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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鎌池和馬]未踏召喚://鮮血印記5[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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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24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7-8 07:54 编辑

未踏召喚://鮮血印記 5
——————————————
輕之國度錄入組
作者:鎌池和馬
插畫:依河和希
譯者:可倫
圖源:溟夜
錄入:溟夜
輕之國度: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

──我想消除全世界的紛爭。
為了實現這個單純的夢想,一群以最強召喚師為目標的天才兒童集合在地下設施「箱庭」。
這就是「十五兄弟姊妹計畫」。
天才兒童們都被分配到寫有各人角色的卡牌:
「帽客」阿爾貝特、「柴郡貓」比安黛妲,然後是「領路兔」城山恭介。
這只不過是一篇回憶錄──關於早已失落的時光。
然而,在描述「現在」時卻是必經之路。
最瘋狂邪惡的未踏級「白之女王」,以及召喚了祂的少年。
在那時候、那個地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來吧,讓我們開始細說破壞了一切的「祕隱大戰」的故事──

作者:鎌池和馬
ASCII MEDIA WORKS的電擊文庫系列執筆作家。
曾於第9屆電撃電玩小説大賞第三次考核中,作品吸引了編輯注意,而後於2004年4月以《魔法禁書目錄》出道,並陸續發表《魔法禁書目錄》系列、《重裝武器》、《我與女武神的新婚生活》、《未踏召喚://鮮血印記》等多部作品。
插畫:依河和希
主要作品有漫畫《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 追憶篇》,負責插畫的作品有《未踏召喚://鮮血印記》等。






CONTENTS
Opening X-01 名為箱庭的戲劇舞台
Opening X-02 一層剝掉還有一層
Stage 01 命名召喚師,十五個孩子
Stage 02 某少年的溫暖歲月,表與裡
Stage 03 是誰解開地獄的門鎖
Stage 04 災厄被稱為祕隱大戰
Ending X-01 倖存一人的魂魄
Ending X-02 突破現況的惡魔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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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0:37 编辑

如同記憶與紀錄是兩回事,回憶與歷史也是截然不同。
記憶隨時在抵抗風化,將泥牆一層層塗厚,一面加入原有的骨架一面藉由名為美化的變質填補細節。一點一滴,一點一滴。就算讓幾個共享相同過去的人互相確認也是白費功夫,反而還會因為人類的精神容易受集團心理影響,更快失去回憶的準確性,如同超商搶匪只不過戴頂毛線帽就能影響受害人的印象,被人從正面拿刀子指著卻說不記得搶匪的長相,對記憶做出妥協。而人類這種生物在遇到對自己有利的突兀感時,天生就是比較後知後覺。哥哥大人向來看過許多可悲的信徒在我的掌心中翻滾,應該再清楚不過吧?
例如哥哥大人在回想昔日時,並不是真的跳入了那個時代的過去時光。換句話說,在回想的過程中,現實的時間仍然在一分一秒前進,往前,不斷往前。
這次就是這樣的故事。
那麼哥哥大人,來緬懷失落的時光吧。然後就像在清單上一一打勾那樣,一邊逐項陳述一邊同時往前進吧。
消極保守太沒意思了。
我的哥哥大人不會沉淪而停滯不前。
在那時候、那個地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反芻這些情報,能為現在這個位置的哥哥大人帶來何種變化?
那是無論紙本或電子資料都已經不復存在,遭到破壞殆盡的故事。即使如此,這些事實與現象仍與目前世界的根基息息相關。
來吧。
就讓我們聊聊如今已然亡失的祕隱大戰時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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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00 编辑


Opening X-01 名為箱庭的戲劇舞台

給予你的「使命」只有一個。
讓世界更好。僅止於此。

廣大的空間不像身處於地下五百公尺,地板面積可與學校體育館匹敵,還有高高的天花板。地板是紅白二色的面板,鋪得不知該說像是西洋棋盤還是格子紋,總之就是排列得整整齊齊,讓人幾乎眼花。在無數鹵素燈光照得像大白天一樣亮的圓形空間裡,召集了十五個孩子。
最小的七歲左右,最大的大約十八歲。
所有人身穿淡綠色手術衣,大人們稱他們為「樣本」。
以大腸圈將黑色長髮綁成馬尾,身穿窄裙套裝與白袍的美女動作熟練地洗牌。那不是撲克牌。十五人各自拿起卡牌,他們的角色就此決定。
「領路兔」城山恭介。
「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紅心女王」城山京美。
「柴郡貓」比安黛妲·城山。
·
·
·
十歲上下的少年看著自己手中的卡牌。黑色短髮配上幾乎可說機械性不帶感情的眼瞳,視線沿著圖案遊走,從配色到曲線做一遍細微分析。
城山恭介。
另一個少女天真無邪地從旁找他攀談。
「我問你。」
一頭直順金髮,肌膚白皙,年紀應該比恭介大一點。她沒穿內衣褲,只有一件像連身迷你裙的手術衣,耀眼的肉色肌膚從側邊打結處若隱若現,或許有點挑逗人心。
「你的圖案是什麼呢?我是柴郡貓!不過真要說起來,我只知道有《愛麗絲夢遊仙境》這本書,內容倒是沒看過呢。」
……一般人的話或許如此。
然而,穿著手術衣褲的恭介看她的眼神就跟觀察卡牌圖案時沒兩樣。不是眼中什麼都沒看見,是瞳孔縮放得太具規則性,反而顯得異常。
而恭介維持著原本給人的印象回答:
「『是』,我的是領路兔,怎麼了嗎?」
「呿,沒意思。」
恭介的反應似乎讓少女覺得無聊,她揮揮柴郡貓的卡牌,坦率地嘟起嘴脣。
「唉——我可能找錯說話對象了。」
修正完畢。
他說:
「愛麗絲以繪本來說太長了『啦』,要是跟《灰姑娘》差不多長還比較好懂。」
「嗯,好像比剛才好一點。」
少女……比安黛妲環顧四周,恭介順著她的視線也觀察了比體育館大的圓形空間。這裡有著從世界各地召集而來的十五人,萬中選一的怪物神童。然而即使有相同遭遇,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產生同伴意識。他們已經三五成群,組成小集團開始說話。其中也有人完全獨來獨往,四處閒晃。
這在心理學名詞稱為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
人類這種生物的性質是沒有人逼也會在某種程度上團結,但是人數一多,就喜歡自動分組行動。一般稱這種聯繫的力量為生存本能,分離的力量則稱為死亡本能。換言之,只要有這種本能,人類就不可能融為一體。人類只能也只願意整合自己與他人能夠推測的「世界」。即使「勉強」將群眾集合到一個地方,也會自然而然再度分裂為大小「合宜」的集團。
而在地下五百公尺鋪展開來的「箱庭」,目的就在於面對這個障礙。
十五兄弟姊妹計畫,記得應該屬於「政府組織」?
啪啪!傳來一陣拍手聲。是剛才那個以大腸圈將黑髮綁成馬尾,身穿窄裙套裝與白袍的美女。她脖子上掛著口哨,胸前別著寫有「信樂真沙美」的ID卡。
別名「教授御前」。
是精通「第三召喚儀式」鮮血印記式的「開發者」。
「大家注意——!都知道自己的『角色』了吧。那麼今天起,請各位以這個角色過日子。往一個大家庭、四海一心的地球共同邁進!從全世界蒐羅而來的各位只要能成為一個完整的框架,直接擴大應用,就意味著我們將迎接地球全人類在同一個框架下生活的系統!所有紛爭與災禍的種子將由你們進行實驗,然後由我們去除。攜手合作吧,為了更美好的未來!」
聽了這番誇張的演講,身旁的比安黛妲吐了吐舌頭。
不過她似乎無意公然造反,至多只敢在恭介耳邊講悄悄話:
「才不要呢,從世界各地購買或誘拐小孩的傢伙說什麼拯救人類,根本好笑。想實現世界和平的理想,他們自己應該第一個去死才對。」
嘴上是這樣說,但她已經開始向恭介靠攏,把大人們視為眼中釘了。明明剛剛才說過「沒意思,可能找錯說話對象了」什麼的。
如果「計畫」假想的第一階段是將十五人整合為一個大家庭,那麼或許可以評斷比安黛妲已經開始中了大人們的計……?
想著這些的時候,信樂真沙美還在演講。
「除非發生意外狀況,否則我們不會干涉各位的生活。照喜歡的方式生活,照喜歡的方式做出成果就可以了。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這一切都會成為地球人的養分!」
大家似乎當真了。
當十五人當中的獨行俠信步離開圓形空間時,本來像聽校長致詞那樣以為一定得乖乖聽完的「潛規則」就被推翻了。大家還是一樣自然而然分成幾個小組,小型集團各自散去。
身穿手術衣褲的恭介一直聽到背後傳來信樂真沙美的聲音。
「那麼各位,祝有個愉快的生活!」
「吵死了。」比安黛妲在嘴裡咕噥。
恭介偏過頭,然後說了:
「比安黛妲為什麼走這邊?」
「叫我姊姊,我比你大!叫我黛妲姊姊好了。」
金髮少女得意地抬頭挺胸,但果然不出所料,她受的「影響」最明顯。與嘴上說的話正好相反,這麼快就被大人們說動了。
「我是姊姊,所以……呃呃,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城山恭介。」
「恭介弟弟!總之我一定要照顧你才行,因為我是姊姊!」
無論在監獄還是軍事基地,只要限制一定空間的人員出入,並且將一個人扔進擁有相同價值觀的集團當中,當事人就很容易調整並統一精神的方向性。邪教的總部大多蒙上一層神祕面紗,拒絕與外人接觸也是出自相同理由。最簡單的洗腦並不需要誇張的用藥或鐘擺催眠法。
附帶一提,類似的封閉系統近在身邊,而且隨處可見。
也就是「家庭」與「學校」。
「恭介弟弟已經逛過『箱庭』的所有房間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恭介搖搖頭。
「我沒有『實際』全部看過。」
「這樣啊,這樣啊——!那我來說給你聽吧,免得你迷路!」
比安黛妲筆直豎起細細的手指說:
「這座『箱庭』是位於地下五百公尺的廣大設施,大致來說分成三個區域。以剛才位於中央的模擬戰場為中心,通道就像蜘蛛網一樣擴散出去,內圈是我們十五人的生活空間與個人房間,外圈則是整排大人們的研究室或警衛室之類。」
她說通道,不過恭介他們現在漫步的道路寬廣到大型拖車都能直接通行,天花板也很高。比安黛妲精神飽滿地到處奔跑為恭介帶路,但身上的手術衣太短,從各種意義來說很危險,主要是側邊的打結處附近。
關於天花板,「大人們」給了它一個特別名稱叫「大天花板」。描述起來就是首先有個高度一樣高的天花板,然後底下收容了高度各異的建物。房間的是小天花板,整體建築則是大天花板。說得明白點,很像是把街道放進龐大的地下空間,再鋪設出蛛網狀道路。
而且通道長得看不到盡頭。據說合眾國的地下避難指揮中心因為太過廣大,還得用電動代步車等載具移動;而這裡看來規模更大。通道正中央有著明顯為車輛設計的分隔線,還能看到路邊畫出了隔開車輛與行人的標線。
「生活空間看過了嗎?絕對會讓你嚇一跳!裡面有整座游泳池、網球場跟保齡球館什麼的,還有,還有那個,那個!飛鏢跟撞球!也有很多大人玩的運動喔!」
恭介一再地想那些是大人們準備的,自己或比安黛妲都沒什麼好得意的……但他沒說出口。看到比安黛妲越來越沒心防的樣子,自己或許該設想到搞不好只是說那些大人的壞話就會惹得她不高興的神奇發展。
「比安黛妲知道具體而言我們該做什麼嗎?」
「唔……!當然知道,我可是姊姊呢!呃,我想想,是什麼來著?記得是讓素未謀面而且沒有共通點的十五人置身於共同生活的環境,不定期給予『試煉』或『災難』什麼的,而我們要努力克服這些考驗……」
透過互助、交涉或自己人之間的對立,逐步化解心防。每當大家團結一致,向心力就會越來越強,不知不覺間,原本陌生的十五人就漸漸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大人們的目的就是推算出這種過程的「最短最快路線」,然後加以擴大解釋,應用在地球全人類身上,找出讓六十億或七十億人口整合為一支集團的方程式。
將地球納入一個屋簷下吧。
藉此消除所有戰爭的火種吧。
「難懂的問題先放一邊,總之大家和睦相處就對了。不用被那些大人們的問題擺弄,乾脆解決掉他們也行!」
比安黛妲態度像在反抗,卻沒發現其實是在忠實從命。
將降臨在「孩子們」身上的「試煉」或「災難」應該會分成幾個階段提出。沒人能保證會循序漸進地提高難度,很可能會忽高忽低,或是突然出現斷崖絕壁,用上所有模式讓恭介等人措手不及。
這時,比安黛妲咧嘴一笑。
「……其實,我已經搶先那些大人了。」
「?」
「我偷偷聽到了他們珍藏的祕密武器,也就是『試煉』當中規模最大的主力商品喔。想知道嗎?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既然事前已經準備好,恭介他們不需要做什麼遲早也會碰上,但他決定不多嘴。
「是什麼?」
「就是……」比安黛妲好像要講一個大祕密似的,把嘴湊到恭介耳邊。
伴隨著甜美呼氣,她如此說道:
「聽說大人們打算讓我們對付『白之女王』。」
一段沉默。
透露祕密的比安黛妲恐怕自己都沒發現這句話的嚴重性。
要是知道,應該會更害怕才對。
「……」
「不過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就是了。我是柴郡貓,你是領路兔。嗯——早知道或許至少該看一下電影,有出現白色女王這種角色嗎?」
講著講著,兩人走到了內圈——十五人的生活空間。
巧的是,這個方向正好通往恭介的房間。
「要進來坐坐嗎?」
「不了不了不了!絕不!」
不知怎地,比安黛妲按住短版手術衣,高速搖頭。
「畢竟我們可是男生跟女生呢!咦,可是我們是姊弟,所以或許沒關係?不不!不?不對,還是不行!今天不行!那再見了——!」
比安黛妲的思考到處連接了半天,結果做出的判決似乎是否定。她俐落地舉起單手告別後,臉有點紅紅的,動作僵硬地離開了。
恭介站在門前目送天真無邪的她,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沒走進分配到的房間,背靠著門。
仰望遙不可及的天花板。
「……『白之女王』。」
試著從自己口中發出聲音,就覺得世界似乎變得更沉重了些。
好像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將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後直接壓上來。
「白之女王」。
就在恭介再度於腦中想像這幾個字時……
「哎呀。」
有另一個人正好路過。
是剛才在中央的「模擬戰場」說話,身穿窄裙套裝與白袍,黑色長髮用大腸圈綁成馬尾的成年女性。信樂真沙美,「教授御前」。她坐在類似雙人座敞篷車的交通工具上,但連方向盤都沒握,大概是配備了自動駕駛功能的電動代步車吧。
「……或許『獨處的時間』也是必要的?目前我們不打算干涉各位的生活,不過你覺得你跟大家處得來嗎?」
「『大人們』就是為了這個而讓我來的啊。」
一如預定的對話。
然而信樂真沙美聽了,把脖子彎得喀嘰一響,面露與原本截然不同的嘲弄笑容。
那副表情明顯不同於在圓形空間長篇大論時的神情。
簡直就像遊樂園的員工,公私兩面的笑容內涵完全不同。
「可是,那樣就不有趣了……這種系統只是正確,卻缺乏人情味。」
「?」
「恭介同學,讓我給你輸入一項知識吧?這樣吧,首先就從『早上見到別人要精神飽滿地打招呼』這方面開始好了。」
恭介一時無法掌握這項命令的用意。
看到恭介一臉疑惑,馬尾美女輕聲笑著說:
「覺得沒意義嗎?但我告訴你,恭介同學,現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什麼事物是沒意義的。」
她這樣說。
「因為你想想,直至今日有多少國家或文明毀滅,只有殘存下來的事物組成了『現在這個瞬間』。所以現在存在的一切一定有它存在的特別重大意義,有它值得存在的價值。恭介同學,你要明白這一點。這或許只是跟十五兄弟姊妹計畫成敗無關的『遊戲』,但在更大的框架當中,必定會成為對你有益的『從容』,這麼一來……」
「這麼一來?」
「『你們即使碰上「白之女王」也一定能保持理性』。」
又是一段沉默。
坐在類似雙人座敞篷車的電動代步車上,信樂真沙美輕輕揮揮手說:
「我的意思是:不要忘了平淡日常所具有的力量,以及平穩生活的意義。無論身處多嚴苛的環境,都不要忘了。那麼再見嘍~~」
說完想說的話,電動代步車就滑行似的駛去。
恭介沒打開近在身旁的個人房間的門。
他就這樣再次躍上寬敞的通道,走著,走著,走著,走著,徒步抵達外圈——開發者們生活起居,並花更多時間在工作上的空間。
他來到邊緣的邊緣,最靠外側的牆邊。
這面牆後應該沒有任何人工物品,只有厚厚的天然岩層才對。
恭介確認沒有任何人看到自己。
一個快速的大動作。
城山恭介把本應空無一物的牆壁像門一樣滑順地大大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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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01 编辑


Opening X-02 一層剝掉還有一層

給予你的「使命」只有一個。
讓世界更好。僅止於此。

掩沒整面牆壁的無數顯示器,加上操縱這些顯示器的誇張控制台。除了那些專門器材的操作者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小小的集團坐在皮椅上放鬆。
真正的實力派們。
他們是「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三大勢力的頂點,都是召喚師。
應該說光是這三人同桌而坐就已經稱得上奇蹟了。每個人都怕破壞了這個危如累卵的平衡,緊張得連一杯茶都端不上來。
只有一名來訪者毫不客氣,大開房門闖進了三人之間。
就只有身穿手術衣褲的城山恭介敢這麼做。
「真準時啊,事情進行也很順利……順利過頭,看得妾都嫌無聊了。這小蘿蔔頭還是一樣,一點也不可愛。」
現場有了動靜。
聲音響遍四下。
給人感覺老練而威嚴的聲音,卻發自一個不同於給人的氛圍,乍看之下與恭介年紀相仿的少女。她一頭豔麗黑髮剪得平整齊肩,身穿彷彿哥德蘿莉洋裝、改造得滿是荷葉邊的和服。優雅地坐在椅子上卻仍以肩膀支撐著的,是連最基本的摺疊或分解構造都不具備,以一棵聖樹削成,最原始而標準的鮮血印記。
「政府組織」恩賞等級2799「人文主義」。
她是始自基本中的基本,走遍三大勢力,最後終於到達四位數等級的千噬者(Thousand Eater)之一,也是「人性堅強」的體現者。然而她並不將所屬世界從人類改為神格,繼續留在現世。她說過等人類世界不再有憂慮,了無牽掛,她才能放心踏上旅程,但本人其實也明白那天永遠不會到來。
「正義使者就是這種態度,自己強迫別人合作,還以為能偷嘗一點騙眼淚的橋段。」
這時滿頭金髮全往後梳,一臉鬍渣未經整理的男子很不客氣地唾棄道。這號危險人物穿著高級西裝的樣子絕不像是證券營業員,就像早期黑幫電影中的角色直接跳出銀幕一樣。
「非法集團」恩賞等級0「百害之王(Open Bluff)」。
此人即使是最小的契約也從不締結,有生以來從未呼喚過任何一次被召物,因此不夠格稱為召喚師或憑依體,但他仍然成了「非法集團」的頂點,對整個召喚儀式的業界影響深重。照理來說,他的恩賞等級為0,與一般人無異,一旦離開視野,敵我雙方所有相關人物應該都會忘得乾乾淨淨,他卻從未遭到背叛或暗殺。聽說理由很簡單,是因為「當黑道老大不是靠力量,是讓別人以為你有力量」。只要整頓好環境,讓敵人對這種恐懼感膽戰心驚,讓自己人崇拜不已,其他事情就算忘得一乾二淨,圍繞身旁的齒輪也會自動帶來美妙的結果。可以說這正是完全否定正常勞動,體現了「非法集團」的理想。
「……呼哇……啊呼~~嗯嘛嗯嘛……」
而在這個空間裡,有位美女絲毫不受周圍氣氛影響,悠哉遊哉地打盹。她身穿高衩道服,額上貼著符咒,打扮有點神似中國殭屍。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500「完全平衡」。
這名人物對所有爭執都不感興趣,只是不斷痛宰阻礙其自由睡眠之人,等到注意到時已經被捧為頂點之一。她是個徹底體現「惹不起就別惹」的召喚師,有些人妄想利用她的這種性情除掉敵對者,卻被她這個終極放蕩者「一併」毀滅殆盡。恩賞等級也是屬於中庸,彷彿從不好不壞的陰陽混淆中發掘出意義……這只是人們的謠傳,當然沒有人當面問過本人,因為一個愚人不經考慮的爛問題稍微妨礙到她的酣眠,會有何種下場不言而喻。
三人都讓憑依體離開了身邊。
大概是表示解除武裝,不分敵我同桌而坐的意思吧。
恭介不就座,站著問道:
「……真的有必要在『箱庭』這樣做嗎?」
「你講反了,我們一直以來就是為了在這裡進行而準備。不管是地下設施還是召集的人員,統統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安排的。」
「可是他們幾乎都不知道『白之女王』是什麼。」
「很遺憾,就算現在計畫喊停,『白之女王』也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被人呼喚出來,在妾等的管轄範圍外造成無窮無盡的破壞……如同以往那樣。既然如此,不如在管轄範圍內呼喚她,控制災害程度,然後徹底加以粉碎,讓她再也無法現身,這才是聰明的判斷。」
「完全擊敗『那個』『白之女王』……實際有多少勝算?」
「……呼哇啊……」
不曉得究竟有沒有在認真聽。
恭介的聲音像被吸進了無限綿延的大洞。雖然有個聲音回應,但那究竟是有意義的回答,亦或只是回音?大洞黑暗、深邃得無法判斷。
小小少年眼睛看向整面牆上的大量顯示器。
眾多開發者、眾多警衛、眾多受試者……其中也混雜了比安黛妲與信樂真沙美等人。那裡有著各種階級、各種階層的人們。然而她們渾然不覺,根本沒發現自己被更高的舞台當成一個群體觀察。
「真是夠狠,這就是正義使者幹出的事?」
「妾倒是覺得沒了抨擊對象,就連自我都維持不了的什麼邪惡之星也沒好到哪去。」
順著恭介的視線看去,頂點們低語著。
如果他們單純只是高高在上地取笑觀察對象,還能理解為一種低俗興趣。然而正因為他們是由衷地悲天憫人,才讓恭介一時來不及理解。
「箱庭」不過是個大型攝影棚布景,十五兄弟姊妹計畫不過是劇本罷了。
「白之女王」。
「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iu.nu.fb.a.wuh.ei.kx.eu.pl.vjz)」。
在成千上萬的召喚儀式鍊成、幾度從被召物切換到下個被召物的過程當中,規定級、神格級、未踏級……以及傳說君臨其頂點,理論上描繪出的最強中的最強。
在實際生活中體驗不到虛數,但沒有它又無法解釋世上的道理。「白之女王」就是這種不可思議的存在。
換個說法,那尊女王有點像是龍捲風。
人們可以親眼看到其存在,並對其破壞力恐惶悚懼,但嚴格來說,還沒研究出此種現象是如何發生,更別說以人工方式呼喚出來。
在現實情況中,很少有人成功呼喚出「那個」。
就連三大勢力的代表們偏好使用的都是人稱「大三角」的原色系未踏級,而不輕易碰觸那個純白。這些穩如泰山的領袖被認為是窮究此道之人,但仍有不少人懷疑三人是否真能觸及純白,只是沒說出口罷了。
如果是偶然的結果,在世界各地都出現過「白之女王」。
使得只有祂壓倒性的力量廣為世人所知。
然而如果要精心計算,在實戰中確實呼喚出女王,卻是難上加難。
恭介也是偶發組之一。
完全只是湊巧。
即使是他,也不過是在人工靈場十分鐘的限制時間結束之際,以平手做結的前一刻,讓女王降臨了短短〇·〇二秒罷了。
……至於必須加上「自稱」二字的「白之女王」支配者倒是多如牛毛,只不過下場都極其悲慘。他們知道鮮血印記式搆不到女王,就硬是扭曲公式,結果到頭來,他們短暫目擊的不過是那個存在的指尖或一根頭髮。但僅僅如此,女王累積的能量或到了洗腦程度的領袖魅力,就已經在世界各地造成了甚大災難。
那是絕不能抽中的特大級鬼牌。
無論是毒是藥,那個存在的效果都太強了。這是恭介直率的感想。
然後……
這個大洞就是要徹底揪出碰到了那個最大最糟的邪惡存在本人,或是一點力量渣滓,或是任何一絲領袖魅力等等的所有人,進行調整,讓他們自然而然地主動踏入牢籠。
就是因為在看不見的地方私自行動,災害才會擴大到最大程度。
既然如此,只要把全世界的危險人物事先網羅到一個地點關起來,「白之女王」會在哪裡被呼喚出來就不言自明。更進一步而言,若能在建築於地下深處的巨大牢籠中完全殺害女王,就再也沒有人會受其威脅。
世界會變和平。
「讓這次行動成為人類最後之戰吧。」
「政府組織」的頂點,正義的體現者說出這句話。
這句話潔癖到了可能讓任何人停止呼吸,像用漂白劑洗過一樣潔白。
「……所以對於你向我們提出的解決方案之一『縫界召喚』,妾是抱持著期待的。」
恭介的肩膀一震。
接著,惡之華給了製造出這種狀況的他一番話:
「你滾動的小雪球,由我們滾到這麼大了,大到能輕易壓垮坡道下的房屋。所以接下來就由你自己動手結案吧,不管是偶發現象還是扭曲的錯誤理論都行。『箱庭』那些傢伙會為了自己的計畫叫出令人噁心的女王,而你要把那東西縫定在現世,以防祂逃到那一邊。這樣一來……」
倏忽之間,氣氛變了。
原本一直在打盹,額上貼著符咒的道服美女,不知從何時停止了動作。
頃刻的醒覺,濃密的死亡氣息。
然後放蕩者的頂點如此說了:
「就由我們把祂殺個體無完膚,殺到連一絲絲重新來過、敗部復活的機會都不給,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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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0:58 编辑


Stage 01 命名召喚師,十五個孩子

1
不可能發生的現實擺在眼前。
「我試著把頭髮染成粉紅了。」
「……」
不久之前應該還是一頭直順金髮的比安黛妲,忽然一腳踏進了奇幻領域。看來超越現實的不只頭髮,頭上還戴著像牛角的東西,臀部長出一條箭頭狀的尾巴。搭配起化學色彩濃厚的手術衣,突兀感強烈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箱庭」的內圈,十五個孩子的生活空間有好幾個談話空間,這裡就是其中之一。在這個大小有學校教室兩倍以上的場所,恭介皺起眉頭。
「整體來說,這是怎麼了?」
「YES,這叫預備!」
比安黛妲露出想擺姊姊架子卻整個顯得太純真的笑臉回答。
「『紅心女王』……京美那傢伙有個令人意外的才藝,說是什麼衣服都能自己做!她現在到處問大家想要什麼衣服,再過不久就可以跟『這件滿是蝴蝶結的寬鬆布料』說掰掰嘍~~」
「?要衣服的話,衣帽間裡不是有一堆嗎……」
「……你要我從『那裡』挑衣服?」
畢竟「箱庭」明明是地下空間,設備卻齊全得要打棒球還是踢足球都可以,衣物庫存更是堆積如山……對,恰似海港等待出口的巨大倉庫。
只不過……
「一次那麼一大堆衣服放在眼前,眼睛都花了啦,我有好一陣子都不想接近衣櫃了。沒在開玩笑,真的會在衣服山裡迷路……不對,根本是要遇難了。」
「自由度太高反而無從選擇,是嗎……」
「什麼?」
「不,沒什麼。」
包括恭介在內,十五人並未受限於任何作息時間。大家喜歡幾點起床就起床,喜歡吃什麼、做什麼就吃什麼、做什麼,沒有學校課表或監獄勞動時間那種日程表。
即使如此,包括恭介在內,大多數人仍舊穿著一開始分配到的手術衣。這裡沒有窗戶,連日夜概念都無從掌握,大家卻多以二十四小時一循環作息,跟差不多時間起床的熟面孔開心聊天。
使用的手法不是來軟的還是硬的,而是操縱大家自願進入「框架」。
讓十五人成為一家人的實驗。
不知道比安黛妲注意到了沒,她面帶無憂無慮的笑容,接著說:
「不用跑去衣櫃像暴力破解密碼一樣試過無限組合,京美說她能直接讓我們腦中的印象具體成形!你也趕快去跟她說說看啦。」
「我是只要穿起來好活動,什麼都好……」
看來這種方式今後會蔚為流行。恭介用看天空判斷洗過的衣物該曬還是該收的感覺,也逐步決定方向。
身穿短版手術衣的比安黛妲輕聲笑著說:
「你這樣講,京美會不高興喔。」
「可是大家都找她做衣服,會給人家造成負擔。」
「才不會呢,奪走她的樂趣才會讓人家不高興。」
是這樣嗎?
恭介機械般放大縮小瞳孔,將這段話收進腦中作為今後的修正材料之一。
就在這時……
一股輕柔的花朵般的香氣搔動了鼻腔。才剛這樣想,恭介背上已經產生了一種柔軟的感觸,看來自己是被人從背後抱住了。恭介發現那人把他的脖子整個抱進懷裡,一雙女性的手臂從左右雙肩繞到胸前。
恭介讓對方抱著,轉動脖子。
近在眼前的是……
任由白色裝束與銀色雙馬尾翩翩飛舞,擁有極大力量的女——
站在對面的粉紅頭髮少女整張臉蛋浮現出歡迎的笑容。
「啊!『京美』!」
「嘿嘿~~我先把自己的做好了。」
一被叫出名字,那個少女就露出人情味滿滿的笑容回答。
她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濃黑,五官洋溢著生活感,一點也不像神話或傳說中的存在。大概是從版型開始做起,剪裁布料,再從巨大到極點的衣櫃中拿出幾件衣物拆解開來弄成了小配件,像把新娘禮服進一步挖空並改造得更奢華的服飾上,一堆「紅、綠、黃色等叮叮噹噹的塑膠質感飾品」亮晶晶的。
城山京美。
十五人之一,拿到的卡牌是「紅心女王」。
身材比恭介或比安黛妲差不多大兩圈,在正常社會的話應該是高中生。之所以對穿著有所講究,除了本人興趣之外,也可能是手術衣太凸顯成長中的身體曲線。
「模擬戰場附近的資料室不是有一大堆繪畫還有雕像嗎?我拿那些做參考。怎麼樣~~?仿造得這麼維妙維肖,還不知道什麼要求都難不倒我就該判死刑了喔。」
「……」
「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
「計畫上應該是無法呼喚出來,恭介卻不慎在實戰中看到了那個存在」。
一般而言只會像龍捲風那樣偶然目睹,但人們還沒達到闡明此種凶猛威能發生機制的階段。那是極限的威脅,足以讓真正的實力派三人到齊,堅守在掀開一層表皮下的最前線。不到他們那個等級,連閃光深處透露的威脅都看不見。而她,就像那種存在的肖像。
「嗯嗯?你心跳加快了喔,小色鬼。」
「京美小姐,這樣有點貼太近了。」
「叫我京美就好,不然要判死刑喔。我要這樣處罰你,直到你把小姐拿掉~~☆」
莫名其妙被她用臉頰蹭來蹭去。

恭介隨她高興,輕嘆一口氣,被面前的比安黛妲眼尖看到,做出反應。
「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到頭來果然是物以類聚呢。」
十五人還是一樣分成幾個團體,在小圈子裡常常講話,卻幾乎不跟圈外人交流。
「我在想『一家人』是不是就是這樣。」
「誰知道呢?畢竟我是『被賣掉的』,沒看過範本,不知道一家人之間平均來說是什麼樣的關係。」
比安黛妲講話既不酸溜溜也不帶嘲弄,反而是有點愣愣的。
轉頭一看,穿著cos服的京美只是面露無奈的笑容。
「其他小團體其實也都滿正常的。」
「對喔,京美有到處問大家想穿什麼衣服嘛!」
比安黛妲好像有了大發現似的笑逐顏開。比恭介他們大了兩圈的京美不同於兩人,似乎走遍了每個小團體,跟大家打過照面。
但京美看來看去,最後還是留在恭介他們這一組。她自己決定了內外,去其他小團體時算是「外出」。
「……京美,目前這個人際關係對『大人們』來說算是成功嗎?」
「最近說不定會發生些什麼喔,死刑級的那種。」
「紅心女王」總算離開了恭介的背,慢吞吞地說。
也許是因為恭介照她宣稱的不加小姐了。
「畢竟他們說為了讓我們十五人成為一家人,要讓我們面對『試煉』或『災難』,藉此消弭大家的心防。現在他們應該在看哪裡有隔閡,然後做調整,看要出什麼樣的題目才能消除隔閡吧?用超級電腦什麼的。」
就像大家到了電影院會看往同一方向,流下規格化的眼淚。
就像要逃出沉船時,手拉手一起坐上救生艇。
「先別說這個了,我有去其他小團體露臉,所以對十五人全體的情報流動也很清楚喔。基於我所知道的來說,恭介,你現在在閃黃燈喔,最好小心一點。」
「?」
恭介略為偏過頭,打扮得非常浮誇又超脫人類社會的城山京美將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擺在他眼前。
「有人在嫉妒你,特別是那個叫『帽客』的狂戰士,更是必須死刑級提防。」

2
「箱庭」幅員廣大。
畢竟這裡常常一個房間就跟學校體育館一樣大,而且還像積滿朝露的蛛網珠串般準備了一堆。連接房間與房間的通道如果是縱絲幹道,大型拖車都能輕鬆擦身而過,環狀橫絲也寬到能供一般客車到處跑。因此,恭介等人只要有意願,大可運用程式駕馭的電動代步車。然而……其實有不少人寧願徒步。
理由很簡單。
為了用慢跑的方式增強體力。
「嗨,『兔崽子』。你要去南側,就順路陪陪我吧。」
「……」
恭介聽見跑到身旁的男子這樣說,並沒有特別配合對方步調。
兩人照樣快步前進,但也不特別拒絕對方,按照預定持續跑步。
對方是「帽客」,是另一個小團體的領袖,恭介記得他們的人數最多。這人年紀比「紅心女王」大,恭介抬頭看他,幾乎覺得是屬於大人那一層了。他一頭凌亂的金髮,深褐色肌膚,擁有強韌的肉體。
而且服裝不像恭介等人是附褲子的手術衣,而是不拘束地穿著白色系西裝外套,不打領帶。頭上一如別名,戴著小草帽。不過小草帽上繞了一圈精緻銀飾,因此看起來也有點像王冠。
恭介覺得這個人的味道跟「非法集團」的那個男人有點相似,或者該說像是源自中南美的犯罪組織。
看布料的使用方式就知道,衣服應該不是京美做的。這個人從那個誰看了都會退縮的超巨大衣櫃中看過多達幾萬件的服裝,靠自己挑選出了最適合的穿搭。
換言之,這個人跳脫了「大人們」制定的「自發性軌道」。
城山京美將這個陌生人評為狂戰士。
他抽到的卡牌上的「帽客」在路易斯·卡羅滿是荒謬與蠻橫的故事中,是個理所當然將「瘋狂」、「失常」頭銜當成王冠的人物。
「你跑去南邊,是要上誰的課嗎?暮澤還是誰?」
「信樂小姐。」
「『教授御前』啊。我不覺得能立刻派上用場……」
「但她看起來最正常,不管是主張的個人理論還是本人的人格都是。」
「帽客」哼哼嗤笑。
兩人一邊走得比一般人快一邊交談,呼吸卻絲毫沒有一點紊亂。
「講得好。」
狂人。
某個在滿是荒謬的童話中又擔負著被人認為無法理解的「角色」的人低喃著。
「不過啊,恭介,我看在這裡會對『最正常』『感到安心的受試者』大概只有你了。」
「……」
「你覺得比安黛妲看起來正常嗎?跟你走得近的還有京美吧,那她怎麼樣?開玩笑,她們也一樣扭曲得很,腦子最有問題的我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真要說的話,會被帶到『箱庭』就表示不正常了。不幸被邀請到世界的這個邊緣地帶,自然有中選的理由,不就是這樣嗎?」
「所以——」「帽客」接著說:
「你讓我很好奇,如果給十五人排名次,或許是『矮胖子』或『空龍』排名較高。但我就是好奇,鬥爭的嗅覺無視於有病的腦子,不肯停止說話。城山恭介,它告訴我最異質而違反常理的,是看起來『最正常』的你。畢竟——」
為了導出一項結論——
「你在所有人初次接觸召喚儀式,與大三角締結契約時也是『最正常』的,對吧?」
動作停住了。
跑步的快步調突然被打斷,是因為身旁的「帽客」水平舉起一根長槍般的棍棒擋住去路。
鮮血印記。
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能自由自在呼喚出異界之人,連天上諸神都當成墊腳石,企及更高的巔峰。
形狀或材質各有千秋,而「帽客」的始自一枚銀幣。不知不覺間,手中的銀幣上又疊了一枚相同銀幣,重疊、重疊再重疊,注意到時已經變成一根既長且大的沉重金屬棒。
「普通人冷不防拿到這種玩意兒,知道眾神變得『近』在眼前,而且『竟然能』用該死的人手操縱天理,誰不害怕?」
他不會從外表的體格或年齡差距之類產生優劣感。
那個狂人是平等地測量威脅,到了人稱瘋狂的地步。
「普通人知道自己被屏除在世界表層之外,只要踏出一般人的視野就會被遺忘,誰不嚇得發抖?大家並不是真的想拋頭露面,並不是想出社會為世人奉獻才幹,被群眾捧上天。即使如此,就算只是打比方,被別人單方面奪走人生的選擇權仍然讓人吃不消。」
抽到「帽客」卡牌,代表了何種意義?
測量頭部的尺寸,塑造其器皿的某人。
「大家大可以亂抓頭髮、滿地打滾,因為打從第一階段就是這種程度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勉強維持得住自我,是因為大家原本就不『正常』。換句話說,所以你才不對勁。在這麼不『正常』的環境下,你能維持『最正常』的狀態接納一切就是不對勁。『不對,你是在那裡締結契約的嗎』?」
「帽客」平靜地定睛注視恭介。
那對眼瞳只是瘋狂,但並不動搖。
不可思議地,他比任何人更能把焦點放在現實上。
「你究竟是誰?」
「……」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有最正常而城府最深的你,不像是『被帶來的』。」
就在這時,微小的金屬聲嘰嘰響起。
聲音來源不是前後左右,而是正上方。在那高高的大天花板,吊掛無數鹵素燈、複雜交錯的鋼筋上纏著某種東西。那是個黑影,面戴章魚般的防毒面具,身穿藍色夜戰服。除了雙腳之外,腰際還長出了機械性觸腕。就是它纏住了鋼筋。
黑影頭下腳上,下半部舉起了配備榴彈發射器的卡賓槍,一動也不動。
他們說過極力不干涉十五人的生活。
如今這句前言被撤回。迫使他們不得不撤回的危機抵著恭介的喉嚨。
面對甚至可說毫無人性的精密應對,「帽客」輕嘆一口氣,拿開了銀幣製的鮮血印記。整齊堆積的硬幣紛紛剝落,但沒發出任何落地聲響,全數消失在半空中。
「警衛啊。」
雖然靠的是槍械,但能正確認知到恭介他們的存在,即表示他或她也是有恩賞等級的。那人不以召喚為主,有可能是刻意停留在不到100級以便與現實世界做折衷。
「明明自己知道用槍也占不了便宜。」
即使如此,他還是選擇收手,恐怕並非懼怕槍彈。
離去之際,「帽客」如此說道:
「一開始抽卡牌是有意義的,這就叫作機緣巧合。我是這麼覺得的。」
「……阿爾貝特從『帽客』當中看出了什麼意義?」
「第一點很單純,代表我瘋狂得無法解釋。而第二點是:我執著於『王冠』。」
狂人嗤嗤笑著,輕戳自己的太陽穴。
「這可不只是一頂像草帽的帽子。對付區區防彈衣與子彈毫無意義,只是傷荷包,得不到一點好處。抱著擦得亮晶晶的獵槍上山,打的卻是烏鴉或老鼠,那怎麼像話?」
「……」
「我想與頭銜上有更大『王冠』的傢伙交手,這才叫作能掛在牆上炫耀的打獵標本。城山恭介,我看山大王八成就是你。你頭上戴著的可不只是最強或無敵之類陳腐的『王冠』吧?」
「帽客」走進另一條路去了。
大概是感覺到威脅遠去,待在頭頂上高處的防毒面具也滑溜溜地挪動觸腕消失而去。
剩下恭介一個人望著狂人離去的方向。
照他那種口氣,恐怕無論說什麼別人都不會採信。而本人也有點享受這種狀況,所以無從改善起。
但他看透了恭介,定睛注視到多遠?
是十五兄弟姊妹計畫的根基?或是更深一層,剝掉一片薄皮的另一頭?

3
「真是鬧出大問題來了。」
黑色長髮用大腸圈綁成馬尾,穿著合身深藍色窄裙套裝及白袍的信樂真沙美坐在圓凳上這樣說,嘆著氣。
外圈除了是開發者與警衛等等的生活圈,也整頓出大小齊備的無數研究設備,這些全是用來從三百六十度將十五人變成一個大家庭的途徑。
隸屬於「政府組織」的「教授御前」,私人領域是個類似醫院診間的場所。
室內有圓凳、鋼製辦公桌,還有個簡約的檢查台。牆邊有X光片用的看片箱,桌上另有一台電腦與薄型顯示器。同一張桌子上還有小瓶子,裡面裝了向日葵的種子,不知道是養了某種寵物還是自己要吃的,有點難判斷。
這大概也是一種角色扮演吧。
說起來,雖然十五兄弟姊妹計畫本身是模仿「家庭」的構造,但大人們自己又各自建立了獨特的世界。學校、企業、軍隊、監獄、民航機、烹飪教室、工匠的工作室、健身房,甚至連醫院都有。看來只要能圈出一定的空間並給予特異色彩,形成具有上下關係或主人角色的社會生活,他們是無所不用其極。
話雖如此,這裡並不「真的」是個診間。在信樂真沙美身後的白布簾後面,應該塞滿了一堆讓人看了就討厭的機械。
「安全保安上的風險,我這邊也收到報告了。聽說他連鮮血印記都拿了出來,氣氛一觸即發……只要再往前一個階段,神話中的諸神或更嚇人的東西就要露臉了,你明白嗎?雖然激發手榴彈都是由我們這邊管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自製,尤其是你們很多方面都不同於一般人。」
「並不是我挑起的。」
「好吧,俗話說雨過天晴,衝突也算是溝通的一個例子就是了。完全不起衝突或許反而不像一家人……」
最後一句話像是喃喃自語。
她低喃著,用指尖把玩豐滿胸前或許也是角色扮演小道具之一的聽診器,並看向桌上的薄型顯示器。
顯示器上不同於心電圖或股價推移的五顏六色的折線隨著時間變動。
全部共十五條。
與恭介他們「兄弟姊妹」的人數一致。
「關係反映圖……不過這也只是一項指標就是了。」
圖表測量的是心跳與腦波等,然後統計出「作為人類的近似值」。
換言之,這些折線越是重疊,作為人的距離就越小,最後達到一家人的水平。
目前來說,恭介與大約三條河流中的一條支流會合。
那個「帽客」在畫面最上方的邊緣獨自漂流。
所有人要達成一條巨大主流看來很不容易,就算真的辦到了,也少有數據能證明這就算得上一家人。說到底,只不過是收集了自願協助的一些人,也就是成千上萬戶一般家庭的樣本數據統計之下,有超過半數家庭在這個圖表中重疊,所以或許能當成證明……如此而已。
(……再說,人工靈場下的召喚師或憑依體不會被任何攝影機或感測器偵測到,所以只要像這樣監測,如果有人在自己或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使用召喚儀式,也能立刻察覺就對了。)
話雖如此,如果只是籠統地給出「你們要當一家人」這種課題,恭介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所以有個看得見的數值倒是很值得感謝。
白袍美女刻意改變口氣,在圓凳上翹起二郎腿,如此說道:
「那麼,時間很寶貴,我們來『學習』吧,恭介同學,謝謝你今天再度選修老師的『基礎理論』。」
如同剛才說過的,包括恭介在內,十五人的生活基本上是自由的,不具有學校課表或監獄勞動那種強制力。
換言之,要不要向大人們求教、要的話找誰,都能由他們自由選擇。有人專挑特定人物師事,也有人不靠近任何人保持孤獨,有人則是為了知道跟誰合拍而走遍各處試試看。
所有人都能自由行動,大家卻都自然而然力求上進。
為什麼?理由很單純。
因為誰都不想被認定為廢物,被大家指指點點取笑成笨蛋。因此有兩種解決辦法:一個是所有人都扯別人後腿,另一個是所有人都往上爬。目前看來,十五人的判斷比較偏向後者。
她將資料用的底片夾進牆邊的X光片看片盒,一邊固定底片一邊說:
「好,注意這邊。我們都一句話說『家庭』的框架,但是一家人是如何辨認家人的呢?定義眾說紛紜,單純就血緣來判斷有點太愛幻想了,畢竟人類的眼睛性能並沒有高到只看到對方的臉就能做血液檢查嘛。」
「可是,只要遺傳上有相似之處,五官相貌應該也會有比較多的共通點。一般不是都將家人定義為『長相與自己有相像之處的人』嗎?」
「照你的說法,嫁進來的新娘或乾妹妹之類的,就無法跟家人拉近距離了。」
「換句話說,不是看出生,而是就後天性的理由漸次決定一家人的定義?就像對雛鳥的銘印行為……」
「要是條件有那麼簡單,事情就容易多了。就我認為,作息循環……更進一步來說,『飲食』有著重大意義。」
「也就是回到築巢的基本概念,是吧……」
「人類的體味會受到飲食影響,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作息循環相同的一群人會自然散發類似的氣味。事實上,家庭問題的徵兆中有個特別有名的例子,就是『當事人不再與家人一起吃飯』。由於時間循環一產生偏差,體味也會跟著慢慢改變,於是雙方不再能將對方視為集團的一分子。等到產生一定以上的差距後,就到了足以稱為外人的程度。」
「照這種理論,『外來』的新成員的確可以成為家庭的一分子。可是會不會有點太強硬了?以信樂的理論來說,『出去的』……例如在外獨居或嫁到別家的人不是反而會變成外人……?」
「哎呀,隨著新生活的到來,一家人變得生疏也不是新鮮事呀。每到盂蘭盆節或過年,看到好久沒回來的家人,應該也有人會覺得好『懷念』吧?當然我承認,即使一起吃飯,還是遺傳上有所相似的人出於各種荷爾蒙分泌等問題而『容易產生相同體味』。」
「……可是這樣的話,結論不會變成『可能因為感冒或花粉症而一時無法辨識家人』嗎?」
「有幾分真實性喔,我覺得『生病時言行容易變得粗暴』的例子就是關鍵所在。啊~~要是現在能調查那些血緣道德淪喪的中世紀貴族的遺體就好了,也有一種可能性是下毒未遂或性病蔓延,造成五感變得遲鈍……」
「我的意思是說只不過是鼻子裡塞了衛生紙就造成家庭關係分崩離析,這種理論未免太偏激了吧……」
「啊!聽你舉這種例子,我感覺得出你瞧不起老師!」
不知怎地,比自己年紀大的女性長輩開始生氣了。很遺憾,就算把衛生紙塞進鼻孔恐怕也不能讓她氣消。
這就是信樂真沙美……管理「箱庭」的開發者之一的一貫主張。
放眼整體,這只是數十種……不,是多達數百種的假說之一。
學到這種事,出了社會也派不上用場,跟資格或專長也扯不上關係。然而,十五人仍然逐漸吸收這些知識,是因為這些與在這「箱庭」中蔓延的最大價值觀有著直接關係。換言之,這就像最後一頁附了一堆折價券的旅遊指南,記起來可以得到許多優惠,豐富生活內涵,避免莽莽撞撞地碰壁。
以大考為前提的明星學校會先於無形中徹底灌輸學生學歷社會的優勢,以就業為前提的高等專門學校則是強調獨特的技術或資格有多大價值。無論是學長姊、學弟妹的上下關係,還是在班上或學年的地位,一切都以此為考量基準。例如在明星學校,沒人會用尊敬的眼光看成績差的學長姊;體育學校則是書呆子學長姊會被冷落。也許有其他的路可走,大家卻否定那種可能性。還有些學生一跟不上學校安排的出路,就認定自己人生已經完蛋,甚至動輕生念頭。
「但又為什麼要把鮮血印記與召喚儀式等等加入這個理論?」
「不是主題,是證明,正確來說是一個考試項目。被召物對純粹的一家人來說不但是威脅,作為宗教道德的集合體,還有可能破壞架構起來的理論。微小的倫理觀念能贏過巨大的倫理觀念嗎?是非贏不可,否則就算將結果拓展到全世界,我們也無法達到四海一家。」
「這之前就聽過了。」
穿著手術衣褲的恭介慢吞吞地打斷她。
就好像講給小孩子聽一樣,他一字一句慢慢說:
「呼喚出『那種東西』,敢保證能安全地控制住嗎?」
信樂真沙美依舊笑容可掬。
一般來說,「無視於長幼次序」是容易激怒對方的引爆點,然而,這位馬尾美女並沒有那種傾向。
「如果會被那點程度的事擊垮,那就沒意義了,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價值。就算對象是到目前還只能偶發性窺視到片段的龍捲風……就算是那個『白色』也一樣。」
回答得實在完美。
然而,與她面對面的恭介反而覺得這種完美是粉飾脆弱的塗漆。
不過他也沒資格說別人。
「那麼恭介同學,明白老師說的了嗎?」
「還好。」
「『那麼請你從第一個字開始,一字一句背誦看看』。」

原本的笑容突然變成了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句話。
換作一般人聽到這種要求,豈止翻白眼,搞不好連呼吸都會嚇停。
但恭介不一樣。
「從『真是鬧出大問題來了』開始?還是從『那麼,時間很寶貴,我們來「學習」吧,恭介同學』開始?」
信樂真沙美輕聲笑了笑。
在她面前,城山恭介就像那一類機器,正確地背出每句話……

4
「排行榜更新了。」
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濃黑的「紅心女王」城山京美說出這句話。
恭介、比安黛妲與京美此時待在「箱庭」內圈的幾間派對房之一。房間裡主要配備了飛鏢、撞球等室內娛樂。附帶一提,這些設備對恭介或比安黛妲而言都太大了,所以打撞球時兩人總是拿圓凳當踏腳台握撞球桿。這種打球風格很需要保持身體平衡,難保不會產生加拉巴哥式進化。附帶一提,比安黛妲是穿著短版手術衣彎腰架球桿,所以從另一種意義來說也很危險。
言歸正傳。
可能是恭介與比安黛妲這兩個聽眾把心思都放在撞球檯上,反應平平讓京美不高興了,她把映在卡拉OK用大畫面上的排行榜移到了覆蓋整面撞球檯的液晶螢幕上。
霎時間,在圓凳上靈巧地彎腰架球桿的比安黛妲幾乎是快哭出來地大叫:
「啊!輔助線不見了啦!」
「我、說、更、新、了。」
京美絲毫不以為意,看來她們很快就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定位。十五人分成幾組,每組內部再形成階級制度,完全是一團亂了。信樂真沙美他們做起監測,恐怕也頭痛不已吧。
「真要說的話,用螢幕控制讓別人教妳球怎麼反彈,根本死刑級不好玩嘛。妳這樣只是依照指示的力道動手而已啊。」
「誰在玩了!這是訓練,是調整身心狀況的除錯程序,所以本來就是要用規定的最佳效率擊球啊!真討厭,我要避開五號與八號擊出四號,所以只要撞兩顆星,讓母球曲折前進……」
喀叩——!尖銳聲響讓恭介嘆了口氣。
「五號跟八號都被黛妲打中入袋,整個都亂七八糟了。」
「叫我黛妲姊姊!我是專門用來讓大家整的嗎?討厭——!」
這算什麼訓練?
恭介在自己的球桿前端擦止滑,同時眼睛看向撞球檯。
1st「空龍」城山雫
2nd「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3rd「矮胖子」克勞迪婭·城山
4th「渡渡鳥」城山該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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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名果然沒有變動呢,第一到第三名只是死刑級互相替換,但都不掉下來。」
「真讓人不愉快。」
在圓凳上維持平衡、粉紅頭髮的比安黛妲嘟起嘴脣。
「單以勝率而言,我們明明也不輸他們,結果卻不算分,太奇怪了吧!」
「召喚儀式不是用來打架,是呼喚神明的技術,所以有很多規定啦。像是叫出目標被召物的最短路徑,或是遭到妨礙時如何迅速挽救……」
「那從一開始就不該讓大家競爭啊,那麼想知道精確度,乾脆在牆上畫個靶子,把『白棘』打進去算了!」
「因為召喚儀式本來就是一對一的鬥爭,基礎是獻給神明的舞蹈表演嘛~~」
大姊姊還摸了摸她的頭,看來比安黛妲是不會離開她這種角色定位了。這個少女看起來自尊心極強,實際上卻很好應付,兩種性質正好成反比。
他們會如此關注直截了當的排名制,理由很單純。
其一是如同明星學校或體育學校,他們想設定個簡單易懂的主軸,用以判斷自己的能耐。可作為基準的社會地位有助於掌握人際關係的距離。
其二是鮮血印記或激發手榴彈的數量足夠供應每一個人,但……
「唉~~這樣看來,憑依體大概還是會被固定前幾名占走吧。」
比安黛妲嘆了口氣。
她看向京美……嚴格來說是她的cos服,說道:
「而且憑依體被他們占走,是不是就表示那個最強的只會偶發性降臨的『白之女王』也會被他們第一個叫出來?」
這樣一來,也許會有人稱讚他們。
比安黛妲絕不會說出口,但她的身世背景讓她對某種事物極其飢渴,語氣中含有那種色彩。
「……」
憑依體人數不夠。
相對於十五人的集團,「大人們」只湊到了三名憑依體。
目前三人常駐於模擬戰場,挑戰模擬戰的人每次都要更新契約才能自由運用被召物。然而,一旦前段班固定下來,「大人們」恐怕會捨棄其他人,將心力投注在他們身上。
在封閉的「箱庭」裡,這是很危險的徵兆。
能夠獨占刀槍不入的被召物,即代表終極性的特權階級於焉成立。他們也許會像古代的教會人士那樣,仗著上帝的威光貪腐沉淪。在無處可逃的環境下,後段班遭受到此種威脅,無法想像會被剝削到何種程度。
(……還是說這也算是成功?)
不是和樂融融的家人團聚,而是用強烈的威權作為一家的棟樑砥柱,這也算是「家庭」的一種形態。只要能達成「箱庭」的最終目的……世界大同並去除社會混亂的種子,過程或許他們並不在乎。
就在恭介如此思考時……
隆隆……!
沉睡於地下五百公尺的巨大建築結構,整個被超乎規格的力量所搖撼。
安定得甚至給人平坦印象的室內照明不安定地閃爍起來。可能是一種緩衝構造,也可能只是單純超出了設計上的極限,腳下地板像站在隨波盪漾的船上那樣蠢動,頭頂上不連續地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呀!」
正面的比安黛妲姿勢一個不穩,險些從圓凳上跌落。恭介隔著撞球檯,一隻手刺出比自己身高更長的球桿,穿過她的腋下支撐她。
「……謝謝,但是面對一個弱女子,竟然像處理髒東西一樣用棍子戳,未免有失禮數吧。」
「手搆不到啊。」
不知道為什麼,比安黛妲被恭介救了卻冷眼瞪他。
人際關係真難,即使按照公式逐步計算也不見得能得到相同答案。
「很近,對吧?」
「紅心女王」城山京美戰戰兢兢地看向派對房的出入口。那邊可能是連續產生接觸不良,壁掛燈不自然地一閃一滅。
即使轟炸之後已過了一段時間,房間的小天花板仍舊持續傳來餘韻般的擠壓聲。空氣的重量變了,給人一種被透明手掌從上方按住腦袋的錯覺。這讓他們體會到無論空間看起來如何廣大,自己就是被關在厚重岩層之下。
然後答案唐突地來了。
撞球檯上,球的位置被剛才的震動震得亂七八糟,整片表面映照出的排行榜上,人名產生了變動。
比安黛妲與京美面面相覷說道:
「第一名的『空龍』被趕下來了?」
「換成第三名的『矮胖子』往上升……也就是說,剛才的狀況該不會是……?」
她們喉嚨發出咕嘟一聲,接著往出入口……不對,是往震源踏出一步。與其說是出於正面情緒興味盎然,倒比較近乎出於反面情緒非得確認清楚,否則無法阻止不安感受繼續膨脹。
恭介確定撞球檯有把球的最後位置儲存下來後,才隨後跟上。
在蛛網構造的「箱庭」裡,恭介等人的生活空間位於內圈,離中心地區的模擬戰場很近。
然後越是靠近現場,異狀也越發明顯。光滑的白牆到處都是細小裂痕,內部管線好像也有受損,大天花板的照明變得零零星星。破壞的程度越靠中心就越嚴重,內牆的嵌板倒塌,變形到關不起來的門發出嘎吱擠壓聲……
「危險。」
「啾噗!」
恭介從背後抓住比安黛妲手術衣的衣領,說時遲那時快,一盞巨大的鹵素燈從大天花板上掉下來。有驚無險地躲過了比籃球還大的巨大金屬塊,粉紅頭髮的惡魔果不其然轉過頭來,滿臉通紅,有點快哭出來的樣子,簌簌發抖咬住嘴脣。
「~~~~!」
她本來要說什麼,卻被周圍打斷了。
因為幾輛醫療用電動廂型車……換個說法,就像室內用救護車的載具,從後面追過了恭介他們。大概是出於某種理由需要人手,不只車內,連車頂或側面都有幾名黑衣警衛貼在上面。
這時,模擬戰場的防爆閘門附近冒出了灰色的滾滾粉塵。
與火速趕往現場的醫療車正好相反,有人影從骯髒棉花糖般的布簾中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那種動作就像在酷熱沙漠徬徨了好幾天,綠洲就在眼前卻被捲進沙塵暴的遇難者臨死的行動。一舉一動感覺不到速度或意志,就這麼搖搖晃晃地倒下。
「啊。」
城山京美不由得低喃一聲。
「空龍」……講到城山雫,那可是……
她在排行榜上永遠是前三名之一,是絕不動搖的超越者。擅長的被召物是「神格級」,像是八岐大蛇、尼德霍格、九頭蛇,她的另一個有名之處就是不依存於音域或神話圈,只是喜歡叫出暴虐龍神。由於有強烈堅持,有時會以遊戲態度面對戰鬥,但絕不會讓排名下滑,證明了其實力之高超。低階的「規定級」或高階的「未踏級」一律不接受,只在自己的領域「神格級」將敵人玩死於股掌之間。她原本應該稱得上「神話存在擁有的邪惡力量」的代表性人物。
然而……
這位神話世界的暴君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被奪走了以雙腳站立的權利,連四肢著地都不行。
只是把自己的臉當成抹布在地上擦。
無力張開的雙脣嘴角流出透明的黏液。
粗糙的瀏海掛在臉上,被遮住的眼瞳中沒有理性之光。
作為人的骨氣、靈魂擁有的尊嚴被連根拔除,只能慢吞吞地不斷重複跟倒下的發條人偶沒兩樣的動作。
「……戰敗者……」
比安黛妲像在看一個被民眾拖下王位的皇族,呻吟著。
在召喚師之間的戰鬥中落敗,受到信奉的神明在眼前遭到殺害的衝擊,就是這樣子。他們無法抵抗任何人的命令,光一個簡單的比手劃腳就能讓他們毫不遲疑地跳崖。
而警衛們的應對方式也很簡單。
『別管召喚師,那邊沒差!』
『救出憑依體比較要緊……』
『「快挖開牆壁倒塌的瓦礫堆」!這樣下去真的會沒命!』
恭介等人無能為力。
比安黛妲與京美走過她身邊,但恭介停下腳步。對於還在寬敞通道正中央慢吞吞地扭動的昔日王者,恭介頂多只能將她挪到路旁。
終於有一名經過的「大人」停下腳步。是綁馬尾的美女。
「教授御前」,信樂真沙美。
她脫下身上的白袍蓋在城山雫身上,同時卻搖搖頭對恭介說:
「別再看了比較好……那偏離了『箱庭』的宗旨。」
「可是,比安黛妲與京美都在裡面。」
少年自己也只能搖頭。
恭介把「空龍」交給信樂真沙美,為了掌握核心而往前走。
在模擬戰場的出入口周遭,警衛們來回奔忙,但沒有人特別攔阻恭介。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多餘精神拉起封鎖線,還是連這種時候都遵守「箱庭」的基本規則之一——盡可能不干涉十五人的生活作息。
那裡本該是個比學校體育館更寬敞的圓形空間。
紅白二色的西洋棋盤式地板整塊掀起,牆壁碎裂倒塌,警衛們開著構造有如肉食恐龍的工程作業車輛,與堆積如山的瓦礫辛苦搏鬥。
有人釀成了這一切。
瀰漫室內的滾滾粉塵散去後,威脅具體成形,君臨室內。
「矮胖子」克勞迪婭·城山。
原本應該與城山京美年紀相仿……換言之,在正常社會裡大概是女高中生吧。不過,圓滾滾鼓脹的白底粉紅線條太空衣包住了她的全身,因此外表看起來別說體型,連年齡或性別都難以區別。手裡的鮮血印記與最新科技的結晶正好相反,看起來就像把羊皮紙古籍裁成紙條拆開,再重新組成棍棒狀。
而被召物就站在新舊混合的召喚師身旁。
搶先一步到達現場的比安黛妲一屁股跌坐在牆邊起不來。少女身穿只把側邊綁好的手術衣,兩腿呈現內八字,微微顫抖。看來她只能勉強撐著不「失禁」,無暇旁顧了。平常像個監護人,眼角稍稍下垂且眉毛濃黑的京美似乎也一樣,連把手放在比安黛妲肩上都辦不到。她只能盡量不讓自己兩腿發軟,睜大了雙眼呆站原地,沒有餘力了。
理由很簡單。
「『未踏級』……比神話諸神……更深邃的存在……」
京美喉嚨發出咕嘟一聲,直言不諱。
不對,那恐怕不是她自己說出來的。就連這句話感覺都像是被外力擠出來的。
「那不是照程序來的事先套招……不是套用公式的『舞蹈表演』。在無法預測狀況的實戰中,竟然會有召喚師真的叫得出那個,簡直該判死刑……!」
「招引慈悲與尊嚴之死的『灰燼』巫女(em.ao.lev.ck.rol.ei.vb.yu.a.ps)」。
祂兼具女性的柔美曲線與希臘古跡雕刻般的堅硬質地,是個互相矛盾的存在。外貌乍看之下像是巫女裝束加身的長髮美女,然而失去色彩與體溫的「灰色」真正本領在於徹底的石化。有時是爪牙,有時是眼光,有時是毛髮,有時是尖叫,有時是芳香。不分遠中近距離,從任何範圍皆能連續不斷以劇毒或詛咒進攻,沒有痛楚也不傷害肉身,只從肉體器皿中奪走靈魂,可謂超越死神的生命終極支配者。是安樂死或遺體永久保存等「滿懷溫情的褻瀆」體現者。
「『未踏級』為何還沒消失?」
不過,問題的重點不在那裡。
城山恭介一句話直指核心。
「在召喚儀式之戰中,勝負分曉過了九十秒後人工靈場就會解除,被召物也會變回原本的憑依體。聽到爆炸聲後來到這裡,少說過了五分鐘,為什麼?」
『嗯~~……?』
隔著白底粉紅線條太空衣,模糊不清的聲音難以區分性別。
但其中確實帶有負面情感。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如果虎頭蛇尾地結束就太沒趣啦。』
「……」
『人家好不容易連接連鎖,要用大招了,那傢伙卻打到一半就倒下。害我沒堆完,消化不良,我這邊準備的大連鎖不是都白費了嗎——』
「也就是說,這是故意一再重複就對了?」
『嗯。』
「戰敗者無法違抗任何命令,『所以每次對方倒下,就一次又一次命令她再站起來戰鬥對吧』!妳明知道在戰敗狀態下,頭腦根本無法正常運作!」
『在四十五秒前是這樣沒錯,但站著不動的對手實在不行,太弱了。為了從「神格級」提升到「未踏級」,整整重複了三十四次呢。我還因為太焦急而打錯,不慎跑進灰色這條死路耶。』
太空衣把羊皮紙的鮮血印記轉了一圈,無憂無慮地說。
她用鮮血印記的前端指向「紅心女王」……不對,是京美穿在身上的cos服。
『本來我是想挑戰那個能不能叫出來都很可疑的「白東西」耶。』
都做到這個地步了,竟然還說失敗。
正在說話時,最大問題的時限似乎過了,石化巫女變回了原本的憑依體。那是個二十出頭,將銀髮剪成妹妹頭的女性。為了不讓怨靈或邪惡精靈附身,她全身以黑皮帶般的戒具綁到不能再緊。最誇張的是額頭一帶繞了頭部一圈,緊緊捆住的金屬環。它的內側長滿大量的金屬端子,或許是以荊棘冠冕為原形。即使以調校用途來考量,也太異質、過剩了,可見當事人一直以來承受多大負擔。畢竟眼下因為人才不足,十五人都是輪流重新締結契約。
「矮胖子」絲毫不放在心上。
她說灰色是一條死路,只覺得與其笨拙地重新堆積,不如整個砍掉重練還比較快。
對。
不如砍掉重練。
『現在——』
克勞迪婭用手指叩叩敲著太陽穴附近的太空衣保護罩,告訴他們。
八成臉上還是笑著的。
『我思考正順暢,想趁引擎還沒冷卻來個第二回合。啊啊,啊啊,我感覺現在的話可以搆得到『白東西』。我看得到連鎖的盡頭,看得到堆積高山的方法,還有路徑。所以讓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吧,弟妹。』
「……」
太空衣不理會恭介瞪人的眼神,將羊皮紙的鮮血印記迅速往旁一比。
那邊是堆積如山的瓦礫。
『誰都無所謂,去跟埋在那底下的東西締結契約。管他是骨折了還是內臟被壓爛,在人工靈場裡變成被召物的期間都不會有事,對吧?只有得到憑依體的召喚師,我特別恩准你為我的成功奠基。』
「……如果我拒絕呢?」
『我就踩扁你,找別人。』
信樂真沙美說過「那個偏離宗旨了」。她說得確實沒錯,計畫本來是要讓十五人成為一個大家庭,曾幾何時卻逐漸被召喚儀式的力量或排行榜的事情吞沒。
以「白色」這個字眼為主軸。
恭介視線略瞄一下別處,用上激發手榴彈與鮮血印記等物的召喚儀式,其凶猛威力只能以驚心動魄來形容,但必須照幾項程序進行,否則無法成立。換言之,只要條件不滿足就不會被捲入人工靈場,逃得掉。但自己有辦法帶著癱坐在地的比安黛妲與呆站在原地的京美逃走嗎?再說就算逃得了一時,在這巨大卻終究是封閉空間的「箱庭」有安寧的一天嗎?總有一天會在某個地方被逼入絕境,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與其這樣,倒不如在這裡反過來擊敗對方,是否比較「確實」?
右手無意識地蠢動起來。
恭介有所自覺,知道自己開始尋求戰鬥的力量——鮮血印記。
就在這時……
「哦,那正好,妳就在這裡陪狂人玩玩吧。」
鏗!小金屬罐扔進現場的聲音岔進他們之間。
那是拔掉插銷的激發手榴彈,在眾人理應退下的場面刻意上前挑釁的惡行。
手榴彈爆炸的同時,世界被切割出每邊長二十公尺的立方體,召喚師與憑依體被吸入其中心點。接著某人站到了排名第一的「矮胖子」正面。
是「帽客」。
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太空衣定睛注視西裝穿得邋遢、頭戴小草帽的男子,似乎用鼻子嘲笑了一聲。

『搞不清楚狀況嗎,犧牲品?』
「妳連原作者路易斯·卡羅都沒聽說過?那連知識或教養都算不上,只是兒童讀物耶。」
站到「帽客」身旁的不是人,是個巨大棺材。
接著他用小麥色手背像敲門一樣敲敲它,棺材門就左右打開,露出內部密密麻麻的無數接續端子。
那是有如貫穿身穿單薄睡衣的美少女全身的拷問刑具。
即使世界第一有名,事實上原版目前並不存在,名稱本身就像一篇神話那般大搖大擺,散播自行發展出來的恐懼。
其名為鐵處女。
「矮胖子會從高處悲慘地墜落,而且沒有敗部復活。」
這就成了開戰信號。
伴隨著沉重地滑出拷問刑具的黑髮美少女,「帽客」毫不遲疑、不踩煞車地殺進死亡盡頭。

5
從結論而言。
勝負真可謂發生在一瞬間。
「帽客」阿爾貝特與「矮胖子」克勞迪婭的中間地帶出現了每邊長六十公分,總計兩百一十六顆鮮紅的「花瓣」聚合而成的立方體狀「薔薇」。在人工靈場中,拳頭大的虛空——三十六個spot到處打開。兩者將會用鮮血印記的尖端撞擊稱為「白棘」的母球,把彈開的「花瓣」打進spot,藉此獲得刻劃諸神之名的文字。他們必須留意低、中、高音三者相剋的「音域」與字數的cost,隨時改變呼喚出的被召物,讓戰局變得對自己有利。
勝負本來應該是這樣比的。
不過,從前提就完全崩潰了。
雙方擊出的「白棘」撞上「薔薇」的整塊立方體,將鮮紅「花瓣」散播至四面八方後,下一刻……
「怎……啊!」
仍然癱坐在地望著戰況的比安黛妲忍不住叫出聲來。
克勞迪婭·城山把羊皮紙鮮血印記的握把轉了半圈,霎時間,鮮血印記的下端猛地噴出了煙霧。而且那不是普通煙霧,似乎具有偏光性能,自頭頂上灑落的燈光一穿過煙霧,立刻大幅改變色彩。
變紅了。
變得與正在高速重複反彈的「花瓣」完全同色。
「消失了……」
京美也張口結舌,好像驚呆了。
「『花瓣』漸漸消失在景物中……!」
原理本身很單純,念書的時候有人會在考試題庫貼紅色玻璃紙以遮住紅字的答案,就跟那個一樣。透過紅光會看不見紅色物體,就只是這樣而已,效果卻極其顯著。一旦看不見什麼東西在哪裡,手邊有「白棘」也無能為力。
(……說歸說,恐怕不只如此。)
克勞迪婭·城山總是穿著白底粉紅線條的太空衣,只要在阻擋宇宙有害射線的保護罩上動手腳,就能過濾視野中特定波長的光線。換言之,只有她在這通紅的世界裡能正確看見「花瓣」的位置。
人工靈場內的召喚師或憑依體等不會被機械攝影機或感測器拍到。不過,如果是雙筒鏡或望遠鏡這類原始的光學儀器,只用肉眼看的話不會被剔除在外。
『所以我不是說了?』
難怪之前所向無敵的「空龍」會被單方面擊潰。
因為還不到實力左右戰況的階段,勝負就已經被她決定了。
『搞不清楚狀況嗎,犧牲品?』
然而,穿著手術衣褲的恭介說了一句話。
而且毫不遲疑。
「太天真了。」
喀喀!
雷鳴般的衝撞聲爆炸開來,「帽客」大量且迅速地將「花瓣」打進了spot。
恐怕……
最能親身體驗到那種神技的,應該是耍了小手段的「矮胖子」。只有她能透過太空衣的保護罩看見正確的世界。「帽客」不在意偏光煙霧或整片鮮紅的色彩,接連以「白棘」確保自己的「花瓣」,每次激烈衝撞都演奏出原初的毀滅之歌,同時逐步累積文字。而自己的庭院被對手接連踐踏,看在她的眼裡,想必比誰都更鮮明清晰。
『怎麼,回事……』
克勞迪婭呆愣地低語。
『究竟怎麼回事!現在這個世界裡,應該只有我看得到「花瓣」啊!』
「看不到不代表不知道,在召喚儀式的世界裡非『眼睛』不可的,只有一開始扔激發手榴彈的時候。」
「帽客」乾脆而大言不慚地說。
「六×六×六,總共兩百一十六個。只要掌握一開始『薔薇』團塊的哪裡有什麼文字,接著比較『白棘』的撞擊角度與地形凹凸,就能完全掌握什麼會以什麼角度彈到哪裡。沒必要用眼睛看,『只要一開始計算對了』。」
「……」
乍聽之下,好像很合理。
不過,那在宏觀的現實世界裡,幾近於不可能發生的矛盾,也等於是直接搬出拉普拉斯的惡魔等虛構存在進行討論。而無理行得通,道理就不通。用瘋狂的頭腦制伏一切,正可說是狂人的理論。
在路易斯·卡羅那荒謬與蠻橫若無其事地橫行霸道的幻想裡,這個一頭凌亂金髮的男子所擁有的名稱角色,更是被永恆的少女放棄理解。
「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笑著。
用一副超越善惡的愉悅表情。
「比起這些,妳無所謂嗎?我這邊的怪物已經暖身完畢嘍。」
『啊。』
「螺旋扭曲表裡盡皆貪食之蛇(gv.ou.jz.eu.ao.iu.ei.bf.lvz.yx)」。
規定級,音域「高音」,cost21。
那是一條原本就已極長極大的蛇,又像彈簧或線圈般捲起自己的身軀,使形體變為更加粗壯強韌的大蛇。然而,鱗片的每塊光澤卻又有如小蛇的聚合體,宏觀看來可無限肥大化,微觀看來又無限極小化……就像將人類精神推落連綿不絕的對照鏡中世界,或是在圍棋的暴力搜尋法中有時會看到超級電腦因為組合爆發性增加而當機。那是不可避免的威脅,將觀者的精神生吞活剝,令人茫然自失,呆立原地,藉此確定下一擊將百分之百擊中要害。
「妳這種貨色配不上『神格級』,更別說『未踏級』。」
狂人對著做不了什麼準備,只是看傻了眼的可悲太空衣,呢喃道:
「被小咖『規定級』吞沒消失吧,癟三。」
只剩下令人無奈的結果。
可悲的戰敗者倒在模擬戰場如毀壞棋盤的地板上,「連鎖」沒能連接造成人工靈場解除,從命的「規定級」恢復成原本的少女肉體。
將大量銀幣直直排成一根金屬棍的鮮血印記也紛紛依序剝落,但沒發出一聲落地聲,全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於半空中。
然後排行榜得到更新,第一名的得主就此確定。
「無聊。」
總的來說,就這一句話。
而且還不是對倒地的「矮胖子」說的。
他環顧周圍,看往目瞪口呆地注視自己的比安黛妲、京美、救援工作做到一半忘了的警衛,以及本應控制住整個場面的白袍「大人們」。他對著這所有人,用一句話加以屏棄。
然後他說了。
只定睛注視著穿手術衣的恭介。
「看來只有你還跟得上,果然只有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最正常,也最奇怪。站在與一開始就瘋了的我兩極的位置,卻跟我看往同個方向。」
「……」
「陪陪我吧,恭介。」
「帽客」閉起單眼,提出邀約。
「日期你決定,畢竟除了我專用的憑依體之外,其他兩人都倒了。不過,你絕對得陪我。都到這節骨眼了,跟什麼『假海龜』啊、『打毛線的綿羊』打鬥也得不到什麼,必須跟你打才不會無聊。」
「如果我拒絕呢?」
「無所謂啊。」
應對方式跟「矮胖子」不同。
只不過……
「這樣的話,你就一輩子虧欠著我活下去吧。就對我卑躬屈膝陪笑臉,直到進了墳墓還繼續對我抬不起頭吧。你以為是誰救了城山京美與比安黛妲?嗯嗯?」
「啊。」
仍癱坐在地的比安黛妲不由得這麼低呼一聲。她那副表情就像是察覺到自己推動了某種事情發生。
恭介緩緩吐出一口氣。
接著他先搖搖頭,然後老實地坦承:
「搬出這點,我就沒轍了。」
「哈哈!這就對了,應恩人的要求來殺恩人,這種扭曲的行為只有你能即刻決斷啦!你果然是最棒的,就像雙方的時鐘盤面明明都是亂成一團的大理石紋,卻莫名其妙能剛好在相約的時間於同一時刻現身。」
他說什麼時候都可以,但絕不能樂觀視之。
那簡直就像已經過了醫師宣告的壽命期限,竟然還活了下來的感覺。
「那麼,恭介。」
反而變成了誰也無法保證能撐到幾時的未來。
已經確定將在某時某地,遭到斷崖絕壁確實阻擋的人生。
「敬請期待『那一刻』。」
排行第一。
史上最強的狂人閉起單眼,將眾人的列車切換到通往地獄的軌道。

6
整合十五個孩子的「大人們」各自建立獨特的社會基礎作為標準,嘗試干涉實驗對象——受試者的生活。
也就是學校、醫院、軍隊、監獄與其他各種環境。
「帽客」待在彷彿巨大骰子的空間內側。
每邊長不多不少剛好十五公尺,呈現一個正確無比的立方體。牆壁、地板、天花板,一切規格完全統一化,通體白色,從玻璃狀材質背面透出燈光照射內部,因此就連照明器材都不顯露在外。門扉也是一樣,彷彿工匠精心打造的木片拼花,門縫徹底密合,再加上內側沒有門把可以開啟,若是不細心觀察,很容易就會忘記出入口的位置。
不只前後左右,連上下的概念都試圖破壞,不自然至極的異形景象。
簡直就像合成影像用的攝影棚布景,或是早年精神病院的一個房間。
正可說是例外中的例外。
一邊意識到「箱庭」在社會生活中培育人心的整體方針,一邊又刻意全數去除。那麼奪走了這些要素後,會發生什麼事?這個異形空間就是建立於此種倫理觀念完全淪喪的方針。
站在中央的是深褐色皮膚的男子,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一件夠資格冠上瘋狂帽客之名的器材,被他當安全帽一樣夾在腋下。
不知從何處,或者該說彷彿整個空間震動一般,「大人們」的聲音傳來。
『那麼今天也一樣開始吧,阿爾貝特。』
這種事明明一組耳麥就夠了,他們卻特地從遠處的另一個房間直接把聲音傳來,也就是所謂的傳聲管。原理跟聽診器一樣,是透過金屬管傳遞聲波振動。
『戴上禮帽後,就由我們這邊任意選擇時機開始實驗。跟平常一樣,我們不會告訴你何時開始,做好準備。』
「知道。」
器材呈現厚重合金潛水裝會有的那種架式十足的黃銅色光輝,輪廓雖然就像圓頂硬禮帽,但其真正用途其實是完全包覆整個頭部,封鎖絕大部分五感的誇張遮眼布。
「禮帽」的正面有個大型玻璃透鏡,收音孔左右各一。實際戴看看,景物會像望遠鏡倒著看一樣變得極遠極小。
不過,這頂帽子的真正價值不在這裡。
它能藉由發條與齒輪的力量,定時封鎖視覺與聽覺。
例如假設「窗戶」三秒只開一次,受試者只能拚命記住看見的景物,依靠烙印在腦中的照片般的記憶行動。
其間,現實世界的時針每分每秒仍在前進。
「窗戶」每三秒開一次,受試者每次都必須跟著修正動作,換個說法,狀況很接近體驗慢三秒的模擬世界。
那麼,利用「時間落差」究竟要進行何種實驗?
阿爾貝特戴起誇張的「帽子」,五感一遭到封鎖後……
四面牆壁各滑開一部分,一群身穿護具、手拿警棍的武裝男子從外面進入室內,人數超過二十。拿著的雖然是伸縮式警棍,但考慮到長度與重量,危險性比金屬球棒還高。
不過,阿爾貝特連銀製鮮血印記都沒拿出來。
厚重帽子仍然包覆著整顆頭,單眼透鏡男子往前伸出右手,以食指做個輕微的引誘動作。
他不屑地說:
「乖到腦子有問題啦,你們這些別人養的狗。」
緊接著,警棍從所有方向同時發出低吼。
然而,「帽客」在「慢三秒的世界」中扭轉身體,腳踏舞步。他轉動腰肢,輕鬆閃過忽縱忽橫地揮動的警棍。不對,還不只如此。他交錯般刺出手刀,高抬腳跟落下。笨重的聲音連續響起,理應受到最先進耐衝擊材質保護的男子們一個個失去意識。
當然,「帽客」並沒有看見一切。
無論是確保視野用的透鏡,或是集音傳進耳裡的收音孔金屬管,藉由發條與齒輪的力量,都是每三秒才會開啟一次。
換言之,他只有等間隔的點與點。
即使如此,仍沒有一發攻擊打中阿爾貝特,道理很簡單……
「只要從有限的影像去填補空隙就行。」
簡直當成運動一樣。
不對,「帽客」並不把這個房間當成擂台或體育場,而是稱之為桌巾。也就是說,擺在桌巾上的不過是食材,連動物都稱不上。
「肌肉或骨骼的可動範圍;從現在的重心位置判斷未來的動作方向;視線或指尖;從臉部肌肉的緊繃預測思考。只要稍微轉一下腦袋的發條解放資源,就能『盜取時間』。」
不知道是否意識到路易斯·卡羅的一段文字。
童話中登場的「帽客」原本的職責,就是邀請永恆的少女參加無視時序的瘋茶會。
透過傳聲管,「大人們」既像佩服又像傻眼的聲音響遍室內。
『腦波沒變……安定地破表,連測量都顯得沒意義。』
「召喚儀式不是這種小把戲。」
狂人嗤笑著。
他一邊行使稀鬆平常的暴力一邊嗤笑。手刀飛舞,雙腳低吼,一步步將隔著厚重護具都能感受到困惑與恐懼的食材吃得杯盤狼藉。
「『花瓣』或spot的位置,『白棘』的彈道計算,現在叫出的被召物特性,然後是模擬一百手之後敵人會叫出什麼,再從中推測獲勝所需的cost與『音域』。什麼都是計算,計算的集合體,大到不瘋狂就跟不上。」
換成常人,光是背下大量的被召物就已經夠費力了。
更別說還要推算從哪裡連到哪裡,遭到妨礙時如何迂迴,配合對手的cost、『音域』、『花瓣』與spot的狀況怎麼做變化;要網羅豈止成千上萬的模式,然後身體力行一步步正確實現,根本是痴人說夢。
但是,就是搆得到。
「帽客」能悠然漫步於常人會被逼瘋的領域。
他的那副身影會將周遭一切盡皆吞沒。
據說有一種精神狀態會如共鳴般傳染給待在同一空間的人。
也就是一種集團心理。
或許因為如此,「大人們」才不直接與「帽客」見面。
注意到時,站在白色空間裡的只剩下他一人。
「太沒勁了吧,啊?我可以給你們更多時間,要五秒間隔還是十秒間隔?世界就是要慢這麼多才算剛好。」
唔嗯。傳聲管洩漏出思索般的呻吟。
然後四面牆壁再度被切出洞口,經過設定的刺客們大舉入侵。
只不過,這次沒有護具保護了。
既然是電腦恐懼症,應該是屬於不同於電子學的領域。一群異形除了活人健全的四肢,還配備了明顯看得出是人工物品的蟲翅或大鉗,以及蚱蜢後腳與複眼狀護目鏡等,逐漸將「帽客」團團包圍。
『如果這些複雜的計算能被僅僅一個公式破解呢?』
「那個女王嗎?無聊。」
口氣不屑的一句話。
不是為了否定「沒有那麼方便的東西」。
他接著這樣說:
「要是有那種玩意兒,就應該被我弄到手才叫合乎情理。」
頭一個。
搶在任何人之前。
前人全都失敗,無法到達;或是失敗,只到達了一部分。
這種讓人發瘋的道路。
又有一名挑戰者悠然向它開戰。

7
穿著手術衣褲的恭介來到了「箱庭」外圈——開發者或警衛等「大人們」支配的區域。話雖如此,他的目的並非訪問某人。
作為導火線的,是一句極其單純的話:
『我、我來保護你。』
比安黛妲·城山。
比任何人都有反抗心,比任何人都深陷圈套的一名少女。
『「帽客」又怎麼樣?我可是姊姊喔!』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恭介自己知道軌道偏離了「原本的目的」,手腳卻正確無比地持續擺動。或許是基於「展開人工靈場的召喚師或被召物不會被攝影機或感測器拍到」這項因素,「箱庭」之中令人意外地少有電子安全網絡。相對地,各種門上常常裝有工匠性情的「靠機械無法重現」的鎖頭,但對恭介而言算不上太大障礙。無論一扇門上掛了多少道鎖,他都能用雙手與十指迅速開鎖。
他要去的房間,是與「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關係匪淺的「大人們」的研究室。狂人的實力貨真價實,不靠小手段,不過為了進一步保證其實力,協助者是不可或缺的。從強烈影響到其技術或言行的人物下手比較快。
這是恭介與阿爾貝特之間的問題。
要是比安黛妲魯莽介入,可以肯定絕對無法全身而退。
所以,要防範於未然。
「……」
恭介輕呼一口氣,解開了最後一道鎖。
在厚重門上直線一字排開的鎖頭全部加起來將近二位數,但花不到他五分鐘時間。
門把上掛著飯店常見的那種牌子。
Don't Disturb。意譯成「箱庭」式說法如下:
擅闖者一律槍殺,不加警告。
「……管他的。」
恭介將門打開一小條縫,潛入其中。
這裡與信樂真沙美的「診間」風格迥然不同。這個地方說起來,比較像金屬領域的實驗室。有車床、壓床、各種大型工具等大概不太可能用在人體上的物品擺滿室內。牆上掛著防塵面具,小天花板上有附特殊加厚空氣濾網的空調設備。看來他們真的打算在這密閉空間裡做金屬加工。作為室內設計的前提,早已想到會飄浮著不慎吸入就會累積在肺裡的大量金屬粉塵。
上鎖的櫃子有兩個,不過不用看玻璃門裡的資料,恭介就猜到八成了。
(……從步行、動作或舉止分隔「家人」與「外人」的假說,是嗎?)
在以人臉識別等功能聞名的圖像解析技術當中,有種研究是從走路識別身分。據說光是以雙腳站立並使體重自然傾斜,就會凸顯出指紋或虹膜般的「個別特徵」。理由出自先天性的骨骼或肌肉的長法,以及後天性的環境學習。換言之,兩者都與「家庭」息息相關。
這麼一來……
(這是在研究按照數值控制全身的肌肉平衡,藉此誤認「家人」,或是刻意避開相同數值,確認是否能讓受試者被排除在外的實驗。重心偏向金屬加工,或許是因為他們認為家人情誼並非建立在曖昧無形的心靈或情感上,而是依存於肌肉、骨骼等硬體?作為參考例子,說不定還組裝了近似賽博格的義肢。)
恭介腦中想像著實驗情景。每天只是重複看著固定於台座上的人工手腳妖異的動作,測試能否感覺到家人般的親切感。或是也有可能與全身裝滿這些義肢的人們進行名為衝突的溝通……很像是那個「帽客」與協助者會做的事,想像起來還挺迷幻的。
然而,阿爾貝特從中發展,獲得了精準操縱自己肉體的技術卻也是事實。還有超強的空間掌握能力,也可說是用肉眼「目視」辨識家人的研究帶來的副產物。
(只不過……)
光是這樣,還不足以作為「帽客」執著於召喚儀式的理由。
應該有個「契機」使某人寧可把「家人」定義的完成擺一邊,也要把重心偏向排行榜。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周遭的人物。
「……」
恭介接著走向上鎖的櫥櫃。
鎖頭好開到讓人不禁以為是否只是這種形狀的門把。恭介輕鬆開鎖,滑開玻璃門。
一個櫥櫃裡放著輕便型無線電收發機,大概是用來做最基本的聯絡。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它的振動板連往一台老舊的留聲機,通訊紀錄就刻在超過兩百年以前使用的蠟筒上。弄到這種地步與其說是討厭數位化,或許已經接近恐懼症了。
而另一個櫥櫃裡的物品,乍看之下像是集郵用活頁本。這裡果然也免不了排斥數位化的作風,每一塊郵票大小的材質都像是老照片的底片。而這些壓縮了大量資料的物品,其實是……
「微縮膠片……?」
問題倒不在加密方法,而是到了現在這時代根本弄不到閱讀儀器,所以不用擔心內容洩漏。感覺就像拿到一份謠傳有鬼魂在畫面邊緣閃現的音樂錄影帶,但是錄在VHS錄影帶一樣。
恭介想了想,然後環顧大量工具機琳瑯滿目的室內。
他拿起牆上的防塵面具說:
「做一個就是了。」
他說到做到。
恭介基本上只從廢料盒裡頭拿材料用,如果還是無法消除疑慮,可以弄點小火災假裝是電線走火。多虧「矮胖子」與「帽客」等人讓整座「箱庭」發生過小地震,電氣系統問題的來源已經有了。
結果恭介手邊得到了一台玩具顯微鏡般的裝置。
他把郵票般的微縮膠片放在板子上,從下方打光,眼睛湊向透鏡。一般來說,壓縮率大概在四十倍上下,換言之,一張郵票就等於一頁筆記本,活頁本一頁約莫等於一本筆記本,全頁加起來可填滿一個書櫃,櫥櫃全部加起來就是一座圖書館了。
這樣列出來,乍聽之下似乎很厲害,但如果數位化,四分之一張郵票大小的microSD就夠供應一間圖書館,打成Word的話,全文搜尋花不到五秒。
大概只有把什麼資料縮攝在哪裡記得一清二楚的本人,才能從這個櫃子裡瞬間取出想要的資料。還真愛用不方便當防護措施。對一無所知的人來說,只能瞪大眼睛將相當於上萬冊專書的資訊量從頭到尾確認一遍。
然而,恭介不介意。
「來吧。」
恭介先以速讀的方式,將十枚左右的微縮膠片以每片幾秒的速率塞進腦海,然後從中側寫出擁有者的興趣與嗜好,在自己腦中逐步架構出「把資料微攝位置記在腦子裡的本人」的思考模式與判斷標準。程度精準到如果現在有人要他立刻決定四位數的密碼,他能看穿本人會反射性按下哪些數字。等這項作業結束後,他從排列在櫥櫃裡的沒有書背的活頁本中抽出一本。要的那一本,要的那一頁,要的那一枚。收藏得最隱密但又最常閱覽,最偏好的微縮膠片是哪一片?
恭介依此類推,把膠片卡進自製的膠片讀取機。
一次就猜中了。
「……這是……」

8
「太過火了。」
「大人們」之一——用大腸圈把黑長髮綁成馬尾的信樂真沙美,一開口就說出這句話。在隔音會客室裡,隔著玻璃桌相對而坐的是個體型消瘦,卻穿著厚重連身工作服的男子。
他是與「教授御前」擁有同等傳說的男子。
人稱「褻瀆靈感」。
「飽浦先生,您應該也知道『箱庭』的目的。不對,我一個聘僱人員卻跑來質問您,這種狀況就已經夠奇怪了。召喚儀式,或是到目前還只能偶爾偵測到存在,形成原因嚴格來說就如同龍捲風一樣尚不明確的『白之女王』,終究只是給予十五人的壓力測試,應該只是用來考驗整合為一的『一家人』受到試煉或災難時會不會四分五裂的題材;但目前的狀況完全偏離主旨了。」
「……我多的是理由可以反駁,不過先聽完妳的意見吧。我不想花兩遍工夫。」
「其實根本不用實現。」
身穿白袍與窄裙套裝的美女用纖細的指尖把玩掛在胸前的銀口哨,並告訴對方:
「『白之女王』就是碰不到才剛剛好。人類無論堆起多高的石牆,都抓不到天上的太陽,但是在過程當中,可以蓋起史無前例的巨大高塔。女王只要有這層意義不就夠了嗎?在這次的爭執當中反覆敗北的『空龍』陷入昏睡狀態,遭到活埋的憑依體艾瑞絲至今沒有脫離險境。下手的『矮胖子』也因為與『帽客』交戰而受傷,精神可說陷入了崩潰邊緣。」
「……」
「『箱庭』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如果要破壞讓世界和平、人類團結的正道,這種邪門歪道難道不該立刻捨棄嗎?」
其實信樂真沙美壓根兒就「不認為一開始提出的十五兄弟姊妹計畫會成功」。
無論是何種計畫,任人宰割的就是被世界捨棄的十五個孩子。
只要找個適當時機讓大家知道紙上談兵不會實現,再靠自己將用過即丟的孩子們帶走也就是了。這麼一來,孩子們就不會孤立於世界之外,漸漸腐朽,當粗糙的計畫告吹時也不會受波及而被壓垮,她可以給大家第二個「正當的」人生。她不過是以這種心情潛入計畫中罷了。
這個體系只是冷酷,沒有溫情。
所以自己要成為給它一點溫情的零件。
結果呢?
這些人讓一無所知的孩子們接觸召喚儀式,讓他們變成只不過離開一般人的視野就會被遺忘的召喚師,這件事已經夠讓她滿腔怒火。豈止如此,竟然還以人類之手無法打倒的「白之女王」為目標,讓孩子們在封閉空間中同類相食,簡直豈有此理。
「什麼是正道,哪個又是邪道?」
然而,飽浦大咲這個男子——「褻瀆靈感」絲毫不為所動。
看世界的方式、根本上的接觸方法差太多了。
「各人觀點不同,不過我認為對立也是一種溝通,也就是所謂的雨過天晴。反之因為害怕對立而壓抑行動,這種構造反而很難說是真正的『一家人』,妳不覺得嗎?」
「……」
講成「坦誠以對」或許很好聽。
但如果變成了在一個屋簷下手握凶器自相殘殺,還能說是良好的關係嗎?
「再說……」
信樂真沙美不再掩飾不愉快的感受,飽浦大咲也嗤嗤笑著。
「就更根本的問題來說,我認為『白之女王』這種方法論並沒有錯。換句話說,不是原則,也不是一臉裝懂地高談只能偶然觀測,至今形成原因尚不確定的龍捲風……是認真地將『未踏級』的頂點弄到手。」
「……您是說認真的嗎?」
「在超越神話諸神的『未踏級』當中,又享有最強寶座的女王是個完全的象徵,無論是六十億人還是七十億人都能整合為一。既然如此,為了得到操縱方法而利用十五個人,自然不能說是錯的。畢竟『箱庭』本來就是觀察十五人以回饋到全人類身上的計畫。」
「辦不到……不對,是不能這麼做!」
「當然如果用一般方法挑戰會失敗,但只要有萬全的踏腳處,即使是垂直的峭壁也能攀越。妳看過內圈的藝廊了嗎?」
十五人之一的「紅心女王」就時常前往那個空間。那裡應該收納了她的cos服來源「白之女王」的相關繪畫或雕塑等所有資料。
然而,「白之女王」無法保存在攝影機或感測器等儲存裝置裡,真要說起來,連正面目擊到祂的人都少之又少,那裡卻有那麼多「白之女王」的資料,光是這一點就啟人疑竇。首先必須有人親眼看見女王,從經驗上得知可以用繪畫或雕塑等媒體加以留存,而且還要有高度技術能正確呈現女王擁有的記號性或象徵性,否則一切都不會成立。
那種東西的資訊量,已經等同於光憑一本就能支配國家或大陸的宗教經典了。
信樂真沙美擠出低沉的聲音說:
「……也就是說,有捐贈者……金主撐腰?」
「是個被稱為『極彩博物館』的人物。比起戰鬥,那人對收藏歐帕茲或聖髑比較有興趣,聽說範圍甚至涵蓋到人體。只要蘊藏了神祕現象,管他是活人還是遺體都接受。」
身穿連身工作服的男子嗤嗤笑著,口氣輕鬆地回答。
「對方那邊也有點想要一個廣大的實驗場所,畢竟講到『白之女王』的問題,和平主義者的眼光盯得可緊了。若不是有這種『藉口』,一開始研究就會遭到眾人攻訐了。」
「太愚蠢了!這樣豈不只是計畫被人從旁搶走……!」
「我告訴妳。」
叩叩。飽浦大咲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桌的桌面。
正確來說,是藉此震動信樂真沙美放在桌上的手機,讓她注意到。
「我才不要讓『這種東西』支配地球人類。在這玩意兒淹沒全世界之前,我要先想想辦法。當我知道在人工靈場當中,與召喚儀式相關之人會從所有攝影機或感測器中消失時,那天我高興得快發瘋了,但還不夠。人必須變得更強,以免世界被『這種東西』覆蓋,變成只會假裝思考的肉塊。」
「……」
「才十五個人根本不夠,光是從扮家家酒抽取有用的資料是來不及的。是能從中獲得巨大財富,但在回饋給全人類之前,『這種東西』就會淹沒全世界。只要能阻止這種現象,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行為都願意染手。畢竟這裡本來就是為了拯救全人類脫離勢必發生的毀滅,而消耗十五人的設施啊。」
話音甫落的同時。
轟轟!!!整座「箱庭」被外力搖動了。
簡直就像那時候的狀況再度上演,一種討厭的感覺在信樂真沙美的胸中慢慢累積起來,身穿連身工作服的狂人對著她如此做結:
「『帽客』阿爾貝特是我創造的最高傑作。所以,他搆得到頂點中的頂點。這座『箱庭』只要成為等待孵化的蛋即可。」
「您明知道一旦蛋殼破裂,自己也會被裂縫吞沒,卻還堅持如此?」
這句話讓飽浦偏了偏頭。
然後「褻瀆靈感」說了:
「那樣有什麼問題嗎?」

9
恭介正在瀏覽縮攝在微縮膠片上的資料。
神祕中的神祕,如龍捲風般巨大聳立卻又只是偶發存在的「白之女王」不只能確實呼喚出來,還要將其縫定於現世,加以自在操縱的方法論。
恭介不禁咬牙切齒。
即使如此,他仍無法阻止話語脫口而出。
「……『根本滿是漏洞』。」
不可能,這樣不會成立。的確,以紙上談兵而論合情合理。但能口頭說明黑洞的定義,就做得出黑洞嗎?腦中能模糊浮現大霹靂假說,就能引發大霹靂嗎?印在這些膠片上的東西就是這麼回事。寫的內容沒錯,但實在稱不上實用階段的設計圖。要是按照這種東西進入實際作業,好一點就是一個影子也看不到,弄得怨聲載道,慘一點就是隨便來場爆炸意外,死幾條人命。
這就叫最高等級的頭腦?
從世界各地召集而來,離「白之女王」最近的一群人?
恭介重新思考:「箱庭」真的有其必要性嗎?在這裡達成女王完殺的目的,有特別意義嗎?這個環境配得上把比安黛妲或京美他們都牽連進來,進行無人知道的最終戰爭嗎?要不是「真正的實力派們」跟他們扯上關係,他們只會受到女王吸引,但一輩子不會偏離世界表層的軌道,是會感到欲求不滿,但至少能歌頌正常的人生終老一輩子,難道不是嗎……?
就在他正這樣想時。
那陣震動來了。
「……!」
跟「矮胖子」或「帽客」的時候一樣。震源八成在中央的模擬戰場,元凶是使用了召喚儀式的模擬戰。不對,包含安全基準在內,成為根基的理論並不成立。既然如此,最好將那當成遊戲心態的實戰。
房間裡有兩個櫥櫃。
不是微縮膠片保管庫,而是另一個收藏了大量蠟筒與老舊留聲機的櫃子產生了變化。留聲機的蠟筒自己轉動起來,開始收集連接的輕便型無線電收發機播放的聲音。
『在模擬戰場確認到「十五人」的突發戰鬥,請上級做對應!具體情況是「帽客」阿爾貝特對上「柴郡貓」比安黛妲,此種狀況是否在掌握之中!真的可以繼續靜觀下去嗎!怎麼看等級都差太多了!這次真的會出人命!』
恭介不由得咂嘴。
(太快了……!)
事情經過再明白不過,比安黛妲說過要「保護恭介」。
是否該現在就握起練習用鮮血印記,前往模擬戰場?不行,這樣太慢了。「帽客」不是「矮胖子」那種採用煙霧戰術的取巧召喚師,純粹就是每一項基礎能力都比人強。恐怕用不到幾分鐘,勝負就要分曉,就算現在呼叫電動代步車火速趕去也來不及。
更何況目前「箱庭」只有三名憑依體。
其中一人與「空龍」搭檔後遭受「矮胖子」的猛攻,到現在還在醫療室臥床不起。其餘兩人此時被「帽客」與比安黛妲占用了。
換言之——
恭介就算趕上了,也無法發揮召喚師的力量助陣。
救不了比安黛妲。
正在煩惱時,連接留聲機的無線電收發機還在繼續做最糟的報告:
『緊急申請!請准許關閉模擬戰場的緊急閘門!「帽客」目前已到達「未踏級」,但仍不肯停止收集「花瓣」,他是在試圖召喚更高階的存在。上次有部分牆壁因此剝落,這次災害不知會擴大到什麼程度!』
比「未踏級」更高階的存在。
照常理想,應該沒有那種存在才對。
然而,只要從腦中拿掉「常理」的框架,就會想到唯一一個答案。
『恐怕是「白之女王」!那傢伙真的搆到了,真的會出現在眼前。希望能趁那種東西被叫出來之前封鎖現場!』
「……」
恭介極力保持冷靜。
但做不到。
如果無線電的內容屬實,比安黛妲必死無疑,問題不在召喚儀式的規則。就從理論來思考,假使那個頂點中的頂點擁有傳聞中的力量,那麼最好設想到連「在防護圓保護的狀態下不會死」這項條件都岌岌可危。即使拋開一切前提,張開想像的雙翼飛往極限之外,「那個」仍然站在比想像的極限更遠之處。就算預料到可能會發生災害而躲在小房間裡把門鎖起來,要是整棟大房子都被特大號龍捲風颳走,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無能為力。
即使能算出悲劇百分之百會發生,也看不到打破困境的路線。
趕不上。
一旦「白之女王」現身,被召物自不待言,連比安黛妲本人也會殞身滅命。
「不對。」
這時,恭介忽然抬起頭來。
他看向夾在自製膠片讀取機裡的微縮膠片。
的確只要「帽客」親自叫出「白之女王」,一切就完了。因為那是人稱一旦到達就能讓勝負分曉,最強中的最強被召物。到了那個關頭,比安黛妲沒有絲毫反敗為勝的可能性,只能單方面被打垮。
不過,在這當中仍然有通往下一步的提示。
沒錯。
只要不讓「帽客」親自叫出「白之女王」就行了。
「不對。」
穿著手術衣褲的恭介再一次環視整個房間。
他望著各色工具機,想起儲存於郵票大小的微縮膠片、許多地方不完備的方法論。
他想。
也許還有自己能做的事。
「……不對。」
或許不該因小失大。
本來這一切就全是場鬧劇,也許「白之女王」的完殺計畫應該優先於其他任何問題。反正不管怎樣,一旦用縫界召喚將女王束縛於現世並開戰,這座「箱庭」都會化為地獄。比安黛妲的死只是遲早的事,為了這點瑣事而危害到整個完殺計畫也許是錯的。
即使他很清楚。
但他還是……
城山恭介無論如何就是無法自己動手摘除可能性的嫩芽。
(……我一定會趕上。)
這隻小小怪物急速動腦。
為了得到唯一的答案。
(不對比安黛妲見死不救,而且也不影響女王的完殺計畫。只要能像這樣不出紕漏,繞個路又何妨!)

10
掀開一層薄皮,到了另一頭。
在整面牆壁被無數薄型顯示器掩沒的昏暗房間,「真正的實力派們」之一,統治「政府組織」的召喚師,恩賞等級到達四位數的哥德蘿莉和服少女「人文主義」淺淺一笑。
「……妾等也是這麼期望的。」
有的看著模擬戰場的慘狀。
有的看著「大人們」的醜態。
有的看著無法徹底冷酷的青澀少年。
「妾等也期望一切安排如此完善,卻仍宣告失敗的可能性。即使將心性危險近似於『白之女王』之人從全世界網羅至一處,計畫仍以告吹做結。那也就表示世界比妾等想像的更不成熟,放著不管也沒有人會搆到女王,如同證明了時代的安全。」
將高級西裝穿得邋遢的男子在一旁聽著,嘖了一聲。
也就是「非法集團」的頂點,恩賞等級0的「百害之王」。
「無聊透頂……也就是說千錯萬錯都是因為別人不聽話,不是我的錯就對了?說穿了不就是只要事前做好布局,即使悲劇發生也只有妳能守住善人的位子嘛。」
「沒錯,令人哀傷的是實際上沒有這種好事。那個女王絕對會在『箱庭』中被召喚出來。」
呼~~少女嘆了口氣。
然後正義的支配者冷酷地斷言了:
「因為為防萬一,作為計畫告吹時重新點火的強烈火種……城山恭介,妾等才會將你投入『箱庭』。」

11
在「箱庭」的中心位置,模擬戰場變得有如人間地獄。
與人數無關,這裡如果有一萬人就會死一萬人,有一億人想必就會死一億人。
實際上站在紅白棋盤般的地板上的只有兩人。
「柴郡貓」比安黛妲·城山與「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至於憑依體,「箱庭」專屬的三人中有兩人能活動,兩者各選一人締結契約。
「帽客」的憑依體包裹在鐵處女般的戒具裡。
「柴郡貓」的憑依體坐在彷彿帶刺拷問椅的輪椅上。
雙方為了身心不因反覆契約而發生異常,全身插滿大量端子,硬是壓抑住了反作用力。
這些憑依體如今身形變為了異形怪物。
被召物。
比安黛妲拚命揮動練習用的鮮血印記,使用「白棘」將「花瓣」正確打入洞中,把被召物鍊成到「神格級」,本領絕對不算差。真要說起來,「神格級」換言之「就是」神話中的諸神。本來古代王朝舉國進行一場大型祭典,獻上千人規模的牲禮,都還不見得能讓這種高次元的存在降臨。如今能用個人力量呼喚出來為己所用,可以認為該名召喚師已經是能單槍匹馬與古代王朝開戰的高手。
這次的情況是「神格級」音域「中音」,cost7,自朱庇特的額頭以完全武裝的少女姿態現身,守護古代羅馬都市的處女神。
但是不行。
惹上實在惹不起的人了。
「帽客」操縱大量銀幣直直重疊、化為一根金屬棍的鮮血印記,心境輕鬆到一不小心可能會哼出歌來。而站在他身旁的是「未踏級」,比諸神更深邃的存在。
「善惡分明的『紫電』淑女(iu.ao.eu.ei.kub.miq.a.ci.pl)」。
那是一名肌膚病態地蒼白,消瘦身軀靠在破爛生鏽輪椅上的女性。只有重要部位纏著紫布的身子僅僅舉起一條手臂,迅速抬起她的指尖。
只消這麼一個動作,「死亡」就席捲了現場。
放出的紫色光條將世界斜切開來,把女神手持的盾牌像奶油一樣裁斷。即使這面盾牌本身就是附有石化女性頭顱、擁有獨立傳說的神物,仍然輕易就被破壞。
「呀啊啊!」
比安黛妲身穿只有側邊綁起的手術衣,拚命壓抑聲音,但心有餘而力不足,像被外力擠壓般發出了尖銳慘叫。
宛如心臟被用力一把抓住的感覺來襲,但她仍調整好紊亂的呼吸,勉強瞪住敵人。
好可怕,的確很可怕。
但她現在不挺身對抗,這個可怕的東西就會找上別人。
找上城山恭介,「扮演」弟弟的他。
所以。
所以!
「……『沒意思』。」
冷酷的聲音打斷了她。
「帽客」用極為……著實極為冰冷的目光定睛注視比安黛妲。明明任誰來看都是個狂人,那對眼瞳卻極度率直,彷彿眺望著誰都無法窺探的深淵。
他定睛注視的,想必不只是「花瓣」或「白棘」的去向。
而是捕捉到更根本的某種事物,放出言靈:
「妳很正常,但也就這樣了。平凡無奇,卻甘願永遠平凡無奇,一步也踏不出去。廉價,打動不了我。我就明說了,跟妳打對我來說是吃虧,這就是我的感覺。」
「你說,什麼……」
「我是說妳不夠瘋狂,而且是壓倒性的不夠。我們可是在拿天上神仙當墊腳石耶,還要伸手去拿更深的存在來使喚。還有比這更大的褻瀆嗎?怎麼可能還算在正常的範圍內嘛。到這節骨眼了還相信能保持理性才叫最大的瘋狂。而且是壓倒性地無趣,沒有生產性,最糟糕、最沒意思的瘋狂。」
一番話中對瘋狂一下讚揚一下貶低,兩種以上的意義重複出現。
恐怕真正的意涵只有「帽客」才懂。
不對……
「只有他。」
一頭凌亂金髮的阿爾貝特暗示了另一人的可能性。
而且是把比安黛妲這個少女的尊嚴徹底推到一邊。
「城山恭介,只有他跟我吻合,不知道為什麼,他能跟我站在同一個地方,能理解我……」
「!」
比安黛妲反射性地動了。
那已經不是以精密計算描繪勝利之路,就只是逞強不服輸罷了。
然而,力不從心。
不論把「白棘」打向哪裡,把哪種音域的「花瓣」打進spot,敵我差距始終沒有縮小。歸根結柢,「神格級」與「未踏級」名符其實地層級差太多了。在「帽客」先到達「未踏級」的那一刻,比安黛妲就應該當場敗北的。然而事情並未如此發展,並不是因為她有實力。
「我已經打到這裡了,你還跟得上嗎?」
是阿爾貝特在玩。
為了獲得想要的所有「花瓣」,完成一個有力量的名字。
「我要伸手企及『白之女王』……頂點中的頂點。不只在失常的理論中,我還要把瘋狂帶進這個有條有理的現實。連龍捲風這種災害都要加入我的派對。即使如此,你還是能緊咬不放嗎!你說啊,恭介!」
喀喀!「白棘」以閃電般的氣勢從「帽客」手邊射出。
她已經連妨礙的力氣都沒了。
被拋下的比安黛妲只能用目光追著它的前進方向。伴隨著原初的破壞之歌,「帽客」獲得的「花瓣」共二十一片。而且不是隨機獲得,而是從字首到字尾,連一個字都沒弄錯順序正確打進spot,例外中的例外。
「規定級」一百尊,「神格級」五十尊。
無視於這種層層累積的條件,直接冀求那個被召物,為了召喚想要的「未踏級」而採取了可怕的方法論。
而在那些未踏級當中,還有更深更深的位置。
那個存在只有偶發性呼喚成功,尚未發現在實戰中能有計畫地呼喚出來的絕對性法則。
「未踏級」無音域,cost21。
由於低音、中音、高音全是同數,本來會呼喚出懲罰召喚者的「漆黑之顎」,是極為危險的布陣。
然而這才是真正答案,描繪出的鮮血真名只有一個。
「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
一般認為「未踏級」潛藏於比神話諸神「神格級」更深邃的地方。
而在那「未踏級」當中,又有一個存在被稱為頂點中的頂點。
一被呼喚出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勝負。
完全勝利的體現者。
還沒能脫離「神格級」之域的比安黛妲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自己是緊閉雙眼,還是意識早已不明。混亂的頭腦就連這點都判斷不來。
然後。
然後。
然後。
「……什,麼……?」
在無限延長的體感時間中,她聽見了那個困惑的聲音。
然後穿著短版手術衣的比安黛妲過了很久才終於察覺,並不是一瞬間被拉長,而是實際上的時間還在流動。
什麼都沒發生。
那個女王的凶猛威脅沒有降臨。
原本一片黑暗的視野慢慢打開,理應完美無缺地結束了作業的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反而是表情最呆愣的一個,眼睛看向「紫電淑女」。
「我明明完成了……」
朝著令人無奈的蠻橫現實。
像在對搆不到的最強存在提出申訴,瘋狂的「帽客」喊道:
「祢為什麼不回應!『白之女王』!」

12
答案很簡單。
『……你所說的「縫界召喚」,近似於將呼喚出的被召物留在現世,為脖子套上鎖鏈的技法。這種方式只要一連接就能跳過一切步驟,即刻從異界召喚出被召物,恰如把釣鉤釣上的魚放回湖裡一樣。』
派遣前,身穿哥德蘿莉和服的「人文主義」說過這番話。
『而在被你呼喚出來的時候,該被召物既無法出於自己的意願離去,也不會在世界的另一頭被其他召喚師呼喚過去。如此,你將能把被召物完全留在現世,據為己有……換言之,只要使用這種方式呼喚出理論中的「白之女王」,至少祂就無法選擇斷尾逃生;這也就是完全殺死女王的第一步。』
也就是說——
因此……
「……」
恭介聽著連接古老留聲機的輕便型無線電收發機接連不斷飛來的報告,為工具機注入生命。他用自己的頭腦一個個填補房間主人拚命寫下、極其粗糙而滿是漏洞的理論,動手做事。他為沒人看過的惡魔工具賦予形體,逐漸釋放,替純潔無垢的世界染上色彩。
之所以刻意填補滿是漏洞的理論,理由很單純。
只靠恭介獨有的理論反而程度太高,光用這裡所有的材料組不出工具。所以他刻意配合房間主人的做法與水準。
整體來看,那個工具是比籃球還小的器材。
一個四方形的木架台座上放著一只正圓形的銀盤,讓人聯想到無限擴展的水面。木架裡面是複雜精緻的齒輪集合體,構造宛如永遠不停演奏的音樂盒。
沒人會知道那是以繪本中的幻想——泉中精靈為依歸。
沒人能理解整件事的開端純粹是因為少年想與只能被呼喚應戰的被召物成為對等關係。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恭介心想。
對於這個問題,過去那些實力派這樣說過:
『只要能殺害以恐懼與混亂同時支配現世與異界的女王,你的夢想也得以實現,就解放所有被迫低頭臣服的被召物這點而論。』
恭介做個深呼吸。
他下定了決心。
恭介伸手握住四方形木框側面的發條,然後轉動它。
他為永動裝置注入了無藥可救的生命。
然後一切步驟都被跳過。
少年終於邂逅了純白的閃光。
與古老留聲機相連的無線電收發機不斷播放出混亂複雜的報告。
『!怎麼,會……擊球並未失誤,但「白之女王」沒有出現。也就是說,女王終究是不可侵犯的存在……嗎……?』
『十分鐘經過,人工靈場解除了。』
『「帽客」與「柴郡貓」雙雙存活。這樣仍要維持不干涉原則嗎!要阻止只能趁現在下一顆激發手榴彈還未扔出前,請求指示!』
「恭介這邊先獨占了」。
所以不論「帽客」擁有多神乎其技的本領,都再也叫不出「白之女王」了,與他對峙的比安黛妲也不會受到威脅。
結果再完美不過。
但現在不是癱坐在地,安心地嘆氣的時候。
出現了。
就在眼前。
少女滑順的銀髮在頭的左右紮成雙馬尾,她比恭介高出一個頭以上,並且展現出超越「蠱惑」這種陳腐形容詞領域的身體曲線。服裝通體純白,彷彿將新娘禮服進一步鏤空並裝飾得更華美,於重要部位添加白銀裝飾。
不是「什麼」或「哪個」的問題。
少女就像從頭頂到腳底全以潔白光芒凝聚而成。
從「規定級」、「神格級」到「未踏級」一個比一個高,而她又是「未踏級」之中位於最高頂點的存在。是唯一能恣意享有王座,最強中的最強存在。對於超越天命的被召物,祂賦予了「但是勝不過這個」的框架或限制。
「未踏級」無音域,cost21。
「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
打亂現世與異界雙方平衡,催生出無盡混亂與悲劇的災禍核心。
「箱庭」這座攝影棚布景;十五兄弟姊妹計畫這場鬧劇;縫界召喚這種起爆劑;統率「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三大勢力的「真正的實力派們」的集合……在這一切的前方,站著最大最強的獵物。
女王完殺。
城山恭介在這裡的理由。
既沒有防護圓,身旁也沒有憑依體。手邊既沒有鮮血印記,也沒有激發手榴彈。不對,就算做好萬全的準備,也不能保證能度過這個難關。對,光是要度過這個難關都是未知數,更別說恭介要靠一己之力擊敗女王,難度更是往上跳三級。
理解到這點——
恭介全身冒汗。
對著變得只能盡力維持合理思考的恭介……
「——哥,……人……」
「那個」開口了。
用妖豔或蠱惑都不足以形容,縱然是純潔無垢的嬰兒或六根清淨的老人,光看一眼也可能從心臟中央被揪出衝動,祂那美貌就是具有如此壓倒性的誘惑力。
然而與這種外貌正好相反,「那個」露出了無憂無慮的笑靨到都快能用「嗯喵~~☆」這種擬聲詞形容的地步。簡直就像初次造訪遊樂園的小孩子,三百六十度全被驚喜填滿的神情。
「哥哥大人!」
嗯啾!伴隨著奇怪的聲響,城山恭介的視野消失了。
自己是被高出一個頭以上的女性抱住,臉埋在乳溝裡了。
即使聰明如他,也花了兩秒以上才理解了狀況。



      時序不明的幸福記憶 一
  
游泳池。
「……」
穿著類似半筒褲的泳裝,恭介望著那壓倒性的景觀好一會兒。
還是老話一句,「箱庭」的規模實在大得可以。以五十公尺級的游泳池為中心,還有投入這麼個巨大設備仍不給人壓迫感的高大天花板,以及寬敞的泳池邊空間。明明一扇窗戶都沒有,室內卻充滿開放感,讓人不禁懷疑這裡到底是不是地下打造的空間。
最重要的室內游泳池既沒有分隔出比賽用泳道,也不是娛樂設施會有的那種蜿蜒彎曲如賽車場的環狀泳池。
圓的。
眼前有面直徑長達五十公尺的圓形水鏡,裡面的水也沿著邊緣形成和緩的人工水流。
(……總之就是效率化吧。)
恭介如此分析。
只要對池水做出永久性水流,再來就跟鮪魚養殖場一樣了。如同「不持續游泳就會死」的鮪魚能在柵欄區隔的有限空間中不停游泳,受限空間中也設計了等同於幾十公里長距離游泳的訓練程序。
除此之外,環境衛生應該也是理由之一。事先設計出和緩的渦流,然後只需在泳池邊緣準備濾網,就會自動收集、過濾掉水中的所有雜質。想像成氣旋式吸塵器就明白了。
(不採用直線,而是沿著和緩曲線持續游泳,感覺也需要訣竅就是了。)
「你在發什麼呆呢?」
背後有人叫住自己。
是比安黛妲。進更衣室時,她應該去女生那邊了才對。
她穿著以粉紅色為基調,與其說比基尼,不如說是把荷葉邊連身泳裝裁成兩段而成的兩件式泳裝。
「該不會是怕水吧?那更得好好暖身才行,不然後悔都來不及唷。哼哼~~要不然姊姊來幫你如何?由我這個做姊姊的來!」
「哦,這樣啊。」
「……為、為什麼要用那種略帶溫暖的偷笑眼神看我,請你解釋清楚……呃,不,還是算了,總覺得聽了反而會更挫折……」
比安黛妲變得有點鬼鬼祟祟,把小巧的臀部貼在溼溼的泳池邊,細腿左右張開。她身體似乎很柔軟,每當雙手指尖伸向腳趾,上半身就優美地彎曲。
「恭介。」
從背後過來的cosplay少女京美好像完全進入休閒氛圍,穿著白色連身泳衣。就連這種時候似乎都不願拿掉白色雙馬尾假髮。
而夾在她腋下的是……什麼東西?像是翹起的粉紅色抱枕。表面繪有紅鶴的臉,不過分類上來說或許屬於迷你型香蕉船。
她的另一隻手上有顆表面繪有刺蝟圖案的海灘球。
(記得好像是「紅心女王」的球賽?刺蝟當球,紅鶴當球棍……)
沒理會恭介的反應,還在做暖身運動的比安黛妲喊出了總評:
「好下流!我是說象徵!」
「吵死了,悶騷想太多小妹妹。翹起來的棒子跟鼓得飽滿的球,妳要哪一個——?」
不知道怎麼回事,京美把海灘球按在比安黛妲的臉上,弄得她慌張掙扎。
「更衣室會不會用?衣物櫃的鎖死刑級難用對吧?」
「喔,對啊,不能只是轉動鑰匙,要一邊壓進去一邊轉,門鎖才會開。」
「嘖,你知道啊?本來還想說如果你哭著來求救,我就連手帶腳地教你耶。啊,當然是在女生更衣室那邊嘍。」
「……」
「不要這種表情嘛~~!我們是『一家人』啊。況且以恭介這個年紀來說還不算做壞事吧,等你失去這種特權再來悲嘆就太晚啦!這不重要啦,嘿呀——!」
京美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把縮小版香蕉船扔進巨大圓形泳池裡,好像這才想起泳池有水流。她也不做暖身運動就直接跳進水裡,去追自動越漂越遠的紅鶴船了。
望著她全身上下躍動的肌膚,恭介想著一件事。
他有個單純的疑問:當十五兄弟姊妹計畫繼續發展,「家人」情誼越來越深厚之後,「那方面的問題」是不是也會越來越不放在心上?例如一起洗澡,或是睡在同一個被窩裡。即使看著京美每天明顯成長的身體曲線,恭介仍然不太能理解。
然後恭介目光轉向兩手放在膝蓋上做伸展操的比安黛妲。
看著比安黛妲毫無凹凸起伏,甚至可說毫無進展的身材,少年說了:
「不過如果是比安黛妲,也許的確不會太在意。」
「你是不是產生了什麼超沒禮貌的念頭?」
做完暖身的比安黛妲也像要追上京美,往巨大圓形泳池走去。
恭介是覺得就算笨蛋也知道,但安全起見還是開了口:
「很危險的。」
「你在說什麼呀,我這個做姊姊的!我才應該牽著恭介的手教你踢水……嘟噗!」
比安黛妲踩空,跌落泳池,就這樣消失了。
恭介差點忍不住用手扶額。
如果對高中生年紀的京美而言水淹到胸前……水深剛剛好的話,對恭介或比安黛妲而言應該會是整張臉沉入水裡的危險水深。而且為了達成類似長距離游泳的效果,池子裡還有絕對不容小覷的水流。由於泳池不像大海有明確的波浪,因此感覺上只要想像成「摔落腳搆不到水底的急流」就會明白了。
換言之,一旦陷入恐慌狀態就很難靠自己的力量恢復過來。
京美好像也注意到了,但剛才那個紅鶴香蕉船帶來了壞處。它會完全承受水流的力量,因此在沒有划槳的狀態下要靠近比安黛妲身邊,似乎難上加難。
「唉,真是。」
恭介機械性地低語,然後也從泳池邊跳進水裡。
從抿緊的嘴脣縫滲進口中的少許池水並不是淡水,其中帶有一點鹹味。沒有鹹到會讓舌頭發麻,就跟運動飲料差不多。
(……「淚池」啊。)
這也是路易斯·卡羅的象徵記號之一。
人類的細胞液不同於淡水或海水。大概是只需在池水中添加生理食鹽水,就能讓人有效率地進行水中訓練而不會疲憊吧。
不同於實際上的河川,游泳池沒有凹凸起伏的河底或岩塊等等造成水流複雜交錯,水流隨時保持平均,因此要順流游去並不難。恭介迅速接近不停掙扎的比安黛妲,雙臂從背後繞到前面,以踩水的方式想將她拉上水面。
不料,這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比安黛妲偏偏選在這時候發揮不必要的優異敏捷性,冷不防地轉過身來。然後她死命從正面抱住了恭介,可以說已經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把她尚未成熟的身體用力往恭介身上貼,不只雙臂,連雙腳都纏了上來。
換個說法,就像抱住圓木不放的姿勢,但恭介的動作也可能被束縛住。這可說是救難者遭受間接傷害的典型模式。
(現在被束縛住的只有雙臂與腰部,腳還能動算是值得慶幸。)
雖然狀況很蠢,但事實上的確瀕臨死亡邊緣。
然而,恭介機械性地掌握現況後,只用雙腳動作維持姿勢,把兩人的臉突出水面。
「噗哈!啊嗚啊嗚啊嗚啊嗚!」
「比安黛妲。」
「嗚嗚嗚嗚唔唔唔唔——!」
「比安黛妲,不用擔心。我不會放手,先從兩腿鬆開看看。」
沒有回答。
她反而用更大的力氣,加重力道困住恭介整個身體。
看來即使理性溝通分析狀況,在這狀況下比安黛妲也聽不進去。若是雙手能用,恭介會試著摸摸她的頭,可惜被她緊緊夾住了。
恭介在水中的心跳聲與比安黛妲重疊,暫且踩水漂浮了一會兒後,總算與香蕉船京美會合了。不是她靠近過來,正確來說是她停留在泳池邊的附近,恭介他們漂到了她身邊。
「唉呀~~抱歉抱歉。我一時慌了,來不及應對,真該判死刑。對嘛,只要把小船扔一邊,正常走過來就行了啊。」
「目前暫時沒怎樣。」
「那太好了,不過就我聽說的,比安黛妲『即使落水也能維持十五分鐘的呼吸』,所以我本來覺得沒那麼嚴重。」
冷不防冒出一句超越人類極限的話來。
也就是說,她無論是拳擊的十五分鐘連續打接近戰猛攻,還是十五分鐘連續跑短跑級最後衝刺,都只是小兒科。在無氧運動的領域,可說沒人能比她更出風頭。
然而,京美在意的似乎不是這點。
她還是一樣緊抓著香蕉船說:
「話說回來,恭介,你怎麼會這麼稀奇的游泳姿勢?」
「?」
「『你這不是軍隊式的泳姿嗎』?只靠雙腳保持浮力,雙手高舉裝備以免渡河時弄溼。」
恭介不能隨便回答。
就說是跟「大人們」學的是很簡單,但如果京美跑去跟所有人問話,發現沒有人會這種泳姿,怕會從這裡產生致命裂痕。
女王完殺。
京美可能會看到大吹大擂的「箱庭」掀開一層表皮後,藏在背後的祕密。
「先別說這個了,拜託想想辦法拉開比安黛妲,我的體力不是無限的。」
「對喔,說的也是,帶她到我的船上來吧。好啦,比安黛妲,腳碰不到地的話,就到我這邊來吧~~」
不管京美怎麼說,或是抓比安黛妲的肩膀,她就是完全不動。
也許是以為別人要搶走她唯一的安全地帶?
不對,與其說她是這麼想的,不如說是身體不聽使喚。
比安黛妲把下巴放在恭介的肩上,從正面緊貼著他,脣間漏出像在耳邊呢喃的內心糾葛,被恭介聽到了。
「(……嗚嗚嗚太不端莊了竟然用兩腿夾住男生的身體抱著不放太離譜了可是好可怕腳碰不到地好可怕好難為情可是放不開嗚唔唔唔唔——!)」
看來她還沒完全到達能一起洗澡的人工「家庭」情誼之類的階段。
不過這樣反而比較自然,讓恭介鬆了口氣。
「真誇張,好像黏在岩石地上的貝殼。」
京美坐在紅鶴香蕉船上,又是佩服又是傻眼地低喃。
「乖喔乖喔~~」她摸摸比安黛妲的頭,但沒造成多大變化,比安黛妲還在繼續恐慌當中。
「那沒辦法了。既然如此,就依賴死刑級的魔法咒語吧。」
「?」
就連恭介也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京美面露壞心眼的笑容,呢喃著說:
「好啦,比安黛妲,我明白妳找到正當理由很高興,但是這麼露骨地把平平~~的胸部貼在人家身上抱著不放,心跳加快的聲音會被恭介聽見喔~~」
轟!黏在身上的比安黛妲體溫露骨地升高,連恭介都感覺到了。
或許在比安黛妲的心中有另一種感情高過恐懼了,她急忙用雙手去推少年的胸膛,硬是拉開兩人距離並說:
「我、我才沒有!妳誤會了!還有我哪有平平……哇啵!」
「「啊啊——……」」
或許可說理所當然。
恭介與京美望著忽然失去支撐而再度沉到池底的比安黛妲,同時嘆氣。
順著水流,兩人一起重新開始救難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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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08 编辑


Stage 02 某少年的溫暖歲月,表與裡

1
後來過了一個月。
『我說啊,恭介。』
在「箱庭」內圈,有如中等規模電影院的那個大房間裡,隔著白底粉紅線條的太空衣,模糊不清像是女性的聲音響起。聽說裡面的人是個北歐系美女,但真相不得而知。
『不要放著那個「女王」不管,你要負起責任照顧她啊。』
「……祂又不是『屬於』我的。」
『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跟祂溝通啊。我們不管跟祂說什麼,祂都只是一臉「嗯喵笑」地回答哥哥大人哥哥大人的。那個怪物根本連「字母」都不懂吧。』
恭介忍不住抓亂瀏海。
身上的衣服不是單薄手術衣,而是紅黑雙色T恤與半筒褲,好像是某個足球俱樂部的制服。看到恭介以「只要機能性十足,什麼都好」為由,穿手術衣穿到現在,「矮胖子」還有「渡渡鳥」等人硬把他拉進衣帽間,塞了好幾件衣服給他,就像在說「只要更具機能性就沒問題了吧」,這件球衣就是其中之一。
沒錯,恭介開始與他們交流了。
待在比安黛妲與京美等人的圈子裡時,覺得他們就像毫無人情味,甚至有點符號性的「姊弟」。然而,兩人其實只是外表異於常人,一交談就知道他們與正常人絲毫無異。
「順便問一下,最重要的女王呢……?」
恭介嘆了一小口氣後問道,一個比十歲的他還年幼的少女回答了。她叫城山純理,可能因為抽中了「女公爵」的卡牌,硬是要裝大人,穿起了妖豔的西洋喪服。而且還把帶子交叉綁在身上,背後揹著小嬰兒的人偶。
「在廚房裡踮腳奮鬥。噢,我是說西區的。基礎能力那麼強,竟然還會因為拿不到櫥櫃上方的洋芋片而差點哭出來。不過考慮到健康問題,不吃或許比較好,所以也幫不了祂,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呢。」
「用法不太對。唉,真是,祂上次不是才在空浴缸裡跌個四腳朝天,爬不出來嗎?」
他不太想這麼說,不過那實在不像是最強中的最強——「未踏級」頂點該有的動作。
然而,克勞迪婭·城山用極其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出了大自然的道理:
『那個怪物啊,是希望恭介來幫自己才故意那麼做的。所以你就帥氣瀟灑地去英雄救美吧,專屬於祂的騎士閣下。』
不知道她有幾分是真心話。不過要是女王鬧起「從沒看過的」脾氣而在這裡大吵大鬧,問題就嚴重了。無法保證不會整座「箱庭」坍方,把所有人活埋,不是開玩笑的。
無言以對的恭介一會兒後才開口:
「那我去去就回。」
『好,男生就該這樣嘛。』
太空衣一邊發出大笑一邊回答。
真沒想到能像這樣跟他們有說有笑。
不只身穿白底粉紅線條太空衣的「矮胖子」,所有人都是如此,跟之前的「箱庭」氣氛有點不同。關係反映圖——測量十五人情誼的指標折線也少有紊亂,一片平穩,距離比之前縮短了些。覆蓋整座設施的緊張氣氛消失了,理由……不對,契機再明顯不過。
就是「白之女王」的出現與固定。
恭介在離開大房間的前一刻,眼睛看了看家庭劇院比都比不上的大螢幕。由於有開燈,畫面的輪廓變得朦朧不清,但明確地列出了人名清單。
是大家看習慣了的排行榜。
然而,「箱庭」的十五人並不怎麼關心。
「……」
世界意外地不易崩潰。
也不會在「白之女王」出現的瞬間就嘩啦嘩啦應聲崩解。
這種感覺既新鮮又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望著同一個房間裡原本以為會爆炸的未爆彈。當然不希望它爆炸,但不爆炸心裡又不安定。
就是一種坐立難安的心情。
恰似吊橋效應,給了恭介各種感情的波動。
「恭介同學。」
少年正在想著,耳朵聽見了成年女性文雅的聲音。
轉頭一看,身穿白袍與窄裙套裝的開發者正往這邊走來。
是「教授御前」信樂真沙美——隸屬於「政府組織」的開發者。
「你在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
信樂真沙美先是跟恭介從同一角度看向模擬戰場,然後如此低喃:
「我覺得是件好事。」
「?」
「無論是何種形式,只要能減少一項紛爭就是好事。我認為你應該坦率地承認這點,不管其他人怎麼說。」
「……」
「啊哈哈,自從『那孩子』出現後,很少有孩子還願意上我的課,好寂寞喔,只有照樣乖乖上課的恭介同學是我的心靈綠洲。那再見嘍~~」
她笑著說完就離去了。
恭介一時之間無法動彈。
無論是何種形式,總之減少一項紛爭了。
白色。
那個存在辦到了。
自從那天起,排行榜就不再更新。
換言之,再也沒有人去模擬戰場進行模擬戰了。
觸及女王。
一旦已經以另一種接觸方式達成目的,巨大設施就像蟬殼或乾燥花那樣,徒留痕跡在風中搖曳罷了。
這裡已是沒有紛爭的世界。
「家人」之間不需要戰鬥的和平世界。

2
也許是前提弄錯了。
「白之女王」也不一定就是帶來無盡破壞與平衡崩潰的存在。
沒錯,就像現在的狀況。
「只要用法正確,女王是否能停止紛爭,拯救世人」……?

3
身穿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進入發生問題的地方——面對食堂的廚房,只見狀況跟七歲的「女公爵」講的已經有點不同。
「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
貨真價實的人類最終武器雙馬尾放棄了櫥櫃上的洋芋片,當場癱坐在地,哇哇大哭。
「嗚哇——」
簡直像是只會說「那個」一樣。
就像被貼上某種封印一樣。
「嗚嗚——哥哥大人,哥哥大人……」
然後恭介一走進來,她就好像切換了某種開關般講出新詞,變成懂得「字母」的口吻。
「啊!哥哥大人!」
前一刻的大顆淚珠都算什麼?
祂用無異於幼兒的最大級笑容,連站都懶得站,身體在地上拖著往恭介身上靠。
「你到哪兒去了嘛!還有我想吃吃看四重起司口味,那個白色脆脆的!」
「……」
——殺了女王。
——完全殺死搗毀現世與異界雙方平衡的戰亂元凶。
「祢到底是怎麼了,××?」
「跟你說喔,是這樣的……」
「白之女王」雙臂抱住恭介半筒褲的腰部位置,搖搖頭。
而且搖得很劇烈。
「大家都欺負我。」
「?」
「他們叫我『不要給恭介惹麻煩』。說最強中的最強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受挫,什麼都要我自己做。還叫我不要玩無聊的遊戲,『噁心巴拉』地裝可愛,要我展現出最強的力量。」
祂抽抽搭搭地吸鼻子。
連恭介都不會像祂這樣明顯地嘟起嘴脣。
「……他們說我不是十五人之一,所以當不了『一家人』。說我跟人類不一樣,所以不能永遠跟哥哥大人在一起,說召喚師與被召物不能站在同一個場所。」
——為此,你要欺騙一切。
——騙取祂的信賴,獲得自由,連結出通往須臾奇蹟的道路。
「我跟祢說,××,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
「真的?」
「嗯。」
「哥哥大人真的真的,不會跑去任何地方嗎?」
仰望著少女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的臉蛋,小個子的少年只點了個頭。其中不帶決心或思考,只是輕鬆自在地重新確認理所當然的事。
「我們永遠不會改變,我不會去任何地方,會一直留在××身邊。祢擔心的話,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少年伸出了右手小指。
「?」
「在我們之間都是這樣做約定的,叫作打勾勾。」
「這種咒語究竟具有何種效力呢,哥哥大人?」
「我教祢。」
——所以,那是從一開始就已破裂的約定。
——從宣稱不說謊的時候起,就已經在說謊了。
「這種咒語說如果不守約定,就要砍斷自己的手指頭。」
小指與小指交纏。
恭介拿椅子從櫥櫃上方幫女王拿了一包零嘴。只不過是這樣而已,最大最強的存在當場輕輕地又跳又叫,用全身表達喜悅。
「哥哥大人!那麼那麼,我們一起吃吧。我早就想試試看所謂的派對開法了!這樣,就像這樣,從包裝後面直著開……」
笑得很完美。
陪得很完美。
聊得很完美。
全部結束後,恭介要一直愛跟的「白之女王」在房間等著。
等祂的背影消失後,恭介呼出一小口氣。
叩!!!
用拳頭毆打自己臉頰的聲音響徹「箱庭」的整條通道。
人類實在是種不講理的生物,有時候就是無法容許完美的事物。

4
一層薄皮之下的真實。
在整面牆上排滿無數薄型顯示器的昏暗房間,哥德蘿莉和服少女「人文主義」輕聲笑著。
「……真是青澀呢,小夥子。」
那聽起來像是明確的嘲弄,但聲調中又混雜了某些哀憐。
獲得恩賞等級2799的怪物,將經驗的根鬚伸向自己長久以來感知到的世界極限,然後說出帶有預言味道的話:
「『那個』是所有人都想過的事,但『那個』絕對沒有人能實現。還沒來到『箱庭』之前,你就應該已經了解了不是?」
「呸!」
翹著二郎腿大搖大擺擱在桌上的「非法集團」之王不屑地說。
「什麼『人文主義』嘛。主張讚頌人類精神,卻好像完全沒弄懂人類這種生物啊。」
「哦?」
「人類這種生物啊,是明知道錯,偏偏還是要追求理想。人類不是機械,不可能說什麼正義代表一切,把什麼東西都像生鏽的零件那樣捨棄。我反倒放心了,那個小鬼原本眼神跟精準導引飛彈的導引頭似的,這下我才知道或許並『不只如此』。」
「這種天真的部分會造成計畫出狀況。」
「囉嗦,要是實現理想卻失去人性,那又是另一種毀滅的開始了。」
「政府組織」與「非法集團」平靜地互瞪。
擠壓得幾乎嘎吱作響的空氣讓周圍的操作者連口水都吞不下去。為了存活,他們本末倒置地開始希望心臟不要跳得這麼吵。
在這當中,只有昏昏沉沉地打盹的道服美女獲得了自由。
她是「自由勢力」之主,也是夢鄉的居民。
「……但他們說現在的狀況也不錯,這我倒是可以理解喔。」
她一邊揉眼睛一邊用嘴裡嘰哩咕嚕的模糊聲調說。
「『白之女王』正因為跟我們人類不同,強大過頭了,所以即使用武器對著祂也不會有那種陰陰沉沉、一團爛帳的感覺。也因為這樣,三大勢力才能進行人與人之間的對話啊,不會自己攻打過去自尋毀滅。所以我就說不行嘛,人類就愛被自己與其他人決定的區區國境所束縛,自私地區分一切。唉~~真希望有個巨大飛碟從外太空來襲……」
這意見真是糟透了。
然而,自由的支配者的確毫不客氣地挖穿了躺在眼前的真實。
「……」
「……」
「人文主義」與「百害之王」各自別開視線。
等這次戰爭結束,接下來會怎麼樣?
這是個深刻、寧靜又沉重的命題。不同於打從一開始就表示「隨便怎樣都好」而撒手不管的「自由勢力」,「政府組織」與「非法集團」各有其必須守護的事物。他們不覺得單純的三者相剋全面開戰能守住一切,也不認為能靠騙眼淚的全面和平讓紛爭消失得乾乾淨淨。
「白之女王」很可恨,然而也有一些事物受到祂支撐。
「……真是危險的思想啊。」
「政府組織」的代表緩緩搖頭。
有這種念頭,即表示已經開始被那強大的引力抓住靈魂。
她的口氣聽來就是如此。
「的確,我也不知道『下個時代』會變成怎樣。」
「非法集團」的首領也嘆著氣,然後銜起粗雪茄。
「不過,真希望讓那種眼神的小鬼上戰場最前線的時代能在我們這一代結束啊。」
呵。有人輕笑了一聲。
是幾乎快要墜落夢鄉的「完全平衡」。
「好浪漫喔。」
「混帳東西,連自己的理想都主張不了的人,怎麼下得了決心轉身背對世界正義這種冰冷的系統啊。」

5
「……嗯嘛嗯嘛……」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在食堂看到了「白之女王」。
應該說是看到祂趴在桌上打瞌睡。
也許因為恭介幫女王拿過櫥櫃上的洋芋片並做過「約定」,最近「白之女王」常常在廚房或食堂附近晃蕩。大概是這裡能讓她聯想起快樂的記憶,得到安心感吧。
惡魔在呢喃。
——這應該是不錯的傾向,應該也沒偏離作戰內容。
——更何況暗殺的第一步驟就是獲得信賴,這是不爭的事實。
「……」
「白之女王」擁有的美貌何止神聖,長時間目睹連靈魂都會被祂勾走。但祂此時卻把雙馬尾髮絲散落在桌上,半張著嘴,嘴角還流著口水。看到祂這樣,就會覺得好像在看一個小孩子。
恭介不知道最強中的最強會不會感冒,總之他走上前,把手放在「白之女王」的肩上。
「好了,起來啦,××。」
這種時候,攻防兩面都達到終極水準的存在就難應付了。畢竟祂連諸神以上的存在的一擊都能輕鬆化解,區區人類在祂耳邊大叫或是搖動身體,恐怕都成不了「刺激」。沒有睡相差到一翻身就把一個國家炸飛,就要坦率地表達感謝了……
「嗯~~」
所以「白之女王」會發出這種聲音,跟恭介白費工夫的掙扎應該毫無關係。
該說是睡昏頭,還是某種反射動作?
「白之女王」沒睜開闔起的雙眼,只是迷迷糊糊地搖搖頭,用嘴脣銜住了近在眼前的恭介的食指。
「……」
「唔——……呼——……」
食指被皓齒輕咬著,溼滑的舌尖舔了舔指腹。
這樣已經不像是小孩子,根本是奶瓶放到嘴邊的小貝比了。
恭介隨祂高興了一會兒,偏偏頭,然後重新問道:
「……祢在幹嘛?」
「呼——吸——……嗯嗯?哥哥大人???」
附帶一提,「白之女王」眼睛完全睜開後,也沒從恭介的手指上鬆口,還是像隻跟母貓撒嬌的小貓。
「我肚子餓了——……」
「要攝取營養的話,有藥丸或果凍飲料……」
「唔——唔——!哥哥大人,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嗎?」
「……嗯……」
坦白講,恭介對食物沒什麼興趣。他帶著「白之女王」走進隔壁廚房看,總之看到的有……
「喔,有罐頭之類的呢。」
「不要。」
「還有壓縮餅乾,聽說最近的比較好吃了。」
「死都不要。」
就像這樣,一個一個被打槍。
最後剩下而且恭介好像也弄得來的,就只有這個了。
「你說麥片嗎?」
「是啊,把這個倒進大盤子裡,再加入冰箱裡的牛奶就完成了。」
沒什麼特別意思。
恭介只覺得反正又是一個會被拒絕的候補。
然而,「白之女王」做出了意外的反應。
「嗯,那就這個吧。」
「?」
「嘿嘿嘿~~哥哥大人第一次為我做的飯!」
哪稱得上做飯,就只是把麥片與牛奶倒進大盤子裡,放個銀湯匙就完成了。但「白之女王」甚至等不及拿到食堂,當場大吃大嚼起來,看起來高興得很。
所以,身穿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稍微表示了異議。
「且慢。」
「不要,現在才要拿走已經來不及了!」
「不是,我是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懂吃的人還會加其他配料,像是優格或果乾……」
他開始覺得至少要做這點工夫,否則太說不過去了。
在櫥櫃或冰箱裡翻找,這個也加、那個也加,一回神才發現攝取的熱量增加到將近三倍。
「白之女王」笑得天真無邪。但弄成這樣,如果換成比安黛妲或京美,很有可能會無言地被揍飛。
「哥哥大人,再來一盤!」
「好好好。」
「哥哥大人也要一起吃喔!」
話是這樣說,現在再增加幾個大盤子也太麻煩了。
既然因為不必要的改造使得糖分或熱量什麼的倍增,兩個人分著吃剛剛好。
「那我失禮了。」
「啊!」
恭介這樣想,把湯匙伸進同一只大盤子裡。不知怎地,「白之女王」臉變得通紅。
「怎麼了?」
「……跟哥哥大人共吃一盤……一起吃飯……這樣會變成間接接吻!多麼美好的一個紀念日啊!」
「……」
總而言之,世界變和平了。
不用再擔心比安黛妲或京美變成召喚儀式的犧牲品了。
也不用跟「空龍」或「矮胖子」互相仇視了。
全都多虧「白之女王」所賜。
多虧祂站在頂點之上。
所以——
——不是很好嗎?這樣就能心無旁鶩地專注在女王完殺上了。
——全都是拜祂所賜,得感謝祂才行。
「……」
惡魔在呢喃。
年幼的少年從正面定睛注視宿敵,將這一切永遠藏在胸中。
他用搖擺不定的頭腦思考:
什麼才是正確的?

6
模擬戰場停止運作了。
這麼一來,十五人應該再也不用重複號稱模擬戰,卻連安全設定都沒做好的危險召喚儀式之戰。
這是個好徵兆。
應該是這樣的。
「登登!」
粉紅色頭髮的少女雙手扠腰,對恭介全面炫耀自己的服飾。
比安黛妲·城山。
不知怎地,服裝變成以白色與櫻花色為底,造型像女服務生的制服。
「這套衣服是怎麼了?」
「哼哼,拜託『紅心女王』做的衣服終於完成了!」
比安黛妲就像在說「你看你看」,原地轉了一圈。
女服務生制服,加上惡魔的犄角與尾巴。
「……我一下子看不出整體概念。」
「『哎呀,依照契約幫助任何人戰鬥不也很浪漫嗎?對,例如報復論或復仇戲也是一種感動人心的方向嘛。要瘋狂到這種程度才能繼續當你姊姊呀』。」

「……!」
恭介感覺思考打了個結。
就像本來流暢播放的唱片忽然跳針。
比安黛妲剛才說什麼?
她用閒聊的口吻,若無其事地說出了什麼話?
「?」
反而是正面的惡魔一臉呆愣,偏著頭。那種表情看來就像她不懂有哪裡奇怪。
拋下無法理解狀況的恭介,「狀況」繼續發展。
「啊!京美。」
比安黛妲表情一亮。
然而,被叫到的人看都沒看她。那個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濃黑的高中年紀的少女是個cosplay迷,參考藝廊裡的繪畫或雕塑自製了「白之女王」的裝束,是大家最可靠的大姊姊。
如今面目全非。
她像是被自己的體重甩動般虛軟地搖頭晃腦,嘴裡唸唸有詞。
「沒救了……」
也許本來就不該比較。
「以人類製作的成品而論,應該已經算做得很好了」。
不過,白色禮服上零零星星看得到脫線、皺褶與髒汙,被她拖著走。
「……嚮往那種對象根本是死刑級大錯特錯,打從一開始就不該伸手去碰太陽。反正大家一定都在笑我,拿我跟本尊比然後笑我,對吧……?」
不知道她是沒注意到兩人,還是注意到了卻視若無睹。
結果城山京美從頭到尾一次也沒回頭,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恭介有種感覺,好像某種看不見的東西黏糊糊地纏到身上。恭介內心焦急,彷彿是自己扣下了扳機。
牆上的畫面是永遠不變動的排行榜。
顯示的字樣就像到了冬天失去光合作用的能力,仍陰魂不散地留在枝椏上的茶色枯葉。
至少這樣做應該是沒錯的。
目前這樣,恭介等十五人應該逃離了直接性的威脅。
「你看什麼看……」
然而,毫無精力的聲音貫穿了恭介的胸口。
轉頭一看,不知道何時出現,一頭凌亂金髮與深褐肌膚都失去了光澤,整個人憔悴不堪,但只有雙眼閃出凶光的男子站在那裡。
「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他是過去……不對,文件上的話,現在仍君臨排行榜第一名的召喚師。
但是「箱庭」所有人都不再靠近模擬戰場,有名無實莫此為甚。而這項事實,本人恐怕比所有人都更清楚。
不對。
或許是太清楚了。
「看不起……可惡,看不起我。你怎麼敢用這種眼神看長輩?我!我是無人能敵的召喚師!是有才華的!我沒有變,是旁人擅自改變了!」
「!」
比安黛妲身子縮成小小一團,但仍站到恭介面前。
為了排行榜消失後還要繼續當「姊姊」。
那種堅強與光芒,看在「帽客」眼裡不知做何感想。
他整張臉皺起來,聲音哽在喉嚨裡,然後開始變激動。
「開什麼玩笑!這算什麼立場!我為什麼會站在這麼可悲的位置!我!對啊,『我明明沒有變啊』!」
甚至響起了某種物體啪嘰碎裂的聲音。
或許是「帽客」口中咬得太緊的臼齒碎了。
「獨占最強很開心嗎?你說啊,恭介!召喚儀式原本是對任何人都公平開放,要不是你做了奇怪舉動,女王的力量應該是分配給大家的。是你扭曲了這世界!所以,媽的,所以我……!」
然而,握得像岩石一樣緊的拳頭還沒高高舉起,下個動作就先來了。
「『哥哥大人』?」
世界結凍了。
本來如岩漿沸騰的阿爾貝特就這樣停住了。
彷彿承受不住急遽的溫度變化,他的心變得滿是裂痕。
那副模樣讓人目不忍睹,但誰能不像他那樣呢?他全身不住發抖,咬緊嘴脣,再也不敢動了。什麼長輩或是優秀的召喚師,這點僅存的頭銜、自尊全被挖削掉了。
「白之女王」。
一旦這種存在來臨,什麼力氣大小、什麼召喚儀式,究竟還有什麼意義?還能剩下什麼意義?一被叫出的同時就決定了勝負的怪物,一旦無條件百分之百站在個人那邊,無論拿什麼決勝負都不可能有勝算,不是嗎?
排名第一。
榜上英雄。
對瘋狂抱持美學,以無人能理解的事物創造出價值。連自己的死亡都放在天秤上,只要能藉此獲得剎那間的歡愉,他會毫不遲疑地消費自己的性命。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一頭怪物。
但不是。
「~~~~!!!」
那個落魄之人到頭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站在他正面的恭介等人不幸地看見了。
看到那樣高大的斷崖絕壁,以壓倒性壓力為傲的召喚師,此時默默地淚如雨下。那絕非被女王的魄力嚇哭,而是威脅在前,與強敵站在同一場所,自己卻無能為力,為自己的不中用而哭。
貪生怕死。
而且被比不上自己的傢伙看見了自己怕死的模樣。
那是絕對不該看的眼淚。
年幼的恭介與比安黛妲的目擊都可說是該向神懺悔的罪過。
無可奈何。
「帽客」轉身背對他們,越跑越遠,越跑越遠。恭介和比安黛妲也跟他一樣,尚不成熟的他們看著英雄漸漸變小的背影,不可能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沒事吧?」
殘酷至極的救世主如此對兩人說。
其中充滿了人情味,不像是那個「白之女王」,像年長女性撫摸小孩的頭的聲調。恭介他們一聽,也終於發現了。
「……京美。」
「對不起。」
說完,打扮得像女王的女性長輩蹲下來,緊緊抱住了恭介與比安黛妲。
「對不起,我剛才故意不理你們。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該用什麼表情看你們。可是,看到『帽客』大吼大叫的樣子,我才終於下定決心回來……從局外人的角度一看,我才死刑級理解到看在你們的眼裡,我一定也跟他一樣吧。」
「怎麼會……」
比安黛妲把臉埋在「紅心女王」的胸前,想開口說些什麼。
京美連同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一起更用力抱緊,打斷了她的話。
「不行,不可以原諒我。」
聲調很溫柔。
但也因某種不安而動搖。
「……不然,我一定會失去原諒自己的機會。對,我就老實說了。我心中的黑色物體還沒消失,恐怕永遠不會消失了,只會變大或變小,但是……對,我想我無法完全消除對你們的恨。」
「……」
「你們可以說我不成熟,反過來怨恨你們太愚蠢了。所以恭介,還有比安黛妲,你們都不可以信任我。不可以對我掉以輕心,不可以認為我們沒有心結了。要隨時對我保持戒心,懷疑我,推開我……拜託,我死刑級真心拜託你們。不要對我露出帶有溫情的破綻,『讓我變成』爛得出手傷害家人的姊姊。」
該怎麼做才對?
這種時候,「大人」都會用什麼態度面對?
恭介和比安黛妲都不可能知道。所以他們只能把手伸到溫柔的姊姊背後,緊緊回抱住她。
他們不想放手。
可是,總有一天必須放手。
在溫暖體溫的懷抱下,恭介感覺到自己想像的世界、希望、可能性,一切都在急速瓦解。
——不是「帽客」的錯,「紅心女王」也沒做錯事。
——「白之女王」也不過就是出現在那裡罷了,具體來說並沒有做什麼壞事。
(……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單從結果來看,就只是純粹的負面效果。
恐怕只要「白之女王」一天不消失,這個惡性循環就會永遠持續下去。
自尊被削除的哥哥姊姊夾在理想與現實的狹縫間被碾碎,一路沉淪。不對,就連哥哥姊姊都這樣了,立場理應比「孩子們」更高的「大人們」,其扭曲程度不知會加速到何種地步。
可是。
但是。
(不邪惡的……邪惡。)
恭介咬緊牙關。
身為手腳的自己,身為射出的精準導引飛彈的自己,學頭腦去煩惱或許是錯的。已經有人告訴自己該對誰開槍了,那麼望著嫌犯名單搔頭抓耳就是搞錯狀況。也許只要跳過這些步驟,然後乖乖從命,就能解決一切。
然而,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所謂的世界,怎麼會扭曲到如此冷酷的地步?
(打倒這種東西,真的是正確的結局嗎?)
這天晚上,城山恭介造訪了信樂真沙美的研究室。
恭介請她讓自己看了關係反映圖。
看看測量十五人情誼的指標,即時變動的折線。
果然如他所料。
全部亂成一團了。

7
恭介與比安黛妲都累了。
無論「箱庭」之中生活有多充實,就是無法逃離「某種蔓延的乾燥事物」。
僅只一人的女王。
說起來明明是理所當然,太過強大的存在卻使得這個前提看起來都不公平、不平等、不合理、不講理。
他們想:為什麼女王不能共通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所以,比安黛妲提出了這個點子:
「我帶你去我的祕密地點。」
「?」
也許陪她去算是自己劫數已到。
當穿著女服務生制服的比安黛妲忽然走向蛛網的「外圈」,拆下面對最外側的牆壁嵌板時,恭介以為有一道電流竄過全身。
(……她知道一層表皮下的內側存在?)
這種「真相曝光」可能會導致恭介與比安黛妲反目成仇。
換言之,「真正的實力派們」有可能命令恭介滅口。
然而,這只是他杞人憂天了。
拆下嵌板後,裡面並不是整面牆壁排滿薄型顯示器的那個房間。只不過是煙囪般的細長縱穴裝了把金屬梯子。
「快點過來,這個祕密要是被發現,搞不好他們會把洞補起來。」
「這是?」
「我猜是風管的施工錯誤。管線連接錯是常有的事,聽說以前還有遊樂園舉報過施工意外,說是飲水跟工業用水連到一起。」
也就是說,這是一條設計圖上沒有的祕密路線。
「真正的實力派們」是不知道有這條路,還是知道但擺著不管?
恭介跟著先鑽進去的比安黛妲,也進了煙囪般的空間。牆上嵌板好像從內側也能關閉。
比安黛妲動作熟練地把筆燈夾在耳朵上,伸手去握梯子。
「好啦,我們走嘍。」
「去哪裡?」
「上面。」
她用兩個字回答,像個小惡魔笑著改口說:
「不對,是外面。」
然後是很長的一段路。
畢竟「箱庭」位於光是直線距離就有五百公尺的地下,都能與全國規模的電塔匹敵了。單純走樓梯上下都可能成為一大活動,更遑論爬梯子。若是握力減弱或手掌流汗一滑,很有可能就這樣墜樓。
「比安黛妲,我想說實話。」
「什麼事?知道了我美容與健康的祕訣很驚訝?」
「比安黛妲先爬上去,裙子裡會看得一清二楚。是說妳連內褲都是白色跟粉紅條紋?」
她用腳跟狠狠一踢當作回答。
話雖如此,兩人已經垂直爬了一百公尺以上,現在不能換位子了。
兩人辛苦了半天,總算爬完整段梯子。
……能做到這種事,可見「箱庭」的孩子們無論身心,的確都擁有遠超過平均值的基礎能力。隸屬於裡層再裡層的恭介自不待言,待在正規計畫中的比安黛妲也是個怪物。
把四方形蓋子往上大大推開,橙色光芒與一陣風等著他們。
「箱庭」的環境搞不好整頓得比大自然還精緻,但室內室外的開放感畢竟就是不同。
恭介跟著比安黛妲來到外頭,眺望著染上黃昏色彩的世界好一會兒。
錯落有致的山丘,以及範圍擴展到離這裡不遠處的南洋風森林樹木。
空氣中混雜著一絲海風香氣,鳥群自頭頂上飛去。
恭介沒多說什麼。
只是面對那片風景,佇立原地。
他只低聲說出了削除多餘華麗詞藻的一句話:
「……好壯觀喔。」
「呼呼哼,這是最大的讚美了!不過還早喔,從這邊往下俯瞰的景色才是最棒的!」
身穿女服務生制服的比安黛妲拉著恭介的手,把他帶到一座矮丘上。
讓人聯想起南洋大自然的大森林染成了黃昏色彩。
想必沒有任何人知道還有個地下世界,景色當中只有與世隔絕的豐富自然。腳下不是泥土,比較接近潮溼的白砂。
「陸地在動,我來的時候明明還像一串連綿的島嶼。」
「聽說這叫迷陸。」
恭介從矮丘上與比安黛妲並肩眺望著那片景緻。
在兩人的目光下,視野下方的陸地仍如阿米巴原蟲之類的動物不停變形。大概是因為海拔極端地低,各處又有海底隧道挖空吧。不同於陸地單純因為滿潮乾潮而沉入水裡,這裡就連陸地或海洋的分界都不明確,讓人聯想到生物般的動作。
「據說是從大陸那邊河口流出的細沙受到海流影響而堆積在這裡。再加上漲退潮與無數海底隧道製造出的複雜水流,使得陸地的形狀或地點總是在移動。」
恭介被帶來這裡時,眼前是小島零星綿延的景觀。如今染上橙光的沙地一路延伸到「地平線」的那一頭,到處可見海水從內側咬破地面。這片景觀也不會永久持續,終將分裂為幾座島嶼,說不定沒有任何一天的景色是相同的。有些島嶼群受到海面上升的影響,也會配合漲潮退潮進行週期性的沉沒與浮起,但在這裡找不到那種規律性。
如阿米巴原蟲變形的,應該是海拔幾公分或十幾公分的極淺泥沙堆積地。只有恭介他們所在的「箱庭」出入口,或是與遠方大陸還有外海的另一個大島連接、長達十幾公里的聯絡橋橋桁位於比較高一點點的位置,因此無論陸地如何變形,應該都不會被吞沒才是。
像是陸地又不是陸地,像是島嶼又不是島嶼,像是海洋又不是海洋。
這種如夢似幻的場所卻開了一個既長且大的豎穴,就像被一根蕊芯貫穿。就連這點似乎也對確切與曖昧奇妙共存的印象起了推波助瀾之效。
簡直就像通往異世界的入口。
就像據說永恆的少女摔落洞中時失去時間感,甚至還能去拿牆上架子裡的小瓶子,無限墜落的兔子洞所具有的那種神祕性。
「哎,說穿了其實就像水位比膝蓋還低的淺灘一~~直延伸出去,所以好像不適合做海水浴之類的。畢竟淺灘的特性就是安心地在上面踩著水走,結果水位可能說變深就變深,整個人陷下去嘛。」
「太煞風景了。」
「就是啊。」
長長的大橋上好像有好幾輛車來來往往,不過那一頭的卡車看不見他們這邊。橋梁長到這種地步,感覺就變得像高速公路一樣,因為中途沒有出口,車輛也不會停在島上,就算大聲呼叫也聽不到。一般人喉嚨發出的聲音最多只能傳到一百公尺外,即使是職業聲樂家,充其量也就兩百公尺。況且他們當上了召喚師,除非進入一般人的視野,否則存在都會遭人遺忘,聲音傳不傳得到不是什麼問題。
穿著女服務生制服的比安黛妲好像也不想那樣做。
她並不是想求救。
真要說起來,她在「箱庭」外的世界還不見得有安身之處。
即使不到恭介這種程度,十五人會被各自召集到此處,想必有相應的一段經歷。
她一手按住被冷風吹亂的頭髮,眺望著一望無垠的景色。
「如何,是不是有努力的價值?」
「……是啊。」
恭介坦率地回答。
比安黛妲讓短裙在風中飛舞,嘻嘻笑著說:
「想到從地下到這裡的距離,算是一場小型登山了。像這樣從高處俯瞰的景色,一定要有點感動才像話嘛。」
「比安黛妲常來這裡?」
「叫我黛妲姊姊……要是一天到晚跑來,會被發現的。通常我只有想給自己加油打氣時才會來這裡。」
換言之,現在就是這樣。
比安黛妲自己也受到了令她無法呼吸的打擊。
「欸,恭介。」
「什麼事?」
「看著京美那樣,我也忽然有了個念頭,也可以說是得到了確信。」
正式宣告。
比安黛妲用面對自己罪過的口吻,誠實地訴說:
「『我恨你』。」
「……」
「我恨你想要多少力量就有多少,站在能瞧不起所有人的立場,卻放棄這張好牌,用高高在上的目光『好心地』跟大家平起平坐。我恨透你全盤否定我想像的『姊姊』,溫柔地拆毀我理想中的『姊姊』。但是,我又不想只以憎恨結束這一切。在我的心中,是真的有一部分的自己想繼續當『姊姊』。」
恭介沒有那種意思。
少年沒有權利找藉口。
這是因為恭介抱持的祕密比比安黛妲看穿的真實更大。他明白整件事都是為了完全殺死女王而上演的鬧劇,整個人生受人擺弄的十五人,甚至計畫本身都只是空談。
因為他明白,所以不能說。
因為他明白如果被比安黛妲知道,自己就得殺了她。
所以……
「我該怎麼做?」
「嗯。」
恭介以為她會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也想過她可能會說「不准再跟我說話」。
但是錯了。
比安黛妲·城山把手貼在自己胸前,如此宣言:
「只要我表現出一點奇怪舉動,你就立刻殺了我。看是要趁我不注意毆打我的後腦杓,還是使用『白之女王』從正面粉碎我都行。這麼一來,我就能當你的『姊姊』直到最後一刻。」
就連本該無懈可擊的精準導引飛彈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逐漸崩潰。
一切事物發出聲響分崩離析。
什麼是力量?
最強的定義是什麼?
現在的自己連這種無分善惡的最糟最爛的趨勢都無法遏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情步向毀滅,真的處於想要多少力量就有多少的狀態嗎?
「我……」
就在他想開口時……
事情起了變化。
附近的樹叢窸窣搖晃了一下。
「!」
穿著女服務生制服的比安黛妲不假思索地站到恭介面前,一如平常,徹底像個「姊姊」。即使那是她分配到的角色,但她從完成這個角色當中找出了意義。
恭介讓她保護著,緊咬嘴脣。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個金色長髮在後腦杓束起的大漢。看起來既像在宮殿品嘗紅茶的貴族,又像駛著自己的船在海上大鬧的海盜,是個擁有正好相反的兩種印象的成年男性。
「箱庭」關係人士以外的第三者不可能來到這裡。
姑且不論他是表層的人物,還是包括女王完殺在內的裡層人物。
金髮男子看到比安黛妲抬著頭挑釁般瞪向自己,好像嫌麻煩地抓抓頭。
他與其說是看著比安黛妲,不如說是定睛注視著恭介並說道:
「……我不想惹麻煩,我什麼都沒看見。」
光這樣就知道他隸屬的「勢力」了。
他是裡層的裡層。恭介必須留意比安黛妲會得到什麼情報,視回答而定。先不論恭介這枚精準導引飛彈,她甚至有可能在這裡喪命。
其模樣有如戴上王冠的獵食者。
恰如一頭獅子。
這人應該是女王完殺的實戰部隊,也就是說,他隸屬的集團負責直接殺害恭介縫定的獵物。他們試圖從根本推翻「『白之女王』一被呼喚出,勝負即確定」的定論,是一群暴力的化身。
這種存在比起負責斥候偵察的恭介,擁有不同的強悍。
「快走,然後下次處理得更漂亮點。畢竟世上有些人腦子病態,『越麻煩就越有興致』。」
「……」
恭介沒有表達想法。
無論是YES還是NO,光是讓比安黛妲看到自己與這傢伙站在同等的位置表達想法,就會帶來負面後果。不是恭介,是比安黛妲會遭受到負面後果。
恭介絕不會讓對方殺人滅口。
絕不會接受殺死她的命令。
他要保護。
說什麼也要保護「家人」。
這份感情是否是錯的?配合狀況做「修正」是否就能解脫?
恭介違背了這種合理性。
錯了,他是不願捨棄這份懊惱。
他實在不願抹殺為了「家人」抱持煩惱的自己。
可能是以目光接收到鋼鐵般的意志了,金髮男子也沒再拘泥什麼。他悠然自得地經過恭介等人面前,消失在另一個樹叢深處。
恭介悄悄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一句話刺進他的胸膛。
「……我果然,還是當不了你的『姊姊』呢。」

8
然後在夕陽下的森林裡,金髮大漢用拳頭輕捶了一下身旁的樹幹。
他厭惡而不屑地說:
「那個小鬼在幹嘛啊,未免太帥了吧……」
南洋風情的細小沙粒與生命力旺盛的樹木很美,但同時也會吸走大量低沉的聲音。迷陸是只有這個地區才有的珍稀現象,然而陸地形狀瞬息萬變即表示無法指望航海圖,也表示有許多船隻觸礁。美景背後暗藏的沉重壓力或許吞盡了男子的呻吟。
既然要刻意建造「箱庭」,自然需要優越的地理條件。迷陸出於本身性質,一般民眾誤闖的可能性比隨便一個孤島都低,還不會因為險峻難行而引來無益的注目。世界上有些愛好家偏偏就愛攻略廢墟或難關,不起眼又出不了名的觀光資源才能算是最理想的地點。
這時,無線電收到了通訊。
是潛藏在森林裡等待「那一刻」的一群獵食者之一發出的。
『怎麼了,克勞德?你的定時聯絡慢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
男子只轉頭看了一眼,然後極其自然地撒了謊。
「沒任何狀況。準備大概要花多少時間?在樹上睡午覺、開烤肉派對什麼的,都差不多開始膩了。」
『別這麼說,對方是小孩子。』
「也是。」
『哦,名門「麥贊塔連恩」家的繼承人也有感情了?』
「少開玩笑了。」
克勞德·麥贊塔連恩。
這個「自由勢力」的王牌過去為了拯救一名少女的人生,自願捨棄一帆風順的人生。如今他不屑且毫不遲疑地說了:
「我就是討厭那一套,才會離開『政府組織』的老家啦。」

9
「哥哥大人。」
在「箱庭」的個人房間。
「白之女王」在床上跳來跳去,天真無邪地問道。
這是城山恭介不知不覺間享受著,但全世界只有他一人能體驗的時間。
「哥哥大人為什麼是兔子呢?」
「這個。」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抓起書桌上的一張大卡牌晃了晃。
「這是我一開始抽到的『角色』,我想是一種塔羅牌吧。」
說到塔羅牌,大家可能會以為上面寫著以羅姆祕術、薔薇或黃金為象徵的魔法結社的真髓……諸如此類。事實上,塔羅牌並不只限於一種類型,也有不少塔羅牌是基於希臘神話或馬比諾吉昂等傳說所製造的原創卡牌。
「箱庭」採用的卡牌是以路易斯·卡羅的名作為基礎。
將七十八張卡牌全部洗牌,最終想達到什麼目標,恭介也不明白。畢竟「白之女王」真的具有形體在眼前昂首闊步的這種狀況,「箱庭」的「大人們」應該也沒料到。
永恆的少女,並非人手能夠駕馭的存在。
就這層意義而言,這組卡牌或許以失敗的方式確實指出了真相。
「……」
只是忽然解釋這些,天真過頭的「白之女王」恐怕也只會一頭霧水。
因此,恭介必須先介紹它的基礎,也就是路易斯·卡羅的名作。
然而,書名雖然是舉世聞名,故事的起承轉結卻毫無條理。恭介自己把故事講給祂聽,常常遇到一些場面讓他想皺眉,覺得:「這樣真的對嗎?」「我是不是記錯了?」世人對它的評價「就是這點好」就像品嘗烤魚內臟的苦味,對恭介來說還有點太難參透。
附帶一提,「白之女王」從頭到尾都在床上蹦蹦跳跳。
是路易斯·卡羅得到祂歡心了,還是祂就只是喜歡聽恭介講老半天的話,這點無從判斷。
「也就是說,哥哥大人是兔子,而我就是永恆的少女嘍。」
「?不,不對吧,愛麗絲是從原本的世界跌進仙境,不符合××祢的情形喔。」
「我是說——」
女王愣愣地指著自己的臉。
「我從原本的世界……」
然後指了恭介的鼻尖。
「跌進了哥哥大人的世界,不是嗎?」
「……」
原來還有這種觀點。
現世與異界這個視角,不過是住在地球上的恭介等人看到的事物罷了。對女王而言,「那邊」才是原本的世界,所以的確可以說是祂來到仙境,遇見了兔子。
這就是卡牌組的含意?
意思就是讓各種「角色」的人物對付永恆的少女,將她封進一個故事裡加以控制……?
不對,這樣是把情報搞混了,才會以為他們掌握了一切。
「箱庭」所知的情報,與裡層「真正的實力派們」所知的情報應該有所乖離。更別說裡層的裡層是以女王完殺為目標,並沒有想到有可能控制女王。
只是這樣想來,有些地方吻合得太過奇妙。
簡直就像「冷酷的系統中混入了些許人情味」……?
「兔子先生。」
「白之女王」反覆唸出聲音。
然後一個人自得其樂。
「呵呵!那麼那麼,你明天要帶我去看更多更多地方喔。誰叫這個什麼『箱庭』的實在是太大了。希望哥哥大人可以牽著我的手,介紹許多推薦景點給我!因為『箱庭』是這麼廣大,都一個月了,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逛逛走走呢!」
「……說的也是。」
「有兩個名字也不好,好像我與哥哥大人是分開的兩個存在似的。」
祂開始講起與路易斯·卡羅有得比的蠻橫話來。
然後「白之女王」像個小孩子嘟起嘴脣,雙手在胸前合十,向恭介提出這個提議:
「那麼這樣吧!為了讓我們合而為一,不如決定一個新名字!」
「嗯?」
「讓我想想……」
祂慢慢地想。
然後頂點中的頂點以這種方式重新定義了城山恭介。

10
「Alice (with) Rabbit如何?這樣一來,我們就永遠不會被拆散了!」

11
蟬殼黏著樹木,遲遲不肯放。
這種現象不僅限於中央的模擬戰場,「外圈」——大人們本該忙碌奔波,不這樣就不合理的各種研究室,完全停止運作了。
十五兄弟姊妹計畫。
那是將各類人種民族納入一個屋簷下,使他們成為「一家人」,藉此防範七十億人的紛爭於未然的一項大吹大擂的計畫。
如今在「白之女王」面前,全都走樣了。
但計畫本身卻沒有宣告中止,理由也很明顯,因為太可惜了。從青黴中提煉出的盤尼西林,原本是在另一場實驗中偶然發生意外,黴菌混入培養皿繁殖而發現的。「白之女王」以奇蹟般的平衡存在,縱然整頓出與「箱庭」相同的環境再試一次,也不見得能產生相同結果,所以才不能將這裡解體。
用大腸圈把黑色長髮綁成馬尾垂到腰際,深藍窄裙套裝外面披上白袍的美女——信樂真沙美對這個狀況深深嘆息。
「箱庭」計畫遲早會失敗。
這沒什麼不好,因為她的目的不是什麼誇張的人類救濟,而是及早收留預定在計畫過程中受到摧殘的十五個孩子,在廣大的世界裡為他們準備安身之處。她只是想在冷酷至極的體系裡加入人性溫情罷了。
然而她始料未及的是,失敗之後計畫竟然繼續進行。在她背後有金主或贊助人從中攪局,著實是一大敗筆。他們讓計畫變質,改造成自己想要的內容。對他們而言,人類救濟恐怕只是個笑話。比起這個,掌握「白之女王」並確立控制方法,看在他們眼裡想必令人垂涎三尺。
不過就是十五條人命,隨便都能放在天秤上比較。
目前模擬戰場停止運作,但他們只要想到什麼新的玩泥巴方式,十五人馬上就會重回地獄。而且會是在被眼前的奇蹟蒙蔽雙眼的狀態下,不知收斂地越演越烈。
「飽浦先生。」
她叫住在「外圈」通道上抱著滿滿一個紙箱的資料,忙碌地走動的連身工作服男子。這個人討厭數位化,而且到了能稱為恐懼症的地步。堆積如山的資料大概就是這點造成的弊害。
「褻瀆靈感」抱著紙箱定睛注視她。
「正好,我也有話要跟妳說。」
「……有什麼話能讓我想幫忙?很不巧,我並不想亂碰『白之女王』。」
「面對那樣的奇蹟,竟然說不想碰?那代表我的理論完成了!終於將該位女王留在現世了,再一步,只差一步,一定就能通往操縱祂的方法!」
「……」
就算把他擁有的所有資料翻過來找一遍,也絕不可能找出通往女王本人的道路。「教授御前」一邊把玩著胸前的口哨,一邊冷靜地思考。
(這樣的話,是誰填補了滿是漏洞的理論……)
她沒有確切證據,但就是知道。
若不是他,「白之女王」沒有理由認可、執著於他。
「真要說起來,我們根本不可能與『白之女王』溝通,只有他是唯一例外。您應該知道為什麼祂在跟其他第三者對話時,全都只回答『哥哥大人』吧。女王那是在呼喚他,在宣告要跟自己對話,中間必須透過他。祂比人稱神明的存在更深邃,在未踏級之中還是無與倫比的頂點。我倒認為未經許可目視這樣的存在,沒遭天譴就算不錯了。」
信樂真沙美語氣苦澀地回答。
她說出否定的話語。
「我們接觸『白之女王』總是理所當然地遭到忽視,而且假設我們繼續以違反祂意願的方式勉強上前搭訕,您應該也料想得到會遭受何種回禮吧?」
「這是當然。」
「『白之女王』不管到哪裡都是『白之女王』。現在看起來是很安定,但其力量絕非有所衰退。最強的『未踏級』,連神話諸神都當成墊腳石,頂點中的頂點。一個不小心觸怒了祂會有什麼下場,應該再明白不過了。」
她做了合情合理的警告。
不過,飽浦大咲這個男人沒有改變。
他連過去沉迷的「帽客」都扔到一邊,一直到現在究竟都在做些什麼?一種討厭的感覺慢慢累積在信樂真沙美胸中。
她先下手為強。
「……難道您打算干涉身為關鍵的他?懷柔、交涉,都不行的話就恫嚇或威脅?那才是!只會導致『白之女王』怒不可遏。做實驗時必須擺第一優先的應該不是追求結果,而是保障安全。第一個被自己完成的致命病毒感染就太不像話了。如果您也是開發者,應該懂這個道理吧。」
「是啊,當然懂。」
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男子除了笑還是笑。
「我想過很多方法,例如或許可以在城山恭介的腦子或心臟埋入炸彈,或是從與城山恭介關係親密的比安黛妲跟京美下手,也許能迴避女王直接性的怒火。但是不行,面對那個頂點,『挑戰』這個程序本身就是錯的。這類選擇面對荒謬的力量與蠻橫的正確性,勢必會被三兩下粉碎。沒錯,就像神話或歷史中的反派不論做了再多準備,最終都會成為諸神的陪襯被驅散。」
「既然如此……」
「褻瀆靈感」明明清楚這一切卻還不肯罷手,反而更顯可怖。
他究竟把什麼當成了哥倫布的雞蛋,想伸手去碰何種禁地?
「反過來想就可以了。」
信樂真沙美的背脊竄過一道電流。
不是不知道所以害怕,是厭惡自己的頭腦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之女王』不是在我們面前做出異常反應,是與城山恭介相處時『能正常對話的狀態』才叫異常。那個東西從一開始就瘋了,摸索讓本該瘋狂的存在恢復正常的條件比較有益,我說的不對嗎?」
「就算是這樣,這個角色也只有一個人能擔負,現在不能換人了。」
「不對,路易斯·卡羅的故事中登場的兔子,並不只有一隻。」
「難道是……」
「而『領路兔』在幾個章節中有登場,其中是不是有個場面描述牠將永恆的少女當成下人使喚?這不是莎士比亞或杜斯妥也夫斯基那種令人頭痛的古典名作,終究不過是寫給小孩子看的兒童文學,不會告訴我妳不懂吧?」
「難道是!」
假如這裡有一把刀,她或許已經毫不猶豫地刺死眼前之人。
然而那樣做沒有意義,恐怕在水面下一切已經開始了。殺了飽浦大咲一個人,邪惡的狀況也不會停擺。
「我讓十五人決定了『角色』,但並未湊齊總共七十八張卡牌,還有空缺真是僥倖。」
然後錯位的齒輪撂話:
「其名為『三月兔』行動。就是與那個『帽客』一起舉辦茶會,無法理解、徹底瘋狂的人物。對於完全控制女王這個極致瘋狂的主題來說,再也沒有更好的『角色』了吧?」
狀況不斷毀壞、錯亂下去。
為了創造新事物,無論是好是壞,或許都需要天才級的頭腦。
不過如果只是要推動歷史,只要有椅子與頭冠,笨蛋都做得到。
當然,只要不考慮善惡的話。

      時序不明的幸福記憶 二
  
「是蛋糕。」
探險隊員一號比安黛妲潛入食堂隔壁的廚房,打開巨大業務用冰箱的門,把頭塞進去,低喃了這麼一句話。
「我發現蛋糕了——!」
比安黛妲不理會硬是被當成二號而有點無奈的恭介,幾乎快要手舞足蹈起來了。在同一間廚房裡,京美為習慣吃宵夜的人做了吃的,包上透明保鮮膜。她一聽,輕嘆了口氣。
冰箱裡有個像是手工製作的水果蛋糕,不是便利商店賣的那種單片蛋糕,而是整個圓形的大蛋糕。正常切開來分給大家的話,大概可供十人份。
「噢,那個啊,被妳發現了?」
「是京美做的?」
恭介一問,京美心情愉快地點點頭。直接叫她名字而不要亂加「小姐」似乎讓她比較輕鬆。
「不是我,不過有時候好像有人會做,放在冰箱裡。」
「箱庭」提供糧食的方式還滿草率的。
總之「大人們」會隨時補充必須分量的食材,但「大人們」並不會把孩子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十五人當中如果有人想下廚轉換心情,那個人就會替所有人做飯。如果有幾個人同時想做飯,就分工合作。反之如果一個人也沒有,就大家都吃營養棒或麥片,簡單。
附帶一提,比安黛妲總是吵著要做飯,但只會端出荷包蛋與吐司。至於恭介,更是放著不管的話就整天只吃果凍狀維他命或營養補充品,從來沒站過廚房。現在大家普遍認為東西合璧樣樣通的京美負責做飯時,算是比較「走運」的日子。
恭介與比安黛妲面面相覷,說了:
「是誰做的呢?」
「更重要的是,這個吃掉沒關係嗎?」
「好啦好啦,冰箱門開了趕快關起來。」京美提醒了她一下。
她自己也態度輕鬆地一邊端出大盤子裝的大蛋糕,一邊說:
「我常做飯,所以很早就注意到有蛋糕,然後上面還附了這麼張紙條。」
「?」
比安黛妲偏著頭,京美揮了揮手。
不知何時,她用食指與中指夾著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先搶先贏。」
說不定這是某人的一片心意,感謝沒有義務卻自願做飯給大家吃的兄弟姊妹。
而京美說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一個人獨占這麼大的蛋糕。
她把大盤子放在流理台旁的調理台上,大家重新端詳蛋糕。這是個水果大蛋糕,鮮豔的草莓在上面像時鐘數字盤一樣整齊排列,還放了同樣像是手工製作的白巧克力字牌與糖偶。字牌上用草莓巧克力寫著「Eat Me」。這些小細節果然都是取自路易斯·卡羅。
比安黛妲兩眼亮晶晶地凝視著蛋糕,仍然說:
「這個人偶好像有點像京美。」
「不一定是我,說不定是『白之女王』喔。」
以恭介第一眼的印象來說,他覺得是京美。
雖然人偶連三頭身都不到,但五官特徵掌握得很精準。不經過一番細心觀察的話,無法做得這麼精緻。並不是做成Q版就容易蒙混過關。
一瞬間,恭介聯想到繪畫比賽的模特兒。
他想了想,然後說:
「……比安黛妲很平坦,沒有特徵,或許比較沒意思。」
「你在想什麼過分的事對吧?絕對是吧!」
不管比安黛妲快哭出來地叫著,狀況繼續發展。
京美先拿起萬能菜刀,然後又換成了水果刀。
「那我要切嘍……話是這樣說,但我們三個人分也太大了呢。恭介、比安黛妲,你們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不用勉強找所有人來沒關係。」
「聽妳在說!妳如果一個人先吃起來,我可不會原諒妳唷!」
「比安黛妲,那麼大的蛋糕一個人吃不完的。」
「恭介是弟弟,所以不懂巧克力字牌或翻糖裡蘊藏了多大的稀有度啦!」
恭介等人吵著吵著,外出跑腿去了。
附帶一提,他們在食堂外大致看了一圈,沒找到十五人中的任何成員。
反而看到了……
「哎呀,你們帶憑依體來啦?」
看到恭介他們回來,京美表情顯得有點驚訝。
這名少女是「箱庭」籌措到的三名憑依體之一,年紀與京美相仿,肌膚為褐色,金髮束在後腦杓。其他兩人,一個是「鐵處女」加單薄睡衣,一個是「荊棘冠冕」的銀髮妹妹頭,而她則是坐在輪椅般的器具上。只不過椅子上滿是金屬製端子,這大概也是模仿中世紀拷問刑具中名聲響亮的附尖刺「拷問椅」所製成的精神安定用器具吧。
即使以憑依體而論,這種裝備仍然沉重到異樣的地步。
老實說,剛開始有不少兄弟姊妹看到這種怪異的外形,對她們敬而遠之。然而戰戰兢兢地一接近看看,才發現她們都是能正常交談的普通人。身上裹著刺眼的戒具,只不過是因為與恭介等人頻繁締結契約又解除,負擔過重才這麼做。因為這種理由而怕她們,完全是大錯特錯。
然後,最後。
繞到這把輪椅背後,握住握把推輪椅的女性是……
「找到信樂真沙美了。」
「信樂好像喝醉了喔。」
「哎呀,好稀奇喔,真沙美這傢伙居然會跑來自己煮飯用的空間,是房間裡的下酒菜庫存吃光了嗎?」
「稱呼大人的時候給我在名字後面加敬稱啦,你們這些菜鳥兵~~」講話聲音拖得老長的,正是身穿窄裙套裝披上白袍,黑色長髮綁成馬尾的開發者「教授御前」信樂真沙美本人。然而她兩邊肩膀一高一低,整件套裝也凌亂不堪,最明顯的是臉頰漲得通紅。
她拍拍輪椅上的憑依體的頭摸摸她,放開手,然後用緩慢而踉蹌的腳步,不是走向業務用冰箱,而是另外安裝的上鎖櫥櫃。
只要有意願,十五人大概誰都能輕易撬開那個鎖,但恭介他們不感興趣。
櫥櫃中一字排開的是……
「嗚~~房間裡的酒沒了——伏特加伏特加……」
「嗚哇啊,這人竟然把沒辦法更烈的死刑級東西當水喝耶。」
「信樂身上是不是配備了用燃料乙醇之類當動力的環保引擎啊?」
京美與比安黛妲傻眼地說,但信樂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我哪有醉?才喝了十二杯伏特加純飲而已啊?」
「只拿這點滿不在乎地耍無雙是怎樣!妳是想對抗什麼啊!」
京美慌張地喊叫。還有那種最強論,講給十歲左右的恭介或比安黛妲聽,是想得到哪種感同身受?真是謎團重重過了頭。
「是說把伏特加當成酒精中毒的象徵,簡直就是無故遭殃!伏特加沒怪味、清爽,可是人類的三大發明之一喔。看看便利商店的櫃子,水果酒的成分大多都是燒酒或伏特加,這是業界常識!噢~~心愛的絕對金屬啊~~」
這種常識,要年紀以世間一般來說揹著書包也不奇怪的恭介和比安黛妲表示贊同也沒用。更重要的是,信樂真沙美已經開始什麼都沒加就把酒倒滿一杯,這種伏特加的「品味方式」怎麼想應該都不普通,不過計較這些問題也不能怎樣。反正到了隔天早上抱著宿醉的頭,喊著「絕對金屬,亦有汝焉~~」之類跟凱薩有得比的怨恨吼叫的,是信樂真沙美她自己。
據本人的說法是:
「嗝,忘了工作的大人幾乎都這樣啦。」
「……這裡好歹也是以建構完美『家庭』為目標的『箱庭』,講這種話好嗎,『大人們』?喔喔,這不重要,蛋糕、蛋糕。這樣就是五個人分著吃,不過……真沙美會吃甜食嗎?」
「報告班長!偶是貨真價實的通吃,眉燜蹄!」
「不要在這些孩子面前隨便開口講什麼通吃,我扁妳喔。」
不知道為什麼,信樂真沙美站得歪七扭八地敬禮後,城山京美對她比中指(這對小孩子的教育似乎也不太好)並重新握起水果刀,開始準備切開渾圓的大蛋糕。
比安黛妲偷偷跟恭介講悄悄話:
「(……照那樣看來,這個蛋糕應該不是信樂做的了。)」
「(……只要好吃又無害,我是覺得誰都無所謂。)」
「喂——兩個小鬼頭少在那卿卿我我的,距離貼太近啦——」由於信樂真沙美像雪崩一樣壓到兩人身上,恭介與比安黛妲遭受波及,被迫暫時中斷話題。應該說她右邊是恭介,左邊是比安黛妲,她的兩條手臂繞到他們肩膀上亂揉一通,讓他們沒辦法再講下去。
至於坐輪椅的憑依體與京美則面對大蛋糕,持續以目測進行調整與協商。畢竟不同於四等分切成十字就好,五等分要求一定程度的平衡感。
如果失敗了,就把比較大塊的給恭介和比安黛妲吧。京美一面在心裡設下防線一面說:
「即使五個人來分還是有點太多了。不過好吧,這個分量應該吃得完啦。恭介與比安黛妲這個年齡,好像甜食再多都吃得下。」
「我!我可是姊姊喔!請不要把我跟恭介相提並論!」
比安黛妲一邊被酒鬼用臉頰磨蹭,一邊漲紅了臉反駁,但視線仍鎖定了蛋糕不放,看來也不過如此。
京美沒隱藏笑意,用水果刀漂亮地切開圓形大蛋糕。每當蛋糕一塊塊移到小盤子上,比安黛妲的視線就像網球觀眾那樣跟著跑來跑去。
然後……
「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
京美一提出這點,只有比安黛妲一個人點頭如搗蒜。
恭介與「拷問椅」的憑依體只是偏著頭。醉醺醺的信樂真沙美似乎只想拿點食物墊肚子。看到她用搖搖晃晃的指尖想挖起水果刀上的鮮奶油,恭介委婉地勸阻了她。
京美從輪椅憑依體手中接過水果刀,先放進流理台裡接了水的碟子,同時說:
「切好的蛋糕有五塊,然後其中有兩塊是特別版……巧克力字牌與翻糖,好了,你們想要哪一個!」
「翻糖歸我!」
「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做成我的樣子,理應讓給我吧——!」
「剛才妳自己說有可能是『白之女王』啊!」
「真要說的話,妳每天不是都在吃巧克力或格子鬆餅之類的嗎!」
「既然知道我得了不吃甜食就會寂寞而死的可愛女生病,那就更應該讓給我了!」
「少把自己的弱點講得那麼好聽,到外面解決!」
兩人開始大吵大鬧,一旁的憑依體神色如常,拿起什麼也沒加的一盤水果蛋糕。太乖巧了反而讓人心酸。
而(應該)最成熟的大人信樂真沙美已經躺到地板上縮成一團了,就像在說:「再不快點做出結論,我就要這樣睡在地上。」等於是拿孩子們對大人的憧憬當盾牌,有如惡夢的恐怖攻擊。
不得已,恭介只好自己當起和事佬。

「知道了,那麼這樣如何?」
「不准說什麼『那就折衷由我來吃』之類的喔!現在不需要那種搞笑!」
「不是啦。」
說完。
恭介用手指拈起糖偶。
「既然雙方互不相讓,那麼一分為二不就行了?」
「嗚啊——!我的頭斷了——!」
緊接著,響起了帶有不少嗚咽聲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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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16 编辑


Stage 03 是誰解開地獄的門鎖

1
一個月又快過去了。
以季節而言,就是從秋季進入冬季。
對位於南方的迷陸或是空調完善的地下世界來說,或許無關緊要。
這座廣大空間的名稱,曾幾何時也起了變化。
今天又有人如此稱呼:
「女王的箱庭」。
「……」
這已經是公開的變化了,一開始的十五兄弟姊妹計畫,如今誰也不屑一顧。恭介身邊的孩子們不用說,就連表面上管理設施的「大人們」都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白之女王」這個太過巨大的發現矇蔽了。
不用拖泥帶水地完成什麼十五人的關係,只要有女王在就能達到目的。
或者對他們而言,什麼人類救濟已經不重要了。
大人們已經沒在看什麼關係反映圖了。
豈止開車不專心,連方向盤都沒握。
顯示情誼深淺的折線現在演變成什麼樣子,不用說也知道。
甚至還聽到一些奇怪的傳聞,說「柴郡貓」每晚忙著意味不明的暗殺行動,「紅心女王」開始向受傷的職員伸出援手拉攏信徒。
「哥哥大人,你怎麼了嗎?」
在食堂裡,身為當事人的女王把湯匙握在手心裡,一邊與倒了牛奶與麥片的大盤子搏鬥,一邊愣愣地問恭介。很難判斷祂是真的不會用刀叉,還是只是想讓恭介照顧祂。
不過一起吃著吃著,恭介發現自己的口味也變了。
不對,真要說起來,自己應該是一枚不斷反覆「修正」飛往目標的精準導引飛彈,不會有執著於營養攝取方式的人格才對。
「沒什麼。」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隱藏起一切,曖昧地笑了笑。
(……不要緊。)
恭介並不知道這是對什麼的祈求,只是在內心深處悄悄地想。
簡直就像囚犯害怕死刑執行的前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會帶來安寧。更何況觀察著這個狀況的三大勢力領袖,不知何時會來奪走這種生活。而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一刻只是遲早的事,總有一天勢必會到來。
一旦女王完殺的許可指示下來,這座「箱庭」……不,包括地表部分在內,整個迷陸將會在這個瞬間化為世界第一慘烈的戰場。以三大勢力的頂點為中心,從全世界召集而來的精銳召喚師與憑依體,對上聳立於「未踏級」巔峰的最強中的最強。只要兩者正面爆發衝突,現場還想保持原形可謂難上加難。這個地方不過是為了完成大義準備的一顆蛋,一旦破裂,黏在表面的小小生命會有何下場不言自明。
站在推動這種行動的一方,還說什麼不要緊?
明明打從一開始,自己無論是十五人還是「白之女王」都保護不了。
恭介變得真的看不見自己的立場,咬緊牙關祈求著。
真切地,一心一意地。
(不要緊,就算檯面下正在發生什麼狀況,只要我像這樣獨占女王,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不管氣氛有多緊張,只要不發生具體性的「爆發」,悲劇就不會蔓延……)
甚至滑稽到奮不顧身的程度了。
就好像看著預言書上早已記載的毀滅之日,想破了頭拚命去否定一樣。
明知即使讀者照自己的意思扭曲解讀,寫在上面的文字也絕不可能自己改變。
「××。」
「什麼事?」
「答應我,雖然我一講再講,可能讓祢不高興了。」
「沒關係,當然可以。只要這樣能讓哥哥大人寬心,幾次都行。」
祂輕聲一笑。
「白之女王」稍稍舉起右手,如此宣誓:
「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如果這是與哥哥大人相伴同行的條件,我願捨棄最強與頂點,放棄一切武力。」
可是,其實他心知肚明。
這種狀況,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不允許隨意「爆發」的內部壓力只是一味膨脹。
膨脹到總有一天,會讓駭人的災厄真正萌芽。

2
他很不安。
不安得不知如何是好,呼吸困難。
「不要緊。」
恭介無法說出詳情,咬著嘴脣。在有如診間的房間裡,信樂真沙美如此說了。她將本來不需要的聽診器掛在胸前,就表示她正在扮演很好的商量對象。
然而,這與恭介的咒語意義不同。
隸屬於「政府組織」的開發者「教授御前」接著如此說道:
「……的確,這座『箱庭』正在發生令人作嘔的事。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曝光,逐漸發展為巨大災厄。」
她不是勉強加以否定。
而是以一件事為前提,說「不要緊」。
「我個人沒有辦法阻止那件事。不對,目前的狀況是如果想用強硬手段加以阻止,勉強維持住的均衡將會破裂,災厄會立刻從容器中溢滿而出,所以我或許沒資格說什麼大話。」
「這話意思是……?」
她與女王完殺計畫有多大關連?
這位女性真的只是表層「箱庭」的開發者嗎?
「但是不要緊,人類是有脆弱的一面沒錯,但同樣也具有堅強的一面。即使現在的狀況偏向邪惡,就像自己跳入太過巨大的汪洋而快要溺斃,但到了關鍵時刻,大家一定會醒悟的。會醒悟,然後罷手。因為人類除了前進的力量,應該也有著止步的力量。」
她沒有詳談,但聽起來絕非在逃避。
她比恭介更深入了解狀況,但仍覺得不說出來才是上策。而且她這樣做,並非出於想掌握情報以占據優勢的膚淺自尊。她的話中蘊藏了恭介遺忘許久,可說是「箱庭」之中已經枯萎殆盡的人性溫暖。
恭介忍不住問道:
「……是信樂……」
「?」
「是信樂決定塔羅牌的圖案嗎?××是能從原本的世界跳進我們這個異世界的存在,只要我們以正確方式跟××相處,就能將祂收納在一個框架裡加以控制?不對,『是不是能讓祂不用殺害任何人』……」
信樂真沙美溫柔地笑了。
但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不要忘了,恭介同學。你也許覺得我看起來像聖人君子,也許有容易看見的溫柔,就忍不住依賴了。但我的這種反應並沒有什麼特別,不是只有少數人才有的特質,這本來不過是誰都具有的普通感情罷了。」
「……」
「例如你認識警衛主任艾爾維斯塔·玩具之夢嗎?」
恭介無法回答。
警衛相關人士全都戴著防毒面具,用防爆衣隱藏起身體曲線,因此性別年齡統統不明。可能因為這些裝備厚重,他們的走路姿勢或一舉一動也都有點不像人類,難以掌握個人特質,要從他們當中辨認出每一個人實在很難。
信樂真沙美輕聲笑著,接著說道:
「這位召喚師是巨大娛樂企業玩具之夢公司的繼承人,在研究童話的過程中,卻漸漸開始畏懼童話令人厭惡的部分,不知不覺間開始與夢想和幻想的國度為敵……但他的興趣是做點心,說是做好了蛋糕不在上面放個巧克力字牌或糖偶裝飾得精細點,就覺得不滿意呢。」
啊!穿著T恤配半筒褲的恭介忍不住叫出聲來。
打開廚房的冰箱看看,有時候裡面會放著不知道是誰做的點心。他曾經跟還沒有失常的比安黛妲與京美她們搶著吃,所以有印象。無論切得再怎麼平均,總是會因為一個糖偶而有打不完的爭奪戰。事實上,明明是寫著「Eat Me」的白巧克力字牌比較好吃。
「換句話說,就是這麼回事。看不見所以不知道,但並不代表那個人沒有溫柔的心。我相信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發自溫柔內心的堅強,就算是飽浦大咲那種乍看之下讓狀況惡化的始作俑者也一樣。所以不要緊的,恭介同學。不可以認為『只有這裡才是安全地帶』。這種拒絕會蒙蔽你自己的雙眼,化為讓狀況往壞方向發展的力量來源。」
她沒有明說是誰決定了塔羅牌的圖案,還有動了手腳想連「白之女王」一起救。
但即使不知道長相或名字,具體來說就是有這麼一個人。一個由衷希望能夠成真,付諸實行的人。在遭到女王的力量擺弄,不再有大人或小孩之分的欲望集團裡,的確還有這麼一個人。
城山恭介不是一個人。
即使身處的環境幾近最糟,十五人與「白之女王」都瀕臨破裂邊緣,而且恭介本身就是促成這種狀況的組織成員,這點也不會改變。還有一個人也跟他一樣抱有等於忽視現實的心願,祈求能有誰都不會受傷、大家都展露笑容的未來。
「……」
恭介決定慢慢試著去理解。
他不知道從這種走投無路的狀況還能推動什麼。
但他想反抗,想反抗漸漸墮落的「箱庭」十五人,也想反抗推進「白之女王」完殺計畫的「真正的實力派們」。無論有多愚蠢可笑,有多不切實際,沒有實現的機會也無所謂。他還是想挑戰,挑戰沒有人會倒下的路,包括女王在內,能跟大家在一起的路。
恭介想跟大家分享。
希望大家借自己力量。
他並不想跟「箱庭」的大人們開打,更不想跟「真正的實力派們」開戰。這不是問題所在,在面對這種問題之前,他想跟大家多談一談。
真的無論如何都必須得到「白之女王」嗎?
真的無論如何都必須完全殺死「白之女王」嗎?
沒有別條路了嗎?
難道不能捨棄所有刻板觀念,再摸索一次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結局嗎?
「……好想要一艘船。」
然後恭介小聲地脫口說出彷彿開玩笑一樣的話。
信樂真沙美偏過頭,他接著如此說道:
「我希望有一艘船,就算今天世界末日到來,所有陸地都沉沒了,也能把大家都救上船。」
「啊哈哈!如果你真的這麼希望,上網要訂幾艘都行喲。恭介同學,你來這裡有一段時間了吧?也許你沒有實際感受,但電子數據上的戶頭應該已經變成大富翁了……因為我們一直以來做的事就是有這麼過分。」
「……」
「所以,你說呢?假設恭介同學從來沒碰過戶頭……嗚哈!買艘漁船的話都能出海進行遠洋漁業了!但這樣好像有點土氣?啊!遊艇怎麼樣!很時髦喔~~」
兩人討論來討論去,看過各種網頁。
與其說是在選船,其實過程是最開心的。
討論一個問題讓恭介覺得彷彿自己開始走在if的未來,如同想像的羽翼漸漸滑翔到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哦,這艘白色的船很漂亮嘛,那麼要取什麼名字?」
信樂真沙美把登錄需要的資料統整起來,如此問道。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想了想。
然後為了表示割捨一切前提的覺悟,他故意取了這個名字:
「White Queen號,就這個名字。」
他不再與女王「敵對」了。
城山恭介決定要與這個名字相依為命。
(……因為「白之女王」不是阻止了紛爭嗎?)
他靜靜地想。
恭介想起在圓形模擬戰場大玩廝殺遊戲的每一天,「空龍」與「矮胖子」,還有「帽客」。大家理所當然地用被召物互相攻擊,剝奪對手的尊嚴,蔑視對手的那些日子,應該隨著「白之女王」的到來而中途喊停了。
(……因為「白之女王」又沒做錯任何事!)
「紅心女王」還有「帽客」他們的確被逼入絕境了。
但那也是相處方式的問題,只要不要想在任何領域贏過「白之女王」,就不會傷害到自尊。恭介能正常與女王接觸,所以他知道。不是叫大家棄械投降,只要不把孰強孰弱當成世界的一切,就不會被女王傷害到心靈,明明就只是這樣而已。
(……因為至今全世界發生的損害,不都是因為沒用完全形態呼喚出祂才造成的嗎!)
歸根結柢,世界各地之所以會發生災厄,形成女王完殺計畫的動機,都只是「自稱」知識分子企圖用半吊子的知識或技術呼喚出女王才會引發的。既然如此,錯應該不在被呼喚出來的女王,而在沒做好安全對策的他們身上。要不是他們連一個指尖或一根頭髮都駕馭不了,竟然還痴心妄想能支配「白之女王」,說不定他們也能與恭介站在同一個場域,與女王和諧溝通。
如果是這樣,那所以呢?
憑什麼「白之女王」非殺不可!
「恭介同學。」
眼前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恭介肩膀震了一下。
「教授御前」的眼眸彷彿能看透一切。
但她只是淺淺一笑,如此告訴他:
「我不知道原因,不過你現在的表情不錯喔。再過十年,說不定我都會被你迷倒。」
「……」
「我雖然無法直接看見人的內心,不過如果你能露出這種表情,那麼胸中隱藏的也一定不會是壞事。有需要時請開口,我會全力支持你。」
恭介真想盡情宣洩一切。
但恭介是個騙子,一直在欺騙大家,無法告訴大家「箱庭」本身就是齣聲勢浩大的鬧劇。
所以他靜靜下定了決心。
恭介重新這麼想:
管它左右為難還是怎樣。
他再也不會讓「白之女王」傷害任何人了。
「箱庭」的所有人也好,從外圍觀察的「真正的實力派們」也好,待在更外圍的全世界召喚師或憑依體也好,甚至是離自己最近也最遠的女王也好。
恭介要救所有人。
他要在這裡斬斷這種毫無益處、連綿不斷的紛爭。
他發誓。
(有這麼一個人也不會怎樣吧。)
恭介知道這樣很愚蠢。
但是不拿這裡當墊腳石,世界就永遠不會開放。
(有個大笨蛋抱持這種傲慢的念頭,希望成為不殺之王又會怎樣!)
他想起塔羅牌的第一張卡。
對,愚人才能觸及世界的真理。
(這跟最強的力量或領袖魅力無關,我只是想永遠跟女王在一起,想讓祂成為我們的一分子。有個人抱持這種心願又會怎樣!)

3
在一層薄皮底下的陰暗空間,「某人」輕聲低喃了。
那人不小心聽見了絕不可能實現的心願。
即使知道那是愚笨的念頭,明白戰場上的迷惘會縮短壽命,但那人知道有些心意就算這樣還是揮之不去。
所以,「某人」厭惡又哀傷地低語了。
低聲說出本人要承認很簡單,但被別人指責時卻會帶有痛楚的一句話:
「……大笨蛋。」

4
就連恭介自己也真的不懂,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
重新下定決心的他離開信樂真沙美的研究室後,在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內圈」的路上,碰上了毀滅的開端。不幸地碰上了。
「……,——」
起初只是小小的聲音。
只是隔著門板傳來,一般人可能聽都聽不到的小小振動。
『跨越全世界,真是件不方便的事呢。』
就像對準心臟。
就像心臟吃了一記意想不到的攻擊,那個聲調給了恭介這種衝擊。
(……「白之女王」,怎麼會!)
恭介重新看向那扇門,這裡是「大人們」的生活圈「外圈」,而且是他之前曾一度潛入的房間。是那個沉迷於「帽客」的調校,以最強召喚師寶座為目標的開發者——飽浦大咲的研究室。
然而女王應該斷絕了與恭介以外所有人的溝通才是。
不明就裡的他,耳朵又聽見隔著門板傳來幾個聲音:
『由於我身為最高位階,因此也較難呼喚,會給哥哥大人造成許多負擔。』
『我只是希望能像這樣依偎著哥哥大人啊。』
說起來,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聲音本身自不待言,說話的內容也有問題。
既然恭介已經完成了縫界召喚,「白之女王」應該無須擔心召喚的難度或時間限制才對。誰都心知肚明的前提被除去,剩下比空轉的齒輪更空虛的對話不斷進行。
對,是對話。
回應女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令人驚愕的是,那聲音與城山恭介如出一轍。
『祢不覺得就算是被召物,也沒必要只聽召喚師的命令嗎?』
『我想聽祢更多的聲音,想聽到祢以純粹的姿態,自由說出真心話。』
『因為我們是以命相依的同伴嘛。』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恭介腦中一片混亂,在他的內心,有個冷酷,極其冷酷,無論用多溫暖的光芒照射都絕不會溶解的冰核。而絕對零度的思考嘲笑著這種表層的混亂情緒。
——其實你很清楚吧,恭介?
——你的弱點就是,沒有笨到能說不懂。
「……喀,哈……!」
呼吸卡住了。
不行,只有那個答案不行。光是在腦海裡建構起假說都嫌罪孽深重,更不能假設那種事態或許正在進行當中。
真的,他真的真的會討厭起一切。
他要與大家分享,攜手合作,盡可能從走投無路的狀況中踏出一步。
這種決心,正在慢慢崩潰……!
『好棒喔,好棒喔!』
『沒有十分鐘的限制,也沒有對人戰的限制。真的能在喜歡的時候讓喜歡的人呼喚我。』
『啊哈哈,這樣隨時都可以來找你玩了!什麼事都能為你做了!』
想否定都辦不到。
所以,他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恭介沒有特地照著步驟偷偷摸摸開鎖從門縫偷看,而是一腳踹破了門。那是一扇二位數的鎖頭直線排成一排的厚重門板,但他踹破了所有金屬零件,跌進房間深處。
女王在裡面。
而理所當然地,並沒有兩個城山恭介。
只有個穿著連身工作服的鬱悶男子。
坐在女王正面的飽浦大咲隨便看了恭介一眼,用跟他本來的嗓音判若兩人,彷彿變聲期前小男孩的假聲高音謳歌:
『女王,這裡很危險,躲到我後面。』

5
「箱庭」各處化為密室。
如今別說「大人們」,連十五名「兄弟姊妹」之間都不再有交流。
那麼他們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這麼專心都在做什麼?
『女王,來,今天我教祢打撞球。』
「咦咦!真的可以嗎,哥哥大人!」
這就是答案。
並不是飽浦大咲一個人獨占了「白之女王」。
那樣說不通。
畢竟城山恭介直至今日都跟「白之女王」在一起,由他一個人獨占。
『女王,祢頭髮上黏到東西了,我幫祢拿掉。』
「謝謝你,哥哥大人!」
所以這個狀況,第一項前提就弄錯了。
錯誤的前提是:「唯一一項不在場證明」這種理所當然的限制能用在「白之女王」身上。
太過巨大的女王即使是完全單一的存在,出現在表層舞台上的短暫個體卻不見得只有一個。
這是有前例的。
「未踏級」無音域,cost21。
「清濁萬象吞噬殆盡『漆黑』之顎(nu.lp.eu.bf.zuh.ei.jkv.iu.a.xw)」。
那是拼法改變,使用的文字卻完全相同的「未踏級」。是作為召喚儀式的懲罰而出現,毫不留情地吞噬違反規定者的恐怖被召物。那個存在與「白之女王」即使是同一存在,卻也能像另一個生命般行動自如。
『今天要吃什麼,女王?』
「嘿嘿,只要能跟哥哥大人一起吃,我什麼都好!」
換言之——
只要湊齊條件,「白之女王」就會分化、分歧。
而所有個體都會作為獨立的「白之女王」開始活動。
路易斯·卡羅的故事裡不是有這麼一段?愛麗絲被「領路兔」誤認為下女,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名字而暫時扮演新角色的場面。
『女王,祢願意答應我,永遠不讓我孤單嗎?』
「當然了!就算要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會永遠伴隨哥哥大人左右!」
而在路易斯·卡羅的世界裡,兔子不只有一隻。
除了最有名的「領路兔」之外,還有幾個冠有兔子之名的角色登場。
換言之……
所以……
『那麼女王,我們……』
「是呀,是呀!我們要永遠一起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他們在呢喃。
在各自的房間裡,對各自的「白之女王」呢喃。
「帽客」也是,「空龍」也是,「紅心女王」也是,「矮胖子」也是,「女公爵」也是,「渡渡鳥」也是,「柴郡貓」也是……
大家都一樣。
發出好幾陣兔子的叫聲……用跟恭介完全相同的聲調。
『我好高興,女王。』
「啊啊,啊啊!能聽到哥哥大人這句話,我就……!」
既然不能搶走,那就直接利用。
就維持城山恭介的樣子,踐踏對方的好意,讓祂認錯人。
連「白之女王」的淡淡情意都欺騙到底,控制抱持著善意的祂。
這個……這種最巨大最惡劣的邪惡。
正是「三月兔」行動的真相。

6
「嗚……」
眼睛……不對,是頭腦暈眩了。
意識劇烈搖晃,噁心感猛烈湧上喉嚨。
恭介只能勉強用自己的雙腳站立,面對無藥可救的惡意。
他往前踏出一步。
在飽浦大咲的研究室。
即使很清楚,明明早就知道。
然而打進體內的衝擊實在太嚴重,他忍不住慘叫出來。
「嗚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自己撕裂自己喉嚨的痛楚爆炸開來。
兩眼淚流不止,但眼前的惡夢仍然不肯變得模糊而消失。
太殘酷了。
太過分了。
「白之女王」的確不是人類。祂只是頂點中的頂點,是打壞一切平衡的極大最強存在。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任何人能踐踏祂的淡淡情意。自己也是想暗算祂,跟一群人圍攏著要暗殺祂,沒資格這樣說,這點恭介再清楚不過。只是,不管怎麼樣,他就是忍不住覺得這樣做絕對是錯的。
讓祂誤判對方的好意。
讓無神的雙眼看不見正確的形像。
笑嘻嘻的也不知道被誰依偎著,只是力量不斷被拿出來利用。這種事能被允許嗎?允許這種事發生對嗎!
都在騙人。
大家全都在騙人。
假如現在能看到顯示十五人情誼的關係反映圖,恭介的折線一定離大家遠遠地亂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罪過最大的恭介或許沒資格譴責大家,或許大家只會用同一番話譴責回來。但是不對,不該是這樣的。恭介原本以為只要有「白之女王」在,大家或許就能齊心協力。他原本相信只要不弄錯相處方式,十五人或大人們都不會失去自我。結果,這是怎麼回事?不單純只是因為意外而失去自我,就連比安黛妲或京美她們都在欺騙並利用「白之女王」的過程中感受到喜悅,其中毫無信賴或信用之類的溫情。
只要最強。
總之就是最強。
就因為他們比起溫暖或柔軟的情感,優先選擇了那種簡便又無藥可救的「力量」……!
「……,——」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嗤嘰嗤嘰嗤。
「白之女王」的脖子慢慢轉動,無藥可救的眼眸射穿了恭介。
不對,看在祂的眼裡,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恐怕只要握有控制權限的飽浦大咲一個命令,「白之女王」就會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毫不留情地對恭介露出獠牙。祂是「未踏級」的頂點,最強中的最強。如今恭介沒有防護圓或任何保護,女王的一根頭髮都能讓他灰飛煙滅。
贏不了。
絕對贏不了,他會死在這裡。
——不對,其實你清楚得很。
——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特地踹破上鎖的門?
「啊……」
恭介聽見了腦海深處的冰核呢喃。
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逐漸浮現於腦中。
——你一定無法原諒吧,一定很想毀了一切,讓計畫泡湯吧。
——所以「會那樣」的。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願,如你所計算。
「啊啊!」
下一刻,事情發生了。
啪滋一聲,就像極細的線路燒斷了。
「白之女王」原本正確鎖定恭介的眼眸恢復原狀了。祂在「大人們」的研究室裡愣愣地偏了偏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然後環顧整個房間。
男子笑容發僵,但仍無法捨棄希望,發出不自然的假聲男高音。
『奇怪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喂,女王,祢聽見我說話了吧!看著我,說說看我是誰!』
然後「白之女王」維持著那雙眼眸說了。
如同剛才鎖定穿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那樣,用無藥可救地不帶感情的眼眸說:
「『你誰啊』?」

7
趴噗唄咕哆噗喳啊!!!
世界染成了紅黑二色。

8
「啊……」
恭介的心中也有某種東西毀壞了。
那已經完全不成人形了,可能連殘骸都說不上,只是把牆壁、地板、天花板,室內六面全染成紅黑色的糊狀「某物」。
「嗚呃,啊……」
女王下手了。
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了。
再也回不去了,恭介那笨拙傻氣的希望——與大家商量,放棄女王完殺這個艱鉅任務,慢慢摸索別條道路的可能性,在眼前化為泡影。
「嗚咕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慘叫。
恭介拒絕接受一切,亂抓頭髮,像隻無頭蒼蠅不停奔跑。途中他一次又一次摔倒,身體撞上牆壁,但連一一喊痛的多餘心力都沒有。
腦中另一個聲音嗡嗡吵鬧。
冰核在笑著。
——這樣不是很好嗎?如了你的意。
——女王從本尊與假貨中選出對的一個,大快人心,對不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下「白之女王」的力量就是屬於你一個人的了,是專屬於你的「特別」。
——不對,差點忘了,還有一群蠢貨借用你的聲音,竊取了你的蜜月呢。
「住口!可惡,住口!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希望發生這種事!不是的,這是什麼計算的結果?我才沒有期望發生這種事!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我是想跟大家一起歡笑!希望一切能平安結束,不要傷害任何人!結果怎麼會是這樣,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還問什麼狀況,這就是大家要的「最大公約數的城山恭介」啊。
——如果可以用你喜歡的方式來講,或許該稱之為精準導引飛彈嗎?
慘叫停不下來。
恭介無法相信自己會這樣。
信樂真沙美說過,任何人都有發自溫柔內心的堅強。但反過來說,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就是「也懷有除此之外的部分」。也就是說:人類有溫柔的部分,但是從一開始就同樣也有一樣多的邪惡。
自己內心萌生的溫柔,其實是什麼?
精準導引飛彈。
為了將一開始輸入腦中的目標逼入絕境,只是不斷地反覆「修正」,對軌道做細微變更。一切都如同「真正的實力派們」的企圖。高舉的目標只有一個:按照步驟完全殺死女王。
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面對遲遲沒有結果的狀況,恭介的核心選擇了「最佳解」?
披著正義的外皮,呢喃著要幫助大家。
其實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沒有變。
那只是為了讓自己走上最短的道路。
只是暫時性的,善念……
「嗚喔喔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吧叫吧,這樣大家都會察覺到異狀,擠到這邊來。
——等不該存在的多個女王互相見到對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喔。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急忙閉嘴,但太遲了。
啪答啪答的腳步聲響起,而且還是來自好幾個方向,全都是相同的腳步聲。
不行——恭介心想。
這個趨勢誰也擋不住。一旦祂們碰上了,至今一直受騙而認錯對象,被人恣意操縱的「白之女王」會怎麼回禮,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可是,這種話說得出口嗎?
喊著叫祂們不要來,真的會有人就停下腳步嗎?
「……」
恭介無計可施,等著最後一刻到來。
然而這時他又犯錯了,或者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好幾尊「白之女王」不期而遇。
其中混雜了一尊女王,不知道為什麼,恭介不可思議地就是認得出祂。
祂就是至今一直與恭介在一起的存在。
不假思索,真的是不假思索地。
恭介叫出聲來:
「『不可以,瑪麗』!不要過來!!!」
巧的是……
瑪麗·安是「領路兔」錯將愛麗絲當成了下女使喚而誕生的新名字,在那段情節裡,只要還在使用這個名字,旁人就真的會將她當成下女看待。
這是為了給予永恆的少女另一個角色而存在的名字。
是兔子贈予少女的名字。
『Alice (with) Rabbit如何?這樣一來,我們就永遠不會被拆散了!』
過去……
女王天真無邪地提出這個點子時,其實恭介有點為難。
『這樣就還是「箱庭」給祢的名字啊。』
所以……
所以……
所以……
『從一開始見到祢時,我就是這樣稱呼祢的:瑪麗,瑪麗·安。既是愛麗絲又不是愛麗絲,是兔子命名的另一個角色。這樣祢就能成為脫離一切枷鎖的自由存在。』
那時恭介本身還困在女王完殺的計畫裡,是為了欺騙女王才接近祂。然而,這個無聊的謊言直到最後都成了恭介的支柱。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誰知道……
他怎麼會沒注意到?
其他沒有得到這個名字的愛麗絲,一群沒有特別待遇的路人甲,聽到恭介這番話,受到的傷害會令祂們發瘋到什麼程度。
自己終究只是贗品,能受到他寵愛的只有一個人,而且不是自己。
這一點……
這項事實……
在世界中催生出連續性的純白爆炸。
光是一個人都能大逞淫威的「白之女王」情緒一齊沸騰,掀起破壞風暴。

9
全身遭到白色爆炸痛打。
不知道自己是昏倒了短短幾秒,還是一小時以上。
「喀!哈……」
視野搖晃不定,連最低限度的空間掌握都做不到。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壓抑著喉嚨深處卡著東西的感覺,拚命確保呼吸順暢。
剛才那場爆炸,死了多少人?
比安黛妲、京美,還有信樂真沙美……大家都怎麼樣了?
還有……
「白之女王」呢……???
「……哥,大人……」
那時,聳立於圮毀世界的只有一人。
所有人互相殘殺了。
為了獨占唯一一份愛情,基礎能力完全相同的女王們全打了起來。
彷彿在說女王就該如此,只有一尊存活下來。
「……哥哥大人……」
恭介已經無法判斷那是「哪個」「白之女王」了。
簡直就像蠱毒之甕,死鬥到了最後睥睨群英的究竟是誰?
不過,恭介只知道一件事。
(那不是瑪麗……)
他敢斷言。
為了瑪麗,非得如此斷言。
(祂向我發誓過不會傷害任何人,所以祂一定直到最後都不肯動武,就這樣被殺了。)
要不是做過那種口頭約定。
要是能全力揮動獠牙與利爪,說不定還能存活下來……
他好傷心,好難過,甚至希望能用憤怒逃避現實。
但是不行。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壓制住「白之女王」。祂也沒有罪過,只是受詛咒所困罷了。正是恭介自己斬斷這條鎖鏈,把恐怖的反作用力強押在祂身上。
已經不可能奢求最好的結果了。
但是不能死心,要盡可能阻止祂,停留在第二好的結果。
不能再讓祂繼續令人哀傷的失控行為。
——還要掙扎下去?
「吵死了……」
——這樣女王完殺行動就要開始了。如同預測,只要在縫界召喚之下,女王即使遭到殺害也無法逃往異界,這點已經獲得具體證明。再來只要「實力派們」用人海戰術擊垮女王,這次祂真的會一個不剩,就算是「白之女王」也一樣。
「吵死了!!!」
啪嘰!腦海深處有某種東西燒燬了。
就像理應永不融化的冰核全部一起燒壞的感覺。
耳朵深處傳來液體黏稠流動的感覺。
恐怕這就是真正的最後一次「修正」了。他再也不能使用令精準導引飛彈發揮本色的殘酷思考能力。
那也無所謂。
壞掉也無所謂。
恭介要擺脫他人決定的命運,掌握自己的未來。
所以相對地,他想要能拯救別人的力量。想要縱然犯下了某種決定性的錯誤,也不會因此灰心喪志的堅強!想要能夠將發狂的人抱進懷裡,告訴他「不要緊」的終極光輝!
變成了一個普通少年的他,拖著站都站不起來的身體開始移動。
不是去找「白之女王」。
戰鬥沒有意義,用人的力量挑戰「未踏級」的頂點根本是有勇無謀,更何況選擇傷害祂本身就是錯的。
快找出讓女王瘋狂的力量源頭。
快破壞它,從祂的胸中除去短暫的愛意或深情等枷鎖。
「……」
(「大人們」將路易斯·卡羅的故事收進了七十八張卡牌裡。)
恭介回想起寬敞如蛛網的「箱庭」構造。「箱庭」本身應該也是模仿兔子洞深處鋪展開來的迷幻繪本世界打造而成,他開始計算在什麼地方添加何種象徵或記號,才能以最高效率讓「三月兔」的影響力填滿整個空間。
(這項行動是在嘗試將「白之女王」比作永恆的少女,關進故事的世界之中,配合我們這些各自獨立扮演角色的卡牌採取的行動,藉以操縱「白之女王」。)
然後他導出答案,知道前往哪裡拆除什麼才能讓祂恢復正常。
(不只如此,還要讓「領路兔」與「三月兔」混淆,從旁奪走我的角色——如果這就是「現況」……)
「哥哥大人,你要去哪裡呢?」
「除了天堂以外,哪裡都好……」
只要拯救祂的方法沉眠在那裡,就算前往的地方是地獄底層也行。
恭介咬緊牙關,即使速度慢得可以,仍拚命前進。
最後的最後,他要抓住。
在一開始被大家抽到的卡牌組,那應該是以路易斯·卡羅的名作為基礎,編纂出來的原創塔羅牌。其中的一張「三月兔」沒有任何人抽到。
第二隻兔子。
混淆的原因。
「沒事了。」
恭介氣喘吁吁地宣言。
說出信樂真沙美對他講過,由衷撫慰了他的那句話:
「我現在就去救祢,女王。只要撕破那張『三月兔』的卡牌,混淆與誤認都會停息,祢會完全恢復原狀。這麼一來,祢就不會再被『錯誤的愛慕之情』所擺弄……!」

10
那時。
「白之女王」連自己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在屢次同類相食之下,最後的最後剩下的一個個體,直到前一刻的記憶全都是「誤認」而不可信,沒有任何事物能證明自己是誰。所以,空虛的自己或許沒有任何值得執著的事物。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祂還是有著眷戀之情。
(……「完全,恢復原狀」……?)
有種東西稍稍刺痛了一下胸口。
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楚化為終結世界的起爆劑。
(「錯誤的,愛慕之情」……???)
祂輕咬了一下嘴脣。
一片空白的思緒開始滲出某種詭異的物質。
(「那麼,既然這樣」……)
的確,或許很難說它純粹。
在廣闊的湖泊裡,或許被滴進了一滴毒液。
但是,這樣就全都不該存在?
必須被一點不剩地全盤否定?
換言之。
也就是說……

如果我恢復原狀。
哥哥大人自己說過「永遠陪在我身邊」的約定呢?

11
鏗喀!!!駭人的閃光爆發。
所謂的毀滅,指的正是這一瞬間。
至今發生的一切雖然超乎規格,但還只是前哨戰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恭介慘叫著,全身被白色重擊。
他整個人被吹飛,背部激烈撞上牆壁,連牆壁都脆弱地崩塌了。
呼吸變得困難的恭介感覺到一股滑溜的觸感,渾身顫抖。
那不是自己的血。
被無數水泥塊重擊全身,身體各處被突出的鋼筋刺穿的是……
「『紅心女王』……!」
城山京美,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濃黑,喜歡cosplay,是大家的大姊姊。但她無法挽救地死透了,遺體悽慘到讓人連想急救都有所顧忌。
好簡單。
實在太簡單了。
眼前沒有戲劇化的演出,也沒有重大意義,什麼都沒有。一旦心臟停止跳動,血流停滯,腦部組織一路遭到破壞,人就會死。作為生物理所當然的事實,空虛地剝奪了人類的一切尊嚴。
這種蠻橫行徑能被允許嗎?
就算對手是頂點中的頂點,世界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嗎?
不顧恭介爬都爬不起來在血海中掙扎,「白之女王」不知道在蠢蠢蠕動什麼。
一張卡牌掉在地上。
祂撿起了愚弄過自己的「三月兔」卡牌,視如珍寶地用雙手擁進懷裡。
「為什麼,女王……」
恭介無法理解。
「城山恭介是真的無法理解『白之女王』的心情」。
「祢為什麼要拒絕被救,增加傷亡!女王!」
相較之下,「白之女王」淡淡地,就只是淡淡地笑了。
祂對著曾經叫自己瑪麗的某人,如此宣言:
「現在的哥哥大人一定不會懂的。」
「祢說什麼……」
「就算其中混雜了錯誤也沒關係,就算無法區分自己也不要緊。哥哥大人你不明白,一個人能夠如此深愛另一個人。」
「少開玩笑……少開玩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就成了訣別的信號。
追求正義而無法理解愛意的恭介,與追求愛意而割捨正義的女王。
將一切推落地獄的最糟戰爭,即將開始。
  
  
      時序不明的幸福記憶 三
  
說起來,最初的目的是思想實驗。
召喚儀式能叫出的被召物,把規定級、神格級與未踏級全部加起來,數量多如繁星,呼喚什麼能鍊成到哪裡,以什麼為目標該描繪何種路徑,預測敵方召喚師叫出的被召物以及接下來要叫出的被召物,如何迂迴或是先發制人,而它的cost或「音域」又是……這些途徑都像蛛網複雜地星羅棋布。
其中還必須加進「花瓣」或spot的配置、「白棘」的保有量、地形或敵方召喚師的動作等等。不過這些就先擱一邊,這次的目的純粹只著重於思想實驗。
如何才能有效率地記住這麼多被召物,親身感受,用身體記住?
什麼才是最恰當的媒介?
換言之……
「好,從『突變箱(rum.te)』開始三連擊,從牌組中抽出字母卡鍊成『吞嚥消化的皮袋(jkv.jkv.kmol.m)』結束,cost11音域中音,換句話說,cost10低音的『暗藏獠牙的圓球(t.ei.d.ko.fb.ji)』無論在cost或是弱點音域上都受到嚴重傷害。然後再拋下暫停一回合的比安黛妲繼續鍊成,往神格級衝啊!」
「哇啊——!」
就是手工製作的卡牌遊戲。
聽到城山京美的宣言,被大量傷害打得落花流水的比安黛妲發出慘叫,在寬敞的派對房裡頭迴盪。
「大人們」想用背誦學習或是反覆練習的方式,將被召物的模式灌輸進十五人的腦子裡,重複進行了多種試錯法,結果信樂真沙美在旁邊看到,喊著:「無聊死了無聊死了——這樣無法提升大家的幹勁啦——」然後一個人做出了這套卡牌遊戲。
規則中包含了連擊還有暫停一回合等等,雖然與實際上的鮮血印記式有些許不同,但是單純拿來記「哪種被召物剋哪種被召物,用哪種被召物當踏腳石比較容易召喚出哪種被召物」倒是很好用。
恭介在稍遠的位置看京美與比安黛妲對戰,然後向身旁的人問個問題。
就是「開發者」信樂真沙美本人。
「信樂不去跟她們一起玩嗎?」
「給我加上小姐,菜鳥兵。再說我加入要幹嘛?這是為召喚師準備的學習教材耶。」
她傻眼地說著,自顧自喝著玻璃杯裡的透明液體。
好像在表示:現在不是工作時間。
「……」
信樂真沙美乍看之下態度馬虎,但恭介本身對她有點好奇。這套卡牌遊戲雖然加工得適合兒童遊玩,但究其根源,可是網羅了「第三召喚」鮮血印記式召喚儀式中能叫出的所有被召物。其中包括規定級、神格級、未踏級……甚至是頂點中的頂點「白之女王」。
卡牌圖畫也是她親手繪製,採用Q版造形……那麼製作這套卡牌的信樂真沙美本人,是如何得知這麼多被召物的外貌與特徵的?
激發手榴彈爆炸時會展開人工靈場,在那當中,任何攝影機或感測器都拍攝不到召喚師或被召物。換言之,她不是參考照片或影片等資料製作的,不對,是沒辦法參考。
也就是說,她是直接看過這所有的被召物?
不是像其他開發者那樣,從目前已經判明的被召物的文字排列依此類推,找出理論上存在的個體名稱,而是親眼所見?
光是統整名稱或音域等片段情報,應該就會耗上相當大的勞力。
就連位於「箱庭」中央的圓形模擬戰場都還沒呼喚出所有被召物,她卻……???
「嗯~~?你怎麼啦,小夥子,我看你是被妖媚大姊姊的性感魅力迷昏了吧?」
用迷醉眼眸看著恭介的「開發者」還是一副馬馬虎虎的調調。
恭介正想開口時,輸得慘兮兮的比安黛妲出聲叫他:
「恭介!你也過來,把老愛用壞心眼連擊欺負我的『紅心女王』還有『帽客』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妳怎麼不召喚被召物,召喚起人類來了啦……好吧,沒差,恭介!接下來讓我好好調教調教你。」
看到「姊姊」彎彎手指叫自己過去,恭介嘆口氣,離開信樂真沙美身邊。大人也只是揮揮手而已。
彷彿兵棋推演的桌上戰爭開打。
負責當裁判的比安黛妲說了:
「預備~~開始!」
然後恭介與京美兩人同時放出一張卡牌。
「『始祖之黃(s)』。」
「討厭,是『始祖之綠(k)』,音域輸了——」
「紅心女王」雖然在怨嘆,但並不怎麼慌張。這套卡牌遊戲並不像西洋棋或黑白棋會因為先攻後攻而明顯改變難度,因此雙方抽的第一張牌沒那麼受到重視。
之後兩人繼續放牌重疊,連接各種鍊成,被召物越變越強。
然後恭介宣言:
「將軍。」
「?」
「抱歉,『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這樣京美就當場死亡了。」
嗚嘎——!城山京美大叫一聲,把一疊卡片一丟。
「白之女王」。
一呼喚出來就確定必勝,最強中的最強。
祂的存在就像大霹靂,只知道理論,但一般認為沒有機會親眼目睹。
以撲克牌來說,就像慢慢收集牌型湊齊了葫蘆而正在竊笑時,對方突然當著面丟出一副同花大順。
「你、你只是運氣好啦,運氣好。這樣不算,恭介,再比一場!」
「唉……京美是打算實際上陣時也要這樣跪趴在地唉唉叫嗎……」
「再囉嗦就判死刑!竟然敢讓高雅大方的姊姊屈服得進入敗北模式,像什麼話——!」
恭介與滿臉漲紅的「紅心女王」再比一場。
然而,結果又是……
「啊,是『白之女王』。」
「唔哇——!」
「對不起,又是『女王』。」
「呀——!」
「『女王』。」
「……!??」
結果比了老半天都不能換人,比安黛妲繼續當裁判,一副閒得發慌的表情喊暫停。
「等一下,『白之女王』也未免太集中在恭介那邊了吧?你是不是耍了什麼老千?」
「比安黛妲這樣說,我也不能怎麼辦啊。」
兩人試著交換整套卡牌。恭介將卡牌呈扇狀攤開,由比安黛妲從背後檢查,在這個狀態下與「紅心女王」、瘋狂「帽客」或穿太空衣的「矮胖子」試著對戰看看……
「是『白之女王』。」
「呃啊!」
「唉……莫名其妙就是會抽中呢。來,『白之女王』。」
『噗咻呼……這、這才不是你的實力,知道嗎——!』
結果把哥哥姊姊們一個個打得體無完膚。
然而,比起躺得屍橫遍野的哥哥姊姊,全身發抖得最厲害的是從背後觀察恭介手上卡牌的裁判比安黛妲。
她比誰都清楚,恭介沒有做什麼可疑舉動。
但是每次一回神,就會發現「白之女王」的卡牌又傳到恭介手裡了。
該怎麼形容這種蠻橫無理的狀況?
是奇蹟,還是惡夢?
「嗯——好像不只是單純的適性問題呢……」
在遠處把透明液體當水喝的信樂真沙美用難以言喻的表情低喃。
「嗝,也許他生來就注定要深受女王寵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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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22 编辑


Stage 04 災厄被稱為祕隱大戰

1
根本不可能敵得過。
別說報一箭之仇,被爆炸波重擊全身的恭介連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都辦不到。那不是能用毅力論或精神論解決的等級,身上好幾處根本都骨折了。內臟也無法保證沒事,反而應該說從極近距離遭受女王的純白閃光波及還只有這點傷勢,已經算是僥倖了。
所以,一定是……
城山恭介沒被一擊斃命,一定不是因為他本身的能耐。
「恭介同學!」
有個聲音從旁岔入。
是個黑色長髮以大腸圈束起,深藍窄裙套裝外面披上白袍的女性。
「教授御前」信樂真沙美。
不對,不只她。
咻咻,呼咻!好幾陣呼吸外漏的模糊聲音響起。他們是「女王的箱庭」的警衛負責人,用防毒面具遮起臉龐,全身包覆防爆衣,腰際裝備著好幾條章魚腳般的裝置,一群連男女老幼都區別不出來的召喚師。
但是憑依體應該不夠用才對。
他們手中的槍械敵不過「白之女王」。不對,就算做好萬全準備,湊齊了憑依體、激發手榴彈與鮮血印記等,又怎對付得了最強中的最強,一被呼喚出來戰鬥就宣告結束的「白之女王」!
「……別這樣……」
骨折的痛楚令恭介咬緊牙關。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他拚命出聲說道:
「這是我該負的責任,全都是我不好,所以別這樣……!」
『別開玩笑了。』
戴著面具的一人頭也不回,打斷了恭介所言。
一個興趣是做蛋糕,好幾次為了十五人親手製作西點,放進冰箱,連長相都不認識的人這樣說了。
『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把這種東西強塞給一個孩子處理,這才是錯得離譜。所以也給我們機會挽回吧。』
不對,不是的。
恭介想叫,但劇痛堵住了他的嘴。
是信樂真沙美抱起了遍體鱗傷的小小身軀。
『請女士前往避難路線的緊急電梯,備用電源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拜託你們……如果活下來了,我們再找個地方喝酒聊這件事吧?」
『饒了我吧,我從以前就是個多情種子,受過夠多教訓了。』
唰!所有人採取行動。
這些防毒面具人是為了盡可能多拖延「白之女王」一秒,信樂真沙美是為了保護好臂彎中的小小生命。
一切都在毀壞。
恭介真正想守護的事物一個一個失去原形。
「哥哥——大人——……」
發狂的聲音重擊他的全身。
但是追究起來,又是誰讓祂發狂的?
是誰沒在事情演變至此之前遏止一切,該為此負責任?
「哥哥——……大人——……————————————————————————————————————————————————————————————————————————————————————————————————————!!!」
咚!轟隆!!!
原本那麼堅不可摧的廣大地下空間,像暴風雨中的餅乾盒一樣被劇烈搖晃。裂痕一道道冒出,追過逃跑的信樂真沙美,大天花板崩塌墜落。這些慘狀本身就像一頭生物,對兩人張牙舞爪。
「呵呵,啊哈哈哈哈!」
「好快!雖然早就知道雙方力量落差很大,但也太快了吧!」
信樂真沙美咬牙切齒。
離緊急電梯還遠得很。
她拆下別在白袍胸前的ID卡,塞進無能為力的恭介手裡。然後她環顧四周,目光停留在一個點上,眼光瞄到的是白色與粉紅色。
「那邊那個女生,黛妲妹妹!」
「!」
「恭介同學就拜託妳了,只要有這張卡就能操作電梯,妳知道地點吧?快去!」
嘶……!駭人的震動自背後傳來。
她將無法動彈的恭介交給比安黛妲,白袍一翻,回頭看向那邊。
反過來說。
信樂真沙美將ID卡交給比安黛妲,就表示她放棄了打開那扇電梯門的機會。
「嗚,啊啊……!」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拚命挪動折斷的手臂,想抓住白袍的背影。
然而實際上他無能為力。
恭介被比安黛妲抱著,再度只有自己一人逃往安全地帶。
其間,四處仍持續發生地震。
信樂真沙美被捲入此事,而恭介不認識的大人們想必也壯烈犧牲了。就好像即使恭介不認識他們也無所謂,只為了保護小小生命。
「不要緊。」
幼小惡魔讓短裙飄動著,如此說道。
「『姊姊』一定會保護你,所以你不會有事的……!」
恭介連怎麼回答都不知道。
無論如何,他應該喊些什麼,但話語卡在喉嚨裡,什麼都出不來。
無處宣洩的情感奔流不是從嘴巴外洩,而是從眼睛潸然淚下。
啊——恭介心想。
自己現在,在哭嗎?
在難看地掉眼淚嗎?
但這是為什麼?
因為自己沒能察覺「女王的箱庭」的扭曲?因為自己造成了「白之女王」的失控?因為想保護的那些人接二連三消失在白色閃光與瓦礫中?
因為自己失去了一切。
除了與「祂」為敵之外沒有別條路了,所以才哭?
兩人好不容易抵達緊急電梯前,好幾部電梯一字排開。然而,一張ID卡只能打開其中一部電梯。
但到此為止了。
而且理由不是因為「白之女王」。
「嗨,恭介。」
那聲音極其低沉。
是變得有如枯木死灰的排行榜榜首,而且在十五人當中無庸置疑地擁有最強本領,一頭凌亂金髮加上深褐色肌膚的召喚師。
「帽客」阿爾貝特·S·帝凡史密斯。
身旁帶著被鐵處女般的戒具束縛的女性憑依體,惡鬼嗤笑著。
「我們現在來玩兩下吧,只要張開防護圓,就算手腳都斷了也無所謂吧。噢,我是說『只有』在以召喚儀式戰鬥的時候。」
「你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怎樣都好啦。」
在阿爾貝特的手指間,一枚銀幣飛舞起來。同樣的銀幣又疊在它上面,重疊,重疊,重疊,逐漸變成一根沉甸甸的金屬製鮮血印記。
「只要能為這一瞬間全力以赴,怎樣都好。啊啊,啊啊,自從模擬戰場被奪走以來,我一直是這種感覺。現在,我活在久違的真實色彩當中。」
「帽客」除了銀製鮮血印記之外,肩上還扛了一根練習用的。當然不可能是二刀流。為了讓條件齊備,他特地將練習用棍棒扔了過來。
接住它的不是恭介。
比安黛妲像要擋住它般伸出手,握住了它。
「……你先走吧,恭介。」
比安黛妲也主動放棄了從信樂真沙美手中接過的ID卡——這條容易斷裂的蜘蛛絲。她開啟了緊急電梯的門,把幾乎不能動的恭介塞進電梯,然後輕輕拈起女服務生制服的迷你裙。
叩咚!比棒球小一圈的金屬球體從她的雙腳之間落地。
「這是餞別。」
「等……比安黛妲,『妳』——」
「那個人一旦拿出真本事,整個電梯會連同電梯井一起被打碎,必須有人拖住他才行。」
恭介根本沒機會回嘴。
比安黛妲·城山從電梯這個逃生口退後一步返回地獄,但仍拈著女服務生制服的短裙裙襬,面露不可思議地穩重的笑靨如此呢喃:
「不要緊的,因為我是『姊姊』呀,我一定會保護好恭介。」
鋼鐵門扉從左右兩邊關起。
只讓罪過最大的罪人乘坐其中,金屬製的蜘蛛絲急速上升。

「……真令我意外。」
在地獄底層,瘋癲的「帽客」低聲說。
「我跟妳明明都關在房間裡,沉迷於騙倒女王。到了這節骨眼,妳竟然還執著於『家人』?就某種意義來說,十五兄弟姊妹計畫或許是成功了啊。」
「不是。」
對於深褐膚色的男子所言,比安黛妲把練習用鮮血印記握得嘎吱作響,搖搖頭。
「我也差不多到極限了。我本來就一直背著那孩子幫忙別人復仇,再繼續看著恭介的臉,我一定會滿懷憎恨地掐死他。」
「……」
「你並不恨恭介,我知道……因為接受『女王的憎恨』的人,是我比安黛妲·城山。」
城山恭介帶來的縫界召喚,以及從中衍生的「三月兔」。
所有人都找到了假扮成恭介,操縱最強的「白之女王」的方法。
但到頭來……
就是得不到滿足。不管如何完美地控制祂,完全操縱祂,「白之女王」就是不肯看比安黛妲他們一眼。他們只能看著女王對虛構而空洞的城山恭介情話綿綿,無條件地越來越相信他的模樣。那種愛甚至比「家人」或「姊弟」更深,女王讓他們知道就算找遍全世界,自己也絕對找不到能如此安心依靠的人。
「大人們」怎麼樣了不知道。
但除了恭介以外,其餘十四人都接受了愛情以外的某些部分。
比安黛妲的是「女王的憎恨」。
那麼阿爾貝特是……
「『女王的凶猛』。」
「帽客」用幾乎可說清澈的響亮聲音直率地回答。
就像覆蓋大腦的瘋狂迷霧散去了片刻。
「……我只是想救憑依體,想設法幫助被一群人圍攏起來輪流不斷重新訂契約,身體內外漸漸變得滿是損傷的她們三個。所以我被飽浦的花言巧語所騙,以為只要獨占最強寶座,模擬戰場就會關閉。恭介那傢伙掌握住『白之女王』是超出我的預料,但只要憑依體不被濫用,本來是怎樣都好的。」
「這樣說不通啊,你不是因為模擬戰場被搶走,所以一直反過來怨恨我們嗎?」
「因為結果還是不行。妳知道被奪去戰鬥的機會,不用再讓被召物附身的憑依體後來怎樣了嗎?不知道吧?當然了,你們已經迷女王迷得要死,後來那些憑依體『到哪去了』,我看你們都不知道。」
為了呼喚出頂點中的頂點「白之女王」並加以固定的憑依體已經沒有用處了。
沒有必要特地召喚出其他被召物——那些次等貨。
所以,她們就在幾近天真無邪的殘酷方式下被拋棄了。
每天看著近在身邊的失去安身之處而漸漸腐化的憑依體們……於是「帽客」的線路也斷了。
「我們非得與怪物相依偎才能活下去。」
一頭凌亂金髮的狂人在笑。
不對,真正發狂的或許不是「帽客」,而是在他周圍舉行的茶會。
「所以我要享樂到最後的最後一刻,純粹只為了生存。我得到的是『女王的凶猛』!是為戰鬥而喜悅,以戰鬥給予他人感動的領袖魅力!來吧,即使是須臾的美夢也好,我來給妳們憑依體前進一步的力量!」
某人突然站到了穿女服務生制服的比安黛妲身旁。
那是將銀髮剪成妹妹頭的女性,全身以黑皮帶般的戒具綁到不能再緊,沿著額頭的線條用金屬與朝內的端子頭環……現代版的荊棘冠冕箍住頭部,跟「帽客」身旁之人一樣是憑依體。不過既然有個統稱叫「三名憑依體」,那麼她們應該也跟十五人一樣,有過密切的關係。
即使如此,她們仍刻意選擇對立關係。
再多一秒也好,再長一瞬間也好。她們要使出全力,沉湎於令靈魂刺痛的戰鬥。
「……我得到的是『女王的憎恨』。」
噗滋一聲響起。
這是為了與憑依體締結契約,比安黛妲用犬齒咬破了自己的嘴角,讓血滴滲出的聲音。然後伴隨著鐵鏽味,她也有所自覺,知道自己正產生決定性的蛻變。
無論是生是死,「姊姊」只能當到這裡了。
城山恭介。
下次見面時,自己應該已經變了一個樣。
比安黛妲·城山不在乎,甩開這個念頭,用手指拭去嘴脣的血。為了與憑依體相結合,她將血紅的溼潤指尖貼到憑依體的嘴邊。
捨棄人身。
耳朵聽著腦海深處笨拙地長期累積的人格燒斷的聲音……
漸次變成召喚師這種超越神明的裝置,兩人同時如此說了:
「「來吧,開始『最後』一戰!」」

2
女性一頭長髮束起綁成馬尾,深藍窄裙套裝外披著白袍。
信樂真沙美在不復有牆壁與大天花板的瓦礫堆中,與怪物對峙。
「未踏級」無音域,cost21。
「持握真實之劍純真無垢的『白』之女王」。
善性的結晶,神聖的象徵,光輝的擬人化。
即使知道祂的真面目或本質,那壓倒性的領袖魅力仍讓人只要有一絲鬆懈,就會想捨棄前提當場下跪俯首稱臣。
「……哎呀,妳不會難看地到處逃竄呢。」
「祢才是,開始有意願與恭介同學以外的人對話了?」
對於這個問題,「白之女王」純粹只是偏著頭。
在一次又一次的同類相食下,祂或許產生了某種變化?
「祢從一開始就是危害人類的存在,不管有了多少感情,都無法扭轉這項前提。也許這不是惡性,身為完美存在的祢沒有過錯,或許只是與祢面對面的人類這種生物太弱小了。即使如此,即使是完全錯怪了祢,祢對我們而言終究是有『害』而無『益』。」
信樂真沙美並不介意,如哼歌般呢喃。
她不膽怯,往前走出一步。
「我雖然希望有人救祢,希望祢得救,但我自己內心的某個地方其實也放棄了。正因為是不考慮現實性的夢話,才能自由地說好聽話。我本來只是這麼想的。」
對著那個「白之女王」——
朝著頂點中的頂點——
「所以看到恭介同學時,我目眩神迷了。也許,說不定,搞不好。我自己放棄的夢想,那種過度沉重的負擔,我竟然想推給那麼小的肩膀承擔。」
說出要說的話。
阻擋祂的去路。
「女王,讓這一切結束吧。我對恭介同學懷抱的夢想,還有祢對恭介同學追求的心願,都給他太多痛苦了。雖說種類不同,我們畢竟都將過錯塞給了他,至少讓我做個善後吧。」
信樂真沙美將纖纖玉手伸到背後,插進髮量豐厚的馬尾裡,然後抽出了某個東西。
那是一個封入鮮豔藍色黏液的小玻璃瓶。
信樂真沙美將瓶子丟在腳邊摔碎它,黏液繞了一圈,包圍她的四周,然後越轉越快,像倒過來的龍捲風般變得尖銳,轉瞬間化為一根長棍。
鮮血印記。
「白之女王」看了,笑都不笑一下。
「妳以為用這種東西,就能介入我與哥哥大人之間?」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3000『世界盡頭(World Complete)』。」
迅速地……信樂真沙美的眼眸無聲地漸漸瞇細。
不同於「政府組織」的「教授御前」這個無害而溫柔的名號,完全不一樣的別名在世界獲得解放。
「……『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我走遍三大勢力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達成了』各大勢力擔負的1000個課題。至少比起凌虐四處逃竄的孩子們,我想我比較不會讓祢無聊。」
城山恭介弄錯了。
「真正的實力派」……根本不是君臨世界裡層的「人文主義」、「百害之王」與「完全平衡」。裡層的裡層就是表層,「真正的實力派」是達到比任何人更高的巔峰,卻比任何人都親近人群,厭惡只是冷酷的系統而嵌進一點點人情味的一位女性。
過去她曾經說過。
「箱庭」雖然正在偏向邪惡的一方,但若是濫用武力解決會打壞容器,使得邪惡溢滿而出……這番話反過來說,就是如果只是要破壞容器,如果只是要搗毀包括十五名天才在內的「箱庭」,她一個人就能輕鬆搞定。
某處傳來「嘰嘰」的細小叫聲。
是松鼠,還是雪貂?小動物從她的白袍領子探出頭來,那是她締結契約的動物型憑依體,是將鹿或熊等動物神性化,視作神明使者的思想引伸出的存在。而牠用前腳像核桃一樣抱著的,是激發手榴彈。
人類陣營中的最強召喚師。
因此她雖有自尊,但同時也理解到了。
(我知道我贏不了……)
「好了,來打場窮究極致之人的戰鬥吧,女王陛下。」
「嘖,嘖,嘖。」
這時,「白之女王」微微擺動了食指。
祂紆尊降貴對付渺小無用的人類,對拚命收集恩賞的召喚師表達基本敬意,但同時也立刻要求對方更正:
「『白之寵愛』與『白之斬伐(White Slayer)』還沒呢。」
轟隆……!!!
震懾一切的轟然巨響更進一步破壞了「女王的箱庭」。

3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被放在緊急逃生用電梯裡。
以精密工程打造的現代蜘蛛絲,急速將倖存者從地下五百公尺的地獄拉上地表。
(只要到了上面……)
他一邊維繫著朦朧的意識,一邊拚命動腦思考,為了得到目前能做的最好選擇、次要選擇或是什麼都好,總之以盡己所能為目標。
(只要到了地表,女王完殺的實戰部隊就在那裡待命。有了他們的支援,或許可以把人救上地表……!)
但這種想法也沒持續多久。
喀鏗!
就像齒輪卡住了,電梯不自然地停止。恭介原本已經四處骨折,這一下震得他身體在地板上反彈又落下,然後將少年扔進裝滿痛苦的袋子裡。
「喀哈,啊……!」
沒時間滿地打滾。
就好像開罐器的厚厚刀刃逐漸壓進罐頭蓋,各處可見白色爪子般的物體陷進方形箱子裡。
這是……什麼?
白色,也就是女王的一部分……衣服或什麼變形而成的???
「嗚……!」
要是在這裡被抓到,就全都白費了。
電梯吊在半空中,少說大概上升了兩百公尺。
比安黛妲、阿爾貝特以及其他倖存者應該都還留在地下。不知道正確的情報傳達得多廣,但是導致這一切慘劇的元凶——城山恭介本人帶來的情報,想必有著重大意義。
恭介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匍匐爬向電梯的操作盤。他抓住「白之女王」的爪子撕裂的金屬片,轉動螺絲撬開盤面。
其間,嘎嘎吱吱嘎嘎吱吱!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仍響個不停。
如果女王想捏爛他,恐怕一秒也用不到。
『……哥哥,大人……』
地獄底層傳來呼喚聲。
大概對女王而言,要把他小心翼翼地從箱子裡拿出來比較難吧。
然而這種猶疑開拓了通往下一步的路。
『哥哥——大人——呃呃呃呃呃……』
若是死能結束一切,恭介願意馬上親手把自己的心臟扯出來。不過,事情沒有那麼好解決,他覺得現在當場自盡反而只是逃避責任。
(緊急逃生電梯有四部,控制板以內部網路同步,這樣可行!)
恭介抓住比安黛妲給自己的渾圓金屬球,用嘴拔掉插銷,扔進鋸齒狀斷裂的牆壁隙縫。
這應該不是激發手榴彈。
激發手榴彈會配合各個召喚師改變調配成分,把比安黛妲的激發手榴彈交給恭介會毫無作用。換言之,這是裝成激發手榴彈形狀的普通炸彈。大概是用來假裝召喚師之戰即將開打,其實卻是從正面炸死對手。用這個對付兄弟姊妹實在太嗆了點。
總之他讓炸彈爆炸了。
完全陷入隙縫的手榴彈沒有散播出爆炸波或碎片,只炸得牆壁整片掀了起來。然後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然巨響,整部電梯歪斜了。
恭介在地板上翻滾。
接著毫不遲疑地跳進牆壁上的大洞。
『哥哥——大人——————————————————————————————————————————————————————————————————————————————————————————————————————————————!』
攫住電梯的無數「爪子」跳躍起來,但以分毫之差撲了空。
恭介的身體撲到半空中,然後摔在升上來的隔壁電梯天花板上。
這是他以操作盤對同步化的另一部電梯做出的請求指令。
重新一看,恭介剛才搭乘的電梯纏著大量白布般的物體,簡直就像個來路不明的蟲繭。而從陰暗地底伸出的布塊,毫不留情地捏碎了不再有用處的金屬箱。
「哈啊,哈啊……!」
恭介喘著大氣,橫倒在天花板上,拚命要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不然心靈隨時可能一蹶不振。
(往上,到地表……)
那是唯一的光明。
是或許能拯救被留在地下五百公尺的所有人的最後機會。
(我要把詳細情形告訴實戰部隊……只要有他們支援,或許……)
然後電梯到達了地表。
恭介拆開天花板嵌板,先滾落到電梯裡,然後拖著骨折的身體拚命往外爬。雖說此地位處南方,但還是有點寒意。
情況不太對勁。
他看不見希望。
外面只有某種東西燃燒的不祥氣味,還有各處傳來像是騷動的聲音。不清晰的聲音團塊,仔細一聽似乎也有點像是怒吼或慘叫。
這邊又發生了什麼事?
「誰……」
恭介拖著疼痛的身體,用沙啞的喉嚨拚命發出聲音。
「誰快來啊!『箱庭』的……『箱庭』裡的人……!」
沒有回應。
恭介像毛蟲般在骯髒的地面爬來爬去,為了確認狀況而移動,前往過去比安黛妲告訴過他的她最喜歡的那個矮丘。
直到抵達那個能將迷陸一覽無遺的地點之前,恭介不知道有多少次幾乎昏倒。
把T恤與半筒褲弄得滿是汙泥的恭介在那裡親眼目睹了。
熱帶森林的樹木被掃倒,或是燒光。
然後他看見淹沒了整片陸地,多到令人作嘔的大群被召物。
可能因為潮汐漲退或泥沙堆積,如今箱庭周邊被海水切割分離,就像一座大型島嶼。
其內側全化作了地獄。
那實在不像是召喚師藉由憑依體在操縱的。
真要說起來,連人工靈場都沒展開。
然而作為現實問題,數百、數千,數不盡的怪物正在吞噬下界。有的是巨大齒輪的集合體,有的是共用一個影子相連的無數魔狼,有的是一味膨脹到極限的眼球,有的是內部空無一物的空虛甲冑。
除了這些「規定級」之外,一群明顯屬於神話諸神的物體也露臉了,帶來無窮無盡的破壞。閃光飛躍,爆炸掀起。森林被整塊削去,遠處聯絡橋的中繼站被折斷,海上升起巨大水柱,那會不會是潛水艇在海裡爆炸了?
到處都有人零散地朝那裡面扔出激發手榴彈,展開人工靈場,但太小了,小得可憐。相較於覆蓋整塊被海水隔離的陸地的猛戾力量,他們只像是注定破裂的小泡泡。
怒吼或慘叫的真相,原來就是這個。
這跟cost或音域無關,連一對一的構圖都做不出來。被擁有多種音域與cost的被召物包圍,正統召喚師或憑依體都無法正常與之較勁。他們似乎已經連組織體制都忘了,簡直就像被大群蜜蜂追趕一樣四處逃竄。
他們想逃離化為地獄的戰場,但一樣辦不到。
聯絡橋被炸斷,外海的潛水艇也被炸沉。
(等一下,海……?)
恭介轉動滿是泥巴的臉,重新確認那個方向。
對,是大海。
如同潮起潮落的白浪,被召物自海灘那邊蜂擁而來。祂們絲毫不在意數量上限,簡直像從海水中無限湧出。
「啊。」
恭介注意到了,不幸地注意到了。
呼喚「白之女王」所使用的縫界召喚是以童話或繪本中出現的「泉中精靈」為主軸。換言之,它是將水套用為區隔現世與異界的界線。
所以才會這樣?
伴隨著女王的失控,力量泉湧而出,將周邊海域全變成了呼喚「精靈」的「泉水」。地表的實戰部隊被冷不防自三百六十度海域湧來的被召物吞沒,進退不得,只能一路全軍覆沒。
也就是說,又來了?
又是城山恭介扣下了奪命扳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下的所有人都別想得救。
地表這些人也無能為力,只是不斷被捲進災禍。
「白之女王」繼續失控,誰都鎮不住祂。
誰都不行。
什麼都不行。
城山恭介統統保護不了。
「媽的!原來你在這種地方!」
樹叢沙沙搖動,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露出臉來。
他就是過去撞見恭介與比安黛妲「外出」但放他們一馬的金髮大漢。
「我發現電梯啟動了,只有你嗎?只有你一個人出來嗎?」
「只有」他一個人。
做出這種事情,竟然還「只有」他一個人。
恭介以為自己會被殺。
身上各處骨折的他開始覺得這也是無可奈何。
因為已經沒希望了,恭介沒有價值了。他對世界扣下了致命扳機,犧牲了許多人,連或許能救到少數幾人的可能性都像這樣被剝奪。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挽回了。既然沒有利用價值,就應該承受憎惡,接受處刑。因為恭介照理來說的確做了罪大惡極的事。
然而男子這樣說了:
「太好了……!媽的,噩耗連連,總算有件好消息了!」
恭介的身體被抱了起來。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而抱著恭介逃走的人,統統都消失了。
「運輸直升機都停在東邊平地,那是最後一條逃生路線了。你是女王完殺成員,在十五人當中是最特別的一個吧。那可以享有VIP待遇,人家會讓你上直升機的。」
「不,要……」
「不好意思,有意見之後再說吧。」
咚轟!!!一陣驚人震動傳來。
戰場……整片周圍被海水切割開來的島嶼狀陸地像餅乾一樣裂開了。
純白的光芒自正下方溢出,而周圍一帶變成了吞盡一切的蟻獅地獄。在坍方、崩塌成研磨缽狀的地面上,男子死命抱著恭介往他說的東邊平地奔去。
在這狀況下,誰也不知道腳下地面何時會崩坍,將自己拖進地下世界。
在這當中,仍有好幾個軍服身影與恭介他們擦身而過。
換言之,他們是背對逃生路線,往研磨缽的中央——混亂戰場的中心跑去。
為了對「白之女王」挑起有勇無謀的戰鬥。
每次擦身而過,他們都會互相鼓勵:
「抱歉了,我一定會追上你們!」
「別在意,他是孩子們之一嗎?至今你夠努力了,再來就交給我們,去救護直升機吧!」
不可能敵得過。
就連萬全的狀態下都不見得打得過了,現在他們連組織體制都維持不了,零零散散地跑去對抗「白之女王」也只會被逐一擊敗。
彷彿要追過背對原爆點的恭介他們,好幾道純白閃光燒灼了空間。
恐怕每一道閃光都讓無以計數的人命凋零。
何止大地,連天上雲層都被切開,莊嚴神聖的光芒照臨人間。彷彿染白萬物的雪片,某種潔白羽毛般的物體開始散落整面空間。
世界即將改變,即將被塗改。
塗改成一片純白。
「……聽好了,小子。」
即使情況如此,金髮大漢仍未停止奔跑。
不是為了自己得救,他對擦身而過的士兵們親口說過:一定會追上他們。也就是說等把恭介交給直升機後,他會直接折返,再度回到死地。
「你已經夠努力了,面對一群成年人群起攻打都還會嚇得發抖的『白之女王』,你這麼瘦小的身體打到遍體鱗傷,一直在奮力挑戰。既然如此,小子,你有權利比別人追求更多幸福,不然這世界就太爛了!」
不是這樣的——恭介反射性地想回嘴。
但他說不出話來。
熱帶森林被掃倒、燒光,但還有一處開闊的草叢,那裡已經有好幾架圓滾滾的直升機正要起飛。
「等一下!」
金髮大漢抱著恭介,為了不被旋翼的強風蓋過而大聲吼叫。
當他正在這樣做時,有一架先行起飛、提升高度的直升機,被女王的閃光毫不留情地打穿。
「你們看起來應該是『政府組織』之類的研究團體?拜託,把這孩子也帶走吧!只要說他跟『人文主義』有關係,好歹能賣點人情吧!」
「我們這架可載人數已經超出二十人了,不能等下一架嗎!」
「我看下一架不會來了。」
大漢全身冒著汗說:
「我無所謂,反正我已經離開『政府組織』的老家了,沒厚臉皮到現在才想回老巢,但這孩子跟這些無關!拜託了!能不能想想辦法!」
直升機裡有人嘖了一聲。
然後機上所有人意見一致。
「要搭就快點,動作快!」
「抱歉了!」
金髮大漢把身上到處骨折的恭介當成寶貝一般交給機上人員。
他自己果不其然並不打算搭直升機。
反倒是機上的開發者們目瞪口呆。
「你怎麼辦!」
「剛才我也稍微提過了吧,克勞德·麥贊塔連恩這名字你們聽過嗎?就是個跑出『政府組織』,寄身於『自由勢力』的外人罷了。這裡一片混亂,應該會有失去召喚師的憑依體四處徘徊。我會隨便找一個重新締結契約,殺向『白之女王』。所以你們別在意,起飛就是了!」
事實上,大家也的確沒有多餘精神拘泥其他問題了。
在這個狀況下即使逃向高空,光是不小心提升太多高度,都會被女王的閃光射穿。
於是恭介將恩人留在地上,自己搭乘的直升機也開始起飛。
自稱克勞德的那名男子瞇細眼睛仰望著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
咚!
恭介身旁的幾名開發者特地從逐漸升空的直升機跳了下來。

克勞德也一樣大吃一驚。
不只有他一個笨蛋自己親手毀了搭上方舟的難得機會。
「你們這是在幹嘛!」
「他不是說了?可載人數已經多出二十人以上了,反正繼續搭乘遲早也會墜機,不如盡量讓直升機輕一點,那個孩子獲救的機會也比較大。」
恐怕並不擅長直接戰鬥、穿著白袍的消瘦男子勉強露出笑容。
不對,不用說也知道誰都害怕。
但他們來了。
這是因為……
「……還有,你已經不是外人了。」
白袍男子將手探進懷裡,掏出手槍,將握把塞給了克勞德。
克勞德先是一愣,然後笑起來,接過了這把槍。
「所以,要從哪裡開始呢,召喚師!我們基本上負責後援,要什麼支援都幫你!」
「先召集失去搭檔、孤立的憑依體。只要把失去夥伴的人聯繫起來,應該可以重新編組戰力才對。我們要讓女王見識人類的強悍,只要取回『組織』,我們還能再戰!」
沙沙!就在這時,響起一陣噪音。
他們的無線對講機收到了通知:
『所有人聽著!我們聯絡上「人文主義」、「百害之王」與「完全平衡」了!在他們的號令下,我們要對「未踏級」同時發動飽和攻擊!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擊退「白之女王」的機會,能夠參加的人到以下地點集合!!!』
「盡是些大笨蛋……」
眼看著世界末日到來,不可思議地,他們卻在笑著。
「他們是三大勢力的頂點,稱得上終極的VIP大爺。既然如此幹嘛不濫用權力,搭直升機走人就是了?」
「如果只是那點程度的人物,一定爬不上頂點吧。」
說的沒錯——克勞德心想。
雖然整片景色呈現地獄般的光景,但並不只如此。
正因為身處地獄之中,才能從些微溫情中感覺出重大意義。
就這樣,他們跑過起火的森林,一路衝向純白的光源。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讓祂見識見識人類的強悍。

4
「怎麼,你沒逃啊?」
在旺盛燃燒的世界裡,穿著哥德蘿莉和服的「人文主義」如此低喃。
回答她的是「百害之王」,同時也是「非法集團」的首領。
「這是我要說的,我還以為只會捨棄理想、追求正義的妳會第一個逃之夭夭咧。」
來到這個局面,三大勢力之間緊張的氣氛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或許因為他們知道拘泥那種小事也沒用吧。
「妾不明白何謂理想。」
他們的人生再過幾分鐘就要結束。
無論大局來說是贏是輸,站在最前線的召喚師都別想活命。「白之女王」沒有好對付到能讓他們毫髮無傷地贏得勝利。
「只是,妾一直在想什麼才是最正確的,哪種方法才能得到最大利益。」
「……」
「搞不好比起只能擊退女王的妾等,讓明知這是亂來仍試著與女王攜手共進的那個少年活下來,對世界更有助益。如果是為了留下這樣的嫩芽而戰,倒也不壞。」
「混帳東西,這就叫作夢想啦,就是只有人類才能享有的特權。」
「人文主義」呆住了。
「百害之王」不以為意,接著這樣說:
「欸,要失禮就失禮到底吧。已經是最後關頭了,能不能向妳討教討教?」
「討教什麼?『非法集團』最討厭的潔癖正義嗎?」
「不是。」
說完……
他從身旁的部下手中接過一根長棍——簡直就像「人文主義」會喜歡的那種最初步的聖樹雕成的鮮血印記——然後表明決心:
「……有生以來,我是頭一次想為了所謂的世界,用自己的雙手戰鬥看看。所以妳教教我吧,教我這個恩賞等級0召喚儀式的戰鬥方式。」
「呵呵……啊哈哈哈!這還真是來了個非比尋常的初學者啊!」
兩人暫時像老朋友一樣笑成一團。
這時,「自由勢力」的領導人兼夢鄉中人「完全平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們。不對,她原本應該在睡夢之中,此時卻令人驚訝地清醒得很。
「所以,具體來說,大概能來多少人?那個御前大人……恩賞等級3000好像完全聯絡不上耶。」
「……唉,肯定是敵不過的。」
「人文主義」坦率地承認,但冷靜透徹地算出了數字:
「四成人員遭到擊敗而潰逃,目前正在重新編組。妾不認為能將剩餘六成全數吸收,只要能召集到五成——半數就算不錯了。」
「先別管隸屬的勢力了,召喚師還有憑依體的人數都亂了,三大勢力全部洗牌然後重新締結契約比較有效率啦。」
「怎樣都好,讓吵死人的東西閉嘴,趕快讓我睡覺就對了。」
沙沙!他們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追隨各勢力頂點召喚師的憑依體們似乎也已做好覺悟。
穿哥德蘿莉和服的「人文主義」重新握起最標準的練習用鮮血印記,凶猛地笑起來。
「那就讓那叫什麼『白之女王』的見識見識統治者該有什麼樣子,又有什麼樣的志氣!」

5
遍體鱗傷的恭介搭乘的運輸直升機飛上高空。
視野下方的戰場豈止火紅燃燒,根本燒紅得如同熔岩。整片大地像餅乾一樣碎裂,極度純白的光芒從裂縫中溢出。
零散的戰鬥銷聲匿跡,他們似乎開始重新編組殘存戰力了。
再過不久,雙方就要發生激烈衝突。
他們將要同時發動飽和攻擊,用成千上百的「未踏級」強行猛攻,擊退「白之女王」。
「……」
以大量人命的犧牲為代價,把「白之女王」一個人當成壞人,做個了斷。
什麼才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
意識恍惚的恭介已經想不出答案。
他只知道一件事。
「白之女王」不會就此結束。
祂絕對不會接受這樣半吊子的結局。
轟隆!!!世界受到了大幅震盪。
就在那時。
恭介從開啟的艙門俯瞰著戰場,回想起路易斯·卡羅的童話故事。就是他講給「白之女王」聽的那個故事。
路易斯·卡羅雖然堂而皇之地用蠻橫、荒謬、矛盾與不合情理示人,然而本人心裡似乎有著只有他自己了解的規則或模式。在完全失去起承轉結的故事裡,連續發生過幾種類似的劇情發展。
其中之一是……
永恆的少女身體會變大變小,其中應該有一項最顯著的,就是巨大化……
『哥哥——大人——————————————————————————————————————————————————————————————————————————————————————————————————————————————?』
啪嘰啪嘰嘎嘰嘎嘰!肌肉擠壓、骨骼摩擦的聲音無邊無際地迴盪。難道對於能夠無視於不在場證明,甚至能複數同時存在的祂而言,伸縮自己的肉體不過是小事一樁?
攫住大地的一隻手掌都已經超過幾十公尺了。
霍地起身的模樣已經能與小山匹敵了。
然而祂從一開始就只把恭介放在眼裡,祂找到試圖逃出此地的運輸直升機,會找上誰又會做出什麼不言自明。
『喔喔喔喔喔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吶喊。
用撞破大地萬物的氣勢。
龐然巨物起跑了。
運輸直升機直到剛才都為了避免遭到女王閃光射穿而故意降低高度,就算現在想急速提升高度也來不及,就要被女王伸出的手掌握爛了。
怦通。
被白袍開發者摟著的恭介胸中響起了心跳聲。
不能讓他們受到波及。
雖然一切都太遲了,但一點點也好,一個人也好,只要還有機會親手拯救任何事物。
恭介就能繼續戰鬥,能不心灰氣餒,挺身面對敵人。
「嗚……」
「啊,喂!」
穿著T恤與半筒褲的恭介硬是伸出骨折的手臂,攫住其中一件搶運的物資——很可能是死亡召喚師的——鮮血印記。
然後他甩掉一切束縛,再次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
沒有憑依體,沒有激發手榴彈,別想使用召喚儀式,就算用得了也不可能戰勝「白之女王」。
恭介全都知道,完全了解。
即使如此,他還是……
「女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跑向前,一躍而起。
恭介跳出運輸直升機的艙門,撲向衝過來的巨大「白之女王」。

就像把鮮血印記當成一把長槍。
這根本傷害不了女王分毫。
所以恭介的目的並非如此。
因為恭介坐在上面,運輸直升機才會被盯上。反過來說,只要恭介撲向「白之女王」懷裡,運輸直升機就能得救。信樂真沙美、比安黛妲、克勞德,還有其他人為恭介延續了生存的可能性,但他寧可甩開這個可能性。他再也忍無可忍了。
只有一點點也好,他想加入決戰。
鮮血印記在女王的鼻頭前被彈開,少年的身體也飛上半空。
「白之女王」就像接住一個真心珍惜的寶物,用雙手手掌包住城山恭介,然後擁向自己的胸口中央。
深深地,真的深深地。
須臾之間,她闔起雙眼,享受著那份溫暖。
同時祂發狂的頭腦也很明白,「這份溫暖」再也不會朝向自己。
即使如此,祂還是……
「……哥哥大人。」
「為什麼不殺我……?」
少年自己也置身於幾乎令人溺斃的溫暖中,但他明確地問出口。
他用愛恨交織、無藥可救的眼瞳仰望著巨大臉龐。
「祢做出那種事!與我敵對到這種地步!其他人的性命祢能輕易奪走,為什麼偏偏只讓我活著!祢就這麼想折磨我嗎!」
「你不懂嗎,哥哥大人?」
「白之女王」淡淡地笑了。
「我為什麼殺不了哥哥大人,你真的不懂原因嗎?」
他想過了。
他想過了。
他想過了。
「……我怎麼可能知道?」
「……」
「不管發生過多大的悲劇,不管有過多令人作嘔的真相,祢那時候本來能獲救,但祢卻自己放棄了機會!祢轉身背對正義,選擇抓住空虛、虛偽的愛情!我算什麼,『城山恭介』算什麼,全部捨棄就沒事了。結果,有多少不需要死的人因此喪生?這種事怎麼能被允許發生!!!」
「無論如何——」
「白之女王」即使一顆心被撕得粉碎,仍一步也不肯退讓。
「無論抱持著多大的矛盾,有一種事物會讓人絕對不肯放手,那就是愛。也許哥哥大人你還不能夠理解吧。」
「我不需要。」
恭介咬緊牙關,在女王的手中拒絕了。
他選擇了正義,而不是愛情。
……今後會有更多人喪命。
恭介已經明白到這點了。那些擁有眾多人脈或權力的人一死,不只召喚儀式滲透極深的「裡層」,就連一無所知的「表層」都會受到影響,使得越來越多人受苦。
恭介阻止不了任何狀況。
他無法制止時代的變化。
但是。
即使如此。
他還是要救,能多救一個也好。他是催生出這種時代的元凶之一,因此聽到痛苦掙扎、身不由己,打從心底求救的聲音,他絕對無法坐視不管。
他想成為那種存在。
不對。
就在這裡,他成為了那種存在。
成為最強之人。
規定級、神格級、未踏級……不對,就連更崇高的「大三角」或頂點中的頂點「白之女王」,人類都不會讓祂們任性妄為;而自己,要成為這些人類之中誕生的最強之人。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與其變成那樣,我現在就在這裡排除掉!為了與祢做個了斷,我會捨棄一切天真念頭讓祢看看!」
就這樣,城山恭介宣告完成。
藉由完全割捨對某位女性的愛恨之一,完成了真正的精準導引飛彈。
「我不會……原諒祢的。」
一陣暈眩。
恭介在女王的手中,意識的絲線接連斷裂。
「我,『當然』……是絕對不會……原諒祢的,女王……」
陌生的口吻,與無法解讀的邏輯。
少年與自己明明距離咫尺,內心卻天涯相隔。
「……」
俯視著失去意識的恭介,頂點中的頂點露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表情。
祂竟然愁眉深鎖,皺起臉來。
「……我是超越諸神的『未踏級』之頂點。因此,我是無所不能的。我在此發誓,總有一天,有朝一日,我必定會與哥哥大人再度攜手共進。」
而祂不能再繼續浪費時間了。
「白之女王」恢復成原本的尺寸。只有人類大小,但絕不影響內含的力量,然後將全身上下到處骨折、遍體鱗傷的恭介輕輕放到地上躺著。
祂環顧四周。
將三百六十度空間盡皆覆蓋的,是一大群「未踏級」。總數成千上百,「政府組織」、「非法集團」、「自由勢力」三大勢力集合,欲以數量暴力硬是將「白之女王」強行推回異界,是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反攻作戰。
什麼事情都講求時機。
自己在這狀況下若是被打敗,失去意識的恭介也會遭受波及。
不同於「未踏級」的頂點,恐怕光是餘波就能把小小少年碾死。由於沒有採用鮮血印記式召喚儀式的形式,因此女王也無法將力量分給他展開防護圓。
少年會死。
只有一死。
「……很好。」
「白之女王」也再度點燃鬥志。
這個選擇了愛情而非正義的存在決定接受心上人的所有憎惡。
即使要這樣,祂仍然會保護少年。
保護到底。
保護世界唯一的一人,祂所找到的摯愛。
保護讓祂短暫忘懷體內蘊藏的極大瘋狂的存在,即使只是須臾片刻。
「我的名字是『瑪麗·安』。我是哥哥大人的寶劍,也是盾牌,更是命名者約定寵愛之人。因此心懷害意之人將由我全數驅散,無一倖免!」
於是……
一場戰爭就這樣,毫無意義可言地分出勝負。
  
      時序不明的幸福記憶 四
  
  
「嘿嘿,我與哥哥大人會永遠在一起!」
「嗯?這還用特地說出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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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25 编辑


Ending X-01 倖存一人的魂魄

那裡什麼也沒有。
連接大陸與其他大島的聯絡橋也早已從「塌橋意外」中重建完成,「白之女王」帶來的破壞爪痕也消失得乾乾淨淨。自那件事以來已過了五年以上,原本就像是大地在移動一樣隨時變形的迷陸上,繁殖力旺盛的熱帶草木生長茂密。時間的流逝逐漸覆蓋了光禿禿的大地。
所以,想必誰也不知道發生過那樣的慘劇。
知情之人不是死了,就是潛伏於世界裡層。
「……」
城山恭介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業障最深,罪孽最重,遭受到最大波及,失去最多的少年。
但這都還不算什麼。
只要還留有一條命,就有再度挑戰的機會。
恭介蹲到地上,用手中的花悄悄做餞別。
迷陸雖然已完全被綠意覆蓋,但到處觀察還是能看到過去「箱庭」的建築構造一如古代遺跡般留下殘骸。這附近是恭介用以逃生的電梯位置,一無所知的人即使仔細觀察,恐怕也無法弄懂這裡原本有過什麼。
世界就從這裡開始扭曲。
失去「真正的實力派們」,三大勢力急遽改變了其形態。一知道人類之手能觸及未踏級的頂點,眾多召喚師或憑依體開始沉迷於奇詭的研究。受到他們的餘波影響,世界不分表裡,所有事物的齒輪都漸漸錯了位。
「白之女王」。
全都來自這一點。
「……我怎麼可能原諒祢?」
恭介輕聲低喃。
「怎麼可能理解祢的想法……!」
聲音傳達不到任何地方。
少年也向短暫的感傷告別,靜靜站起來,轉身背對回憶。
女王完殺。
只有這份早已失去的心願藏在胸中。
「自由勢力」恩賞等級903「不殺王(Alice (with Rabbit)」投身過度殘酷的世界裡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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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30 编辑


Ending X-02 突破現況的惡魔契約

嗡!
伴隨著陰極射線管扭曲般的聲響,三百六十度的視界消失不見。
「……」
城山恭介環顧圍繞四面的灰色牆壁。
眼前既沒有業已朽敗的綠色大地,也沒有「女王的箱庭」的殘骸。那裡唯一有的,就是人工物品的集合體。
跟虛擬實境有些許不同。
從原理來說更原始,而且是更難完全控制的現象。
那是自有史以前就擁有靈魂的存在委身之處,是架空建構的另一世界。
〈感覺如何?〉
一陣昏昏欲睡的女性聲音傳來。
祂是巨大「錦匣」所支撐的超自然存在。
「未踏級」音域「中音」,cost16。
「鼓動『黃』鰓統御天際的精靈(s.a.so.voz.tix.ei.yw.za)」。
若只看本人,就像身穿東方道服的人類女性。唯一問題是頭髮不是金色,而是純粹的黃色。而祂當成新月形床鋪躺著的物體,形狀更是詭怪奇譎。巨大的鳥翼與獸腳支撐著半球形酒杯般的眠床,還有蠍尾般無限伸長的魚身與巨大魚鰓。那副模樣就像企圖對應陸海空所有狀況,往全方面進化的結果只成了個膨脹的肉塊,極盡滑稽之事。
〈我重新建構的「經驗」應該也包含了你沒能親眼目睹、從其他視角看見的情報。在塗改真實的虛假——夢中世界裡發現新事實了嗎?〉
而至今的體驗全都編入了「黃鰓」的力量。
祂原本就是能將敵對者拖入自己的夢中,單方面凌虐至死的「未踏級」。這個存在與「赤之麗人」或「綠之惡女」都有所不同,打從一開始就完全忽視現實世界中的基礎能力或戰鬥準備,具有另一次元的戰力。
「……是啊,我知道了幾件事。」
恭介聲音低沉地回答。
「那個『白之女王』自稱瑪麗。換句話說,祂根本不是別人,就是向我發誓絕不傷害任何人,卻沒信守約定的女王……!」
〈我倒覺得你應該說祂是寧可背負罪孽,無論如何都想與你一起活下去的女王吧。〉
「黃鰓」仰躺在無數血管或眼球蠢動的異形眠床上假寐,但仍然說:
〈不過嘛,畢竟出過那麼大的事。你會覺得接納女王的存在對不起其他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講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恭介不屑地低聲說。
「過去『自由勢力』的領袖『完全平衡』,捨棄現實活在夢中的統治者……跟祢根本一個樣子,也就是說當時在那裡的當然就是祢,『黃鰓』!」
〈「我本來以為假扮成人留在現世,就不會被那些無聊到該死的召喚師叫出來呢」……〉
咧嘴一笑,「黃鰓」用撕裂嘴角般的笑臉回應。

〈只是嘛,差不多在女王的失控引來無盡被召物的時候,方針稍微改變了一下。我可不忍心引發類似那種狀況,或者應該說睡眠被打擾讓我很煩。所以我就在祕隱大戰中趁亂裝死,退到「那一邊」去也。〉
祂講得簡單,其中卻不知道堆積了多少艱困難題。
首先要讓被召物永續性停留在現世,而且還假扮成人類與憑依體締結契約,揮動鮮血印記進行召喚儀式,像個召喚師一樣行動。「被召物召喚被召物」這種近乎悖論的狀況要如何解釋?
的確「黃鰓」碰不了「白之女王」一根寒毛。但從某種意義而言,是否可以說祂比女王更扭曲?
〈我可是自由的支配者喔。〉
對於這項疑問,答案很簡單。
〈所以我超討厭這些「辦不到」或是「不可能」之類的字眼。自由的範圍由我這個支配者一個人決定,輪不到旁人來說長道短。〉
過去祂會起身反抗「白之女王」,原因是否也出在這裡?
因為祂想破壞「大三角無法贏過頂點」這項前提。
然後祂失敗了,墜落到地面。
簡直就像伊卡洛斯或路西法的下場,或許這也是某種神話的典型?
〈我對你寄予期待喔,恭介小弟。〉
女性輕聲笑著,躺在因巨大可能性而肥胖膨脹的眠床上說。
〈期待你能為我打倒「白之女王」,為了我的自由。〉
「……」
恭介沒有回答。
他用手掌按住看似整面灰色的牆壁的某個部分,切割出的方框就變成了門,往外側打開。
初夏的太陽射穿了恭介的眼睛。
天氣像南洋國度一般,乾燥而明亮。
他至今一直待在大型拖車的貨櫃裡,而四方形空間本身就是支撐「黃鰓」的「錦匣」。貨櫃容納得下龐大身軀,或許也因為這是似夢非夢的現實。話雖如此,祂畢竟是熱愛自由的怪物。只要稍微感到煩膩,無論有沒有「錦匣」都會自行離去吧。
恭介從口袋中取出智慧型手機。
「愛歌,我這邊結束了。我確認過了,情報果然沒錯。」
『……了解,往「極彩博物館」的送貨人會通過第八十二條路線,不久就會經過哥哥附近。不過,你真的打算從旁搶走那個嗎?』
「極彩博物館」。
過去的記憶中也出現過這個名字,若不是有那人提供的藝廊與大筆軍費,「箱庭」說不定永遠只是普通的「箱庭」。
不,說這或許太不識趣了。
在那種情況下,三大勢力想必會親自動手,毫無滯礙地實行女王完殺戰爭。然後還是一樣,會在某個環節失敗,犧牲者的人數大概不會有多大增減。
換言之就是全軍覆沒。
無論走哪一條路,都會是恭介引發一切的災禍。
就連if的假設之中,他都無法逃避罪孽。
「這是最快的捷徑。」
『我超級不推薦就是了……』
沒那閒工夫膽怯了。
上次「伏魔殿」事件當中,恭介徹底被「白之女王」打垮。沒有辦法能殺死女王,因為殺死祂所需的理論已經破損。狀況幾乎可說不能更糟,但到了這階段,恭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政府組織」恩賞等級699「投遞H2H(Heaven to Hell)」是召喚儀式業界專屬的送貨人,這個召喚師主要擅長運送收藏家的收藏對象,例如古籍或被詛咒的鑽石等等。恩賞等級雖然比哥哥低,但那是因為這人刻意避開爭端,絕不是可以輕視的對手喔……』
「沒關係。」
『我、我說啊……哥哥現在不但沒有憑依體組隊,而且才剛動過手術,胸前五個洞都還沒癒合,請問哪裡沒關係了???』
「比起那個地獄,什麼狀況都像天堂。」
事情如他的宣言發展。
一百二十秒後,網購用宅配貨車落得在路上翻車的命運。
恭介無視於周遭的騷動,繞到翻車的卡車後面。
他撬開以宅配貨車而言數字鎖多到不自然的貨櫃門,探頭看看裡面。車內用厚重鐵欄杆擋住,簡直像個牢籠,而在那裡面有個熟面孔。
「『好久不見了,比安黛妲』。」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
她跟恭介一樣,也是命名召喚師。
如今她也是白色地獄的倖存者,「黃泉歸來」的象徵之一。
穿女服務生制服的惡魔一手遮嘴,發出誇張得令人起疑的驚呼。她既沒被換上囚服,衣服也沒慘遭扒光,恐怕不是對方慈悲為懷,而是客戶就是這麼要求。
「宿敵大人找我究竟有何貴幹?是不是戰鬥後慾望還得不到滿足,所以折回來想拷問我一番?啊啊,啊啊,這種復仇戲碼也棒得很……!」
恭介著實無法理解她為何雙手貼著臉頰,一臉陶醉,不過這傢伙就是扭曲成這樣。只要能專心投入復仇行動,她自己弄壞自己的身體都還笑得出來,所以只能將她定義成這種存在,繼續講下去。
「幫助我,比安黛妲。」
「幫你什麼?」
「打倒『白之女王』。」
恭介簡短地說出不可能的事。
「反正走哪條路都是地獄,但『妳』只要站在我這邊,說不定還有萬分之一的存活機會。如果真的被送去『極彩博物館』,下場會很慘喔。那傢伙只要是與召喚儀式有關的珍品,什麼都想蒐集,就算是人體也無所謂。再加上他又是『政府組織』的大人物,應該會動用奇怪的權力把等著受處分的『妳』弄到手吧。比安黛妲,『妳』應該也不想特地加入變態嗜好的收藏品行列吧?」
比安黛妲表情變得傻愣愣的。
然後她說:
「不會啊。」
「……」
「因為新的痛苦與恥辱,就等於新的復仇與報復故事開始嘛。是呀,是呀。如果是這種尋仇劇情,那也很好。狀況越是令人絕望,等在後頭的逆襲場面就越有高潮。啊啊!教人目眩神迷的新天地在等著我……!」
唉。恭介嘆了口氣。
普通談判或恫嚇對她實在不管用。
而恭介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不是怕一般警察或媒體,是擔心「極彩博物館」為了取回珍品,可能會派出特別行動隊。
「比安黛妲,我決定捨棄自尊了。所以聽我這樣說,『妳』願意狠狠笑我一頓嗎?」
「你了解我的為人嗎?除了復仇戲碼,究竟還有什麼能讓我這契約的惡魔眉開眼笑???」
「這樣就對了。」
恭介斷言。
對著一臉不可思議的「姊姊」,「弟弟」接著如此說:
「『我是要妳幫助我報仇,比安黛妲』。」
呼哈!
比安黛妲用幾乎可說蠢笨的反應爆笑出來。
大概實在太超乎預料了吧。
她笑得滿地打滾,足足花了五秒以上。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樣啊、這樣啊,你就是下一位客人啊?想不到宿敵大人會成為我的客人!呵呵,你說誰料得到這種發展!啊哈哈哈哈哈——!!!」
「比安黛妲,我是提出了要求,但妳反應太誇張了,內褲都看光了。」
「儘管看吧!畢竟從這一刻起,你就成了我唯一深愛的客人了嘛!而且對手還是那個『白之女王』。這真是有史以來最大最強的復仇戲,為了多品嘗一滴,多享受一公厘也好,我這副身軀隨便都可以送你……!」
假如。
假如伊莎貝兒或斑鮫克伊娜目睹這幕光景,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會因為擔心而甩自己一巴掌,還是厭惡地遠離自己?
恭介與惡魔締結了契約。
出賣了靈魂。
恭介很明白,再清楚不過了。
但他就是碰上了非得完成的目的。
他一邊破壞鐵欄杆門,一邊說:
「既然說定了,那就速速離開這裡吧,追兵很快就會過來。」
「說的是呢,不過首先要去哪裡?」
「我想先做好準備,才能以最佳環境運用比安黛妲·城山這個戰力。」
「請說得具體一點,親愛的客人。」
「……那個叫什麼『極彩博物館』的差不多該解決一下了,我恨透了那種只為滿足個人欲望就擴大悲劇的掌權者。」
「噗!啊哈哈哈哈哈!!!」
恭介不選擇逃避,而是直搗黃龍。
他要馳騁於世界裡層,前往下一個極惡戰場。
清濁二者都到手了的召喚師逐漸登上另一次元的舞台。

然後還有一處有了動作,正好與他們成對。
「哎呀。」
在深山裡的避暑勝地,有一座假借別墅形態的監禁型人類博物館。一名少女在那間地下室優雅地叫出聲來。
艾莎莉雅·麥贊塔連恩。
她過去曾經是「政府組織」恩賞等級930「瀟灑魔王(Golden Luxury)」,現在則是下流老頭「極彩博物館」的收藏品之一。他不玷汙也不擦亮收藏品,只是一味收集,為了滿足收藏品到手過程的樂趣而把這個金髮公主捲少女關進此處,就放著不管了。
「這裡竟然會有客人來訪,真是難得。看你們的樣子,似乎不是新的收藏品?」
「我們是『政府組織』恩賞等級666『聖徒』。」
回答她的是個身旁跟隨著矮小少年,身穿修女服的修女。
這個召喚師由於不憑cost或音域,除了某個一神教的大天使之外,絕不用任何被召物分勝負而出了名。換言之,反過來說就是她能在任何敵對者達到「未踏級」之前加以擊斃,是速攻型的召喚師。
在能夠各有千秋地使喚所有神話或是更高存在的召喚儀式之戰裡,宗教是一種高難度的限制。但她做到了,在嚴苛的實戰世界中存活到今日。
恩賞等級之所以只在中上,也是由於有這項限制,原本的實力應該能達到更高等級。
艾莎莉雅甚至沒從暖爐前的搖椅上站起來。
她直接問道:
「換句話說,妳這位優等生是來處決捨棄三大勢力,對陛下俯首稱臣的我嗎?」
嘰嗤嘰嗤,房間各處傳來小型昆蟲摩擦牙齒的細小聲音。
聲音包圍了修女,但那具有何種意義,還有聲音來源的正確位置與數量,都不讓她掌握到。
艾莎莉雅以舊「政府組織」制度換算等於九百多級的召喚師,同時也是支撐了以仿生矽胞為中心,世界最大規模的軍需企業「四元動力」的優秀武器設計師。
而她在上一場戰鬥學到了。
她學到召喚儀式之戰,在呼喚出被召物前就已經開始了。
不用等對手拿出激發手榴彈,就先將之沉入血海。
她學到也有這種戰鬥方式。
「不是。」
然而,虔誠的修女搖了搖頭。
豈止如此,緊接著她拋開了整個真誠信仰的面紗。
「『有人蓄意危害您所說的陛下,已經暗中重新開始活動。因此我想請您也加入戰局,對不敬之輩給予嚴厲制裁』。」
「噗!」
艾莎莉雅忍不住笑出聲來。
修女似乎完全不懂自己為何被笑。
「您笑什麼?」
「沒有,失禮了,我有點欠缺禮儀了,請見諒。不過話說回來,陛下果然偉大。我只能夠說:我總是低估了陛下的神威。」
都到這種層次了,照樣融化不誤。
「聖徒」想必並非一開始就是叛徒,應該不負其名,曾經是個心地清白廉潔的召喚師。然而照樣是心蕩神搖,管他擁有鋼鐵般的意志還是決心,終極的純白就是能讓所有精神屈服下跪。
如同「瀟灑魔王」也是如此。
「憑依體怎麼辦呢?」
「『為了妨礙您終止契約再輕易重新締結』,維持原狀安置在遠處保管的弗雷克托·勒金斯,已經有以『「S」博士』為中心的特別行動隊前去執行救援計畫。聽說那位是您的管家,進度快的話,日落前就會收到成果了。」
「若是擅自離開這裡,『極彩博物館』會囉嗦的。雖說只是大事前的小事,但是在處理與陛下相關的問題時,絕不能讓閒雜人等扯後腿,差不多該把那個老人解決掉了。」
「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先為您救出憑依體。」
修女用不帶感情的眼眸淡定地回話。
「還有一件事。」
「?」
「除了我等之外,似乎還有另一勢力打算襲擊『極彩博物館』。說不定很快就會與不敬陛下之輩碰上了。」
艾莎莉雅只想得到一個人。

那人擁有強韌的精神,即使正面與女王對峙仍不屈服。不對,那人是不屈不撓,即使一時屈服也能再站起來。
同時擁有「白之寵愛」與「白之斬伐」兩種相反恩賞的召喚師。
比誰都令人憎恨,也比誰都令人羨慕。
那個少年的名字是……
「這是多麼令人期待呀,城山恭介。」
要說天降橫禍,受到最大橫禍的或許是「極彩博物館」。
當晚。
遭受雙方包夾猛攻的私欲之城,簡簡單單就變成了一堆瓦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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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32 编辑


後記

就這樣,第五集!
我是鎌池和馬。
我似乎有種傾向,喜歡在第四或第五集左右做點變化,所以選在這時候來個過去篇!(只要讀者願意看看《魔法禁書目錄》或《重裝武器》第五集,就會知道大致上的傾向與對策?印象中《智慧村的座敷童子》算是例外,一集沒剩地一口氣衝到最後,結果第四集還是有寫到過去。)
事情就是這樣,這次我試著將焦點擺在與恭介還有「白之女王」有著深刻關係的「女王的箱庭」所發生過的故事。這種事前就知道終將毀滅的故事該如何處理,對我自己而言也是一連串的學習與發現,對於各位會怎麼看待這段故事,其實我既期待又害怕。
主角當然是超乎標準的兩人,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十四名兄弟姊妹與「箱庭」的大人們,以及背後的三大勢力領袖與信樂真沙美等等齊聚一堂,他們都對「那個」恭介的人格塑造發揮了重大作用,我想人物特質應該寫得還算強烈。尤其是在Stage 04,他們一個勁地發揮出人性光輝,如果讀者在看到那裡時心想:「我知道他們會輸,但還是不希望他們輸啊!」「難怪,要是這些傢伙還活著,世界也不會這麼扭曲!」那我就太感動了。

《愛麗絲夢遊仙境》與《愛麗絲鏡中奇遇》以知名度來說都是世界級名作,書中人物說過它們「沒多艱澀,只是兒童文學,所以應該看過吧」什麼的,不過想請問各位有沒有「真的讀過」它們?坦白講,我一直到計劃開始這個系列的時候,都還沒看過這兩本書。換句話說,我是用公事公辦的眼光去讀它們的。然後一讀之下才發現很好看,只是看完都快精神錯亂!難道在小孩子所看見的世界中,這些都沒什麼好奇怪的嗎?如果是這樣,那麼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腦袋僵化了真多啊,讓我驚奇連連。
像這種只知道作品名稱,意外地卻沒真正讀過的名作,仔細想想還真多呢。例如《科學怪人》或《化身博士》等等,只知道故事大概是怎樣,結局就差不多是這樣,但從來沒挑戰過把整本書看完。各、各位又是如何呢?會不會只是我太缺乏涵養了……?
作品中登場的「白之女王」也是,我在執筆的過程中,只希望能賦予祂足夠的領袖魅力,然後能夠獨自衍生出一些傳聞,讓大家即使不知道故事內容,但知道好像有這麼個狠角色。我知道這很自不量力,但夢想總是大一點好。

敵人不夠強大,主角也就無法發光發熱。
這種想法是故事基礎的一部分,那麼各位,接受正義而拒絕愛情的恭介,與接受愛情而拒絕正義的女王,你們挺哪一邊呢?無論是哪一邊,我認為正因為這兩人個性如此,才能站上同一個舞台正面對峙。如果能讓各位想像出這種關係,那我就太高興了。

在此對負責插畫的依河和希老師、三木責編、小野寺與阿南獻上我的感謝。角色一堆,地點特殊,演出方式誇張透頂,而且大家都瘋了!我想這次的故事以插畫來說一定麻煩到極點,感謝大家的配合。
然後也要感謝各位讀者。我認為回溯時序的過去篇就某種意義來說,本身就包含了作者任性的一面(因為把本來應該在正篇裡解釋的前提資訊特地分割開來,另設一集用來解釋)。真的很謝謝大家願意接受作者的這種任性,若是大家還覺得好看,那就太棒了。
那麼,這次就聊到這裡。
可是反而是瘋狂的角色比較容易寫得努力又可愛,真不可思議。
  鎌池和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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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紫溟夜 于 2018-6-24 01:34 编辑

打倒女王。
保護女王。

雙方僵持不下的狀態中,那個純白的存在淺淺微笑。
人類還是一樣,自從「箱庭」那時候起就絲毫未變。但也正因為如此,才讓人憐愛。還有一些事物留存下來,讓祂能夠懷想「啊啊,一切如昔」是件令人喜悅的事。
在某時某地,「白之女王」曾將雙手放在背後,慢慢反芻回憶。
而現在,祂的雙眼定睛注視現實。
打從一開始,祂就只看著一個人。
『我的名字是「瑪麗·安」。我是哥哥大人的寶劍,也是盾牌,更是命名者約定寵愛之人。因此心懷害意之人將由我全數驅散,無一倖免!』
過去祂曾如此宣誓。
雖然並沒有在羊皮紙契約上寫下血的名字。
但女王至今仍認為,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可是……
但是……
祂知道了,在即將消逝的緊要關頭。祂知道了即使必須牴觸禁忌也想守護到底的,那種堅定不移的理由。知道了唯一僅有,即使要葬送整個世界也想保護的,那種極其尊貴的光輝。
所以祂才會在這裡。
單槍匹馬打下了最惡劣的戰爭,屠殺了所有存在,保護住了那小小的生命。
甚至不惜讓自己消逝。
然後面對滿身血汙的祂,那個少年搖頭了。
當然了。
祂已經奪走太多性命,沒資格接受像樣的愛情。
這點簡單的事「白之女王」也很清楚。
因為縱然是瘋癲的祂,也有過一段與城山恭介攜手同行的歲月。
祂無意施恩圖報。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如果是那個少年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祢當時應該對我見死不救算了」。
但是……
祂無論如何,就是……
「……我只想得到你。」
聲音沒傳達給任何人。
瑪麗·安。
將過去那個少年賦予的笨拙稱呼藏於胸中,祂也一樣前往戰場。
发表于 2018-7-8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河马也是疯狂开坑
发表于 2018-7-8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雖然看過翻譯版的,但台版的還是想看看...
一個希望拯救世界的
一個希望拯救主角,世界什麼都不在乎的
其實蠻喜歡這系列的...
不過最後崩潰的主角...呃..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7-20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恭介真是辛苦啊
发表于 2018-7-26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是前傳呢
恭介有點慘呀
打倒女王太難了
发表于 2018-9-4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第5集沒想到一切的開端就只是一個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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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8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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