的權力。唯一一個能夠決定所有事情的東西。」
  從出生時就擁有。到死都不會放手。
  ──我的感情,只有我自己能決定。
  唯獨這點他能感到自豪。
  「妳至今一直都在拯救我,而且做得比誰都好。」
  吶,相麻堇。
  ──雖然我的心還在痛。
  雖然那份疼痛每秒都在加劇,但是……
  「我可以確定。妳替我製造的幸福,對我來說是真正的幸福。」
  ──儘管只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我們依然無法相信。
  即使看在旁人眼裡非常愚蠢,但我們依然痛切地持續煩惱。
  淺井惠用力閉上眼睛。他沒有哭,但像是在拚命忍耐淚水。
  「那真的,是純正的,我的幸福。」
  全世界最沒資格拯救她的淺井惠。
  比全世界的任何人都肯定她的作為。
  「謝謝妳。」
  他突然找到該對她說的話。
  那就位於淺井惠的中心。
  ──怎麼會有這麼任性的事情。
  惠找到的,是他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並非為了相麻堇。在比遇見她還要更早以前,在抵達這座城鎮以前,淺井惠就一直在找這個。
  他想追求的,一定就只有一樣東西。
  而他現在總算正確地捕捉到自己一直在找的東西的全貌。
  所以這句話終究只對淺井惠有用。這句話的性質太過私人,對其他人來說一點價值也沒有。
  不過他相信。
  ──因為相麻堇真的肯定了我。
  因為相麻堇對淺井惠的中心思想有所共鳴。
  ──她一定會因為和我相同的理由獲救。
  至今一直位於淺井惠的中心,如今總算找到的那個細微的事物,是有價值的。
  「妳做的那些事情拯救了我。我對妳的一切都心存感激。沒錯。妳的所有話語,以及妳的所有努力,為我帶來了確實的幸福。」
  所以即使這麼做很狡猾。
  淺井惠還是要任性地、利己地說出對自己有利的未來。
  「所以,拜託妳。接下來也繼續幫助我。」
  這個充滿悲傷的世界,也有少許救贖。
  即使是宛如不存在的樂園,充滿謊言般幸福規則的溫暖場所,也偷偷地被準備好了。
  ──我一直在尋找。
  拯救與被拯救,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讓人幸福與自己變幸福,也幾乎是同時發生。
  英雄在拯救某人時,一定也拯救了自己。
  就算不必這麼誇張。生日禮物也好、早上的招呼也好、握手也好。
  只要對方笑了,就能獲得滿足。
  ──我曾經相信。
  相信這個世界確實有那種唯獨幸福會持續增加,宛如謊言,就像犯規一樣的場所。
  「多虧了妳,我接下來也會持續幸福。」
  相麻堇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雖然惠想抱緊她的肩膀,但他辦不到。
  「真耀眼。」
  她以沙啞的聲音低喃道。
  此時房間的照明突然消失。
  變暗之後,她總算抬起頭。
  相麻堇從黑暗的另一端看向惠。
  「惠。你一直都是淺井惠呢。」
  她以細微又不安定的聲音說道。
  「這點讓我痛苦不堪。」
  淺井惠起身。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在美麗的月光照耀下,相麻堇的眼角閃耀著晶瑩的光芒。
  惠勉強自己笑道:
  「看吧。妳果然在哭。」
  雖然他無法像使用魔法般消除心裡的眼淚,不過……
  若是已經流下的眼淚,就能夠擦得掉。
  即使沒有任何權力,即使對方是絕對不能擁抱的女孩子,他也相信流下的淚水應該被擦掉。
  淺井惠筆直走向她的身邊。
  他彎下腰,用右手摸她的臉,並以大拇指輕撫她的眼角。溫暖的臉頰。溫度相同的淚水。
  「看我的未來吧。」
  不要害怕,看吧。
  「看比妳定義的結局還要之後的未來。一個月後、半年後、一年後。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妳一定正在笑,所以看那個未來吧。」
  手中的相麻堇仍在流淚,她彎曲嘴角說道:
  「吶,惠。只要你如此希望,未來一定會變成那樣。不過我害怕那個未來。害怕明明沒有得到你,卻依然笑得出來的未來。你懂嗎?」
  他沒辦法說自己了解。
  但也無法否定。
  她換了個表情。
  宛如魔女。宛如勉強做出虛偽的表情。
  相麻堇用看起來絕對不像笑容的表情笑道:
  「不過,好吧。」
  她那如果不特別挑選形容詞,可以說是詭異的表情雖然矛盾,但非常美麗。
  「只要你願意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照你說的話做。」
  條件。
  「什麼條件?只要我做得到都沒問題。」
  相麻堇維持那副奇妙又美麗的笑容,讓淚水在臉頰上閃耀。
  「很簡單。我想和你玩一個遊戲。」
  她往前探出身子。惠的手還留在她臉上。
  那雙眼睛離他非常近。
  聲音從感覺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傳來。
  「只要你贏了這場遊戲,我就聽你的話。這樣在不遠的未來,我應該就會露出自然的笑容吧。」
  這種事情,不應該由遊戲來決定。
  不過。
  ──我打從心底相信相麻堇。
  他不曉得懷疑的方法。
  惠放開捧著她臉頰的手。
  「好啊。那如果妳贏了呢?」
  「你就要聽我的話。讓我決定你的未來。」
  淺井惠看向被月光照亮的她。
  少女美得不像人類。
  「妳想要我的未來怎樣?」
  她稍微偏著頭納悶。
  「就讓你放棄一切吧。你將變成我的東西。然後在這個夢世界生活。就我們兩個人,過著像石子那樣,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的生活。」
  惠不可能答應。
  好長一段時間,她都凝視著惠的眼睛。
  周圍的靜寂開始騷動。刺穿鼓膜的靜謐為耳朵帶來疼痛。
  淺井惠短暫停止了呼吸。
  他在思考她的意圖。儘管無法確信,但還是想到了非常接近的答案。
  他嘆了口氣,同時點頭回答:
  「好吧。到底要玩什麼?」
  她沒有別過視線。
  只有眼睛完全沒變,但笑容消失了。就像顔色被從世界偷走般,她的表情失去了色彩。
  「打從你進來這個房間,一次也沒喊過我的名字。你一定是在體貼我吧。這我能理解。不過……」
  她的聲音還帶有色彩。
  寒色系的顔色。類似寧靜哭聲的顔色。
  「拜託你,惠。喊我的名字。」
  相麻堇。從相片現身的,她的複製品。宛如swampman的少女。人造物般的少女。第二代魔女。第二代的無名系統。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淚濕面頰的女孩子。
  「只要能正確喊出我的名字,就是你贏了。」
  ──啊啊,果然如此。
  這下他總算確信她的意圖。
  ──這個少女,是如此悲傷。
  美麗,又悲傷。
  為了呼喚她的名字,淺井惠吸了口氣。

  *

  淺井惠摸了門把。
  然後他的身影就突然消失了。
  ──相麻堇隔離了我和惠。
  春埼美空有點後悔。要是之前有提議和他牽手就好了。
  她無奈地握住冰冷的門把。
  門沒鎖。這讓她大概理解自己現在待在這裡的意義。
  她拉開門。
  裡面似乎沒開燈。不過房間隱約漏出微弱的亮光。她脫下鞋子走進房間。
  月光從窗戶照了進來。
  在那道光芒的照耀下,相麻堇坐在床上。她將雙手緊緊握在胸前,像是在跟神明祈禱一般。
  少女看向春埼後,露出美麗到奇妙的笑容。
  「妳好,春埼。妳來得真晚呢。」
  春埼在房間入口停下腳步。
  「妳好,相麻堇。來得真晚是什麼意思?」
  「妳覺得是什麼意思?」
  大概猜到答案的春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她按照惠的指示存檔的時間,是下午七點十五分。雖然感覺那是不到一分鐘前的事情,但螢幕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
  ──我失去了約三十分鐘的意識。
  不曉得那是類似睡眠的狀態,還是春埼本身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又或許只是失去了三十分鐘的記憶。
  這並不重要。
  「妳見過惠了嗎?」
  「嗯。我們聊了一下。」
  「他現在在哪裡?」
  「在我的手中。」
  當然,這應該是一種比喻。
  不過令人在意。相麻堇一直將雙手握在胸前。
  「請攤開妳的手。」
  她帶著笑容,困惑地問道:
  「妳是認真的嗎?」
  「快點。」
  相麻堇攤開手。
  像是要接住流下來的水般,她將雙手併在一起,掌心朝上。
  那裡放了一塊黑色的小石子。一塊和被稱做麥高芬的東西很像,普通的小石子。
  「那是什麼?」
  相麻堇彎起嘴角。
  「惠和我約好要進行一場比賽,如果他輸了,就要成為我的東西。」
  她開心地看著手上的小石子。
  「然後,他輸了。所以他現在在這裡。」
  這一定是謊言。
  「不可能。」
  春埼美空強烈地否定。
  相麻堇困惑地問道:
  「為什麼?我現在擁有幾乎和奇爾奇爾一樣的力量。將他變成石頭這種事情,根本就難不倒我。」
  「這我知道。」
  「那是因為妳認為惠絕對不會輸?」
  不是這種層次的問題。
  「相麻堇。妳不可能期望這種事情。」
  她愛著淺井惠。
  而且一定遠勝於相麻堇自己。對她來說,淺井惠比自己還重要。
  但她依然維持笑容說道:
  「前提是我真的是相麻堇。」
  她突然單手握住石子,輕輕甩了一下手臂,將石子丟向這裡。
  春埼美空倒抽了一口氣。石子劃出一條平緩的抛物線。
  春埼像是要抱緊全身般,接住那顆石頭。
  絆了一跤的春埼當場跌倒,但依然緊抱著那顆石頭。
  一陣笑聲響起。
  「真滑稽。既然那顆石頭不是淺井惠,根本就不需要那麼慌張吧?」
  相麻堇像是真的覺得很有趣般笑道。
  「春埼美空。那真的是淺井惠喔。是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就連說話或伸手都做不到,但內心依然會持續思考,僅擁有淺井惠意識的小石子。」
  為什麼?
  「妳想問我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嗎?那我就告訴妳吧。」
  她交疊雙腳,將手靠在上面托住下巴。
  「石頭不會睡。只要不睡著,就不會離開夢的世界。他將永遠被囚禁在這裡。」
  春埼美空抬頭看向相麻堇。
  相麻堇低頭看向春埼美空。
  「放棄吧。淺井惠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啊啊,我可以確定。
  如果遇到這種場面,惠一定會笑。
  一想到這裡,春埼就笑了出來。那是只有彎曲嘴角,和他一樣的笑容。
  「相麻堇。」
  春埼美空從地上起身。這次換春埼低頭看向她。
  「我為我的口不擇言道歉。」
  相麻堇稍微板起臉。那表情感覺有點寂寞。
  「那個春埼美空,變得很像人了呢。」
  「兩年就是這麼長的時間。」
  相麻堇點頭。
  「唉,算了。跟我說話不需要顧慮。」
  「那麼──」
  春埼美空瞪向相麻堇。
  「真是愚蠢透頂。光靠這樣,根本就不可能擁有淺井惠吧?妳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會讓我進來這個房間。」
  否則玄關的門不可能沒上鎖。
  如果她真的像奇爾奇爾那樣萬能,大可將礙事的人直接趕出夢世界。
  若相麻堇真的得到了淺井惠。
  ──不可能會和我見面。
  根本沒這個必要。
  「簡單來講,妳只是在鬧彆扭。以為只要表現得任性、賭氣,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相麻堇搖頭。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不可能。
  ──妳至少應該比我聰明。
  如果不懂,就只是不想理解而已。只是不想直視自己而已。
  春埼美空用指尖捏住石子。
  「就是因為這種東西無法讓妳滿足,所以妳才想真正得到淺井惠吧?簡單來講,妳在等我把他交出來吧?」
  相麻堇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輕聲笑了。
  她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這方法的確很有效。」
  她的笑法,就好像在哭泣一般。
  宛如顫抖著肩膀流淚。
  「嗯,這樣的確說得通。我為他奉獻一切,甚至犧牲了性命,要是我之後變得一蹶不振,那個淺井惠不可能坐視不管吧?想也知道他一定會追到夢的世界,傾聽我的任性吧?」
  月光下的她,甚至讓人覺得美麗。
  不過,那看起來也不像人類,宛如徒具人類外表的某種存在。
  「然後要是我將他變成像那樣的石頭,春埼美空,妳不可能不救他吧?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特別的東西、比起自己更以他為優先的妳,如果是為了他,應該甚至願意離開他的身邊吧?」
  她的肩膀停止顫抖。
  但她還在笑。
  宛如邪惡的魔女般,帶著笑容說道:
  「既然如此,就把淺井惠給我吧。」
  她緩緩將右手伸向春埼。
  「只要妳這麼做,我就解除對他施加的詛咒。」
  春埼美空握緊右手的小石子。然後用左手包住那隻右手。
  ──不要。
  絕對不想交給她。
  「相麻堇。妳知道嗎?」
  春埼閉上眼睛,將雙手連同手中的小石子抱在胸前。
  「我原本是獨自使用能力。」
  直到兩年前的夏天為止,都是如此。
  ──我曾經以為自己的能力沒有任何價值。
  即使重新來過,也只是重複相同的事情。因為無法消除淚水,所以我以為那是毫無意義的能力。
  ──即使如此,我依然按照自己的規則使用能力。
  當時就算沒有他的指示,我也會使用能力。
  一切都是在相麻堇死後才改變。
  使用重啟後,在那之前原本沒死的相麻堇死了。
  然後,淺井惠受傷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變得無法獨自使用能力。
  不希望再發生相同的事情。不希望傷害全世界唯一一個擁有重啟前記憶的他。
  ──不對。不是這樣。
  這樣講並不正確。
  如果真的不希望他因為重啟而受傷,那就和依照他的指示使用能力矛盾了。要是因此發生問題,只會害他傷得更深。
  單純只是膽小。
  ──我只是害怕被他討厭。
  害怕擅自使用能力失敗後,會被他討厭。
  春埼絕對不想被全世界最重要的他討厭。
  是個連這種程度的勇氣都沒有,膽小的孩子。
  「現在的妳,有辦法獨自使用重啟嗎?」
  相麻堇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挑釁。
  「可以。」
  若是現在,她能夠背負使用能力的責任。
  春埼美空必須背負起這個一直強加在他身上的負擔。
  她對此深信不疑。
  ──我能使用能力。
  能力就像呼吸一樣。不需要向別人學習用法,而是打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做得到這種事」。
  關於能力,只要抱持確信,就能做到。
  耳朵深處響起「重啟」的指示,感覺似乎聽見了惠的聲音。
  春埼美空睜開眼睛。
  就在她打算使用能力的前一個瞬間。
  相麻堇的表情──嘴唇扭曲的表情映入眼簾。
  「怎麼了?」
  相麻堇問道。
  春埼內心冷靜的部分發出聲音。
  ──奇怪?
  春埼感覺到一股明顯的不協調感。
  在發現疑問的真面目後──
  「相麻堇。」
  春埼美空總算能夠理解相麻堇。
  春埼再次確信某件自己早就應該知道的事情。
  她放鬆全身的力氣。
  「對不起。」
  然後忍不住如此低喃。
  春埼自己有練習過,所以分辨得出來。
  「妳其實全都是在為惠著想。」
  扭曲嘴唇的相麻堇的表情,是哭泣的表情。
  即使她的臉並未被淚水沾濕。
  那依然是用來流淚的表情。

  *

  相麻堇知道。
  春埼不會使用重啟。
  並非不能使用。而是不使用。
  春埼美空說道:
  「對不起。」
  ──妳根本不需要道歉。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計畫。
  「妳其實全都是在為惠著想。」
  ──不對。只是對我來說,這樣最好而已。
  相麻堇往後倒下。仰躺在床上。
  非常疲憊的她,用右手遮住雙眼。對現在的她來說,就連月光都有點太耀眼。
  她勉強擠出聲音:
  「我不可能沒看見這個未來吧。」
  一直想要得到淺井惠?
  為了和春埼美空交涉而將他變成石頭?
  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
  「和淺井惠共度了兩年的妳,不可能沒人性到乾脆地把他交出來吧?要是我擬定了這樣的計畫,那個惠不可能沒想到吧?」
  ──然後比起我,他不可能不以妳為優先吧?
  啊啊,又想哭了。
  不過她不想在春埼美空面前哭。
  「我並沒有厲害到能算計一切的程度。我也是有無可奈何的感情。」
  只是受到感情的擺布,才會出現在這裡。
  無論何時,都只是順從那些無法壓抑的東西。
  「對不起。」
  春埼美空再次道歉。
  「我太差勁了。居然懷疑這種不該懷疑的事情。」
  聽聲音就能知道她在哭泣。
  能夠坦率哭泣的她,甚至讓人感到羨慕。
  「算了啦。畢竟要是沒騙到妳,那就沒意義了。」
  而且相麻其實想騙她到最後。
  想讓她使用重啟。
  但結果並不順利。雖然在與惠對話時,相麻看了好幾次未來,但無論如何都是不行。
  ──到最後,她還是會在只差一點點時發現。
  看破這一切都是無聊的演技。
  「妳果然不可能將惠變成石頭。」
  那當然。那種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
  因為相麻堇想守護淺井惠的一切。從他身上奪走什麼的選項,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這石頭只是單純的石頭。相麻只是握著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來的石頭──被稱為麥高芬的石頭。
  「妳是為了我。為了讓我能基於自己的意志使用能力,才會撒這種謊吧?」
  相麻堇搖頭。
  「這不是為了妳。」
  因為惠接下來打算背負咲良田能力的所有責任。
  至少在他身邊的春埼美空,在使用能力時應該自己負責。
  「妳不能總是被他保護。他想要拯救一切,所以只有妳,必須是他正確的救贖。」
  這是類似儀式的東西。
  如果不認同春埼美空,相麻接下來就無法前進。
  「我不希望妳在無法為自己能力負責的情況下,待在他的身邊。」
  腳步聲響起。相麻知道春埼美空朝她走了幾步。
  「對不起,相麻堇。」
  她在一旁的床角坐下。
  「我很羨慕妳。」
  相麻堇移開遮住眼睛的右手,仰望春埼。
  羨慕?
  「那應該是我的臺詞。」
  春埼美空以哭腫的臉搖頭。
  「妳知道我的理想嗎?」
  雖然不想回答,但相麻還是回答:
  「待在惠的身邊。」
  相麻想不到其他答案。
  但春埼再次搖頭。
  「有點不同。聰明、優秀、隨時都能幫上他的忙。這就是我的理想。」
  然後春埼凝視相麻堇。
  「相麻堇。我想變得像妳那樣。」
  相麻忍不住笑了。
  實在太可笑了。
  「春埼美空。我想變得像妳那樣。」
  兩年前的她不用特別假裝什麼,就是淺井惠的理想。即使無力,也能位於他視野的中心。
  在那之後過了兩年,緩緩受到他影響的春埼美空,現在已經變成如此普通的少女。比起兩年前那個符合自己理想的春埼美空,淺井惠現在更愛這個變成普通少女的春埼美空。
  ──我想成為像妳這樣能被他喜歡上的普通女孩。
  相麻一直在作這種不可能實現的夢。
  「如果調換過來,會比較好嗎?」
  如果相麻堇是春埼美空,春埼美空是相麻堇,這樣會比較好嗎?
  相麻表情嚴肅地搖頭:
  「即使調換過來,我們還是只會憧憬另一方。」
  事情就是如此。
  而且恐怕。
  ──我們就是如此任性。
  這世界有些地方就是溫柔到能容許這種任性。
  春埼美空已經沒在哭了。
  她擦了一下眼角,拭去淚痕。
  然後露出笑容。只有彎曲嘴角,和淺井惠一樣的笑容。
  「相麻堇。」
  「什麼事?」
  「我總有一天會在惠的身邊,變得像妳一樣能幹。如果我能同時獨佔我和妳的位子,那任性的我應該也會滿足吧。」
  相麻堇板起臉。
  「真是廉價的挑釁。」
  「是的。」
  躺在床上的相麻堇笑了。
  雖然那是勉強擠出來的笑容,但有一半是真正的笑容。
  「他剛剛才拜託我,希望我以後繼續幫助他呢。」
  連這種小事都能成為救贖。
  這樣殘酷又溫柔的場所,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
  「因為以工作夥伴來說,我比妳還要優秀,所以我不必連這部分都讓給妳。」
  相麻堇閉上眼睛。
  「惠在哪裡?」
  「他已經醒了。」
  只是因為他會妨礙相麻與春埼對話,所以才被硬趕出去。
  春埼美空躺到相麻堇身邊。
  「那我們也回去吧。」
  隱約能從枕頭聞到他的味道。
  相麻堇放鬆心情。
  為了清醒,現在要先沉睡。
  插圖012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14 编辑

  終章。

  醒來後,她花了一點時間回想。
  「相麻堇。」
  他喊道。
  「妳無論如何都是相麻堇。」
  這場遊戲的勝負,打從一開始就決定了。
  無論他喊出什麼名字,她都打算接受。
  就算是魔女或無名系統也無所謂。即使是完全不同的名字,她也打算以後就用那個名字活下去。
  不過,她也知道那不可能。
  「妳一直都是相麻堇。走出相片後,智樹的能力也有傳達給妳吧。」
  ──妳聽得見這個聲音嗎?
  這是來自兩年前的相麻堇的訊息。
  真不可思議。
  「為什麼你能夠相信這種事?」
  彷彿他從一開始,就確信那個聲音有傳達到。
  「只要想過妳的事情,就能明白。」
  淺井惠像個孩子般,得意地微笑道。
  「如果那道聲音沒有傳達給妳。相麻,溫柔的妳,絕對不會說我選的是正確答案。」
  怎麼會是這種理由。他偶爾會像個笨蛋。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對你做了多過分的事情?」
  你以為我害你多痛苦,害你受了多少傷?
  ──正常來講,你應該再也無法信任我。
  然後他依然維持自信滿滿的笑容。
  「我當然知道妳做了什麼。妳一直在幫助我,保護我。這就是全部。同時也是我全面信任妳的理由。」
  相麻堇閉上眼睛。
  怎麼會有這種事。所以她才不想見他,害怕見他。
  感覺內心的某處開始微笑。甚至遺忘了對他的罪惡感,不負責任地打算原諒自己。
  「不過,惠。直到讓你決定之前,我什麼都無法相信。」
  她知道即使中野智樹的能力有傳達到,她也無法相信自己是相麻堇。
  ──正因為知道我的軟弱,我才計畫了一切。
  感情變得混濁,已經連自己都無法分辨。
  等回過神時,淚水已經流了下來。
  甚至連那道淚水的意義都不知道。
  不過總之現在,必須向他道歉才行。她還不能笑。
  「對不起,惠。我又讓你背負了重擔。」
  ──喊我的名字。
  她對這個問題的意義有所自覺。
  ──我想讓他決定我的身分。
  未來以相麻堇的名義度過的所有日子,作為相麻堇的幸福與不幸,她想讓他背負這一切。
  「我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從兩年前開始就是如此。
  非常狡猾。
  愚蠢、任性、軟弱到無以復加。
  「我假裝是為了你。不過大概打從一開始,我就是為了自己才計畫這一切。」
  無論用什麼手段都好。
  她只希望他在睡前,能想起自己的臉。希望他花比想念春埼美空還要長的時間,來思考自己的事情。
  淺井惠在她被淚水扭曲的視野中央笑了。那表情和剛才不同。是只有彎曲嘴角,無畏的笑容。
  「相麻。雖然妳或許不知道,但我非常任性。」
  少女在心裡搖頭。
  不對。這種事,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僅限於他的情形,溫柔和任性的意義是相同的。
  他很溫柔。而且一定比誰都要溫柔。
  「從兩年前決定讓妳復活開始,我就打算背負各種東西。明明沒有任何權力,但我依然打算這麼做。」
  「我知道。」
  從在那個消波塊上,第一次遇見他時就知道了。
  在知道的情況下,決定了一切。
  「不過,惠。那個負擔太重了,你偶爾應該也會想放棄吧。」
  他也還只是個高中一年級生。
  這樣的年齡,其實可以在不同的意義上任性。
  「對我來說,有點太重才正好。」
  他凝視著相麻堇說道。
  以絕對不會別開視線、堅強的眼神看向相麻堇。
  「我的能力,就是為了不放棄這些而存在的。我希望能在不捨棄任何重擔的情況下前進。」
  啊啊,她全都知道。
  無論是他的溫柔、即使是說謊也不會選擇她的誠實、因此衍生的沉重罪惡感,以及他那即使承受這些重擔也不會被壓垮的真摯願望。
  ──對我來說,他才比什麼都要美麗。
  他才是永遠正常。
  擁有絕對不會扭曲,偶爾甚至讓人悲傷的正確。
  月光照亮淺井惠。
  相麻堇擦了一下眼角。她不能一直維持模糊的視野。差不多到了該停止哭泣的時間。
  為了筆直看向淺井惠。
  相麻堇拭去眼淚。
  然後等醒來時,他已經出現在視野的中央。
  在彷彿跟夢世界一樣虛幻又美麗、但屬於現實的月光照耀下,少年坐在折疊椅上,看向相麻堇。
  「早安,相麻。」
  他如此說道。
  感覺突然變得有點難為情,相麻堇看向天花板。這裡是醫院的一間病房,她正在一張白色的床上。
  「你一直在看我的睡臉?」
  「不行嗎?妳的睡臉很漂亮。」
  「唉,是沒關係啦。不過連我自己都沒看過喔?」
  相麻堇抬起上半身。在發現床邊的鞋子後,將鞋子套上腳。
  起身用手掌拍掉衣服的皺褶後,她總算恢復冷靜。
  「這只是單純的好奇心,沒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是在責備你。」
  「嗯。什麼事?」
  「為什麼你會在我旁邊,而不是春埼那裡?」
  「理由有兩個。」
  他從容地點頭回答:
  「首先,我感覺妳應該會先醒來。」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原因。或許是微小的奇蹟也不一定。」
  雖然這臺詞聽起來有點像是在開玩笑,但他一定是認真的。
  對他來說,就連為了守護能力而與管理局人員對峙,都只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事情,所以猜中哪個少女會先醒來,應該算是奇蹟吧。
  ──不過對我來說,你在我的身邊才是奇蹟。
  如果醒來後最先看見的是正在凝視春埼睡臉的他,相麻應該會有點不悅。與其說是不悅,不如說是難為情。
  「第二個呢?」
  相麻一問,淺井惠就指向窗外。
  「因為月亮非常漂亮。」
  「咦?」
  淺井惠像是在環視病房般移動視線。相麻堇也跟著望過去。
  窗邊有兩張,靠走廊側也有兩張,病房內合計擺了四張病床。只有靠走廊的其中一張病床的床簾是拉起來的。
  「妳睡在窗邊,而春埼不是。」
  怎麼會有這種事。
  美麗的月亮,偶爾會引發奇蹟。
  即使輕易就會看漏,而且又小又無力,但那確實是奇蹟。
  相麻堇仰望窗外的月亮,輕輕伸了個懶腰。實際上應該只有幾個小時,但總覺得自己睡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想起一件事,並猶豫該不該說出口,最後下定決心。
  「啊,對了。」
  相麻堇盡可能以自然的動作轉向淺井惠。
  「我以前對你說過一次謊。」
  雖然她說過不少謊言。但有一件事情,她想趁今晚訂正。有一件事情,她想趁今晚訂正。
  「什麼謊?」
  淺井惠微笑地偏著頭問道。
  相麻堇將食指抵在他胸前。
  「其實我最討厭傳話了。從現在開始,惠,你要直接聽我的聲音。」
  他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然後露出微笑。像是發自內心對這句話感到高興。
  「嗯。我一定會這麼做。」
  相麻堇盡可能以嚴肅的表情點頭。
  雖然差點忍不住跟著笑出來,但這可是認真的話題。
  「那麼,我差不多該走了。」
  「妳要走了?」
  「總覺得和春埼見面有點尷尬。」
  「妳要去哪裡?」
  被他這麼一問,相麻堇總算發現。
  她並沒有特別想去哪裡。她的思考現在非常遲鈍。總不能再回那棟廢棄旅館吧。
  「唉,去哪裡都好。只要隨便走走,浦地先生之類的人應該就會來把我接走。」
  管理局不可能放著能預知未來的能力者不管。
  她走向病房出口。或許是打算送行,惠也跟在後面。
  相麻在白色房門前停下腳步。
  然後回頭。
  「還有一件事。」
  月光下的他,筆直看向相麻堇。
  「洋蔥只要一不注意就會焦掉,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因為逆光,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過相麻知道他一定正在微笑。
  「嗯。我會小心。謝謝妳。」
  然後,他朝相麻堇伸出右手。
  「那麼,相麻。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相麻堇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氣,握住那隻手。
  「請多指教,惠。再見了。」
  距離互相擁抱還太過遙遠。
  兩人正處在適合握手的距離。
  雖然真要說起來,這算是悲劇,但也不是沒有一湯匙份的幸福。

  *

  目送相麻堇離開後,淺井惠轉過身。
  就在他踏出第一步時。
  床簾被拉開,春埼美空現身。
  「她走了嗎?」
  春埼問道。
  簡直就像是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嗯。妳中途就醒了嗎?」
  惠走進病房,坐到折疊椅上。
  「嗯。」
  春埼點頭,站到惠的左側。
  「為什麼不出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
  「感覺和相麻堇見面,會很不好意思。」
  「她也說和妳見面會很尷尬。」
  兩人在真正的意義上,應該不討厭彼此。只要狀況有點不同,她們應該能成為非常好的朋友。
  春埼美空筆直看向惠。
  「惠希望我跟相麻堇變要好嗎?」
  居然提出這種問題。
  這種事情,他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
  「妳並沒有希望相麻不幸吧?」
  春埼表情認真地點頭。
  「嗯。完全沒有。」
  「如果她有困擾,一定會幫她?」
  「應該吧。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
  「那不就好了嗎?」
  即使不到最好,但這也算夠良好的關係了。
  春埼美空露出彷彿打從心底鬆了口氣的微笑。
  「太好了。我還在想如果你要我當她的朋友,該怎麼辦。」
  「妳就這麼不想和她感情變好嗎?」
  「我和相麻堇還是適當地敵視彼此比較好。感覺這樣比較自然。」
  「是這樣嗎?」
  「是的。」
  接著春埼換露出彷彿想到什麼惡作劇般,對她來說非常稀奇的笑容。
  她開口說道:
  「你一定不會懂。」
  ──啊啊,真自然。
  不管是她說的話,還是她的表情。雖然少見,但非常自然。這樣的表現,總覺得非常討喜。
  「惠。這樣事情就大致告一段落了吧?」
  「姑且是這樣。」
  其實什麼都還沒結束。
  一直無法解決的問題,依然到處都是。
  不過現在應該可以稍微休息一下。這幾天有點太忙了。有必要補充巧克力和完成美妙的約定。
  「那我們一起做晚餐吧。」
  「嗯。明天兩個人一起去買東西吧。」
  「我還有另一個提議。」
  春埼美空繞到椅子後面,將手放在少年兩側的肩膀上。
  惠像是抬頭仰望正上方般,看向她的臉。
  「什麼提議?」
  「我之後想把頭髮留長。」
  「雖然這是個非常好的提議,但為什麼?」
  「我剛才想起來了。」
  她露出笑容。自然、柔和、另一個全新種類的笑容。
  「你以前曾經說過我的長髮很漂亮。」
  春埼美空偏著頭補了一句「你還記得嗎」。
  覺得有點難為情的淺井惠,將視線移向窗外。
  在夜空的正中央,還是一樣美麗的月亮,照耀著咲良田。
  那一定是位於非常遙遠的地方。
  在某個寒冷又孤獨的地方,其實甚至無法自行發光的月亮,大概正在連從地球仰望的自己有多美麗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眺望著這裡。
  不過月亮,確實是這個夜空最美麗的存在。
  最為明亮、最為高貴地閃耀光芒。
  淺井惠花了一點時間,思考這樣的月亮和哪名少女比較相像。
  察覺這是個無聊的問題後,他閉上眼睛。
  然後他總算回答少女的問題:
  「那當然。我對自己優秀的記憶力,可是很引以為傲的。」
  少女嬌小的手仍放在他的肩膀上。
  包含那個溫度與重量在內,他現在也依然希望能不忘記任何事情。
  然後少女凝視少年。
  連續不斷地持續前進,即使停下腳步,還是會重新跨出。
  無論何時都在思考,視情況而定,也會因為膽小而苦惱,但還是無法放棄任何事情。
  即使犯錯,也要重新來過,正確地前進。
  插圖013
  插圖014
  插圖015
  ──這一定不是什麼特別的想法。
  就像小孩子會為失敗感到懊悔。
  在發現失去了什麼或有什麼東西壞掉時,會純粹地感到悲傷。
  所以希望能變得更幸福。
  這種理所當然又天真的願望,就是他的本質。
  咲良田重啟。神聖的再生。用正確的方法改變世界。
  若以極度簡化的方式來講,他持續祈禱的就只有這個。在彷彿看不見夢與現實的地方,背負著許多辛苦,看著夢與現實前進。
  少女持續前進。以和少年相同的步調。以和時鐘前進非常相似的速度。
  每一步的景色都不同。即使只是細微的變化,依然確實是變化。然後總有一天,無論少年還是少女,都會站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不過無論那是什麼地方。
  少女觀看的,永遠都是少年的故事。
  絕對不會忘記那理所當然,又非常稚嫩的感情。
  複雜又單純、宛如大人般的少年持續懷抱某個期望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18-7-6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7-7 03:14 编辑

  後記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這本書名為《重啟咲良田7 男孩、女孩和咲良田故事》的書,是《重啟咲良田》系列的第七本小說,也是最後一本小說。
  日文書名副標題中的「SAGRADA」,在加泰隆尼亞語有「神聖」之意。也就是聖家堂(sagrada familia)的SAGRADA。更是這個系列名稱的由來。
  本書如同日文書名副標題所示,是一個和少年、少女與神聖之物有關的故事。不過,解釋成「神聖之物」似乎太誇張,只要有把「正確事物」這個含意傳達給各位,我就滿足了。
  主角是個看似複雜,但本質單純的男孩;女主角雖然看起來怪怪的,但終究還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然後本系列還是採取一貫的作法,在寫一些理所當然又普通的事情。

  因為是難得的最後一集,所以我一開始還抱著「偶爾也要熱烈談論這個系列」的幹勁在寫這篇後記,但感覺該說的都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冷靜想想,我已經花了七本文庫本的分量,在鋪陳《重啟咲良田》這部小說,關於內容的部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了。
  回顧這部作品,我只覺得「我的運氣真的非常好」。
  在撰寫於二〇〇九年六月發售的第一集時,我就隱約知道這系列應該會變得這麼長。
  因為如果要說明關於麥高芬的事情,就必須提及一個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女孩,而如果要說明關於她的事情,就必須搬出收錄在第六集裡的故事。
  所以這系列就只能在第一集喊停,如果寫了第二集,就只能一路寫到底。而這絕對不是光靠我一個人就能辦到的事情。
  毫無任何實績的新人突然開始的系列作究竟能撐多久,這點誰也不知道。再加上就輕小說這個領域來說,《重啟咲良田》系列還是一部並未著重主流要素的作品。
  即使如此,我還是寫完了第一集並順利出版,但這完全不是因為我抱持某種自信或確信,單純只是什麼都沒想而已。
  我想寫這部小說,也只會寫想寫的小說,我不過是看開了這點。
  幸運的是,我成功寫完了這個系列。我想寫的名叫《重啟咲良田》的故事,就只有這些而已。不多也不少,對我來說,這完全就是這系列最適合的長度。
  這件事之所以能實現,都是多虧了許多人的幫忙,例如畫了美妙插圖的椎名老師、確實理解本書的編輯大人、幫第一集書腰寫推薦文的乙一老師、支持本書的眾多書店,以及拿起本書的各位。
  這段期間,我只是在寫小說而已。其他什麼也沒做。能盡情寫喜歡的故事,我想不出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情。
  不過一直炫耀(?)下去也不是辦法。
  這次有幾件事情要告知各位。編輯大人也拜託我「要記得寫喔〜」(為了避免誤會,我要補充一下,其實是用「可以拜託您嗎?」這種更加禮貌的拜託方式)。

  第一項告知。
  椎名優老師的新畫集正好評發售中。
  標題是《椎名優畫集Ⅲ GARNET》。封面插圖是一名擁有純白頭髮與白皙肌膚的女生在微笑,並以鮮豔的紅花當背景襯托,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發行的出版社是ASCII MEDIA WORKS。
  這本畫集也有刊載《重啟咲良田》系列的插圖。
  文庫本的封面和彩色扉頁(翻開封面後首先看到的彩頁)、在《The Sneaker》(雜誌)上的特輯報導的圖、在書店分發的明信片插圖,以及賀年卡的插圖等,似乎刊載了不少東西。
  當然也有咲良田以外的插圖,真的讓人好想要。也請各位務必多多捧場。

  第二項告知。
  《重啟咲良田》系列也有出電子書。全系列似乎都會在文庫本出版後不久,推出電子書的版本。這邊也請各位多多捧場──咦,這樣講好嗎?
  坦白講,感覺這情報對看這篇後記的讀者沒什麼意義(電子書版的內容和文庫本相同),如果有機會向朋友介紹本書,還請幫忙一併推薦。
  再來就是如果十年以後,突然想再看一次咲良田,就可以想起這件事。

  第三項告知。
  在本書《重啟咲良田7》出版的同時,我在Sneaker文庫也出了另一本書!
  書名是《寶貝,早安》。是以遇見死神的女孩子的人們視點寫的連作短篇集。
  而且居然和本系列一樣,是請椎名老師負責插圖,所以封面超漂亮。
  這本小說,原本是在《重啟咲良田》第一集發售後,刊載在《The Sneaker》上的一話完結作品。將其改稿並補上三則短篇和一些特別內容後,便完成了本書。
  這些短篇全都是在執筆《重啟咲良田》時,另外找空檔寫的。
  我有在寫完長篇後,寫短篇讓自己冷靜下來的習慣。換個講法,就是為了把《重啟咲良田》的內容,重新在自己腦中簡化所寫的短篇,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因此(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重啟咲良田》和這個短篇集有著難以分離的關係,兩者都是在探討相同的主題。既不是背景有所連結,也不是互為表裡,而是完全相同。
  所以喜歡《重啟咲良田》的讀者,可能也會喜歡這部作品。
  或是在讀過這部連作短篇集後,稍微改變對《重啟咲良田》的看法。
  我個人非常喜歡這本書,如果各位有空,希望也能花點時間來翻閱故事內容。

  第四項告知。這是最後一項。
  與前述的《寶貝,早安》有關的全新創作短篇,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載中。標題是《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場》。
  只要造訪「The Sneaker WEB」的首頁,點選「ノベルライブラリー」,捲動頁面往下看,應該就能找到,還請各位不吝指教。(註:所有與出版相關的時間皆指日文版。)

  那麼,後記到這裡就差不多結束了。
  最後我想向許多人道謝。
  首先是椎名優老師,真的非常感謝您。我每次都很期待看到老師的插圖。對不起,每次都這麼晚才交稿。《重啟咲良田》有一半是由椎名老師的插圖構成的。
  安田均老師,感謝您讓我自由地寫小說(我隸屬於安田均老師率領的創作集團,SNE集團)。基本上我的作品能出版,都是靠安田老師的提拔。還請您以後也繼續指導鞭策我。
  編輯的長谷川高史大人,雖然至今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以後應該也還是會繼續給您添麻煩,但請多多指教。
  吉原雅彥老師。漫畫版《重啟咲良田》辛苦您了(漫畫版的《重啟咲良田》第一集和第二集,正好評發售中!)。感謝您將很難漫畫化的本作畫得這麼有魅力。
  負責本書設計的門松清香大人。感謝您總是交出這麼棒的設計。雖然沒和您見過面,但我每集都非常感謝。
  校稿大人。每次誤字和漏字都很多,真是非常抱歉。我每次都有反省,但還是改不了。我自己也很受不了。
  書店業務與書店店員們,你們花了許多工夫銷售這個系列,偶爾還在書腰上加上評論,從各方面支持這個系列,真的是非常感謝。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乙一老師,謝謝您。我之所以能夠自由地寫這個系列,主要還是因為老師您在第一集的書腰上寫的那些話。
  其他參與本系列製作的所有人。
  以及拿起本書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謝大家。可以的話,希望這樣的關係未來也能繼續持續下去,我會好好努力。

  《重啟咲良田》系列在本書完結。
  託大家的福,本系列成了我最鍾愛的事物。
  可以的話,希望以後也能繼續撰寫能讓我發自內心喜愛的小說。
  這麼一來,應該就能祈禱未來能在某處與各位再會。

  二〇一二年二月
  河野裕

  插圖016
  因為這是《重啟咲良田》的最後一集,所以我也來寫點後記。
  第一次拜讀這部作品時,坦白講我覺得這部作品真的好到讓我畏縮地想著「用我的畫真的好嗎?」的程度,讓我一直擔心會不會破壞作品的透明感或氣氛。儘管如此,多虧了責任編輯的建議,以及這部作品的所有製作人和設計師們的幫助,在第一本書完成時,我還曾老王賣瓜地想著「喔?這本書還不錯嘛?」。因為內容很棒,所以當然是本好書。
  能參與這部作品直到最後,我現在真的覺得非常感謝。
  希望這本書也能讓各位讀者覺得「能遇到這本書真是太好了」。
  順帶一提,同時發售的另一本河野老師的作品《寶貝,早安》也是很棒的書,有興趣的話,請務必翻閱看看。
发表于 2018-7-6 14: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肝呀!连上两本!
发表于 2018-7-6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赶上施工现场了?刚刚第六本还锁着呢, 等终卷录入完了一口气补,感谢大佬和翻译组的努力
发表于 2018-7-6 20: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jilion 发表于 2018-7-6 14:07
好肝呀!连上两本!

不,是连刷七本,太可怕了,爱死大佬(       ´ω`       )
发表于 2018-7-6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集已經掃圖了 orz   不過 還是讓專業的來還是比較好   很多跨頁彩搞我也不能拆書掃   使用的ocr系統錯誤率也比較高   
发表于 2018-7-6 2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一连七本很棒
同时也感谢楼上@words,前几本的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8-7-7 07:0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大 連錄7本 把者本冷門書齊全
发表于 2018-7-7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甚麼?!直接系列完結啦!! 太強啦!!
发表于 2018-7-8 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把这个补全了!
当时动画完结了还没看到最后一卷电子版简直惊呆了。。。
老台版买了一套,不过新版的封面真的很好看所以也买了大陆版。。。期待接下来继续出版
发表于 2018-7-15 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大佬分享(σ゚∀゚)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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