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与不语之人对话,另或者』 -crossing road-
第1节,逃亡者
那么,这里有一位名为妮戈兰特特的女性。
种族是食人鬼。年龄……应该超过二十岁了吧。
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在中央综合学院学习了五年整,从基础医学开始一共获得了四项资格证书。毕业后她很快凭借着这些能力,得以在浮游大陆群最大的商会之一,奥尔兰多商会就职。当时她正在「一帆风顺地度过作为精英的一生」的人生目标中按部就班地度过每一天。
然而,走在旅途上的她,彻底地偏离了人生轨迹。
至于理由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无法忍受的事实,无法放任的事情,无法放下的孩子们和无法割舍的地方罢了。因为无法对太多太多的东西视而不见,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为现在这种样子。
没什么,这对她来说不要紧的。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那份选择使她从事如今的工作,她认为那肯定就是她的天职。相反,如果现在说让她回到过去梦想的精英生活,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所以,理所当然的。
现在,即便被本体不明的武装团伙追捕,她心中也从未后悔过。
†
「啊啊讨厌,真难缠。」
巨鬼系种族住的居民街,跟其它种族住的地方相比,所有部分造的都要大不少。即便在身高较高的妮戈兰特看来,也好像是用小孩子的眼光来观察着周围,感觉还是很有趣。
(就像以阿尔米塔的那种身高在观察街道,那种感觉……)
虽然现在的不是思考这些东西的状况,但还是忍不住。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的话,或许会感觉更有趣一点。
「妮酱,那边是死路!」
紧跟妮戈兰特身后的,才是跟周围景致大小匹配的形象——一个奔跑的独眼鬼巨汉。他是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博士,是妮戈兰特学生时代的前辈,在工作上对她照顾有加的医生,以及现在进行时的,生死与共的逃亡同伴。
「够了,不要老是妮酱妮酱地叫好不好?前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妮戈兰特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头抱怨着。
在只有路灯照明的夜色中,虽然追兵的身影没法直接看见,但是他们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过。现在折返的话,肯定会被他们包围吧。
「他们差不过改放弃了吧,真是顽固。」
「这是当然的吧!要是那些人都是懒汉,浮游大陆群早就坠落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跑了,把他们全部给收拾掉……不行,这样不好。食物要准备一次性能吃完的量,要是准备过多的量可是违反用餐礼仪哦。」
「真谢谢你还能继续思考!但最起码不止在意用餐礼仪,连道德和法律也顺便考虑考虑啊!」
即使在对话的过程中,情况也在不断地恶化。
本来独眼鬼的巨大身躯,是不适合这种逃亡剧情的。至于原因,是没有依赖掩体躲藏和消除脚步声的手段。也就是说,如果要逃跑的话,除了一个劲地往前跑拉开与追兵的距离,没有别的方法了。
「啊。」
在前进方向上。
身着不同衣装的五名男子,依次从角落出现。他们的服装看上去都是旅行者的风格,在这科里拿第尔契市并不算罕见。可是,他们的行动像受过专业训练一样,手持大到夸张的火铳,眼神里透露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至少,走在大街上的一般的旅行者可不是这副样子。
(……被前后包夹了吗!?)
妮戈兰特他们停下脚步,反射性的回过头。
当然,之前的追兵,仍然在追击他们。在视线范围内的就有七人。他们快步跑上坡道,逐渐缩短与这边的距离。他们手中拿着另一种型号,同样尺寸夸张的火铳。
火铳如其名所示,是利用火药爆炸将子弹发射出去这种类型的携带武器。这种武器的一大特征,是其尺寸与威力是成正比的。也就是说,火铳越大,破坏力就越大。单手就能开枪这种尺寸的火铳,在「仅能暗杀」这类用途上可以充分发挥威力。而拿出比它要大得多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打算好要来场激烈的巷战了。
(被打中的话,还是会很疼的啊)
食人鬼,同与之相近的诸种族比,只稍微结实那么一点。「来场激烈的巷战」这种程度的枪击不会造成重伤,而且伤也会很快治愈。也就是说,他们的攻击是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少伤害的——妮戈兰特特这么打算着。
前方是旅行者风格的一支队伍,后方是军装的一支队伍,两边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他们无言地停下了脚步,保持一定距离,所有人都警惕地架起火铳。
「啊啦……」
本以为自己被两边夹击了,结果是自己想错了吗?
两股不同势力,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遭遇对方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旅行者一伙人试着问道,但没有人回答。
「你那边,应该是护翼军吧?」
军装一伙人试着询问,同样没有回音。
「唔。」
无论从哪一方包围中突破也都是可能的。尽管妮戈兰特只是十分普通的一般女性(自称),但是也不是不擅长做一些粗暴的事情。作为食人鬼这种种族她拥有毁天灭地的臂力与生命力,即使没经过正经的锻炼,但是十个武装士兵这种程度还是不难应付的。
可是,她无法将现在这个局面打开。要是把正僵持的两边势力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打破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无法预料。因为,不管是哪边的势力,追兵肯定不止看到的这么多。时间拖得越久,越会让对方组织更多的人手,指定更详细的计划,越会使自己陷入不利之地。
妮戈兰特自己一人的话,有不论多长的持久战都能扛下来的自信,可是同行的这个独眼鬼,有着与巨大体型不相符的慈悲之心。尽管自己的身体不会受伤,可要她参与会让别人负伤的混乱战场,他的心理可会先撑不住。
妮戈兰特判断前后都没有活路可走,又看向左右两边。
可是,现在所站的长长的大桥上,左右能看到的只有低矮的铁质栏杆,以及下方很远处的干涸的河道。
「妮戈兰特特!」
一名穿军装的人,保持着距离,朝妮戈兰特喊到。
「欸?叫我吗?」
还没反应过来的妮戈兰特本能地向他确认道。
「你现在是怀疑刺杀数名要人,并且目前企图绑架一名要人的嫌疑人!立刻放弃抵抗,放了博士!」
「绑……架?欸?说我吗?」
妮戈兰特对着突如其来的指控不知所措。
「你说什么啊!不对吧,想把前辈强行带走的不是你们吗?还拿出那么可怕的火铳来!」
虽然妮戈兰特抱怨了回去,但对方可并不会对任何的疑问进行回答。
对方没有再回应,而是所有人屈膝前行般慢慢地缩短距离。
「你们护翼军到底,为什么要追捕前辈啊?守护浮游大陆群不才是你们的职责吗?既然如此你们给我去追捕真正危险的家伙啊!」
这个情况下谁也——甚至连她背后的马可迈达利——都无言以对。情绪激动的妮戈兰特言辞愈发激烈起来。
「你们几个!找前辈有何目的?我丑话可说在前面啊,我们没钱可以给你们!虽然我们工资高,但是一方面买学术书籍要花钱,另一当面再去学院入学也需要一大笔费用啊!」
「别说了妮酱,太丢人了。」
马可迈达利像个小女孩一样捂着眼睛拉了拉妮戈兰特的袖子。
「让我走吧,这就够了。不对,这是最好的选择。」
「那种梦话稍后再说吧。」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哦。要是把我交出去的话,现在这种状况就可以好好的收拾掉。对于你的怀疑也会洗清的,所以」
「还有我的事」
马可迈达利脱口而出,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股声音盖过去了。
「还有我要说的事情,前辈你还没听呢。我可不是为了玩捉迷藏才来的11号岛。因为我有一件必须要拜托前辈的——」
「做不到,我不听。」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就算你没说我也知道。所以,别说这种没道理的话了。对妖精进行调整这种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不对,这方面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的确是察觉到了,妮戈兰特把这话咽了回去。
黄金妖精会在浮游大陆群各地自然产生。其中那些拥有实体的,会被护翼军保护起来,输送到68号浮岛的妖精仓库。在那里经过养育,成长到成体妖精的年龄时,会再被送到这作11号浮岛,接受成体化的调整。在那之后,会被各师团领走,纳入他们的管理下使用,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任务,会让她们再次回到68号浮岛,与幼体妖精一起管理。
这个体系,一直以来存在一个不自然的点。
那一点就是,妖精只能在11号浮岛这个地方接受调整。
一般来说,调整如果在靠近68号浮岛的地方进行会更有效率。如果需要特殊的设施的话,把那些设施搬迁到68号浮岛附近就行了。甚至把妖精仓库本身搬到11号浮岛附近也可以。不,真心为浮游大陆群的未来考虑的话,就应该这样做。毕竟,她们是背负着浮游大陆群命运沉浮的黄金妖精啊。
可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至于理由,只要简单的说明就可以理解了。妖精兵器体系自身,是护翼军和奥尔兰多商会的意见相互碰撞与妥协的产物,没法采取通常的手段处理。这样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双方的感受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话的背后,肯定存在某些摆不上台面的事物。
尽管知道,尽管清楚,可是
「所以说,妮酱——」
「前辈,你根本不懂!」
那些东西,妮戈兰特早就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才来到这里的。
「前辈你什么都不知道!」
独眼鬼的领口被猛地一把揪住,就像把棵树从地上拔出一般,被妮戈兰特提了起来。
马可迈达利高高地悬在空中。
单就重量而言,他能达到小型汽车那种程度。不管怎么吹嘘食人鬼的腕力,要把他抬起来还是很辛苦的。可是,妮戈兰特声都不吭一下就做到了。现在,自己全部的重量都背负在了她身上。
「哇,我,我说!?」
听到博士的慌乱,包围他们的双方也明显有所动摇。这个食人鬼到底要做什么,在场所有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别,别这样妮酱,太高了,很难受啊。」
可是妮戈兰特视若无睹,带着仿佛只有她计划的事情才是对的语气说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妮酱了,前辈!」
轰,
随着呼啸的声音,妮戈兰特一口气把博士像抛重物一样扔了出去。
不是往前,也不是往后,而是横向越过栏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马可迈达利的尖叫声似要刺穿她的耳膜,而她自己也纵身一跃,压好自己的裙摆,跟随博士于空中坠落。
浮游感包裹着全身,恐惧沿着脊背传播。而她自己唯有闭双眼,忍耐这数秒的恶寒。
妮戈兰特调整姿势以双脚着地。随着一声轰鸣,用石板垒成的水渠被砸出了一个坑。她让自己发麻的双脚稍微活络些后,踢了踢还在眩晕中的博士的屁股。
「行啦,快起来,前辈。」
妮戈兰特将其生拉硬拽起来,再次启程逃亡。
本以为身后会有追击的火枪声,但却听到了「蠢货,停下!」的怒吼。虽然不知道声音来自于护翼军还是迷之团伙,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是安全了。被火铳打到的话虽然并不会太痛,把衣服弄得破洞东一个西一个总归不好。
†
要是离开这么远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两人拉远了相当的距离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休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坐在木箱上的妮戈兰特不满地嘟囔道。
「你还好意思说?妮酱你没有这么说的资格吧?」
在一旁的马可迈达利背靠砖墙,不住地摇头。
「所-以-啊,不要叫我妮酱了。」
「……即便你这么说。但在我看来,现在你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那满不在乎地瞎胡闹的作风都是。」
独眼鬼的寿命非常地长。在能够存活一百年到两百年时间的他们眼里,确实别的不论哪个种族都是儿童。确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
「尽管如此。这次,我是为了重要的孩子们来这里的。不能让自己一直保持着孩子气。」
因为有不能退让的之物,所以绝不让步。妮戈兰特强硬地回答道。
理解她的决意之后,马可迈达利耸了耸肩。
「好吧,我知道了妮戈兰特。这次是我输了。」
博士暂时放弃了抵抗。
接着,妮戈兰特稍微整理了一下呼吸。
「阿尔米塔病倒了。」
她突然地直奔主题。
阿尔米塔是现在妖精仓库幼体妖精里面最年长的少女了。早在一年以前她就见过了象征着成体化的「梦境」,然而之后,却一直没有接受为了妖精成体化而做的调整。妮戈兰特现在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做梦做了几乎一整天了。拿到的药也都不起作用。优迪亚和玛莎现在是没问题。可是她们身体状况也在一天一天的变糟。」
「……那是,妖精原本的寿命。那些孩子们会在成为大人之前消逝,你说的那些正是她们正确地活着的证据,那才是自然的。」
妮戈兰特听着马可迈达利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语,不满地嘟起嘴。
「无论是使用任何糟糕的手段,即使不自然的延续着生命,只要能拯救,这都是作为医生的职责。前辈之前不是说过这句话吗。」
「……我的确感觉有说过这句话,也很像我会说的那种话……」
「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起责任,你不应该这么想么?」
「哈哈,使人长生可不是什么应该做的事情,这会让我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
马可迈达利仰望天空,有气无力地说道——然而。
「……你听到了?」
「是啊」
两人的表情变得凝重,相互对视了一下。
密密麻麻超过十个人的脚步声传来。虽然现在距离还有点远,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到这里。
「糟了,快跑!」
妮戈兰特站了起来,但是,旁边的独眼鬼并没有。
「是呢。你能逃走就行了,妮戈兰特。那样的话,至少,仓库里所有孩子们的母亲不会被夺走。最起码那最糟糕的结果要避免——」
「真是够了!你为什么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留在这里啊?你也要一起走的吧,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不能再跑了啊。……虽然因为好久不见了,的确我也想稍微和你说说话。不过这附近我并不熟悉。在不认识的路上行进的话很容易被抓。所以,为了争取时间我先——」
「啊-够了,你这老顽固!从刚才开始话题就没有一丝进展啊!」
妮戈兰特抱着头烦恼不已,可。
「欸?」
她感到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扯着她的裙角,于是往下看。
不知何时,一个女孩站在了那里。
她披着带兜帽的斗篷,身形娇小,而且斗篷里的脸看上去还很年幼……恐怕,比十岁大不了多少。从斗篷边上可以看到她的手,长着软绵绵的黑毛——是黑猫系的猫徵种。不过,感觉特征有些稀少。
「你是……」
妮戈兰特疑惑了。
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她。说到底,这个年纪的孩子,仅仅几年不见就会蹭蹭蹭地长大,样子也好气质也好都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尽管自己对是不是第一次见面没有把握,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逃跑的路……」
像是对人生早已厌倦的老太婆一样,她用低沉而浑浊的声音说道。
妮戈兰特先是惊讶到对方的声音,然后,又被下一句话给吓到了。
「……走这边。」
「欸?等,等一下啊,为什么?」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即使被拽着袖子,也不可能那么简单的跟她走。
而且,把她也稀里糊涂地牵扯进来的话,要是被那些骚乱的追兵发现,他们可不会有什么区别对待。身躯强悍的自己倒是没事,猫徵种(?)在枪口面前可没有逞强的资本,那样的场合下会直接死掉吧。
「前辈,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最后一点搞清楚事情原委的可能性,被简简单单否定掉了。
「被人拜托,要带你们去。」
对方估计判断到她无法获得自己的新人。
妮戈兰特几近崩溃,在自己内心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带我们去的人,是谁?」
妮戈兰特内心总归还是有点警惕,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自己身处被人追捕的立场,没有信用的人是万万信不得的。
「奥德特·杰斯曼」
「……诶?」
「只要我提出这个名字,你们两个就可以信任我了。奥德尔姐姐是这么跟我说的。」
妮戈兰特和博士面面相觑。
那的确是两人都知道的名字。
那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无信用可言的名字。
第2节,疾驰的少年,紧跟身旁的少女
「还是一把火烧干净算了?没关系,证据全部会被消除的。」
「别说了。」
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累死累活的被追击。
累死累活的逃跑。
甚至还遭到攻击(当然没出什么事)。
终于,在狭窄的小巷快要被追上时,从吉吉尔那里得到情报的猪头族商人救了他们。
†
猪面种的居住地,大多给人一种狭窄又不干净的印象。
不过,这只是一种答题的偏见。一般的猪面种家庭,会保持基本的清洁。反倒是兽人居住的地方,因为季节更替导致体毛掉的到处都是,也是会弄得比较脏。
说到此,兽人肯定会以「可是那些家伙,会在泥巴里洗澡啊」这种话反驳的吧。这种话的确不是讹传,它们确实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在古代还在地面上的时候,它们有过将腐汁与污水浸泡身体的记录。不过现今在浮游岛上,那种文化如字面意义上地被洗练了。它们把质量上乘的黏土溶于价格高昂的香油中,制成的这种琥珀色的液体已经不能被成为泥巴了。如今的它们会用这种液体装满浴缸来浸泡。
(——嘛,虽然仅限于土豪家里可以这么干……)
深吸一口这豪华房间里的空气,菲奥德尔感慨到。
那是豪华程度毫不逊色于吉吉尔那间房间,充满着金钱的恶趣味的房间。到处都用精细的黄金工艺装饰,反射的灯光着实有些刺眼。
「既然被那位老爷叫作自家人,你们已经是这条街的家族的一份子了哦。」
作为这家店的店主的猪面种如此说道。顺带一提他完全分辨不出吉吉尔与面前这个有什么区别。
猪面种数量众多,而且,由于他们抱团意识相当强烈(也有于其他种族相处不好)的缘故。无论在哪个浮游岛,都倾向于聚集在一起组成共同体。虽然说是猪头族的街道,但实际上形同与都市或者国家的存在。外者是不会轻易的在里面进出。
「即便身为无徵种也不必拘谨,把这里当自己家吧。」
「非常感谢,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噗呼呼,嘴巴还是有些客气哦?」
猪面种发出奇怪的笑声,含在口中的红茶咕噜噜直打转。
「……如果可以的话,给我家女儿留下一些种也可以噗。」
噗。
菲奥德尔和拉琪修,几乎同时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
虽然猪头族是众所周知的繁殖能力强的种族,但是他们并没有成对居住的习惯。雌雄个体保持适当的联系,适当地交配和生育,而生下来的孩子们将作为共同体养大。所以,在其它种族看来伦理上几乎无法理解的这一提案,也很随便的摔了出来。
†
实际上,他的确开始介绍起了她的女儿。
在当场郑重地拒绝那一提议之后,在之后,拉琪修看他的眼神有些冷冰冰的。
「她是个皮肤很漂亮的女孩吧?」
冰冷的视线和向短刀一样锋利的声音袭向菲奥德尔。
不过确实,单就淡红色的肌肤而言,是很漂亮。
「这不是和讨厌无徵种的你很合适吗。」
不,等等。自己确实讨厌无徵种。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可不记得有讲过只要不是无徵种什么都行这样的话。
「也就是说跟种族没有关系,只是单纯地喜欢那个孩子么?」
啊啊烦死了,拉琪修一直是这种气呼呼的样子。不对说到底为什么会生气,菲奥德尔一点都不明白。虽然现在拉琪修确实非常依赖菲奥德尔,但在拉琪修自己看来那跟恋爱感情肯定搭不上边。前几天的冲突中她指着提亚特说「恋人对吧?」的时候,从脸上根本看不到有愤怒或者嫉妒的情绪。
「哦~?」
唉呀,该怎么办呢?
感觉芒刺在背的菲奥德尔选择逃往洗手间。
如厕完毕,洗净双手,菲奥德尔总算是获得一段独处的时间。他终于能安安静静地思考很多事情了。
(不静下心思考就想不明白的状况,都是啥呢。)
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博士,是位独眼鬼医生,是为数不多知晓「黄金妖精的调整」事情的人之一。恐怕,是现在熟悉具体操作步骤的唯一一人。
(除了我之外,也在追踪他的组织不计其数。不仅如此,恐怕其中还有护翼军……)
博士到底在哪里呢?简单来想的话,肯定是在护翼军的保护之下。可是从之前轮番穷追不舍的护翼军士兵们的执念和人数上来看,总有一种违和感在里面。
对了,是这样。要是护翼军也在街上边游荡边监视着博士是否有逃回家里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假设果真如此,之前所见所闻的一切,到底为什么会产生那样诡异的展开的原因,自己能判断的出来。
(粗略想来,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博士背叛了护翼军,要么是护翼军背叛了博士……不,这话太过草率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菲奥德尔边想边收起了手帕,步入走廊里。
——在奢华的宅邸中,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
走廊角落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啧」
头痛先一步菲奥德尔的咂舌向他袭来。
镜子里的东西,是其面前景象的映射。所以白色的墙壁也好,白色的绒毯也好,耀眼的水晶灯也好,这些背景都字面意义上的真实反映在了镜子里面,与自己看到的别无二致。
不同的只有一样。镜子里站着的,不是菲奥德尔·杰斯曼的身影。那身影,是个不认识的,黑发黑瞳的无徵种青年。
他在笑。
呵呵呵,几乎都能从镜子里听到声音的,那种笑脸。
自己不假思索用手确认嘴角,菲奥德尔并没有在笑。在笑的,只有镜子里的这个人。
「有什么奇怪吗」
「有——么——怪吗——」
感觉能听到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过,想必那应该是幻听吧。或者,菲奥德尔自己说出的话,中途反射了回来。那跟对 着墙壁自言自语造成的回音没两样。
「你在耍我玩吗?」
「——耍——吗?」
「你,到底是谁?」
「到——底——谁——?」
真是的,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滑稽的事啊。
菲奥德尔,干脆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做了回答。
「我是,黄金妖精们的敌人。」
「我是,是浮游大陆群的破坏者。」
啊啊,果然,镜子就是镜子,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反正对话都是无法成立的,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欸?
「诶,喂!?」
察觉到一丝奇怪的他重新观察镜子里面,可是里面映射的,已经不再是黑发的青年了。里面只有一张长着银发紫眼,带着被逼入绝境的表情窥伺镜子的脸。
「你在干什么?」
沉湎于望着镜子发呆的菲奥德尔,听到声音后才回过神来。他沿着走廊望去,看到房间的门开了条小缝,拉琪修在那边探头探脑的。
「没事,头发里面落了不少灰而已。」
「哼。」
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或许她觉得一点都无所谓。用哼的一声回应的拉琪修用小手招他赶紧过来。
「你要方便好了的话,快点过来。情报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
†
在周围居住的猪面种们,都发动起来走街串巷追查此事了。这样团队协作类型的集体行动对猪面种来说,是最能发挥他们高超本领的事情。大量不明正确的情报,很快就传到这里。
「能准备一下地图吗?」
「在这里」
书桌上铺着一张市街的地图,传来的报告用棋子作为替代,摆在了地图的各个位置上。
如果把这些情报一个一个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价值。可是将它们聚集到一块,虽然模糊却能看出一条时间脉络。
「这是」
自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逃回了巨鬼居民街。可是,他们的追兵似乎有多股不同势力交织在一起。
「……看出来了。」
这个逃亡的二人组,得来的情报上说其中一个貌似是单眼鬼。不管怎么说这个时间点发生的大事件,要说跟他毫无关系是不可能的吧。恐怕,这里指的就是马可迈达利·布隆多本人。
虽然注意到了这二人组,但这只是从那些十分混乱的情报中进行推理和预测所得到的结论。不清楚细节是无可奈何。之后,只剩下自己用双眼去确认了。
「走吧。」
菲奥德尔起身准备出发。在意的事情很多,必须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可是现在,他想先处理掉悬在心中的头等大事。
与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博士交涉,对于菲奥德尔来说,就是现在最优先的事项。这些身体的疼痛也好,意识深处住着的奇怪的东西也好,暂且都抛诸脑后吧。
「……干什么啊」
费奥德尔猛然回过神,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盯着拉琪修看了很久。
「没什——啊,不对,不是的。」菲奥德尔视线游移不定「稍微有些看入迷了。」
「是是是,承蒙您夸奖了。」
与菲奥德尔预计相同,拉琪修并没有害羞或者特别的在意。只是边耸耸肩,边淡然地回答道。
第3节,奥德特·根达卡尔其人
两人被带到了河边一处大宅邸的后门处。这道门对马可迈达利来说还是太小了,不过弯下腰侧着肩膀,也不是不能通过。
「打扰了……」
两人跟着带路的女孩,穿过像是厨房的房间,来到客厅。
在廉价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子。
她有长长的银发,紫色的眼瞳,嘴角还留着温柔的微笑。
她看清楚这边几个人后,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飞奔到跟前把抱住穿着黑袍的少女。
「莉塔酱,太感谢了!」
「奥,奥德特姐姐,很难受,的……」
「对不起哦,让你去干奇怪的事情。遇上危险了吗?感到害怕了吗?没有被奇怪的家伙搭讪吧?」
「行,行了啦!」
小女孩很难为情地扭动着身体,从她的双臂中脱出,然后飞快地逃离了房间。
她静静地目送女孩的背影,接着很僵硬地回过头,
「嗨呀,让她逃掉了。」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
「……那个。」
「很久不见了,两位。很高兴看到你们如此精神的样子。」
她面带温柔的笑容。
「那个,刚才那是亲戚家的小孩。虽然我很想亲自去迎接你们,可是由于各种各样讨厌的原因,最后请她代劳了。怎么说呢,要是是我冷不丁地出现在你们面前的话,你们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跟过来的吧。」
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内疚。她语速极快地说个不停。
「……杰斯曼前辈。」
「啊,不好意思。其实我,已经不姓杰斯曼了。我现在是奥德特·根达卡尔。毕竟我在老家那边结过婚,改了姓氏嘛。」
「欸?是这样吗?」
妮戈兰特颇为惊讶。
奥德特·杰斯曼,更名后是奥德特·根达卡尔,堕鬼种。妮戈兰特在学院时代认识的人之一,也是出名人物之一。虽然,乍看之下……说起来还真是奇妙……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端庄文静有教养。可实际上,在学生的圈子里,都是用魔女或者魔王这种外号称呼她(不过不论哪个称号都名副其实),她其实是个性格顽劣不化的恶女。
在吸气间说着骗人的谎言,呼气间就有人上钩了。表面上装成温柔的大人四处行骗,认识的同学谈及她时无不以泪洗面。
这样的女人,竟然也能遇上想要陪伴她支持她的痴情男子。而且,还和普通人一样收获了幸福。这样的事情,那个,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所以,
「那还真是恭喜——」
「顺带一提,他五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啊」
本应脱口而出的祝福话语,说到一半就被噎了回去。到底是应该为她结婚的喜事而高兴呢?还是为她所失去的东西感到悲伤更好呢?一瞬间的混乱令妮戈兰特停止了思考,接着马上她就注意到了这个混乱才是奥德特所期望的。
「——那个,难道说杰斯姆……奥德特前辈,刚才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嘿嘿,答对了」
那女子十分开心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呃——诺,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差不多十三年了吧?虽然身材好像长高了不少,不过果然你的反应还是没变呢,真可爱。妮戈兰特·阿斯塔尔托斯。」
「够了!我已经是大人了,禁止再拿父亲的名字称呼我!」
之前安静得出奇的马可迈达利博士突然转回头来。
「竟然是,根达卡尔……?」
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说出了那个名字。
到底怎么了——刚想这么问的时候。
「对了,要喝茶吗?榆木产的第二十代茶叶,你肯定会喜欢的,妮戈兰特。」
「啊,嗯。」
注意力在绝妙的时间点被引开了。
「……对于别人红茶的喜好,亏你还记得呢。」
「毕竟我是堕鬼种嘛。」
她把茶罐放在圆筒形的小火炉上准备煮茶。
「要欺骗别人的话,不理解别人是办不到的。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他不能容忍什么,他不会对什么让步——」
奥德特一边确认着火焰的大小一边说道。
「‘谁都能骗倒的万能欺骗公式’是不存在的。所有的骗局,都是为各式各样的受害者量身定做的。那是,以人心为食的我等一族引以为傲的东西。」
原来如此,妮戈兰特心想。
她们堕鬼种吃的是人心,而自己这样的食人鬼吃的是人肉。同样地,对所有肉类都能使用的万能料理方法或者调味料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了解眼前要处理的肉类,对每一种肉都使用最佳的料理方案,则是食人鬼引以为傲的东西。
虽说它们不是同一样东西,但这样一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是这么说,这都是骗你的。」
喂。我说你。把我的理解还给我。
「但,这也是想让妮戈兰特能够相信才炮制的谎言。你看?把你的喜好呀,考虑问题的方式啊,感觉的方式啊都牢牢记住,这是基础中的基础。明白了吗?」
「……嗯嗯,受教了。」
自己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妮戈兰特内心生出一种特别想哭的强烈冲动。
忽然,她想到了艾瑟亚。现在还活着的成体妖精兵中,她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人。性情一直飘忽不定,总是对这个那个喋喋不休的她,有种让人摸不透她内心的神秘感。那孩子和奥德特之间,感觉有几个共同点。
那个孩子,说不定,能跟这个满嘴假话的魔女一较高下……不,让那个还不怎么精通骗术的孩子跟她见面的话,要是被拉去搭伙自己可就欲哭无泪了。
妮戈兰特满脑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问你,奥德特·根达卡尔。」
这时她听到一阵低沉、严肃的声音。
不需要去确认是谁。是在沙发旁边,因为找不到椅子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的巨汉,马可迈达利·布隆多。
「问什么?」
「我记得我收到过同窗会的通知,但我不记得我有回过。那么,我们在这里聚会这件事是很不自然的。你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博士眯起他唯一一只眼睛,暂时搜索着合适的言辞。
「你,到底以什么身份,坐在这个地方?」
这质问是什么意思,妮戈兰特想。妮戈兰特不认为这个内容有必要重新换一种说法来询问。
奥德特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布隆多老师。」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片。
马可迈达利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这是,从哪里?」
「当然是,老师你的私宅了。真抱歉,稍微把您家弄得有些乱呢。」奥德特耸耸肩,「但我也没法子呀,毕竟竞争者趋之若鹜嘛。虽然我动作更快一步,可是哪怕稍晚一点,就变成护翼军发现它了。」
眼前的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妮戈兰特完全听不明白。
奥德特回到沙发上坐定。
「我话先说在前面,你们两人对自己的现状确认过了吗?」
「前辈……?」
「追兵目前分为两种,其中一方是护翼军,而另一方现在还身份不明。两方都是敌人并以抓捕布隆多老师为目标行动。而他们的理由我推测是布隆多老师所持有的特殊的有关精灵调整方法的资料……嗯,总之,是这样的吧?」
妮戈兰特稍微想了想,点头同意。虽然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但奥德特所说的话,与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对自身情况的认知,是完全一致的。
而马可迈达利,则用他那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奥德特,一言不发。
「老师,你别不说话啊。刚才我的推测,可以打多少分啊?」
马可迈达利终于缓缓开口说道。
「我又不知道标准答案,你叫我怎么打分?」
妮戈兰特觉得这话说的太假了。
而且,就连自己都能看穿。那种假话,怎么可能瞒过眼前这个堕鬼种呢?
「我有个提议。」
奥德特朝前探出身子。
「那个调整方法,咱不打算把它卖出去吗?」
马可迈达利摇了摇头。
「要给艾尔佩斯的残党么?」
——誒?
妮戈兰特的思考瞬间冻住了。
「我家那位先生,你认识吗?」
「因为他也算个出名人物啊。艾尔佩斯国防空军的副团长,那一连串事件的主谋,背负所有罪孽之后被处死了。」
「对的对的,就是那个根达卡尔,超厉害的一个人。站在组织的顶点做一些恶事,然后在众人的憎恨中被处死。那本来是堕鬼种的专利一样的生活方式,被跟我们的血缘搭不上边的额眼种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有嘻嘻地笑了起来。
「然后呢,老师。你现在在认为我会继承他的遗志?」
「我只是认为这是一种必须考虑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不过放心吧。虽然我的故乡确实是艾尔佩斯,可是故乡归故乡,我是我,我不从属于任何组织。被称为残党的人里面,虽然认识几张脸,但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
奥德特咚咚的敲了了一下桌子。
「……顺便说点别的,现在我,跟贵翼帝国那边的人约好了。要把守护浮游大陆群的要点,以及遗迹兵器和适格精灵的秘密带还给他们呢。」
「诶」
那是,也就是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再多说一句,刚才追捕你们的两方阵营,不是护翼军的那一边才是我的同伴哦。就是你们无法判断本体的那一队。啊,别担心,我还没把这个地方告诉他们。毕竟,骗就要从自己人骗起呢。」
奥德特就是这样,一脸毫无罪恶感的样子,很自然的说出了这很糟糕的话。
妮戈兰特连无奈的感情都涌现不出来了。
「所以说,刚才我那‘身份不明’的推测,我实际上是知道答案的。贵翼帝国的目的,是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将你作为技术顾问接过去。考虑到强行押解你过去比较困难,于是就让我也来送你了。」
「我拒绝。」
「……稍微考虑一下更好吧。至少,那儿比现在的护翼军能给你更好的待遇哦?」
啊啊,说起来——妮戈兰特的脑海中,闪过数不清的疑问。
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博士,原本是护翼军和奥尔兰多商会的协力着。既然如此,现在为何会被护翼军的士兵追捕呢?并且都用上了火铳,强行要将任务完成,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看过那个笔记的话,我这么回答的理由,你也清楚的吧。」
伴随着苦笑的声音,马可迈达利说道。
「关于妖精调整,其实是我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过程。所以,要是真的想做,都可能进行大幅度的简化。可以更简单,更迅速,能创造出更强大的成体妖精兵。只要知道操作的步骤的话,谁忍不住去进行调整。也就是说,除我以外的任何人都能学会调整的方法。」
缓慢的——单眼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花板。这个天花板比起单眼鬼来说实在是有些低矮。
「可是,就只有,就只有这一件事我不会允许他发生。我已经不想,在看到那种成体妖精出现了。」
「对,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像你这种人,事到如今有什么可以胆怯的呢。‘原本没有必要的步骤’什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设置的预防措施呢?没有经过这些步骤的成体妖精兵,到底会出什么问题呢?」
马可迈达利浅浅地笑了。
「这话,现在说已经没用了吧。是关于,关莫尔涅之夜的。」
祈求一般的话语从博士口中脱出。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
「那么,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好。我的生命如此漫长,即便被删除记录的某些事,依然深深镌刻在我的双眼和脑海里。不光是我,拥有对妖精进行调整的知识的六个人,全部都是共犯。我们一直都在害怕回忆起那一晚的经历啊——」
「——那些事情,告诉我听可以吗?」
不知何时,又一人出现在场中。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看向那位立在当中的少年。
短短的银发,身着黑色西装的身影。带着墨镜,无法确认他的瞳色。
年龄大概十五岁。这并不是妮戈兰特认识的人。
(好像,跟提亚特还有拉琪修年纪相仿……)
一想到不在此处,并且再也不会相见的妖精们,妮戈兰特的心中隐隐作痛。
「菲奥……德尔……?」
在自己旁边,那个奥德特·杰斯曼,不对,是奥德特·根达卡尔,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少年。
一直泰然与镇定处世,总是一副看破一切掌控一切的样子的这个女人如今露出那样的表情。至少对妮戈兰特来说她是第一次看到。
「姐姐你那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哦。也不枉我费劲功夫来到这里。」
那个奥德特——被少年称为姐姐——从她的表情上个,少年感到一丝愉悦。向着张开双手夸张的行了个礼。
「两位好,初次见面。我是这位奥德特·根达卡尔的亲弟弟,菲奥德尔·杰斯曼。」
娴熟的姿势,满面春风的表情,像在吟诵英雄故事般清澈嘹亮的声音。
「这次我——」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
圆筒形小火炉上的茶罐,连续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啸叫。
把少年的声音盖过去了。
现场死一般地沉默。
「啊——,那个……」
感觉有些泄气的奥德特问道。
「……你也来喝点,茶吧?榆木产的第二十三代,虽然有点煮过头了。」
「啊,嗯,谢了。」
完全失去气势的少年少年,呆呆地回答道。
†
房间里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门之隔的相邻房间,一位少女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用黑色长袍紧紧裹住全身,为了把脸遮住,还特意把兜帽往下拉。
「菲奥……德……尔……?」
好似高烧不退说着胡话一般,她轻声念叨着他的名字。
「是吗……真的……还活着……?」
第4节,上流街道,上乘美食
在华丽丽的街道上,有着华丽丽的点心类食品。
雪一样洁白的酸奶蛋糕上,浇有黄色的果酱并点缀着绿色的薄荷。
怎么说呢,做得跟艺术品似的。将汤匙插进去的瞬间,就好像破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不明所以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右手战战兢兢地将汤匙送到嘴边,点在舌尖上。
「…………!…………!?」
冰凉中带点酸酸甜甜,这是迄今为止从未体验过的味道,提亚特忍不住全身兴奋地颤抖不止。
她与诺夫特两人,正在能欣赏到喷泉广场的茶馆中,喝着下午茶。
格里克不在这里,他现在还待在司令部,同第一师团的技官们商量着什么难懂的问题。虽然觉得放着没有受到监督的两名妖精外出这样没问题吗,不过反正也没人说什么,就当一切安好。
「啊啊我去,真是气死了,啊啊。」
诺夫特现在看上去相当不高兴,用叉子叉起一片梨子馅饼。
「为什么啊,为什么妮戈兰特变成犯人了啊?不论怎么想都很奇怪吧。与其让那家伙去做绑架这种麻烦的事情,不如直接把对面烧了吃吧。」
诶呀这个谁知道呢,提亚特这么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这应该是场误会,格里克先生现在正在和他们讨论,那么很快就能弄清真相的,肯定。」
「不,你想的太美了。他那种表情是只有紧抓不放的性格才会有的,。一旦被他怀疑上,那就会被怀疑到死。」
诺夫特张开大口,一口气把梨子馅饼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
「……这可真好吃啊。」
她发出肺腑之言。
「请给我一口。」
提亚特坚定地要求道。
交涉的结果,就是吃一口酸奶蛋糕吃一口梨子馅饼换着来。
手边的菜单上,写着「店长推荐」字样旁边,并排画着各式甜甜圈。这些确实都是上等美味,她们因哪个都想吃而烦恼不已。可是最后,她们选了酸奶蛋糕。
无意间,真的是无意间觉得。即便吃到了甜甜圈,自己也不会感到满足。不不没什么,并不是对作为同桌的诺夫特前辈感到任何不满,与这个无关,总觉得有这种感觉。
……我到底在对谁找借口啊。
「快点捉住真正的犯人,将误会解除就好了吧。还有,那个高大的叫……马……马可什么的医生,虽说确保他没事就行。」
「是诶。不让我们参与抓捕行动,真是让人难受。」
嚼啊嚼啊嚼。这个也挺好吃啊再给我一口。不行剩下的都是我的份什么你给我乖乖听前辈的话不行这我可不会让给任何人。
盘子清干净了。
「你的话,也很着急的吧?难得大老远跑过来,还特地搭了飞空艇。」
「这个嘛」
诺夫特往茶杯里倒入大量牛奶,直到差点要溢出来为止。
「……总感觉,想起什么了啊。」
「什么?」
诺夫特她端起茶杯,凑到嘴边,簌簌地喝起来。
「想起珂朵莉呀,想起她疯狂热恋那个二等技官时候的事。」
诺夫特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支起下巴望着比喷泉广场更远的地方,用怀念的语气说道。
「我呀,对迷恋男生的心情完全不能理解。那家伙最后为什么笑那么幸福也是,一直不理解。」
「……前辈」
「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妖精,原本就是那样的东西吧。男性女性,这是为了繁衍后代才分出来的性别。这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对吧~尽管诺夫特向自己征求同样的意见,但自己还是不好回答。
「嗯。可是,格里克先生你觉得怎样呢?」
「啊?」
「虽然种族不一样,但是几年来他都一直在你身边,作为你的搭档呢。你们的信赖关系,牢固得堪比金石不是吗?」
「啊——,没有没有。我想,大概不是你所期待的那种样子。」
诺夫特摆摆手。
「估计在那家伙所代表的绿鬼族里啊,对于恋人啊夫妇啊这种文化,一点都没有。他们都住在一块,无论是谁剩下的都由所有人养育。对于他们来说年长的都是亲人,年幼的都是孩子。所以他们会把自己出生的村落作为自己的姓氏。」
「哦……」
从诺夫特说话时坦荡荡的表情看来,她不像是要藏着掖着什么的样子。
「那么要问你,你在这世界上最在意的男人是谁,你要怎么回答呢?」
「那个啊,要是这么说的话,确实也只有那个老大了?」
诺夫特马上就回答了。
「啊,果然。」
那样也蛮好——提亚特这么想。
这是于珂朵莉前辈们那种交往是不同意义上的,大人之间的关系。提亚特觉得这样也挺帅气,挺美好,也挺羡慕的。
「不过,现在的你和之前珂朵利那样心花绽放整个人都飘飘然的那种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不是挺好的嘛,我觉得也很不错啊。」
啊哈哈哈哈……哈,
「等等。」
「嗯?」
诺夫特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为什么会说到我身上啊再者说我怎么能跟前辈一样虽然能被说和前辈一样这本身就很光荣但就现在这个情况我想还是有有些不一样,我和菲奥德尔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本来就讨厌彼此而且对于他个人来说现在是作为任务上的敌人这是无可奈何的就是这样」
「哟呵?」
诺夫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提亚特虽然急忙的反驳了回去,显然没被她听进去。
「不要再摆出那副‘哎呀哎呀真不坦率’的温柔笑容了真的很扎心的啊。」
「不是,提亚特你真是可爱呢——」
「不是,所以说不是啦不是啦。」
提亚特正要更加激烈地抗议时,
「——啊」
大型的内燃机货车,从眼前横穿过广场。
在货车的车厢上,坐着十人以上全副武装的士兵。可以看到,所有人都把一支铳身有胳膊那么长的大型火铳扛在肩膀上。
「那个,是」
「如你所想,那是要把马可迈达利博士救出特别行动队。」
回过头,恰好看见「哟」地挥了挥右手的格里克·葛雷克拉克的身影。
「要是能和平的私下解决就不需要这些准备,可是万一发生绑架犯抵抗的情况,半吊子的战斗力是压制不了的——就因为这样,才拉上了那些重武装部队。」
「这」诺夫特沉默下来。
这种情况下的绑架犯什么的,按之前在司令部的消息判断,指的就是妮戈兰特吧。原来如此,确实要不是那种装备的士兵上的话是没办法把目标压制住。可是,
「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是与妮戈兰特为对手不需要一定数量的人手是没什么胜算的,对吧?」
才不是那个。不对,或许也是有一些这样的想法。
「实际上,那也是预想与贵翼帝国的工作员作战做的准备。真是的,这世道还真是变得不太平了。」
贵翼帝国。
说起来,那个黑山羊一等武官说的话中,也好像出现了这些。它是圈起6号到9号浮岛闭锁为自己领地的贵族国家。在浮游大陆群迄今为止的历史中,他们几次进攻邻近的浮岛,但每次都被护翼军镇压回去了。
「嚯。帝国是打算强行将那位大块头抢过去么?还特地的跟护翼军杠上了?」
「这种可能性不能忽视。艾尔佩斯五年前的那场暴乱之后,贵翼帝国和榆木可是在明目张胆的在互相牵制啊?」
「是吗——」
诺夫特仰望天空。
「真是的,为什么这个也好那个也好,都这么喜欢对邻居制造矛盾啊。」
「倒是,的确如你所说吶。」
提亚特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呆呆地眺望货车远去的方向,一边眺望,一边搜索着尘封的记忆。
那些士兵携带的火铳,好像在哪里见过。
为了与「第十一兽」作战,护翼军将数量众多的武器运送到了38号浮岛。虽然有一些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但也有让人抱头不解的东西。而混在那些兵器中,据说是对人杀伤力最大级的最新火铳,就是它了。开发代号为「剜瞳」。
它对近距离穿透力做了强化,根据说明书,较薄的那种墙壁会被其打穿。不仅价格高昂,管理起来也很费劲,因为很少使用,整个护翼军配备的数量并不多。那样的东西,给整辆货车的士兵人手一把。其背后的用意,到底是准备打一场怎样的市内巷战呢?
那简直就像,为了把作为夺回对象的独眼鬼杀死而祭出的装备——
「——提亚特?」
「啊,呃,怎么?」
她回过神来。
「格里克他啊,作为让我们等待的赔礼,再请我们吃一份。你要啥?」
「啊……好的!」
提亚特将刚才的妄想抛诸脑后,重新面对现实情况。而所谓的现实,即是「充满季节色彩香香软软的奶油蛋糕」这种东西。
是啊。在这里先点一份最美味的蛋糕,冲淡自己糟糕的想象。
那样决定之后,提亚特把盯着货车离去方向的视线拉了回来,看向菜单。
第5节,鬼族茶话会
「……差不多可以了,能放开我不?」
拉琪修略微难受地抗议道。
「不要。」
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女性食人鬼——妮戈兰特——将那个抗议驳回了。
妮戈兰特的手臂,以无人可及的力道把拉琪修抱得死死地,完全看不到任何放开手的意思。食人鬼的臂力,据说可以将大熊的脊骨轻松折断。当然现在她是不会用处自己的全力,但她也不会轻易地就放手。
「因为听说你魔力暴走后昏睡过去了,再也不会醒来了。我哭得可是很伤心哦。所以我要取回我所流泪出去的那一份。」
「昏……昏睡……?,等下,喘,喘不过气了,骨头,骨头嘎吱嘎吱地响了,快停,」
「失礼了,妮戈兰特大姐。」
她感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妮戈兰特带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回过头。
「奥德特的弟弟。」
略微有些没面子的称呼方式。不对,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我是菲奥德尔·杰斯曼,以前曾暂时以包含拉琪修在内的她们四人的上司的身份任职过一段时间。」
「欸……啊啦?啊啦啊啦,那也就是说,你是作为那些孩子们的管理者的位官咯。」
「是的,直到上周为止,自己都是。不过现在——我想对于拉琪修以外的人都指定了继任者了。」
没打算要说谎,只不过把「自己已经不再是管理者且背叛了护翼军,而拉琪修在这里是作为逃兵来对待」这些点全部隐瞒了而已。
「……那些孩子们,身体还好吗?没造成什么麻烦把?」
「嗯嗯,嘛……至少,还挺健康的。」
他略显暧昧地只回答了部分问题。
「……那么,某位名叫菲奥德尔·杰斯曼的原四等武官大人,是为了什么事来这里的呢?」
奥德特十分突兀的插进了这场对话。
「你看了就应该知道,现在我们有事情要谈。等喝完了茶,你就带着她回去好吧?」
「你这话,我有一半要还给你啊,姐姐。我明明只是为了见见马可迈达利博士而来的,为什么姐姐你会在这儿啊?」
「那是因为,我从贵翼帝国的谍报班那里坑蒙拐骗到了几个机密情报……啊」
正说着,奥德特手扶住了额头。
「也就是说。菲奥德尔,难道你现在的情报,原来都是从情报屋的纳克斯·瑟鲁泽尔那里来的吗?」
「……那家伙的事你也知道?确实是这样。」
「果然,他经常把从贵翼帝国的谍报班那里得到的调查记录,偷偷地当作商品买卖呢。也就是说,卖给你的情报和我得到的情报,实际上出处是相同的。」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情。
发生了某些令人讨厌的重合,菲奥德尔十分难受。
重要人士,被接二连三地杀害。
一连串连续杀人事件成了情报封锁的对象,被冠以「漆黑的短剑」的暗号秘密地进行着搜查破案。
已经确认的牺牲者按照顺序分别为:岩将助理;老资历的一等武官;奥尔兰多联合商会的战略顾问;科里拿第尔契市综合医院副院长。
很快就能调查出来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即是他们的身份。不论哪个都在或者曾经在护翼军担任要职。而且,他们都是与兵器「黄金妖精」的运用,特别是其成体化的调整系统的构筑、改善和运用有关联的人。
仔细发掘现在的护翼军所残存的文档,就可以知道这些事情。
不过,也只能知道这些事情。
桌子上摆着,泡好的红茶,以及盘子里堆成小山的饼干。
「……事情变得那么严重了吗?」
菲奥德尔往杯子里倒上一杯红茶,然后投进四块方糖。等放糖完全化进茶里时再抿上一口,然后,小声感叹道,嗯,好喝。
「明明离开军队还没几天,却有种完全与世隔绝的感觉呢。……那么,虽然不会说明理由,但护翼军还是推测下一个目标是马可迈达利博士对吧?」
是呢,奥德特微微点头。
「关于那个的情报,你知道些什么吗?」
「嗯——……嘛,有倒是有几个。可是,那些应该属于姐姐你已经注意到了的范围了吧。」
「说来听听吧,现在你到底了解到了何种程度,我也想知道。」
菲奥德尔稍加思考,这时候要展示自己的手牌,到底会有怎样的意义呢?应该藏起来的底牌是什么?应该故弄玄虚的是什么?应该罗织的谎言是什么?
考虑到最后——他想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
真没办法啊,菲奥德尔小声叹了口气。
「连续杀人案的犯人,是护翼军,或者奥尔兰多商会的高层。」
马可迈达利骤然脸色铁青。
妮戈兰特则把手里的红茶杯子落到了地上——难以置信地「欸,欸?」地交替看向菲奥德尔和马可迈达利两边。
奥德特「嚯」地哼了下鼻子。
「推理的依据呢?」
「以谋取马可迈达利博士的性命为目标,这种推测很奇怪不是吗?不管哪个势力,包括贵翼帝国都是希望,把有调整技术第一人之称的博士,毫发无伤地得到手吧。明明有这个不言自明的前提在,护翼军仍然判断博士要被杀。也就是说,军队有表明那种判断的根据,或者理由。」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牛奶壶。
「嗯不过,还有一点。就是我来这里之前看到的,街上游荡的护翼军的家伙们的装备。‘剜瞳’是他们的标配。」
他面前的人都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表情。
「那是削减射程,强化杀伤力的大型火铳,用来击杀拥有违背常理的生命力的种族的专用装备。 对贵翼帝国的打手们这样的对手来说是不合适的过剩火力,要是打中某些部位连食人鬼都会直接搅碎,恐怕其目标正是……」
「骗……人……」
妮戈兰特的眼神颤抖着。想来也不无道理,拥有普通的感性的人,直面冲着自己而来的杀意时都接受不了吧。
「明明那样粗放的制作碎肉的方式是不行的,那么不入流的料理方法,太令人讨厌了。」
「……呃。」
欸?搞毛?她生气的,是那种地方吗?
「那个」马可迈达利小声问道,「因为现在妮戈兰特是作为将我绑架起来的势力,要是那只是为应对紧急情况而做的对策的话。或许并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呢。」
「不可能。自护翼军开始追击妮戈兰特起还不到半天吧?剜瞳可不是那种能迅速配备那么多数量的武器。现在能理所当然般地拿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事先做了准备以便时机一到时立刻能用上。恐怕——」
妮戈兰特那边的表情颇为不悦。
「——妮戈兰特大姐参与到这场事件中,对护翼军来说是个很幸运的意外。这样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把对付巨人用的武器投放到行动中了。通过不自然的手段持续着缉拿妮戈兰特的决定,并且事到如今都在继续保持着追踪没有撤退,那么肯定会有些不可告人的理由。倒不如说,要是将情况汇总一下的话,」
他将杯中红茶喝光。
「把以普通方法没办法杀死的独眼鬼,伪装成事故杀死。这就是对他们本意的,最方便理解的诠释。」
众人的视线向马可迈达利集中。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某大人物渎职的证据被发现了。因为博士是作为目击者或者协力者,所以目的是要将其封口之类的。但是,就看到的情况来说,好像并不是这一回事。」
那么,菲奥德尔继续道,在各种可能性一个一个地被否决之后,至少,剩下的选项正越来越接近真相。
「护翼军是‘与威胁到浮游大陆群存续者战斗’的组织。这其中不存在善与恶的分别。也就是说你,恐怕还加上被杀的四个人,被认定为一种未公开的威胁……这是对当前状况最符合逻辑的推论了。」
马可迈达利无言以对。他再次低下了头,巨大的肩膀重重得落了下来。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地,肯定了菲奥德尔的推测。
「前辈……」
妮戈兰特,出于担心地小声呢喃着。
啪~啪~啪,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掌声。
在场人的视线,这又齐刷刷看向奥德特。
「几乎是正确答案了,听上去真可怕呢。只要是被护翼军盯上了,在浮游大陆群众根本没有可以逃亡的地方。像今天这样从街上逃回来也是有限的。除非离开浮游岛,要不然是不会逃过他们的追捕。」
奥德特一脸「那么你要怎么办呢?」的表情歪着脑袋微笑着。
啊啊原来如此,菲奥德尔心领神会。也就是说姐姐一直等待着这个话题。要是爱惜生命的话,就只能从护翼军逃亡到能够把某个人藏匿起来的那种闭锁性比较强的国家去。而目前就有一个,且能将所有条件完全满足的也只有一个国家,菲奥德尔静静地等着对面报出答案,可——
「……有一点纠正一下比较好。打算杀死我们的不是护翼军这组织的意愿,而应该是‘桃玉的钩爪’岩将助理的指示。」
好似要断然否认什么,亦或是对什么感到万念俱灰,马可迈达利抬起头。
「不是吧,可‘桃玉的钩爪’岩将助理他——」
「是的,他是五个人里面最先死去的。被认定为连续杀人案的被害者里,最初的一个。这肯定是因为他吩咐了按照那样的方式处理,然后自杀了吧。他最后下的命令,大概就是让护翼军用某些理由把我们五个全都抹掉。大概是打算让调整妖精的技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嗯,是时候做好觉悟了,我在此之后,要向护翼军投降。」
「特地为了送死去?」
「够了,我已经活的够久了。与迄今为止所操作过的生命相比,实在是长的过头了。而且在最后我也见到了你们这些令人怀念的脸庞。现在,‘桃玉的钩爪’们,肯定都在等我过去吧。」
「前辈,你那份觉悟……」
妮戈兰特以静静地,然而却饱含着各种感情的声音询问道。
「比阿尔米塔,比所有那些孩子们的未来也,更重要吗?」
「……」
稍微犹豫了会儿,独眼鬼还是露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
妮戈兰特之后就没再说话了。即便面对无情的回应,她也没有想要去指责对方的意思。
「马可迈达利博士」,像要打破这沉重的气氛一般,菲奥德尔问道,「我想再请教一下,妖精,和她们遭遇前世侵蚀的最初一个……,能告诉我究竟是谁?」
「迄今为止世界上明明就一个,谈何排第一啊……」
博士显得有些自嘲地嘟囔道。
「我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不行的,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做妖精调整相关的事了。」
「这我听说了,只不过,那是我的第二个愿望。首先我想请你帮我完成第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马可迈达利惊讶地抬起头。
「你刚说的,是新的妖精调整工作对你来说是禁区对吧。对已经做过调整的成体妖精兵也作视同处理,这样的话你并没有说过对吧。」
「啊,啊啊。」
「那么,这样可以吗?我希望你能帮一名……妖精做诊断。」
视线转向妮戈兰特,
不,是转向她怀中(不知为何)筋疲力尽的少女。
「拉琪修·尼克斯·塞尼奥里斯」
被叫到名字的拉琪修,一脸懵逼地看着这边。
「我?」
对,说的就是你——菲奥德尔朝她点头。
「她开过一次门,人格崩坏掉了。经历各种复杂事件后她醒了过来,如现在所示,变成还能起身活动这样子……可,虽然还不知道理由,但是总觉得这奇迹总有一天要走到尽头的。在她的心灵崩坏之前,我想做点什么。」
「菲奥德尔,你」
「我不需要这种话就别说了,拉琪修小姐。你们那些说这是瞎操心的话我早就听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菲奥德尔用近乎斥责的声音,不顾一切地回绝道。
独眼鬼,直勾勾地盯着菲奥德尔。而菲奥德尔也,隔着墨镜,直勾勾盯着独眼鬼。
「这是关乎到在这里的那女孩的性命的话题。没准,要是不会触犯你所说的禁忌的话,你会帮我吗?」
「……是这样啊。只是这样的话,‘桃玉的钩爪’们也是不会生气的吧。」
菲奥德尔内心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对了,虽然不应该叫别人代劳,但有一件事……对,就一件事,如果能拜托你我会很高兴的。」
独眼鬼竖起一根粗大的手指。
「恐怕我,已经回不了那个家里了。那里有一件我并不想留在那里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帮我把那个带回来。」
「……目前外面,还游荡着各种各样的家伙们……还包括某个人的同伙在里面。」
被锐利目光睨视着的奥德特,假装在四处看风景。
姐姐身为帝国的协力者,然而,在这里发现马可迈达利之后却没有向帝国的工作人员报告。也就是说她打算作为一个把柄与帝国进行牵扯,就当前状况来讲倒是件好事。
「比起其他人,你去的话我觉得是最安全的。当然,不会强行的拜托你。」
在这里的菲奥德尔,并没有表明自己正在被护翼军追捕。原来如此,在马可迈达利看来,这个菲奥德尔,看起来是在场的人中间行动最自由的人。
瞟一眼(仍被妮戈兰特捕食(狂吸不止)的)拉琪修,她看上去像在说着「随你喜欢吧」似的耸耸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到底要我去拿回什么呢?」
「啊,请等一下。」
制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菲奥德尔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真是的这个老姐,总是不会看气氛。
「搞什么啊?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是我和博士之间的交易,姐姐你插进来的话我是不会听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既然现在外面还是那么骚乱,你也带一个护卫一起去嘛。」
说罢——奥德特向着房间外面轻轻拍手。
「听到了吗?快进来吧。」
从门外,传来某人有所动摇的气息。
「你要不快点进来,我就叫你名字了?行吗?」
把手转了一下,门缓缓地打开了。像水滴一样啪嗒滴落的夜空碎片——那样的感觉,全身被黑色斗篷和骷髅面具包裹起来的某个小家伙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谁啊?」
「这是我个人,非常重要的朋友……可以这么说呢。这和帝国无关,所以不用担心会欠帝国什么人情。我只是纯粹,不想把我可爱的弟弟一个人送去危险的地方罢了。」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表露出不信任的神色集中到奥德特身上。
「……大家会那么想,我也早知道了啦。」
奥德特无力地微笑着,有些做作地小声说道。
「堕鬼种,真是辛酸呢。仅仅是出生就会被那样看待。在重要的时候,就算是家族内的感情也会被怀疑呢。」
不,只是因为你平常就这个样子——菲奥德尔投来这样的眼神。
那个,只是因为你平常就这个样子——妮戈兰特投来这样的眼神。
嗯,只是因为你平常就这个样子——马可迈达利投来这样的眼神。
拉琪修「怎样都好啦」地叹了口气。
而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小家伙,对奥德特的胡言乱语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通过死者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菲奥德尔。
第6节,拉琪修
「—差不多可以了,还不能放了我吗?」
目送着菲奥德尔背影远去的拉琪修小声嘟囔着,控诉着仍然紧紧抱着自己身体的妮戈兰特。
「你也听说了吧,关于我,心灵好像崩坏过一次。所以,到那时为止的所有记忆全部都忘掉了。呃诺……妮戈兰特姐姐,对吧。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是吗」
然而妮戈兰特抱的更紧了。
「我知道你对名叫‘拉琪修’的女儿所倾注的母爱。可是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我,自己对那份爱,没法直接地接受啊。」
「是啊……是这样。嗯嗯,我知道。」
妮戈兰特又加了一把力气。
「那个,听到了吗?快放了我呀……」
「你,讨厌我这样吗?」
呃,拉琪修一时语塞。
「看吧。你呀,还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
妮戈兰特的指尖传来的力量更重了。
她闭着眼睛,用像哄小孩似的声音说道。
「就算失去记忆,就算一无所有,就算拉琪修变得不再是那个拉琪修了……你依然是我重要的,以及充满柔软的肉的孩子这点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就是这样。」
唔哦哦哦。
「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吧,妮戈兰特——」
奥德特发出批评一般的声音,引得妮戈兰特回头不悦地嘟起了嘴。
「……不要。有事请稍后再讲。现在,跟这孩子叙旧才是我的头等大事。要是我被这个孩子讨厌的话,那我可不会原谅前辈你的。」
「好的,所以啊,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什么啊?」
「那孩子,差不多已经快不行了哟。」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
奥德特手所指的方向上,也即妮戈兰特怀里面。橙色头发的少女,脸上已看不到血色,快不省人事了。
「呀啊啊啊啊啊!?没,没事吧拉琪修,还有意识吗?还能呼吸吗?」
从犹如虎钳的手臂中解放的拉琪修,稍稍喘过气来,「嗯,嗯嗯」地小声回答道。妮戈兰特这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真够热闹的呀。」从相邻房间的门里,几乎和门同样大的独眼鬼探出头道,「检查已经准备好了哟。拉琪修小妹妹,过来这里吧。」
「我明」顿了顿「……知道了,马上就过来。」
拉琪修总算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博士那里走去。
「吶,拉琪修。」
拉琪修停下脚步,背对着妮戈兰特,听她询问的声音。
「你要是认真地燃放魔力的话,我这食人鬼的细胳膊细腿,简简单单就能抵挡住吧?为什么,即使变成那样,你也一直忍着呢?」
「——我忘了。」
拉琪修只扔下这句回答,就小跑着去往相邻的房间了。
门关上了。
背影看不到了。
「呵呵,真的……真的是,特别温柔的孩子」
像个弱女子一般笑着,妮戈兰特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明明都不在了,明明变成另一个人了,却像过去那样的……不是犯规的吗?我,到底是高兴好呢,还是悲伤好呢,我不是没法搞清楚了吗?」
她一边笑着,一边任由泪水滑落到膝盖上。
†
一直以来这间宅邸,直到几天前为止,都是作为鸠翼人医生的私人诊所对外开放的。所以,这里连同一整套齐全的各种器械和药品都被奥德特骗取——买了下来,当成一个隐蔽的家。
那样一来,给成体妖精兵进行身心检查的必要的最低限度的条件也满足了。
「真是没想到,她到底都预想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准备这么多的东西。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知道堕鬼种的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马可迈达利一边轻声嘟囔着,一边用他那巨大的手指灵巧地捻起几根试管。先轻轻摇晃一下,然后将它们混合,盖上盖子,然后又开始轻轻摇晃。
「那么」
只穿着内衣的拉琪修问道。
「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马可迈达利背对着她反问道。
「那当时你特地拜托菲奥德尔出门办事,这感觉有些不太自然。那么你应该有什么他不能再场听的话要说。」
「原来如此……嗯,的确,你这推测是正确的。」
他将准备将试管里的东西置于注射器。
「你,为什么要给那个弟弟——菲奥德尔先生,提供帮助呢?既然你已经没有了记忆,那样一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支持他的理由了吧?」
「是呢,理由大概有两个。其一是,我被他注入了那样的感情吧。」
马可迈达利的手停了下来。
「我对他抱有的感情,无论怎么想都不自然。或许是催眠术那样的东西吧。日常与他相处,我会越来越亲近他。虽然没有记忆,但依旧留有常识。所以还能发觉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况。」
我所注意到的,他肯定没哟注意到——拉琪修小声的附加了一句。
「难到说——那就是堕鬼种的瞳力吗?」
「这其中有什么原理我不清楚哦?我啊,只是获得了作为结果的感觉而已。」
「不,要是这样的话,既然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被操控了,那么也可以进行抵抗才对啊。」
「那就是第二个理由。我,对自己的感情被操控这件事,并不感到讨厌。」
拉琪修在椅子上抱住一只膝盖,把下巴支在上面。
「爱慕这感情并没有正确和错误。在这世上,也是有夫妻结婚之后双方才加深感情的吧?对那种以被植入的方式开始的想法给予肯定不也挺好吗?至少,现在的我,对这颗心的存在方式感到很幸福哦。」
「——幸福?」
「嗯嗯。他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他也认为我很重要。而我对他来说也是必要的,也认为他和重要。这才是最主要的。当然了,或许有更绚烂缤纷的幸福在。可是即使那样,现在我手里所握有的‘幸福’是无法否认的。」
马可迈达利,一言不发地再度开始检查的准备。
「我们妖精,就像一夜的梦那样短暂的存在。在那么短暂的梦中,哪怕能获取一点点幸福——对自己来说也是非常幸运的事。我不会求得到他人的祝福,就算是别人否定或者纠正,‘你这根本就不是幸福,去找真正的幸福吧’我也无所谓哦。」
「那种事——说不得的吧。虽然想说的心情很强烈,尽管如此」
博士示意拉琪修在小床上横卧。
抬起拉琪修的手腕,用一支注射器扎了进去。
「我啊,对之前的拉琪修小妹妹有一点点了解。她是个很真诚,很善良的孩子,一直为周围的人考虑,……因为这样,她一直把自己的幸福排在后面。她就是那种类型的孩子。」
针头扎进去后,药剂开始注入拉琪修的体内。
即时生效型催眠剂。
「所以……无论经历了什么,你要想收获自己的幸福的话,我会祝福你的。」
「谢谢您,医生。你,真是个好人吶。」
「经常被人这么说。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
「啊啦,难道说你更喜欢被说成是坏人吗?」
拉琪修的意识,慢慢地融入安静的沉眠之中。
「确实吧。要是有人斥责我是罪人的话,至少,我或许能感到轻松一点。」
†
将巨大的身躯强行挤过小门之后,马可迈达利来到了旁边的房间。
「嗯?奥德特呢?」
「因为有事情,回去了。那一点倒是,从过去开始就没变过呢。」
不论是作为奥德特·根达卡尔还是奥德特·杰斯曼,那家伙给人的感觉都是随心所欲神出鬼没的。不知会在哪里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
「那个孩子怎样了?」
妮戈兰特反问道,马可迈达利看了一眼诊察室,
「她睡得很好。检查是否为半觉醒状态后注射了药物。她起来之后我会继续检查的。」
博士平静地答道。
「——会怎样?那孩子,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现在什么都不好说。而且,这要等菲奥德尔君回来后再讨论。」
「没错……呢,嗯,是这样。对不起。」
妮戈兰特耷拉着肩膀,把红茶一股脑倒进茶杯里。
马可迈达利抓起茶杯,像灌酒一样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任其由喉咙倾泻而下。独眼鬼并没有多少味觉,细细品尝奇妙的味道这类原则与他无缘。
「虽然不能让你静下心来,不过稍微来聊一聊吧。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妮酱你。」
「是什么?这么正经。」
马可迈达利清了清嗓子。
「那些孩子们——妖精们,原本是从迷失的幼童身上跑出来的灵魂,疑似再生的存在。她们的肉体反映着她们的精神状态。而以看见那梦境为契机的妖精们,她们的精神在那个时候就开始遭到前世的侵蚀了。不是自己的某个人,过去存在的某个人的精神,开始对那时的她们进行替换。到这里为止,妮戈兰特你都听说过对吧。」
虽然之前没有了解的很清楚。但之前从威廉和兰朵露可那里听说过一些片段的话语,它们跟现在博士所说的并无矛盾,妮戈兰特「嗯嗯」地小声点头道。
「经过前世的侵蚀,精神会变质。妖精的肉体是她们精神状态的反应。所以肉体同样在变化。但这个过程不会很顺利。那时候她们的精神,与外来之物相互混合,开始发生扭曲。但肉体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像精神那样变得扭曲。」
「所以」博士顿了顿。
「用现代已经消失的,曾经人类族的秘传技术。使用那名为‘咒迹’这样一项技术,将那些孩子们的肉体,强制的扭转成她们前世一般的状态。这就是我们所做‘调整’的具体内容」
咒,迹,真是听不习惯的说法呢,妮戈兰特想。
可是,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这曾经从威廉以前说的话里听到过。他说的时候好像很后悔。自己没有才能,不能挥舞高位圣剑,连一些简单的咒迹都无法印刻——
「调整技术的基础,是数百年前,那位大贤者传下来的。据说是由诸神创造的世界的秘术,将其碎片的仿制品榨干后得到的成果。规模和界限虽然不能比,尽管如此,那个东西能将存在本身改写的特性,确实与诸神的本领别无二致。」
「虽然大贤者是如何通晓人类的秘术这点不得而知呢。」博士微微地耸耸(特大号的)肩。
「当然人族的秘术,也不是万能的。能做到的仅仅是,将肉体暧昧地强化,能勉强跟得上精神的变化而已。仅仅是小孩的纯粹的妖精的身体,是接受不了与大人相近的精神的。所以,一旦发生,她们的身体就会从纯粹的妖精开始变异,变化到其他的什么东西上去——」
「……欸?」
妮戈兰特呆呆地张着嘴,听着那些话。
一股不明的冲击,将过去的记忆拉扯了出来。
曾有一名妖精,在绚烂的人生中,全力奔跑着。她就像自己的爱女,不对,不如说是妹妹一样的孩子。
那个孩子,确实在五年前的那个时候。
——粉末纯化银的反应,是阴性。
——那个,那是什么意思?
妮戈兰特的大脑沉浸在,关于很久以前的对话的回忆中。
似要冲醒她一般,马可迈达利继续着他的「闲聊」。
「拉琪修她的血液,经过粉末纯化银的检查,结果为阴性。」
——纯化银是特殊的粉末进行加工后获得的银粉,对通常的毒素没有反应,但是对扭曲的死物会产生颜色变化……简单来讲就是用来鉴别死灵或者尸鬼这类东西的药剂。
那是不可能忘掉的。那不是别人,正是妮戈兰特对那个孩子所说的话。而如今,马可迈达利又用完全一样的话语说给自己听。
「黄金妖精是一种死灵。所以,若将她的血与试剂混合的话,原本,会在瞬间变成黑色的。可事实上没有任何反应,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你,不是黄金妖精。
「也就是说,现在的拉琪修小妹妹,已经不是黄金妖精了。恐怕是那次突破界限的魔力燃放造成的结果,她的肉体被遥远的前世的记忆拖离了正常轨道,最后导致了大规模的变质。」
「那……那,难道说」
妮戈兰特不由自主地插话道。
悲伤的话语,已经听够了。为绝望的未来的话语黯然神伤,已经厌倦了。所以,在被这压抑感层层包围的状况中,有哪怕一点点光明的食材,自己也会尽全力把它吃掉。
「难道说,拉琪修她,不再为妖精的寿命而烦恼也可以了吗?那个孩子,现在可以一直,健康地活下去了吗?」
「应该吧。她不会因为妖精的寿命而死亡,将其适格的遗迹兵器的增幅限制住的保险阀也去掉了。为了不让她完全变成大人,我们设置的装置的锁,完全消失了。」
喜悦稍稍麻痹了妮戈兰特的心。
所以,没有很快注意到。
马可迈达利的声音,带有一丝颤抖。
「不让她变成大人,欸?……装置的锁?欸?那到底是……」
「成体妖精兵是极度危险的兵器。处理不当的话,会成为威胁本应由她们守护的浮游大陆群的存在。所以,我们的调整技术仍顽固地继续潜伏在里面,而今后,也只能让它继续潜伏在里面——」
独眼鬼叹息着,望向天花板。
「——现在的她还很稳定。可是,还有一个锁剩下。要是这最后一把锁解开的话。拉琪修君她,肯定会变成威胁浮游大陆的导火索吧。」
妮戈兰特呆若木鸡地听着这些话语。
「这件事,我希望只让妮酱你一个人知道。」
第7节,黑衣的同行者
菲奥德尔的头一阵一阵地刺痛着。
自拉琪修醒来的那个夜晚起,就一直经受着这浅浅的疼痛。这会导致自己精神不会集中,对于他这个叛逆者来说很妨碍他逃亡。
但这股疼痛简直好太多了。
要不窥视镜子的话,要看不到那家伙的脸,那这份疼痛就不会恶化。感觉会轻松一点。因为这已经经历过时间,所得到的事实。
不知是从哪儿发出的,火铳交锋的噼啪声。
护翼军和帝国的工作人员,进行着遭遇战。双方都站在必须追捕到马可迈达利博士的立场,因而互相之间无法对对方的存在视而不见。在街中搜索时碰巧遇上的话,无论如何都会燃起战火。
「好近啊——离远一点好了。」
菲奥德尔小声嘀咕着,墨镜已经取下,放入胸前的口袋里。
他先是一个深蹲,然后高高跳起。从一个积层住宅的屋顶,跃向同样的另一个屋顶。着陆时的冲击,通过翻滚缓解了。接着他就这样不发出太大响声地,迅速跑动起来。那些武装集团,都去追踪独眼鬼的下落去了。所以这个时候,那种独眼鬼绝对不可能用得了的杂技般的移动手段,大家对此的警惕自然就放松了。
在菲奥德尔的身旁,一个娇小的人影,无言地追随着他。
黑夜之中的她身着黑色斗篷,兜帽深深地把头给遮盖住,并且将奉谢祭的面具将正脸给藏了起来。托这身打扮的福,那人保持着伸手可以触及菲奥德尔的样子,有种简直就像亡灵附身在他身上那样奇妙的气氛。
(……明明有提亚特和拉琪修她们这种存在,事到如今在想什么呢……)
不在这里的真正亡灵们在菲奥德尔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又很快地被甩开。尽管很担心,尽管放心不下,但现在需要集中精神注意眼前和身边的事物。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想。
在是得知是姐姐的同伙时就已经很可疑了,不过这个暂且搁一边。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体的动作甚是矫健。就算是在屋顶急匆匆地奔跑着的菲奥德尔,她也能不迟半步地紧跟其后。
「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没有回答。
「你应该不会听不懂大陆公用语吧?」
她摇了摇头。好像能进行对话。
「你和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果然,还是不肯回答。真是困扰啊。自诩多才多艺的菲奥德尔,最大的武器毕竟还是那张嘴。不论是骗人还是被骗,都要语言相通才行。而连对话都没法完成的对方,根本起不到作用。
——菲德尔!
苦涩的回忆刚刚有点苗头,菲奥德尔立刻将其掐灭。
「……斯巴达」(蛋C:斯巴达的亡魂)
一瞬间,听到了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沙哑的声音。跟身旁奔跑着的黑色斗篷里的人的体格、动作都不相符。
菲奥德尔马上想到了一个相关知识。有种生活在某处的种族的工作人员,有一种用来化装的弱酸。故意将喉部轻微烧灼,然后就可以改变声音了。不知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实在给人一种自虐文化的印象。
「斯巴达。请这么叫我。」
她用药羹般浑浊的声音如此说道。
刀剑(Sparda),直白露骨的假名。在公用语里总感觉有点奇怪,好像避开了自己习惯的声调与抑扬顿挫的工艺品一样。
——啊啊,是这样么。
「你是栗鼠徵种,对吧。」
「欸?」
又想起来一段不知从哪里读到的文字。
在90号浮岛边境,有一群像是否定文明存在般过着每一天的,小个子的少数民族。在他们的文化里,会将自己与家族以外的人接触与玷污自己的灵魂这种事联系起来。所以样貌、名字、声音,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们都会一直隐藏起来并以此为人生准则。
这个……他?还是她?连性别都不清楚的人,大概就是这个种族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问些多余的东西。不会破坏你们的习惯。」
「呃,欸?」
「我或许察觉到了你的本来面目。你们对家族以外的人不会表露真身,一旦正脸被人看见这种事发生的话会危害到自身的,对吧?我不会仅因为感兴趣就去窥探你的样貌的,放心吧。」
「啊……嗯,啊?」
旁边这个……斯巴达?……貌似有一些迷惑,沉默了下去。
稍微能获得一点信任了吗?
对于是姐姐的朋友对方到底怎样认为自己的其实都无所谓。不过
「……那个」
‘斯巴达’开口了。
「之前那个女生,是谁……呢?」
「之前的……」
稍微考虑了下。
「拉琪修吗?」
「你用那个名字称呼她,她是你未婚妻吗?还是别的什么呢?」
未婚妻,这还真是跳跃性的思维呢。
「不,那个,不是那么如胶似漆的关系。怎么说呢,对了……是我不得不报偿的对象,就是那样。」
「报偿?」
「将那个人破坏掉的,是我。把坏掉的那个人玷污的,还是我。所以——」
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注意到失言的菲奥德尔中途就不再说下去了。
「怎么,了?」
「——不,嗯,没什么。」
静悄悄地,菲奥德尔在狭窄的围墙顶端奔跑着。为了防止小盆栽被踢飞,必须小心翼翼地回避。在围墙断开之处,则以昏暗的夜空为背景全力跳过去。
差一点踹到了睡在上面的猫咪,所以对它呜喵的抗议声只能轻轻点头以示「对不起」。
「你是,艾尔佩斯的……幸存者,对吗?」
听到了奇妙的事。
为什么那种事她都知道?菲奥德尔一瞬间有些惊讶。当然很快就能意识到原因,那些东西,肯定是从姐姐那里听来的吧。
「要继承国防军的遗志,是吗?」
哼,鼻子忍不住笑了一般抽动了下。
现在再次听到这个东西,有些难以回答。
「那份大义,只能稍微往后推点了。」
「……为什么?」
「那是我个人的原因,有一些我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首先我想把那些家伙们的打算全部破坏——」
菲奥德尔突然噤声止步。
他将从后面走来的‘斯巴达’的身体安静地抱起来,与自己一同挤进旁边的小巷子里。
「失礼了。」
菲奥德尔小声说道,视线则向着外面。几束携带式探照灯的细细光线,微微地摇动着。还能听到些轻微地说话的声音。
恐怕那是市内的自警组织在巡逻吧。正被护翼军通缉的自己,和看起来打扮怪异的「斯巴达」,要是盘查起来,不管哪个都无法跟「晚上散步」联系在一起。看来不慎重行进的话不行。
待光与声响远去,消失之后。
「走吧。」
菲奥德尔放开手后,或许是出于对周围的警戒,「斯巴达」暂时紧贴着菲奥德尔不动弹了一会儿。然后才嗖地拉开了距离,静悄悄地迈开步伐。
真是一个谨慎的家伙。或许是因为要被人看到真身就只能去死的原因,那个背影很熟练的在阴影处穿梭。
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
「……?」
手中,残留着不可思议的温热。
不知为何令人怀念,不知为何又令人难过,不知为何特别想哭——那样一种无法理解的温热。
†
因为观察距离的限制,虽说看起来周边好像没有什么警卫,但是要断言完全没有警戒的人在还是不可能。从正面玄关进入的话,风险实在太大了。
所以他们选择从旁边屋顶,不声不响地,飞跃到天窗附近。
将玻璃轻轻地割破,从内测打开锁栓,然后降落到室内。
而在其后,「斯巴达」毫不费劲地跟了上来。听到背后微弱的衣物摩擦的声音,突然注意到什么的菲奥德尔问道,
「难道说,你使用了魔力吗?」
对方有一些动摇。
「你看见了?」
「不,我倒是看不见咒脉,只是不知为何察觉到了。因为曾经跟使用者相处过一段时间,锻炼出了第六感啊。」
「斯巴达」把表情藏在面具后,稍稍沉默。
「只是,稍微熟练,一点」
提亚特和帕尼巴尔使用的压倒性的力量,与拉琪修和珂珑那看上去则是超出规格之外的力量,在体验过那些之后再看到普通的魔力使用者,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
魔力是弱小种族仅剩的一点用来补足自身弱势的小伎俩,军队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而且,那也是一般的常识,这不会有任何错误。只是不凑巧,自己遇到的魔力使用者……黄金妖精们是特别的罢了。
「请不要,太过期待。」
「我知道。」
他并不打算进行比较。菲奥德尔挥了挥手,打断了谈话。
马可迈达利·布隆多博士的宅邸中,还是一副被翻得乱糟糟的样子。因为没有人来里面清理过,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其他人的气息。看样子,护翼军也好帝国的家伙们也好,他们的兴趣已经不再这间宅子里面了。虽然认为最起码留下一个进行巡视也可以,但恐怕因在多方势力已经爆发实质性的交火冲突的这个时候,大家都觉得以那种方式分散自己战斗力的行为是下策吧。他们这样判断是对是错暂且不提,对于可疑人员的菲奥德尔来说,是得说声谢天谢地了。
目标的位置已经听说过了,在二楼卧室的衣柜上面,有个坚固的小箱子,箱子的下面一层夹层底部就是。菲奥德尔觉得直接从上面一层侵入进来真是太好了,要是从一楼过来的话,必须要爬直达腰部那么高的台阶。
房间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可是,问题才刚刚开始。从撕裂的被褥中飞舞出的棉花堆在一旁。厚厚的外套也不知被谁从背到腰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然后就那样被扔到地上。
小箱子,则不知被斧头还是什么东西给砸开,也同样扔在了地上。
而有什么东西,像塞在小箱子的内盖后面一样留在里头。
「是这个吗?」
菲奥德尔将它捡起来,可是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上面的细节。虽然考虑过有风险,但是在确认过玻璃窗和外面的木板套窗都紧闭之后,他还是打开了灯。终于得以一窥手中纸片的原貌了。
那是一张很老旧的照片。
映在中央的,是小山一般高大的独眼鬼。同时,在他腹部位置倚靠着他的,是两个身穿军服的少女。
(——欸?)
一瞬间,在其中一个少女身上,仿佛看到了老熟人。
(珂珑……?)
脑子里浮现的,是现在正在38号浮岛执行军务的少女,那没心没肺般的灿烂笑容。
菲奥德尔眨了眨眼,将那错觉一扫而空。
重新看一遍照片,那明显是别人。感觉很像的地方应该在那能照亮一切的笑容上吧。还有,发型也稍微有些相似。
照片上的少女看上去有十七、十八岁,比十四岁的珂珑年纪要大。再加上,照片里过去的那个独眼鬼看上去略显年轻,估计是二十到三十年前拍的。
把照片翻过来,大概是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了上面。「纳萨尼亚·薇儿·帕切姆」「爱尔贝·艾辉·穆尔斯姆奥雷亚」,两个都是不认识的名字。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是,跟菲奥德尔无关的人。
恐怕那些在这里翻箱倒柜的贼人们,也同样不认识她们吧。所以,在房间被彻底地搜过一番之后,照片仍被留了下来。
(总之任务算完成了,吧)
之后只要将这东西交给马可迈达利,使命就算完成了。虽说如此,菲奥德尔并不打算就这么好心好意的给他做事。他准备在这里偷偷下一些手脚之后再回——
「好厉害,这么多书。」
听到了‘斯巴达’的惊叹,他又回头看向房间。
这栋房子并不是公共图书馆设施,只是私人宅邸。而且,这里也不是书房或者仓库之类的地方,仅仅只是一间卧室,原本就不是用来放书籍的地方。即便要放几本数量也不会妨碍到这房间本来的用途吧,可是,
(的确,数量太多了)
看着地上散落的大大小小的书籍,菲奥德尔又这么想到。
乍看之下这些书的风格包纳万千,没有任何限制,这些全部都是马可迈达利博士研习——恐怕已经从研习这些书的过程中掌握了其中所有学问了。回想起来,他十分贪婪的去汲取新的知识,并且在这之后也会不断的追求更多知识吧。
寿命短暂的豚头族们,自身无法积累太多知识与经验,倾向于计较每日每夜的得失的生活。而寿命漫长的种族则相反,他们会为了明天的生存而不断的积累自己。
应该是因为,他们都不想死的缘故。
比其他短命的种族的人更加强大的他,应该也会畏惧人生走到尽头吧。
然而,他用那副完全看不出生气的表情,淡淡的接受自己的死亡。
感觉有点讨厌。
(——真是的,这个也好那个也好都是)
菲奥德尔猛地一个转身,仿佛要将视线扯碎一般,背对房间。
「走吧。」
感觉到背后‘斯巴达’追上来的气息后,他径直走向走廊。
——菲奥德尔手上拿着那张照片,回到了拉琪修她们这里。
房间里的几个人影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咧?就博士你一个人吗?她们去哪儿了?」
「拉琪修她还在睡,妮酱……妮戈兰特在照看她。」
博士指向旁边的房间。
「还有,奥德特她,也神出鬼没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起来,她到现在还是这个风格吗?」
实在抱歉我跟姐姐疏远了五年所以不清楚,然而菲奥德尔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是的……神出鬼没是我姐的兴致所在……」
果然是这样吗,马可迈达利挠了挠头。这种说明竟然都能被他接受,姐姐在学术时代的品性可真令人担心。
「话说回来,你接下来要咋办?」
菲奥德尔回头确认的时候,‘斯巴达’已经背对自己,消失在走廊里了。连句告别都不说。果然是姐姐所认识的人,或者说果然是栗鼠种(假定)不喜欢与其他人靠的太近。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菲奥德尔忽然想到了什么,胸中隐隐作痛。
到底那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神出鬼没这种东西,也能感染她附近的人吗?」
「虽然以前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作为她亲人的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呢。」
比起那个,现在。
「你看这上面,右边那个人,不就是珂珑吗?」
菲奥德尔将照片递给博士,如此问道。
「啊啊,纳萨尼亚么。确实呢,这么一说是很相似。」
没有一丝动摇地,马可迈达利用怀念的语气说道。
「直到现在,成体和幼体妖精才能一起在仓库里生活。在照片上的那两个孩子还在的时候,因为她们所在同一个城市的司令部,并且是疗养院的常客,所以彼此的关系才会变得要好。」
过去妖精们的管理体制,使用情况,还有最重要的因为支援她们的士兵装备比现在要老旧的缘故,负伤的情况比现在要多不少。每当这个时候,综合医院就会承担起为她们进行治疗的任务。
她们是关系很好的两个人哦,马可迈达利有些寂寞地说道。
「——啊啊,比起那个。拉琪修她的检查,已经全部完成了。」
博士赤裸裸地转移了话题。
而且,这也没什么号挑刺的。本来谈论的主题就是那个,菲奥德尔应当最优先知道的情报。
「从结论上来说,她很健康。精神上,也维持高水平的稳定性。」
无意识中,露出了颇显讶异的神色。马可迈达利正了正自己的表情。
「然而,还不能放松警惕,这是实话。她现在处于由多种破碎的人格碎片组合成的状态。本来的无论何时都会加速的崩坏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她这种情况,并不会在一两天之内就能出现什么糟糕的事态。」
「这是,什么意思?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并立的两个人格间摩擦极小,尽管只是推测,大概有什么相当于润滑油的感情在起作用,将两者的意识表层感染了吧。」
意义不明。
「简单来说,就是……‘心却凝成一体’这么说能理解吗?在她的脑海中,这确实在发生。拉琪修小妹妹和那个前世,两人有一个共通的强烈感情,将两种人格的相互消磨的程度减速了。因对那一共同话题热情高涨,就不能再互相伤害了呐……虽然这样比喻也不是很好懂。」
虽然具体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马可迈达利之后又尽可能详细地继续说明前面的理论。可是,菲奥德尔将半数话语都当耳旁风了。
菲奥德尔的思考沉浸在他所确信的一个假说中。
现在她的,她们的心中,有一股不自然的强烈感情。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一个。那一晚,自己通过双瞳硬塞入她体内的东西。它跟拉琪修本来的意愿毫无关系,是其心中继续生长传播的异物一般的存在。难道说,就是它?
「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菲奥德尔反射性地摇摇头。
脑海中,有缓慢的刺痛感。
自己反射性地紧蹙双眉,用指尖按压住太阳穴——然后顺势,房间角落里放着的一面小小的镜子映入眼帘。
「——」
镜子里面对着自己的,是那个黑发的家伙。
也用指头按着太阳穴的那个姿势,无言的看着这边。
那个人,依旧一副嬉笑的模样。可是他的眼神,却不可思议地直挺挺盯着自己的眼睛。
开心吧。你现在,正立于你所期望的战场上。
那无言的视线,感觉好像述说着这样的话语。
在这里,她们所处的舞台之上。对抗着什么,消灭着什么,以及赢取什么的地方。这是让她们出生,并且被消费的空间。这里有兴奋,有荣光,有悲剧,有幻想,也有现实。
为了要在这里立足,你渴望着力量吧?倘若无法立足,你会很苦恼吧?在这里把重要的人拱手送出的话,你会心痛的吧?既然如此,你一直期望着如今这种伤害着自己以求链接少女们命运的这种展开。这肯定是你的真实诉求吧。
「……闭嘴」
对着那无言的黑发青年,菲奥德尔扔出这样一句话,赶紧把内心藏入墨镜背后。
被其他人看透自己的内心,这让人感觉不那么好受。即使,那个看透自己的,是自己妄想出来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