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0852|回复: 21
收起左侧

[GA文库] [大森藤ノ]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11[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8-4-27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7 编辑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11
  ——————————————
  作者:大森藤ノ
  插畫:ヤスダスズヒト
  譯者:可倫
  圖源:音無
  掃圖:風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少年(小新秀)名聲掃地──
  為拯救龍族少女而付出代價,貝爾失去了群眾的信任。他夾在惡意與失意的狹縫間受傷、苦惱。然而……
  「不要迷惘,您的身邊依然有些事物是不會改變的。」
  受到邂逅的情誼支持,貝爾重新下定決心,與同伴一起振作起來。
  一群人於再次化為戰場的迷宮街果敢進行「異端兒(桀諾斯)」歸返作戰。阻擋在他們面前的,是都市最強派系(洛基眷族)。賢者的智慧、勇者的策略、諸神的企圖,再加上濃黑猛獸發出咆哮之時,少年的心回歸原點。
  「我……很想變強。」
  這是由少年踏出軌跡、女神所紀錄下來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作者簡介
  大森藤ノ(Fujibo Omori)
  執筆創作本集時,我想讓作品裡多出現些魔道具,於是先重看了一下《哈利波特》系列,結果果然落入陷阱,因為太好看而看到廢寢忘食……
  覺得拿這麼多內容做參考很過意不去的同時,也取回了小時候想喝喝看奶油啤酒的野心。USJ!USJ!


  畫師簡介
  ヤスダスズヒト(Suzuhito Yasuda)
  出生於日本三重縣。主要作品有 《夜櫻四重奏(講談社)》、《無頭騎士異聞錄 DuRaRaRa!!(電擊文庫)》 插畫,以及其他多數作品。
  官方網站 http://www.suzuhito.com/








  CONTENTS
  序章 迷途孩子們的現況
  第一章 零落白兔
  第二章 平行的絲線,交錯的思緒
  第三章 開戰前夜
  第四章 代達羅斯前哨戰
  間章 三個孤兒,夜半尖叫,染血迷宮
  第五章 ULTRA SOUL!
  第六章 神的密謀
  第七章 英雄回歸
  終章 所以,我將再度奔馳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38 编辑


  序章 迷途孩子們的現況


  黑暗支配的通道上,亮著等距離的光點。
  勉強照亮腳邊的微光沿著牆壁往深處綿延,陰森的路上,光點不時明滅,飄散著沁涼的寒氣。
  在這通道上,有一支集團排成行伍前進。
  強壯的肩膀,以及綁上帶鞘匕首的粗壯上臂,一次次通過微弱的燐光前。鎧甲的金屬扣鏘啷作響,與護脛甲(greave)或長靴的跫音交錯。
  他們是冒險者。
  由頭盔戴得低低的矮人帶頭,他們的規模似乎不下十人。每人各自舉著手提型魔石燈,細心地探索四下。
  他們並非走在地下城內。
  構成這條隧道狀通道的,是以人族之手打磨的石材。壽命將盡的魔石燈掛在牆上,道路中央有水流嘩啦嘩啦地流過。
  這是設置於地下的水渠,也就是下水道。
  「獵物是先搶先贏,不傷感情喔?」
  「可以,你就咬著手指看我解決獵物吧。」
  整支集團穿在身上的鎧甲或防具,刻著不同【眷族】的徽章。他們是混合派系的小隊,如同顯示出雜牌軍的特色,沒有人在意什麼協調性,對於好強女戰士(亞馬遜人)的講話口氣,「呸!」獸人男子咒罵著吐口口水。
  這些惡形惡狀、一副流氓相的粗莽之人,全都是經驗老到的冒險者。
  「我說啊,摩多。」「真的沒問題嗎?」
  「啊啊?公會那些傢伙把整個地表都翻過來了,還是沒弄出半點消息。既然如此,不就只剩地下水道(這裡)?」
  集團當中,還能看到摩多.拉特羅的身影。
  他一張凶神惡煞的面孔,額頭與臉頰等處帶著舊傷,體格壯碩,一看就是個蠻橫不講理的惡棍,事實上差不多在兩個半月前,他還企圖對快速成長的「某個新人」來一頓冒險者的洗禮。
  總是與他一塊行動的兩個同伴(人類)這麼一問,摩多從懷裡掏出一個卷軸。
  「在被其他傢伙搶先之前,我們先解決掉這些怪獸,賞金就是我們的啦。」
  畫在卷軸上的,是一些武裝怪獸。
  是根據消息描繪出的,凶惡的蜥蜴人與石像鬼(gargoyle)的畫像。
  ──三天前,【伊刻洛斯眷族】引起的騷動造成怪獸於地表出現。怪獸們擺脫冒險者的追擊,四散逃到歐拉麗的各個角落,如今仍潛藏於都市某處。
  公會極為重視這個問題,命令各【眷族】早期討伐怪獸的同時,也懸賞怪物們的首級。看到懸賞的高額報酬,如今冒險者紛紛把迷宮探索拋諸腦後,滿眼血絲尋找被認為留在地表的怪獸。
  「不是,我們想說的不是這個啦。」「這些武裝怪獸不是超強的嗎?聽說連【洛基眷族】都讓牠們跑了……」
  「安啦,聽說那些怪獸被【劍姬】等人打得慘兮兮,現在應該受了重傷,動都動不了吧。最好的證據就是那些只會亂打亂鬧的怪物,現在不都乖得很?」
  「輕鬆搞定啦。」看摩多惡毒地笑著,跟他同一掛的兩個男子不安地面面相覷。
  「對了……你們聽說【小新秀】的事了嗎?」
  「有啊,街上那些人好像都白眼看他,這下真的搞砸囉。」
  這時,與摩多隸屬不同派系的其他高級冒險者忽然想起這事,笑了起來。
  「八成是看到龍女(維維爾),起了貪念吧,真夠蠢的。」
  「誰叫他被人吹捧成世界最快白兔(紀錄保持人)就得意起來了,活該。」
  冒險者簡直把少年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輕視他,當成笑話。聽到他們隱含嘲笑的話題,其他人也跟著取笑。
  「……喂,你們這些人。也不照照鏡子,說這什麼鬼話?」
  凶惡嘴臉扭曲得更沒好臉色的摩多,插嘴岔入他們的話題。
  「我們現在跟他又有什麼兩樣!少在背後說同行(小新秀)的壞話!」
  「你、你幹嘛啊,摩多。」
  「怎麼突然發飆?」
  兩個人類同伴急忙勸阻,但摩多口沫橫飛地繼續罵。
  其他組隊的冒險者熟人看他氣急敗壞,都慌張起來。
  「那個小鬼為了解決龍女,還攻擊其他冒險者耶?說不過去吧!」
  「那、那是因為……因為那個啦,欠錢啦!都是【眷族】欠了一屁股債,不得已啦!」
  對於其他人對少年不只嘲弄,還隱含了負面情緒的譴責,摩多即使一時語塞,仍然回嘴。他猛一轉身背對小隊,重新邁開停下的腳步。
  那傢伙是怎樣啊,他是怎麼了啊。摩多聽著這些聲音,嘖了一聲。
  「──停。」
  就在小隊氣氛開始變僵時,帶頭前進的矮人要大家止步。
  那帶有緊張感的聲音,使高級冒險者一齊做出反應。
  在矮人男子瞪視的前方方向。
  薄暗深處,鮮黃眼光浮現。
  那隻怪獸扭動著赤緋鱗片包裹的粗尾巴,現身了。
  「那是……『蜥蜴人』!」
  「終於給我出現啦!」
  見冒險者們立刻進入臨戰態勢,身穿鎧甲的怪獸──蜥蜴人衝了過來。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舉起盾牌要擋下攻擊的健壯矮人──被正面撞飛。
  「嗄……?」
  眼看矮人連同背後的人一起倒地,冒險者們與摩多都呆愣地叫了一聲。
  蜥蜴人絲毫不顧他們的驚愕,開始四處衝殺。
  「沙啊啊啊啊!!」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長劍(long sword)與彎刀(scimitar)揮出,尾巴如連枷(flail)般橫掃。
  擁有傲人戰鬥能力的蜥蜴人令冒險者們無從反擊,遭受蹂躪的小隊很快就連續發出慘叫。被尾部揍飛的獸人冒險者踏了個空,摔落流水之中。
  啪唰──!!水花激烈四濺後,冒險者們終於不顧一切,拔腿就跑。
  「不是說變弱了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摩多等人一邊窩囊地尖叫,一邊以最快速度全力逃命。

  「嗯,嗯嗯……」
  遠方迴盪而來的粗野吼叫,讓歪扭的尖耳震了一下。
  白裡透青的眼瞼微微顫動,龍族少女緩緩睜開眼睛。
  「這裡,是……?」
  「妳醒了啊,薇妮。」
  薇妮對著模糊不清的昏暗石頭天頂低喃後,身旁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對她說話。
  她緩緩將眼睛轉過去一看,只見面露安心表情的美麗歌人鳥(賽蓮)就在那裡。
  「蕾依?……!?」
  龍族少女叫出同胞歌人鳥的「異端兒」之名,緊接著霍地坐起來。
  「貝爾呢!貝爾呢!?」
  「請冷靜下來,薇妮,貝爾先生沒事。」
  聽薇妮著急地追問一名少年的安危,歌人鳥蕾依伸出羽翼雙臂擁抱少女纖瘦的身子,慢慢安撫她。
  「真的?貝爾,太好了…………咦?可是我,在貝爾身邊……」
  「費爾斯讓妳復活了。」
  薇妮下意識地伸手去碰額上紅石,聽蕾依這樣說,「?」偏偏頭。
  「但我看妳還是再睡一會吧。」
  「古羅斯……?」
  這時,一旁的石像鬼古羅斯低聲說道。
  薇妮正一臉不解時,沒多久,「小子我回來啦。」里德出現了。
  「里德!」
  「哦哦!妳起來啦,薇妮!太好了!」
  「嗯!里德剛才去哪裡了?」
  「……去趕跑那些冒險者了。」
  里德只這樣說,就與上前迎接的黑衣魔術師費爾斯開始談話。
  「你還好嗎,里德?」
  「嗯,多虧費爾斯的痊癒魔法(魔法),身體都治好了,完全可以動。只是,那些冒險者已經到這附近了,小子我們最好走人。」
  「是嗎……」費爾斯沉重地回答,聽到他們的對話,薇妮大惑不解。
  她環顧周圍,現在所在的地點既非地下城,也不是被狩獵者(hunter)們帶去的牢房──「人造迷宮(克諾索斯)」。聽得見下水道的水聲,這裡是被人遺忘的地下水道倉庫。
  在場的同胞有半人半蛇(拉彌亞)與大型級(巨怪)等等,即使把里德等人算進去,人數也只有十人左右,連薇妮看來都覺得少。快壞掉的魔石燈照亮她的側臉,她戰戰兢兢地問:
  「這裡,是……?大家到哪裡去了?」
  「……我來解釋吧,妳仔細聽,薇妮。」
  費爾斯親切而簡潔地,解釋給琥珀眼眸不安地搖曳的薇妮聽。
  他告訴薇妮這裡是地表,薇妮他們「異端兒」正遭到全都市的人追殺。因此為了不被抓到,大家正在都市(歐拉麗)各處輾轉逃亡。
  又告訴她在逃離冒險者們的過程中,大家與部分「異端兒」走散了。
  「結果也沒能跟阿斯泰里奧斯會合。」
  「若是有他在,或許還有辦法可想……」
  聽到陌生的名字,薇妮順著里德與蕾依的視線看去,一看到「那個」,整個人僵住了。
  放在地上的,是一隻漆黑的剛強手臂。那是被砍斷的單臂。
  手臂覆蓋著大塊肌肉,幾乎有薇妮的胴體那麼粗。此時做了冰封處理,以抑制腐敗。
  那物體彷彿訴說了里德等人九死一生撐過的激戰,最重要的是證明了被稱為「他」的存在有多強大,龍族少女倒抽一口氣。
  「你們要活下去,只能回地下城。然而『巴別塔』與『人造迷宮』這兩個出入口都有冒險者守著,目前沒有辦法回去。」
  孤立無援,四面楚歌,狀況不能更糟了。
  魔術師從連衣帽深處如此告訴大家,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
  「如果還有一線希望,那就是……」
  費爾斯的呢喃溶解般消失在空中。
  薇妮待在鴉雀無聲的同胞們之中,緩緩抬頭,仰望被黑暗封閉的頭頂上方。
  「貝爾……」

  *

  他自誕生以來就是飢餓的。

  當雙腳落地時,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趕盡殺絕。
  那裡有著無數同族,同族是企圖襲擊他的存在,而他是飢餓的存在。同族對他並不手下留情,他也毫無那種念頭。他空手打死同族,踩死他們,用肉體粉碎那些存在。他在無限綿延的迷宮中,置身於無限鬥爭之中。
  他不確定自我是何時萌生的,好像是呱呱墜地的時候,又像是更久以前,「自己」就在「夢境」中搖盪。只清晰記得有個鮮明強烈的光景,令他得以認識到自己的存在。
  他也知道自己至今仍在飢餓,渴求那個光景。
  他一直感到飢餓,一直在戰鬥。
  縱使皮膚破裂,骨骼粉碎,肌肉溶解腐壞,他仍到處屠殺同族。
  就在他終於屈膝力盡時,轉機造訪了他。
  眼前出現的不是同族,而是「同胞」。
  他們保護他不受同族攻擊,拯救他逃離死地,還帶他回他們的家,治療他的身體。
  同胞是很好的存在,足夠令他萌生飢餓以外的某種情感。
  而且他們博學多聞,告訴他飢餓代表的意義。
  「強烈的憧憬(、、)」。
  同胞戰士說了:那是你的「心願」。
  憧憬?他不太懂那是什麼,只明白到那是自己的「願望」。
  在每一天、無時無刻的「夢境」之中,無聲無臭,只有光。那是足以令他渾身顫抖的意志,是逐漸填滿空洞身軀的歡喜,是肯定自身存在的「某種事物」。
  除此之外,同胞還教了他很多,讓他學會智慧、強悍與武器。最後他告別同胞們,重返自己呱呱墜地的場所,投身於深不見底的黑鉛迷宮。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
  知道了飢餓的真正意義,他再也無法滿足了。再怎麼磨練實力、屠殺同族也沒用,無論過了多久的時間,他都無法遇見那個「夢境」。曾幾何時,他甚至開始感到煩躁,或許也可稱之為焦躁。飢餓程度越來越強。
  他持續追求「夢境」,依舊迷失方向。

  「噫──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一名獵人發出慘叫,逃之夭夭。
  地上躺了好幾個同為獵人的存在,手腳彎向不正常的方向,鮮血形成水灘。這些人巧妙地發現了躲起來的他,所以他打壞了這些人,擊退了他們。
  ──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
  獵人們很像他追求的「某個存在」,但完全不對。
  那個存在,那個「夢境」,絕不會像獵人這樣背對自己。
  他一步追上轉身逃命的獵人,剛強手臂發出風吼抓住對手的脖子,將其砸在牆上。
  冷清的廢墟牆上冒出大量裂痕,獵人噴灑著暗紅液體,翻了白眼。小樹枝般收在掌心裡的脖子,輕易就發出龜裂的劈嘰聲。他想起與同胞的約定,放開了那脖子。
  等最後一個獵人倒在地板上後,他走出藏身的廢墟。
  那裡不是深邃的迷宮,而是靠近天空的場所。
  他對覆蓋厚厚雲層的夜空不抱任何感慨,拿起唯一一把武器,全身血流如注,以堅定的步伐繼續迷失方向。
  繼續追求。

  追求夢境──重逢。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39 编辑


  第一章 零落白兔


  『恐怖存在逃入人群,怪獸四散於都市之中』。
  『迷宮的旅店城鎮里維拉全毀,與入侵地表的怪獸是否有因果關係?』。
  『【伊刻洛斯眷族】暗中行動 ~地下城有第二個出入口?~』。
  幾份報紙在桌上攤開。
  看到以通用語(Koine)撰寫的多種新聞標題,赫斯緹雅與莉莉抿嘴不語。
  「事情變得好嚴重啊……」
  「是呀,跟這些標題一樣的情報傳遍了全都市,市民不安的情緒已達到頂點。」
  自從為都市帶來動亂的【伊刻洛斯眷族】與「異端兒」發生那件事以來,這是第四天的早晨了。
  在大本營(總部)「灶火館」的起居室,赫斯緹雅等人低頭看著桌面。
  莉莉上街四處蒐購的報紙──由部分【眷族】或商人販售,幾張紙重疊而成的卷軸──當中,交雜著怪獸出現於地表一事的無數相關情報與臆測。乍看之下不過是記述都市傳說的八卦新聞,但知悉內情的赫斯緹雅等人卻笑不出來。
  「再說……」
  赫斯緹雅語氣沉重,視線移向一份報紙的紙面。
  那篇報導本身只占了小小版面,但內容是這麼寫的:
  『戰爭遊戲(wargame)贏家【小新秀】的暴行與失控,失望與失勢』。
  其他報紙也刊登了類似報導,有的還附上少年的肖像畫。
  赫斯緹雅與個頭嬌小的莉莉兩人站在踏腳台上,顰眉蹙額地不作聲。
  「赫斯緹雅女神、莉莉大人,我們回來了。」
  「很多店沒開門,花了不少時間……非常抱歉。」
  身穿女僕裝的春姬,與命一同走進起居室來。
  外出採購糧食的兩人,把塞滿蔬菜與肉乾等等的紙袋放下。
  「妳們回來了,在街上有沒有怎麼樣?」
  「……沒有直接被怎麼樣,但各位看我們的眼光跟以前……呃……」
  「不免有人用白眼看我們,看來貝爾大人的行為還是有後續影響……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眷族】。在下也感覺這幾天,民眾對我們的譴責聲浪越來越大了。」
  命代替不好啟齒的春姬,愁眉苦臉但語氣明確地說。
  「這樣啊。」赫斯緹雅嘆口氣,看向莉莉,說:
  「韋爾夫今天還是老樣子?」
  「是的,自從那時候起就一直窩在工房,真是……放在門口的餐點都一閃神就不見了,所以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吧。」
  想到自從騷動後就完全不露臉的青年鐵匠(smith),莉莉語帶抱怨地回答。
  赫斯緹雅看看宅邸後院「工房」所在的方向。
  就在這時。
  「啊……貝爾大人。」
  貝爾打開起居室的門出現了。
  少年來到赫斯緹雅等人身邊,看起來一切正常。
  除了面露前所未有的苦惱表情之外。
  「……」
  面對莉莉、命與春姬等少女同伴們,貝爾欲言又止,別開了目光。
  把話吞回喉嚨深處的少年,看向赫斯緹雅。
  「那個,神仙……請讓我上街。」
  貝爾請求准許外出,集莉莉她們的驚愕於一身。
  「……你想出去做什麼呢?」
  赫斯緹雅之前以主神的身分,嚴格命令貝爾不可踏出總部一步。
  她沒說這是為了避風頭,只說事情才剛發生,至少該低調一陣子。她這麼說是為了少年著想,因為現在貝爾的立場實在太過危險(、、)。
  「情報由我、支援者小姐或其他人去收集就好,用不著你去,不是嗎?」
  「這……」
  「你不怕再受到傷害?」
  在黃昏時分的「代達羅斯路」,一般民眾與冒險者等等曾對貝爾投以敵意與失意的眼光;也許是想起了在留下戰場傷痕的迷宮街發生的遭遇,他全身變得僵硬。
  貝爾呼吸發顫,但仍回望赫斯緹雅,回答:
  「我現在最怕的……是什麼都不做,眼看著時間流逝。」
  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管了。
  看到少年以視線如此訴說,赫斯緹雅閉眼半晌,然後點點頭。
  「我知道了,好吧。」
  「神仙……」
  「不過──條件是你得讓我跟!」
  貝爾只安心了一瞬間,接著睜大雙眼。莉莉等人也一樣。
  「這……赫斯緹雅女神?」
  「就麻煩支援者小姐妳們繼續收集情報,還有看家了!今天我要當貝爾的保鑣!」
  看到赫斯緹雅豎起大拇指,莉莉本來還急著要追問,也只好嘟起嘴說:「真拿您沒辦法!」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赫斯緹雅雖然語氣輕鬆,但神意(心意)應該是傳達給大家了。
  也就是說身為女神的赫斯緹雅,比較適合保護現在的貝爾。
  「我們盡量在中午前回來!那我們走吧,貝爾。」
  「神仙,可是……」
  赫斯緹雅如此叮囑莉莉她們後,走到少年身旁,抬眼看他的臉。
  貝爾在女神的雙眸注視之下,終於點頭了。
  「我明白了……」

  *

  我們離開總部出發。
  按照約定,我與神仙兩個人上街。
  我被命令待在總部「反省」──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這四天,多虧有莉莉她們收集情報,我想我應該知道都市狀況的演變。
  由於怪獸入侵地表,八座都市門全數遭到封鎖。加緊腳步進行討伐的管理機構(公會)懸賞獵殺「異端兒」們,許多勢力與冒險者都在追查他們的下落。
  我也很想知道薇妮或里德先生他們的下落。
  聽到傳進耳裡的情報,一想到「異端兒」們如今正被追殺,我就坐立難安。
  「……」
  歐拉麗的天空烏雲密布。
  事件之後下的那場雨雖然已經停了,但仍有厚厚雲層籠罩上空,就像顯示了都市此刻的心境。
  街道安靜無聲,也許是害怕怪獸出沒,路上少有行人,就算有也是快步離去。以前我前往地下城的路上,總會看到一群年幼兒童,如今卻消失無蹤。這裡真的是歐拉麗嗎?
  「炸薯球的打工,目前也休息……」
  歐拉麗的陌生景象正令我狼狽時,神仙寂寞地低喃。
  好幾家門戶緊閉的商店掠過視野邊緣,我們前往西大街。來到大道上,雖然行人總算多了點,但主要都是平常不會看到的公會職員,以及擔任護衛的冒險者。大概是在搜尋怪獸,或是巡邏吧。
  這裡一樣也是缺乏活力……取而代之地,飄散著緊張的氣氛。
  「……喂。」
  「你們看那個人。」
  然後,眾人開始露出不友善的眼光。
  當然不是對別人,是對我。
  「【小新秀】……聽說他妨礙了【洛基眷族】。」
  「都是那傢伙,害【洛基眷族】沒抓到怪獸。」
  「結果冒險者都是一個樣。」
  「喂喂,別把我們跟那種人混為一談啊,我們好歹還會看場合。」
  各種聲音纏著耳朵不放。
  不需要靠【能力值】加強的聽力,也能清楚聽出周圍竊竊私語的內容。我走在路上,一般民眾、商人還有同行,許多人都用蔑視的目光瞪著我的側臉。
  我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孔越來越冰冷……漸漸變得面無血色。
  就跟在那夕陽下的迷宮街所嘗到的滋味一樣,我被群眾的譴責團團包圍。
  「說是為了賺錢……我看其實是在袒護怪獸吧?」
  「『戀怪物癖』嗎?」
  看到我做出保護醜惡龍女的行徑,少數人甚至用下界最大級的蔑稱──「戀怪物癖」來說我。這些唾棄的話語,明確地刺穿我的胸口。
  我早有覺悟了,這些我都得接受。我拚命忍耐,同時又感覺到一件事。
  簡直好像所有責難的矛頭都指向了我。
  聽說【伊刻洛斯眷族】全員敗亡,身為主神的男神(伊刻洛斯神)也被逐出了都市。在不安與恐懼籠罩的都市中,如今的我或許成了出氣筒……也就是正好受人糾彈的存在。
  「人族公敵」。
  這句話漸漸帶有真實感,使我的指尖變得冰冷僵硬。
  我拚命忍住,不讓呼吸顫抖時──神仙身子一轉。
  「你們有什麼話想說,就直說啊!」
  然後她手指用力一伸!!指著那些群眾。
  我與其他人,都被女神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大跳。
  「貝爾是為了償還我積欠的債款,才會那樣逞強!沒錯,換個說法就是貝爾對我的愛之深造成的結果!要怪就怪罪孽深重的我吧!!」
  神仙刻意強調「債款」,對大吃一驚的眾人如此揚言。好像還有那麼一點強調「愛」的部分……
  看到神仙充滿自信地一手按著豐滿胸部,周遭人群交頭接耳:
  「蘿莉神……」「是蘿莉神。」
  「原來兩億法利的債務是真的啊……」
  「根本是天災。」「蘿莉神的詛咒……」
  「主神上樑不正,所以眷屬也……」
  「唔啊~~~~~~~~~~~!!你們說什麼──!?」
  聽到傳來的小聲壞話,氣炸了的神仙高舉雙手亂揮。
  我急忙勸阻神仙,並且注意到,原本充滿惡意的氣氛被含混帶過了。
  神仙保護了我,為了我說謊。
  到現在我才明白神仙所說的「保鑣」是什麼意思。是女神充當緩衝,使得下界居民變得很難公然指責我。
  取而代之地,現在換成包庇眷屬的赫斯緹雅女神引來人們的反感。
  我垂頭喪氣。
  「神仙,對不起…………都是我──」
  ……都是我害神仙惹上麻煩。這句話講到一半被打斷了。
  因為神仙回過頭來抬眼盯著我瞧,對慌張失措的我笑了笑。
  「貝爾,我們牽手吧。」
  說完,神仙牽起我的手。
  她拉著我,我們倆再度往前走。
  「神、神仙,那個……」
  「雖然這樣有失體統,但我其實有點高興喔。因為最近的貝爾都不用我照顧了嘛,現在總算能挽回一下女神的名譽啦!」
  她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拍拍我的肩膀。
  神仙握著我的手,換作平常我會覺得難為情,但……現在我只覺得自己好窩囊。給她造成困擾還讓她保護我,讓我感覺自己沒出息到了極點。
  同時,心裡又不禁感到高興。
  我實在不該依賴她的溫柔……但感受到那隻手的溫暖,我還是握住了它。
  我只是稍稍地,回握住她的手。

  人們譴責的目光依舊。
  但比起剛才,我感覺身體沒那麼冷了。
  「……神仙,我可以繞個路嗎?」
  「嗯?怎麼了?」
  我先跟神仙說了一聲,然後順道前往大街旁的一棟建築物。
  那是在西邊大道當中仍然顯得特別大的一間石造酒館,也就是「豐饒的女主人」。
  「這就是貝爾你說常常照顧你的那家酒館啊?對耶,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咦,是這樣啊?」
  「豐饒的女主人」即使在這種情勢下,仍然照常營業。
  我走到店門口附近,一位店員似乎注意到我了,來到店外。
  「琉小姐……」
  「……」
  美麗的妙齡精靈注視著我的臉。
  她在第18層的討伐任務(mission)幫助過我,我本來是想當面向她道謝,然而一面對本人,卻成了啞巴。
  因為我心中油生恐懼……怕琉小姐也跟街上民眾一樣。
  看我遲遲不敢說話,琉小姐輕嘆口氣,走下店門口的樓梯。
  「克朗尼先生,我不會因為聽了街上傳聞,就瞧不起您。」
  「!」
  「我相信我至今親眼看到的。」
  琉小姐只露出淺淺的笑容,像是顧慮我的心情。
  聽到清廉的精靈這樣說,我整個人如釋重負,同時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還有女神赫斯緹雅,好久不見了。」聽到琉小姐致意,神仙也說:「妳好啊,精靈小姐。」高高興興地舉起手來。
  「呃……琉小姐,謝謝您在第18層幫助我。」
  「不會,別放在心上。」
  我迅速擦擦眼角道謝,然後瞥了一眼琉小姐的身體。
  「那個,您還好嗎?聽說討伐隊很多人受重傷……」
  我經由莉莉轉述,得知前去執行討伐任務的【迦尼薩眷族】討伐隊幾乎全軍覆沒,當時琉小姐也加入了與「異端兒」們的戰鬥。聽到我的關心,她回答:「就如您所看到的,我沒事,傷都好了。」
  琉小姐講到這裡停頓一下,先說聲「不過」,然後說:
  「我遇見了『怪物』。」
  她彷彿回顧當時的戰慄,瞇起天藍色眼眸。
  「那個『怪物』……僅僅一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就將【迦尼薩眷族】與我們都打敗了。」
  琉小姐的這句話,使我忘了呼吸。
  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會是里德先生在祕里提到的「異端兒」新成員嗎?我還沒見過他……
  一旁聽著的神仙彷彿想起了某事,抿緊嘴唇。莉莉與命小姐也的確都說過。
  她們說有個最強的「異端兒」──「怪物」讓【洛基眷族】都大感棘手。
  「我聽說那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出現在地表了,還有您也是。原本待在第18層的你們,怎麼會出現在『代達羅斯路』……我有很多問題想問。」
  「……!」
  「但現在恐怕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以後再問吧。」
  對於整個事件經過與武裝怪獸,還有與這些事扯上關係的我,琉小姐一定有很多疑問。但看到周圍狀況與我的神色,她沒有追問。其實關於那個人造迷宮的鑰匙(寶珠),我也很想問個清楚……但現在就先不問了。
  「對了,希兒小姐她……」
  「希兒最近請假,說是有事要做。」
  「這樣啊。」我說著,眼光朝向琉小姐的身後。
  店裡可以看到貓人(cat people)可蘿伊小姐與阿妮雅小姐不停嚷著「小夥子,貓要問問題喵──!」「那些傳聞是真的喵──!?」愛湊熱鬧地想問八卦。「不要愛管閒事,笨貓兩隻!」人類露諾娃小姐說著,硬是攔住她們。
  「……那我們走了,琉小姐,真的很謝謝您。」
  我很在意周圍一直在看我們的人群目光,想早早離開。我不能把這間酒館也牽扯進來。
  琉小姐最後在急著想走的我背後,對我出聲說道:
  「克朗尼先生,請您堅持下去。雖然我也不懂您那樣做的用意……但如果這是您做出決定的結果,就絕不可以屈服。」
  我心頭一驚,回頭看她。
  在【阿斯特莉亞眷族】的旗幟下維護正義,最後甚至名列危險人物名單(blacklist)的她,這番話就像與現在的我產生共鳴,在我胸中迴盪。
  我與她四目交接,行過一禮之後,終於與神仙一同離開「豐饒的女主人」。
  「……貝爾,接下來要做什麼?有哪裡可以打聽情報嗎?」
  在路上走了一會後,神仙問我。坦白講,我沒地方可去。別說薇妮他們的所在位置,我連哪裡有情報都毫無頭緒。
  平常遇到困難,我都會去公會,但是……
  ──我不相信……!
  ──我怎麼,可能相信……!
  埃伊娜小姐潸然淚下的表情,在腦中一閃而過。
  「!……」
  後來我就沒見過她了,我沒臉見她。
  窩囊的我實在提不起勇氣去找她,最後刪掉了公會本部這個選項。
  「神仙……」
  我不願面對沉重的心情,抬起頭來。
  「請讓我去『代達羅斯路』……」
  神仙滿臉驚愕,但與我四目相接後,點頭答應了我。

  從西大街前往東大街的半路上,我們路過中央廣場(Central Park),發現那裡被冒險者包圍了。正確來說是包圍了「巴別塔」。
  為了不讓怪獸通過地下城的出入口「大洞」,【迦尼薩眷族】與其他派系的冒險者等等,跟公會職員聯手行動。就算厲害如里德先生他們,恐怕也無法強行突破這麼森嚴的戒備,傷亡在所難免。
  在街上走動的人群當中除了冒險者,也有很多天神。祂們有的是讓團員陪同,有的獨自行動。這些天神不像歐拉麗的居民,似乎由衷享受目前的狀況,出於不同於我們的心態,好像在找尋引發騷動的種子。不懷好意地邪笑的眾神看到我,本來一副很想鬧我的樣子,幸虧有赫斯緹雅女神「吼嚕嚕嚕!」地低吼,才勉強逃過一劫。
  然後,我們終於抵達了「代達羅斯路」。
  「這裡,也有好多冒險者……」
  很久以前在怪物祭(Monster Philia)的時候,我曾經跟神仙來過;我們穿過當時一起進去的入口,發現混沌至極的住宅區裡,到處都能看到同行的身影。有腰際插著雙劍的獸人、攜帶弓箭與箭筒的精靈,還有肩扛大鎚的矮人;他們身穿比起前往地下城時毫不遜色的武裝,比路上看到的冒險者們更具威嚇感。那身裝備簡直就像無論怪獸何時出現,都能隨時應對。還有人攔下路過的街上居民問話。
  ……大家布下了天羅地網?要追捕「異端兒」?
  「即使不明白內情,大家似乎也察覺到迷宮街(這裡)有蹊蹺呢……」
  彷彿回答我的疑問,神仙也板著臉道出想法。
  意思是說,大家隱約覺察到地下城與這座迷宮街的關係了?
  我吞口口水,同時心中焦慮。留在地表的「異端兒」想得救,就只能回地下城。然而不只「巴別塔」,連「人造迷宮」的所在地「代達羅斯路」戒備都如此森嚴,薇妮他們要回地下城希望渺茫。
  大多數冒險者應該是以巨額懸賞金為目的……我瞥了一眼擦身而過的同行,下意識地感到難以呼吸,一手放在喉嚨上。
  「那個,神仙對懸賞金有什麼看法?公會……烏拉諾斯神,這樣做……」
  「嗯~,烏拉諾斯也有他的立場嘛。我是覺得他總得為了收拾殘局而拿出點辦法,否則無法做眾人表率喔?」
  我原本擔心公會主神烏拉諾斯神要對薇妮他們見死不救了,然而神仙雙臂抱胸,否定了我的不安與擔憂。
  「反而應該說他是藉由準備賞金的方式,防止冒險者團結合作吧?」
  也就是說烏拉諾斯神讓冒險者們爭相較勁,藉此妨礙【眷族】之間互相協助,也不會傳遞各自到手的情報。的確,對於「異端兒」而言,最可怕的是派系間共享情報,架構出滴水不漏的包圍網。
  同時,藉由祭出高額賞金的方式又能做做樣子,讓人認為公會是不擇手段了。如此公會內部也不容易對烏拉諾斯神抱持疑心。
  聽了神仙小聲解釋,我恍然大悟。
  「……」
  我們漫無目的地尋找情報,在呈現地下城般多層構造,上下左右複雜交錯的「代達羅斯路」裡徬徨。
  在這當中,從路旁暗處以及房屋窗戶,傳來許多陰暗視線射穿了我。
  我來此的一路上已經被群眾冷眼相待,也聽到過毀謗中傷的聲音……但這裡的更強烈。
  惡意、敵意。
  直接遭受被害的迷宮街居民,對於在討伐怪獸時故意搗亂的冒險者(我),似乎甚至懷恨在心。雖還不至於對我扔石頭……
  ──以前明明解決過在這裡大鬧的怪獸。
  ──原來【小新秀】也不過就是個冒險者。
  種種失望的聲音傳來,隨時可能形成嗟怨聲浪。
  神仙擔心按住胸口的我,想再握我的手──但就在這時。
  「!」
  我遇見了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艾絲,小姐……」
  金髮金眼的女劍士,與多位低階團員一同出現在轉角。
  我憧憬的存在──艾絲小姐與我不期而遇,一瞬間睜大雙眼,但隨即正視我的臉。
  【洛基眷族】也在調查「代達羅斯路」?不對,現在更重要的是──
  前幾天的記憶重回腦海。
  那時金色雙眸俯視著袒護龍女孩(薇妮)的我,匕首與劍一度對峙。
  她會用什麼眼光看我?會對我說什麼?
  神仙吃了一驚,我在她身旁像被眼神瞪住般不敢動。
  「──華倫什麼小姐!我與貝爾現在正在約會,可以請妳借過嗎?」
  就在其他團員顯露出疑心或敵意時,神仙將我藏在背後,請對方讓路。
  艾絲小姐只稍稍看了一眼赫斯緹雅女神,然後重新看向我。
  「……」
  與我的不安正好相反,她那缺乏感情的表情並未改變,眼神也是。
  經過對我而言極其漫長的沉默後,艾絲小姐緩緩啟唇……
  「哎唷~,艾絲美眉,你們站在這裡幹嘛?」
  這時,一陣無憂無慮的聲音響起。
  是艾絲小姐他們的主神,洛基女神。
  洛基女神從另一條路迅速探出頭來,看看站在原地的艾絲小姐等人、與他們正面相對的赫斯緹雅女神,又看到我,微微睜開了那雙細眼。
  「哦~,小矮子那裡的人啊。」
  接著,她彎起嘴唇。
  洛基女神露出孩子找到玩具般的笑臉,對艾絲小姐等人做出指示。
  「艾絲美眉,妳不是有事找芬恩嗎?趕快去吧?」
  「……嗯。」
  艾絲小姐雖一時顯得猶豫,但還是乖乖照著洛基女神的話做。
  與團員們離去之際,她又看了看我,然後離開這裡。
  「……妳想幹嘛啊,洛基。」
  在發黑磚頭包圍的街角,神仙對屏除旁人的女神仍抱持戒心。
  相較之下,洛基女神從正面走來──步履流暢地走過緊張的神仙身邊。
  「小夥子,你挺有意思的嘛,搞出這種事啊~」
  「啊!?」赫斯緹雅女神驚呼一聲,洛基女神不理她,忽地把臉湊向吃驚的我。
  「我不知道你有啥理由,不過包庇怪物(怪獸)就是會有這種下場,現在懂了吧?」
  「!」
  「原本把你捧上天的那些孩子,現在都用那種白眼看你……欸,你現在是什麼心情啊?」
  我渾身僵硬,她簡直像蛇一樣把細瘦手臂滑溜溜地繞上我的肩膀,湊過來看我的臉。
  我想她沒有惡意,一定只是單純感興趣,沒其他意思。
  洛基女神不懷好意地笑著在我耳邊呢喃,我只能俯視腳邊地面。
  「放、放開他,洛基!妳到底想怎樣啊!」
  「唔嘻嘻!當然是想逗你們玩啊~」
  神仙氣急敗壞地想把洛基女神拉開,她躲掉神仙的手,後退兩、三步。
  她一點也不在意赫斯緹雅女神氣得滿臉通紅,「嘿嘿嘿!」吐著舌頭發出怪笑。
  「從各種意義來說,你現在在所有天神之間成了注目焦點喔。大家都在說『白兔又有新鮮事啦!』。你還真是話題不斷啊,小夥子?哎,不過跟我家艾絲美眉還差得遠啦!」
  「!……」
  「但我現在也開始對你感興趣囉,剛開始我還只覺得『小矮子的孩子還敢囂張~』什麼的哩。」
  洛基女神那雙微睜的朱紅眼眸,依然對準了我。
  我想洛基女神對我的印象就是一句話,「逗趣的小朋友」。
  我心裡忐忑不安的情感是困惑,覺得好像重新見識到無法用我們的尺度測量的超越存在(Deus.Dea)──眾神與下界居民的冷熱差。
  「妳對他產生興趣只會毀了他啦!其他諸神(傢伙)就已經弄得我們夠煩了,妳別來纏著貝爾──!」
  「妳這什麼態度啊,身為女神心胸還這麼狹窄。」
  看到神仙肩膀起伏呼呼喘氣,「神仙,我沒事的!」我連忙安撫她,這時……
  視野角落的一幕光景,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
  一個似曾相識的小小人影,橫越一條巷弄的前方。
  我的注意力被拉開,視線不禁在人影消失的巷弄前方與神仙她們之間來回。
  神仙注意到我的態度,體諒地對我說:
  「有什麼在意的事就去看看吧,貝爾,我在這等你。」
  「可、可是……」
  「不要緊啦,我不會跟她吵架……況且我有件事想跟洛基說清楚。」
  神仙露出與剛才判若兩人的嚴肅表情,仰望偏頭說「嗯──?」的洛基女神。我只猶豫了一瞬間,隨即決定接受神仙的好意。
  「抱歉,我去去就回來。」
  我低頭向神仙她們道個歉,然後跑了出去。
  我加快腳步在巷弄中前進,注意著不要追丟了人影。
  (就是這條路不會錯。)
  我回想著就在這「代達羅斯路」發生過的事,追逐人影──那些年幼的孩子們。
  不久,我來到了一座大教堂聳立的廣場。
  「啊!……大哥哥……」
  壞掉的噴水池噴不出水,教堂好幾扇窗戶是破的。
  在位於迷宮街深處的破敗「孤兒院」門前,我與孩子們重逢。
  「萊伊、菲娜、小路……」
  三個孩子發現我追了上來,我低聲呼喚他們的名字。
  茶色頭髮的人類男孩,臉上滿是擦傷。
  犬人(chienthrope)女孩一頭奶油色的長直髮。
  中性的半精靈(half-elf)小孩,在三人當中年紀最小。
  大約一個月前,我追蹤希兒小姐的腳步,在這裡邂逅了孤兒院的孩子們。他們如今看到我出現,都吃了一驚。他們的雙臂抱著糧食,大概是幫孤兒院出來買東西。
  「大、大哥哥……」
  「……!」
  犬人菲娜叫了我之後,縮起她的尾巴往後退。
  半精靈小路失去平時放空的表情,視線不安地左顧右盼。
  他們在怕我……不對,這是……
  就在我無言以對地呆站原地時,人類萊伊挺出上半身,像在挺身保護兩人。
  「……你來做什麼啊!」
  尖利的眼神與這句話中,帶有以前所沒有的敵意。
  我停止呼吸,這次真的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萊伊他們也是「代達羅斯路」的居民,想必知道我的行為,以及犯下的罪孽。說不定還親眼看到我包庇怪物(怪獸),攻擊冒險者的模樣。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用跟街上民眾相同的譴責、厭惡與失意……
  「街上都被破壞得亂七八糟了!你卻……冒險者不是都會打倒怪獸嗎!」
  萊伊不屑地說。
  「叛徒!」
  我的胸口應聲龜裂。
  這句話最傷我的心。
  今天受到的譴責當中,萊伊的這些話,還有目光低垂的菲娜與小路的悲傷表情,最是令我傷心。
  我玷汙了孩子們的回憶,背叛了男孩對冒險者的嚮往眼神,彷彿有東西卡在喉嚨裡,幾乎要因為穿心劇痛而屈服。
  真正的失落感,侵犯我的全身上下。
  「我們走!」
  萊伊轉身背對我進入孤兒院,菲娜與小路瞥我一眼,也無言地跟隨其後。
  教堂的門啪答一聲緊緊關上,就像把拒絕之意摔在一步也動不了的我面前,彷彿在說「不准踏進教堂」、「不准再來了」。
  我幾乎要溺死在極大的心酸與斷腸的悲痛裡,渾身無力到了虛脫的程度,就像斷線的人偶般,下半身虛軟地跪了下去。
  也許我還是頭一次這麼沮喪。
  厚厚雲層覆蓋的天空,俯視著我可悲的模樣。
  「……貝爾先生?」
  這時,喀嚓一聲。
  本以為再也不會開啟的門扉打開,有人走到我身旁。
  我緩緩抬頭一看──希兒小姐站在我面前。

  「我剛才在跟瑪麗亞女士他們商量,能不能離開『代達羅斯路』避難。」
  在離孤兒院門口有一點距離,栽種著少許花草植物的小小庭園。
  我坐在磚頭長椅上,聽希兒小姐說話。
  「因為迷宮街(這裡)發生過那種事……要是怪獸又再出現,很危險的。」
  我聽琉小姐說過希兒小姐最近請假,看來是在跟孤兒院院長瑪麗亞.馬泰爾女士討論今後的去留。據希兒小姐所說,她還跟瑪麗亞女士一起走遍迷宮街的其他孤兒院,呼籲大家去其他地方避難。
  聽說這幾天都市當中,就屬「代達羅斯路」的冒險者進出最頻繁,瀰漫著危險的氣氛。她們會擔心此地可能再度成為戰場,是合情合理的。
  無論理由為何,原因一部分就是出在我身上,這項事實使我心情沉重。
  「我如果問您怎麼了……就太不識相了呢。」
  「……」
  「萊伊他們都在勉強自己,要不就是不說話,要不就是逞強……但我想,他們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希兒小姐穿著以前看過的那件白色連身裙,對不肯說話的我不停訴說。
  她面朝前方帶著微笑,不深入追究我任何事情。她明明應該知道我做過什麼壞事……
  看她神色如常,我忍不住問道:
  「妳真的什麼都不問呢……」
  「您希望我問的話,我就問呀?」
  看到希兒小姐甜甜一笑,「呃,沒有……」我虎頭蛇尾地說。
  「您為了什麼事在迷惘嗎?」
  迷惘,是嗎?
  我在迷惘嗎?
  不……我已經決定好要怎麼做了。
  我已經做了決定,要幫助「異端兒」,幫助薇妮。
  那時,我的天秤就已經倒向一邊了。我一定會伸出援手,幫助如今仍身陷險境的里德先生他們。就算今後將會與眾多人事物為敵也一樣。
  就算我所珍愛的那些人像萊伊他們一樣,對我顯示敵意,我也不會改變。
  所以這不是迷惘……是對孤立無援的恐懼。
  「看您好像相當煩惱……但我覺得還是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比較好喔?」
  「!……」
  「貝爾先生不是還有【眷族】的同伴們嗎?」
  希兒小姐的這句話使我肩膀一震。
  我無所謂,雖然害怕,雖然怕得幾乎要發抖,但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拿石頭扔我無所謂,我必須接受。
  可是大家……【眷族】的同伴不一樣。
  我在離開總部前,在門前聽到了。神仙與命小姐她們在起居室談話。
  都是我,害得她們也遭受到群眾失望的眼光。
  我幾乎肝腸寸斷。
  我不後悔做了那個決定,不可以後悔。雖然我這樣想,卻快被自責之念所壓垮。
  琉小姐的時候也是,艾絲小姐的時候也是。我……
  「……我怕聽到她們的想法。」
  我再也忍受不住,如此開口說道。
  「我一個人擅作主張,給大家造成困擾……我怕聽到大家……聽到韋爾夫他們對我有什麼想法……」
  口中流洩而出的窩囊告白,使我真希望自己能消失。
  就在對自己的極度厭惡使我低垂著頭時──希兒小姐用雙手抱住我的頭。
  「欸?」
  「不好意思喔。」
  我的頭就這樣被她拉著──虛軟無力的身體做不出一點抵抗──身體一倒,側躺了下來。
  也就是我把自己的頭,放到了坐在我身旁的希兒小姐的大腿上──
  「咦,這!等一──!?」
  「您以前讓我躺過大腿,這是回禮。」
  我把各種內心糾葛忘得一乾二淨,驚慌失措地想跳起來,但放在我頭上的手制止了我。
  臉頰陷在大腿的柔軟觸感裡,使我轉眼間面紅耳赤。
  「什麼回禮,那時根本是希兒小姐強迫我……!?」
  「呵呵!是這樣嗎?那現在就再讓我勉強您一次吧。」
  希兒小姐好像忍俊不住地對我說,開始撫摸、梳理我的頭髮。
  「──不要害怕,不要迷惘。雖然可能會有所失落,但您的身邊依然有些事物是不會改變的。」
  聽到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好溫柔,像是在諄諄教誨,我停住了動作。
  視線被吸引著往上一看,希兒小姐的微笑就在眼前。
  那就跟她看孤兒院裡睡著的孩子們一樣,是充滿慈愛的眼神。
  我整個身體連頭一起改變方向,仰躺在長椅上。
  豎起一邊膝蓋,我與她的眼神四目交接。
  希兒小姐注視著我,一隻手輕輕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喜歡持續奔馳的您。」
  「咦?」
  如同呢喃一般,小得不能再小的低語,與呼氣一起漏出。
  遮蔽視野的手拿開後,希兒小姐染紅雙頰,開朗地對我笑笑。
  「……我是說平常的貝爾先生比較迷人啦!」
  滿面的笑容在鼓勵我,不要悶悶不樂。
  我睜大眼睛,然後從希兒小姐的大腿上撐起上半身,回頭看她。
  她始終如一的笑靨,使我感到某種緊繃的情緒得到舒緩。
  「……總覺得最近總是讓希兒小姐鼓勵我。」
  「呵呵,下次要不要來個抱抱?」
  「不、不用了啦!?」
  希兒小姐最後逗了我一下,害得我滿臉通紅,然後全身放鬆,苦笑起來。
  天空還是一樣被烏雲覆蓋,不過我的內心,似乎稍微晴朗了一點。

  *

  「我說了,快點從『代達羅斯路』這裡把人撤走!你以為這是第幾次勸告了!還讓我自己出面!」
  看著公會長洛伊曼.馬迪爾滿頭大汗、口沫橫飛嚷嚷的樣子,【洛基眷族】團長芬恩.迪姆那神色自若地回答:
  「假如我們撤了,你打算讓哪個【眷族】在這裡守著?」
  「當然是【迦尼薩眷族】了!這可是天神烏拉諾斯的神意!」
  「但我聽說迦尼薩那邊執行討伐任務時損兵折將,主力人員都無法行動,不是嗎?」
  「那也比你們好,我信不過你們!那天也是,你們竟敢違背待機命令,擅自行動……!」
  芬恩與洛伊曼在「代達羅斯路」當中較偏僻,四天前與怪獸戰鬥而變得如同廢墟的大道上交談。周圍有著公會職員從事修繕與重建的工作,還有【洛基眷族】的人員擔任警衛,人來人往。
  在龍女(怪獸)破壞建物而毀壞的斷垣殘壁附近,肥胖的精靈公會長晃著腹部贅肉,咄咄逼人地責備小人族(帕魯姆)派系團長。
  「我們別再爾虞我詐了吧,洛伊曼。」
  芬恩用慧黠的碧眼,由下往上看著洛伊曼。
  「你們公會在意的,是藏在這下面的地下城出入口……我說的沒錯吧?」
  「……!」
  「我們也從天神伊刻洛斯那裡問到了一些情報,就在把他交給公會之前。──其中也包括『人造迷宮』的存在。」
  遭到都市放逐,如今已經離去的【伊刻洛斯眷族】主神,正是被【洛基眷族】逮到的,當時男神用不懷好意的笑容回答了他們的問題。芬恩提起這事,壓低音量說出「人造迷宮」四個字。
  「我能理解你們想獨占『人造迷宮』的情報並防止外流,但也要看狀況。其他【眷族】也已經隱約察覺到,迷宮街(這裡)或許與地下城相連。」
  看到洛伊曼一時語塞,芬恩繼續說下去:
  「洛伊曼,都到這節骨眼上了,你放開利益得失想想。連【迦尼薩眷族】都敗給那群怪物,都市裡還有誰能鎮壓牠們?」
  「……你們不也沒抓到牠們嗎!要不是那次失敗,現在早就……!」
  「關於這點我無法辯解,不過,下次一定解決牠們。我們已經掌握敵方的實力了。」
  芬恩聳聳肩後,整個給人的感覺一變,提出重點:
  「我們從天神伊刻洛斯口中問出了『人造迷宮』的『鑰匙』……找到之後,我會交給你。」
  「!」
  「相對地,希望你准許我們在這裡活動。為了每天擔心受怕的居民,我們也跟公會一樣,想加緊腳步盡早討伐怪獸。」
  洛伊曼用刺探的目光聽完芬恩的提議,開口道:
  「還有關於那個迷宮的調查,有進展嗎?」
  「嗯,我讓格瑞斯與蒂奧娜想辦法挖掘超硬金屬(堅鋼)製的牆壁,總算是進去了。但進去窟室之後又碰到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這就實在無法破壞了。打壞超硬金屬的建築構造也很費時費力……我們不知道有什麼躲藏在『人造迷宮』裡,所以我判斷不該無謂地大肆破壞。我可不願把麻煩事帶上地表。」
  「……我要『人造迷宮』相關的所有情報。像是你們目前查明的構造,或是最硬金屬門扉的位置等等,你能保證會逐一向我報告嗎?」
  「可以,沒問題。」
  洛伊曼聽了芬恩的解釋後提出交換條件,過了一會才點頭。
  「好,我就答應你的條件。天神烏拉諾斯那邊我會說服他。……不過!你可別想瞞著我偷偷做什麼!只要你耍花樣,我馬上跟你們一刀兩斷!!」
  洛伊曼最後不忘警告一聲,芬恩笑著對他說:「我答應你。」
  公會長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就帶著貼身護衛離開芬恩面前。
  很快地,就像代替他似的,原本在對團員們下指示的精靈王族副團長──里維莉雅來了。
  「真傷腦筋……那個男的還是老樣子。」
  「哈哈,我雖然不會信賴洛伊曼,但倒是信得過他。他能夠動之以利,很好懂。」
  里維莉雅對腦滿腸肥的同胞直嘆氣,聽了交談的內容後,向芬恩問道:
  「這樣好嗎?『人造迷宮』的情報也就算了,但你還答應要把『鑰匙』讓給他?」
  「據天神伊刻洛斯所說,『鑰匙』不只一份。我們手邊只要有一份就夠了。」
  芬恩似乎已經放眼將來,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也就是說,公會雖然有他們的如意算盤,但還是能算在協助者之內?」
  「至少洛伊曼可以吧。就像發出強制任務(mission)那次,整件事情依然有蹊蹺。關於這次的事,我們知道的還太少,不足以全面信賴公會。」
  公會也不是上下一心的。芬恩舔著右手拇指說道。
  「對了,里維莉雅,【芙蕾雅眷族】情況如何?」
  「他們似乎還是一樣,在擔任都市的門衛一職。要說是因為情況特殊,或許是說得過去……但難得看到她採取靜觀態度,目前似乎無意介入狀況。」
  兩人正針對與【洛基眷族】並稱為歐拉麗雙巨頭的最大派系進行討論時,金髮金眼的少女來到他們身邊。
  「啊,巡邏辛苦了,艾絲。」
  「嗯……」
  「有什麼狀況嗎?」
  「……那孩子,貝爾來到『代達羅斯路』了。」
  聽到這份報告,芬恩瞇細了碧眼。
  「行動了啊。」
  「芬恩……你還是在懷疑貝爾.克朗尼嗎?」
  里維莉雅用眼角餘光觀察艾絲的神情,代替少女問道。
  「我敢確定他是事件的重要證人,那天與我對峙的冒險者,不是我所知道的貝爾.克朗尼。」
  芬恩如此說完,環顧與少年僵持過的大道。
  「天神伊刻洛斯說過他們獵捕、走私怪物(怪獸),是為了賣給一些有『戀怪物癖』的人。但真的只是這樣嗎?武裝的怪獸、高度的智能,還有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等變異的『亞種』……那些怪獸是否有些特別的『內情』?」
  芬恩回想起將男神(伊刻洛斯)帶去公會之前,他沒有撒謊,但也沒有提及核心,那副不懷好意的笑臉。
  在他眼前,艾絲也像是想起了某事,肩膀震動了一下。
  「假設那些武裝怪獸有某種『內情』……而貝爾.克朗尼是因為知道那個『內情』才做出奇怪舉動,那天發生的事就還算說得通。而那個『內情』逼得他不得不與我們為敵。」
  講到這裡,芬恩發現艾絲閉口不語,苦笑著說:
  「艾絲,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貝爾.克朗尼認定為敵人。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欣賞他的,無論是作為個人,還是冒險者。」
  「……」
  「但是,這次的問題不一樣。他是跟我們站在同一邊,或是可能成為敵人……只有這點我想弄清楚。」
  芬恩用派系領袖的神情說完,看看迷宮街高層樓房林立的那個方向。
  「里維莉雅,這裡就交給妳了。我一個人去去就回。」
  「什麼?」
  「我不想引人注目,也不想引起戒心。艾絲,貝爾.克朗尼是一個人來『代達羅斯路』嗎?」
  「……是跟主神(神仙)一起。」
  「嗯──,我知道了。告訴我妳在哪裡看到他的。」
  里維莉雅與艾絲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他,小人族冒險者說了:
  「我去會會貝爾.克朗尼就回來。」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0 编辑


  第二章 平行的絲線,交錯的思緒


  跟希兒小姐告別,我一個人走向與神仙分手的地點。
  這裡也是一樣,與我擦身而過的人們,都對我表示出反感。雖說希兒小姐才剛替我打氣,但還是很難適應。
  我視線略為低垂,加快腳步。
  「貝爾.克朗尼。」
  這時,有人出聲叫我。
  之前大家只是看不起我,並沒有人叫住過我,我驚訝地停下腳步。
  轉頭一看,出現在那裡的是──
  「──!!芬恩,先生……?」
  是金黃色頭髮的小人族。
  裝備著防具與長槍的【洛基眷族】團長,定睛注視著我。
  「裝備只有護身用的匕首,是嗎……。以這種狀況來說,還真是輕便呢。」
  看到對方伴隨著笑意瞇細的碧眼,我心臟跳了一下。
  現在的我沒穿任何防具,因為我知道「異端兒」不是危險的存在。但其他冒險者並不知情,旁人一定會說我這身打扮太不小心,看在芬恩先生眼裡不知做何感想。
  雖說我是沒多餘心思去考慮,但實在太疏忽了。就在我為自己的失敗狼狽時,芬恩先生若無其事地對我說:
  「你現在一個人嗎?正好,我想跟你單獨說說話。」
  聽到他的要求,我與周遭偷看我們的亞人(demi-human)們全都吃了一驚。
  轉瞬間,我們就暴露在奇異的目光下。即使連芬恩先生自己都遭受到責備的視線,小人族的第一級冒險者卻對我面露笑容。
  然而,他那看似友好的笑容卻讓我幾乎要提高戒心……是我誤會他了嗎?
  「你意下如何?」
  「……我知道了。」
  面對那雙碧眼,我感覺自己似乎無權拒絕。
  我發出的聲音雖比想像中還僵硬,但仍接受了芬恩先生的要求。
  為了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我跟在他小小的背後,來到木桶木箱亂擺一通,像個倉庫的死巷。
  「……」
  之前也有過這種狀況,記得當時他找我,是為了商量小人族的求婚一事。
  然而現在,狀況與以前大有不同。
  他主動接觸一度為敵的對手,目的是什麼──
  芬恩先生彷彿猜出了我的這種心思,回過頭來的同時開口說道:
  「關於你那天的舉動,我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應該優先考量的,是如何解決現況。我想與你談點有建設性的事。」
  芬恩先生抬頭看著我驚訝的表情,表示想跟我來場會談。
  「您想跟我談……?」
  「對,你對於那些武裝怪獸,是否知道些我們所不知道的『內情』?更進一步而言,我認為你很清楚這次事件的全貌。」
  然後,他一口氣踏入核心。
  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被槍尖對準了心臟那樣。
  【勇者(Braver)】芬恩.迪姆那不只有過人的戰鬥能力,連地下城「深層」的異常狀況(Irregular)都能輕鬆搞定的指揮能力──精明的「頭腦」更是有名。
  他究竟察覺到了多少?知道什麼,又想要哪些情報?
  他是敵人,還是可能成為自己人?
  狂跳的心臟妨礙我思考,我大受震驚,目不轉睛盯著芬恩先生。
  「我認為那時我們對立,只是出於一點小誤會。若是能分享情報,情況應該不至於那樣。」
  聽了芬恩先生的主張,我用右手摸了摸胸口。
  的確,或許可以有更聰明的方法。與【洛基眷族】對峙時,如果我能說出自己的所有隱情,也許結果就不一樣了。
  但是,一決定要拯救薇妮的瞬間,我的身體就擅自動了起來。
  只能說那是一種直覺。
  芬恩先生這個人……那時不管別人說什麼,一定都會擊斃(、、)失控的薇妮。
  毫不留情,不接受任何哀求。
  看到他投擲出長槍,那雙碧眼從屋頂上俯視著我,我的本能就放棄了溝通這個選項。
  那是身為團長的「器量」的差異。他是程度更甚莉莉的現實主義者,面對任何事情都大公無私平等以對,並能以此為原則做取捨。他的天秤是公正、殘酷而冷酷的。
  他是為了顧全大局,做起割捨毫不遲疑的人。
  「再說,現在情況與當時不同。」
  可是,現在呢?
  芬恩先生說的沒錯,情況已經不同以往。
  現在沒有失控的龍女(薇妮),目前沒有可能危害一般民眾的原因。我們本來其實也沒有理由對立。我不奢求【洛基眷族】所有成員都懂,但只要芬恩先生一個人,能對「異端兒」的存在表示理解……
  我自己也知道整段對話的主導權始終握在芬恩先生手裡,但我信任他的人品,不知該不該坦白說出「異端兒」的事。
  「貝爾.克朗尼,你如果知道些什麼,請告訴我。」
  「我……」
  如果有可能請他幫助……說出來或許也不要緊?
  就在我緊閉的嘴唇即將開啟時。
  「嗨,貝爾小弟!真巧耶!」
  「「!」」
  一尊男神活潑開朗的聲音,響徹死巷內。
  「荷米斯神……?」
  「沒錯,就是我,荷米斯。看你站在這裡不動,難道是迷路了?還是說貝爾小弟也是來『代達羅斯路』收集情報?」
  戴著羽飾旅行帽的荷米斯神出現在我們後方,他態度輕鬆地走過來,好像現在才發現芬恩先生躲在我後面一樣,做出反應:
  「哎呀,是【勇者】啊。你們忙著談事情?」
  「……沒有,已經談完了,天神荷米斯。」
  荷米斯神對著芬恩先生笑,芬恩先生用一種刺探的目光觀察他的表情。
  很快他就嘆口氣,就像死了心般邁步離開我們面前。
  眼看芬恩先生從我身邊走過,我正不知所措時,他於離去之際,轉頭看向我。
  「貝爾.克朗尼,你有『鑰匙』嗎?」
  「……?」
  起初,我不懂他這話的意思。
  然而隔了一拍的時間,我心頭一驚,肩膀晃了一下。
  「鑰匙」……他是說人造迷宮的「鑰匙(寶珠)」?
  想起那顆現在不在我手邊,刻有「D」字記號的眼球魔道具(magic item),我正面露緊張神色時,芬恩先生笑了一下。
  「沒什麼,不知道就算了,忘了吧。」
  說完,芬恩先生就沒再留步,離開了死巷。
  我呆愣地目送小個頭背影消失在複雜道路的遠處,然後看看身旁的荷米斯神。
  「荷米斯神,您怎麼會來這裡……」
  「貝爾小弟。」
  荷米斯神打斷我的疑問,手放在我的肩上,把臉湊過來。
  「不要把『異端兒』的情報告訴【洛基眷族】比較好。」
  「!」
  聽到荷米斯神口中說出「異端兒」這個名詞,再加上忠告的內容,我受了二重驚嚇。
  荷米斯神並不管我答不出話來,壓低聲音繼續說:
  「不,應該說告訴他們也沒用吧?【洛基眷族】就算知道那些怪獸具有理性,我想他們最終還是只會選擇殲滅(、、)。」
  「……!」
  「就算他們答應幫助你,我看也只是想利用你喔?」
  然後,荷米斯神語氣堅定地告訴我:
  「就這個問題而言,你與【勇者】率領的【洛基眷族】永遠是平行線。我敢打賭。」
  聽到天神親口斷言,我倒抽一口冷氣。
  荷米斯神不苟言笑地講完該講的話後,忽地放開了我,重新擺出難以捉摸的花美男笑靨。
  「我也有參與『異端兒』這件事。是烏拉諾斯委託我的。」
  「……!烏拉諾斯神委託您?」
  「沒錯,我現在正在追蹤『異端兒』的下落。」
  荷米斯神像公布謎底般把事情告訴我,我真是驚愕連連。
  「目前就連【萬能者(亞絲菲)】他們也還沒能找出『異端兒』去了哪裡,只聽說有幾人在地下水道目擊到牠們就是了。或許該說真不愧是落魄的『賢者』吧?」
  聽到荷米斯神連落魄的「賢者」──費爾斯的事情都知道,我再也沒有理由懷疑他。我將這尊天神認定為共享情報的一分子。
  「您究竟是從何時知道的……?」
  「滿久的喔,我想我早在貝爾小弟你們之前,就得知了『異端兒』的存在。所以我們直至今日,都在背地裡偷偷摸摸做事。」
  「那、那麼……請問【眷族】的各位知道有怪獸會說話後,他們……?」
  「不出所料,有一些人不知所措。但現在大家都只當這是委託,公事公辦。既然我們標榜中立,委託人的要求就是最高原則。更何況主神我就是這個調調嘛。」
  面對嘻皮笑臉的荷米斯神,我不禁想像出眼神疲倦地長吁短嘆的亞絲菲小姐。我忍不住露出僵硬的笑臉。
  「我們會獨立行動,但貝爾小弟,你們可以把我們當自己人。」
  荷米斯神面露笑容,對我閉起一隻眼睛。
  聽到「自己人」三個字,這時的我不禁鬆了一大口氣。
  或許只能說,我這時已經被逼到窮途末路了吧……
  「喂──,貝爾!」
  正好在這個時候,赫斯緹雅女神的聲音傳來我們這邊。
  「原來你在這裡啊!等半天等不到人,我就跑來找你了。有沒有怎麼樣?」
  「啊……對不起,神仙,我沒事。」
  「幸好,我好擔心喔……是說荷米斯怎麼會在這裡?」
  「哈,哈,哈!不好意思,赫斯緹雅,我只是跟貝爾小弟借一步說話啦!」
  神仙來到我面前正在放心,又狐疑地抬頭看著荷米斯神。
  荷米斯神先是笑著打哈哈,旋即轉身背對我們。
  「好啦,保鑣的工作還給妳吧。──赫斯緹雅,請妳保護好貝爾小弟。」
  留下這句話,荷米斯神就與我們告別。
  「……貝爾,你剛剛跟荷米斯都談了些什麼?」
  「是這樣的……」
  聽了我的解釋後,神仙一手抵著下巴。
  「我只聽烏拉諾斯說過,荷米斯他們有在接他的委託……」
  「啊,是這樣嗎?」
  「嗯,我想意思應該是說,他們為了幫助『異端兒』而四處奔波……」
  神仙講到這裡停下來,看向荷米斯神離去的方向。
  她的表情就像覺得奇怪,不懂那尊男神為何沒跟她講上兩句話就走。
  我也與神仙注視著同一個方向。
  就在我們佇立原地時,沒過多久,一滴水滴從頭頂上方落下,掉在肩膀上。
  轉瞬間,覆蓋都市天空的整片雲層開始演奏起雨聲。
  形狀各異的水珠,開始灑落在各個不同的地點。

  *

  「嘖!又開始下雨了……」
  狼人(werewolf)伯特抽抽鼻子,對淅淅瀝瀝的雨滴嘖了一聲。
  「那場騷動之後也是,若非下了一場雨,憑著獸人的鼻子,說不準現在早已掌握到怪獸的藏身處了……」
  「那些鬼東西的體味全被雨沖走了……該死的王八蛋。」
  「你們狼人到了重要關頭,真的是一點用也沒有呢。」
  「總比沒事好做只能站著發呆的亞馬遜人好。」
  「「怎樣?」」
  在【洛基眷族】於迷宮街駐留的陣地,團員們因為這場雨而無法動身,派系幹部則齊聚一堂。
  看到亞馬遜人蒂奧涅與伯特毫不掩飾煩躁地互瞪,矮人格瑞斯直嘆氣。在他們身邊,蒂奧涅的妹妹蒂奧娜在石板地上躺成大字形,讓雨水打在身上。
  「怎麼,蒂奧娜,妳已經累垮了嗎?」
  「是沒有累垮啦──,只是打了太多超硬金屬的牆壁,手好痛~。而且好不容易才挖開的,芬恩又要我們立刻埋起來,太會使喚人了吧~」
  「情況特殊,忍忍吧。」
  蒂奧娜邊用力甩甩變紅的手邊抱怨時,說人人到,芬恩回到了陣地。
  「如何,芬恩?有遇到貝爾.克朗尼嗎?」
  「嗯,見是見到了,但中途跑出了程咬金。」
  芬恩一邊回答等候指示的里維莉雅,一邊走向屋頂下──設置於陣地裡的幾座帳棚之一。
  「沒從他口裡問出什麼……但他隱瞞了一些事,大概是不會錯了。而且果不其然,他也知道『人造迷宮』的存在。只是『鑰匙』好像不在他手上。」
  雖說問答無疾而終,但芬恩仔仔細細觀察了貝爾的神情,用充滿自信的聲調說道。
  不同於還不夠成熟的【赫斯緹雅眷族】團長,小人族團長從那短短的對話之中,已竊得了各種情報。
  「不會錯,他是事件的中心人物。」
  芬恩斬釘截鐵地說。
  「……」
  聽了領袖這句話,金髮金眼的劍士艾絲沉默不語。
  「那麼……」
  「嗯。」
  集派系幹部的視線於一身,芬恩點頭回答里維莉雅。
  「按照預定,麻煩妳監視貝爾.克朗尼的動向。」

  「『異端兒』以及『人造迷宮』,是吧……」
  在窗外,雨幕籠罩著整個街景。亞馬遜人阿伊莎側眼看著下個不停的雨,然後將視線拉回房間裡。
  「您是說關於這些的騷動,就是四天前那件事的核心?」
  「是的,正是。」
  一頭水藍飄逸秀髮的美女(人類)亞絲菲,點頭回答精靈琉所言。
  地點在酒館「豐饒的女主人」主房外的獨房。這裡是琉分配到的個人房間,室內包括她在內,只有三人。亞絲菲帶著阿伊莎前來拜訪,說是有事要談,琉看店裡也沒客人,手邊空閒,就跟女店主(蜜雅)說一聲,帶兩人來到這個房間。
  亞絲菲向兩人說起的,是為都市引來動亂的第18層事件的來龍去脈。
  「是說妳黑眼圈好重……妳還好嗎?」
  「……我沒事,只不過是被任性妄為的主神當奴才使喚罷了。呵呵,現在還在當奴才就是了。是的我沒事阿伊莎,您很快也會習慣的。」
  阿伊莎對亞絲菲眼鏡底下的超大黑眼圈一追問,她露出美女形象盡失的虛無笑容。看她那副累壞了的樣子,阿伊莎冒著冷汗與她保持距離。
  琉從旁看著兩人對話,為了繼續談正事,向她問道:
  「為何現在來將這份情報告訴我們?」
  「還不是主神(荷米斯神)又把苦差事塞給我……咳哼,總之我希望能讓持續延燒的這件事平息下來,但人手不夠。希望兩位協助我。」
  「執行強制任務的時候,妳怎麼沒把這些都說出來?」
  「先說前者……關於『異端兒』的情報,我認為說出來是多餘的。當時委託人他們無法完全控制暴怒的怪獸們,也沒能掌握狀況。既然不能避免衝突,若是下判斷時有所遲疑而喪命,那就麻煩了。」
  琉表情嚴肅地回問,阿伊莎則是顯露出反感與不滿地質問,亞絲菲對她們淡然回答。
  「後者是因為……事件之後,我們也掌握到了實際情形。」
  地下城的第二個出入口,執迷不悟的家族(代達羅斯)打造的執念產物。
  聽到亞絲菲提及「人造迷宮」,琉與阿伊莎都閉口不語。
  「……記得是叫『異端兒』?管牠們會說話還是有頭腦,我就明說了,我完全不懂去救那些怪物是什麼心態。」
  聽到怪獸會說話還具有理性,琉她們都受到不小的衝擊,但阿伊莎說出了毫無矯飾的真實想法。
  說出了人族對「怪物」抱持的潛在排斥感。
  「那些怪物(玩意)不是該同情的存在吧……尤其是那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
  然後,她厭惡而不屑地說。
  雖然現在都治好了,但她的左臂曾一度粉碎,肋骨則是骨折。女英豪摸摸這兩個地方,兩眼銳利地瞇細。被漆黑怪物徹底打敗的她眼中沒有恐懼,蘊藏的是憤怒與屈辱。
  「……救濟『異端兒』是委託人的要求,情報也是對方提供的。您既然加入了荷米斯神的【眷族】就不要有疑問,肅然從命吧。」
  「我這人不大懂道理,一不爽起來搞不好會吐口口水大吵大鬧喔。順便問一下,妳說的委託人是誰?」
  「只能告訴您是公會的部分人士。」
  對於阿伊莎的反抗態度,亞絲菲忍受著頭痛,閉起一眼告訴她。
  「我先聲明,貝爾.克朗尼也在試圖幫助您所謂的怪物喔。」
  「……啊~!結果是這麼回事嗎!」
  聽到貝爾的名字,阿伊莎彷彿恍然大悟,把自己的黑色長髮亂抓一通。他被派去參加強制任務的原因以及在「代達羅斯路」的行動,這下阿伊莎全部弄懂了。
  亞馬遜女英豪總是認為自己欠少年的人情還沒還清,嘆著氣說「知道了,我聽話就是」答應從命。
  「璃昂,至於您,我有交換條件。」
  「……」
  亞絲菲走到沉默著陷入思考的琉身旁。
  「只要您願意協助我們,我就將黑暗派系(Evils)殘黨的情報提供給您。」
  「!」
  「苟延殘喘的『惡勢力』渣滓似乎潛伏於『人造迷宮』之中。等這次事情處理完畢,我會探索那座迷宮,收集您所想要的情報。」
  「……辦得到嗎?」
  「反正我想遲早荷米斯神都會指示我調查,我一定會找到情報。」
  細細斟酌亞絲菲的交涉內容後,琉靜靜點頭。
  看【萬能者(Perseus)】以手指將銀框眼鏡往上托,琉選擇相信她所說的。
  亞絲菲注視著琉與阿伊莎的臉,對兩人說:
  「之後會詳細指示兩位,目前請先待命。」

  「──沒錯,我就是迦尼薩!!」
  戴著大象面具的男神一邊擺出謎樣英勇姿勢,一邊煞有介事地說。
  「我知道,迦尼薩。」
  在【迦尼薩眷族】大本營「我乃迦尼薩」的一個房間。
  於床上撐起上半身的藍髮麗人──夏克蒂.巴瑪用習以為常的態度,應對主神的怪異行徑。她收下主神邊擺姿勢邊遞出的水果籃,放在床邊櫃上。
  「身體好點了嗎,夏克蒂!本人我來給妳探病了!」
  「早就痊癒了,迦尼薩,你也是知道的吧。」
  夏克蒂自從那一連串的事件之後,就都在這房間裡度日。主要理由是在第18層的強制任務受了重傷,需要療養。
  表面上是如此。
  「我已經能動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種地方這麼多天。」
  「因為妳最近工作太操勞了!為了不讓外人誤以為我的【眷族】在壓榨勞工,既然有這機會,就想讓妳徹底調養直到元氣滿滿──」
  「迦尼薩。」
  夏克蒂打斷了主神的奇特言行。
  她這個派系團長平靜的一句話,讓迦尼薩收起了戲謔的態度。
  「……我覺得妳需要時間整理思緒。尤其是妳從我口中聽說過『異端兒』的事。」
  夏克蒂是少數得知了「異端兒」存在的眷屬之一。
  她在強制任務中收到密件(公會)命令馴服怪獸時,也是考量到主神的神意才從命。
  迦尼薩坐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與夏克蒂四目交接。
  「我很抱歉。」
  他雙手置於膝上,深深低頭。
  「我將苦差事塞給妳,給妳造成負擔了。」
  「你別道歉,迦尼薩。是我們不中用,沒能阻止怪獸失控。」
  聽到主神謝罪,夏克蒂搖搖頭。
  迦尼薩抬起頭來,從大象面具下注視她的臉龐。
  「與『異端兒』對峙過,妳有什麼感覺?」
  「……強烈的憤怒,以及『感同身受』。」
  夏克蒂也注視著迦尼薩,傾吐自己內心的感受。
  「聽到【伊刻洛斯眷族】曾獵捕怪獸當成商品出售後,我完全明白了。明白到我在嘗試馴服怪獸時所感覺到的,那種原因不明的『感同身受』。」
  「……」
  「就像人族(我們)一樣……那些怪物(怪獸)也是會為了同胞發怒的。」
  也許是因為她同時身為技術純熟的馴獸師(tamer),所以才能感覺出怪物(怪獸)的情感,而能夠「感同身受」。
  夏克蒂避開迦尼薩的眼光,看向下雨的窗外。
  「迦尼薩,你認為我需要整理思緒,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對於有那樣的怪物(怪獸),我直到現在仍不知所措。而團員(伊爾塔)他們得知了有那種存在,我也擔心他們會迷惘……害怕一瞬間的逡巡,會奪走同伴的性命……」
  主神(迦尼薩)贊成與「異端兒」和睦相處,即使夏克蒂也同意,但又說她感到害怕。
  她的迷惘是正確的。
  該捨棄還是拯救「異端兒」?
  在被迫面臨選擇時,夏克蒂當然會選擇前者。因為她不是愚昧之人。
  看到眷屬目光低垂的表情朦朧映照在窗戶上,原本默不吭聲的迦尼薩開口了:
  「通往【群眾與怪物之主(新迦尼薩)】的路是艱辛的。」
  「……你扯到哪裡去了?」
  聽到迦尼薩沒來由地說出莫名其妙的話,本來在講正經話的夏克蒂一臉掃興地轉向他。
  迦尼薩不顧她的這種反應,口氣沉重地告訴她:
  「我還只是個【群主(迦尼薩)】。」
  夏克蒂睜大雙眼。
  「雖然對烏拉諾斯他們過意不去,但目前我最.注.重的呢,還是孩子們的安全。」
  「迦尼薩……」
  「我們不會參與搜索『異端兒』。相對地,假使他們與冒險者之間即將爆發衝突,我們要保護一般市民。我們的任務,是保護孩子們的笑容。」
  迦尼薩從椅子上站起來,低頭看著夏克蒂,像是在問:妳可以嗎?
  她堅定地點頭回答,自己也下床站起來。
  「我們要增加警衛人數,鎮守都市的每個角落。而我也要上街!!我要展現出超逗趣的模樣,除去市民的不安!」
  「不,你就免了。伊爾塔他們也還在總部待命對吧?」
  「對,因為如果放任他們自由行動,我怕他們會氣急敗壞地去追捕『異端兒』!所以我告訴他們團長(夏克蒂)都在休息了,你們也該休息!還說誰敢違反約定,我就對總部做進一步的魔改造!」
  「難怪他們那麼乖……」
  兩人離開房間,在稀奇古怪的巨象大本營(總部)內移動。包括身為第一級冒險者的義妹(伊爾塔)在內,夏克蒂一邊確認派系主力都在總部,一邊與迦尼薩討論今後的方針。
  迦尼薩在走廊上走著,忽然抬起頭來,望向窗外連綿的陰雨。
  「令我在意的是,其他諸神不知會如何看待目前這個狀況。」

  「你覺得其他諸神察覺到『異端兒』的存在了嗎?」
  背對著窗外雨景,米赫向赫菲斯托絲與建御雷問道。
  這裡是建於西北大街的【赫菲斯托絲眷族】武具店。米赫與建御雷將收集情報的工作交給眷屬們,造訪了赫菲斯托絲待著的三樓辦公室。
  「我想祂們還沒推測出明確的答案……也就是一些怪獸具有理性。但祂們也察覺到,他們不是普通的怪獸……」
  「應該說祂們在期待『一定有什麼內情』吧……」
  不只神友(赫斯緹雅)介紹給他們的龍女孩,三尊神還聽說了一連串事件的大致經過,各自皺眉發出苦悶的呻吟,只是程度不同。
  「假如祂們知道了『異端兒』的存在,會怎麼樣?」
  「以目前待在歐拉麗的神來看……」
  「雖然大多不像軍神(阿瑞斯)那樣死腦筋,但像爐灶女神(赫斯緹雅)那樣的穩健派也不多。大概有兩成的神會徹底排斥,一成同意加以保護,剩下七成則是故意搗亂吧。」
  對於米赫提出的問題,建御雷與赫菲斯托絲板著臉作答。
  「那些傢伙為了『娛樂』什麼都做得出來,狀況有很高的機率會搞到無法收拾。我看『異端兒』的情報還是盡可能祕而不宣比較好……」
  「嗯……可能只會招致不必要的混亂。」
  祂們不敢說「像我們一樣」,但歐拉麗能稱得上神格高尚的神物(人物)實在太少。建御雷一臉厭煩,米赫嘆著氣,赫菲斯托絲在兩人身邊,也嘟噥了聲「真是」,用指尖撫摸自己的眼罩。
  「現在還有貝爾的問題也令人擔憂,他做出了那麼大的事……諸神必定會猜測那孩子知道些什麼。」
  「我想也是……」
  「真糟糕啊……」
  米赫擔心起少年(貝爾)來,赫菲斯托絲與建御雷表情變得凝重。
  這時,紅髮紅眼的女神撩起自己的瀏海,給人的感覺一變。
  「我就明說了,我無法決定該不該拯救『異端兒』。」
  「妳怎麼這樣說啊?」
  「難道不是嗎?照神友(赫斯緹雅)的個性,我能明白她捨不下那個孤兒(維維爾)。但『異端兒』的存在之於地表只會帶來『毒害』。現在他們除了混亂,還有帶來什麼嗎?」
  「這……」
  「建御雷,你不也沒把『異端兒』的事告訴眷屬(孩子)們嗎?」
  建御雷原本驚叫出聲,但被赫菲斯托絲說中痛處,也閉口不語。
  接納「怪物」的行為,會形成帶來摩擦的火種,孩子們之間更是如此。正因為建御雷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沒跟櫻花或千草他們坦白。
  不如說寬大接納龍女孩與「異端兒」的【赫斯緹雅眷族】才是群眾眼中的異端分子,他們也因此而陷入困境。
  「說真的,我連『異端兒』到底(、、)是不是(、、、)該拯救(、、、)的存在(、、、)都不知道(、、、、)。」
  那些怪物是連諸神都無法預測的「未知」,對於這些地下城「異常狀況」的產物,赫菲斯托絲道出毫無虛偽的真實感受。
  「……嗯,那麼目前先下此結論吧。」
  閉目傾聽的米赫稍稍張開雙手,與赫菲斯托絲祂們各自看看對方的表情。
  男神晃動著長度及腰的群青長髮,讓聲音溶化於雨聲之中。
  「我們的選擇是──」

  「──交給【洛基眷族】處理,是嗎?」
  老神的莊嚴聲調在祭壇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跪於御前的肥胖身體縮得像一隻小豬。
  「正、正是如此!竊以為若要把守目前的『代達羅斯路』,沒人比他們更適任!」
  外頭的雨聲,傳不進建於公會本部正下方的地下神殿。在四把火炬照亮的「祈禱廳」裡,烏拉諾斯漠然不動,俯視著公會長洛伊曼的汗水滴在鋪地石板上。
  「關於『人造迷宮』,我已要求他們不許張揚出去,並提供相關情報!【勇者】會守約的!他們等於在我等管理之下!」
  「──你瞞了我什麼事,洛伊曼?」
  「!」
  被公會真正的主宰輕易看穿內心祕密,精靈的肩膀晃了一下。
  「是『鑰匙』嗎?」
  「……忘、忘了向您報告了。我命令他一發現『人造迷宮』的『鑰匙』就要交給公會……」
  烏拉諾斯聲調如常,告訴冷汗直流的洛伊曼:
  「【洛基眷族】必須徹底與我等共享『人造迷宮』的相關情報。『鑰匙』入手後,要找個適當時機編組調查隊。管理代達羅斯遺產的不是個人,也不是派系,是我等公會。」
  「遵、遵命!」
  「【洛基眷族】這件事,我就不怪罪你了。」
  聽到主神一句「下去吧」,洛伊曼渾身發抖地從命。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就像與他輪替一般──擦身而過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橙黃色頭髮的男神從通往地表的階梯走下來。
  「洛伊曼也真精啊。」
  「他的欲望比別人更深重,但很優秀,為都市發展盡力的心意不假。」
  荷米斯不禁笑了出來,踏入「祈禱廳」,烏拉諾斯淡然回答。
  「不過果不其然,【洛基眷族】真的待在『代達羅斯路』不肯走了。好吧,既然中央塔(巴別塔)有芙蕾雅小姐守著,站在【勇者】他們的角度想,當然會在剩下唯一一條退路等著『異端兒』出現了。」
  「正是……事已至此,迦尼薩恐怕也會以居民的性命為第一優先。」
  烏拉諾斯的言外之意,是承認從他這裡不可能改變人員布署。
  他也有他的立場,過度命令【洛基眷族】撤離會引來群眾的懷疑。對於必須永遠做為和平象徵君臨都市的烏拉諾斯而言,這是必須避免的。
  更進一步來說,若要除掉踏上地表的怪獸,沒有人比【洛基眷族】更為適任。
  「那麼,身為接下平息騷動這任務的人,讓我先報告一下現況吧。」
  荷米斯來到穩坐祭壇中央神座的公會主神跟前,摘下戴在頭上的旅行帽。
  「『異端兒』們正在都市的地下水道移動。目擊情報越來越多了,不過……多虧有懸賞金,冒險者就像一盤散沙,或許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跟費爾斯他們走散的『異端兒』人在何方?」
  「這方面還沒掌握到,多少人走散也還沒查清。說不定已經有一部分落入冒險者或性情惡劣的天神手裡了。」
  荷米斯回答烏拉諾斯,由於目前沒有冒險者出面說抓到了懸賞對象(怪獸),因此無從判斷。
  「哎,不過倒是有幾個冒險者發現了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結果反遭擊退就是……但聽說他們即使現在傷勢已經恢復,卻像做了噩夢一樣(、、、、、、、)渾身顫抖不止,無法好好問話。」
  荷米斯一面嘆氣,一面豎起兩根手指。
  「『異端兒』的行動受到限制。」
  以現況來說,「異端兒」有兩個目的。
  其一是與走散的同胞會合,其二是抵達地下城的出入口。
  後者是首要目標,「異端兒」們想活下去,無論如何都得回地下城。
  他們採取的路線也有兩條。
  一條是都市中央,擁有通往地下城的「大洞」的「巴別塔」。
  然後是存在於都市西南「代達羅斯路」的「人造迷宮」。
  「若以中央廣場為目的地,無可避免將與冒險者們開戰……再補充一點,【芙蕾雅眷族】也不知會如何行動。費爾斯不會讓他們選擇這條路。」
  「我也試著交涉過幾次,但實在不覺得她會聽我的話。」
  對於君臨「巴別塔」的銀髮女王,荷米斯帶著苦笑嘆氣。
  「這麼一來,結果『異端兒』們該選的目的地,還是只有地形可供利用的『代達羅斯路』,可是……」
  「要經由『人造迷宮』進入地下城,會遭到【洛基眷族】阻攔。」
  迷宮街的複雜怪異之程度不輸地下迷宮(地下城),若能利用這點,或許能避開冒險者們的耳目。然而即使通過這一關,還有最大難關嚴陣以待。
  「雖然早就知道了,但這一關可不好過呢。」荷米斯逍遙自在地笑著說,烏拉諾斯催促他繼續報告下去。
  「『人造迷宮』方面怎麼樣了?」
  「在迷宮旅店城鎮(里維拉)的冒險者作證之下,攻進第18層的怪獸被確定與地表出現的怪獸有所關聯。很多【眷族】都察覺到地下城有第二個出入口。」
  「所以冒險者都集中在『代達羅斯路』,是嗎……」
  「沒錯,好像還有一些人自己開始尋找出入口,但那裡畢竟是奇才(代達羅斯)親手設計的區域,目前除了【洛基眷族】以外,沒人找到『人造迷宮』的入口。」
  烏拉諾斯聽到這裡,向荷米斯問道:
  「荷米斯,你的【眷族】……」
  「已經調查過了。」
  「!」
  荷米斯拿出一本書,像是作為證據。

  「這是『代達羅斯手札』。」

  烏拉諾斯向來泰然自若的雙眼,第一次睜大開來。
  「在我把伊刻洛斯送給【洛基眷族】之前,我要他把這本手札讓給我。當中記載了『人造迷宮』的設計圖,當然,也包括出入口的位置。」
  「……」
  「我也讓我的眷屬(孩子)調查過『設計圖』正確與否。亞絲菲跟我抱怨,運用黑頭盔(黑帝斯頭盔)與香包的組合效果……躲過【洛基眷族】的耳目做調查嚇得她減壽好幾年,還扁了我一下呢。」
  找出消聲匿跡的男神(伊刻洛斯)的不是別人,正是荷米斯。他說自己將伊刻洛斯逼到走投無路,要求男神答應幾個要求,而拿到了這本「代達羅斯手札」。
  荷米斯坦承事件之後到今天的四天之間,他讓眷屬在不被【洛基眷族】發現的狀態下調查「人造迷宮」周邊環境──私底下偷偷行事──然後走到老神面前。
  接著,他交出那本手札。
  「就先給你吧,你應該需要它吧?」
  「……」
  看荷米斯瞇細橙黃雙眸,烏拉諾斯一語不發,兩眼緊閉。
  火炬的火焰啪地爆開。在火花的纏繞下,老神像接納一切般接下古書,收進懷裡。
  荷米斯笑笑,往後退。
  「荷米斯……你打算如何行動?」
  「這就難說了,我之前也說過,我關注的是貝爾小弟。」
  兩天前,同樣在這裡,荷米斯對烏拉諾斯說過。
  他說他不能讓貝爾的聲望就這麼一落千丈,下台一鞠躬;他把一切都押在少年身上了。
  荷米斯清楚地將自己的神意告訴烏拉諾斯:大眾的失望,以及「人族公敵」的惡評(標籤),會妨礙少年在王道上奔馳。
  為此,荷米斯現在才會暗中活動。
  「我給亞絲菲他們下了一些命令,再來就看那孩子怎麼行動了,不過……」
  他一定不肯袖手旁觀吧。荷米斯說。
  男神彷彿看透了大局般,露出一絲淺笑。
  「我倒要問你,烏拉諾斯。你認為『異端兒』……率領他們的落魄『賢者』,今後會如何行動?」
  「……」
  被問到與自己共度了幾世紀時光的左右手,神座陷入沉默。
  最後,烏拉諾斯隔了一段時間才開口:
  「費爾斯接下來可能採取的行動是……」

  「里德,可以給我一點血嗎?」
  聽著直傳到陰暗地下的雨聲,黑衣魔術師說了。
  「血?」
  「對。要是我有健全的肉體,也不需要拜託別人這種事了……」
  「哎,誰叫你就一具骷髏嘛。」
  「別說了。」黑衣晃動著說,里德沒理他,用尖利指甲抓了自己的手臂。
  看撕裂的傷口滴出紅色鮮血,費爾斯從懷裡取出羽毛筆沾起它。
  浸染鮮血的羽毛部分變得通紅,紅色顏料開始從筆尖滲出。
  「這也是魔道具?」
  「對,不過不是我發明的。」
  里德興味盎然地過來旁邊看,費爾斯握著能用血代替墨水的魔道具,開始在羊皮紙上寫字。
  「有哪些人走散?」
  「亞露露、海爾格、雷特、飛兒,然後是阿斯泰里奧斯……。飛兒原本跟我們一起,但她受重傷的身體撐不下去,從空中墜落……雷特去追她了。」
  在遠離里德他們的位置,坐在地板上的薇妮在跟歌人鳥蕾依說話。
  這裡是下水道深處的橫穴,半毀的牆壁後方似乎與遭人遺忘的水井相連,空間一角散落著斷掉的繩索、轆轤還有吊桶。濛濛細雨從通往上方的洞穴灑下。
  長久於都市徘徊的「異端兒」在四周休養生息,蕾依口中舉出獨角兔(al-mi'raj)、黑犬(地獄犬)、紅軟帽(redcap)、半人半鳥(哈皮)與猛牛(彌諾陶洛斯)的名字。
  「飛兒他們在哪裡,也不知道,對吧?」
  「是啊,在這下水道裡已經走動了半天,但連殘香都沒找到……也許是躲在地面上。」
  龍族少女擔心同胞們的安危,這次換石像鬼古羅斯回答她。
  這時,咕嚕一聲,薇妮的腹部發出可愛的聲響。
  「肚子餓了……」
  「畢竟這幾天幾乎什麼都沒吃嘛……」
  怪物(怪獸)也會飢餓。無論如何都不願吃人的「異端兒」們在這種狀況下,弄不到什麼像樣的糧食。薇妮披著趕跑的冒險者掉落的長袍,摸摸肌膚白裡透青的平坦小腹。
  「費爾斯,這樣繼續逃跑下去也不是辦法。有沒有什麼方法……喂,你在做什麼?」
  古羅斯擔心遲遲沒有機會會合的同胞與失去的活力,轉頭一問,黑衣魔術師沒有停筆,直接回答:
  「寫信。」
  費爾斯只回了這麼一句,寫好信後──彷彿算準了時間,有個影子從水井口高速入侵地下。
  里德等人立刻準備迎敵,但費爾斯往旁伸出手臂,制止他們。
  「終於找到我們了。」
  一眼為義眼的一隻貓頭鷹,停在魔術師伸出的手臂上。
  是費爾斯的使魔。
  「若不是在那場戰鬥中弄壞了『眼晶(oculus)』,就能更早叫牠來了……」
  費爾斯懊悔在「人造迷宮」內與【伊刻洛斯眷族】發生的激烈交戰,然後將方才寫好的信綁在使魔腳上。
  「費爾斯,那封信該不會是……」
  「對。」費爾斯點頭回答里德所言,並放出使魔。
  貓頭鷹張開羽翼,讓白色羽毛隨風紛飛,飛往降雨天空的遠方。
  「那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

  彷彿遲來的雨季,連綿不絕的雨在歐拉麗下個不停。然而即使是這場雨,也無法沖刷累積於都市的封閉感。
  我獨自待在自己的房間,從窗邊眺望被灰色天空覆蓋的街景。
  「……」
  自從與神仙一起回到總部以來,就有一種感覺襲向我。
  就是「被偷窺」的感覺。
  的確,從離開宅邸之後,我就一直感覺到許多視線。起初我以為那是街上人群的眼光,但是……對他人視線變得敏感的肌膚,向我呢喃著一絲可能性。
  現在這種無關憤怒或蔑視,更不帶感情的視線是……監視的「眼線」?
  有人在監視?是針對我,還是【赫斯緹雅眷族】?
  我原本站在窗邊藏身,此時從窗戶探出上半身,視線掃過宅邸周圍。
  圍繞總部的鐵柵欄外,有個人影迅速躲進轉角。
  「!……」
  我離開窗邊,走出房間。如果是我誤會就算了。胸中懷著不安定的心跳,我想把自己的感覺告訴大家,打算去找神仙他們。
  「……?」
  當我快步走在走廊上時,一幕光景掠過我的視野。
  面對中庭的窗戶外頭,一隻貓頭鷹即使被雨淋著,仍然像在等人般停留於庭院中央。
  貓頭鷹抬眼望著停下腳步的我,牠的眼睛──水晶義眼閃爍的光輝,使我心頭一驚。
  我改變前進方向,趕緊跑下階梯。出了中庭,一到貓頭鷹面前,牠輕飄飄地飛起,停在我的手臂上。
  「這是……」
  貓頭鷹的腳上,綁著一封信。

  「『異端兒』的密件……」
  掛在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為傍晚,我們在宅邸的起居室。
  收到費爾斯的使魔帶來的一封信,【赫斯緹雅眷族】全體人員集合於此。
  「雖然密碼很難解……但不會錯,這是愚者(費爾斯)大人的求救信。」
  莉莉一手拿著從書庫搬來的字典說;正如她所言,信上亂七八糟地寫著所有亞人族的語言,乍看之下整篇文章支離破碎。
  這篇文章必須將包含「異端」單字的小人族語,與包含「愚者」單字的狐人語重新排列,互相組合以解讀內容。換言之只有知悉「異端兒」與愚者(費爾斯)的真實身分之人,才能解讀這份密碼。
  神仙、莉莉、韋爾夫、命小姐與春姬小姐各自表情或嚴肅或緊張,看著桌面上攤開的信件。
  「【明天晚上,到「代達羅斯路」】,是嗎……看來他們是走投無路了。」
  「可、可是,現在待在『代達羅斯路』的,應該是……」
  「是的,春姬大人。很多冒險者以及【洛基眷族】都在那裡嚴陣以待。」
  閉關多日,剛從工房出來的韋爾夫說完,春姬小姐以手按住胸口,命小姐對她的不安表示同意。
  淋了雨也不會暈開的紅色筆跡先以道歉起頭,接著提到費爾斯他們的現況與歸返地下城的計畫,最後以請求協助做結。文末還附加一句「懇請各位再度伸出援手」。
  信裡還寫到薇妮已經甦醒,一切平安,我與春姬小姐他們本來還放了心……看完了信,大家都不說話了。
  每個人只是盯著放在桌上的信。
  「……簡直就像引人走上毀滅之路的邪神呢。」
  莉莉輕聲說出嚇人的比喻,但這個比喻絕不誇張。
  在歐拉麗目前這個狀況下,要幫助「異端兒」,可以說等於是與都市裡所有【眷族】為敵。
  寂靜一時造訪房間,使我產生一顆心被慢慢壓潰的錯覺。
  「現在做出明確結論吧。」
  這時,赫斯緹雅女神平靜地提出重點。
  「是要幫助『異端兒』,還是不幫?」
  「……!」
  我猛一抬頭,神仙並不理我,看看韋爾夫他們每一個人。
  大家還來不及開口,我先對著神仙的側臉喊道:
  「神仙!!……這件事,應該由我一個人……」
  「貝爾,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了。身為團長的你一採取行動的瞬間,這就成了【眷族】的問題。不可以講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喔。」
  神仙這番話像在責怪我當團長的態度,使我心臟差點停止。
  我變得無法動彈,神仙不再看我,再度向莉莉他們問道:
  「大家做個選擇吧,是要站在『異端兒』他們那邊,一輩子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還是對他們見死不救,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
  這兩個選項,過去曾經擺在我的眼前。當時我夾在薇妮與【洛基眷族】之間,被迫兩者擇一。女神的一番話,這次換成詢問大家的選擇。
  ──兩條路我都不想要大家選。這是膽小的我,打從內心的真心話。
  迷宮街的記憶與悖德感渾然一體,打亂著我的思緒;就在我像被判刑的罪人一樣呆立不動時──
  「赫斯緹雅女神。」
  韋爾夫舉手了。
  「能不能再增加一個選項?」
  「是什麼呢?」
  「就是我們把一切處理得超完美,送異端兒們(那些傢伙)回地下城,而我們也不會受到誹謗或蔑視。」
  起初我沒能理解這話的意思,啞然無語。
  韋爾夫在笑,神仙也像參透一切般微笑著。
  「請看。」
  晃動著火一般紅的頭髮,韋爾夫從腰間刀鞘拔出短劍。
  「這是『魔劍』,工房裡還有三把。」
  「看您一直窩在工房裡……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看到出現的蒼藍劍身,莉莉也好像早就猜到似的,動作誇張地嘆口氣。
  「因為我很清楚該做什麼,也知道時間有限。為了解救那些『異端兒』……對,我不要再耍性子了。不這麼做的話,不可能超越都市的冒險者們。」
  我到現在還動不了,這次純粹是因為太過驚愕。
  韋爾夫親口明確地告訴了大家,要救「異端兒」。
  「貝爾,你幹嘛一副怪表情?」
  「因、因為……因為!!」
  看韋爾夫一臉狐疑,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
  「我扔下大家,一個人擅自亂衝亂闖!!結果害得【眷族】惹上麻煩,又讓大家日子不好過!!我以為……大家一定很恨我……」
  我忍不住說出不敢問的問題,發洩出受到壓抑的情緒。
  對不起。雖然不是道歉就可以得到原諒,但真的很對不起。
  看我拚命扯著喉嚨想繼續說,韋爾夫搶先說了:
  「貝爾,我之前就說過了,你別道歉。」
  這句話,喚醒了我的記憶。
  ──【眷族】不就是這樣嗎?互相支持嘛。
  ──再多給我惹點麻煩吧,不然我多沒面子啊。
  執行強制任務護送薇妮前往第20層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房間,韋爾夫跟我說過這些話。一回想起來,就有種強烈的感動直逼胸口。
  「不過嘛,如果能讓我念你兩句,我要說……這次別再撇下我們了喔?」
  「貝爾大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要說為什麼,反正不管如何煩惱,在下跟大家到最後,一定也會做出相同選擇的。……當時你只是比誰都更早挺身而出罷了。」
  韋爾夫咧嘴一笑,身旁的命小姐瞇起青紫眼眸。
  我無言以對,這次換春姬小姐悄悄來到我身邊。
  「原來您一直在受苦,真是萬分抱歉,妾身應該將心意仔細傳達給您的。」
  「春姬,小姐……」
  「謝謝您救了薇妮大人,春姬真的很高興。」
  春姬小姐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如櫻花般綻放的笑容,還有話語……
  這些在我眼裡,與里德先生他們抱緊沉睡的薇妮向我道謝時,喜極而泣的表情重疊在一起。
  「──真是,淨是些爛好人!!先說清楚,莉莉跟各位可不一樣!莉莉現在還是堅決反對幫助怪獸!!」
  莉莉望著我與韋爾夫他們對話,又與春姬小姐互相凝視的樣子,好像拿大家一點辦法也沒有,大聲嚷嚷。
  她先是把頭扭向一邊,接著緩緩睜開眼睛,抬眼看著我們。
  「不過……既然多數表決結果是這樣,那也沒辦法了。」
  「莉莉……」
  「莉莉……不願意把貝爾大人棄之不顧,也不願看到貝爾大人對別人見死不救。」
  ──我(莉莉)早就習慣過見不得人的生活了。
  就算圍繞在眾人失意的眼光下,也沒什麼好怕的。小人族女孩如小小向日葵般對著我笑。
  「……」
  自從那天我背叛了許許多多的人事物,直到今天我都不敢正視大家,如今才環視大家的臉。莉莉、韋爾夫、命小姐、春姬小姐。
  她……希兒小姐對我說的話一點也沒錯。
  我有所失去,但身邊還留有不會失去的事物。
  我感覺到自己的一邊眼睛,流下一道淚水。
  這是第幾次被大家所救了呢?
  這是第幾次產生這種心情?
  能邂逅大家,跟他們成為一家人(眷族)……真是太好了。
  「對不起……謝謝。」
  我用一隻手臂壓住發熱的鼻尖,啞著嗓子擠出這句話來。
  「……那就決定囉,我們大家要一起幫助『異端兒』!」
  一直溫柔凝望我們的神仙開朗地宣布,藉此吹飛感慨萬千的氣氛。大家以笑容回應女神的神意,都點點頭。
  「莉莉先聲明,狀況可是一點都沒好轉喔。其他冒險者不用說,要搶先【洛基眷族】行動……這可是比攻略地下城『深層』還要難上加難。」
  「那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辦到了,攻略『深層』也只是小事一樁囉。」
  「少得意忘形了。」
  韋爾夫掀起嘴唇笑著,莉莉冷冰冰瞪他一眼。
  兩人像平常一樣鬥嘴,讓【赫斯緹雅眷族】恢復了平時的氣氛。
  「說對手夠資格與我們一戰……恐怕是太強大了一點。」
  「為了薇妮大人他們,妾身願意。」
  命小姐與春姬小姐,也都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
  大家已經凝聚一心,確定了前進方向。
  「好,貝爾,先集集氣吧。給大家喊點話,要大聲。」
  韋爾夫轉過頭來,給我一個大膽無畏的笑。
  神仙也順便跟進,頓時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好點子,韋爾夫!既然要做,大家就來圍個圈吧!」
  「什麼~,莉莉覺得這樣很難為情耶……」
  「哼哼!支援者小姐,這是主神命令,不可不從喔?」
  「淨挑這種時候擺主神架子……!」
  神仙一臉得意還有莉莉抱怨的模樣,把命小姐他們都逗笑了。
  我也不要再哭了。
  我擦擦臉,跑到圍成一圈的大家身邊。
  赫斯緹雅女神先伸出手臂,然後大家也跟著在圓圈中心把手重疊起來。
  我也照樣跟著做。
  「那麼……嗯。」
  我一瞬間猶豫著要說什麼才好,但很快就下定決心。
  【眷族】的同伴們面帶笑容注視我,我點頭回應。
  停在椅背上的一隻貓頭鷹凝望著我們,我帶著一份心意高聲喊道:
  「我們要──幫助薇妮他們!」
  『好──!!』
  下個不停的雨,已經停了。

  *

  「我們要與貝爾.克朗尼他們聯手行動,往『人造迷宮』前進。」
  在都市的地下水道,連接水井的半毀橫穴。
  對著集合而來的「異端兒」成員們,費爾斯說了。
  「冒險者們……【洛基眷族】大概也已經看穿了,但我們除了入侵那座代達羅斯的遺產之外,沒有第二條路。雖然從通往都市外的地下道入侵也是個辦法,但這條路線恐怕是單行道。【洛基眷族】必定已派人把守,若是遭到埋伏,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你說與他們聯手,但這是可能的嗎?我不認為能夠臨機應變……」
  「如果貝爾.克朗尼等人接受我寄去的信的內容,我們遲早能與他們取得聯絡。目前希望你們能相信我,以及他們的決斷。」
  「走散的那些人怎麼辦?」
  「只能由我們發出『暗號』了。我們要冒著被冒險者們發現的危險呼喚其他人,一齊往『代達羅斯路』前進。」
  聽到這項左右自己與同胞命運的計畫,歌人鳥蕾依、石像鬼古羅斯與其他「異端兒」紛紛提出問題。費爾斯對答如流,一一回應。
  眾人持續討論時,只有里德神情沉痛地俯視腳下。
  薇妮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里德……?你怎麼了?」
  「沒有,只是一直靠小貝爾他們幫助……覺得一直在給他們惹麻煩。」
  真沒臉見他們。蜥蜴人從尖牙縫隙間發出低語。
  「里德,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烏拉諾斯無法公然行動,能依靠的人實在有限。我們也只能向【赫斯緹雅眷族】求援……」
  「小子我知道,清楚得很……可是啊……」
  「里德。」
  費爾斯與里德正在說話時,薇妮伸出手來。
  她用手指碰碰里德的手臂,像輕捏蜥蜴人的赤緋鱗片那樣。
  「春姬她啊,跟我說過喔。她說地表有個故事叫『雪精(仙精)報恩』。」
  「報恩……?」
  「嗯,她說雪精會跟去幫助過自己的人說謝謝,然後用各種東西報恩。所以啊,我們以後也可以……」
  鑲在薇妮額上,如石榴石般的紅石閃閃發光,她笑逐顏開。
  「貝爾他們現在幫我們,我們也可以幫他們很多很多忙啊?」
  看到那雙純真無暇的眼眸對著自己笑,說著在地表的回憶,里德滿臉驚訝。
  與少年等人離別,只會終日飲泣的少女不復存在。
  「薇妮……妳變了耶。」
  「?」
  一度化作塵土,落入死亡深淵的少女,或許是領悟了吧。而且一定是在無意識當中。
  她領悟到人族的殘酷惡意,以及不輸給那種惡意的人性光輝、溫柔。
  薇妮在少年的懷裡,讓小小的「憧憬」擁抱著,獲得了滿足。僅僅一人,但溫柔到了愚蠢地步的溫柔拯救了她。龍族少女脫離了只會懷抱前世以來的「憧憬」的自己,找到了下一個願望。
  那就是有人用溫柔的心擁抱過自己,那麼自己也要用溫柔的心對待別人。
  少女邂逅了少年,產生了改變。
  面對不解地偏頭的薇妮,里德彷彿看到了耀眼的寶物,瞇起鮮黃雙眼。
  「說的對……等這件事結束,小子我們得好好向小貝爾他們報恩才行!」
  「嗯!」
  里德與薇妮笑著說,蕾依、古羅斯與其他「異端兒」都以溫和眼神注視兩人。
  費爾斯也晃晃自己的黑衣,像是展露一絲微笑。
  「……回到正題吧,關於如何前往『人造迷宮』……」
  費爾斯從長袍暗處,取出刻有「D」字記號的魔道具。
  「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持有這份『鑰匙』。」
  名匠(代達羅斯)家族的眼球嵌在精製金屬(鑄塊)內部,做成了這顆「代達羅斯寶珠」。
  使用這顆寶珠,可開啟或關閉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扉。
  「這是從我殺死的那個大漢身上搶來的嗎……」
  「假使阿斯泰里奧斯平安無事,他手上應該會有另一份『鑰匙』……」
  現在費爾斯手中的「鑰匙」原本在【伊刻洛斯眷族】的大漢(格蘭)身上。男子將詛咒槍矛擲向失控的龍女孩(薇妮)後被古羅斯所殺,費爾斯就從死者手中拿到了它。
  貝爾從琉的隨身包裡取得的「鑰匙」,輾轉到了漆黑猛牛(彌諾陶洛斯)手上。
  「冒險者們或是【洛基眷族】,應該都沒拿到這個『鑰匙』。」
  「這也就是說……」
  「沒錯,只要知道入口的位置,我們就能從任何地方入侵『人造迷宮』。進去後再把『門』一關,縱然是【洛基眷族】也追不上我們。」
  換言之,只要能抵達「人造迷宮」,費爾斯等人就贏了。
  看到黑暗中射進的一線光明,半人半蛇(拉彌亞)與大型級(巨怪)等人都互相擊掌表達興奮情緒。
  「再來就如同我一開始告訴你們的,我們要尋求貝爾.克朗尼等人的幫助,火速前往『人造迷宮』。」
  「你說要拜託他們幫忙,也就是說要跟小貝爾約碰頭嗎?」
  「不──我要拜託貝爾.克朗尼擔任『誘餌』。」
  然而愚者(費爾斯)此話一出的瞬間,「異端兒」有越來越多人開始怒形於色。
  不只里德或蕾依,連古羅斯都皺起眉頭,薇妮更是快要哭了。
  「費爾斯,您又要利用貝爾先生了嗎……」
  「壞蛋。」
  「骨頭。」
  「我討厭費爾斯!」
  「等等!不要亂中傷我!而且骨頭跟這無關!!還有薇妮,妳掉眼淚實在讓我很心痛,拜託聽我把話說完!?」
  歌人鳥表示輕蔑,石像鬼與蜥蜴人直接開罵,最傷人的是龍族少女淚眼汪汪地瞪著自己,使這具活骷髏幾乎是在慘叫了。
  費爾斯對這些喜歡少年的程度已經破表的「異端兒」說出真正的想法。
  「一連串騷動造成貝爾.克朗尼過度引人側目。直到現在,整個都市的人恐怕還在譴責、妒恨他,對他做各種胡亂揣測。但我現在要刻意利用這一點。」
  「……你是說聲東擊西啊。」
  「沒錯,也就是說我要請他與我們分頭行動,讓冒險者們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古羅斯推測到了,費爾斯肯定他的答案。
  諸神以及部分勢力,很可能已經覺察到貝爾.克朗尼就是本次事件的中心人物。因此費爾斯等人要趁他們緊盯少年的動向時,一邊藏身一邊移動,以抵達「人造迷宮」。
  「那麼,是不是不能見到貝爾了?」
  「對,請妳稍微忍一下,薇妮。」
  里德等人都接受了,在他們身旁,費爾斯好言安撫傷心的薇妮。
  黑衣魔術師將計畫核心告訴「異端兒」們:
  「我要讓貝爾.克朗尼吸引【洛基眷族】的注意。」

  「──對方一定是這麼想的。」
  在迷宮街的一角,「洛基眷族」的陣地。
  包括幹部在內,幾乎所有團員齊聚一堂,芬恩召開了會議。
  「武裝怪獸們應該會用貝爾.克朗尼來個聲東擊西,趁機入侵『人造迷宮』。因此我們要在其他地方布下天羅地網,甚至可以假裝中了對手的計。真正必須注意的,是與貝爾.克朗尼正好相反的方向。」
  雨停了的「代達羅斯路」此時夜幕低垂。冒險者們設置了多盞魔石燈,好似露營那樣聚集一處,燐光照亮了他們的側臉。
  聽了關於今後發展的解說,團員們一片嘩然時,狼人伯特臭著一張臉開口道:
  「喂,芬恩,兔崽子真的跟那些鬼東西是一丘之貉嗎?」
  「你好像很不高興呢,伯特。」
  「少囉嗦!!」
  「至少貝爾.克朗尼是被利用了。是他自願如此還是遭人欺騙,則不得而知。」
  伯特對精靈王族里維莉雅吼了回去;芬恩一面看看他,一面顧慮著從剛才就不說話的艾絲,斟酌著字眼說:
  「無論如何,這次貝爾.克朗尼不可能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請大家認清這一點。」
  聽到芬恩這麼說,艾絲與蒂奧娜──在戰爭遊戲時陪少年做過特訓的兩人──面露覺得難辦的表情。金髮金眼的劍士保持沉默,身旁天真爛漫的亞馬遜少女雙手交疊在後腦杓。
  「嗯~,我不太清楚,總之不要被阿爾戈小英雄引開注意就對了?」
  「對,當然也不能放著他不管,所以還是會派人跟監,就像現在派考斯他們監視一樣。」
  「乾脆先把他捉起來如何,團長?趁他還沒惹出麻煩前,先強行逮人。」
  「嗯──即使現在大家都把貝爾.克朗尼當壞人,但沒有明確證據就抓人,也許會換成我們遭到譴責。公會已經盯我們盯得很緊了,而且得罪與【赫斯緹雅眷族】交情篤厚的女神赫菲斯托絲,後果也不堪設想。」
  芬恩回答了蒂奧娜後,規勸了搬出女戰士(亞馬遜)式偏激言論的蒂奧涅。
  「要顧的問題真多。」蒂奧涅皺眉說完,不氣餒地又問:
  「團長,還有一個問題。我已經知道武裝怪獸具有高度智能,但有這麼聰明嗎?還能想出這種作戰……」
  「因為武裝怪獸的背後有『首領』。對吧,格瑞斯?」
  「唔嗯,在迷宮街(此地)交手時,那人也從建物屋頂上俯瞰戰況。只是對方披著黑色長袍,無法分辨是人是怪物……哎,就當作是馴獸師應該不會有問題。」
  芬恩讓矮人格瑞斯補充說明,解除了蒂奧涅的疑問。
  這時,蒂奧娜忽然想起一件事,跟著問道:
  「對了,我們不用去地下水道找沒關係嗎?其他冒險者不是在那裡目睹過幾次怪獸?」
  「這樣會造成戰力分散。要是因為迷宮街(這裡)的守備變得薄弱而被對手突破,就本末倒置了。這很可能才是對手的目的,所以幾天來才刻意讓人發現。」
  聰明過人的小人族領袖準確看穿了敵方的目的──首領(費爾斯)的思考模式。對怪物(怪獸)們來說簡直像身處噩夢。
  基於這點,他道出心中疑慮:
  「最必須留意的,是那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那頭怪獸的突圍能力極強,即使身受重傷也大意不得。」
  一講出那頭怪獸的名字,團員們的氛圍立即緊張起來。
  伯特與蒂奧涅等人橫眉豎目,連艾絲都繃緊了表情。
  「那時候要不是蒂奧涅抓狂,早就打倒了呢~」
  「妳說啥!?」
  「『技巧』沒啥了不起的,只要鑽進懷裡,隨便都對付得了。問題是……那鬼東西比起至今幹掉的任何怪獸,能力(力量)太過突出了。」
  蒂奧娜嘟噥著姊姊火氣爆發失控,妨礙了大家所有的聯手行動,蒂奧涅聽了又要發作。伯特理都不理姊妹倆吵架,煩躁地指出猛牛(彌諾陶洛斯)的「技巧與戰術」還不成熟,同時卻也承認對手強得誇張的潛在能力(potential)遠超過他們。
  伯特表示那頭怪獸絲毫不把他們的反擊放在眼裡,只是不停發動攻勢,力壓眾人。
  「耐打到那種程度確實很異常。無論蒂奧涅他們如何施加打擊,都彷彿不痛不癢。要等到正面承受了艾絲的『風』,才好不容易有點退縮。」
  「若那怪獸是深層種(黑犀牛)的『亞種』,黑犀牛(那個)的皮本來就硬,假若再經過強化,那實在難以對付。照老子看,在與牠對戰時,不能再把牠當成一般怪獸,而是應該視為『樓層主』。只要應對方式正確,就像蒂奧娜說的一樣,能贏。」
  里維莉雅與格瑞斯冷靜而客觀地發表意見,芬恩也表示同意。
  「不過……」
  這時,艾絲啟唇說了。
  「那個怪獸……還會再變強。」
  聽到她這句話,【洛基眷族】的幹部全都閉口不語。
  那是第一級冒險者們抱持的直覺,也是確信。
  大家都認定,那頭漆黑的怪物還在成長當中。
  其他團員喉嚨發出咕嘟一聲,吞了吞口水。
  「只有那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一定得解決。如果上次那種實力還只是成長中,那太危險了。有朝一日會變成威脅。」
  芬恩對團員們宣布後,伸舌舔舔右手拇指的指腹。
  「從第18層到地表……就武裝怪獸的行進路線而論,敵人必定持有『鑰匙』。我們必須死守發現到的每一個『人造迷宮』入口。」
  小人族領袖抬起頭來,下達命令。
  「我要將各團員布署於『代達羅斯路』,設下陷阱。」

  「──此時【勇者】他們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在公會本部地下「祈禱廳」。
  於四把火炬照亮的地下神殿裡,荷米斯對穩坐神座的烏拉諾斯說道。
  「利用常套手段,是絕不可能騙過【勇者】的。他有點聰明過頭了。若是論閱歷(、、),那個前賢者還有點勝算……只可惜經歷過的驚險場面等級有差。」
  「換個說法,費爾斯就像文官,在戰場上自然鬥不過【勇者】這個武官。」
  荷米斯將自己準備的椅子搬到祭壇前,坐下來用匕首雕刻木塊。一雙巧手轉眼間雕出精緻的棋子──持槍的小人與穿著外袍的魔術師,放在置於台座的西洋棋盤上。這個棋盤也是他從大本營(總部)的神室(寢室)擅自搬來的。
  荷米斯一邊與烏拉諾斯談話,一邊接連雕刻出其他棋子。
  「人形兵(golem)的殘骸已由我等(公會)回收,但【勇者】恐怕已經察覺那並非怪獸。」
  「也就是說他在展開作戰時,會考慮到有個魔術師在協助『異端兒』。更何況【勇者】還有著連諸神(我們)都不禁捏一把冷汗的敏銳『直覺』。」
  舉劍的劍士(fencer)、持杖的妖精(fairy)、揚起砍刀與巨刃的狂戰士(berserker)……小人棋子旁邊有越來越多新棋子,相對地魔術師周圍也開始放上蜥蜴人或石像鬼的棋子。
  「賢者有多少件出乎【勇者】意料之外的魔道具……假如還有一條生路,就端看這一點吧。」
  最後,西洋棋盤上,完成了人與怪物的陣營。
  恰如從天上俯瞰孩子們的行動,荷米斯與烏拉諾斯俯視對峙的兩大勢力,正確判斷現況。
  「再來如果還有人會做什麼事攪局……大概也只有芙蕾雅小姐了吧?」
  荷米斯煩惱到最後,結果慇懃地雕刻出長髮女神的棋子,放在棋盤外。
  「可是呢……」
  在老神的注視下,男神緩緩瞇細橙黃眼瞳。
  「最重要的終究還是他(、)。」
  天神的手,最後開始雕刻一只棋子。

  「講了這麼多,結果一切還是得靠那個少年。」
  在夜色都無法侵入的地下水道一隅,落魄賢者搖晃著漆黑長袍。

  「假如有人引發異常狀況,那只會是他了。千萬別大意,不能追丟他。那個冒險者將會像以前一樣,直接跳過我們的預測。」
  在籠罩於短暫寂靜下的迷宮街,小人族勇者瞇細自己的碧眼。

  「大家都在關注你喔。來吧,逗趣地,滑稽地,照我們的期待起舞吧。我會為你加油的。」
  在火炬火星四散的古老祭壇,天神將完成的兔子棋子置於棋盤中心。

  ──沒錯,掌握關鍵的是……
  在不同場所,同一時間。
  愚者、勇者與天神,異口同聲地宣告:
  「「「貝爾.克朗尼。」」」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0 编辑


  第三章 開戰前夜


  細碎的雲層背後,朦朧明月散發著幽玄光輝。
  雨後的夜晚依然烏雲密布,好似沉浸於海底深層的黑暗包覆都市。平常如打翻珠寶箱般的輝煌街道,點亮的魔石燈少了一些,也聽不到人群的熱鬧喧囂。
  銀髮女神從白牆巨塔上,眺望著這樣的歐拉麗。
  「芙蕾雅女神,屬下可否斗膽問一句?」
  「什麼事,奧它?」
  在都市中央,摩天樓設施(巴別塔)最高樓層。芙蕾雅站在無接縫的巨大玻璃窗前,回應隨從(奧它)自背後發出的聲音。
  「您如何看待天神荷米斯提供的情報?」
  「你說那些『異端兒』?這個嘛,情報內容與從第18層回來的阿爾弗利克他們所言沒有矛盾,我認為可以採信。」
  事情追溯到兩天前,當時荷米斯來訪,將關於本次事件的情報提供給芙蕾雅。其中包括「異端兒」與「人造迷宮」等等,也提到貝爾為了拯救怪物們而苦惱。
  芙蕾雅雖吃了一驚,但也僅止於此。
  美之女神的關心對象一樣只限少年一人,比起他,「異端兒」的命運或烏拉諾斯的打算之類,說真的她都不在乎。她如今知道了一切,仍保持沉默。
  就像這樣,她始終從歐拉麗的最高位置靜觀局勢,到了令其他勢力心裡發毛的地步。
  「荷米斯似乎也是別有用心,才會跟我說出一切……」
  探詢過芙蕾雅的意向後。
  荷米斯當著她的面,說出了要求:
  「芙蕾雅小姐,貝爾小弟的現況令我憂心。我有打算為這事四處奔走,不知道妳是否也願意伸出援手?」
  對於這番話,芙蕾雅的回答是:
  「你忘了我與美神(伊絲塔)開戰時,你對我做了什麼嗎?」
  就這麼一句話。還附上任誰來看都要心醉神迷的美麗微笑。
  表情發僵的荷米斯似乎也並不期待,投降般舉起雙手,同時又如此說道:
  ──那麼,但願妳能靜靜旁觀。
  (能夠就這樣交給荷米斯處理嗎?)
  芙蕾雅思考著。荷米斯與自己在「貝爾」這一點上,利害關係是一致的。也正因為利害關係一致,那個男神才會來探詢自己的意向,想必絕不會引發芙蕾雅「不喜歡」的發展。既然如此,放著不管似乎也影響不大。但真要說起來,只有自己可以拿那孩子取樂,而且最近也有點冷落他了,或者乾脆說她可能是在嫉妒那個男神……不對不對不對。
  芙蕾雅面不改色,用手指纏繞著頭髮。
  「貝爾.克朗尼那邊如何處理?」
  奧它再度問道。
  他揣度女神的心思,提及她此刻最在意的問題。
  「市民對他充滿敵意,本人看起來也十分困窘,這樣下去……」
  「那孩子會站起來的。」
  芙蕾雅打斷野豬人(boars)隨從的話說道。聲調中不帶任何懷疑。
  正好就在這時,她視線無意間往下一看,遙遠視野下方的街道上──出現了恢復光彩的透明光輝。
  ──看吧。
  來了。她想。
  等你很久了唷?她想。
  芙蕾雅像個為相思所苦的少女,自然而然地微笑。
  採取行動的時刻來臨,銀瞳暫且闔起了眼瞼。
  具有理性的怪獸「異端兒」、不畏受傷投身戰場的少年、此時仍藏在某處有志難伸的靈魂光輝,然後是那個──
  芙蕾雅從思考的泉水中起身,眺望都市,動了動嬌豔的嘴唇:
  「奧它,可以為我做件事嗎?」
  「請吩咐。」
  「我要動身,不過,我現在請你做的事可能只是白費功夫……接下來會如何發展,我也無法預測。」
  「縱然如此,屬下也願意實現您的神意。」
  「謝謝你。」美之女神對玻璃上的倒影回以笑容,命令道:
  「也把我接下來所說的話轉達給艾倫他們。」

  *

  重新下定決心解救薇妮他們後,當天深夜,我們悄悄開始行動。
  『整座都市的人都在監視你們,萬萬別忘了。』
  我將費爾斯的警告銘記在心,聽從信件的指示,在沉入黑暗的市區潛行。
  我與莉莉一同出了宅邸,往西北前進。眾多「跟監者」立即尾隨我們而來。我一邊感覺到監視的視線,一邊努力假裝不知道,前往西北大街「冒險者街」。
  大道上一家一家的商店都拉下了鐵門。我們趕到後巷,進入在這種狀況下仍照常營業、一般所謂有點可疑的店家,買下靈藥(potion)等道具(item),然後假裝在整理裝備,在一家店門口駐足。
  從杳無人煙的巷弄深處,再走下通往地下的階梯,就看到一扇老舊斑駁的門扉,掛在上面的招牌,勉強可以辨識出「魔女隱居屋」幾個字。
  這是信中內容指示給我們的目的地。
  店鋪位於地下,不會受到監視。
  「……哎唷,正覺得這長相陌生呢,嘻嘻嘻!這不是在城裡引起軒然大波的【小新秀】嗎?你一個冒險者,既非魔導士,也不是魔術師,到我這店裡來有何貴幹?」
  打開吱吱作響的門,只見一名鷹勾鼻的老婆婆(人類)待在櫃檯後面。面對這位身穿長袍,頭戴尖帽子,正符合魔女形象的人物,我想起書信的內容。
  『目的地有個叫雷諾娃的店主,將我寫在這裡的暗語告訴她。』
  照著費爾斯的指示,我開口道:
  「──『亞爾特拿的貓會作不老不死的夢嗎?』」
  暗語立刻有了效果。
  看起來陰陽怪氣的魔女睜大雙眼,凝視神情緊張的我與莉莉。
  「……是費爾斯大人派你們來的嗎?」
  費爾斯,大人……?
  我們沒聽說費爾斯與店主的關係,正不知如何回答時,她輕輕搖了搖頭。
  「不,就不追問了。事實就是你們帶著那位大人的口信來到這裡,如此而已。」
  老婆婆說:「過來。」就走進店裡深處,我與莉莉追上去。櫃子上放了瓶裝蛇蠍,血紅汁液在大鍋裡咕嘟咕嘟地滾沸,天花板上掛著鏈條與鐮刀。我們經過這些物品旁邊,來到一個巨大的書櫃前。
  滿是皺紋的手指一勾住白色書本的書背,就聽到「喀」一聲。一部分書櫃先是向外突出,接著往旁滑開──露出藏在背後的倉庫。
  「這、這裡就是……」
  「雖然信上有寫……但這些全都是『魔道具』……」
  成對的雙晶、用獨角獸(unicorn)的角做成的白銀酒杯、裝滿寶箱的各色寶石、以精靈(elf)的樹木為材料,帶有樹葉的音樂盒……各種各樣前所未見的「賢者」精心製作的魔道具,塞滿了往內延伸的空間。這間隱藏倉庫近似一種寶庫……不,根本就是童話中魔法師的祕密房間,使我與莉莉都看傻了眼。
  費爾斯在信上第一件委託我們的,就是造訪他請人看守以備不時之需的隱藏倉庫,將他的魔道具帶出來。
  「只有性情扭曲的諸神,能與那位永生不死的大人分享時光。那位大人無法珍愛那些終將逝去的人。我們世世代代守衛這座寶庫……而你們是帶著那位大人的信賴,第一個造訪此處的人。」
  店主在我們背後緩慢地低喃。老婆婆言詞中流露出對高貴人士的敬愛與哀憐,留下我們離開了倉庫。
  「喜歡什麼就拿去吧……請你們成為那位大人的力量。」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與莉莉對她的背影點頭答應。
  沒時間了,我們在倉庫裡東挑西揀,將許多魔道具一一塞進背包。

  「命,有沒有人跟蹤我們?」
  「不要緊,赫斯緹雅女神,看來幾乎所有人都去追貝爾大人他們了。」
  貝爾與莉莉外出後,赫斯緹雅與命過了一段時間,也溜出宅邸。
  趁著監視目光集中在貝爾等人身上,她們也按照費爾斯的指示展開行動。命運用連專業「忍者」都自嘆弗如的隱密技術擺脫少數追蹤者後,來到掛著「四號街」路標的陰暗街道──赫斯緹雅有看過這條路。
  「記得我那時就是在這附近被抓走……信上也說就在這附近……哦!」
  命保持高度警戒注意周圍動靜時,赫斯緹雅找到了她要的東西。
  那是一塊靠近後巷的牆壁,她按照信上指示操作壁面刻有紋路的地方,試著一動,牆壁就無聲無息地開出通往地下的入口。
  「那麼命,我去去就回喔。」
  「好的,在下在此等候。」
  「嘿咻。」赫斯緹雅將身體滑進入口後,石牆立刻關上了。這條通往深處的石造通道,以及冰涼的寒氣,赫斯緹雅都有印象。
  「真沒想到會再一次走過這裡呢……」
  之前被某魔術師幾近誘拐地帶來這裡,如今赫斯緹雅拎著攜帶用魔石燈,一口氣走過這條人工通道。她在通道盡頭依照規定步驟,興致缺缺地念誦「芝麻開門~」,牆壁就應聲滑開,一座廣大祭壇出現在前方。
  「……是赫斯緹雅啊。」
  「嗨,烏拉諾斯,我走近路(這邊)來找你了。」
  此處是公會本部地下的「祈禱廳」。赫斯緹雅照著費爾斯的指示,經由「祕密通道」偷偷與烏拉諾斯做接觸。
  「嗯?有別人在嗎?」
  「……是荷米斯。」
  赫斯緹雅原本狐疑地看著放在室內的椅子與西洋棋盤,但她想早點把事情辦完,走到烏拉諾斯面前。
  「費爾斯要我聯絡你。雖然你應該有在處理了,不過還是請你加快『代達羅斯路』居民的避難。他說最近就要行動了喔。」
  「知道了……」
  「還有,費爾斯希望你提供他之前製作的『代達羅斯路』地圖……以及目前所有關於『人造迷宮』的情報。」
  聽赫斯緹雅如此要求,烏拉諾斯闔起雙眼。
  他緩緩睜開眼睛,拿出放在身上的古書。那是荷米斯交給他的「代達羅斯手札」。
  「……」
  老神低頭看看拿在手中的古書,然後交給赫斯緹雅。
  「拿去吧,這是『代達羅斯手札』。」

  「喂……真的這樣就行了嗎?」
  「妾、妾身也不清楚……只能相信費爾斯大人,靜待聯絡了……」
  韋爾夫難掩不安地問道,春姬也不知所措地回答。
  貝爾與莉莉,還有赫斯緹雅與命都回到總部來了。他們現在圍著放在桌上的一顆水晶。就在眾人在宅邸的一個房間裡,屏氣凝神地看著遲遲沒反應的水晶時──忽然間,它亮起了微光。
  「聽得見嗎,貝爾.克朗尼?」
  「費爾斯!」
  接著魔術師的聲音傳來,貝爾發出歡呼。水晶表面映照出像是地下水道的陰暗空間,還有費爾斯與眾多「異端兒」的身影。
  「首先我想向你們道謝。也感謝女神赫斯緹雅寬大、慈悲的心胸,我銘感五內。」
  「別這麼見外了吧,愚者(費爾斯)。我這是第二次跟你交談,但我現在已經完全捨不下薇妮他們了。而且做出選擇的,是貝爾他們。」
  「貝爾、春姬!」
  「薇妮大人!」
  「小貝爾,還有小莉莉!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又讓你們幫……」
  「好人做到底,莉莉已經死心啦。」
  這是魔道具「眼晶」。貝爾與莉莉帶回了許多魔道具,一回宅邸,就把信上註明最重要的雙晶之一交給貓頭鷹使魔帶著,送去給費爾斯。
  赫斯緹雅對映照在水晶裡的費爾斯說話,春姬與莉莉則是跟黑衣旁邊探出頭來的薇妮與里德講話。水晶那頭響起「異端兒」興奮的喧嘩聲。「安靜,會被發現的!?」石像鬼古羅斯大聲斥罵。
  透過水晶簡短結束感動的重逢後,貝爾等人開始討論今後的事。

  「可以走的路有六條。」
  費爾斯手拿光輝耀眼的眼晶說道。
  他請貝爾等人用水晶映照「代達羅斯手札」的「人造迷宮」設計圖並正確描摹一份,在石板地上攤開地圖,對「異端兒」與貝爾等人依序說明計畫內容。
  「根據手札記載,存在於『代達羅斯路』的中央地帶……地下的『人造迷宮』,有著東北、西北、西方、西南、東南、東方這六扇門。」
  漆黑手套(glove)的指尖滑過地圖上的六扇不壞(山銅)門扉,正好畫出一個圓。
  在他的周圍,「異端兒」們動也不動,低頭看著地圖。
  「我們要突破其中一扇,前往地下城。」
  「您說突破,也就是說……」
  「對。」
  費爾斯回應從水晶傳來的莉莉的聲音,回答道:
  「與加強守備的【洛基眷族】交戰,是在所難免了。」
  一片死寂支配著水晶的那一頭。
  而這邊的「異端兒」也是一樣。腦中被迫想起在「代達羅斯路」的戰鬥,以及都市最大派系令人驚駭的戰力,人與怪物都產生了相同的恐懼。
  「……這就表示要突破,必須先盡量去除路線上【洛基眷族】的守備才行,是吧。」
  「沒錯。」
  韋爾夫出聲表示要將戰鬥規模壓到最小程度,費爾斯肯定了他說的話。

  「因此,貝爾.克朗尼,我希望你能引開【洛基眷族】。」
  「我、我嗎?」
  貝爾目不轉睛,盯住隨著費爾斯的聲音發光的眼晶。
  「以你現在的立場,正適合扮演這個角色。希望你能盡量吸引多一點注意。」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嗎?若是這樣的話,貝爾大人是不是不用特地前往『代達羅斯路』……」
  「不,我要請他到迷宮街(這邊)來。如果跑去都市角落,【洛基眷族】恐怕只會派出最低限度的人員,但若是鑽進他們的懷裡就另當別論了。要是來者到處亂衝亂闖,那更是無法忽視。」
  費爾斯駁回了春姬怯怯提出的意見。
  不只周圍,水晶那一頭也傳來好幾道視線,讓貝爾手心冒汗。
  「可以請你幫忙嗎,貝爾.克朗尼?」
  「……我做,請讓我幫忙。」
  貝爾從肺部吐出一口氣,點點頭。
  他承受著赫斯緹雅他們與「異端兒」的所有視線,握緊手掌。
  「貝爾先生,真對不起……總是讓您受傷害……」
  「蕾依小姐,我不要緊的,因為我已經決定要幫助『異端兒』,救蕾依小姐你們……」
  「貝爾先生……」
  「蕾依,妳臉為什麼紅紅的?哪裡痛嗎?」
  「薇、薇妮!?」
  先是聽見歌人鳥蕾依酸楚的低喃,接著薇妮的發言讓水晶那頭頓時吵鬧起來。聽到同胞們又因為不同於剛才的興奮而激動起來,「我說了叫你們閉嘴!」古羅斯再次大動肝火。影像激烈晃動的眼晶讓貝爾直冒汗。
  不只如此,赫斯緹雅與莉莉還捏了一把他的屁股肉,「哇啊!?」少年慘叫出聲。
  「貝爾.克朗尼,講話請小心點。」
  「咦,要怪我嗎……啊,不,沒什麼,對不起……」
  「回到原本話題……大家也不用太悲觀。我們這裡有『人造迷宮』的地圖,我們所掌握的這些出入口,【洛基眷族】很可能並不知情。」
  不理會有那麼一點委屈的貝爾,費爾斯說還有一線光明。
  他說這本「代達羅斯手札」網羅了「人造迷宮」的所有構造,或許就像路標(Ariadne)一樣,能為他們找出一條生路。聽了這番話,莉莉、命與春姬她們臉上都有了希望。
  「不過烏拉諾斯竟然弄到了名匠的手札……我本來只期望他能掌握到迷宮出入口的位置,如今有了這個,計畫就更沒有漏洞了。」
  「聽說是荷米斯弄來的喔?說是跟伊刻洛斯拿的。」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的確,那時天神荷米斯有跟天神伊刻洛斯接觸過。」
  赫斯緹雅拿著手札講起老神對她說的話,費爾斯那邊傳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接著黑衣人說:「除了貝爾.克朗尼之外,我還想請各位做些事。」並一口氣說出目前能想的辦法。
  「貝爾大人的職責是很危險,但莉莉的根本也沒好到哪去啊……!」
  「哎,妳加油啦,小莉子,都靠妳囉。」
  「淨說風涼話……!」
  「韋爾夫大人,在下我們的職責也不輕鬆……得繃緊神經才行。」
  「我跟春姬是負責後方支援,不過聽起來也挺費力的呢~」
  「妾、妾身會努力的!」
  莉莉抱頭煩惱,韋爾夫對她笑笑,命鼓舞自己,赫斯緹雅雙臂抱胸,春姬則是將手放在胸口上,各自說出不同的話。
  「小貝爾,還有大家……真的很對不起,真的,謝謝你們。」
  「里德先生……」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等撐過這一關後,再讓小子我當著大家的面說吧。」
  「──好的!」
  水晶正中央浮現出怪物(怪獸)的表情,如今貝爾已經能分辨出那是在笑、憤怒還是悲傷了。
  貝爾也露出笑容,回應瞇細鮮黃眼睛的蜥蜴人。

  *

  不分晝夜,公會本部都籠罩在喧鬧聲中。
  不斷有人在走廊上到處奔跑,容貌姣好的服務小姐一再安撫來到窗口的市民。民眾似乎難掩不安,甚至有人占據了門廳一角,躺著不走。職員疲於應對,但除了來收集情報的人以外,沒看到幾個冒險者,湧進門廳的幾乎都是一般民眾,上演著平時看不到的光景。
  這還算是比較平穩的狀態了。武裝怪獸出現於地表之際,門廳當時陷入的混亂與騷動,遠遠超過第18層城鎮(里維拉)毀滅消息傳來的時候。每當冒險者帶來怪獸出沒的情報,公會本部就忙到爆炸,然而過了一段時日,如今職員們也開始有機會閒扯淡。大家開始對高層封鎖部分情報──「人造迷宮」的存在──表達不滿聲浪,並從中衍生諸多臆測。
  而其中也包含對【小新秀】的指責與惡感。
  「──我還是覺得這樣很奇怪!」
  蜜西亞.弗洛特與人擦身而過時,不巧聽見了職員們譴責少年的言論,一從走廊上回到自己辦公桌所在的辦公室,就忍無可忍地叫起來。
  「明明是【伊刻洛斯眷族】不好!為什麼要把埃伊娜的小弟弟……貝爾弟弟講得像壞人一樣啊!」
  不像一百五十C(賽爾尺)嬌小體格會發出的大嗓門,震動了桃紅色頭髮。辦公室裡的職員與正在休息的服務小姐全都閉著嘴,垂著眉毛。
  「弗洛特,妳冷靜點。」
  「可是,組長!貝爾弟弟的行動或許是不太應該,但大家不都知道是【伊刻洛斯眷族】在獵捕怪獸嗎!」
  組長要蜜西亞自制點,但她這幾天來早已嚥不下這口氣,不肯聽勸。
  獸人上司明白她說得對,不過還是好言勸說:
  「包括戰爭遊戲那件事在內,【小新秀】好壞兩方面都引來太多注目了。現在這些失望的聲浪,證明了市民原先對他抱持極大好感,或許是期待越大,失望也越大吧。再加上冒險者的嫉恨,也趁這時候順便爆發出來。」
  上司表示這是市民期望過高的反作用,並提到這次是重量級新人的成名弊害浮上了檯面。此外,短期間內作為「世界最快白兔」一舉成名,也不免要面對這種後果。
  「最大的問題是,城市受到了損害。」
  「!……」
  「弗洛特,妳也看到了,『代達羅斯路』的一角變成了燒焦的廢墟。雖說他不是災害的主因,但情況變成那樣,難免有人會心生怨恨。烏拉諾斯神直到現在,都還在直接下令疏導居民避難並重建災區,只是……」
  那幅斷垣殘壁、黑煙四起的景象,的確足以給人們帶來負面感情。
  老實說,蜜西亞對於貝爾的行為,也是有點覺得「會不會過分了點?」。她也覺得那是有失分寸,甚至是失序的行為。
  然而自從那天起,蜜西亞看到同事……閨蜜一直陷入低潮,她思考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然後開始為少年極力爭辯。
  「埃伊娜……」
  視線轉去一看,半精靈職員低垂著頭,埋首於辦公桌的工作。
  她的臉龐被瀏海擋住,失去了平時的開朗,握著羽毛筆書寫的手像在忍受什麼般發抖。看到埃伊娜的這副模樣,蜜西亞再也忍不住了,在職員們的旁觀下走近她身邊。
  「那個,埃伊娜,打起精神嘛……」
  「……來。」
  蜜西亞表情傷痛地呼喚她,聽到那細微的低喃,「咦?」睜圓了兩眼。
  半精靈的雙唇,這次發出了明確的聲音。
  「沒來(、、)……」
  下個瞬間,埃伊娜猛一抬臉。
  然後,那張低垂已久的臉上,怒形於色。
  「為什麼……那孩子為什麼都不來!?」
  「埃、埃伊娜?」
  「是啦,我是打了他,一開始也很難過!可是,可是啊!不願意跟我說就算了,竟然連露個臉都不肯,什麼意思啊!?太奇怪了,這很奇怪吧,不覺得很奇怪嗎!?我在貝爾心裡到底算什麼啊!?」
  「埃、埃伊娜姊姊──?」
  「我那是第一次在男生面前哭耶!」
  她眼鏡下的綠寶石(emerald)雙眸杏眼圓睜,臉頰氣得通紅,不停發洩出蓄積已久的不滿與鬱悶等等。那種口氣簡直就像在責怪吵架的男朋友。
  蜜西亞叫著閨蜜的名字,反射性地倒退一步。
  其他職員看到溫柔賢淑又好相處的半精靈變了個人,驚得啞口無言。
  「氣死我了……!」
  埃伊娜粗魯地在羊皮紙上簽好名,霍地站起來。
  「組長,我去市區巡邏!」
  『!?』
  緊接著,大家嚇了一大跳。
  辦公室裡的所有人都驚慌失措起來。
  「等、等等,祖爾!?文件原本就堆積如山了,妳要是離開,誰來處理……!」
  「就是啊,埃伊娜~!?我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總之冷靜點啦──!?」
  「一個職員跑掉工作就會停擺,會不會誇張了點啊!職場運作是不是該改善一下!?」
  「對、對不起。」
  「姊姊說得是~!!」
  埃伊娜的魄力震懾得獸人上司不敢回嘴,蜜西亞反射性地雙手護頭。
  嚇得後仰的職員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能力優秀的服務小姐走人。埃伊娜任憑感情驅使自己,把裝了警備用裝備的隨身包掛在肩上。
  喀,喀!皮鞋響得又急又快,她直接穿過門廳。
  埃伊娜走到這裡又嚇到聚集的市民們,大家紛紛讓路,她離開了公會本部。
  「──我就自己去找你!」

  *

  我從微開的窗簾隙縫仰望夜空。天上殘留的雲層皺摺看起來細細小小。
  流洩的一絲月光,讓我感覺雨天已告終止。
  「……走吧。」
  我在連燈也沒點的房間裡低聲說。
  總部現在除了我以外,已經沒半個人了。按照與費爾斯討論的內容,神仙他們花了一天做好準備,先去了「代達羅斯路」。我離開時會鎖門,不過恐怕還是會有其他勢力趁我們外出時闖空門,找尋事件相關的線索。神仙與莉莉他們知道會這樣,所以先把貴重物品藏在韋爾夫的工房與地下室等處才走。
  平常的話,我們會請米赫神他們代為看家,但是……這次可能會受到我們波及。我們不能拜託別人,也不能把別人捲進來。
  「……」
  我從椅子站起來,看看穿衣鏡中自己的身體。
  裝備是穿慣了的兔鎧(鎧甲)、隨身包,以及與黑夜同化的黑色披風。雖然神仙稱讚我「很適合你喔!」,但現在的我穿起來,或許有點炫誇了。武器是【女神之刃】與【牛若丸】。這時我才想起來,另一把紅彤短刀在與狩獵者們交戰時被彈飛,還留在「人造迷宮」裡……
  「希望之後有機會去拿。」
  我輕撫鑲在鎧甲護手上的──平時鑲嵌的是紅寶石──眼晶,離開房間。
  在黑暗籠罩的宅邸目送下,我穿過正門,看到一尊神物站在那裡。
  「荷米斯神……」
  「你要去嗎,貝爾小弟?」
  荷米斯神好像在等我一樣,把旅行帽的帽檐往上輕輕一推,面帶笑容問我。我只回了聲「是」,點點頭。
  「是嗎……我支持你,加油。」
  「……謝謝您。」
  三言兩語後,我從荷米斯神身旁走過。
  我一邊感覺著跟來的監視目光,一邊前往「代達羅斯路」。
  「……」
  荷米斯臉上仍留著笑意,目送貝爾消失在夜晚巷弄裡的背影。
  他正要轉身離去,無意間發現有個人影,正在接近貝爾他們的總部。
  並不是不知趣的人要趁主人不在行竊。那人有禮貌地用正門的鐵環敲門,抬頭瞪著沒點燈的宅邸。側臉即使柳眉倒豎依然美麗,是個半精靈。
  身穿公會職員制服的她,一直線來到荷米斯面前。
  「天神荷米斯,您知道貝爾……貝爾.克朗尼先生去哪裡了嗎?」
  「埃、埃伊娜妹妹?怎麼這樣氣呼呼的?」
  荷米斯他們做為中立派系,也會經手公會的委託,因此他記得所有漂亮服務小姐的名字與長相,但從沒看過公會之花(埃伊娜)的這種表情,有點嚇到。
  然而,橙黃色的雙眸迅速瞇細起來。
  「記得埃伊娜妹妹是貝爾小弟的顧問,對吧?」
  「是的。那麼,請問貝爾.克朗尼先生他去了……」
  「嗯,我知道。他好像正要去『代達羅斯路』。」
  「謝謝。」埃伊娜簡短道謝,但荷米斯叫住了她。
  「等等,埃伊娜妹妹。可以麻煩妳把這個轉交給貝爾小弟嗎?」
  「這是……?」
  荷米斯從懷裡取出的,是個鑲有紫色寶石的手鐲(bracelet)。
  他不落痕跡,而且不碰到埃伊娜的肌膚以免令她不快,將這件首飾戴在她的手腕上。
  「這是貝爾小弟弄掉的,我想還給他,結果跟妳一樣錯過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埃伊娜妹妹交給他嗎?」
  「……我知道了,請交給我吧。」
  埃伊娜原本一臉狐疑,但荷米斯說自己另外有事要處理,也就答應下來。
  她就此離去,天神面帶淺笑目送她的背影,自己也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

  我從總部的所在地都市西南前往東南,抵達「代達羅斯路」。
  一踏入複雜怪異的迷宮街,周圍冒險者的視線全落在我身上。
  「……!」
  認定這裡「有問題」的同行們,對我也同樣投以懷疑的視線。
  ……不,不要緊。這樣就對了,不要怕。
  我按照討論的結果,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信步走在路上。
  「喂,【小新秀】。知道什麼的話,告訴我吧。」
  「……我什麼都不知道。」
  「主神一直囉哩八唆的~,說你對那些怪物(怪獸)一定知道些什麼。」
  一些連名字都不知道,看起來不太正派的冒險者纏上了我。我永遠是同一句回答。
  我感覺得出來,整條「代達羅斯路」氣氛都很緊張。「異端兒」出現地表後已經過了五天,可能是因為沒得到明顯成果,使得整個街區充滿疲勞與煩躁。
  也可能是冒險者們都有所直覺。
  知道情況就要有所進展了。
  「請問一下……,居民疏散得怎麼樣了?」
  「……在公會的誘導下,這附近已經沒有任何人了。之前還沒去避難的人,今天似乎也都被召集到『代達羅斯路』的西北側去了。」
  我與死纏爛打的冒險者們糾纏半天,好不容易脫身後,向一位精靈弓箭手(archer)打聽一下情形,他雖面露不快表情,但還是彬彬有禮地回答了我。這座迷宮街位於東大街與東南大街之間的都市第三區……照他的說法,居民應該是去東邊大道那邊避難了。
  我想起孤兒院的孩子們(萊伊他們),雖然心痛難耐,但同時也感到慶幸。
  即將成為戰場(、、)的地帶,應該會是「代達羅斯路」內由南到西的範圍。
  (再來是【洛基眷族】……)
  我注意著不被其他冒險者察覺,視線迅速掃視周圍。
  在磚塊發黑的大道上,我尋找著小丑的徽章……找到了,鎧甲上貼有徽章的幾名亞人男女在牆邊說悄悄話。【洛基眷族】的團員們瞥了我一眼,隨即跑離我的視野。
  「……?」
  那些團員明明看見了我,卻選擇離開這裡,讓我大惑不解,但又不能追問或是追過去。我一面懷疑,一面假裝在打聽情報,徐徐往迷宮街南邊移動。
  (那些人……是要去向某人報告嗎?向誰?芬恩先生?還是──)
  這個疑問的解答,一瞬間後,從我的上空降臨。
  噠!異常響亮的一陣長靴著地聲,吸引著我猛一抬頭。
  「──啊!」
  然後,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在路旁高聳建物的屋頂上,背負著夜色的,是美麗的金髮光澤。
  與隨風飄逸的髮絲同色的瞳眸,直勾勾俯視著我。
  身穿蒼銀雙色的裝備,都市最強的劍士在我頭頂上方現身。
  (艾絲小姐……!?)

  「……」
  冒險者人來人往的路上,只有少年一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愕然仰望她這邊;艾絲視線落向下方。
  「芬恩,那孩子如果來到『代達羅斯路』……由我看著他。」
  ──剛才團員們休息片刻後,就定位之前,艾絲如此要求芬恩。
  「嗯──……妳不要緊嗎?艾絲,妳很多事情都太偏袒貝爾.克朗尼了。坦白講,我擔心妳會故意放任他行動。」
  芬恩坦承其他都好,只有監視貝爾這件事,他不打算讓艾絲來做。
  「我就明說了,艾絲。現在的貝爾.克朗尼即使以客觀角度來看,對歐拉麗仍是個不安要素,也是危險因子。基於這點,我們該做的事有兩件,就是保持最高戒備,並視情況而定阻止他的行動。」
  「……」
  「妳真的辦得到嗎?」
  面對領袖不允許欺瞞的眼瞳,艾絲先是目光低垂,然後堅定地點頭。
  「假如那孩子做出奇怪舉動……我會阻止他。與其讓其他人來,我想親自下手。」
  「……」
  「怪獸也是,出現的話……我會打倒的。」
  艾絲用最誠摯的態度,道出胸中既近乎責任感、亦如私情的心意。
  芬恩注視著她坦蕩蕩的瞳眸,然後說:「好吧。」答應了她。
  「我,好沒信用……」
  艾絲從回想返回現實,轉向後方,低聲說。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她心中接著喃喃自語。
  因為艾絲碰到那少年,總是比較好說話。
  (跟下級團員(奧爾瓦)他們跟我說的一樣,他現在一個人……)
  艾絲甩開雜念,集中精神注意視野下方的景象。
  面對仍舊仰望自己的少年,艾絲暴露出自己的身影做為牽制,並開始進行監視。

  (就艾絲小姐一個人,來盯我……!?)
  糟糕,被擺了一道。
  霎時間,我產生了這種想法。對方派出派系最強戰力,不讓我有機會輕舉妄動。他們打算只用一把利劍,斬斷我們微不足道的小伎倆。
  【洛基眷族】將監視我的職責,全權交給了艾絲小姐──
  我呆立於道路中央不動,周圍的冒險者順著我的視線看去,也開始注意到【劍姬】的存在;冷汗流過我的臉頰。
  「神仙……艾絲小姐來盯我了。」
  「天啊!真的假的?」
  我假裝擦臉,對著左腕的護手──鑲在上面的眼晶悄悄呢喃。
  關掉了影像顯示的藍水晶,傳來神仙聲調動搖的回應。
  「換個想法,就表示能讓華倫什麼小姐被你困住,可是……一旦有必要,你能擺脫她嗎?」
  「我想大概……不對,是絕不可能……我甩不掉她的。」
  我擔負的職責是吸引群眾的注意,同時在有必要時,還得找出走散的「異端兒」,也就是活用腳力的游擊兵。然而照現在這個狀況,這些計畫也泡湯了。我本來是負責聲東擊西的,結果只吸引到艾絲小姐一人,這表示就算我行動,【洛基眷族】在「代達羅斯路」布署的陣形也不會受到分毫動搖。是芬恩先生這樣指揮的嗎?
  對付艾絲小姐,就算試著耍些小花樣也只會慘遭反擊。
  或者我該趁亂擺脫她的跟監?
  不可能,辦不到。就算用上費爾斯的魔道具也……
  我下意識摸摸披風底下鼓脹的隨身包,屏氣凝息。
  就在這時。
  「──哇!」
  「嗚哇!?」
  有人從背後拍我的雙肩,害得我怪叫出聲。
  周圍所有冒險者都嚇了一大跳。
  我原本心臟已經在狂跳,這下更是嚇得整個人跳起來,急忙回頭一看。
  「咦!娜扎小姐!?」
  「呀呵……」
  眼瞼半閉像是愛睏的兩眼,還有垂在頭上的獸耳,再加上遮掩「白銀義手(Agateram)」、袖子左右不對稱的上衣。【米赫眷族】的團長娜扎小姐用依舊缺乏抑揚頓挫的聲調說著,舉起雙手。
  「妳、妳怎麼會來這裡?」
  「嗯──……算是來幫貝爾你們的吧。」
  熟識的犬人女性說出的話,使我再次大吃一驚。
  「你們不是遇到困難了嗎?好見外喔。我跟貝爾你又不是外人,大可以拜託我啊……」
  「不,可是……!娜扎小姐,妳難道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我是不知道有什麼內情……反正還不就是又在追女生,結果被捲入麻煩事了?」
  「不、不是……!」
  ……呃,好像也……沒錯?
  我的確是追著薇妮跑,就這點來說是沒錯……
  娜扎小姐不住點頭,輕拍幾下我的肩膀,我不禁冒汗。
  「再說,是米赫神指示我這麼做的……」
  「咦?」
  娜扎小姐把事情告訴了我。
  她說米赫神要她別多問,只要幫助惹出問題的我就是了。
  「建御雷神那邊,應該也有人去通知了吧。我聽說荷米斯神去告訴過他們,說貝爾你們來到了『代達羅斯路』……貝爾,我再說一遍,你很見外喔。」
  米赫神他們的選擇──不是幫助「異端兒」,而是幫助想幫助「異端兒」的我們。他們選擇相信對「異端兒」伸出援手的我們。
  米赫神與建御雷神他們做出的答案,以及即使在這種時候仍相信我的娜扎小姐的善意,使我一瞬間幾乎要落淚。
  「……貝爾好愛哭喔。」
  「對、對不起!」
  我趕緊擦擦眼睛以免眼淚掉下來,但這個大姊姊卻摸摸我的頭。
  其他冒險者一臉詫異地偷看我們,我變得滿臉通紅。
  「所以,有事給我做嗎?不過達芙妮跟卡珊德拉不知跑哪去了,只有我而已……」
  「呃呃……那就……」
  我偷瞄一眼,注意著艾絲小姐的視線,伸手去摸藏在披風下的隨身包。我悄悄把一個東西交給娜扎小姐,然後對她小聲耳語。
  「嗯,我知道了……貝爾,下次要跟我們買很多靈藥喔?」
  「啊哈哈哈……好的!」
  娜扎小姐咧嘴一笑,我也笑著回應。
  揮揮一隻手離開的她,彷彿給了我活力與勇氣。

  (女生……犬人。)
  艾絲從房屋的屋頂上,看到了貝爾與娜扎做接觸。
  (…………貝爾讓她摸了。)
  看到娜扎撫摸害臊少年的頭,艾絲的右手也自己動了起來,像稱讚小孩般摸著空氣。就像兔子(寵物)被人抱走的小女生一樣。
  艾絲很快就猛一回神,小動作但快速地搖了搖頭。
  (他給了對方,什麼東西?我沒辦法盯兩個人……或許該告訴勞爾他們一聲。)
  看著貝爾與娜扎告別,她思忖片刻。
  艾絲選擇繼續監視。

  (能得到娜扎小姐幫忙,也許能有很大影響……是不是該跟莉莉說一聲?)
  與娜扎小姐分手,我來到迷宮街的正南方。只要從這裡繼續南下,很快就到風月街了。
  艾絲小姐當然繼續跟了上來,我眼角盯著她,打算將嘴湊向護手上的眼晶聯絡神仙。
  「貝爾.克朗尼!」
  然而就在前一刻,一名悍婦中氣十足的聲音敲打我的耳朵。
  「嗚哇!?阿、阿伊莎小姐!?」
  「幹嘛這樣慘叫啊?好像碰到怪獸一樣。你是不是把我誤認為那個女巨人(蟾蜍)了?」
  「對、對不起!?咦,連琉小姐都──唔咕!?」
  「您好,克朗尼先生。不過,請您別大聲叫我的名字。」
  身穿舞孃衣裳的阿伊莎小姐,以及用連衣帽與蒙面布等等遮臉的琉小姐,出現在我的面前。琉小姐用手指堵住我的嘴,我勉強點頭答應,嚇得差點沒翻白眼。
  「妳、妳們怎麼會來這裡?」
  「安朵美達把事情都告訴我們了,所以,我們來幫助各位。」
  「之前沒說,我現在是【荷米斯眷族】的人了,身不由己啦。」
  我問了跟娜扎小姐的時候一模一樣的問題,琉小姐淡然地說,阿伊莎小姐則是聳聳肩回答我。我還沒完全弄懂狀況……但好像又是荷米斯神的指示?
  畢竟內容不宜張揚,我們召開了小規模的祕密會談。先不論遮起臉孔的琉小姐,我跟美麗性感的阿伊莎小姐臉湊在一塊,讓周遭的男性冒險者都嘖了一聲。有、有股寒意……
  「安朵美達有委託我們……」
  「那件事我一個人辦就好。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現在先說吧。」
  面對實力高強的第二級冒險者,「那麼……」我神色緊張地說出來。
  「……這份任務還真是艱鉅呢。」
  「你還真敢講耶。」
  「對、對不起!只要能爭取到一點點時間就行了……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老實說,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要求太過分了。但我也知道現在客氣無濟於事。
  我不請求她們幫助,就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不,我願意。只要是您的請求,我會竭盡全力。」
  「琉小姐……對不起,謝謝您。」
  看著連衣帽下露出的天藍眼眸,我再度道歉,同時由衷表達感謝。
  就在我沉浸於感慨的氣氛時,我的脖子──被阿伊莎小姐的手臂纏住了。
  「嗚噗!?」
  「你真的很容易被捲進麻煩事耶。不,我看是你自己栽進去的吧?」
  她一條手臂繞上我的脖子,把我抱進懷裡。
  柔嫩褐色肌膚緊貼著我,還有麝香芬芳陣陣飄來。擠壓變形的豐滿雙峰正使我面紅耳赤時,阿伊莎小姐湊到我耳邊,吐氣如蘭地呢喃:
  「──等這事結束了,希望你可以付我像樣的酬勞。」
  「噫!」
  就在舔舐溼潤丹唇的撩人笑靨,使我頓時臉色發青時──
  「我應該說過,叫您不准碰他(、、、、)了。」
  ──琉小姐以快得嚇人的速度拔出木刀!
  刀尖對準了阿伊莎小姐,但她好像早就料到了,輕輕一閃,而且雙胸深谷依舊壓在我身上。琉小姐連衣帽下的眼眸燃燒著熾烈的瞋恚之火。
  她不是在演戲!是真的發火了!!
  「放開克朗尼先生,否則我先痛打妳一頓。」
  「試試看啊,我也已經好幾次沒吃到了,可沒辦法再忍下去。」
  氣氛為什麼變得一觸即發!?妳們不是說願意幫我嗎──!?
  我拚命想掙脫褐色的束縛,但無法逃離Lv.4的臂力,夾在精靈的怒火與女英豪(亞馬遜人)的肢體中間逃不掉。在這當中,冒險者們看我的眼光開始帶有怨念與詛咒……噫咿咿咿……!
  ──咦,我現在不是正在受到監視……
  猛一回神,我抬頭往上一看,只見……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絲小姐看我們看得超專心的──!?

  (又是,女生……?亞馬遜人跟……誰?)
  艾絲親眼看到蒙面人跟亞馬遜人與少年接觸。
  啊,嘴唇被手指塞住了。
  (………………他讓人家抱。)
  看到貝爾被亞馬遜人抱進懷裡,艾絲沉默了。站在屋頂邊緣的雙腿擅自蹲下,想更從近一點的位置注視少年。
  她雙臂抱膝,目不轉睛。
  艾絲名為監視的視線,像雨一樣打在少年身上。

  (慘了慘了慘了……!真想馬上衝過去解釋……!!)
  等氣氛險惡的琉小姐與阿伊莎小姐好不容易離去,我的汗水像瀑布一樣流下。
  冒險者們隨時可能發展成暴動的殺意是很危險,但一直俯視著我的艾絲小姐更讓我坐立不安!
  雖然她表情沒變,是沒變沒錯啦!
  但總覺得我好像被怪罪了,心裡七上八下!
  『難道這也是在設計讓我變弱嗎,芬恩先生──!』對著偉大的第一級冒險者,我心中吶喊著絕對是無憑無據的畏懼。
  (總、總之,還是先去人煙稀少的地方比較好……!?)
  正在這樣想時……
  「找到你了!貝爾!!」
  最後的刺客現身了。
  「埃、埃伊娜小姐~!?」
  「總算逮到你了!找你找半天了!」
  一身筆挺公會制服的埃伊娜小姐,一直線往我這邊過來。四下開始發生「又來了」的連鎖性憎恨,我的冷汗即將到達最大程度。
  「妳、妳怎麼會來這裡!?」
  「我聽說你到『代達羅斯路』來了!問過其他冒險者後,人家很親切地告訴我你在這裡!」
  我問了從剛才到現在問過數百遍的問題後,埃伊娜小姐口氣激烈地回答。的確,我一直在引人注目,所以只要問其他冒險者,或許很快就能問到我的去處。
  是說──埃伊娜小姐,好像在生氣?
  我還以為如果碰到面,應該會很尷尬才對啊!
  不顧我滿腦子一團亂,埃伊娜小姐把整張臉逼近過來。
  「因為等你等半天都不來,所以我自己來找你了!」
  「對、對不起!?該怎麼說,那個!呃,我覺得很尷尬,沒臉見埃伊娜小姐,所以……!?」
  「就是啊,貝爾你就是這種男生!即使已經變強到我都嚇一跳,還是這麼軟弱、沒志氣!可是你就來露個臉,或是給個聯絡又不會怎樣!」
  「真、真的很抱歉……!」
  我以前從沒看過她這麼咄咄逼人,使我招架不住。
  整件事都是我不好,又給她添麻煩又害她擔心,所以我只能不斷道歉。埃伊娜小姐實在是氣壞了,像姊姊訓斥弟弟般連珠炮地把我說了一頓。
  「原來我對你來說,只是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生就對了!」
  「埃伊娜小姐,埃伊娜小姐──!?妳這樣說會引人誤會啦──!?」
  本日最大級炸彈使我失聲大叫。
  冒險者們的眼光更加凶惡了。我的評價原本就已經落入谷底,現在更是比紙屑還不如,「爛透了」「女生公敵」「去死吧兔子」之類的話朝我飛來。嗚哇啊啊啊啊啊……!!
  我已經不敢看艾絲小姐了!
  「除非你回答我所有問題,否則別想走!」
  「等等!?」
  她纏住我的手臂,女生的身體再次緊貼著我。
  我臉色一下紅一下青。我的手肘碰到埃伊娜小姐的胸部,再加上冒險者們散發的凶狠氛圍,還有憧憬對象的視線刺在後腦杓上,這一切都是原因。
  彷彿老天在懲罰我那天弄哭這個女生,我好死不死,偏偏在這種地方遭到了報應。

  (又是……女生……)
  艾絲清楚認識到,埃伊娜與貝爾產生了接觸。
  (……………………都是,女生。)
  艾絲整個人連心裡都無言了。她抱膝蹲著,目不轉睛盯著少年的白髮頭瞧。啊,她說「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生」。
  少年的側臉一下紅一下青,怪表情一大堆。
  金色長髮順著肩膀傾洩下來,艾絲偏偏頭,喃喃自語:
  「貝爾……是不良少年嗎?」
  緊接著,少年哭喊的聲音打上夜空。

  *

  「從剛才就一直聽到貝爾大人的慘叫……」
  「嗯~,我也很想提醒他,但離這麼遠實在沒辦法……」
  聽到眼晶發出少年的痛哭,身穿和服的春姬坐立難安,赫斯緹雅雙臂抱胸。
  赫斯緹雅與春姬此時人在「代達羅斯路」西南,而且是相當貼近風月街的外圍地帶。她們在視野遼闊的無人高塔上,占據了塔頂平台。
  「還有春姬,水晶會把聲音傳遞過去,所以不能靠太近講話喔?」
  「啊,真是抱歉!」
  聽到赫斯緹雅的叮嚀,狐人少女以雙手摀嘴,從眼前的水晶前面跳開。
  塔頂平台的地板上放了好幾顆眼晶,旁邊攤開了有地毯那麼大的地圖。寫在地圖角落的名稱是「名匠遺產(Daedalus Legacy)」,這是前賢者靠著一雙腿骨完成的迷宮街地圖。照費爾斯的說法,是:「好幾次差點出不來,但總算是測量完成了。」雖然本人說遺漏了一些祕道或暗門,但就連當地居民都無法徹底掌握的「代達羅斯路」的所有路線,地圖上幾乎都有。看到記載其上的幾百幾千條小徑與隘路等等,剛開始看到時,赫斯緹雅甚至有點頭暈,可見其資訊量之大。
  還有一點值得一提。
  那就是地圖上有好幾個名字,簡直像有生命般(、、、、)到處移動。
  「呃──,貝爾與支援者小姐按照預定到了南邊……」
  「西邊的命大人與韋爾夫大人,還沒跟各位『異端兒』會合呢……」
  赫斯緹雅雙膝與手掌貼在地圖上,手指在上面滑動;春姬則是半蹲著探頭看,追蹤各個移動的名字。
  這叫「探索者粉末(seeker powder)」,是費爾斯的魔道具。
  用法是將血液滴進這種大瓶裝的白色粉末,然後將染紅的粉末灑在地圖上。如此一來,血液提供者只要人在地圖範圍內,地圖上就會顯示其本名,而能掌握其所在位置。赫斯緹雅他們將自己的血裝在大瓶子裡,跟眼晶一起交給貓頭鷹使魔送去,然後讓牠將含有「異端兒」血液的粉末帶回來。再來只要把「探索者粉末」灑在赫斯緹雅去見老神(烏拉諾斯)時拿回來的「名匠遺產」上面,就完成了能夠一眼看出貝爾等人或「異端兒」所在位置的「魔法地圖」。
  缺點是必須是魔術師製專用紙,藉由地圖繪製(mapping)做出的地圖,「探索者粉末」才會有效,因為要讓魔法紙記住正確的路徑才行。也就是說,並非隨便一張地圖都可以。
  在巨大迷宮街的地圖上,除了骷髏(費爾斯)與石像鬼(古羅斯)以外,其他人的名字都以血紅色通用語顯示在上面。也許是費爾斯的玩心吧,名字呈現羽毛筆形狀的記號,像棋子一樣持續移動。
  「韋爾夫大人、命大人,呃呃……請在前面第三個轉角轉彎。」
  「往前走之後,左手邊會有下水道。『異端兒』們就躲在那裡。」
  「好的。」
  「謝謝春姬大人,還有赫斯緹雅女神。」
  她們拿起與韋爾夫的眼晶相連的雙晶,參照「魔法地圖」做出指示。
  兩人在這個塔頂平台上,藉由「探索者粉末」與眼晶的力量,能夠瞬間掌握同伴的所在位置並取得聯絡,這裡就像是沒有屋頂的作戰室,也是指揮部。這次計畫的目的是攻略複雜怪異的「代達羅斯路」並入侵位於地下的「人造迷宮」,這個塔頂平台就是掌握「異端兒」命運的戰略要地。
  零能力的女神(赫斯緹雅)在這裡負責指揮,如同幕後工作人員。春姬是她的助手,兼任緊急時刻出擊,為貝爾等人提供「等級昇華(level boost)」的支援角色。
  「真可惜,要是還能知道對手的所在位置,那就無可挑剔了~」
  「就是呀……那樣的話就不會跟【洛基眷族】的各位人士碰上了。」
  赫斯緹雅一面想像著得不到的東西,一面離開地圖,伸開腿坐下。
  她定睛注視著迷宮街中央地帶,【洛基眷族】很可能就將本營設在那裡。
  (總不能跟人家開口要血嘛……)
  赫斯緹雅腦中浮現出一尊女神的臉孔,意識飛往過去的記憶。

  「洛基,我想跟妳談談關於武裝怪獸的事。」
  昨日,赫斯緹雅在「代達羅斯路」與貝爾暫時分手後。
  她面露嚴肅表情,一開口就說出這句話。
  「現在馬上,就我們倆。」
  「……好唄,行啊,就給妳一點時間。」
  看到赫斯緹雅的眼神,洛基也許有了某些想法,換個地點聽她說。
  赫斯緹雅在有噴水池的橢圓形空間與她面對面,開口說道:
  「出現在地表的那些怪獸稱為『異端兒』,是具有理性的怪獸。」
  赫斯緹雅解釋了一切,包括「異端兒」的事,還有自己的眷屬與他們的關係。
  那是一種賭注,照洛基的個性,可能會把聽到的事當好玩,在都市裡到處張揚。但如果她知道了事件的真相,必定會對【洛基眷族】造成不小的影響。赫斯緹雅祈求著洛基能有最低限度的神格(人格),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哦……能理性溝通的怪物是吧。」
  將一切解釋清楚後,洛基也不顯得有多驚訝,微微睜開朱紅色的雙眼。
  「所以,妳把這些話講出來,是想要我怎樣?」
  「……希望妳協助人族與『異端兒』共存。不,目前只要妳放他們一馬──」
  赫斯緹雅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洛基發出嘲笑。
  「妳白癡啊。」
  她用這麼一句話,讓赫斯緹雅的希望落空。
  「……!」
  「小矮子,妳知道我家派系的頭子是誰嗎?」
  「……【勇者】芬恩.迪姆那。」
  「我家派系叫什麼名字?」
  「……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
  「就是這麼回事(、、、、、、)。芬恩是小人族的希望,是歐拉麗的萬人迷。至於我們嘛,雖然麻煩,總之是歐拉麗的頂點(top)。我們要是站在怪物(怪獸)那邊,其他人會怎麼樣……妳應該明白吧?」
  赫斯緹雅無言以對。
  「我要是敢下強制命令,可愛的孩子們會說『這玩笑實在開得太過分了──!』『愛好娛樂也要有個限度──!』肯定是噓聲不斷啦。搞不好還會忍無可忍,跟我鬧翻哩。而出於利害關係才加入的芬恩──更是絕對會與我斷絕關係。」
  此時洛基嘴上講著【勇者】冷靜透徹的態度,看起來卻愉快得很。
  「芬恩要的,是復興種族的名聲,絕不會做出有損自己聲望的選擇,也選不了,更別說什麼跟怪物(怪獸)和睦相處……穿幫了會有什麼下場,小矮子妳的孩子現在已經證明得很清楚了吧?」
  「!……」
  「芬恩的野心跟妳們的狀況,永遠是平行線。」
  【勇者】統率的【洛基眷族】與想保護「異端兒」的赫斯緹雅等人,絕不可能互相理解。正巧就像男神(荷米斯)對少年(貝爾)說的那樣,洛基也如此斷言。
  「真要說起來,芬恩也早就大致(、、)猜到那群『異端兒』的真面目了。」
  「!」
  「但芬恩故意不在艾絲他們面前明說,妳知道為什麼嗎?」
  赫斯緹雅支吾其詞,洛基繼續說:
  「因為會形成桎梏,怕會讓可愛的部下心生不必要的迷惘。最重要的是……這些『異端兒』一旦曝光,迷宮都市(歐拉麗)必然會動盪不安(、、、、)。」
  拯救「異端兒」意味著讓「異端兒」的存在廣為世人所知,但同時也會產生人命安危問題。
  知道了「異端兒」的所有冒險者,在面對非「異端兒」的怪物(怪獸)時,是否還能毫不猶疑地照常宰殺牠們?──答案是否定的。一剎那的猶豫將會讓冒險者身陷險境。而這種可能性,對於仰賴地下城的恩賜蓬勃發展的迷宮都市而言,將成為致命危機。芬恩很明白這一點。
  赫斯緹雅也是清楚的。在迷宮街爆發了「異端兒」與【洛基眷族】之戰時,她與費爾斯都無法高聲主張理智怪獸的存在,原因就是擔心造成無可挽回的風險,以及整個下界人心惶惶。
  至於費爾斯,或許也早就覺悟到芬恩不會傾聽他們的任何訴求。就算能夠證明這些怪獸不會害人,【勇者】在民眾面前也必定會奪走「怪物」的性命,基於他無可撼動的精神與野心。
  「根本就是不可能嘛?人族(孩子們)與怪物(怪獸)共存什麼的。」
  「這……」
  「換做是諸神(我們)的話,好唄,大概一票白癡會嚷著什麼『未知』啊『娛樂』的吧。但孩子們不一樣,他們徹頭徹尾憎恨、畏懼著怪獸。」
  洛基嘆著氣說,那已經不是水火不容能形容的了。
  「不是有種讓一堆孩子們死去的病?那個叫什麼來著……有啦,黑死病啦。假設這種給社會帶來異常變化的疾病跟大家說『我們真的很想跟人族相親相愛~,不會再殺人了~』……妳覺得人族(孩子們)能跟他們握手言和嗎?」
  「……」
  「辦不到吧……那太誇張了,不可能做得到的。孩子們知道就算疾病本身沒有害人之心,也還是能讓自己與所有人痛苦而死。而且不用做任何準備,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地表遭到蹂躪,幾萬幾億的同胞慘遭殺害,即使到了現代,怪獸仍繼續襲擊人族,造成傷亡。
  威嚇性的體型、象徵流血的尖牙利爪、招致死亡的火焰、帶有獸性的叫聲,全都是殺戮的徵兆。洛基的言外之意是:對下界居民而言,怪物(怪獸)就等於瘟疫或災害。
  同時,她在這裡所講的「帶來異常變化的疾病」就是指「異端兒」。
  不經由任何中介(疫苗)就接納「帶來異常變化的疾病」,只會走上司空見慣的自我毀滅一途。
  「所以,說什麼我也不能答應妳這種要求。我一切都交給芬恩他們決定,不管是判斷還是行動。」
  赫斯緹雅原本咬住嘴唇低垂著頭──但洛基接下來的話,使她抬起頭來。
  「相對地,這次的事我不會插嘴。」
  「咦?」
  「我是說,妳現在跟我講的這些,我當作沒聽見。我不會跟芬恩他們說妳的【眷族】有什麼企圖。我就當局外人吧。」
  「……妳這是什麼意思?」
  「一時興起啦。好吧,硬要解釋的話……就是我也是愛死『未知』或『娛樂』的傢伙之一啦~」
  洛基嘻皮笑臉地回答,然後轉身就走。
  「啊,洛基!」
  「再見啦,小矮子。有打發到時間啦。」
  朱紅髮色的女神揮揮手,從赫斯緹雅面前離去。

  (雖然不懂洛基在想什麼……不過放著不管應該沒關係。)
  這樣就不用擔心某種意義來說最棘手的小丑(洛基)介入。
  光這點就是一大收穫了。
  赫斯緹雅從回想返回現實,得出這個結論。
  「再來就看貝爾他們了……」
  仰望雲層漸漸淡去的夜空,赫斯緹雅低喃。
  在她的手邊,擺在地圖旁邊的懷錶發出「滴答」一聲報時。

  *

  里德仰望著蒼茫的天空。
  原本被雲層遮蔽的穹蒼,此時成了一片遼闊星海。
  「雖然總算是欣賞到天空了……但沒想到竟然要這樣偷偷摸摸地看。也許小子我們還是只配過見不得人的生活吧。」
  歪扭鱗片包覆的雙腳,佇立在昏暗下水道的水畔。
  銳利尖牙的縫隙間漏出自嘲,蜥蜴人戰士始終仰首望著高空。
  彷彿要從無垠天空中找出某種渺小的,比星星更虛幻的一粒心願。
  「讓你們久等啦。」
  「韋爾夫、命!」
  「雖然還稱不上久違了……總之很高興妳平安無事,薇妮大人。」
  聽到薇妮喜悅的叫聲,轉頭一看,韋爾夫與命剛剛與大家會合。他們拿著一只大袋子,裡面裝滿消除怪物(里德)等人體味的香包。
  里德跟其他同胞一起上前,圍繞在龍族少女與人族共同歡笑的光景旁。那種無憂無慮的笑容無可取代,也是「異端兒」們的希望。
  每當看到少女他們的笑容,癡心妄想的欲望就會開始壓抑不住。會忍不住反抗勸戒自己認命知足的聲音,想伸手去追求。
  讓里德不禁祈求,有朝一日能與他們攜手共進。
  「……里德,時間到了,麻煩你。」
  「好。」
  費爾斯低頭看看懷錶催促里德行動,他隻身離開下水道。
  里德以不合龐大身軀的靈活身手爬上建物,一躍來到屋頂平台上。
  環顧沉入黑暗的迷宮街,他一邊向陌生的人群致歉,一邊做好覺悟。
  里德吸進空氣填滿胸腔,然後一口氣解放。

  吼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的遙吠震動了暗夜。
  低沉綿延的叫聲響徹迷宮街每個角落,直達都市邊緣。
  冒險者們一齊抬起頭來,居民們全都嚇得渾不守舍。所有人無不停下動作,知道那一刻終於來臨了。
  怪物復甦的吼叫,再度為歐拉麗帶來動亂的腳步聲。

  啊啊啊啊────…………

  「有回應了。」
  接著打上高空的,是有些類似少女嗓音的尖銳聲調。
  聽到回應的遙吠,費爾斯像被電到般一轉頭。
  「是半人半鳥(飛兒),還有紅軟帽(雷特)。沒聽到獨角兔(亞露露)牠們的聲音……」
  「不可能是沒聽見,要不就是不敢出聲,要不就是連叫都叫不出來……」
  歌人鳥與石像鬼瞇起一隻眼睛,遙吠逕自反覆傳來。
  空中迴盪交雜的吼聲,是只屬於怪物們的「聲音」,也是只有他們聽得懂的「呼喚」。人們與諸神都無法觸及隱藏於遙吠中的真正意涵。
  那是事前商定自己的所在地、目的地等一切的「號令」。
  「只能走了,相信他們吧。」
  在費爾斯的率領下,「異端兒」一行人彷彿溶入黑暗之中,從下水道的水畔出發。

  「洛伊曼大人!?」
  「怎麼了!怎麼了!要發生什麼事了嗎!?」
  臉色鐵青的公會長來到萬神殿(Pantheon)的最高樓層,從欄杆探出身子。
  「要來了,要來了!?好戲要上演了!?」
  「祭典啦,宴會啦──!」
  「超想去『代達羅斯路』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委身於興奮情緒的諸神,在嚇得縮成一團的孩子們身旁手舞足蹈,又跳又叫。
  「團長!」
  「……」
  統率都市精銳的勇者,靜靜眺望迷宮街。
  「……」
  漆黑的野獸仰望天空,朝星辰指引的地點走去。
  「好了,遊戲開始。」
  然後男神瞇細橙黃眼瞳,在黑暗中宣布。
  開戰的序幕,靜悄悄地拉起。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1 编辑


  第四章 代達羅斯前哨戰


  作戰行動由莉莉起頭。

  「怪獸們在鬼吼什麼!」
  「牠們在哪裡發出叫聲的,快找!」
  聽見怪獸的遙吠,「代達羅斯路」的冒險者們為之嘩然,其中只有某個小人族青年悄悄潛入後巷。到了避開他人目光的地方後,他靠著骯髒的牆壁,一手放在額上。
  「【十二點的天啟之聲】。」
  灰色光膜包住他的全身,如溶化般消失後,解除了變身魔法【灶灰女】的莉莉大嘆一口氣。
  「啊啊,真討厭,多可怕啊。要是被冒險者們逮到,鐵定會被當場砍死的。為什麼莉莉得做這種事……」
  莉莉嘟嘟囔囔自言自語老半天後,終於下定決心。
  她豎起栗色眉毛,闔起眼瞼。
  「【你的刻印(傷痕)是屬於我的。我的刻印(傷痕)還是屬於我的】。」
  櫻桃小口詠唱出咒文,變身魔法再次發動。
  一瞬間後,變出了一身寬鬆戰鬥裝(battle jacket)、脖子上壞掉的懷錶,以及毛球般的尾巴與長耳朵。是一雙紅色大眼睛滴溜滴溜轉的兔子怪獸──獨角兔。
  【灶灰女】只要達成「與自己體格相近者」的條件,即使是怪獸也能模仿。莉莉從體型矮小的「異端兒」當中選出外貌還算能看的獨角兔亞露露,心一橫,從暗處蹦了出來。
  「豁出去啦(啾──)!」
  莉莉連聲音都變得不再像人,邊叫邊跑,馬上就被冒險者們發現。
  「出、出現啦──!?」
  「是怪獸!在後巷──!」
  冒險者們發出怒吼,從主要街道殺向後巷。
  看到高額賞金對象出現,冒險者眼神大變。他們滿眼血絲地高舉劍或斧頭,追趕蹦蹦跳跳四處逃竄的獵物。「真是見錢眼開!冒險者就是這樣才惹人厭!」莉莉倒沒想到自己也差不多,發出滿口兔子慘叫式的怨言。
  然而,冒險者們可是既凶暴又身手靈敏。【灶灰女】只能模仿外形,但能力參數(ability)仍然是自己(莉莉)的,無法複製比自己更高的【能力值】以及怪獸的潛在能力。追兵中也包括了高級冒險者,莉莉不過是一介支援者,恐怕三兩下就會落入他們之手。事實上,莉莉已經好幾次差點被抓。
  因此每次遇到危險,莉莉就逃進死角……
  「【十二點的天啟之聲】!」
  然後即刻解除變身魔法(灶灰女)。
  於是怪獸恢復成莉莉原本的模樣,若無其事地躲過一臉凶神惡煞的冒險者們。
  變身又解除,變身又解除。每次以為已經追到獨角兔了,結果又不知消失到哪裡去,讓冒險者火氣越來越大。他們在網狀交錯的狹窄小徑裡肩膀身體互相碰撞,很快就罵聲四起。
  耳朵聽著冒險者們越加混亂的狀況,莉莉反覆使用「魔法」,氣喘吁吁地在迷宮街裡到處亂跑。
  「嗚嗚,費爾斯大人,莉莉恨您~!」
  她一邊埋怨著訂立作戰計畫的愚者,一邊全力完成自己的職責。

  「『獨角兔』出現了!」
  「在那邊,把牠追進死路!」
  冒險者們的激動喊叫,也傳進了與莉莉同樣待在迷宮街南側的貝爾耳裡。
  「……!」
  捉住埃伊娜因里德他們的遙吠而錯愕的空檔,貝爾趁隙掙脫了她的手。
  「對不起了,埃伊娜小姐!」
  「啊,貝爾!!」
  當埃伊娜注意到時,貝爾已經飛奔而出,回頭看向越離越遠的她。
  「之後妳要罵我多久都行!」
  「真是!」
  看到貝爾跑走,埃伊娜裝出生氣的樣子。
  坦白講,埃伊娜也想追去,想攔下少年。一想到少年可能又要投身險境受到傷害,她就擔心害怕。可是貝爾是冒險者,埃伊娜是公會的人。她雖然一時激動,出於私情跑來找少年,但還是必須作為職員完成責任才行。
  「……忘了把荷米斯神給我的失物交給他了。」
  埃伊娜低頭看看戴在右手上的手鐲,剛才的怒氣全消,擔憂地望著少年。貝爾背對她的視線,沿著道路跑遠了。
  「貝爾,走散的『異端兒』當中,好像有兩隻在代達羅斯路東側。」
  「東側……離我們南側這邊有點遠呢,那麼……」
  「對,按照預定計畫,你專心吸引別人注意就好。」
  藏在披風底下的護手,傳來赫斯緹雅模糊的聲音。她應該是聽費爾斯說了有哪些同胞回應里德的呼喚,才轉告貝爾。
  貝爾小聲對眼晶回答,點頭接受赫斯緹雅的指示。
  (艾絲小姐……果然追了上來。其他冒險者會來也在預料之中,只是……)
  艾絲在房屋屋頂上與少年平行奔跑,貝爾轉頭瞥她一眼,然後順勢看看背後。
  有人自貝爾後方追上來,也有人像狩獵者一樣不跟太緊,保持一定距離──他感覺得到視線。也許是主神的指示,這些冒險者不去抓獨角兔(莉莉),專注於跟蹤真正重要的少年(貝爾)。如果把隱藏身形的人也算進去,人數相當多。這麼多人追著自己跑,好像只要跟著貝爾,就能找到藏寶地點似的。
  (【洛基眷族】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聲東擊西就失敗了。我必須暫時躲開艾絲小姐跟這些人!)
  貝爾做出決斷,加快了速度。
  他從道路轉彎,奔進無數樹枝般分岔的小徑之一。
  「!」
  「快去,別追丟了!」
  貝爾與被獨角兔耍得團團轉的冒險者們擦身而過,前往臨近的東南區。
  冒險者們對貝爾緊追不捨。把他們引到這裡來了,目前都還好。再來貝爾得做點「什麼事」,把他們留在這裡。如果能奢求的話,最好是能讓他們追丟貝爾,停留在東南區的「什麼事」。
  (娜扎小姐、琉小姐,之後就拜託妳們了!)
  貝爾利用遮蔽物一逃離追蹤者的視線,馬上把消除體味的香包內容物當頭灑下。然後他將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風翻面(、、),覆蓋全身。
  一瞬後,貝爾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
  「【小新秀】到哪去了!?」
  仍然待在現場的貝爾,聽見了眾人混亂的喊叫,同時也感覺到艾絲的驚愕。
  這是費爾斯的魔道具「雙面隱身衣」。
  效果與萬能者(亞絲菲)的「黑帝斯頭盔」相同,能讓裝備者變成「透明狀態(invisibility)」。不同於黑頭盔(黑帝斯頭盔)會讓裝備之人強制隱身,這件隱身衣(veil)兩面都能穿,可依不同用途使用。只要翻面,一件普通披風立刻成了祕密行動裝備。
  貝爾成功讓艾絲與冒險者們大吃一驚,維持著「透明狀態」離開現場。
  「那個混帳,躲到哪裡去了……!」
  冒險者們追丟了貝爾,到處找人,正被複雜的道路與一堆遮蔽物弄得煩躁不堪時……注意到了「那個」。
  「有股甜香……?」
  以獸人為首,一絲幽香令他們滿臉詫異。
  然而,彷彿要打斷他們的疑問,一名冒險者大叫起來:
  「找到了,是【小新秀】!進那棟屋子去了!」
  人類冒險者的一句話,讓其他人都眼神大變,衝向該處。
  眾人心想「真會給人找麻煩」,入侵蓋在後巷路旁的一間廢棄房屋──然而……
  「不對,是這邊,在路上!」
  「啥!?」
  「有、有怪獸!怪獸出現啦~!」
  發現敵蹤的聲音此起彼落,讓冒險者們困惑不已。怪獸的目擊消息也就算了,貝爾.克朗尼怎麼可能到處現身?眾人心想可能是其他冒險者說謊想搶功,各自只聽自己人的聲音行動,但是……
  「喂,根本沒人啊!?沒【小新秀】也沒怪獸!」
  「我、我真的看到了啊!啊……在、在你背後!」
  獸人指著自己的背後喊叫,可冒險者回頭一看,半個人也沒有。
  氣得面紅耳赤的矮人高級冒險者,揍了同樣身為高級冒險者的男人的頭一拳。
  「哇……這個真的能讓人看見幻覺耶……」
  ──聽到怒吼與困惑的聲音傳來,用溼布(領巾)掩住鼻子的娜扎佩服地說。
  她另一隻手拿著的,是兩朵枯萎的花。紅藍花瓣仔細一看,會發現微微散放著金色花粉。這也是費爾斯的魔道具「幻想花」。
  效果是讓吸入花粉的人,看見花朵所記住的物體的幻影。雖然對「異常抗性(發展技能)」無效,但在眾多冒險者雲集的這個狀況下,已足以引發混亂。初級冒險者或未習得「異常抗性」的高級冒險者會看到什麼就喊什麼。如今不只莉莉身處的南區,東南區一帶也陷入了嚴重混亂。
  一手握著幻想花(魔道具)的娜扎步履輕快,漫步在夜路上。貝爾對她說明過這種花的效果,跟她說只要拿著這種道具,在南區附近到處走走就行了。
  「這是從哪裡拿到的呢……真令人好奇。」
  娜扎將興趣放在兩朵花上,然後偏了偏頭。
  「不過貝爾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呢……?」

  「不見了?」
  在屋頂上追趕貝爾的艾絲,金色瞳眸中蘊藏著驚訝。
  少年先是身影一瞬間被遮蔽物擋住,接著就這樣不見人影。
  艾絲停下疾馳的腳步,從高處專注俯視四下。
  (──不對,還在(、、)。)
  貝爾雖失去蹤影,但她正確捕捉到少年的氣息。第一級冒險者能掌握任何微小的腳步聲或氣息,無論如何藏身或消除體味,都無法逃出他們的感知範圍。身經百戰的劍士很快就推測到,貝爾很可能是「隱形」了。
  看著視野下方的冒險者們被錯誤的目擊情報所惑,艾絲動身追趕高速衝過迷宮街的貝爾。

  「【劍姬】。」

  「!」
  然而,有人現身阻擋了她的去路。
  那人身穿附連衣帽的長斗篷,跟艾絲一樣穿著長靴。臉遮了起來,是個蒙面冒險者。
  這個擋在艾絲面前的人物,拔出了佩於腰際的木刀。
  「想請您與我過招。」
  艾絲瞠目看著對方。
  「現在(、、)……在這裡(、、、)?」
  艾絲由於身為都市最大派系的幹部,有過好幾次受人偷襲的經驗。如今即使被來路不明的人襲擊,艾絲也不再感到驚訝了。對劍術本領有自信之人向【劍姬】提出挑戰,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她之所以吃驚,完全只因為目前狀況特殊。
  「我也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若不是在這種狀況下,連想與您對劍都辦不到。」
  平靜的語氣聽起來不像在說謊。而且說的沒錯,對方的確散發出與【劍姬】類似的武鬥家氣質。艾絲確實產生了近乎同理心的感覺。
  然而挑在這種時候,真的會是巧合嗎?
  艾絲將手放在愛劍的劍柄上,分神去注意少年越跑越遠的氣息。
  「抱歉,請您接招。」
  艾絲正在煩惱著該不該忽視,蒙面冒險者卻已一個箭步斬向她。
  ──好快!
  眼看木刀以相當於第一級冒險者(、、、、、、)的速度揮來,艾絲逼不得已只得拔劍。武器之間響起暢快音色的同時,兩者順勢將戰場從屋頂上移到後巷。
  即使想優先追趕貝爾,這個蒙面冒險者也必定會追來。艾絲判斷這樣無法專心監視貝爾,選擇迎擊眼前對手。
  (那個光粒是……)
  看著長斗篷內側漏出的鮮明光粒(、、),艾絲與蒙面冒險者激烈交鋒。

  *

  「那、那位精靈人士要不要緊呢……?」
  春姬注視著方才蒙面冒險者出發的方向,顯得憂心忡忡。
  原本低頭看著「魔法地圖」的赫斯緹雅,也跟她看往同一方向。
  「嗯~,也只能相信精靈小姐了。那孩子雖然超強一把,但在『代達羅斯路』看到的華倫什麼小姐,也強到不像話……」
  就在不久之前,蒙面人──琉造訪了赫斯緹雅與春姬所在的迷宮街西南外圍地帶。她說貝爾託她「拖住艾絲」,照著貝爾所言,前來接受「等級昇華」。為了消耗實力出眾的【劍姬】的時間,春姬超乎常規的「妖術」是不可或缺的。
  Lv.5與Lv.6以前哨戰而言過度激烈的戰鬥,在迷宮街東南區上演。
  「神仙!」
  「貝爾?」
  「多虧琉小姐幫忙,我擺脫艾絲小姐了,可是……我沒能吸引到【洛基眷族】的注意。這樣的話,不如我也去找薇妮他們……」
  貝爾擔心自己沒吸引到敵方的注意,「異端兒」會落入敵人之手;赫斯緹雅告訴他:「等一下,貝爾。」
  「你人不知道在哪裡,對【洛基眷族】來說應該是蠻可怕的狀況,至少會把你的事放在心裡。看不見的敵人最可怕,這你也很清楚吧?」
  「這……」
  「你還有魔道具嗎?有的話我希望你維持隱形,擾亂其他冒險者,不要被【洛基眷族】發現。支援者小姐應該也快要行動了。」
  「……我明白了!」
  赫斯緹雅成功勸說貝爾,嘆一口氣,但隨即皺起眉頭。
  「我雖然跟貝爾那樣說……可惡啊~,對手的陣形(洛基眷族)一點都沒被打亂~」
  「莉莉大人還有貝爾大人他們都在努力,只是……」
  地圖上,莉莉與貝爾的標誌頻繁移動,然而包圍迷宮街中央地帶的【洛基眷族】陣形依然完好無缺。至少從她們這裡能望見的魔石燈光穩定如一。
  赫斯緹雅與春姬從「魔法地圖」抬起頭來,心急如焚地定睛注視迷宮街的中心地區。

  「有動靜了嗎?」
  宣告開戰的怪物(怪獸)遙吠響起後,芬恩聽了傳來的情報,低聲說道。
  「據報南方出現了獨角兔!東南區也有多項情報表示目擊到怪獸!」
  「貝爾.克朗尼也出現在東南方!呃,還有艾絲小姐似乎追丟了他……」
  「如同我告訴大家的,貝爾.克朗尼是在聲東擊西。他的事交給艾絲處理,你們不用理睬。南邊與東南還不需要行動,比起這兩個地方,西邊更可疑。艾露菲,轉告西北邊的蒂奧涅他們移動到第九十八街,布下天羅地網。」
  聽到貝爾擺脫了艾絲的消息,芬恩內心吃驚但不動聲色,迅速做出指示。看到團長泰然自若的態度,其他團員也得以保持鎮定,「是!」氣勢十足地紛紛跑開。
  地點在「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芬恩也跟赫斯緹雅她們一樣,待在能環顧迷宮街的高樓屋頂平台上。這個地點寬敞而有風陣陣吹來,彷彿一座古城。
  【洛基眷族】利用魔石信號燈傳遞消息。在建物屋頂上候命的團員會讓信號燈一閃一滅,藉此將現場情報逐一傳送到中央。
  (艾絲恐怕是被人拖住了,是伏兵嗎?敵方戰力超乎我的想像……不過那邊無所謂,艾絲想必很快就會回到崗位。)
  芬恩一邊將愛用的長槍槍柄放在右肩上,一邊尋思。
  (敵方應該人數眾多,但卻沒被看守或派出的斥候發現,也沒落入陷阱,這是因為……有人對「代達羅斯路」的地理知之甚詳,或是用上了魔道具?也可能兩者皆是。)
  芬恩推測敵方應該是集合起來,組成了一支主隊。判斷根據是人造迷宮的「鑰匙」數量。
  據男神(伊刻洛斯)提供的情報,芬恩研判鑰匙至多只有兩份。現在芬恩等人把守的中央地帶地下雖然有「人造迷宮」,但就算抵達這裡,開不了「門」也沒有意義。
  若將其他派系的冒險者也算進其內,人數不用說,戰力差距更是再明顯不過。對方要會合,也不太可能選擇分散各方攻打過來。至少對於這些無法對同胞見死不救的怪獸來說,不可能選擇這種方法。芬恩曾一度與牠們開打,早已認清了武裝怪獸的團結力量。
  牠們甘冒行蹤曝光的風險也要發出遙吠,是為了向日前戰鬥時走散的同伴(怪獸)──漆黑猛牛(彌諾陶洛斯)等等發出暗號──這樣推測應該不會錯。
  (令我在意的,是敵人的動向……我雖然說過西邊很可疑……)
  芬恩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
  他注視著的拇指,並沒有隱隱作痛。
  芬恩將臉轉回眼前鋪展開來的迷宮街,向一旁待命的團員問道:
  「有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的消息嗎?」
  「還沒有消息進來。」
  「是嗎……維持陣形,我再看看情況。」
  小人族領袖靜觀戰況。

  *

  「嗚哇……不愧是團長,真的發生戰鬥了的啦。」
  勞爾.諾德是不起眼的第二級冒險者(、、、、、、)。
  他隸屬【洛基眷族】,【能力值】雖達到Lv.4,卻給其他派系的人一種呆板的印象,歸咎於他的個性。
  勞爾認為自己這個人,向來就是躲在芬恩等前輩後面,偷偷摸摸撿人家剩的賺【經驗值】。這造成他缺乏自信,結果也間接帶來了其他人「不起眼」的低評價。黑髮黑眼,身材中等,五官既不特別端正也不難看,平凡至極的容貌恐怕也助長了這種評價。諸神賜與的綽號也是【超凡夫(High Novice)】。
  直截了當地說,他是被偉大的派系幹部震懾到了,所以才畏畏縮縮。
  這時也是一樣,人類青年對領袖(芬恩)正確預測戰況的能耐敬畏萬分,看著喧鬧的東南方與南方低語。
  「──勞爾!」
  「咦……團、團長!?」
  聽到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勞爾一轉頭,大吃一驚。
  因為出現在眼前的,正是他正在驚嘆的人物──小人族領袖芬恩。
  勞爾人在迷宮街西區,位於遠離中央地帶的防衛線上。理應待在本營的芬恩出現在這裡,使得周圍其他團員也都一片混亂。
  「團、團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誰來指揮……」
  「怪獸主隊在東南出現了!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也在!我們要與待在現場的艾絲會合,一口氣打擊對手!告訴部隊變更陣形!我也要上陣!」
  團長強硬的口氣與「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這個字眼,使勞爾反射性地立正不動,回答:「遵、遵命!?」
  「還有勞爾,你記得『人造迷宮』的人員布署嗎?」
  「咦!您說地下的『人造迷宮』嗎?小的記得……」
  「告訴我,有件事令我在意。」
  勞爾雖感到困惑,但還是聽從了芬恩的指示。
  「呃,在西北、東北、西南與東南發現的四處『門』,應該有格瑞斯先生他們守著……」
  「是嗎……我先去了。勞爾,你召集這附近所有人,你們也到東南邊去。」
  「好、好的!」
  受到芬恩指示前往東南,勞爾急忙採取行動。
  他將領袖的命令轉告給附近的人。雖然沒收到信號燈的通知,還有其他一些問題讓他大感疑惑,但既然芬恩團長都這麼說了,應該不會錯吧。他如此告訴自己。
  勞爾自己不做判斷,服從偉大前輩的指示。
  (奇怪,可是團長愛用的槍怎麼沒帶在身邊……?)
  想起芬恩手無寸鐵的模樣,勞爾感到大惑不解。

  「哈啊,哈啊……!」
  芬恩在奔跑,全速奔跑。
  他衝下後巷盡頭的階梯,確認周圍沒有任何人後,邊跑邊將手放在額上。
  「【十二點的天啟之聲】。」
  詠唱出口的瞬間,芬恩的身形即刻溶化在空氣中。
  「成功了!」
  是莉莉,不用說,是她用了變身魔法。
  「雖然對芬恩大人過意不去,不過以前那場求婚騷動,派上了好大用處!」
  即使變身魔法能夠模仿外形,但還是得連內在一起複製,否則是騙不了人的。就這點而言,以前小人族的那場求婚,大大幫助了莉莉了解芬恩的為人。他的說話方式、氣質與人品,都被前盜賊(莉莉)的觀察眼光分析透徹。
  想到當時芬恩誠摯的心情,莉莉雖不免感到心痛,但「異端兒」的命運寄託在他們身上,必須不擇手段。莉莉就這樣成功假扮成芬恩,騙倒了【洛基眷族】。
  「代達羅斯路」攻略中莉莉分派到的職責,跟貝爾一樣是聲東擊西,並利用他的行動掩人耳目,偵查敵方機密。
  【洛基眷族】的成員幾乎全為高級冒險者,公會公開了他們最基本的人物檔案(profile)。莉莉為了當個稱職的間諜,把他們的檔案全背了起來。之所以挑【超凡夫】下手,也是因為前盜賊的嗅覺判斷他最好應付。
  「跟貝爾大人一樣好騙!」
  莉莉對約莫兩名冒險者說出失禮的感想,並從懷裡掏出眼晶。
  她臉頰泛紅,喊出竊取到的情報:
  「『人造迷宮』的守備位置跟預料的一樣,在西北、東北、西南、東南這四個地方!」

  「幹得好,支援者小姐!」
  「莉莉大人好厲害!」
  水晶中傳來莉莉的報告,赫斯緹雅聽了,與春姬一同喝采。
  「這樣就找到突破口了……!」
  赫斯緹雅等人的最終王牌是「代達羅斯手札」。
  正如同費爾斯也說過的,己方藉由「人造迷宮」設計圖掌握到的出入口,【洛基眷族】極有可能尚未發現。莉莉擔任間諜的目的,就是查出能夠不受阻礙、順暢通行的路線。
  赫斯緹雅不看地板上攤開的迷宮街地圖,而是抓起「代達羅斯手札」翻頁。在「人造迷宮」的最高樓層部分,也就是「代達羅斯路」的地下部分,除了西北、東北、西南、東南以外,離「異端兒」們最近的出入口是──
  「──西邊!費爾斯,西邊的『門』無人把守!」
  「感謝妳,女神赫斯緹雅。」
  一字排開的眼晶當中的最後一顆,與費爾斯相連的藍水晶散放出光輝。

  *

  在「代達羅斯路」西區。
  牆上掛著「第九十八街」路標的後巷。
  「喂,南側說怪獸出現了,鬧成一團耶。我們是不是也該趕快過去?」
  「也是……可惡,猜錯地點了。」
  冒險者二人組在無人經過的隧道狀道路上前進,一個是人類,一個是矮人。在這附近等著獵物上門的兩個同行,已經聽到南邊的騷動,正在火速趕去。
  慢了別人一步──兩人正這樣說時,有某個東西從頭頂上的天花板聽著他們的對話。
  「──!?」
  矮人背後滑溜垂下一條赤緋尾巴,無聲無息地纏住他的脖子。
  男子連慘叫都叫不出來,一瞬間就被拉往上方。
  「嗯?喂,怎麼──噫!?」
  受到太大衝擊而從手中掉落的手斧,將男性同伴的視線拉向背後,然後引導到頭頂上方。
  男子仰頭一看,只見一隻身穿鎧甲的蜥蜴人,將四肢貼在天花板上。他輕鬆舉起同伴(矮人)的巨軀,炯炯有神的鮮黃兩眼俯視著男子。
  就在驚慌失措的人類即將發出慘叫的前一刻。
  「失禮了。」
  從男子的背後,傳來不合場合的優美女性嗓音。
  「──啊啊!!」
  「喀啊────」
  下一刻,從超近距離──耳邊發出的怪音波,使得人類的身體一陣激烈起伏。
  意識連同平衡感一併被打碎,男子鼓膜出血,撲倒在地。口吐白沫昏死過去的矮人也從天花板墜落,兩個冒險者倒在石頭地板上。
  「多虧小貝爾他們幫助,冒險者少了很多……但果然還是有剩。」
  「不可能什麼事都稱心如意的。」
  咚的一聲,里德從貼著的天花板跳到地上,歌人鳥蕾依如此對他說。
  在隧道外探頭偷看的半人半蛇與大型級(巨怪)小跑步過來,開始將昏倒的冒險者藏進暗處。還在邊看邊學的龍女孩(薇妮)拚命幫忙。
  「手法也太俐落了吧……」
  「是啊,真的。就像在下故鄉的忍者一樣……」
  「在迷宮(地下城)裡,常常遇到這種逼不得已的狀況。」
  韋爾夫與命已經看過了好幾次類似的景象,忍不住說出口後,站在身旁的石像鬼古羅斯平淡地解釋。他剛才也躲在迷宮街的許多石像中,狠狠從背後偷襲了冒險者們。
  「春姬大人,就是這附近沒錯嗎?」
  「是的,命大人。離那裡最近的是……薇妮大人。」
  「我?」
  命對著拿出來的眼晶說話,聽到春姬的聲音,薇妮偏了偏頭。白裡透青的手掌在隧道牆上觸碰著,很快就聽到「匡」一聲,一塊石板凹了進去。「哇!?」龍族少女正驚訝時,壁面滑開,露出了入口。是一條密道。
  「趕快進去吧,趁【洛基眷族】還沒來。聽女神赫斯緹雅的說法,【勇者】似乎還是比我們技高一籌。」
  費爾斯等人運用密道與暗門,在「代達羅斯路」當中前進。這是為了躲避其他冒險者或【洛基眷族】斥候的目光。即使並未網羅所有捷徑,費爾斯仍指示赫斯緹雅向烏拉諾斯要「名匠遺產」,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這不知道是第幾條密道了,還是一樣積滿灰塵。
  里德吐火做出臨時火炬,在連魔石燈都沒裝的石造通道裡前進。獨角獸搖晃著銀白鬃毛,恰似咳嗽一般嘶鳴。
  「你叫里德,對吧?前面有個岔路,要選右邊下坡。下個出口就會抵達離【洛基眷族】相當近的位置。」
  「知道啦,神仙。」
  背後有領路人(赫斯緹雅)在,狀況完全不一樣。不只能在冒險者們幾度迷失方向的迷宮街路上順暢前進,還能像這樣活用祕密捷徑。活像馬戲團般組隊移動的「異端兒」之所以還沒被發現,很大部分得感謝她與春姬的幫助。
  「迷宮街是你測量的吧?你不記得哪裡有密道嗎?」
  「畢竟地圖是在六百年前繪製的,有些地方記不清了。」
  被韋爾夫一問,費爾斯像在嘆息般晃動了黑衣。「那時我在老神(烏拉諾斯)委託下繪製地圖,光是表面上的道路就花了我五年……」他談起當時的辛勞。
  「沒有找到通往『人造迷宮』的路嗎?」
  「沒有,大概我所繪製的地圖只限表面吧。也可能是六百年前,他們尚未著手擴充迷宮範圍。」
  「這樣說只是死不服輸罷了。」費爾斯雖這樣說,但問問題的命倒覺得或許真是如此。她猜想與都市「惡勢力」勾結的名匠(代達羅斯)家族,當時可能無論是資產或人手都還不充足。
  「貝爾……不知道要不要緊。」
  「現在就相信那小子吧,薇妮。妳不是要『報恩』嗎?」
  「……嗯!」
  在怪物們影子伸長的密道裡,薇妮的低喃迴盪著。身邊的古羅斯對她這樣說,龍族少女堅定地點點頭。
  「停一下。」
  看到捷徑的盡頭,費爾斯要「異端兒」們停步。
  在通往外面的暗門前,一行人最後一次討論。
  「走出這裡,【洛基眷族】的陣勢就在眼前了。而且接下來再也沒有密道可供利用。」
  「也就是說必須一口氣衝向目的地,對吧。」
  「對,通往『人造迷宮』的地下通道,位於深入敵陣的中央地帶。在這當中,我們要往直達西邊『門』的這條路前進。」
  費爾斯一邊肯定蕾依所言,一邊攤開照著描繪的「人造迷宮設計圖」指給大家看。
  「多虧貝爾.克朗尼與莉莉露卡.厄德的幫助,【洛基眷族】以及冒險者們的腳步全亂了。要突破只能趁現在,韋爾夫.克羅佐、倭.命……要請你們迎擊了。」
  「交給我,我來搞定。」
  「在下願赴湯蹈火,保護各位。」
  韋爾夫與命晃動著跟貝爾同一件黑色披風──【雙面隱身衣】,一起點頭。
  披風底下,命的腰際除了東洋刀還佩有蒼藍短劍,韋爾夫腰際則佩有同種短劍與長劍。在昏暗的密道中,蒼劍劍柄散發光澤。
  「……我來倒數,大家做準備。」
  一行人帶著緊張氣氛,站了起來。
  他們重組隊形,採取適於突擊的「槍矛」之形。
  「五,四……」
  以舉起長劍與彎刀的里德及獨角獸為前衛,臉用鮮血塗得醜陋的蕾依、半人半蛇、有翼怪獸與費爾斯擔任中衛。大型級(巨怪)以下腳程較慢或是薇妮這類戰鬥能力較差者安排在後衛,拍響石翼的古羅斯殿後待機。
  「三,二……」
  立於前頭的命與韋爾夫蓋上「雙面隱身衣」,伸手開門。
  通道的黑暗讓皮膚陣陣發麻,赫斯緹雅與春姬在眼晶另一頭屏息以待。
  龍族少女的纖瘦小手,用力握緊單薄胸口上的長袍。
  「一──我們走!」
  號令一出的瞬間,門被大大打開。
  「──!!」
  「異端兒」宛如拉緊的弓弦射出的箭,一躍進入暗夜之中。
  地點是如同峽谷的一條細窄長路。在黑色磚砌建物的俯視下,整支隊伍全速衝過單一道路。
  蜥蜴人的強韌雙腳踢踹石板地,歌人鳥的金翼與石像鬼的灰翼翱翔天際。
  「敵……敵人來襲────!!」
  很快就聽見了冒險者的大叫。是【洛基眷族】。
  高級冒險者覺察到一支怪物集團於黑暗深處現身,在建物屋頂平台上拋開信號燈,想直接敲鐘。然而成為「透明狀態」的命好似忍者一般踢著牆壁往上衝,抓住男子的腳踝把他摔下屋頂。
  還來不及驚叫出聲,獨角獸高高揮起的尖角先把冒險者撞飛,身軀旋轉著狠狠撞上地面──不過也只有第一個人中招。
  另一名看守敲響了鐘,聲音響徹迷宮街。
  「被發現了!」
  「無所謂,前進!」
  鏗,鏗,鏗!尖銳的鐘聲與怒吼籠罩了迷宮街,「異端兒」們加速衝過其中。
  怪物大遊行現在開始。

  *

  時間回到稍早的時刻。
  「──勞爾?」
  第一個注意到西邊部隊有所動作的是芬恩。
  團員們離開崗位,正在往南移動。芬恩從中央地帶的高處,看見信號燈的燐光動搖般閃爍。
  「西、西邊部隊正在移師南邊!現場人員表示有大群怪獸出現,調動部隊是為了包圍牠們!」
  「我們這邊沒有收到消息啊!況且團長並沒有做出指示,他們怎麼可以擅自行動!」
  「這、這是因為……他們說團長親自去找勞爾先生,做出了指示……」
  「什麼!?」
  傳令團員一邊頻頻看向芬恩一邊解釋後,本營頓時吵鬧起來。
  在這當中,只有芬恩一人感到似曾相識。
  (對了,這是──【赫斯緹雅眷族】與【阿波羅眷族】的戰爭遊戲。)
  先是將貝爾等人引進城內的小人族──如果不是用了策反等手段的話──然後是直到戰爭後半都沒現身的同族少女──
  拼圖在腦中高速連結,芬恩不由得低聲說: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團長?」
  不理會一臉不解的團員,芬恩心中想起一名人物的相貌。
  ──大概是那個女孩吧。
  那名少女恐怕是【赫斯緹雅眷族】當中最聰明的一位,芬恩自己也讚賞過這位同族的勇氣。芬恩推測她應該是使用了魔道具……不對,是「魔法」,明白自己被她擺了一道。
  也明白到自己太分神注意貝爾.克朗尼了。
  「召回部隊,陣形開出的洞由北邊的娜維他們……不,大概不行,太慢了。」
  芬恩原本開口想調動人員填補部隊移動的空缺,但又搖搖頭。
  他斷定自己已被對手捷足先登,緊接著──鏗,鏗,鏗!!恰似證明他的看法,高亢的鐘聲響起。聲音來自西邊,是發現怪獸的警報。
  轉瞬間,芬恩的四周被叫聲所包圍。
  「團、團長!?大群怪獸突然自西邊出現,趁著勞爾先生他們不在,往『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前進!」
  「我知道,冷靜點。我想蒂奧涅她們應該也察覺到了,不過還是把她們叫回來。我要讓她們與其餘守備隊來個前後夾擊。」
  領袖穩若泰山。看到他鎮定的態度,少女團員們恢復了冷靜,也各自拿起武器行動。
  芬恩冷靜下指示的同時低聲說:「原來還是西邊啊。」催促部下報告。
  「敵人的前進路線是?牠們的目標是『人造迷宮』的哪裡?」
  「呃……直線前進!牠們從西邊出現後,就一直線東進!」
  「──直線前進(、、、、)?前進路線也是往『人造迷宮』西邊?」
  到這時候,芬恩才第一次變了臉色。
  他注視困惑地點頭的團員,將視角轉回迷宮街的夜景。
  (本來以為牠們既然出現在西邊,就一定會轉向西北或西南前進……)
  【洛基眷族】發現的「人造迷宮」出入口有四個。首先是失控龍女(維維爾)出現的東北「門」,然後是西北、西南與東南。芬恩等人在地下通道內找到了這幾扇最硬金屬(山銅)製門扉,派了門衛一直死守到現在。
  (難不成牠們知道我們不知道的路線?)
  這幾天來,芬恩徹底讓部下探索了通往「人造迷宮」的地下通道。但假使有「門」是他與部下沒找到的,而且敵人知道門扉位置的話呢?
  芬恩原本心想「不可能」,但一段記憶重回腦海。
  (天神伊刻洛斯也提到過「代達羅斯手札」的存在。假如有「人造迷宮」的設計圖的話……會在敵人手上嗎?)
  男神(伊刻洛斯)被逮捕時,說過不在他身上。芬恩也相信了他的說詞。
  但如果他騙過了芬恩的眼睛──
  「情況不妙啊。」
  芬恩輕聲說道,低頭看看自己右手的拇指。
  芬恩的敏銳「直覺」與拇指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拇指會隱隱作痛,告知危險將近。
  帶來預感的拇指,此時仍沒有感覺──
  (──看來我在無意識之間,太過依賴直覺了。)
  芬恩內心羞愧反省,同時迅速切換思緒。
  當初的計畫是將怪獸引誘到地下通道,如今芬恩取消這項預定,定睛注視怪獸們此時還在前進的迷宮街街道。
  他讓思考加速,快到外界與腦中的時間產生間隔。
  「喂~,芬恩~」
  這時,主神慢吞吞的說話聲音傳來。
  「妳都到哪裡去了,洛基?」
  「很多地方啦~」
  洛基出現在亂成一團的本營,芬恩瞥也不瞥她一眼,背對著她問道。
  朱紅頭髮的主神從後方走向芬恩。
  「嗯~,你在想事情啊,芬恩?」
  「嗯,看來我有點自大了。請妳暫時別跟我說話,算是幫我個忙。」
  芬恩不看洛基直接說道;洛基目不轉睛,注視著他的側臉。
  然後,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她將雙手放在小人族的小巧雙肩上,嘴唇湊近他的耳邊。
  「芬恩──看清楚了。」
  「──」
  天神的呢喃只傳進了自己的耳裡,使芬恩暫停了思考。
  她是指少年(貝爾)?──還是怪物(怪獸)?
  芬恩只挪動視線往旁一看,洛基眼睛微睜一條線,笑著。
  「不靠別人,就用你自己的雙眼。」
  「……」
  「之後怎麼判斷,就交給你啦。我不會再出主意囉~」
  洛基一下子忽然離開芬恩身邊,變回平常的調調,嘻皮笑臉。
  她揮揮手回應小人族注視自己的碧眼,如同隨興的黃昏一般離去。
  「……」
  在喧鬧不絕於耳的高處,芬恩吐出一口氣。
  但他立刻恢復成領袖該有的神情,重新定睛注視黑暗充斥的「代達羅斯路」。
  為了做現在該做的事,他叫住一名團員:
  「把勞爾叫過來,動作快。」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1 编辑


  間章 三個孤兒,夜半尖叫,染血迷宮


  常陸.千草大感困惑。
  「拜託你們幫幫忙嘛!小路……小路跑去教堂了!」
  鹿島.櫻花也跟她一樣困惑。
  在「代達羅斯路」的西北外圍附近,往前走不遠就到都市大道──東大街的地點,聚集了眾多迷宮街的居民,幾天前開始公會就指示他們到此避難。其中,【建御雷眷族】的幾名成員被孩子們包圍起來。
  「那傢伙好像瞞著大家養貓,說是要去接牠就跑出去了,然後,然後……!」
  「現在有怪獸出沒,小路卻……!」
  「不要緊的,冷靜下來,好嗎?」
  千草等人【建御雷眷族】本來就是在主神的拜託下,為了助貝爾等人一臂之力而趕來「代達羅斯路」,然而公會職員因為難民太多而向他們求助,他們也不好拒絕。
  周圍有【迦尼薩眷族】與其他冒險者保持警戒,公會職員拚命將民眾疏散到東大街。自從怪獸發出遙吠以來,此處以南的地區就成了戰場,除了往東邊大道北上之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避難。北側的幾個出口全被大量人潮擠得水洩不通,如今呈現一片大塞車景象。所有居民都怕怪獸來襲。
  千草面前名叫萊伊的人類男孩,以及名叫菲娜的犬人女孩也不例外。
  「我也要請各位幫忙,求求你們,救救那孩子……!」
  「別這樣……抬起頭來吧。連妳一個大人都對我們哭訴,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被有點消瘦的黑髮年長女性瑪麗亞.馬泰爾苦苦哀求,櫻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些笨拙的話。【迦尼薩眷族】雖然人數比其他冒險者多,但忙著保護民眾疏散,無法離開崗位。瑪麗亞等人一定是求救無門了,更何況還是要派人找一個小孩子。
  「知道了,我們去找他。告訴我們怎麼走……算了,問了恐怕也沒用,我們不熟迷宮街(這裡)的地理。」
  「請讓我一起去!我帶各位去教堂!」
  「我也要去!」「我也要!」
  瑪麗亞自告奮勇後,萊伊與菲娜也志願要跟,讓千草與櫻花都吃了一驚。「萊伊!」瑪麗亞大聲制止,但兩人不聽,懇求原本要說「太危險了」的櫻花。
  「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都是一家人啊!」
  聽到這句話,櫻花全都明白了,緊皺的眉頭流露出內心糾葛。
  「是孤兒啊……可惡,真難拒絕。」
  櫻花與千草也是孤兒。還有轉籍到【赫斯緹雅眷族】的命也是。他們出於各種理由而失去家人,才會在建御雷等善良諸神經營的神社長大。
  大概是將萊伊等人與自己的境遇重疊在一起了,櫻花一手放在粗脖子上,然後向千草道歉。
  「千草……抱歉,讓他們同行吧。」
  聽到這句話,千草笑逐顏開,搖搖頭。
  千草一直很喜歡笨拙但溫柔的櫻花。
  看她露出平時瀏海遮住的右眼微笑,櫻花報以苦笑。
  「好,給我們帶路吧。」
  「這邊!」
  留下其他團員同伴,千草與櫻花跟瑪麗亞還有孩子們一同出發。

  卡珊德拉.伊利翁在搬東西。
  「嗚~~~!好重~……!」
  她在一片死寂的迷宮街裡,兩手抱著快抱不下的木箱,搖搖晃晃地走著。
  地點在迷宮街東北邊,或許該說她運氣好,附近一帶既沒有怪獸,也沒有冒險者,只有教人毛骨悚然的薄暗。仿造人體的【米赫眷族】徽章,在她硬是插進腰際的法杖(rod)上散發光澤。
  卡珊德拉晃著長髮,懦弱的三角眼顯得更加膽戰心驚,獨自一人在如同迷宮的後巷裡前進,不久──抱在懷裡的木箱匡噹匡噹地震動起來。
  「不、不可以動啦!」
  卡珊德拉急忙對木箱小聲說道。
  她立刻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影後,才鬆了一口氣。
  「──找到妳了,卡珊德拉!妳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在幹什麼啦!」
  「呀啊!?」
  然而,同伴達芙妮.拉洛斯從背後出現,追上了她。
  卡珊德拉嚇了好一大跳,不慎將箱子摔在石板地上。
  緊接著,箱子裡漏出尖銳的「啾!?」一下叫聲。
  「……」
  「……」
  達芙妮僵住了。
  卡珊德拉臉色發青了。
  達芙妮瞪著還在匡啷匡啷搖個不停的木箱,幾乎要瞪出一個洞來,張開她顫抖的嘴唇:
  「卡珊德拉……妳該不會……」
  「達、達芙妮!不是的!等等!求求妳等一下!」
  達芙妮把張開雙臂的卡珊德拉推到一邊,打開木箱一看,裡面是……
  「啾嗚……」
  「咕嗚……」
  是兩眼帶淚,前腳按著撞痛的額頭的獨角兔以及黑犬(地獄犬)。
  「嗄──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達、達芙妮!聲音!太大聲了!?」
  達芙妮的尖叫把兩隻怪獸嚇得跳起來,卡珊德拉慌張失措。
  短髮少女杏眼圓睜,滿臉憤怒與混亂,逼問少女同伴:
  「卡珊德拉!妳這!笨蛋!搞什麼啊!?妳窩藏懸賞對象(怪獸)!?」
  「不是的~!?這是,那個……因為我做『預知夢(夢)』了嘛~!!」
  幾天前,卡珊德拉夢到自己被漆黑巨浪吞沒。那是個非常可怕的夢,險些喪命的她情急之下,拿出之前得到的兔子護身符,這才逃過一劫。夢境內容還是一樣異想天開。
  少女基於出生以來十八年的經驗法則,知道夢到這類「預知夢」總是沒好事,於是戰戰兢兢地相信了夢中啟示,五天前前往一條冷清的巷弄──沒錯,就是那一天(、、、),都發生那種事了,實在不該去的──到了夢中護身符掉落的地點……結果找到一團白色毛球,還有一隻黑色毛團。
  牠們渾身是血,用盡了力氣。兩隻怪獸都雙臂攤在地上俯臥著,昏死過去。「預知夢」裡出現的兔子護身符,原來是「獨角兔」+「地獄犬」。
  卡珊德拉仰首向天,差點沒昏倒──然而毀滅的預言逼她陷入一種強迫性念頭。她臉色鐵青,手腳顫抖地將兩隻怪獸藏進隨便一個箱子裡,竟然就在當天帶回了總部她自己的房間。沒被米赫、娜扎、達芙妮與其他冒險者發現只能說是奇蹟。
  卡珊德拉並不是在窩藏「異端兒」……更正,是怪物(怪獸)。應該說恰恰相反,她到現在都還怕得要命。但她必須將「兔子護身符」留在身邊直到那一天。因此,為了不讓怪獸餓死,她是不得已才隨便餵些炸薯球的。絕不是因為白兔怪獸對自己啾啾哭叫,或是黑狗怪獸對自己嗚嗚哭叫才這樣做。附帶一提,牠們很愛吃。從此以後馬鈴薯就成了她們(?)的飼料。「我是不是有馴獸師的天分啊……」卡珊德拉邊發抖邊想過。
  總歸一句話,主神(米赫)無法對眷屬開口說出「異端兒」的事,眷屬(卡珊德拉)也不敢跟主神報告,雙方完全失之交臂。
  「又在說什麼做夢的傻話!!夠了沒啊!讓開!!」
  但達芙妮才不管那麼多。
  這種事情要是曝光,她們就要步上少年(貝爾)的後塵了。為了【眷族】,更為了這個少女自己,達芙妮從腰際抽出形似指揮棒的短劍。
  「啾!?」
  「不、不可以,達芙妮!?」
  「放開我,卡珊德拉!」
  獨角兔發出慘叫,卡珊德拉從背後抱住少女,達芙妮試著甩開她。
  就在短劍的光輝,高聲主張怪獸就該即刻消滅時──
  咚!
  「────」
  「某種東西」踏碎石板地的聲音傳來的同時,巨大身影覆蓋了達芙妮與卡珊德拉。
  原地凍結的兩個少女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背負夜色的漆黑巨軀站在眼前。
  大量鮮紅血液沿著皮膚滴落,不知是不是血噴到了身上。
  獨臂拎著巨大的雙刃斧(labrys)。
  恐怖雙眼瞪視著兩人,雙刃斧如斷頭台般對著她們高舉。
  達芙妮臉色變得慘白,卡珊德拉的臉部表情因恐懼而龜裂。兩名少女身為高級冒險者,清楚認識到雙方的實力差距,確定一瞬間後自己與同伴就要淪為肉塊。
  她們做好了受死的準備,下個瞬間。
  「啾──!」
  獨角兔與黑犬從木箱中跳出,岔入雙方之間。
  看到同胞(怪獸)叫個不停蹦蹦跳跳,始終沉默的漆黑怪物……慢慢放下了雙刃斧。「那個」通過化為雕像的兩名少女身邊,消失在黑暗之中。
  獨角兔抬頭看看卡珊德拉,「啾!」叫了一聲後,就跨上黑犬背後,去追「那個」了。
  「……」
  「……」
  暴風雨後的平靜降臨兩名少女身邊。
  卡珊德拉四肢無力地跪坐在地,抱著達芙妮的腰不放。
  達芙妮勉強維持站姿,但膝蓋在發抖。
  卡珊德拉面露發僵的笑容,對著僵硬地與自己四目交接的達芙妮說:
  「妳、妳看吧?得得得得得得得救了……!」
  「!──真要說起來,還不都是妳撿那種東西回來害的!!」
  「好痛──!?」
  達芙妮高舉揮下的一拳,打得卡珊德拉按住頭哭叫。

  獸人少女臉色發青。
  「喂,去叫治療師(healer)!靈藥也行,全部拿來!」
  「好、好慘……」
  「多少人被幹掉了,喂!?」
  正確而言,是變身為獸人的莉莉臉色蒼白。
  是冒險者們恍如人間地獄的哀嚎,以及迷宮般道路染得通紅(、、)的景象,令她臉色發白。
  獸耳顫抖的她,視線前方看到大量冒險者倒在地上,正適合用「屍橫遍野」來形容。
  (是走散的哪個「異端兒」做的?還是所有人?但這也太……)
  莉莉與貝爾預定與失散的「異端兒」會合,可以的話還要跟費爾斯等人碰頭。原本預定如果辦不到,最後的手段就是以一隻「異端兒」持有的第二份「鑰匙」自行取道其他路線。
  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是迷宮街東區,掛在牆上的路標以通用語寫著「第二七七街」。
  開戰前發出的「呼喚」,已經通知走散的「異端兒」們在這條「第二七七街」碰面。莉莉結束了間諜工作,於是偷偷來到此處,然而……
  (很可能是這個地點被冒險者發現……於是某個「異端兒」將他們全數擊退了。光是這裡看到的人數就已經很多,大概是冒險者人多勢眾,不得已才下手的,可是……)
  在這後巷當中,階梯上下延伸,左右還分出許多岔道,宛如迷宮一般。而路上、牆上都塗滿了大量鮮血,變成一條血紅之路。亞馬遜人坐在破裂的牆邊噴灑出大片血跡,折斷的脖子無力地下垂;矮人引以為傲的鐵鎚(hammer)與鎧甲被打碎,難看地面朝天空。不分高級初級,血腥災厄降臨在所有冒險者身上。
  「嗚……!?」
  深深的裂傷、彎折的手腳、突出皮肉的骨頭;這幅殘忍的畫面,即使是長年擔任支援者的莉莉,也沒看過如此令人面無血色的淒慘光景。他們真的還活著嗎?莉莉不由得摀住嘴巴,沒有勇氣進入還在大吼大叫的冒險者之間做確認。
  (【洛基眷族】的人也倒在地上……是不是芬恩大人推測出了潛伏地點,派出斥候了?事情鬧這麼大,「異端兒」們不可能再回這裡……)
  莉莉在昏倒的冒險者當中發現少數幾個小丑徽章,倒抽一口氣。
  戰鬥的爪痕輕易粉碎了石板地與建物牆壁,讓人聯想到是何種怪物如此大肆破壞。莉莉腦中浮現的……是給過自己強烈咆哮(howl)的那頭漆黑猛牛。
  如此所向披靡的怪物,還需要幫助嗎?
  莉莉開始在後巷搜尋關於「異端兒」行蹤的線索,每當聽到冒險者們一息尚存,就大大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猛烈不安。

  *

  或揍或踢,然後砸在地上。
  這樣就結束了。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獵人扔下武器逃跑,他也立刻追上去補了一腳,對手就跟看似同夥的獵人們一樣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這不能稱為爭鬥,連狩獵都稱不上。
  這帶來更嚴重的「飢餓」折磨著他,他回到同胞們的身邊。那些同胞與其他人走散,被獵人們襲擊時受到他的搭救。
  兔子同胞高興地蹦跳,說他真可靠。
  長著翅膀的同胞心痛地低喃:也許做得過火了點。
  看到他的「飢餓」,同胞們反應兩極。一方是稱讚,一方是畏懼。
  他知道自己在同胞當中仍然屬於「異端」。
  他的「夢想」與同胞們的「夢想」從根本上就不一樣。同胞們對地表(這裡)或地表(這裡)的居民各自懷著不同心意。
  而他,只能從爭鬥中發掘出意義。
  該與大家告別了。他心想。
  他明白在地表(這裡),自己的「夢想」可能會毀了同胞們的「夢想」。
  他將「鑰匙」交給同胞們,那是鑲嵌著眼球的「鑰匙」。他保管這個東西直到今天。他告訴大家自己不需要這個,戴紅帽的同胞問他:
  「您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他將自己的意志告訴了同胞。
  說他要戰鬥,要開拓道路。
  然後。
  他說他感覺,地表(這裡)有他追求的「夢想」。
  「……我明白了,祝武運昌隆。」
  他轉身背對惜別的同胞們。
  也許這次告別,就是永別了。
  雖然他也有這種預感,但並不介意。只要能在地表(這裡)與「夢想」相遇。
  巨大過頭的體魄與氣息混入黑暗之中,他繼續追求之旅。

  追求重逢──再戰。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2 编辑


  第五章 ULTRA SOUL!


  「……」
  蒂奧娜找到了藏在廢墟中的冒險者的身體。
  並未喪命,只是昏倒罷了。
  看著耳朵流血的人類,她摸摸腰際,「啊,沒帶靈藥。」發現忘了帶道具來。
  「蒂奧娜,快點過來!」
  聽到姊姊叫人,蒂奧娜沒辦法,只好離開現場。在隧道狀通道貫穿的建築結構裡,她不用手就能往上爬,到了頂部,跟她一起受命擔任斥候兼游擊的蒂奧涅就在那裡。血濃於水的亞馬遜人似乎相當煩躁,沒穿鞋的赤腳在地上跺出聲音。
  「啊~!真煩!明明按照團長指示行動了,卻找不到怪獸!『代達羅斯路』真的有夠難走的!一下彎來彎去,一下又碰到死路!」
  不只如此,有時還要爬上爬下。
  蒂奧娜她們所在的迷宮街西區,在「代達羅斯路」當中構造更是複雜,有如錯覺圖一般造成視錯覺。無法隨心所欲走到想走的地方,難怪她要煩躁了。
  「說不定是對方的動作比芬恩的命令快喔。」
  「妳是想說團長慢對手一步嗎!?小心我扁妳喔!」
  「蒂奧涅妳也很難搞耶~,真是。」
  看到姊姊為了心愛的團長叫囂,蒂奧娜一臉疲倦。
  她慢吞吞地低聲說:
  「不過,嗯,芬恩的指示終究還是對的。我覺得這附近出現過怪獸。」
  「……妳找到什麼了?」
  對於蒂奧涅的詢問,視線飛向遠方的蒂奧娜先沉默片刻,然後動動嘴唇:
  「欸,蒂奧涅,我們追趕的怪獸啊……」
  她的話沒能說到最後。
  因為彷彿打破寂靜般,鏗,鏗,鏗!!鐘聲響徹了附近。
  「是發現怪獸的信號……!我們走,蒂奧娜!」
  「──嗯!」
  看到姊姊的背影先跑出去,蒂奧娜扛起愛用的大雙刃切換思緒,也追上去。

  *

  「異端兒」排成一排,在單一道路上氣勢萬鈞地進軍。
  地點在迷宮街西邊,靠中央的地段。怪獸們經由捷徑出現在【洛基眷族】陣形的眼前,往通向「人造迷宮」的地下通道急速狂奔。
  「多虧有小莉莉,一個冒險者都沒有!」
  「不要大意,敵人要來了!」
  待在中衛位置的費爾斯,對走在集團前頭的里德發出警告。他說得沒錯,【洛基眷族】的團員為了彌補陣形的空缺,自中央、西北、西南三個方向急速來襲。
  「搭箭!」
  朝著進擊而來的一群怪獸,【洛基眷族】眾團員在小隊長們的號令下拉緊弓弦。他們想從「異端兒」奔跑的直線道路正面、左右頭上三個地方灑下箭雨。
  然而。
  「!?」
  「好冰──啊啊啊啊啊啊!?」
  搭箭上弦的獸人與精靈們,半個身體結凍(、、)了。
  襲向少女團員們的,是來自出乎預料的角度──自虛空放出的猛烈風雪。亞人們的手臂、肩膀與半張臉連同弓箭裝備一併覆上寒冰鎧甲,被刺骨寒冷弄得慘叫連連。
  「抱歉了……!」
  「恕在下偷襲!」
  攻擊了她們的韋爾夫與命,在魔道具底下低聲說著。隱形的兩人手中,握著拔出刀鞘的蒼藍短劍「魔劍」。
  兩人組合利用了「魔劍」與「雙面隱身衣」。韋爾夫他們與「異端兒」保持一定距離齊步奔跑,讓敵方注意力集中在大聲進擊的怪物(怪獸)身上,藉此發動無懈可擊的奇襲。活用「透明狀態」自死角打出的炮擊(、、),即使是【洛基眷族】的高級冒險者也無可奈何。廣範圍的風雪一旦從近距離發射就無從閃避,就算試圖防禦,蒼藍寒流也會將冒險者們封入冰塊中。
  魔劍「冰燕」。
  為了這一天,韋爾夫不眠不休打造了兩把冰劍。劍身令人聯想到經過切割的寒冰結晶,外形優美,卻會放出凍結萬物的殘酷冰凍波。韋爾夫與命各裝備了一把「冰燕」。
  火焰或雷電會傷到冒險者,但冰凍只會造成痛苦,不用擊敗對手就能使其無法戰鬥。
  「用寒冰(這個)的話,也不用擔心破壞城市了吧!」
  出於對「魔劍」抱持的情結,韋爾夫得意不太起來,面露要笑不笑的表情。
  他的「克羅佐的魔劍」與前賢者的魔道具加在一起,簡直窮凶極惡。對方無從得知他們(赫斯緹雅眷族)會幫著怪獸戰鬥,攻其不備又剝奪了對手的行動力。
  屋頂平台上的冒險者別說拉弓,連雙腳都被凍在地上,動彈不得。當出現在頭頂高空上的冰雕,讓道路正面嚴陣以待的團員啞然無語時,韋爾夫與命從建物一躍而下,再度打出炮擊。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空中吹起的風雪迎面來襲,前進方向上的冒險者們大聲慘叫,「異端兒」們從正面朝他們突擊。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跑在隊伍前面的蜥蜴人與獨角獸衝撞對手,怪物行列豪邁地驅散動作因為受凍而遲鈍的冒險者們。獸人飛上半空,人類被撞飛到旁邊牆上,武器或防具的碎片四處飛散。成功突破敵陣的「異端兒」們發出怪獸的吶喊。
  「春姬大人!請指示前進路線!」
  「再往前走一段路,右手邊會有一條岔路!」
  命對著自己的「眼晶」大叫,春姬對她做出指示。
  命將來自建物上方的追兵交給韋爾夫戒備,自己前去迎擊別條路出現的冒險者們。依靠赫斯緹雅與春姬的支援,她一路順暢繞到前方,用寒流招呼果不其然趕來的【洛基眷族】。急著趕往現場的冒險者們,被貼在上方牆壁埋伏的她用「魔劍」清除乾淨。遭受強制凍結的他們發出哀嚎,被迫停下動作。
  隱形的韋爾夫與命,一一阻止了零零散散的敵方集團(洛基眷族)。
  「唔喔喔喔喔!韋爾夫!命!加油啊~……!」
  赫斯緹雅握拳叫好,在她的視線下方,「魔法地圖」上,「異端兒」們在迷宮街中央地帶直線東進,韋爾夫與命的標誌則在他們周圍四處移動。看到兩個眷屬奮戰不讓敵軍靠近「異端兒」,女神大力聲援。
  「──找到了!」
  然而,女神的祈禱很快就破滅了。
  「──!!咕!?」
  「古羅斯!」
  負責殿後的石像鬼古羅斯,察覺到自後方飛來的一道閃光──高速的飛刀,身子一轉。他以石翼保護了後衛同胞,但石翼就像被大槌子打到一樣,強烈的衝擊力道撞裂了翅膀。
  邊飛邊喊的歌人鳥蕾依轉頭一看,映入她眼裡的,是黑髮隨風飛舞的兩名亞馬遜人。
  「在這裡!」
  「追上了──!」
  古羅斯與蕾依的雙眸同時搖動。
  他們不可能忘記。
  那兩人正是在這座迷宮街蹂躪了「異端兒」,最強的第一級冒險者。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古羅斯立即發出吼聲。這聲警告讓前衛的里德與中衛的費爾斯等人都知道危險逼近,韋爾夫與命也霎時轉向背後。
  「席呂特姊妹!」
  「真給我來了……!我們上!」
  「是!」
  眼睛捕捉到自後方以驚人速度追來的蒂奧娜與蒂奧涅,韋爾夫與命以迎擊她們為優先。兩人從前衛退到中衛、後衛位置,舉起「冰燕」。
  他們在道路左右建築的上方與「異端兒」一齊奔跑,並幾乎在同一時間,朝著對手將短劍一揮到底。
  韋爾夫與命敢確定自己就像之前那樣,是對準了對手意識的死角下手,然而──被躲掉了(、、、、)。
  「!?」
  虛空中一出現風雪的瞬間,亞馬遜姊妹以令人驚駭的反射速度輕鬆閃開,韋爾夫他們震驚到叫不出聲。
  「怎麼搞的,有冰鳥(ice bird)?」
  「但以冰鳥來說,威力有點太強了吧~?」
  相較於蒂奧涅只是撩起黑色長髮,蒂奧娜邊跑邊回頭,看向背後出現的巨大冰雕。亞馬遜少女將視線拉回前方,對姊姊出聲說道:
  「欸,蒂奧涅。我看應該是有(、)喔?」
  「是呀,不知道是擬態還是隱身……總之,有兩隻。」
  姊妹抬起頭來,用她們的眼光,射穿了前面上方的兩個點。
  明明處於「透明狀態」卻被揪出正確位置的韋爾夫與命,打了一個冷顫。
  同時他們也確定,一旦被那兩人靠近,無論是隱形還是放出風雪,自己都會被一擊打得粉身碎骨。
  褐色的惡魔,孿生的女戰士。
  Lv.6的第一級冒險者步步進逼的光景,只能以恐怖來形容。
  姊妹的眼光令韋爾夫他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戰慄,但兩人仍奮力鼓舞自己。
  「赫斯緹雅女神,這前面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我、我看看──不行,韋爾夫,什麼都沒有!沒有分岔路,也沒有障礙物!道路只是越來越寬,頂多只有個下坡……」
  風壓強到幾乎要把披在身上的隱身衣吹跑,韋爾夫問話的聲音也被風壓蓋過,眼晶發出了慘叫般的回答。韋爾夫雖然看不到命,但仍能感覺到她的焦躁;就在這時,他猛一抬頭。
  「下坡……!」
  韋爾夫環顧的,是位於直線道路遙遠前方,彷彿通往窪地般的斜面。
  青年鐵匠再度對手裡握著的藍水晶說:
  「赫斯緹雅女神,請將我的聲音傳給兩人。」
  赫斯緹雅立刻就明白到他指的是哪兩人。她與慌張的春姬互相幫忙,把命的水晶、費爾斯的水晶與韋爾夫的水晶放在一起,讓三者之間聲音能相互傳遞。
  兩人聽了韋爾夫的「賭注」,很快就答應了。
  「只能做了,我把希望賭在你的魔劍上,韋爾夫.克羅佐。──里德,用衝的!」
  「在下也一定辦到,韋爾夫大人!」
  「拜託妳了!」
  以此為契機,「異端兒」們擠出所有力量,一齊加快速度。
  韋爾夫與命已不再直接攻擊追來的姊妹,而是冰凍道路以拖延其腳步,量產出阻擋去路的冰塊屏障與冰柱劍山。然而,蒂奧娜與蒂奧涅只消一個呼吸的時間,就把這一切統統粉碎。大雙刃砍過來,反曲刀(kukri knife)揮過去,不然就是赤腳踢踹。眼看女戰士渾身碎冰凶猛地追來的異常樣貌,命的臉部肌肉變得僵硬。
  『快跑!快跑!』
  趁著韋爾夫等人爭取時間,蜥蜴人一次次發出只有怪獸才聽得懂的吼叫,催促同胞加緊腳步。薇妮氣喘吁吁地跑,腳程較慢的大型級(巨怪)更是擺動雙臂到了滑稽的地步。韋爾夫與命已經無暇對付【洛基眷族】的其他團員,由里德與費爾斯去抵擋。里德以長劍與彎刀殺退阻擋「異端兒」前進的團員們,漆黑手套射出的無色衝擊波使人無法越雷池一步。
  飛在空中的蕾依退到隊伍尾端的古羅斯這邊,不只保護薇妮等人,也保護了韋爾夫與命他們。蒂奧涅以他們為目標的飛刀,由蕾依亂射羽毛彈丸勉強擊落。逃過羽毛的白刃一次次傷到她的身子。
  怪物行列的氣勢像失控般越來越激烈,最後如同赫斯緹雅預先通知的,細窄道路漸漸變得寬廣,變成寬度可能超過八M(米度)的大道。
  「真讓人焦急……!蒂奧娜,妳也丟點什麼啊!」
  「嗯~,我只有大雙刃(烏爾加)耶……哼!」
  蒂奧涅由於無法徹底拉近距離而嘖了一聲,蒂奧娜在她身旁,扔出了大雙刃。
  無從防禦的大質量金屬塊來襲,韋爾夫、命與古羅斯眼睛睜到不能再大,蕾依發出尖叫說『快躲開!!』,要同胞緊急閃避。
  薇妮等人連回頭看的時間都不敢浪費,踢踹地面之後,下一刻,大雙刃命中地面。
  『~~~~~~~~~~~~~~~~~~!?』
  把石板打到掀起來的強大威力,轟散了「異端兒」們。他們於最後一刻躲開,沒被直接命中,順著黑磚斜坡一路往下滾。
  這就是赫斯緹雅所說的下坡。
  「蒂奧娜,我們在這裡解決──」
  蒂奧娜從地面拔起大雙刃,蒂奧涅與妹妹一同踏進下坡之時,她的話中斷了。因為剛才果敢打出炮擊的隱形人的氣息,在下坡的盡頭、道路的中央停止了動作。
  ──停下來了!
  ──想迎擊!
  蒂奧娜與蒂奧涅知道敵人正與她們面對面,準備出招。
  今天最大的炮擊即將來臨。蒂奧涅她們瞬間領悟到這點,雖在視野遠方看到怪獸重整態勢後一一逃走,但仍毫不猶疑,即刻做出決斷。
  「我來當盾,蒂奧娜,妳解決對手。」
  「好~!」
  姊妹沒有從大道退開,而是選擇突擊。
  蒂奧涅站到蒂奧娜正前面,蒂奧娜躲進她的影子裡。由姊姊撐過炮擊,妹妹擊潰敵人,目的清楚明白。目睹女戰士奮不顧身的突圍行動──嚴陣以待的命在魔道具(隱身衣)底下流了一道汗水。
  不過,她的內心如止水般沒有漣漪,清澈而平靜。
  一旦過了自己這關,就沒有機會了。
  「異端兒」們將會被追上,轉瞬間遭到驅逐──她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遠東少女即使隱藏起身影,仍與迫近的第一級冒險者們視線相疊,手放在「魔劍」劍柄上。
  「!」
  不把韋爾夫從斜前方射來的最後一記掩護射擊當一回事,蒂奧涅與蒂奧娜在下坡的途中猛地一踏。
  ──管他是冰凍還是燃燒,那點威力的話撐得過。
  蒂奧娜與蒂奧涅都敢確定,無論身受多大重傷,一定能咬住敵人不放。
  然後,就在兩人貫穿半空中,急速逼近看不見的對手,將要接敵的那一刻。
  姊妹的耳朵──聽見「鐺」一下金鐵聲。
  「────」
  蒂奧娜與蒂奧涅聽到的,既不是寒冰結晶產生的聲音,也不是狂暴火焰的燃燒聲。
  那是光輝利刃滑過刀鞘──擦過鞘口的聲音。
  腰部下沉的命,插在腰際的東洋刀有兩把。一把是第三等級武裝【虎鐵】,至於另一把則是──東洋刀型的魔劍(、、、、、、、)。
  定睛注視瞪大雙眼的兩名第一級冒險者,命柳眉倒豎,準備萬全拔刀出鞘。
  韋爾夫看著這一切,臉上浮現笑容,說了:

  「上吧,『風武』。」

  「────!!」
  帶著無言氣魄使出的居合斬,解放了翡翠色光輝的刀劍。
  在蒂奧涅她們眼前揮動的刀身產生出的,是驚人的颶風。
  「這怎──」
  「不會吧~!?」
  眼前吹起的強力陣風,讓蒂奧涅與蒂奧娜名符其實地飛上天去(、、、、)。
  「風之炮擊」打從一開始就是無可防禦的。騰空跳起的雙胞胎沒有機會撐過這擊,身體被吹向遙遠後方,然後往遙遠高空飛去。
  蒂奧娜與蒂奧涅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就這樣消失在戰域之外。
  「成功了……哇哇!?」
  「快跑,我們沒打倒她們!馬上就會再追來了!」
  驚人的風力反作用差點把【雙面隱身衣】吹跑,命急忙按住它;韋爾夫對發出歡呼的「異端兒」高聲叫道。
  跟「冰燕」相同,「風武」也是減少了殺傷力的「魔劍」。不至於形成斬擊(鐮鼬)的純粹強風炮擊只要用對方式,就不會傷害或殺死敵人。毫髮無傷的蒂奧涅等人一著地的瞬間,想必會氣急敗壞地再度追來。
  「竟然把第一級冒險者……!」
  韋爾夫催促眾人快跑,但費爾斯待在「異端兒」當中,也忍不住歡呼起來。
  雖說用上了「魔劍」與魔道具,但能擊退第一級冒險者的本事值得他坦率讚賞一番。
  (不過,這樣就……!)
  費爾斯再度開始前進,同時有了成功的預感。
  【大切斷(亞馬遜)】與【怒蛇(Jörmungandr)】的追擊遭到迴避,對敵方而言應該是一大失算。【洛基眷族】不只整座迷宮街,連「人造迷宮」的「門」都布置了守備隊,想必沒有能立刻動員的人力。緊跟貝爾的【劍姬】與堅守指揮崗位的芬恩自不待言。
  通往「人造迷宮」的地下通道已近在眼前。
  繼續這樣下去必能成功。就在費爾斯快要相信勝利的時候──那個來了。
  「──」
  黑衣魔術師,在空中看到一個影子。

  *

  時光倒轉。
  「對不起,團長!」
  在【洛基眷族】本營,勞爾.諾德猛地低頭道歉。
  背對他的芬恩,眺望著化做戰場的西邊地區。
  「都、都是小的害得陣形……!團長的冒牌貨跟您長得實在太像,應該說根本就像雙胞胎,小的完全沒看穿偽裝……!啊啊,真是,真的很對不起!」
  「事情已經過去了就算了,現在也沒時間責備你。回答我的問題,勞爾。」
  芬恩對渾身發抖、臉色鐵青的勞爾淡淡問道:
  「我的冒牌貨有問你什麼問題嗎?」
  「咦?」
  這個問題讓勞爾慌了起來,但他仍挖掘出之前的記憶。
  「呃……那人說南邊出現了怪獸,要小的調動部隊……記得後來,他又問小的『人造迷宮』守備人員的布署位置。」
  「是嗎……做得好,勞爾,這樣我可以確定了。」
  「欸?」勞爾僵在原地,芬恩沒理他,繼續自言自語似地講著:
  「對方寧可喬裝打扮,也要過來刺探我方『人造迷宮』的守備位置……我是不想相信,但這下就確定了。敵人手上有『代達羅斯手札』。」
  只要查出有人守備的位置,再來只需按照「人造迷宮設計圖」前往不會撞上【洛基眷族】的出入口即可。
  「在地下守著『門』沒用。勞爾,半數守備隊已經撤離,我讓他們在地表待機,你去傳令。」
  「好、好的!」
  芬恩一直線注視著戰場,告訴他:
  「讓格瑞斯出擊。」

  *

  然後,時間回到現在。
  「──────」
  費爾斯親眼看到的空中人影,將手中武器高舉朝天。
  那是高舉過頭的大戰斧。
  在雨後夜晚的寒冷空氣中,矮人大戰士讓披風隨風飄揚。
  看到老兵目眥盡裂、急速降落的身影──費爾斯顧不得一切地大叫:
  「快躲開──!!」
  下個瞬間。

  「哼嗯!!」

  當頭砍下的大戰斧,劈開了黑磚大道。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嗚啊啊!?」
  格瑞斯一個大跳躍後如隕石一般降下,攻擊在隊伍中央爆發威力。
  費爾斯情急之下射出的衝擊波將「異端兒」打飛,使得牠們雖沒直接遭受攻擊,但那衝擊力道連地面都為之粉碎,所有人無一例外全被炸飛。韋爾夫、命還有薇妮都是。怪物的慘叫與驚人地鳴互相糾纏,好幾隻怪獸狠狠撞上牆壁。
  石板地不用說,連建築構造也產生裂痕,壁面應聲崩落。
  「做得太過火啦,這下得賠錢了。」
  格瑞斯調整一下頭上頭盔的位置,重新扛起劈碎路面的大戰斧,疾馳而來。
  逼近的目標,是被砸在牆上的費爾斯。
  「!?」
  格瑞斯推測黑衣人就是怪獸的「首領」,正確抓出集團的頭子下手。毫不留情地劈砍而來的斧頭正讓費爾斯僵直不動時,長劍與彎刀於千鈞一髮之際岔入戰局。
  「咕嚕啦!」
  「哦?」
  斧刃側面遭受劍擊而偏離攻擊軌道,粉碎了就在費爾斯旁邊的牆壁。
  里德按住傷口飛撲而來,當即想用兩把武器掃倒對手。然而格瑞斯眼睛一瞇,比他更快拉回斧頭,把斧柄尾端撞進蜥蜴人的護胸甲(breastplate)。
  「咕嘎啊!?」
  怪獸的龐大身軀輕易被撞飛,摔在龜裂的石板地上。費爾斯伸出雙手從極近距離發射衝擊波,但矮人戰士迅速跳開,也躲開了這一招。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石像鬼的號令響起的瞬間,「異端兒」一齊撲向格瑞斯。眾人明白到不解決這個亞人,他們就絕對無法逃出生天。韋爾夫與命一邊咳嗽,一邊確認「透明狀態」勉強還沒解除,但看到那幅交戰光景,都倒抽一口氣。
  矮人冒險者被十名以上的「異端兒」團團包圍,然而不但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反而還技壓群雄。獨角獸刺來的角或是半人半蛇橫掃的尾巴,全被他用斧頭一併殺退、砍斷,又用包著護手的拳頭猛力揍飛大型級(巨怪)。就連群體中最強的蜥蜴人與石像鬼,也在剎那間被他應付掉。
  這與五天前迷宮街的場景如出一轍,擁有壓倒性力量的Lv.6蹂躪著怪獸們。可怕的是,比起那對女戰士(亞馬遜)姊妹或是狼人,視線前方的矮人散發出了更強烈的存在感。
  「──────────────────啊啊!!」
  「唔!」
  歌人鳥灌注最大力量的怪音波,命中了格瑞斯。
  不像矮人該有的敏捷身手初次遲鈍了一瞬間,原本站在原地的韋爾夫與命也看機不可失,動了起來。
  「!」
  風雪產生自虛空,格瑞斯雖躲開了韋爾夫的「冰燕」,但命又以時間差放出寒流,凍住了他的一隻腳。趁著他動作停擺,韋爾夫等人掌握機會,以第二記炮擊招呼格瑞斯。
  第一級冒險者被關進極凍寒氣與冰霜的世界中,然而──
  (什……!?)
  命啞口無言。
  (開什麼玩笑……!?)
  魔劍鍛造師(韋爾夫)看到令他不敢置信的畫面。
  「唔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矮人大戰士不顧一切阻礙,照樣戰鬥(、、、、)。
  即使身體結凍,格瑞斯硬是將滿身冰塊用全身「力量」弄碎,揮動拳頭與斧頭大顯神威。「異端兒」們驚愕之餘還不忘襲向對手,但反遭格瑞斯再度擊退。
  韋爾夫與命也繞到死角,並一再以炮擊招呼對手。然而,格瑞斯毫不停息。管他半個身體結冰,管他受到再多凍傷,就是阻止不了僅僅一名冒險者。
  很快地──啪嘰!
  「……!?」
  簡直像是與矮人比耐力輸了似的,魔劍碎裂了,是達到使用限度而自毀。看著從手中灑落的蒼劍碎片,韋爾夫與命都發不出聲音。
  「格瑞斯先生!」
  「上啊,大家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洛基眷族】的援軍抵達了現場。
  從連接大道的小徑,以及路旁林立的建物屋頂平台,四面八方都有男女高級冒險者殺來。
  「嗚──!?」
  費爾斯從黑衣袖子中拋出多顆黑珠,灑在地上。
  摔破的珠子中一齊冒出黑煙,淹沒整條大道。五天前他也是使用這種煙幕──魔道具「黑霧(black mist)」脫身。這是為了防止冒險者們聯手行動,不得已才使用的。黑色濃霧一口氣為現場帶來人族與怪物互相叫喚的混戰。
  (不妙,慘了,怎麼辦!?)
  韋爾夫即使隱身,仍受到從濃霧深處刺出的槍矛與利爪襲擊,失控的心跳聲讓他心慌意亂。
  「全滅」兩個字打亂了腦中思緒。戰況混亂至此,幾乎不可能重整態勢逃跑。最起碼得想個法子解決格瑞斯。
  韋爾夫失去了「冰燕」。命還有「風武」,但大風不分敵我,而且要是吹散了這片黑霧,格瑞斯的蹂躪戲碼將再度上演。再加上其他團員參戰,「異端兒」們的命運將會走到盡頭。與韋爾夫走散的她也無法行動。
  (要用上這個嗎……!?可是要是用了……!)
  韋爾夫看向自己的腰。
  佩在腰上的不是大刀,而是長劍型的「魔劍」。低頭看著蒼藍色彩比「冰燕」更加深沉、不帶刀鞘的劍身,激烈糾葛折騰著他的內心。
  而就在韋爾夫浪費了貴重的幾秒時間後,緊接著──

  「呼哈哈哈!好個熱鬧場面。」

  冰塊驟雨自上空灑落大道。
  「唔唔!?」
  只聽見道路凍結的聲音、矮人與冒險者們的叫聲,然後從濃霧深處,確實看見了強烈的暴風雪。
  韋爾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呆立不動時,咚!一名人物降落在他眼前。
  「妳……椿!?」
  「嗯?聽這聲音,是韋爾小老弟嗎?」
  來者有著褐色的肌膚,綁起的黑髮,以及好似主神的左眼眼罩。身穿大紅袴褲與戰鬥衣(battle cloth)的姿態彷彿遠東劍客。端正而獨特的五官,顯示了她人類與矮人的混血血統。
  看到意想不到的闖入者──【赫菲斯托絲眷族】團長椿.柯布蘭德登場,韋爾夫脫掉隱身衣現形。
  「妳怎麼會在這裡!?」
  「是主神大人求我幫助你的。『桀諾斯』什麼的事鄙人也聽說了。看來你被捲入了頗有意思的事啊,韋爾小老弟?」
  半矮人女性一臉得意,簡潔明瞭地解釋一番。就跟米赫的犬人(娜扎)她們一樣,她也是來幫助韋爾夫等人解救「異端兒(桀諾斯)」的。
  韋爾夫雖理解了狀況,但想到鍛造神(赫菲斯托絲)把「異端兒」的事告訴了椿,心情還是很複雜。站在他所尊崇的女神的角度想,她必定是認為椿「不會有問題」,但就韋爾夫本身來說,實在不樂意讓這個快活人知道整件事。
  椿對韋爾夫心裡這些想法絲毫不覺,舉起手裡的「魔劍」。
  「看來我們所見略同啊,韋爾小老弟。好啦,就交給鄙人吧,鄙人會從安全位置(遠距離)用『魔劍』把他們轟個七零八落,不會暴露真面目的。哼哼,無須擔心,要武器,鄙人帶了一大堆。」
  「妳根本只是想試射『魔劍』而已吧!?」
  背上揹了好幾把「魔劍」的椿樣子看起來實在讓人不舒服,韋爾夫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禁忘記狀況大叫起來。
  她這個「鐵匠大師(master smith)」是個瘋狂的天生工匠,甚至會為了測試自己的作品有多大能耐而奔赴迷宮「深層」試刀。獲賜綽號【獨眼巨師(Cyclops)】的鍛造技術與純粹的高度戰鬥力也是起因自此。
  「少說傻話了,鄙人為了你不惜與【洛基眷族】結怨,趕來救援了不是!呼呼呼,上吧!看招!看招!!」
  「我就知道妳根本樂在其中!啊,喂,妳這樣亂打一通,【洛基眷族】會……」
  「哼哈哈哈哈!!那個矮人哪可能這樣就翹辮子啊!【洛基眷族】的幹部全是怪物啦!」
  椿準確地只瞄準格瑞斯一個人打,趁著煙幕遮住自己的身影亂射「魔劍」。眼看戰場被搞得亂七八糟,韋爾夫正嘗受著嚴重頭痛與不悅時,椿看著三兩下就化為碎片的「魔劍」說:「唔!只能用到這裡啊,看來還有改良的餘地。」把剩下的劍柄扔掉。
  倏然間,椿給人的感覺全變了,她用瞇細的右眼斜瞄了一下韋爾夫。
  「所以呢?你呆呆站在那兒做什麼?插在腰上的長劍那個(、、)只是裝飾嗎?」
  「……!」
  「你是為了什麼才準備那個的?呆子,還不快用。」
  鐵匠前輩像是打從心底看不起人,又像是在苦心勸戒,用言語刺進韋爾夫的內心。
  「你不是要幫助什麼『桀諾斯』的嗎?繼續在這裡不乾不脆想東想西,那些怪物都要變灰塵啦。」
  「……要是用了這個,就算是第一級冒險者也會……」
  「蠢蛋。」
  韋爾夫的杞人憂天(、、、、),被椿一笑置之。
  「鄙人說過了,那些傢伙全是怪物。你一個毛頭小子的『魔劍』殺得死他們才怪。」
  沒那閒工夫擔心敵人吧──被椿用一隻眼睛如此逼問,韋爾夫無言以對。
  取而代之地,他眉頭緊鎖,帶著覺悟握緊長劍劍柄。
  「……這片黑霧讓我看不到敵人。」
  「鄙人來當你的『眼睛』,舉劍吧。」
  椿是「鐵匠大師」,也是Lv.5,實力可與第一級冒險者比肩。
  聽到她這超人連在這混戰當中都能感覺出氣息,韋爾夫臭著臉,拔出長劍擺出架式。
  「兩點方向,對,就在那兒。對方有所戒備,但無所謂。靠你打造的誇張『魔劍』不會有問題。」
  「射線上有沒有『異端兒』?」
  「沒有,放心吧。現在正是大好機會──動手。」
  椿繞到韋爾夫背後,手指戳著他的脊梁骨。「真見鬼。」他咒罵一句。
  他揮起深色蒼藍長劍過頭,一刀砍下。

  「『冰鷹』!」

  刮起的風與冰浪高聲啼叫。
  恰似展翅高飛的巨鳥,蒼藍流冰群在黑霧之中疾馳。它將一路上整片石板地瞬間凍結,張開銳利鳥喙要咬破獵物。
  放出的狂暴大雪遠遠凌駕於「冰燕」之上,迫使格瑞斯瞪大雙眼,不得不從披風底下拿出揹著的盾牌,初次改採防禦姿勢。
  他護著身旁的團員們,被演奏出驚人結冰聲的暴雪炮擊打個正著。
  「格、格瑞斯先生!?」
  「……差不多與里維莉雅的『魔法』同等吧,這倒是有點效果了。」
  格瑞斯的左半身,連同左手突出的盾牌完全結凍。矮人大戰士鬍鬚凍住,臉上形成凍瘡,但仍然大膽無畏地笑著。「你們退下。」他將身旁團員們藏到背後,擔任起前衛人牆(wall),又擋下了第二發炮擊。
  「你瞧,活得好好的啊。」
  「要妳囉嗦!──赫斯緹雅女神,聽得見嗎!」
  椿笑著說「看吧」,韋爾夫先對她回嘴,然後拿出眼晶。
  「聽、聽得見。什麼事,韋爾夫?」
  「我們留在這裡想辦法拖住對手!請讓『異端兒』他們先走!」
  黑霧無論射進多少發炮擊,都沒有輕易散去。韋爾夫判斷只要巧妙利用這層濃霧,就能在不暴露真面目的狀態下戰鬥,於是用眼晶請赫斯緹雅叫費爾斯先走。命看來也聽到了,隔著眼晶傳來「在下明白了!」的回答。
  沒過多久,蜥蜴人的吼聲打上天際。聽到前進的口號,周圍的怪獸似乎各自採取行動。接連著也感覺得到冒險者們展開追擊的氣息。
  韋爾夫對於沒能遏止後者咬牙切齒,同時對椿指示的方向不斷發射「魔劍」。
  (只有那個矮人一定要留在這裡!)
  韋爾夫將格瑞斯站立的整片道路變成冰河世界,拖住第一級冒險者的腳步。

  「代達羅斯路」西南,外圍地帶。
  「慘了,這下慘了……!」
  「啊,啊啊……!?」
  赫斯緹雅冒著冷汗,身旁的春姬臉色蒼白。
  受到【洛基眷族】的強襲,「魔法地圖」上「異端兒」的名字往各處四散。他們勉強前往迷宮街中央地帶的模樣,已經可以形容為潰逃了。
  在他們當中,地圖就像要帶來更多壞消息,將一個遠離集團的標誌顯示給赫斯緹雅她們看。
  「不可以,薇妮!?不可以去那裡!」
  龍族少女就要陷入孤立了。

  *

  鱗片剝落,鮮紅血液滲出。
  薇妮在奔跑。
  她按著負傷的左臂,在黑霧中奔跑。
  費爾斯的黑霧越過大道,一路填滿了蛛網般曲折交錯的小徑。從整個「代達羅斯路」想必都能確認到這片隔絕星空與地面的濃霧。
  若是繼續待在霧裡,冒險者們將會群聚而來。薇妮很清楚這一點,也知道自己走散了,離同胞們(異端兒)越來越遠。
  (有東西,來了……!)
  然而,她無法停止奔跑。說時遲那時快,後方飛來一支箭矢,擦過薇妮的尖耳朵與長袍帽子。是【洛基眷族】。試著射死薇妮的箭嚇壞了她,她轉過轉角。追兵的魔手即將捉住龍族少女。
  「哈啊,哈啊……!」
  迷宮街折磨著薇妮。她手上沒有眼晶,無法得到女神的指引。建築構造高聳得必須抬頭仰望,黑磚砌成的周圍一帶簡直有如大峽谷,裂縫般的好幾條岔路對少女招手,引誘她踏進濃霧深淵。
  瀰漫空間的迷霧使少女得不到正常視野,但薇妮總算是跑出濃霧外了。
  「!」
  出了黑霧後,前方空間的廢墟色彩更為濃厚。黑磚變成了老舊的石板路,形狀怪誕的奇人(代達羅斯)建物群很多地方年久失修。戰場傳來炮擊的震動與地鳴,震得砂石碎片啪啦啪啦地頻頻灑落。
  這片景色暗示少女,她逃跑到最後越過了迷宮街西區的邊界,進入了西北區劃。西北區的道路變得更廣,路徑的複雜程度也稍稍緩和了點,當薇妮一時之間呆立原地時……
  「在那裡!找到了!」
  「!」
  冒險者的聲音讓薇妮再度拔腿狂奔,躲過轉瞬間飛來的箭雨,轉過道路轉角。
  白裡透青的肌膚與鱗片積滿汗水,長袍裡的青銀髮絲凌亂紛飛,薇妮緊抓著看不見的一線希望拚命奔跑。
  然而。
  「──」
  彷彿要打碎怪物的卑微心願,地表的星光照亮了那人。
  薇妮視野捕捉到遠遠那頭的女孩身影,嚇得連呼吸都停了。
  「嗯──,只是隨便來看看,沒想到……」
  【大切斷】褐色赤腳穩穩踏在建物的屋頂平台上,肩膀扛著讓人懷疑看錯的大雙刃。
  是蒂奧娜.席呂特本人。
  (為什麼──)
  她的身影在薇妮的眼中,也留下了威脅的紀錄。薇妮無法理解之前被命吹飛的第一級冒險者姊妹之一,怎麼會出現在肉眼能見的位置。
  「好吧,既然找到了就沒辦法了,對吧?」
  蒂奧娜會出現在這裡,如同本人的說法,只能說是隨便來看看。
  硬要說的話,理由是她看到一片黑霧往西北方向擴散。
  被風吹走好不容易落地後,蒂奧娜本來要跟果然氣得跳腳的蒂奧涅一起回戰場,但看到漆黑濃霧往西北擴散,忍不住改變了方向。
  南側還好,那裡只有冒險者。但蒂奧娜聽說迷宮街北側還有一些居民沒避難。要是讓敵人在霧中移動,前往外圍地帶就不好了。這種出自本能的呢喃,領著蒂奧娜來到往西北流去的霧氣前方。
  「我要打倒妳囉。」
  一看到蒂奧娜單手握著大雙刃跳起的瞬間,薇妮馬上往反方向跑。
  她雖出生還沒過多久,但已能明白此時的狀況是「窮途末路」。追來的【洛基眷族】團員們也與蒂奧娜會合,薇妮的臉龐染上絕望之色。
  龍族少女衝出路上的十字路口,就在她即將被【洛基眷族】的團員與蒂奧娜逼入絕境時──意外的事發生了。
  (咦?)
  從薇妮的側面方向,出現一個小孩子。
  (人族的,小孩……?)
  那是個年幼的半精靈,緊緊抱著一隻小貓,臉色發青。
  薇妮看見了自己映照在小孩眼裡的模樣。連衣帽暗處露出琥珀色雙眼,額頭位置有著紅石(第三隻眼)如血一般閃耀。身穿黑暗長袍的非人怪物的樣貌,完全足以讓一個幼兒嚇得不敢動。
  與嚇壞了的小孩正面相對,薇妮一時之間正猶豫時──咚轟!
  來自戰場那方的激烈炮擊聲與衝擊力再度傳來。
  下個瞬間。
  「────」
  簡直就像屈服於轟然咆哮一般。
  小孩頭頂上的建物搖動了一下,傾頹倒塌了。

  「小路!?」
  撕心裂肺般的慘叫,從孩子(萊伊)與瑪麗亞的口中迸發開來。
  「櫻花!?」
  「嗚──!?」
  千草與櫻花從十字路口西側目睹到那幅光景,一手拿著武器飛奔而出。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為了尋找獨自去了孤兒院的小孩,來到了現場。看到半精靈小孩從東側道路出現,才剛放下心來,想不到竟發生這場意外。
  「蒂奧娜小姐!?」
  「糟糕!?」
  披著破布(長袍)的怪物(怪獸)以駭人速度闖進十字路口,半精靈小孩嚇得凍住,【洛基眷族】大吃一驚。不只如此,櫻花還注意到十字路口有棟腐朽的建物即將崩塌。
  ──來不及!!
  眼看著淒慘結局即將來臨,櫻花在心中大叫。

  (──啊。)
  薇妮知道這個場景。
  一大堆的瓦礫,從小孩的正上方當頭砸下。那時候是從運貨馬車崩塌掉落的貨物。
  ──見死不救比較好。
  薇妮膽怯的內心在呢喃,說這樣做又會有人尖叫,又要被扔石頭了。
  說這樣只會遭受到敵意與惡意,終日傷悲,磨耗心靈,悲慘地流淚罷了。
  (可是──)
  但薇妮反問自己的內心。
  (貝爾即使如此,還是救了我喔──?)
  薇妮聽同胞們說過少年置身的狀況。都是因為自己,如今少年受到人們的敵意與惡意環伺。聽到了這些,薇妮哭了。同時,心中也一陣酸楚。
  明知道會被人扔石頭,少年仍然救了薇妮。
  薇妮膽怯的內心再也沒說什麼了,反而是輕輕推了她的背一把。
  被輕推的背部開始蘊藏熱度,轉眼間突破了皮膚與長袍,長出新的一隻翅膀。
  「──!!」
  她打破了緩慢流動的時光。
  龍族的潛在能力將薇妮的身體化為青銀之箭,飛向小孩身邊。
  薇妮張開單翼擋住落下的瓦礫堆,用自己整個身體壓倒半精靈小孩。
  「小路!!」
  孩子們的慘叫,一瞬間就被建物的崩塌蓋過。
  雪崩般的坍塌巨響籠罩了十字路,石塊奔流宛如瀑布。
  當聲音停止時,現場掀起龐大沙塵,四下一帶滿地都是凶惡的石材碎塊。
  「……啊。」
  薇妮與小孩,就在瓦礫崩落的中心地。
  薇妮雙手撐在仰躺倒下的小孩臉孔兩側,俯視著睜大的雙眼。
  張開的單翼無法擋掉所有瓦礫,怪物頭上流下一滴鮮血,啪答一聲,落在小路的臉頰上。
  「──放箭!」
  「!?」
  射出的箭命中薇妮的單翼,被彈開。
  一連串光景看在現場所有目擊者眼裡,不知道做何感想?至少看在孩子們、瑪麗亞與【洛基眷族】的眼裡,就是怪物(怪獸)張開凶惡翅膀襲向小孩,正好有一堆瓦礫砸在牠的頭上。
  等沙塵散去,冒險者們滿臉怒火地追來,薇妮目光低垂從小孩身上退開,遠遠跑走。緊接著,瑪麗亞等人與【洛基眷族】趕到了小路身邊。
  「我一個人追!大家保護那個小孩!」
  「好的!」
  攜著大雙刃的蒂奧娜吩咐團員們後,自己去追薇妮。
  瑪麗亞、萊伊與菲娜緊緊擁住把小貓抱在懷裡發呆的小路。
  「啊啊,小路,小路!」
  「大笨蛋!搞什麼啦!」
  「小路,有沒有怎樣!?」
  瑪麗亞、萊伊與菲娜都在哭。
  在為小路平安無事高興的三人懷裡,小路動了動嘴唇。
  「不是的…………媽媽、萊伊、菲娜。」
  怪物的鮮血如淚滴般滑落臉頰,小路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
  「大哥哥……原來並沒有做錯事……」
  被養母緊擁入懷的幼童(半精靈),瞳眸仰望著蒼茫夜空。
  在沙塵逐漸散去的高高天空,小路看見了散發幽光的皎潔明月,顫動著嘴唇。
  孩子們的嗚咽響遍瓦礫堆中。
  櫻花與千草站在離那光景僅一步之遙的位置,佇立不動。
  「櫻花……剛才那是……」
  「牠……怪物(怪獸)保護了……小孩?」
  瑪麗亞他們不是冒險者,【洛基眷族】則是站在龍女後方,或許還看不清楚;但櫻花他們從側面目睹了每一瞬間的所有細節,覺得怪獸的行動就像挺身保護小孩,不禁低聲表示疑惑。
  櫻花與千草忘了言語,只是眺望著龍女離去的方向。

  在遠離十字路的後巷,老舊魔石燈照亮的小徑裡,有兩道跫音迴盪。
  逃跑的薇妮,很快就被蒂奧娜追上了。
  「嘿咻!」
  「!?」
  大雙刃銳利一揮,輕輕鬆鬆斬斷了薇妮的退路。
  雖沒被刀刃擊中,但揮刀產生的衝擊力道與風壓令薇妮承受不住,細瘦雙腳摔了一跤。
  蒂奧娜不放過這個破綻,將武器拉到背後準備出招。
  (啊──)
  來不及用單翼護身,就算來得及,也會連同翅膀皮膜一併被刺穿。
  薇妮緊緊閉起眼睛,等待即將到來的最後一刻。
  「…………?」
  然而貫穿皮肉的衝擊,遲遲沒有來臨。
  薇妮心驚膽戰地睜開眼睛,只見刺過來的大雙刃停在自己胸前。
  視線往上一看,蒂奧娜一臉不痛快的表情悶不吭聲。
  「嗯~,啊~,嗯~……………………嗯!」
  呻吟了大半天後,她用力點了個頭,迅速收起刀刃。
  「果然,我還是,下不了手!」
  然後一扔。
  她一隻手就把大雙刃丟到背後去。
  「咦……?」
  超大重量的武器發出隆隆巨響掉落地上時,白裡透青的嘴唇發出一絲微弱低喃。
  薇妮此時的表情,只能用呆愣來形容。
  「妳應該……是救了那個孩子吧?」
  然後,薇妮變得一臉驚愕。
  「我不知道妳聽不聽得懂人話,不過……還是趕快逃比較好喔。」
  「啊……」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笨的。」
  蒂奧娜只是目不轉睛地低頭看著薇妮。
  薇妮困惑不已,怯怯地站起來,雙唇微微開啟,但迴盪而來的戰鬥聲催促著她快步離開此地。
  她轉身背對蒂奧娜後,只稍稍回了一次頭,就遠遠跑走了。
  後巷裡的魔石燈一閃一閃地明滅,蒂奧娜一個人留在現場,撿起扔在地上的大雙刃後,緩緩仰望頭頂上方。
  「……阿爾戈小英雄,是不是也是這種心情啊?」
  脫口而出的喃喃自語,消失在殘雲片片的夜空中。
  「蒂奧娜!」
  「啊,蒂奧涅。」
  走出後巷,正巧碰到了雙胞胎姊姊。
  蒂奧涅橫眉豎目,逼近過來。
  「不要給我亂跑!害我到處找!」
  「妳來找我的啊?我還以為妳在大道那邊打得正起勁呢。」
  「團長叫我跟妳一起行動!我怎麼可能不聽團長的指示嘛!所以……怪獸呢?聽團員(亞克斯)他們說妳一路追著怪獸到這裡來了。」
  蒂奧娜一瞬間猶豫要不要說謊,但還是決定對蒂奧涅據實以告。
  「嗯~,我放她走了。」
  「嗄!?不是被牠跑了,是妳故意放牠走!?妳白癡啊!」
  「不是啊,因為……」
  「沒什麼因不因為!現在是緊急狀況,團長不是也說過?懂不懂啊!?」
  「可是蒂奧涅應該也知道,那些怪獸不只是聰明吧?」
  「!……」
  「他們跟一般的怪獸,應該不一樣喔,沒有那種討厭的感覺。」
  蒂奧娜回想起那些沒死,只是昏倒的冒險者,直接說出自己的感覺。蒂奧涅好像被說中想法,一時語塞,但旋即重新表現出生氣的樣子,回嘴道:
  「要妳囉嗦!總之只有那隻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我一定要宰了牠!走啦!」
  「妳根本只是想還以顏色嘛~」
  「閉嘴啦!!」
  姊妹倆吵吵嚷嚷著,並肩飛奔而出。

  *

  「女神赫斯緹雅,薇妮人在哪裡!?」
  「西北!越走越遠了!」
  赫斯緹雅吼著回答費爾斯透過眼晶傳來的聲音。
  這裡是「代達羅斯路」西南外圍地帶。赫斯緹雅低頭看著「魔法地圖」,眼見龍族少女的名字逐漸北上,知道自己的心跳以加速度的方式越變越快。
  「沒人能去救她嗎!?」
  「不行,冒險者的追擊很激烈……!要是里德他們離開,我們這裡也會潰不成軍!」
  從藍水晶傳來怪獸的吼叫與金鐵交鳴聲,傳達出戰況的駭人程度。赫斯緹雅表情歪扭,拚命動腦。
  (如果費爾斯他們不行,那麼離薇妮最近的就是韋爾夫與命……不行,他們倆也正在擋住冒險者!支援者小姐跟貝爾又離太遠了!)
  費爾斯與「異端兒」在距離西區中央地帶只有咫尺之遙的地點戰鬥;韋爾夫與命離他們不遠。莉莉在正東方,貝爾往東南移動,此刻還在擾亂冒險者,想去援救逃往西北的薇妮都太遠了。
  往迷宮街北邊移動的薇妮,很明顯正遭到冒險者追殺。赫斯緹雅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隨著時間分秒流逝,懷錶的時針也在削減著少女的生命,正當她下不了決定時……
  「!」
  「啊!春姬!?」
  跟赫斯緹雅待在一起的春姬,從塔頂平台上跳了下去。
  只見金色長髮與大紅和服消失在迷宮街的黑暗裡,接著像是撞破了什麼的刺耳聲音響起。赫斯緹雅急忙從塔頂平台探出頭去,就看到視野遙遠下方的廢屋屋頂破了個洞,一個狐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眼看春姬為了解救薇妮脫離危險,拋開一切道理與計算衝了出去,赫斯緹雅也捨棄內心糾葛,撲向一顆眼晶。
  女神扯開喉嚨大聲叫道:
  「貝爾,拜託,幫幫忙!」

  *

  「薇妮跟『異端兒』們走散了!春姬也衝出去了!!」
  聽到眼晶沒先發出信號就傳出聲音,披著隱身衣的我一開始還慌了手腳,但聽著神仙死命喊叫的聲音到最後,我臉上漸漸失去血色。
  「薇妮落單了!?」
  冒險者們還在喧鬧,我在遠離他們的後巷裡心急如焚。
  薇妮孤立無援?沒人能去救她?她獨自一人哭泣的幻影,使我心亂如麻。看著腦中攤開的地圖,我知道現在的狀況不能更糟了。
  我在東南,薇妮在西北,雙方位置正好相反。就算我現在走最短距離趕去,也會一頭栽進占據迷宮街中央區域的【洛基眷族】本營。雖然我隱身了,但還是不可能就這樣直接穿過,而如果繞路又會浪費太多時間。不管怎麼想,憑我的腳程都不可能趕得上!
  對,憑我目前的「敏捷(腳程)」──
  這句話在我腦中迸開的瞬間,我已經對著眼晶叫道:
  「春姬小姐!」
  「咦?」
  「請告訴我春姬小姐人在哪裡!!」
  還沒得到回答,我已經先拔腿奔跑。
  神仙也察覺到我接下來想做什麼,倒抽一口氣後,彷彿下定決心般將「魔法地圖」的資訊轉達給我。
  我也顧不得祕密行動了,雙腳高速旋轉,隱身衣中逐漸累積大量熱氣。連擦汗都嫌浪費時間,我放棄聲東擊西的任務,騰空跳上高低起伏毫無秩序的建物屋頂平台,急速飛奔。
  快點,快點!快啊!!
  我在神仙聲音的引導下,從東南到西南,大距離橫越迷宮街的南側。
  「春姬小姐!」
  「呀!?咦──貝爾大人!?」
  在神仙正確的指示下,我在後巷發現了拚命奔跑的春姬小姐,連隱身衣都忘了脫,就抓住她的手。
  春姬小姐被我帶進一間老舊無人的房屋,我解除隱身後,她原先驚訝的表情一變,眼角開始堆滿淚水。
  「貝爾大人!薇妮大人她,薇妮大人她……!」
  春姬小姐發著抖,手抓住我的衣服。我扶著她虛軟無力的身子,與她一起跪下。
  翠綠眼眸灑落的淚珠沾溼了和服,我執起春姬小姐的手,握住它。
  「春姬小姐──」
  她抬起頭來,我向她提出了靠自己無法實現的願望:
  「──請借我力量。」
  我們倆(、、、)要一起去救薇妮。
  看到我眼神中含藏的心意,春姬小姐先是驚愕──然後硬是收起眼淚,點點頭。
  我們右手與左手,左手與右手互相握著。
  美麗的狐人,開始編織幻想之歌。
  「【──變大吧】。」
  詠唱開始,口吐瓊音。
  春姬小姐闔起雙眼,嘹亮歌唱。
  「【其力量,其器皿,無數財寶與無數心願。直至鐘聲告知的那一刻,請享受榮華與幻想吧】。」
  隨著咒文層層重疊,金色光芒誕生。
  照亮陰暗屋內的光輝,映襯出我緊張萬分的表情。
  「【──變大吧】。」
  我……不對,我們接下來必定會涉入險境。
  春姬小姐或許也明白這一點,歌聲婉轉流暢,她的手卻在發抖。
  「【啖食神饌(神祇)的這身軀,賜予神祇的這金光。上至木槌下還土地,願您受到祝福】。」
  帶著擔心薇妮的不安感受,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求助般握住我的手。
  我做出回應,緊緊回握那隻手。
  「【──變大吧……】。」
  和服包覆的身子一顫,接著堅強有力地,唱出最後一句咒文。
  春姬小姐睜開眼睛,與我視線交纏,宣明「魔法」之名。
  「【萬寶槌】。」
  眩目輝耀填滿了整個屋子,同時,大量光粒包住我的身體。
  是「等級昇華」。這是能讓Lv.上昇一個階段的最強妖術。全身上下理解到【能力值】達到Lv.4,發出歡呼。
  我重新穿起隱身衣,然後立刻站起來──抱起春姬小姐。
  「哎呀!?」
  只用一次「等級昇華」肯定不夠,我還會需要春姬小姐的力量。我從沒打算將她拋下,春姬小姐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但她或許沒想到會被我這樣橫抱起來,雙頰轉瞬間染成淡紅。
  不好意思,也只能請她忍忍了。我確定隱身衣有遮好春姬小姐與我發光的身體後,把嘴湊向胸前的狐耳:
  「請妳按住隱身衣。」
  我兩手抱著春姬小姐沒辦法,她不住點頭,雙臂環上我的脖子,代替我緊緊抓好「雙面隱身衣」。
  我從透明的隱身衣內側定睛注視前方,將決心當成子彈上膛。
  「──我要出發了。」
  一道汗水沿著臉頰滑下的瞬間,我加速起跑。
  「!?」
  Lv.4的超加速,使得春姬小姐將慘叫吞回喉嚨裡。
  我們從敞開的民宅門扉衝進後巷,經過踢碎石板地的大跳躍,跳上夜晚的天空。
  迷宮街的景色在視野下方鋪展開來。可以看到【洛基眷族】閃爍著魔石燈光的中央本營、黑霧籠罩的西區,以及薇妮孤立無助的西北區。
  定睛注視最後這個地點,我讓重力牽引著降落在建物屋頂平台上──飛躍向前。
  「!?」
  「怎麼了!?」
  猛烈的加速,驚人的風切聲,踢踹屋頂或牆壁的激烈跫音。
  雖說我們用魔道具隱藏了身影,但這樣當然會被發現。我在眾人頭頂上方高速移動,附近的冒險者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而抬頭往上看。
  不過,這些都是枝微末節的小事,只能棄之不理,管不了那麼多了。
  必須盡快趕到薇妮身邊!
  「~~~~~~~~~~~~~~~~~~~~~~~!!」
  上昇的速度讓春姬小姐抱住我脖子的手臂更加使力,拚命按住被風拍打的隱身衣。
  我在高度不均的建物上恰似兔子般時跳時跑,有時一口氣跳越高到需要抬頭仰望的巨塔。「就,就這樣直線前進,貝爾!」神仙的指示幾乎消失在風切聲中,我一邊勉強聽著,一邊高速穿越最短距離。
  ──被【洛基眷族】察覺的風險非常之高。如果是第一級冒險者……如果是那些人的話,必定能捕捉到我們現在的動作。
  即使如此,還是非去不可。
  經過春姬小姐的「等級昇華」,我爆發出自己本來的「敏捷(腳程)」所達不到的速度,無暇沉緬於美麗光粒帶來的全能感,只能盡我所能加快速度。
  「──非常抱歉,貝爾大人!明明狀況危急,春姬卻由衷感到好幸福!!」
  「怎麼覺得這句話好像以前聽過──!?」
  春姬小姐簌簌發著抖,好像按捺不住般啟唇說道,我也忍不住叫起來。
  「唔啊──!?春姬那是我說過的話……不對,妳現在立刻跟我換位子──!!」再加上神仙這段莫名其妙的發言,我們之間只一瞬間吵鬧了一下。
  三人一起發出慘叫,即使如此仍繼續突破夜晚的空氣。
  我一心只化為一陣風,從西南到西北,縱貫迷宮街。

  *

  薇妮在後巷裡走著。
  「哈啊,哈啊……」
  紊亂的呼吸訴說著體力的消耗。她已經分不清這裡是哪裡了。她混入後巷的黑暗裡,藏起長出的單翼,一手扶牆,腳步蹣跚地走著。
  追兵的氣息中斷了,但不安的感受製造出冒險者的幻影,使得薇妮風聲鶴唳。最可怕的是強烈的孤獨感,變成了折磨她整個人的沉重痛苦。
  「……,……!」
  薇妮差點低聲呼喚某個名字,但她死命控制住自己的嘴唇。
  薇妮不想害他擔心,自己如果哭了,又要害那個少年不安了。薇妮希望能讓他安心,所以拚命忍耐。
  然而,幽暗的迷宮街侵蝕著少女的心。揪心的恐懼感讓纖瘦身子不住發抖,使她終於忍不住追求過去的殘影,無可取代的溫情。
  「貝爾……」
  薇妮發出溶於黑暗的飄渺聲音,呢喃了那個名字。
  然後。

  「──薇妮!!」

  少年回應了她的心願。
  「!」
  「薇妮大人!!」
  薇妮睜大眼睛抬起頭一看,脫去隱身衣的貝爾與春姬從空間中現身,自蒼茫天空中降落下來。
  琥珀眼眸浮現出淚珠,一滾落的瞬間,薇妮邁開雙腳跑了過去。
  她猛然撲進在眼前著地的少年與少女懷裡。
  「貝爾!春姬!」
  伸出的雙手接住了龍族少女,三人為重逢而擁抱。
  「啊啊,薇妮大人,薇妮大人!」
  「太好了,薇妮……!」
  「對不起,對不起!貝爾、春姬……!謝謝,我最喜歡你們了……!」
  盈眶的淚水使得貝爾他們都無法好好說話,只是緊擁對方的身體,分享體溫。薇妮將臉埋進春姬胸前,貝爾在她背後,連同她的單翼一起用力抱進懷中。
  「你們來找我的……?」
  「是神仙告訴我們的喔?」
  「妳還好嗎,薇妮!真高興妳沒事!」
  「……謝謝妳,神仙!」
  薇妮淚流滿面地抬起頭來,貝爾對她微笑時,裝在護手上的眼晶傳來吸鼻子的聲音。看著耀眼的藍水晶,薇妮綻放如花的笑容。
  互相擁抱了一會兒後,貝爾放開了薇妮與春姬。
  「沒時間了,快點走吧。得想辦法與里德先生他們會合才行。」
  「嗯!」
  薇妮與春姬一起點頭,三人走在一起,開始移動。
  貝爾與春姬會合然後來到薇妮身邊,前後經過了五分鐘以上。貝爾想找個地方重新使用「等級昇華」。
  目前所在位置是迷宮街靠北邊的北北西側。貝爾很清楚,從這裡南下──躲過【洛基眷族】──與「異端兒」會合可說難如登天。他一邊考慮到最壞的情況下自己必須擔任誘餌,一邊將嘴湊向眼晶說:「神仙,請再告訴我路──」話說到一半時……
  「────」
  貝爾可稱為第六感的某個部分,響起最大級的警鐘。
  「!!」
  「咦?」
  貝爾能將薇妮與春姬摟向自己,緊急披上「雙面隱身衣」幾乎可說是奇蹟。
  他們後退將身體塞進後巷暗處的瞬間──噠!銀白金屬靴漂亮地重重著地。
  灰色毛髮還留有被風吹亂的痕跡,刻在半張臉上的蒼藍刺青威嚇著看到的人。
  看到自空中現身的狼人青年,貝爾與薇妮她們全都倒抽一口涼氣。
  (伯特先生……!)
  果然被發現了。
  第一級冒險者伯特.羅卡察覺到貝爾與春姬魯莽的縱貫行,無視於團長(芬恩)的指示衝出了本營。
  怎麼會?太快了。狼人的速度快到連重新使用「等級昇華」的空閒都沒有,輕易咬碎了自己的盤算,使貝爾一陣戰慄。
  「……」
  伯特佇立在貝爾等人藏身的後巷前方,一塊開闊的空間中央。
  狼人沉默地慢慢環顧四周,那對眼光令貝爾、薇妮與春姬互相依偎著,大氣不敢喘一下。三人的劇烈心跳聲重疊在一起,互相溶合,聲音大到讓他們擔心會被別人聽到。水晶另一頭臉色鐵青的女神(赫斯緹雅),也不敢發出聲音。
  然後,就在貝爾的汗水滴在薇妮的頭髮上時……
  「──給我出來。」
  伯特冷酷無情,在不只一條的後巷當中,準確地定睛注視貝爾他們藏身的暗處。即使處於「透明狀態」,貝爾等人仍被槍矛般的視線刺穿,渾身凍結。自從伯特登場以來,時間彷彿永恆般漫長,但實際上只過了一分鐘,少年與少女的希望脆弱地崩潰。
  眼看伯特的腳尖朝向自己這邊,薇妮的肩膀發起抖來。貝爾用力捏緊她的肩膀,做好出面的覺悟。他決定自己當誘餌,讓薇妮她們逃走。
  不料,貝爾的決斷,被春姬的行動制止了。
  (春姬……?)
  撫摸一縷青銀髮絲的手指,讓薇妮抬起頭來,看到春姬面露微笑。
  狐人少女對啞然無語的貝爾也露出了虛幻微笑,然後悄悄離開龍族少女身邊。
  貝爾伸出的手撲了個空,她抖掉隱身衣,從暗處走了出來。
  「啊?」
  「……」
  貝爾與薇妮驚愕萬分,看著春姬走到前面,在星光照耀的天空下與伯特對峙。
  面對一臉詫異的狼人,少女的狐尾在顫抖。但她將尾巴藏起來不讓對方看到,剛毅地注視著青年。
  「妳不是一個人吧,其他傢伙也給我出來。」
  「妾身是一個人。」
  「少給我開玩──」
  「──妾身是一個人!!」
  接著,她大吼出聲。
  薇妮從沒聽過少女發出這麼大的聲音,肩膀一跳;春姬打斷了伯特的話。
  倒豎的柳眉,以及蘊藏意志的翠綠眼眸,並未屈服於男子瞪視的凶狠眼光。
  她雙手按住豐滿的胸部,再度喊道:
  「所以,請您走開!」
  少年不幸地理解到,這句話不是對青年說的。
  她不再是貝爾從淫蕩之城救出的柔弱少女了。那個阻擋在強者面前,保護貝爾他們的背影,正是以弱小之身抵抗災厄的巫女,是一心守護龍族少女的姊姊,也是母親。
  她大吼了,那個只能讓人搭救的少女,為了保護珍愛的事物而大吼。
  貝爾的雙瞳搖曳著。
  「快點!!」
  春姬的叫喊以及背影,重重推了貝爾一把。
  絕不能讓她的覺悟白費。
  手指陷入薇妮肩膀的貝爾,為了甩開苦惱,終於跑了出去。龍族少女泫然欲泣地回首,貝爾拉著她的手,牙關咬到不能再緊。
  「……沒一點戰鬥能耐的傢伙,少給我逞強了。」
  察覺到春姬背後有兩股氣息越跑越遠,伯特用金屬靴對著腳下石板輕撫般一踢。霎時間,碎裂的石片化做散彈飛射而出。
  無數碎片襲向瞠目而視的春姬,割裂和服與臉頰等處。春姬急忙以手臂護臉,險些站立不穩,但雙腳撐住了。她沒有讓開。
  伯特嘖了一聲。
  「讓開。」
  「不要。」
  「我揍死妳喔?」
  「妾身不讓!」
  伯特跨著大步走過來,春姬張開雙臂。
  看到狐人一步也不肯退,伯特瞇細雙眼,踢踹地面。第一級冒險者不過是做個小小加速,春姬的視力卻完全追不上,狼人的身影一眨眼就出現在眼前。
  面對僵住的少女,伯特興趣缺缺地舉起左手,作勢要打人。
  「──!!」
  然而。
  看到金色瀏海之中露出的,那雙毫不動搖的翠綠眼眸,伯特的手忽地停住了。
  「……」
  伯特睜大了雙眸,不發一語,定睛注視著春姬即使面臨攻擊,也不轉移視線的雙眼。
  沉默造訪兩人之間,來自遠方的微弱交戰聲,傳進獸人們的耳裡。
  這幅不可思議的光景,一直持續到伯特開口:
  「──不過是個小角色。」
  狼人的嘴角凶暴地翹起。
  「明明一點能耐都沒有──做好覺悟受死了是吧?」
  「!?」
  伯特殺氣全開,向外噴發。眼看餓狼憑著弱肉強食的正確道理要咬死自己,壓倒性的強者存在,令獸人的本能不寒而慄。
  即使如此,春姬還是沒有讓開。
  她終於承受不住,難看地渾身顫抖,但仍張開雙臂,定睛回瞪著伯特。
  「少給我得意忘形了!!」
  取代放下的拳頭,左腳的金屬靴往地上一跺。
  腳下發生的破碎聲與衝擊力道,輕而易舉地吹飛了春姬的身子。她的背狠狠撞上後巷口旁的牆壁,身體彎成ㄑ字形,痛得呻吟。
  至於伯特嘴巴那樣說,臉上卻浮現著笑容。那是他對輕視的小角色發出的嘲笑,也是明確的喜悅。
  伯特將春姬視為「敵人」了。
  不是連訕笑都配不上的烏合之眾,他將對方認定為在戰場相遇的敵手。
  狼人認同了狐人少女的覺悟,為此而笑。
  「少像個娼婦(賤貨)那樣哼哼唉唉的!妳只會做樣子嗎!!」
  「!!」
  聽到伯特的辱罵,原本痛苦掙扎的春姬猛一抬頭。
  她拿出最大勇氣瞪著笑臉凶狠、看輕自己的狼人,彷彿獻上供品一般,將顫抖的雙手在胸前伸直。
  「【──變大吧】。」
  然後,她開始詠唱。
  「【其力量,其器皿,無數財寶與無數心願。直至鐘聲告知的那一刻,請享受榮華與幻想吧】。」
  這是春姬唯一能用的「魔法」,是當不了武器的妖術。
  春姬明知這個妖術傷不了眼前的強者分毫,仍繼續歌唱。
  「【──變大吧】。」
  使用等級昇華需要十分鐘前後的間隔。經過剛才與伯特的奇妙對話,她勉強爭取到了時間,下定決心使用的「魔法」喚醒了少女的「魔力」。
  「【啖食神饌(神祇)的這身軀,賜予神祇的這金光。上至木槌下還土地,願您受到祝福】。」
  隔著距離與少女對峙的伯特動也不動一下,靜待詠唱結束。
  是自大心態?不,不對。是對弱者面對強者發出的咆哮──對少女的覺悟表現的禮節。
  春姬一解放「魔法」的瞬間,伯特將毫不遲疑,絕不留情地除掉她。
  面對即將來臨的時刻,狼人冒險者將自己的手掰得喀喀作響。
  「【──變大吧……】。」
  春姬的魔法【萬寶槌】有個特色。
  無論有無魔法陣(magic circle),它發動前都會放射出金色魔法光,這更加凸顯了她的魔法的特異性。
  詠唱到了後半,薄霧狀「魔力」會產生光雲,告知觀者連美神(伊絲塔)都嘖嘖稱奇的最強妖術即將發動。
  ──金光粒子與光雲越過春姬與伯特的頭頂,升上天空。如同迷宮街西區擴散的黑霧(black mist),他們目前所在的北北西區也蒙上一層微光。
  懂的人一看(、、、、、),必定會知道那是無柄光槌受到召喚的前兆。
  就在春姬完成詠唱,伯特採取前傾姿勢的瞬間,接受了少女的祈禱,「她」趕到了現場。
  「!!」
  伯特回頭一看,於後方漂亮著地現身的,是一頭豔麗的漆黑長髮。
  拎著大朴刀的亞馬遜人──阿伊莎.貝勒卡成為援軍前來解危。
  「【萬寶槌】。」
  說時遲那時快,大量光粒飛越伯特,聚集於阿伊莎身邊,光槌落下。
  「妳是……」
  伯特瞇細雙眼,眼睜睜看著等級昇華完成。
  受到光之奔流包覆的女英豪大朴刀一揮,將光粒升騰的刀尖朝向狼人。
  「喂,你這傢伙,想動我小妹是吧?對吧?我就認定是這樣。」
  「啥鬼?」
  「──我饒不過想欺負我可愛小妹的傢伙,不立刻揍你一頓,我這口氣嚥不下去。」
  阿伊莎帶著笑容「挑釁幹架」。
  她硬是說這跟「異端兒」一點關係也沒有,不知道什麼叫「異端兒」,把這場打鬥變成了「私鬥」。看到她與冷眼瞪視的伯特相對峙,春姬心中大受感動。
  「阿伊莎姊姊……!」
  「笨狐狸,不要這樣亂來啦,真是。不是告訴過妳,不可以用得這麼招搖嗎……不過,好吧,看在妳表情變得像樣了點,就原諒妳一次吧。」
  阿伊莎知道春姬是相信自己會趕來援救才下此賭注,顯得有點高興地聳聳肩。
  伯特看她們這樣,用鼻子哼了一聲。
  「結果還不就是靠別人?無聊死了。」
  嘴上這樣說,臉上笑容卻沒消失,像是佩服少女的「戰術」。
  狼人戰意高漲,撕裂嘴角。
  「要上就快上,蠢女人,我連妳那花癡腦袋一起踢爛。」
  「要打就來啊!!」
  在春姬的旁觀下,伯特與阿伊莎開啟了戰端。

  *

  「貝爾,春姬她……!」
  「……!」
  貝爾拉著薇妮的手,表情苦澀地在後巷裡奔跑。
  伯特會傷害春姬嗎?不知道。不過最起碼應該不會奪走她的性命。兩人現在必須盡量拉開距離,以躲避他的追擊──
  不安與疑問,以及現在必須做的事,在貝爾腦中一團混亂。為了不讓春姬的覺悟白費,他絕不回頭,同時又為了自己的不中用向她道歉,為了薇妮而前進。
  「貝爾,沒時間了……!再不快點就不能跟費爾斯他們會合了!」
  聽著赫斯緹雅焦慮的聲音,貝爾與薇妮加快腳步。
  等級昇華的光粒已經消失了,貝爾披著隱身衣,注意不讓冒險者或【洛基眷族】發現,但其實沒這個必要,因為四下根本毫無人影,靜悄悄的。與其說是僥倖,貝爾倒有一種危險預感;他甩甩頭,往目的地南下。
  然後,就在兩人一路南下,一路南下,不斷南下之後,貝爾的雙腳──變得再也無法前進任何一步。
  「……貝爾?」
  「……」
  看到貝爾佇足不走,薇妮困惑地出聲。
  貝爾握著她的細瘦小手,渾身冒汗達到最大程度。
  他任由呼吸顫抖,忍受著震耳欲聾的心臟跳動聲。
  在後巷裡,周圍滿是上下階梯或隘路,他的深紅(rubellite)眼瞳,注視著黑暗覆蓋的前方。

  迷宮街,東南。
  冒險者們仍舊身陷混亂,喧鬧不休,但在後巷的這個角落都聽不見;那個身影抖動了一下。
  薄暗籠罩的人影微微動了動手,將背部拉離龜裂的磚牆,輕咳幾聲。
  「五年,是嗎?被拉開差距了……」
  三分鐘(、、、)。
  這是那個人影被允許戰鬥的時間。
  恢復意識的她,動作緩慢地仰首向天。
  「非常抱歉,克朗尼先生……」
  琉.璃昂連染血的嘴唇都忘了擦,以手按住被刀背毆打的腹部,喃喃自語。

  「────」
  覆蓋天空的捲積雲流過,月光拭去了黑暗。
  月暈所照亮的,是沙金般耀眼的金色長髮。蒼銀雙色的裝備、收於劍鞘的劍柄散發出幽光,燒灼著貝爾的眼瞳。
  當薇妮的時間也為之暫停時,她注視著貝爾與少女。
  「艾絲,小姐……」
  金髮金眼。
  面對佇立於後巷中心位置的女劍士,貝爾發出喘息似的低語。
  「……那隻龍女(維維爾),原來還活著啊。」
  艾絲的確說出了「龍女(維維爾)」這個字眼,化為衝擊力道打穿了貝爾。
  同時貝爾也察覺到了,艾絲恐怕早就躲開了琉的拖延戰術,再度開始跟蹤自己。
  貝爾之所以沒發現她,是因為她「沒有看著」自己。她看穿少年對視線的敏感度,於是不直接盯著少年,只追蹤氣息,巧妙得讓貝爾絲毫不覺。
  艾絲被琉從旁岔入,一時追丟了貝爾後,很可能是在他由東南一直線前往西南的時候,再度捕捉到他。他與春姬的會合,與薇妮的重逢,全都被艾絲看在眼底。
  貝爾根本沒擺脫掉艾絲的追蹤。
  「出來……」
  伯特比她先來,或許是因為(、、、、、)她有所迷惘(、、、、、)。
  艾絲顯得有些悲傷,要他們脫掉「雙面隱身衣」。
  貝爾沉默地脫下隱身衣。
  「……」
  「……」
  看到貝爾現身,又看到長了單翼的薇妮,艾絲目光低垂下去。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問我那種問題。」
  五天前,強制任務即將以全都市為對象發布時,貝爾問過艾絲:
  「如果怪物(怪獸)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跟我們一樣擁有感情,您會怎麼做?」
  如果遇見跟人一樣會露出笑容,跟人一樣會煩惱,跟人一樣會流淚的「怪物」,妳還能揮劍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視線落在地上的艾絲,緩緩抬眼注視怪物(薇妮)。
  那種視線,讓貝爾──感覺到一種危險。
  艾絲雖平常表情就缺乏情緒變化,但那種視線,仍與貝爾所知道的她明顯所有區別,令他的心臟一陣悚慄。
  為什麼,偏偏要在這時候,用那種眼神──拜託別這樣。
  貝爾拚命壓抑胸中溢滿而出的悲痛,想保護薇妮免於那種眼神,苦苦訴求:
  「艾絲小姐!!這個女生……!」
  「我的答案……」
  艾絲語氣強硬地搶著說,不讓貝爾把話說完。
  「不會改變。」
  然後──她的手搭上了劍柄。

  「如果怪物(怪獸)害任何人哭泣──我會殺(、)了怪物(怪獸)。」

  【劍姬】交出的回答──拔出的銀劍,令貝爾為之凍結。
  噠!艾絲的靴子應聲踏出一步。
  「等等……請等一下,艾絲小姐!?這個女生不會做任何壞事,不會傷害任何人!她絕對不會做那種事!!她……薇妮跟怪物不一樣!!」
  貝爾幾乎是哭喊著了。
  薇妮被艾絲發出的戰意嚇到,貝爾讓她躲在背後,激動地喊叫。
  「如果那隻龍女又失控,你還能說同樣的話嗎?」
  「────」
  鑲在薇妮額上的紅石,顫抖般灑落光彩。
  「我做不到。」
  她跟大家公認傻氣十足,本人也自認性情天真爛漫的亞馬遜少女有著決定性差異。
  艾絲表情冷漠,言詞的利劍不由分說。是什麼讓她如此冷酷?貝爾不懂,也不想懂。
  只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溝通失敗了。
  貝爾如今理解到,自己與憧憬對象完全對立了。
  「嗚,啊……」
  最後,腦中盤旋的絕望與死心,將他的手引向──匕首刀柄。
  如同正面對峙的少女劍士,少年也早已交出無法收回的答案。
  貝爾發誓過要保護到底,為了怪物少女。
  面對傷心地瞇細眼睛的艾絲,貝爾拔出了漆黑匕首與紅刀。
  「貝爾……」
  薇妮用泫然欲泣的聲音呢喃。
  「!……」
  水晶那頭的女神發不出聲音。
  「……為什麼。」
  貝爾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
  「……為什麼!」
  艾絲身體向前傾,起步奔跑。
  「──可惡!!」
  貝爾也衝刺向前,對著進逼而來的銀劍,將漆黑匕首一揮到底。

  *

  雙方的第一擊迸發無數火花。
  當然,貝爾的實力與對手差太多了。從艾絲的纖纖手臂,難以想像能施展出如此氣勢萬鈞的斬擊,把貝爾打得維持不住姿勢;但他早已料到這點,將攻擊的衝擊力道轉換為旋轉時的離心力。
  貝爾一邊用右手反手握著的【赫斯緹雅之刃】再度招呼艾絲,一邊叫著:
  「薇妮,妳快逃!!」
  面對少年未曾有過的嚇人表情與口氣,薇妮把隱身衣抱在胸前,身體一晃,淚眼矇矓地照做了。
  貝爾無暇回望少女沿著原路跑走的身影,女神的匕首被擋下,他以左手紅刀再次出招。
  金髮金眼的劍士只憑著一把劍,輕輕鬆鬆就彈開了匕首的連續攻擊。
  「嗚!?」
  眼看自己的攻擊如此輕易就被化解,貝爾咬牙切齒,說什麼也要將艾絲困在這裡,雙刀齊下攻擊劍士,不料──
  「──」
  漆黑匕首一被彈開,霎時間,金色長髮(簾幕)覆蓋了視野。
  貝爾的思緒產生一片空白,一瞬間之後才理解了狀況。
  艾絲是在防禦動作後如蝴蝶一般躍上半空,飛越了少年的頭頂。
  紅刀攻擊以撲空做結,艾絲與貝爾掉換位置,在他背後著地。
  「!?」
  貝爾灌注全副神經即刻轉身,就看到艾絲已經跑去追薇妮──清清楚楚看見了少女的視線朝向何方。
  ──她沒在看我!
  填滿胸襟的悲愴感,變成了令腹部深處火熱燃燒的某種感情。
  那是憤怒?不,不對。是憧憬對象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懊惱。
  貝爾全身滾燙沸騰,去追薇妮與艾絲。
  「貝、貝爾!?」
  眼晶中迸散出赫斯緹雅的尖叫。她一定是看到「魔法地圖」上的變化,明白了目前的狀況。正如她所憂心的,貝爾追不上艾絲。不對,應該說貝爾還來不及追上,艾絲的劍就會搆到薇妮的背後了。
  不行,來不及,薇妮會──!
  眼看【劍姬】的視線射穿了龍族少女的背影,貝爾用最大力氣握拳,擠出苦惱的情緒。
  然後就在薇妮猛一回首,艾絲即將出手之際,貝爾帶著極度悲痛,吼出了炮聲(、、)。
  「【火焰閃電】!!」
  猩紅炎雷飛馳而去。
  風馳電掣的「速攻魔法」瞬間將原本令人絕望的距離歸零,阻止了艾絲的高速奔跑。當炮彈擊中並炸碎後巷牆壁時,薇妮驚愕的身影消失在沙塵深處。
  出手了,又出手攻擊了。
  之前是冒險者。
  這次是憧憬之人。
  自己究竟在幹什麼?貝爾腦中一片混亂,到了想哭的地步。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自己再也不能回頭。
  貝爾表情歪扭著直衝向前,斬向緊急閃避後啞然無語的艾絲。
  「艾絲小姐,請聽我說!」
  隔著被劍擋下的匕首,貝爾大聲叫道。
  與說出口的話正好相反,不得不動武的現實令貝爾感到無限空虛,但仍與艾絲刀劍互擊,伴隨著嘰嘰擠壓聲上演短兵相接的場面。
  「……我沒什麼話,要跟你說。」
  艾絲還是一樣看都不看貝爾就這樣說,這次讓貝爾臉頰燒得通紅。
  「我有!!」
  簡直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完全就是個得不到高不可攀的女性青睞的小男生,貝爾震動著喉嚨,匕首往前一壓踏進一步;少女眼角歪扭,彷彿表示拒絕地揮劍一砍。
  艾絲輕易就讓貝爾的腳步踉蹌不穩,繼續去追殺薇妮。
  「!……神仙!」
  「呃,好!」
  裝在護手上的眼晶發出光芒,赫斯緹雅的聲音為貝爾帶路。
  用正常方法追趕艾絲,可想而知一定會趕不上。貝爾要以「魔法地圖」上薇妮的所在位置為目標,搶在艾絲之前找到她。
  薇妮彎過後巷,踏進了蛛網般互相交纏的小徑。炎雷造成沙塵飛揚,貝爾跳上民宅的屋頂平台急速飛奔,以最短距離趕往龍族少女與艾絲身邊。
  從屋頂上看起來,「代達羅斯路」櫛比鱗次的建物群,有如風平浪靜的海邊漂浮的許多艘木筏。貝爾跳過一個個不會隨著海浪搖盪的立足點,高速奔馳一段時間後,視野捕捉到了小徑中奔跑的金色長髮。
  貝爾在屋頂上一個起跳,在艾絲眼前著地。
  「!」
  「艾絲小姐!」
  艾絲停下腳步,瞠目而視。
  地點是細窄的單一道路,附近沒有岔路。就在金瞳迅速掃視周圍,纖細的下巴要抬起仰望天空的瞬間,貝爾一口氣逼近她。
  ──休想!
  貝爾搶先想逃往屋頂上的艾絲一步,展開攻勢。
  「……!」
  遭到阻止無法往高處退避,艾絲只得應戰。
  兩把匕首與一把寶劍再度金鐵交鳴。
  「我不想,和你戰鬥……」
  「我也不想啊!」
  艾絲硬擠出一句低喃,貝爾也吼著回答。
  這跟幾個月前,在市牆上進行到朝陽升空的鍛鍊完全不同,可不是什麼訓練。
  激烈攻防迫使貝爾承受著皮肉痛楚,如火一般燒焦他的胸口,他再三訴說:
  「艾絲小姐,拜託,請聽我說!那個女孩……那些『異端兒』──!」
  「我的答案……不會改變。」
  「!」
  ──為什麼!!
  看到艾絲連聽都不想聽,貝爾心中大聲痛哭,卻只能橫眉豎目。
  他握緊雙刀刀柄。
  既然言語無法傳達,只能將自身心意委託給刀身──貝爾解放全力使出斬擊。
  「呼!!」
  「!?」
  漆黑與紅彤的刀光閃過艾絲的視野。
  白兔的猛攻(rabbit rush)。超連續斬擊。驚濤駭浪的無限連擊揭開序幕。
  黑與紅的軌跡紛紛打在轉為防禦的劍上。彷彿訴說著艾絲的驚愕,異乎尋常的火花與金鐵聲飛舞四散。貝爾的肉體不斷加速,甚至將自己的思考拋諸腦後。
  要更快,要比至今的一切都更快。
  超越女巨人(芙里尼)、狩獵者(狄克斯)等過去那些第一級冒險者之間的戰鬥,貝爾用更快的速度,直率地將自己的全力展現在憧憬之人面前。
  「……!」
  再加上小徑這種地形,讓銀劍被迫接受不利的戰況。長型劍身在狹窄路寬中難以活動,也無法有效活用攻擊距離的優勢。反而是少年的短刀(匕首)能發揮最大效果。
  始終屈居下風的艾絲倒抽一口氣,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貝爾的臉,一邊擋掉最後一道斬擊,跳向後方。
  「哈啊,哈……!」
  「……」
  貝爾的呼吸聲在昏暗後巷裡響起。
  艾絲眼看雙方距離拉開,又注視著自己確實在發麻的手,開口說了:
  「……你,變強了呢。」
  「!」
  聽到這句對自己的讚賞,貝爾吃了一驚。
  然而……
  「我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那同時,也是在宣告劍擊即將更加熾烈。
  「────」
  艾絲的身影模糊了。
  貝爾能感知到的,只有金色長髮的殘影。
  當貝爾的懷裡被對手闖入,他能對逼近的斬擊做出反應,完全出自直覺與危機本能。除此之外,也因為在鍛鍊當中他嘗受了少女的夠多劍法,四肢都記住了。
  【赫斯緹雅之刃】一碰到劍身的瞬間,無可抵禦的衝擊力道襲向了貝爾。
  「!?」
  右臂狠狠往頭頂上跳起,只差沒被扯斷。貝爾沒放開匕首,只能說是奇蹟。
  金銀疾走還不停息,艾絲如旋風一般迴轉,劍刃把小徑的牆壁當成奶油一樣切開,同時表演出神乎其技的一閃。
  對上這招神速的迴旋斬,貝爾再也別想做出反應或防禦。
  ──完了。
  兩次斬擊,就這樣。
  貝爾作為冒險者的感覺,確定了自己死期將近。
  「!」
  然而,貝爾的胴體並未被砍成兩半。
  艾絲稍稍歪扭了一下柳眉,就在劍刃接觸的前一刻,將手腕一轉。
  「──呃啊!?」
  搥進側腹部的衝擊力──劍脊讓貝爾撞上旁邊的牆壁。
  肩膀受到沉重撞擊,貝爾的視野大幅震動。隨之而來的是目眩與反胃。
  貝爾承受不住,彎膝跪地……艾絲的靴子步履悠然自得,就要走過他身邊。
  「嗚……!」
  貝爾不願讓她走,強迫發抖的雙膝振作。
  他全身上下使盡力氣,站起來。
  艾絲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面對深紅眼瞳仍不失鬥志的貝爾,用藏起感情的冰冷表情,揮響了利劍。
  「我要上了。」
  下個瞬間,貝爾的視野中出現了斬擊漩渦。
  「──!?」
  那是【劍姬】使出的,真正的連續斬擊。
  恰似對剛才貝爾的連擊回敬一招,艾絲的劍舞開始了。貝爾反射性地舉起匕首,但根本來不及迎擊。才成功防禦住一記攻擊,就有五道斬擊痛打全身。韋爾夫的防具,加工超硬金屬(帝爾堅鋼)的鎧甲,接連不斷地發出刺耳尖叫。
  假使艾絲是使用刀刃劈砍而非劍脊,這場壓倒性的刀劍武打早已奪走貝爾的性命。視野被銀色斜線淹沒,痛楚與衝擊令貝爾意識不清,他清楚地領悟到一點:
  她比女巨人(芙里尼)更有力量,比狩獵者(狄克斯)更迅猛。根本比都不能比。
  曾將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些第一級冒險者,都是小巫見大巫。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
  雖然早就知道,可是──
  (她──比誰都更強悍!!)
  捲起強風而來的刀光撈起、斬裂護胸甲,貝爾被打上半空。
  他旋即惡狠狠撞上石板地,仰躺著倒地不起。
  「啊……!……」
  在朦朧的意識中,艾絲目光低垂,轉身背對自己。
  貝爾想伸手挽留遠去的身影,但灼熱的痛楚緊緊抱住他全身,動也無法動一下。
  他一次次試著想站起來,然而只有身體微微顫抖。
  映入模糊視野的夜空好遙遠。
  (……我好像,看過這裡……)
  慘遭憧憬之人洗禮的身體沉入地面時,恍惚的意識想起無關緊要的事。
  貝爾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懷著疑問,覺得這條後巷彷彿似曾相識。那是在何時、何地?他在無法靈活思考的腦子裡自問自答。
  「貝爾!貝爾!!」
  這時,赫斯緹雅的聲音化為餘音,迴盪在即將沉入黑暗的意識裡。
  艾絲悲傷的表情,以及薇妮的淚水都重回腦海。
  貝爾暫且閉起雙眼,然後雙眉一聳,手指抓得石板地發出「嘎」一聲。

  *

  與南下的貝爾他們隔著一段距離,在迷宮街北北西地段。
  地面插著一把大朴刀,一名悍婦躺在它的旁邊。
  「那個死狼人……下手真的一點都不留情。」
  滿身是傷的阿伊莎,對著早已離去的伯特恨恨地說。
  她的嘴角有毆打痕跡,流著血。阿伊莎瞥一眼缺刃的大朴刀說「啊──痛死了」,一張臉歪扭著,卻又顯得有點高興。
  「阿伊莎姊姊,阿伊莎姊姊……!」
  淚水沾溼了阿伊莎的褐色肌膚,那是春姬在流淚。
  阿伊莎輸給伯特後,春姬握著她的手,嗚咽著一次又一次道歉:「對不起……!」她自己除了被石片掃射受到的擦傷之外,整個人好端端的。
  少女的啜泣在後巷的開闊空間裡響起,阿伊莎好像嫌煩似地皺起雙眉。
  「別哭哭啼啼的,這點傷死不了人啦。」
  「可是!可是……!」
  「有閒工夫哭,不如去做該做的事吧?」
  阿伊莎用手指梳著金色長髮,對擦拭眼角的少女說了。
  「知道該去哪裡吧?」
  「……是!」
  她從和服衣袖取出藍水晶。
  拿著作為支援者分配到的眼晶,春姬低頭看著阿伊莎。
  「那就去吧,我休息一下,也會找點事做的。」
  「謝謝您……阿伊莎姊姊。」
  春姬紅著眼睛道謝,站起來。
  阿伊莎目送狐狸尾巴衝出去後,頓時失去全身的力量。
  「最近連戰連敗啊,真是……也許可以找【小新秀】陪我來場『遠征』代替修行。」
  嬌豔的嘴唇浮現笑意,她閉起眼瞼,進入稍長的睡眠。

  *

  「……貝爾?」
  薇妮停下腳步,回頭看看背後。
  傳進耳裡的激烈戰鬥聲中斷了。始終盤據心頭的擔憂之情,此時化為強烈的不安,越變越大。薇妮拿著隱身衣茫然站在原地,遲疑片刻後,開始沿著逃跑過來的路線慢慢走回去。
  「貝爾……神仙?」
  薇妮戰戰兢兢地走在複雜的道路裡。她將龍的單翼貼在身上,以手按住單薄的胸口,沿著牆壁走路的模樣不像怪物,倒像個迷路的孩子。
  一彎過轉角,也許就會撞上那對冰冷注視自己的金色瞳眸。一踏進前方街頭,也許那道可怕的利劍銀光就會砍下自己的頭。就在陰暗空間於耳邊呢喃著想像的內容,令她呼吸顫抖時……
  薇妮的背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
  薇妮猛一回頭之時,伸出的手已經堵住了她的嘴。
  然後她的細腰被摟向對方,連同單翼一起得到溫暖的擁抱。
  (薇妮,小聲點。)
  (啊……貝爾!)
  聽到白髮少年對自己耳語,薇妮一時全身虛脫,同時放下了心。
  但她隨即注意到貝爾的狀況。他的衣服與鎧甲傷痕累累,沾滿了血。少年臉上也難掩疼痛與疲憊。
  正當薇妮說不出話來時,貝爾說了聲「走吧」拉起她的手。
  「貝、貝爾……」
  「對不起,再忍耐一下就好,薇妮。」
  貝爾對帶點哽咽的聲音道歉,一邊提防著艾絲的影子一邊移動。
  他握緊薇妮的手,將嘴巴湊向護手的眼晶時,忽然抬起頭來。
  燻黑的石板地、寬廣的十字路,以及牆上用紅線畫出的路標(Ariadne)。長時間懷抱的似曾相識感,終於化為明確輪廓輕敲記憶之門。
  (喔,我知道了……)
  他終於想起來了。
  會覺得有看過是當然的。
  貝爾曾經走過這條路。
  當時是跟赫斯緹雅一起,在怪物祭那天,被「銀背猿」追趕著。
  貝爾回想起來,不禁對接下來要做的事露出自嘲的笑,向赫斯緹雅問道:
  「神仙……這附近有沒有密道?」
  「咦?啊,呃……有是有,但都到不了費爾斯他們那邊,反而會繞遠路……」
  「請告訴我怎麼走。」
  貝爾向困惑的赫斯緹雅問路。
  兩人照著她說的路線走,最後來到一條寬廣的死巷。貝爾依照指示把一塊石板推進牆內,壁面隨即開啟,出現一條捷徑。貝爾先讓薇妮走,然後把一個東西交給她。
  「貝爾……?這是……」
  「嗯,用這個可以跟神仙說話。她會一直看顧著妳……」
  貝爾從護手上拆掉唯一一顆眼晶,塞進薇妮的手裡。
  「貝爾,你……」
  水晶那頭的赫斯緹雅先是錯愕,然後不再說話。
  「妳順著這條路走,我要在這裡待一下。」
  「咦……?」
  薇妮眼中也充滿驚愕之色,不安地搖曳。
  「貝、貝爾你要做什麼?」
  「我想跟艾絲小姐談談……她一定會來。」
  「……」
  「妳聽神仙的話就不會有事,放心,我馬上就追上妳。」
  怎麼可能追得上。
  一旦放棄眼晶,就得不到女神的指引,找不到薇妮的所在位置。
  貝爾面露用謊言粉飾的溫柔笑容,摸摸薇妮的頭髮。
  赫斯緹雅聽著兩人的對話,什麼也不說。貝爾很感謝她體察了自己的想法。
  薇妮愣愣地抬眼望著貝爾,他輕推了一下薇妮。
  「去吧。」
  薇妮走進洞穴,消失在關起的暗門後方。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直到最後都注視著貝爾。門扉發出沉重聲響關起,他將額頭貼在門上。
  (第二次了……)
  自己真是個卑鄙小人,一打不過艾絲,一領悟到保護不了薇妮,就像對赫斯緹雅那樣,把薇妮逼走。
  自己仍然是個窩囊、無能、弱小的冒險者。
  (記得,那時候……)
  在被「銀背猿」逼入絕境時,貝爾曾眷戀地想:真希望能再見到一次艾絲。跟如今的狀況對照起來,實在很諷刺。
  貝爾在笑,他覺得整件事真怪。不對,奇怪的或許是自己的腦子。
  沒過多久,一種存在感隨著「噠」一聲出現在背後,貝爾慢慢回過頭去。
  「貝爾……」
  艾絲直勾勾地注視著貝爾。她一定看到了貝爾放走薇妮的場面,眼中帶有責備的光芒。貝爾想苦笑,卻露出了失敗的笑臉。
  薇妮逃走的那條路,只有貝爾現在背後守著的這個入口。
  艾絲不知道密道的出口在哪裡,除了逼貝爾讓開別無他法。
  這下就能爭取時間讓薇妮逃走了。
  而且,這下艾絲非得應付貝爾不可。
  對,他不會讓艾絲對自己視若無睹。
  「讓開。」
  「我不讓。」
  「要怎麼做,你才願意讓開?」
  「只要艾絲小姐願意聽我說。」
  「……」
  艾絲目光再度低垂,閉起眼睛。
  接著,她毅然決然地揮響利劍。
  原先微笑的貝爾也抿緊嘴唇,對著走來的艾絲舉起武器。

  *

  在陰暗無光的路上。
  「……」
  「……前面往右走,薇妮。」
  「……」
  「……然後就一直直走。」
  「……」
  「……」
  「…………神仙。」
  「……什麼事?」
  「我不要這樣……」
  「……」
  「我不要這樣,跟貝爾分開……!貝爾在說謊……!」
  「……」
  「貝爾總是願意救我,我很高興,可是不對!我不想要貝爾受傷,我不想要他哭!」
  「……」
  「我都還沒對貝爾做任何回報!」
  「……我不會阻止妳的。」
  「咦?」
  「因為我懂,我以前也跟薇妮一樣。」
  「我跟神仙,一樣……?」
  「對啊。妳說嘛,貝爾那孩子很詐,對不對?明明知道自己很弱,卻總是硬撐,愛耍帥。明明害怕得想逃跑,明明知道敵不過對手……」
  「……」
  「現在也是,明明就不想跟崇拜的女生這樣開打,那麼難過……」
  「貝爾他,為什麼……」
  「因為那孩子沒辦法對遇到困難的女生……不對,是沒辦法對家人見死不救。」
  「家人……?」
  「對,這跟人族或怪物都無關。薇妮妳也是,那孩子是真的把妳當成珍愛的家人喔。」
  「……神仙,我還是不要這樣。」
  「嗯。」
  「我想去找貝爾。」
  「嗯。」
  「我想對貝爾『報恩』。」
  「妳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我是說準備好與貝爾永別……也就是可能死亡。」
  「嗯,這次──換我幫助貝爾了。」
  「……好吧,妳去吧。」
  「謝謝妳,神仙。」
  「薇妮。」
  「什麼事?」
  「──妳變堅強了呢。」

  *

  斬擊惡狠狠打在身上。
  腳邊散落著許多喝光的試管,靈藥已經用盡了。貝爾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差點站不起來。受到數都懶得數的無數次攻擊,噁心欲嘔,但貝爾仍然撐住,揮動了匕首。
  「……!」
  即使雙膝幾乎要跪地,險些倒下,貝爾依然站了起來。他非但堅持不肯從門前讓開,甚至還果敢地主動進攻。艾絲倒抽一小口氣,但也從不手軟。寶劍軌跡伴隨著風切聲,將貝爾打得體無完膚。
  高速的袈裟斬。擋不住。
  劍刃撈擊。從側面敲打,使其偏離軌道。
  橫掃。躲不掉。
  劍鞘突刺。這招他知道。
  迴旋踢。直接命中。
  不吻合。吻合。不重疊。重疊。她教導過自己的「技巧」,偷師得來的「戰術」,偏偏在這種時候發揮了最大效果。
  每當遭到劍脊痛打,視野一次次迸散閃光時,貝爾就神智恍惚地想:
  我在做什麼啊。
  與憧憬的女生為敵,起衝突。
  還被打得慘兮兮。
  ──不過在鍛鍊的時候,也一樣被打得慘兮兮就是。
  不好笑的事實讓貝爾笑了出來,他定睛觀察艾絲毫不留情的劍技。
  攻擊打不到,反擊也擦不到邊。她根本不願意聆聽自己的呼喊,接納自己的心意。
  貝爾討厭冷漠的她嗎?不,沒這回事。
  貝爾氣她完全不聽人說話嗎?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的劍刃逼迫貝爾目睹高遠的境界,讓貝爾體會現實與理想之間的高牆。
  貝爾懷抱的心意就是這麼回事。拯救少女(薇妮)的決定就是如此艱辛。
  無論如何都得追上她。
  無論如何都得讓她知道。
  無論如何都得超越她。
  越是被迫認清自己的無力,就越必須奔跑,向前衝,更快,更強。
  「──!!」
  背部在發燙,背部在燃燒,背部在吶喊著令人瘋狂的心願。
  好遠,太遙遠了。他早就知道了,知道那是無盡的巔峰。
  所以,一定要盡力追趕。
  帶著想幫助那個女孩的這份心意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嘶吼了。
  裂帛的咆哮搖動了艾絲的手臂,無可救藥的全副心意確實削減了【劍姬】的劍法氣勢。
  灌注僅有的力氣加速的兩把匕首,初次威脅到少女。
  「!?」
  艾絲甩開驚愕,揮劍殺退貝爾。紅彤匕首被彈飛,她朝著貝爾即刻砍出第二道斬擊。貝爾面對這招──刺出左臂的護手。
  他讓【劍姬】的斬擊在加工超硬金屬的防具上滑過。
  兩者間迸散驚人火花與摩擦聲,貝爾卯足渾身解數,硬是奪得了艾絲懷裡的位置。
  逼近到幾乎臉貼臉的極近位置──自己武器的攻擊距離。
  貝爾揮起天神之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藍紫刀光朝著天空描繪出弧線。
  金色長髮翻飛。
  艾絲以驚人速度後退做緊急閃避──赫然一驚,將手貼在胸前。
  「……!」
  裝備的銀護胸有某種東西擦過的痕跡。
  是被某種銳利物體劃過的痕跡。
  它證明貝爾的吶喊傳達到了。
  一瞬間,艾絲說不出話來。
  艾絲注視著氣喘吁吁的貝爾,苦澀地顰眉蹙額,再度揮劍砍去。
  「嗚!?」
  貝爾趕緊拉回匕首。
  他防禦斜著高舉砍下的銀劍,過度沉重的劍勢逼得他用雙手撐住【赫斯緹雅之刃】,刀刃相接嘰嘰作響。
  這次換艾絲主動展開搏鬥,她開口了:
  「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這是艾絲第一次提問。
  原本不肯傾聽的【劍姬】,定睛注視貝爾的眼瞳。
  貝爾先是滿臉驚愕,接著他也緊盯艾絲的雙眼,叫著:
  「我想救那個女孩!」
  「你是說真的,認真的嗎?牠不是人,是『怪物(怪獸)』喔?」
  貝爾不肯輸給劍的重量,反駁道:
  「她跟普通的怪獸不一樣!她會說話,能跟別人一起歡笑!能跟人握手──擁有跟我們一樣的感情!」
  「不對,才不一樣。別人不會這樣做。」
  至少人族(別人)不可能跟「怪物」手拉手當好朋友。
  艾絲只用一隻手持劍,就把貝爾的匕首連同反駁一併駁回。
  「嗚!?」
  「怪物(怪獸)會殺人,能夠殺掉很多人。……很多人會為此哭泣。」
  看著眼前艾絲的瞳眸,貝爾像在砍傷自己的身體般,吐出了話語:
  「可是!我們……我們冒險者,不也是一樣的嗎?」
  「……!」
  「艾絲小姐的劍也是,我的匕首也是!」
  貝爾他們冒險者只要有意,隨便都能屠殺大量民眾。
  他們之所以沒這麼做,純粹出於理性。出於「異端兒」們也擁有的友愛之心。
  有的怪物比人更溫柔。
  有的狩獵者比怪物更令人作嘔。
  分隔人族與怪物的界線是什麼?貝爾殺退艾絲的劍,極力訴求。
  「我……」
  看著少女拉開雙方間距,貝爾開口想說什麼,又猶豫了。
  艾絲說的那些話,貝爾並非完全沒想過。她說的沒錯,他們倆都知道,貝爾本來應該選哪一邊。
  然而,浮現貝爾腦海的,是薇妮與里德等人露出的笑容。
  是他們流下的眼淚。
  男子(狄克斯)的大聲嘲笑重回耳邊,還有愚者(費爾斯)的那番話。
  蝙蝠──「偽善者」。
  貝爾吞下這一切,做出了決定。
  他把悶在心裡的真正想法、始終說不出口的最後一句話,告訴了艾絲。
  「……我希望有個安身之處,能跟她還有其他人一起生活。」
  面對時間為之暫停的憧憬對象,貝爾竟然說出口了。

  「我想要薇妮他們能盡情歡笑的世界!」

  愚蠢的願望震撼了少女的耳朵。
  艾絲震愕不已,低聲說:
  「你在,說什麼……?」
  金色雙眸告訴貝爾:她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照亮少女的月光,與覆蓋少年的暗影,區隔了兩人的立場。
  艾絲別開目光不看貝爾,搖搖頭。
  「夠了……讓開。」
  聽到【劍姬】表示言盡於此,貝爾早已遍體鱗傷的身體,像在告知使用限度般,雙膝一沉。少年用低了一截的視線高度,流露著苦惱仰望少女。
  但是,他還是不讓開。
  「我不要……」
  「別這樣。」
  「不要……」
  「拜託。」
  「──我辦不到!」
  「──讓開!」
  雙方用至今從沒用在對方身上過的大嗓門互吼。
  艾絲頭髮一甩,拉近距離,把劍筆直刺向貝爾眼前。
  「我會,砍你喔?」
  「……!」
  「真的,很痛喔?所以……」
  笨拙的話語,是少女的最後警告。
  劍鋒發出的寒氣令貝爾喉嚨顫抖,但他還是不動。
  艾絲眼中充滿了悲傷,貝爾胸中無法撫平的傷痛溢滿而出。
  下個瞬間,【劍姬】憑著意志力橫眉豎目,劍鋒使足了力。
  反射月光的銀色光輝,刺得貝爾瞇起一隻眼睛。

  「──不可以!」

  說時遲那時快。
  背後的門大大開啟,一個人影跑過貝爾的視野。
  長袍搖晃著,連衣帽脫落。
  一名少女張開雙臂衝出來,岔進艾絲與貝爾眼前。
  「不要欺負貝爾!!」
  少女與人並無二致的高亢嗓音響徹四下。
  貝爾看著她長出單翼的背影,艾絲盯著暴露在外的青銀髮絲與白裡透青的異形容貌,時間都為之暫停。
  「薇,妮……?」
  貝爾的嘴唇漏出聲音片段。
  少年脫離了停止的時間,對著少女持有的眼晶大叫:
  「神仙,為什麼!?」
  「……」
  水晶沒有回答。
  事情來得突然,貝爾無法從混亂中恢復鎮定,但薇妮只是庇護著少年,與艾絲互相注視。
  「求求妳……不要傷害貝爾。」
  「……!」
  面對薇妮琥珀色的瞳眸,艾絲再也維持不住表情。
  就好像怪物庇護少年的懇求,打亂了她的心思。
  龍族少女的言行,證明了貝爾訴說的內容。
  「別這樣……不要說話。」
  艾絲無法完全壓抑動搖,用瀏海遮掩雙眸,低下頭去。
  「…………為什麼,會有妳這種存在?」
  然後。
  艾絲平靜、陰沉地低喃的這句話,讓貝爾一陣冷顫,毛骨悚然。
  看到艾絲慢慢抬起頭來,露出面無表情的──【劍姬】的相貌,貝爾產生了某種不明的奇怪感覺。
  少女的嬌軀發散出的龐大威嚇感,令他與薇妮都為之凍結。
  「你們的……妳的目的是,什麼?」
  「我,我……想跟貝爾,在一起。」
  「──我不會允許,妳這樣做。」
  艾絲的雙眼,如劍一般銳利瞇細。
  「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們,跟那些怪物(怪獸)一樣在地表胡作非為。」
  艾絲的劍與聲音對準了龍族少女,如此斷言。
  「妳的爪子會傷害別人。」
  「妳的翅膀會讓許多人害怕。」
  「妳的那顆紅石(石子),會害死很多人。」
  每字每句都是譴責,是厭惡,是拒絕。
  跟平常的艾絲不一樣,句句鏗鏘的話語描述著她的強烈意志。她不是貝爾所認識的艾絲。
  這是,什麼?
  是艾絲的憤怒?憎恨?悲傷?願望?
  貝爾即將接觸到艾絲的陰暗面──不對,是艾絲的根源。
  「我說什麼,都不能放妳一條生路。」
  眼見艾絲從根本否定了怪物(薇妮)的存在,重新堅定抹殺的意志,貝爾連呼吸都忘了。
  寶劍般的信念,利劍般的覺悟,幾乎要將他剁成碎片。
  就在貝爾發不出聲音時,被艾絲用劍抵著的薇妮,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
  「……」
  她看著白裡透青的手掌,以及正如艾絲所說,連少年都曾因此受傷的尖銳指甲。
  薇妮輕輕地,抓住左手的所有指甲。
  「咦?」
  貝爾晚了一拍才注意到。
  就在大吃一驚的艾絲面前,少女顫抖著呼吸,一口氣將它折斷。
  「薇妮!?」
  接著換右手。
  用蠻力折斷的龜裂指甲灑落在石板地上,少女不聽貝爾的制止,染血的雙手接著抓住單翼。
  然後……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自願付出代價一般,她撕掉了背上的龍翼。
  「────」
  艾絲啞口無言,在她的腳邊,具有青銀骨骼與灰色皮膜的單翼落在地上。
  少女蘊藏龍族力量的纖纖手臂無力地下垂,貝爾抱住了她不支倒地的身子。白裡透青的肌膚流出生命的水滴,跟艾絲他們流的血毫無不同,將少年的鎧甲染得通紅。
  貝爾慌張失措,拚命按住背後失去皮膚與翅膀的部分想止血;薇妮依偎在他的懷裡,抬頭看著艾絲。
  「如果,我……我又變得,不再是我的話……」
  她呼吸急促,一手放在額頭紅石上。
  「這次我會,乖乖消失的……」
  說完,她的手從額上移到胸前。
  放在怪物的核心──「魔石」的位置上。
  貝爾的臉孔悲痛地扭曲,艾絲戴起的面具裂開了。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薇妮緩緩動起嘴唇。
  「在好暗,好冷的地方……從我,變成我以前……就一直是一個人。沒有人願意救我。沒有人,願意擁抱我……」
  她沉溺在深暗的記憶之海裡,聲音沙啞地細細訴說。
  「我被砍傷,好痛……好害怕,好寂寞。」
  薇妮對著艾絲,好像連吐氣都感到痛苦般呢喃著。
  她仰望著與自己的琥珀眼眸色彩相似的金色雙眸。
  「可是,貝爾救了孤獨一人的我。」
  「!」
  「貝爾救了眼前一片黑暗的我……沒有人願意搭救的我!」
  變化十分劇烈。
  聽了龍族少女的呼喊,艾絲的面具完全剝落了。
  她就像在冬日的荒涼景色中不幸發現了什麼般,失去了聲音。
  艾絲一定是想像了。也或許是她的那雙金瞳,從這些隻言片語中看見了少女所見到、感覺到的。
  她忘了一切,兩眼盯著少女的淚水不放。
  「我想,跟貝爾在一起……!」
  純潔無垢的怪物訴說的,並非辯解或證明,而是心願。
  面對意欲殺死自己的劍,她只是以一片真心示人。
  哽咽的聲音,讓艾絲的眼眸為之搖曳。劍鋒震動了一下,像是有所動搖。
  無法刺出也無法收回的銀色光輝流露出苦楚。明明是艾絲以劍對人,卻好像是她自己的身子被劍刃所傷。
  理性與感性相剋,她對抗著自己內心的矛盾。
  少女的眼眸中,產生了不同於迷惘、宛如月下露珠的水光。
  ──這是,悲哀?
  ──不,是羨慕?
  ──艾絲從薇妮身上看到了什麼?
  就在一旁靜觀的貝爾無言以對時…………艾絲的一頭金髮低垂下去。
  簡直就像斷了線的人偶般。
  筆直對著薇妮的劍放下了。
  「……我已經,殺不了那個龍女了。」
  然後,她語氣極其疲憊地低喃。
  「艾絲,小姐……」
  「因為我,竟然有點覺得……你……你們是對的。」
  「……」
  「我已經,無法跟你們打了……」
  艾絲抬不起頭,被月光打溼的模樣,看在貝爾眼裡好柔弱。
  看起來甚至不是冒險者也不是【劍姬】,只是個平凡少女。
  貝爾心中一陣酸楚,為了掩飾這種情緒而用力抱住薇妮的肩膀。
  不久,艾絲從腰上隨身包中拿出道具──萬靈藥(elixir),輕輕扔下般放在石板地上,轉身背對兩人。
  「我不能,幫助你們……我會,留在這裡。」
  「艾絲小姐……」
  「你們走吧。」
  「……謝謝您。」
  貝爾拿起萬靈藥,與薇妮互相攙扶,離開現場。
  離去之際,他再看一眼漸離漸遠的那個背影。
  金色長髮隨風搖曳的背影,脆弱得彷彿隨時會消失。

  「……」
  艾絲連劍都忘了收回鞘內,佇立原地。
  飄移的雲朵與皎潔的月光俯視著她。
  「艾絲。」
  「……」
  有人叫了她,來者是伯特。
  自頭頂上方跳下來的狼人青年,凝神注視少女被瀏海遮住的側臉。
  「無所謂嗎?」
  「……嗯。」
  艾絲無力地點頭,回答缺少主語的這句話。
  伯特不再多問。
  「我先回去了。」
  「…………謝謝你。」
  「幹嘛謝我啊。」伯特帶著咒罵吐口口水,如同自己所說的離開了。
  寂靜再度造訪。
  剩下少女一個人,嘴唇呢喃了些什麼,仰望蒼茫暗夜。

  *

  「貝爾,會不會痛?」
  「薇妮妳才是,還好嗎?」
  薇妮用手掌在我身上到處輕拍,脫下鎧甲的我也關心她的狀況。
  地點在遠離艾絲小姐的寬敞廢墟內,石造建物內長滿雜草,屋頂只剩一半,我們在裡面互相緊急療傷。說是這樣說,其實就只是拿艾絲小姐送我們的道具做治療。
  薇妮褪下了長袍,變成最自然的赤裸模樣──我好歹有請她遮起胸部──,身上的傷全都癒合了。只是即使有萬靈藥,也沒厲害到能讓失去的指甲或翅膀什麼的馬上長出來。也是,要是會發生那種奇蹟,娜扎小姐現在也不用裝義手了……
  至於我,雖然被那樣痛打一頓,卻沒受到任何致命傷。
  結果到頭來,艾絲小姐大概一直都在放水吧。
  (果然,我還有待精進……)
  跟她還差遠了。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重新裝備起武裝,讓薇妮穿上背後開了洞的長袍。
  沒時間磨菇了,得盡快與費爾斯他們會合才行。
  「貝爾大人、薇妮大人!」
  「春姬!」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手拿眼晶的春姬小姐出現在廢墟。
  薇妮一看到春姬小姐的臉,就淚眼矇矓地抱住她。春姬小姐也同樣含著眼淚,將白裡透青的纖瘦身子摟進懷裡。
  「春姬小姐,妳沒事吧?」
  「是,幸有阿伊莎姊姊前來搭救……貝爾大人你們呢?」
  「……我們,也沒事。」
  春姬小姐應該聽神仙說過艾絲小姐的事了,怯怯地問道;我回以僵硬的笑。我有點強硬地結束這個話題,重新打算出發。
  「還有,貝爾大人……那個,有件事……」
  「咦,還有什麼──噗!?」
  「啾──!!」
  我轉過半個頭來看向春姬小姐,忽然有個軟綿綿、毛茸茸的東西強襲我的臉孔。
  我急忙把它拉開一看,原來是一小隻怪獸──穿著衣服的兔子「異端兒」。
  抱住春姬小姐不放的薇妮,猛地抬起臉來。
  「呃,妳是『獨角兔』的……亞露露,小姐?」
  「啾嗚!」
  「來到這裡的途中,妾身幸運與走散的各位會合……」
  春姬小姐一說出「各位」的瞬間,幾名「異端兒」走進廢墟來。
  「貝爾閣下!」
  「又跟各位見面了,地表的人士!」
  「雷特先生、飛兒小姐!」
  是紅軟帽的雷特先生,與半人半鳥的飛兒小姐。然後是黑犬海爾格……對吧?再加上現在仍抱著我不放的亞露露小姐,總共四隻走散的「異端兒」在這裡集合。聽說他們為了逃離聚集於迷宮街東邊的冒險者們,一路北上,結果跟阿伊莎小姐一樣看到了春姬小姐的「魔法」光芒,於是孤注一擲過去看看。
  雖然跟當初的計畫不一樣,我們仍為了重逢而喜悅。
  「一口氣多了好多人呢……真的得加快腳步才行。」
  「……貝爾,關於這件事……」
  在我的身邊,「亞露露,不可以──!」「啾──!」龍族女孩把獨角兔拉了下來,兩人正在小吵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神仙,從眼晶中發出聲音。
  「我想你最好知道,要跟費爾斯他們會合,已經不太可能了。」
  「咦?」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薇妮還給我的眼晶上。
  「費、費爾斯他們怎麼了嗎!?」
  「沒有,費爾斯他們沒事。他們度過了【洛基眷族】的危機,現在已經進入通往『人造迷宮』的通道了。」
  「那……」
  「沒有一條路可以讓你們兩邊碰頭。聽到西邊的騷動,現在不只【洛基眷族】,其他冒險者也集合到『代達羅斯路』中央……」
  想跟費爾斯他們會合,可以說是沒機會了。神仙語氣沉重地如此告訴我們。
  要躲過眾多冒險者的目光的確難上加難。就算使用隱身衣,當然也掩蓋不了這麼多「異端兒」,來回帶人又會花太多時間,而且真要說起來,一經過芬恩先生他們面前就會穿幫了。
  時限到了……跟艾絲小姐他們交手花太多時間了。
  薇妮不安地抬頭看我,我無言以對。春姬小姐與其他「異端兒」也都默不吭聲。
  比賽結束(game over)。眾神常講的一句話掠過腦海。
  「……!貝爾閣下,請看這個。」
  「咦,這是……『人造迷宮』的『鑰匙』!?」
  雷特先生拿給我看的魔道具,讓我吃了一驚。
  他怎麼會有這個?我也看著雷特先生,他解釋給我聽。
  「最後一位同胞交給我的,說是自己拿著也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那個『異端兒』呢?」
  「說想留在地表(這裡),因為感覺『夢想』就在附近。」
  「……這樣好嗎?」
  「我挽留不住……因為『他』總是像在追尋某種事物。」
  看到雷特先生視線低垂,我也閉口不語。
  這下「鑰匙」總算是到手了……可是不抵達「門」前就沒有意義。
  沒錯,怎麼可能有一條通往地下(、、、、)的路,能夠不被冒險者們發現,又能鑽過【洛基眷族】的防衛──
  「──啊。」
  「貝爾大人?」
  這時,一道光在我腦中閃爍,我抬起頭來。
  我任由春姬小姐觀察我的臉色,拚命回溯記憶。
  通往地下的路──連接「人造迷宮」的途徑。
  我沒親眼看過,也沒有確切證據,可是──
  「有……我想到了!還有一個出入口!」
  對著大吃一驚的所有人,我滿懷希望地叫出聲。

  「代達羅斯路」的居民們正依照公會的指示避難。多虧於此,我們現在所在的西北區人很少。我們一邊提防不時路過的冒險者們,一邊活用神仙告訴我們的捷徑,來到位於迷宮街正北的目的地。
  也就是孩子們(萊伊他們)居住的「瑪麗亞孤兒院」。
  我們在沒被任何人發現的狀況下,成功進入了後院。
  「您怎麼會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呢,貝爾大人……?」
  「貝爾好厲害喔!」
  「沒有啦,只是碰巧……」
  春姬小姐大感驚訝,薇妮則是興奮不已,我對兩人乾笑,一邊沿著往下延伸的階梯走,一邊沿路開啟嵌在牆上的裝置──魔石燈。
  從教堂孤兒院的後院可以走到這片大海般的廢墟,有個「石板」門就藏在這裡面。我跟大家一起入侵約一個月前,與希兒小姐還有孩子們(萊伊他們)調查過的地下通道。
  ……然後來到那個「野蠻戰士」出現的地下窟室。
  「好寬敞……」
  「竟然有這樣一個地方……」
  飛兒小姐與雷特先生環顧四周,我也用黑犬(地獄犬)火焰做成的火炬觀察周圍,一如記憶中的石造景觀鋪展開來。
  那場事件之後,我透過埃伊娜小姐將事情報告給了公會……不過看來完全沒有調查過的樣子,也許在烏拉諾斯神得知之前,就被高層壓下來了?我是聽說自從怪物祭有怪獸逃出來後,公會就變得很神經質……
  「……」
  窟室一角,留下了高高一堆灰粉,還有完全燒毀的「野蠻戰士的體毛」。我低頭默默看著這些遺物,然後帶著大家往窟室最深處前進。
  一個崩塌而完全堵住的通道口,出現在大家眼前。
  「貝爾閣下,該不會……」
  那個人……戴護目鏡(goggles)的狩獵者說了:
  ──對啊,那個大型級(大傢伙)是我們抓到的。
  ──在出貨前,那東西擺脫了幾個手下(白癡),竟然給我跑了。
  ──本來是想追的,但牠跑進崩塌的地下通道裡去了。
  那人所說的大型級(大傢伙),就是我在這裡遇到的「野蠻戰士」,崩塌的地下通道就是現在眼前這個通道口。
  雷特先生的視線落在我的右手上。映入他眼裡的,是演奏著鐘(chime)聲,反覆匯集的白光。
  獵捕「異端兒」的狩獵者們,曾經進出「人造迷宮」進行走私。而他們捉到的大型級(野蠻戰士)是從這前方逃出來的,那麼──前方必然會有「門」。
  兩分鐘的蓄力(charge)。
  我使用了【英雄願望(技能)】,讓薇妮他們退後,筆直伸出右臂。
  「【火焰閃電】!」
  經過蓄力的大炮擊,一口氣炸飛了通道口的所有瓦礫。
  「~~~~~~~~~~~~~~~~!」
  發生的震動與巨響,使得春姬小姐他們都摀起耳朵。
  大家抬起頭來一看,瓦礫消失不見,半毀的通道口與通往前方的地下通道,出現在眾人眼前。
  「成功了……」
  我在視野遠遠那一頭的坍塌石牆當中,發現了超硬金屬(堅鋼)的光輝,低聲脫口而出。
  錯不了,這裡與「人造迷宮」是相連的。
  「只要往這裡走進去,應該就能抵達『人造迷宮』的『門(入口)』。呃,雖然我不知道路怎麼走……」
  「沒關係,不要緊的。通道深處還留有同胞的香氣,我想應該……」
  在飛兒小姐旁邊,黑犬海爾格鼻子抽動幾下,「汪嗚!」肯定般吠了一聲。那香氣應該是被當成走私商品的「異端兒」留下來的……
  「異端兒」們看到眼前開拓出一條道路,都發出歡呼。
  一會兒後,他們轉為面對我與春姬小姐。
  「真的,真的很謝謝您,貝爾閣下。各位的大恩大德我絕不會忘記,只要各位遇到困難,我們一定會奔赴救援。」
  「地表的各位人士,請你們務必再來祕里,我們再一起唱歌跳舞。」
  「好的……到時候,我們會帶小命一起來。」
  故作紳士風範的紅軟帽,還有好奇心旺盛的半人半鳥,分別與我以及春姬小姐握手。逗趣的獨角兔與黑犬鼻子湊過來惜別時,我很高興春姬小姐……她願意與「異端兒」們握手,讓我心裡好高興。
  「貝爾。」
  最後是薇妮。
  龍族女孩站在我們面前,抬頭看我們的臉。
  「我也要跟大家一起回去了,因為待在地表(這裡),會害貝爾還有春姬受傷的。」
  「薇妮大人……」
  對於春姬小姐心酸的語氣,薇妮面露不讓人感覺出悲愴的笑靨。
  「我啊?上次跟貝爾你們分開後,一直都在哭,一直覺得好寂寞。」
  「……」
  「可是,那樣會害貝爾你們擔心的,對吧?所以,我不會再哭了,以免又害貝爾你們擔心。」
  「薇妮……」
  薇妮如此說著,像要告別只能讓人保護的自己。
  才這麼短短幾天,究竟是什麼改變了她?
  是許許多多的邂逅嗎?是人的惡意嗎?是一度迎接的死亡嗎?無論是何者,我只是打從心裡覺得,薇妮現在對我們露出的這副笑容,是無可取代的。
  這個女孩曾經挺身保護過我,那與人或怪物什麼的差異毫無關係,是極為可貴的。
  「里德他們說過喔,說現在或許還沒辦法……可是只要有貝爾你們這樣的人,夢想有一天也許就能實現!」
  薇妮如花一般綻放笑容,我也用笑容回應。
  「我們,還能再見面吧?」
  「嗯,還會再見面的。」
  「還能……再一起生活吧?」
  「……嗯,一定!」
  我點點頭。
  不是說安慰話,是憑著我自己做的決定。
  「我跟妳約定,雖然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但總有一天,我會做出能跟薇妮你們一起生活的安身之處。」
  我的回答讓薇妮染紅雙頰,喜笑顏開。
  溫柔地凝望我們的春姬小姐,輕拍了一下雙手。
  「那就來『打勾勾』吧。」
  「打勾勾?」
  我跟薇妮一起偏著頭,春姬小姐教我們一種遠東的咒語──立誓的儀式。
  我與薇妮小指勾在一起,說出約定的話語。
  「有、有點難為情呢……」
  「才不會呢!」
  「呵呵……」
  薇妮對著害羞的我笑,也跟春姬小姐打了勾勾。
  春姬小姐將眼晶當成護身符交給她,最後兩人擁抱在一起。
  薇妮把跟我們打過勾勾的小指珍惜地抱在胸前,與同胞一起出發了。
  「再見了,貝爾、春姬!……再見!」
  異形少女與同胞們逐漸走遠。
  我知道她那琥珀色的瞳眸,其實藏起了淚水。我一定也是。
  我也與春姬小姐一起向大家告別,揮手目送「異端兒」們消失在黑暗深處。
  我們一直沒有動,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
  「約定……」
  我看看還留有體溫的小指。
  ──我要實現約定,讓它不只是萬般無奈下的謊言。
  即使是小孩子的幻想,是荒唐無稽的白日夢,是高不可攀的理想……
  我想跟大家再次在地表上一同歡笑。
  為此,我要比現在,更──
  「……」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用力握拳。
  一會兒後,我對身旁邊拭淚邊微笑的春姬小姐笑笑。
  從今天這一天起,我對自己的手指立下了新的誓言。

  *

  「你說薇妮他們進了『人造迷宮』,這是真的嗎,費爾斯!?」
  里德叫道。他的身體彷彿訴說著與【洛基眷族】的激戰,傷痕累累。
  然而與傷勢正好相反,他的聲音充滿了驚奇與喜悅。
  「是啊,看來貝爾.克朗尼他們成功了。」
  拿著眼晶的費爾斯一說,石板覆蓋的通道上立即轟然響起怪獸們的歡呼。此時包括費爾斯在內,「異端兒」集團正在通往「人造迷宮」的通道上前進。
  韋爾夫等人拖延敵方腳步,再加上運用了黑霧(black mist),一行人剛剛才從迷宮街中央地段侵入通往地下的隱藏樓梯。他們苦於【洛基眷族】的頑強攻擊,最後同伴甚至被打得四散逃逸,面臨隊伍瓦解的危機,幸有里德、古羅斯與蕾依極力奮戰,眾人才勉強抵達此處。唯一令他們憂心的薇妮與失散同胞們的問題也解決了,沒有後顧之憂。
  一行人加快速度朝「人造迷宮」的入口前進。
  「雷特他們似乎成功通過『門』了。敵方的地下守備隊調動方式好像不斷在改變,恐怕是【勇者】察覺到了『代達羅斯手札』的存在。」
  「害得小子我們來到這裡,一路上也是驚險萬分咧。」
  「不過,這條路上沒有任何敵人,他們想必沒注意到這個盲點吧。」
  「古羅斯說得沒錯。【洛基眷族】沒掌握到這條地下通道,看來這份『設計圖』的確成了我們的祕密武器。」
  里德與古羅斯說話時,費爾斯一邊低頭看著描摹在規定用紙上的「代達羅斯手札」──「人造迷宮設計圖」,一邊選擇前進路線。
  位於西邊的超硬金屬「門」不遠了。
  「費爾斯,那麼……」
  「嗯,不知道能否稱它為勝利,總之我們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費爾斯對歌人鳥蕾依點點頭,在昏暗地下通道裡趕路。

  「啊啊~,一時之間我還在擔心會怎樣……幸好沒事~」
  赫斯緹雅伸開腿坐著,呼出一大口氣放鬆全身力道。
  這裡是迷宮街西南,位於外圍部分的荒涼高塔。如今「異端兒」已經平安送到通往「人造迷宮」的途徑,也難怪赫斯緹雅要放鬆一下心情了。女神之前持續透過眼晶對貝爾等人發出指示,工作成績值得頒發功勞獎。
  在沒有屋頂的指揮部讓夜空俯視著,赫斯緹雅將視線移回攤開在地板上的「魔法地圖」。
  「貝爾與春姬在北邊,支援者小姐還在東邊一帶晃來晃去,韋爾夫與命正在南下……照這樣看來應該是要撤退了,大家好像也都平安。」
  「魔法地圖」已經沒有顯示「異端兒」們的名字。因為費爾斯繪製的「名匠遺產」沒有記載通往「人造迷宮」的地下通道。「人造迷宮設計圖」也因為「探索者粉末」的使用限制而無法當成「魔法地圖」,因此赫斯緹雅已經無從得知「異端兒」們的動向。
  可能是因為春姬離開了,赫斯緹雅獨自一人,低聲說著:「也許我應該去找別人,好寂寞。」一邊將放在地圖旁的手札撈過來。
  「不過,貝爾真讓我吃了一驚。我都不知道有那麼一條路……就連『設計圖』上也沒寫。」
  貝爾靈機一動運用地下通道護送薇妮等人,但這條路的存在讓赫斯緹雅很納悶。
  (是有一條中途變成死路的通道跟這條很像……會不會是名匠(代達羅斯)的子孫們後來增建的?)
  不是沒有這種情況,可能性很大。
  「嗯。」赫斯緹雅點個頭,接著開始翻閱「代達羅斯手札」。
  「不過真沒想到還有本千年前的手札……這次真的是被這本冊子救了一命呢。」
  彷彿訴說著漫長的歲月,手札破破爛爛。被重複翻閱的頁面上,記載著好幾層的迷宮設計圖,文章有一些地方模糊而無法閱讀。追求名為迷宮的最高傑作,通篇文字奇異殘酷,又因為封面裝訂沾滿陳年血跡,「執迷手札」之名實在當之無愧。
  赫斯緹雅重新閱讀這本出乎【洛基眷族】意料的千年古書……一不小心,手一滑。
  「啊。」
  手札從赫斯緹雅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反彈幾下,好死不死,偏偏掉進了屋頂平台角落的坑洞──雨水積得滿滿的水窪。
  「啊啊──!?千、千千千千千千千年前的手札啊──!?」
  這本古書無疑是超級珍本,當然也就需要超級小心對待。
  赫斯緹雅臉色頓時發青,一邊預料到最糟的結果,一邊急忙撿起來。

  「團長,非常抱歉……我們追丟那些怪獸了。」
  在「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洛基眷族】本營。
  芬恩在能將迷宮街一覽無遺的地點,一邊聽團員報告,一邊陷入沉思。
  (格瑞斯被敵人拖住腳步時,我是否就該派出里維莉雅?那片黑霧造成情報難以傳達……算了,現在想這些無濟於事。)
  坦白說,芬恩本來是希望派出格瑞斯能解決掉那群怪獸。結果敵方撐過了這波攻勢,這就表示敵方的力量──不,就乾脆講明了吧,芬恩小看了應該在替怪獸撐腰的【赫斯緹雅眷族】的力量,這是他的失敗,是吝惜戰力造成的結果。
  (也沒找到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會不會是有人解決了牠……不對,我感覺得到某種企圖。)
  他最在意的第一目標也還沒捉到。包括「人造迷宮」在內,各種因素錯綜複雜造成芬恩行動受限;他環顧冒險者們的喧鬧聲尚未平息的迷宮街。
  (最大的問題是,我無法預測敵方的行動……)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計畫行事,芬恩坦率承認敵方的指揮官可真是個俊材。
  然而,他有個地方(、、、、)怎麼也(、、、)弄不懂(、、、)。
  「我記得怪獸們是在第二十街附近追丟的,對吧?」
  「是、是的。」
  他向團員做確認後,眉頭一皺。
  (第二十街……我們也有調查過,怎麼可能,那裡是……)
  芬恩的預測連連失準,作戰計畫被人反將一軍。
  不對,這種情況是──
  「……」
  芬恩低頭看看右手。
  他的拇指沒有一絲疼痛。
  「……敵人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

  *

  『下界被弄得如此畸形。』
  世界當中,某人悲嘆過。
  在這下界上演的種種故事,雖然終究都是孩子們的戲碼,但他們的背後,總是有著諸神的莊嚴身影。
  如同被頭上垂下的絲線操弄,到了後臺耳邊有人出主意,劇本被人改寫,孩子們都被看不見的神意所牽引。
  『我們都是在眾神手裡起舞的傀儡。』
  世界當中,某人死心了。

  *

  「費爾斯,接下來呢!」
  「下個轉角往右!那裡有『門』!」
  「異端兒」們一路前進,朝向地圖記載的希望紅標。
  長著爪子的腳踢踹石板地,翅膀拍動的聲音不絕於耳,蛇身蜿蜒爬行,蹄子踏地而奔,怪物們拖著尾巴,頭也不回地跑。
  一行人終於彎過最後的轉角。

  「啊啊啊!果然泡水了啦──!?」
  赫斯緹雅撿起手札,發出慘叫。
  「──咦?」
  但下一刻,她的時間暫停了。
  「為什麼……不對,這是,怎麼可能────難道……」
  她拿著被水弄溼的封皮,不成言語的聲音片片灑落。
  翻開的古書映入女神眼中,她瞠目結舌,失去冷靜。
  「這是怎麼回事……」
  赫斯緹雅渾身哆嗦,用最大嗓門叫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烏拉諾斯!?」

  「……」
  在地下神殿的祭壇。
  老神雙眉深鎖,緊閉眼瞼。

  「這──」
  然後……
  彎過轉角的「異端兒」們,看見了那個。
  那是一面沒有接縫的石板,覆蓋整片視野的巨大牆壁。
  阻擋去路的大牆(、、、、、、、)。
  根本沒有什麼能解救他們的門扉。
  「死路……?」
  「費爾斯……現在是什麼狀況?走錯路了嗎?」
  「怎麼可能,不會的。我的確……」
  里德愣在原地,古羅斯出聲問道;費爾斯在兩人身邊,低頭看著「設計圖」。
  費爾斯一直是照著這份地圖走,往【洛基眷族】都沒掌握到的西邊「門」前進。然而巨大的牆壁依然堵在眼前。
  會是暗門嗎?不,地圖上沒有如此記載──
  怎麼可能,這樣我們豈不是像被人擺弄(、、、、)在手掌心(、、、、)──
  就在因動搖而晃動的黑衣下,受詛咒的骷髏鮮明地憶起汗水的觸感時……

  「嗨,各位『異端兒』。」

  背後傳來一陣不合場合的快活聲音。
  「!」
  「初次見面,還請大家不要有戒心。我的名字是荷米斯,一個神罷了。」
  橙黃色的頭髮,附羽毛的旅行帽。
  與頭髮同色的眼瞳彎成月牙的男神,對驚愕的「異端兒」們露出花美男的笑容。
  「天神荷米斯……!?你怎麼會在這裡!」
  「很簡單,落魄的賢者,我一直躲在這裡等你們上門。」
  「等我們上門……!?」
  與神之間的問答讓費爾斯狼狽不堪,「異端兒」也都一樣。
  荷米斯在說什麼?什麼叫做等我們上門?他的目的是?費爾斯的思考拒絕理解狀況。
  當「異端兒」們無法動彈,對眼前的神物產生一陣寒意時,黑衣魔術師把地圖握在手裡,質問道:
  「天神荷米斯……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沒有『門』。『人造迷宮設計圖』不是你弄到手的嗎!?這份設計圖……『代達羅斯手札』究竟是──」
  對於費爾斯的這些問題。
  荷米斯臉上掛著笑容,告訴他:

  「怎麼可能會有什麼『代達羅斯手札』嘛。」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2 编辑


 第六章 神的密謀


  赫斯緹雅拿著浸水的手札,臉色慘白。
  「書寫內容沒消失……墨水沒有溶解(、、、、、、)……!」
  文字一點都沒糊掉。
  這件事實讓女神受到筆墨難以形容的強烈衝擊。
  不,真要追究的話,完全沒有起皺的頁面質感也不對勁。千年前的古老紙張吸了水還能保持原形,就證明了這本手札──
  「這本手札本身就是『魔道具』……?不無可能,雖然不無可能……!」
  這本受詛咒的「手札」出自大名鼎鼎的名匠代達羅斯之手。
  赫斯緹雅聽說他是烏拉諾斯的少數幾名眷屬之一,也是最早期領受「神的恩惠」的幾人之一。
  而他的晚年──諸神降臨的神時代初期,不可能(、、、)有那麼(、、、)豐富的(、、、)魔道具。以「神祕(發展能力)」的顯現為首,魔道具的專業知識都是這千年以來慢慢累積的。只具備開關功能的最硬金屬(山銅)「門」姑且不論,這樣的一本古籍,赫斯緹雅不認為代達羅斯做得出來。
  赫斯緹雅不幸地明白到,這是有人蓄意重製古代手札。
  就像為了矇騙他人一樣。
  「而且,這種不溶於水的墨水……我知道這種屬性……」
  赫斯緹雅知道一種東西,跟這種墨水相同。貓頭鷹使魔替費爾斯送來的信也是如此,血紅筆跡即使淋雨也不會暈開。
  那是能以血液代替墨水的魔道具「沾血筆(blood feather)」。
  這種血紅羽毛筆在歐拉麗極為普及,廣受冒險者們歡迎。
  沒錯,發明那種道具的是──【萬能者】。

  「伊刻洛斯並沒有給我什麼『手札』。」
  面對啞然無語的費爾斯與「異端兒」們,荷米斯悠然自得地說。
  「『手札』原本的主人是狄克斯.佩爾迪克斯。如今本人已死……真正(原版)的手札,應該掉在『人造迷宮』的哪裡吧?」
  祖先(代達羅斯)的遺產會繼承給子孫,無論是「人造迷宮」還是「手札」都一樣。
  荷米斯說即使是主神也無法隨便拿走「手札」,他的臉上仍掛著笑容。
  這助長了費爾斯的困惑、混亂與憤怒。
  「那麼,那本手札是!」
  「假貨。交給赫斯緹雅他們的,是我的眷屬(孩子)製作的仿冒品。做得很精緻吧?我拜託她運用魔道具,重現了千年前的執迷不悟。」
  荷米斯回答著,從他背後,出現一名眼睛下面累積著倦色的水藍色頭髮美女。【萬能者】接受了天神的懇求,短短幾天內不眠不休,成功偽造了名匠(代達羅斯)的執著。
  荷米斯在交出「手札」時,在烏拉諾斯面前說的一切,只有「調查過『人造迷宮』」這一句是真話。跟【洛基眷族】調查的範圍完全重疊。
  換言之,地下一樓以下的「設計圖」完全是憑空虛構。
  而赫斯緹雅與費爾斯用來引路的地圖當中,也夾雜了「謊言」。
  就是這個地點。
  「你在地圖上畫出根本不存在的『門』,誘騙我們來到這裡……!?」
  「從結論來說就是這樣,既然那個【洛基眷族】守住了所有入口,那麼只要有一條活路,你們就非走不可,對吧?」
  死路的位置,記載了不存在的「門」。
  費爾斯等人被假造的「手札」帶領,跳進了天神準備的陷阱。
  怪不得芬恩的預測會失準。他能夠察覺危機的「直覺」不起作用也無可厚非。
  因為「異端兒」們完全走錯了方向。
  「只要看穿你們會往西還是往東……再來只需抱持信心,耐心等候即可,也就是在這個地方。」
  男神說出了「等人送上門」的真相,摸摸旅行帽的帽檐。
  「請你們別怪烏拉諾斯,他跟我約好了必須『協助』我,做為至今的回報。」
  荷米斯為何不直接將「手札」交給貝爾等人?
  很簡單,為了不啟人疑竇。
  他用烏拉諾斯做為中間人,藉此緩和了赫斯緹雅與費爾斯等人的疑心,換個說法就是掩人耳目。東西一旦來自剛正老神之手,赫斯緹雅等人不疑有他,就這麼相信了。
  「【洛基眷族】本來不認為你們會自己往死路走,但只要掌握到你們的行蹤,遲早也會過來的。」
  「……!」
  「不過請你們放心,還有別條『捷徑』可以走。只要到了那裡,你們就能平安回地下城了。」
  荷米斯就像把對方逼進死胡同了一樣,與跳進死路的費爾斯以及「異端兒」正面相對,將絕望與希望同時擺在他們眼前。
  這代表何種意義,再明白不過了。
  此時荷米斯握著眾人的生殺大權。
  「異端兒」們比費爾斯更難以恢復平靜,都被天神的笑容震懾住了;至於費爾斯,則是將漆黑手套握得嘰嘰作響。湧上心頭的除了憤怒,還有前所未有的焦躁。
  基於過去的成就而被譽為「賢者」,活過八百年以上漫長歲月的愚者,走到這一步,不得不察覺到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都受到神意擺弄了。
  「──費爾斯,事情不太對勁!浸水的手札竟然還保有原形……這是假貨!烏拉諾斯……不對,一定是荷米斯那傢伙做了什麼……!」
  赫斯緹雅的叫聲,在瀰漫悚慄氣氛的死路中響起。那是來自眼晶的通訊。
  費爾斯在荷米斯的視線催促下,無言地握緊水晶,將其捏碎。
  女神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有什麼目的,天神荷米斯……」
  「我想做個交易,不對,應該是請求吧?」
  「異端兒」們無權拒絕。
  費爾斯每字每句甚至是帶著怨恨了,被他一問,荷米斯瞇起眼睛。
  背後讓隨從跟著,他環顧眼前的怪物們,慢慢開口說道:
  「死吧,異端的怪物們。」

  *

  與薇妮等人辭別後。
  貝爾與春姬離開孤兒院的後院,來到「代達羅斯路」北區一個高處。
  「街上的騷動平靜下來了呢……」
  「是呀,各位『異端兒』此時應該也回到地下城了……」
  欄杆前方鋪展開來的貧民區街景,可以看到喧鬧的巨浪漸漸退去。瀰漫西區的黑霧也已完全消散,看得出來騷動慢慢在平息。
  並肩站在一起的貝爾與春姬,胸中懷抱稱為成就感又帶有些許寂寥的情感,眺望著複雜怪異的迷宮街。
  「……他們說還有最後一個『異端兒』留在這裡……真的幫不了他嗎?」
  「貝爾大人……」
  「雖然聽起來他是自願留下來,我這樣可能太雞婆,可是……」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活下來。貝爾回想起薇妮等人的身影,欲言又止。
  看到年紀比自己小的少年的這副模樣,春姬瞇細雙眼,正面露微笑時──
  「──貝爾、春姬!聽得見嗎!?」
  裝在護手上的水晶,發出女神的聲音。
  「神仙?怎麼了?」
  「我有很多話想講,但總之先會合吧!我會往你們那邊走,你們聽我指示!」
  「咦……啊,好、好的,我明白了。」
  赫斯緹雅急壞了的語氣讓貝爾慌了起來。然後他與春姬面面相覷,兩人很快就分享了不祥的預感。
  主神連事情都來不及解釋就急著帶路,兩人聽從聲音指示,不久就在迷宮街正西邊的廣場成功碰頭。
  赫斯緹雅晃動著塞滿「魔法地圖」與其他道具的背包出現,一看到兩人,連慰勞話都直接跳過,就連珠炮似地把現況解釋給他們聽。
  「那本『代達羅斯手札』是假貨!而且我聯絡不上費爾斯他們了!」
  「假、假貨……?聯絡不上各位『異端兒』……?」
  「這、這是怎麼回事,神仙!?」
  「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面對狼狽的春姬與貝爾,赫斯緹雅把綁起的黑髮亂抓一通。
  眼看主神如此焦急,貝爾與春姬也都明白到情況的嚴重性。
  「貝爾,抱歉,可以請你去地下通道看看嗎?【洛基眷族】還沒走,我知道很危險,但還是希望你能去看看情形!」
  「我、我知道了!」
  倉促解釋了幾句後,貝爾抓起「雙面隱身衣」就想往外跑,不過──
  「啊,等一下,貝爾!」
  「咦?」
  「為了以防萬一,先替你更新一下【能力值】吧……誰知道會有什麼狀況。」
  赫斯緹雅翻翻找找,拿出採神血(ichor)用的針,叫住貝爾。
  貝爾被她拖去不會被人看到的隱蔽處。
  「咦,可是……來迷宮街(這裡)之前,不是已經跟大家一起更新過了……」
  「你跟【劍姬】打過了,所以一定會有……好了啦!別問那麼多,到那邊立正站好!」
  赫斯緹雅不便說出【一心憧憬(技能)】的事,硬是命令貝爾聽話;「好、好的!?」貝爾開始脫下裝備。
  「春姬,妳去叫支援者小姐還有韋爾夫他們過來。」
  「妾、妾身這就去!」
  為了強化【能力值】,赫斯緹雅第一優先與貝爾會合,然後對春姬也做出指示,同時趕工完成了更新步驟。
  「咦,這……!?你到底是被華倫什麼小姐打得多慘啦!?」
  「咦!有什麼問題嗎?」
  赫斯緹雅瞪大雙眼看著貝爾的背,讓他冷汗直流。
  雖然在意,但也沒時間磨菇了。貝爾重新穿起裝備,用赫斯緹雅給自己的雙屬性靈藥(dual potion)做了回復,就打算比韋爾夫他們早一步去地下通路。
  說時遲那時快。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的醜惡吼叫,轟然震撼了暗夜。
  「……咦?」
  起初,貝爾無法理解那是什麼聲音。
  赫斯緹雅與春姬也都茫然不知所措,抬頭看向吼叫傳來的方向。
  背對著雲層掩映的月光,飄浮在空中的──是振翅飛翔的異形身影。

  *

  「在哪裡,從哪裡傳來的!?」
  摩多.拉特羅臉色大變,朝著四周口沫橫飛地大叫。
  帶領著同伴的他被公會職員叫住,正不情不願地在解決委託的事。聽到今天最大聲的怪物咆哮,流氓調調的高級冒險者用他的凶惡臉孔四處張望。
  在他身旁,兩個同伴(人類)臉色鐵青地指著上空。
  「摩多……」「往這邊來了……」
  「啊?」
  兩人所指的方向,飄浮著不只一個影子,而且全都長有翅膀。
  鼓翅飛翔的影子,輪廓越變越大。
  牠們一直線,往摩多等人這邊飛來。
  當模糊的影子輪廓描繪出明確的石像鬼形體時,本來還在發呆的摩多嘴巴張到不能再大。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怪物帶著高吼俯衝而來,摩多等人用最快速度拔腿就跑。
  塵土飛揚,接著是激烈衝撞。石頭腳爪打破了石板地,發出巨響。
  看到這一幕,周圍變得鴉雀無聲。
  摩多等人所在的位置是西北區──也就是大量避難居民聚集的外圍地帶。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時間恢復正常流逝,外圍地帶籠罩在怒吼聲中。
  自空中來襲的幾隻怪獸──凶惡的有翼種引起慘叫聲四處飛散。手無縛雞之力的居民們,長久壓抑的恐懼感到這時候終於爆發了。眾多亞人化為人潮急著逃命。
  「冒、冒險者!?快討伐那些怪獸!」
  「嘖!?」
  公會職員幾乎是慘叫著做出指示,冒險者們接到動員令,紛紛拿著武器跑出去。
  石像鬼、紅鷲(crimson eagle)、閃燕(iguazú)以及身穿甲冑的致命黃蜂(deadly hornet),總共四隻怪獸圍成橢圓,降落在大廣場的中央。冒險者分成了停留原地保護居民安全的後衛,以及企圖獵殺懸賞對象、貪婪但勇敢的前衛。
  獸人組成的第一陣線,發揮了種族特有的敏捷身手。
  但卻遭到石像鬼用不帶理性的石眼掃蕩乾淨。
  「咕喔喔喔喔喔!」
  「嗚嘎啊啊啊!?」
  利爪一揮,冒險者們就被打趴在石板地上。接著人類、矮人也步上同樣後轍。後衛箭矢齊發,也被怪獸以堅硬寬闊的石翼當成屏障全數彈飛。魔導士連這裡是街區正中央都忘了,開始準備發動「魔法」,但慘遭其他怪獸襲擊,詠唱轉眼間淪為哀嚎。
  看到冒險者們被驅散,民眾的恐慌雪上加霜。一把年紀的大人嚇得站不起來,公會職員臉色慘白呆立原地,婦幼緊緊相擁。大批民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東大街跑,造成道路堵塞,避難遲遲沒有進展。
  「夏克蒂團長!?」
  「……!」
  在場負責護衛居民的【迦尼薩眷族】團長夏克蒂,與旁人處於不同層次的驚慌。
  (怎麼可能,偏偏挑在這時候、這種地方……!?)
  對「異端兒」有所了解的夏克蒂,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本應具有理性的怪獸做出奇怪舉動,令她難掩動搖。牠們隨便亂打亂鬧的模樣,跟普通怪物沒有任何差別。
  團員們等著團長下指示,她咬緊牙關,大聲吆喝:
  「以市民的安全為最優先!誘導並護送民眾避難,聽從迦尼薩的神意!!」
  「是!」
  她能下的指示,也就這樣了。
  「千草!妳跟飛鳥他們一起帶小孩子逃走!!」
  「……好!」
  冒險者們節節敗退,其中也包括了【建御雷眷族】的身影。
  櫻花以大斧斧面擋住飛行怪獸的攻擊;聽到他失去從容的叫喊,千草保護著跟他們一起回到這座廣場的孩子們,帶他們避難。
  「嗚,啊啊……」
  「萊伊,快逃啊!?」
  「……!」
  萊伊、菲娜、小路還有其他年幼孤兒即使聽到千草或養母的呼喚,一時仍無法動彈,只是被怪獸凶惡的模樣嚇得呆若木雞。
  慘叫引來了更多的慘叫,大廣場化為恐懼與混亂的坩堝。

  「怎麼會!為什麼!?」
  貝爾一路衝上建物屋頂平台,看到那幅光景不禁大叫出聲。
  「各、各位『異端兒』在廣場大鬧……」
  「……!?」
  春姬掩住了嘴,赫斯緹雅瞠目而視,兩人都大受震驚。
  那些舉止跟普通怪獸沒有兩樣,到處亂打亂鬧的,的確是古羅斯等「異端兒」沒錯。看著視野中鋪展開來的噩夢般光景,沒有人能夠正常思考。
  在他們當中,只有少年一人,不假思索就採取了行動。
  「等、等等,貝爾!?」
  貝爾扔開拿在手上的隱身衣,不顧赫斯緹雅的制止跑了出去。
  他像受到傳進耳朵的居民哀號所吸引,直奔大廣場。
  「赫斯緹雅女神!」
  貝爾跑出去之後,韋爾夫、命與莉莉隨即抵達。
  他們聽到了騷動而來,看到貝爾所看到的光景,都一臉驚愕。
  「喂,開什麼玩笑……現在是什麼狀況!?」
  「不知道!莉莉怎麼可能知道嘛!?」
  「兩位請冷靜下來!!」
  韋爾夫與莉莉互相吼叫,命看到兩人這樣反而稍稍鎮定下來,岔入他們之間。
  眷屬們互相叫嚷,赫斯緹雅在他們身旁,從外圍凝視「異端兒」大鬧廣場的光景,獨自一人,無意間有了個念頭:
  (弄成這樣,簡直就像在演舞台劇……)
  廣場好比劇場,居民好比觀眾,怪物與冒險者就像分配到的角色。血肉橫飛的殘酷武場讓觀眾慘叫連連,助長了他們的恐懼情緒,殷切期盼著劇情發展能有所轉機。
  而就在現在,主角……英雄奔向舞台──
  「──!!」
  赫斯緹雅猛地仰面向天。
  她瞪著半空中,對著想必正從某處觀賞著這幕光景的「天神之眼」,做出她能做的最大譴責。

  「團、團長!?」
  「我知道。」
  芬恩看都沒看連滾帶爬地闖進來的勞爾,定睛注視怪獸降臨的西北區外圍。
  「這下跟地下城根本沒兩樣……」
  看著異常狀況連續發生,芬恩邊嘆氣邊發牢騷。
  基於敵方的目的,芬恩原本認定牠們不會襲擊避難所……如今怪獸們的行動已經超出他的理解範圍,透露出有第三者的意志介入其中。芬恩對此感到相當不愉快,但他明白事已至此,【洛基眷族】也只能派出部隊了。
  芬恩這時,將視線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拇指只抖了一下,產生一絲抽痛。
  (是發生了什麼……還是即將發生什麼(、、、、、、)?)
  芬恩舔了舔拇指指腹,同時回想起主神說過的話。
  「要我自己看清楚,是嗎……傷腦筋。」
  「咦?您說什麼,團長?」
  勞爾聽到了團長的喃喃自語而問道,芬恩沒回應,心裡做出決定。
  「勞爾,我要率領部隊前往該處。」
  「咦咦!?團長親自出動!?本、本營(這裡)的指揮呢?」
  「交給里維莉雅還有勞爾你了,好好洗刷一下汙名吧。」
  嗚欸欸欸欸欸欸欸!?不起眼的團員發出慘叫,芬恩不予理會,迅速展開行動。
  戒備對象並沒有消失。小人族領袖吩咐包括艾絲在內的第一級冒險者候命,親率一群團員前往西北。

  *

  「不要往大街去!請聽從【迦尼薩眷族】的指示!」
  埃伊娜大聲喊叫。即使聲音消失在排山倒海的腳步聲與慘叫中,她仍拚命叫住失去冷靜的居民們。
  雖說很大一部分是出於私情,奔赴「代達羅斯路」的她依然做為公會職員,在西北外圍這個地方努力確保居民安全。至少直到剛才都是如此。
  現在她只能在情況一發不可收拾的大廣場裡盡量疏散民眾,有沒有幫上忙都不知道。
  (怪獸是走投無路,才會跑來這裡?可是「代達羅斯路」這麼大,怎麼會偏偏來到避難所……!)
  她看看冒險者們正在廣場中央對付的那些怪獸。
  埃伊娜雖然知識豐富,但平時只是在本部櫃檯等著冒險者歸返,就跟其他職員或居民一樣,嚇得魂不守舍。她壓抑住隨時會開始發抖的手腳,分析戰況。
  (那隻石像鬼,遠遠強過其他怪獸!)
  初級自不待言,就連升級(rank up)過的第三級以及少數第二級冒險者都全被打飛,無法再戰。即使用遠距離武器攻擊,也傷不了石頭身體分毫,甚至讓人覺得恐怕要用上「魔法」才能擊敗這隻怪獸。
  如今【迦尼薩眷族】專注在居民的護衛上,令人不敢置信地,現在是數量吃虧的怪獸占上風。
  (要是【洛基眷族】能趕來就好了……!)
  埃伊娜瞥見又有一名冒險者吐血倒下被同行拖走,正在祈求救兵趕到時──與那隻凶惡的石像鬼四目交接。
  「──咦?」
  牠的確是在「看著」埃伊娜,似曾相識的感覺暫停了她的時間。
  看著那對不帶感情的石眼,她不禁低呼一聲,胸中傳出心臟被一把抓住的聲音。
  她始終沒注意到,自己手腕上鑲有紫色寶石的手鐲在發光。
  而她也沒察覺到,石像鬼手中藏有同種寶石。
  面對往自己飛來的石頭灰影,埃伊娜呆立原地。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眼看怪獸突然轉變方向,冒險者們全都驚愕萬分,居民們當中傳出厲聲尖叫。
  後衛的盾牌原本在保護其他人,來不及趕上。正在奮戰的櫻花也瞠目結舌。人們四散逃竄,石像鬼與埃伊娜之間失去一切隔離,她的綠寶石(emerald)眼眸中,映照出即將貫穿自己的石爪。
  「──啊啊啊!!」
  然而一個身影出現,阻止了悲劇。
  「!?」
  「!」
  一道藍紫刀光,斬斷了埃伊娜接觸到的死亡氣息。
  白髮少年──貝爾疾馳而來擋在石像鬼面前,舉起女神的匕首。
  「貝、貝爾……」
  「埃伊娜小姐,請妳退後!!」
  不只驚呆了的埃伊娜,居民或同行也都緊盯著少年,他焦急地大吼。事實上,貝爾毫無從容可言。只有疑問與疑惑,在他的體內達到飽和。
  貝爾與怪獸正面相對,用視線苦苦追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見醜惡的石像鬼先是瞇細眼睛,然後再度撲向埃伊娜。
  「咕喔喔喔!」
  「怎──!?」
  貝爾再度阻止牠。
  激烈衝擊力道撞得握住匕首的手一個晃動,爪子灑出細小石片。
  石像鬼張開雙翼,死纏不放地對埃伊娜下手。
  (古羅斯先生!?)
  埃伊娜嚇得呆若木雞,斬擊與爪擊在她面前一次次相撞。
  也許是石像鬼的潛在能力高出貝爾一等,迫使他屈居劣勢;只有在這一刻,其他冒險者們都拋開舊恨,打算掩護討人厭的冒險者(小新秀)。然而其他有翼怪獸妨礙了他們的行動。
  石像鬼攻勢激烈,貝爾被迫應戰,聽到對方發出的威嚇聲,心頭一驚:
  ──難道是失去理智了!?
  這讓貝爾回想起第18層的光景。當時「異端兒」同胞遭到殺害、綁架,牠們的模樣看起來,與此時的石像鬼十分酷似。會不會是他的同胞們出了什麼事?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
  呼喚沒有得到言語回答,只有尖牙利爪當作回應。
  看貝爾只能困惑地叫著,石像鬼──古羅斯壓抑著感情揮動爪子。
  他依然保持著理性。
  外表裝出怪物的嘴臉,背後其實隱藏了與某人締結的「契約」。
  「異端兒」襲擊著少年,夾在石頭皮膚之間的寶石發出「咯吱」一聲,彷彿與手鐲產生共鳴般散發光輝。

  ──死吧,異端的怪物們。
  出現在古羅斯等人面前的不祥男神如此說了。
  「什──」
  「天神荷米斯,你說什麼!?」
  里德無法理解自己聽到了什麼,費爾斯好不容易從僵硬中恢復;荷米斯若無其事地對兩人說:
  「喔,不用所有人都死。我想想,你們選出三、四隻就夠了。」
  看到眼前的存在還是同一副樣子對著眾人笑,古羅斯等人感覺到的,是恐懼。
  遇上非人非怪物的超越存在,他們無一例外,都產生一種令人作嘔的厭惡感。
  「我是荷米斯,會守住締結的契約,以及與烏拉諾斯的約定──不過只守一半(、、、、)。」
  眼角細長的橙黃雙瞳瞇細起來,侃侃而談的嘴描繪出弧線。
  「另一半,我要當成回報收下。」
  天神的雙眸環顧「異端兒」們。
  「為了拯救你們,一個男孩子被逼得陷於窘境,這令我實在忍無可忍。」
  「……!」
  「他救了你們這麼多次,你們打算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對不起,謝謝,你救了我們一命,講完這些場面話就想再窩進地底?喂喂,就連任性妄為的天神,都不會這麼虛情假意喔。」
  天神的這番話是談判手段,甚至近似溫柔哄騙情人們的談話技巧,更像是擴大傷口擠出膿汁的「毒藥」。
  「異端兒」們臉色一變,在這一刻,他們的確為罪惡感所苦。
  「天神荷米斯!!」
  費爾斯緊握雙手,氣憤不已。
  不是為荷米斯的背叛,是為他不顧「異端兒」們的心情,甚至不顧少年自己決定的意志與行為,一廂情願的神意而氣憤。
  「你想說是貝爾小弟自己做的決定嗎,愚者(費爾斯)?不對,他只是被捲進你們的問題,還有烏拉諾斯的神意而已。只是被迫(、、、、)如此罷了(、、、、)。」
  但荷米斯充耳不聞。他分開運用真相與真理,斥退才不過活了八百年的孩子說的戲言。
  「世界想要得到『英雄』。而我,將一切都賭在那道白光上。什麼與怪獸私相勾結……這種事情,對,絕不可以發生。」
  聽到男神敘述的神意,費爾斯愕然僵住。
  「我荷米斯請求你們,異端的怪物們──這次換你們救救他吧。」
  荷米斯又像懇求,又像誑騙,對「異端兒」們呢喃。
  「……也就是要我們這次被那小子打倒,是吧?」
  「感謝你舉一反三。」
  聽古羅斯開口說出此言,「異端兒」們大吃一驚。
  「我去。」
  「古羅斯!?」
  「里德、蕾依或是其他人,恐怕都無法跟那小子好好打一場。厭惡人族的我最適合這個角色。」
  「可是古羅斯,這樣你會……!」
  「反正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里德與蕾依苦苦挽留,面對這兩個「異端兒」成軍初期以來就在一起的朋友(成員),古羅斯搖搖頭,瞄一眼荷米斯。他沒說什麼,只面帶笑容肯定石像鬼所言。
  其他「異端兒」們咬牙切齒,垂頭喪氣。
  「勇敢的石像鬼,我想聽你親自說出自己的名字。」
  「……古羅斯。」
  「謝謝你,古羅斯。即使你是怪物(怪獸),我仍要讚揚你的勇氣。」
  荷米斯摘下帽子,說到做到,對石像鬼表示尊敬之意。
  然後,他直接將一顆紫色寶石交給古羅斯。
  「這是……?」
  「做個保險。貝爾小弟是個好好先生,即使自己遇襲,也不一定會揮刀應戰。這個寶珠(道具)會對他珍惜的某人起反應。你就先以『她』為目標。」
  在神的背後,身為眷屬的魔道具製作者(Item Maker),簡直是唾棄地嘆了口氣。
  古羅斯默默看著寶石,最後說:「我知道了……」將它嵌進掌心的石頭肌膚。
  「『她』應該在迷宮街(這裡)的西北邊,希望你先到那裡大鬧一場。那裡有很多你最討厭的人族,不過……可以的話,希望你不要殺了他們。」
  「要求真多……」
  古羅斯不屑地說,接著看看里德他們,然後說:
  「這是約定,你一定要救我的同胞。」
  「喂喂,我可是荷米斯耶?只要契約履行,我一定遵守。」
  真有臉講。古羅斯轉身背對他,張開翅膀。
  自願與他一同擔任敢死隊的有翼怪獸們也一起出發,一行人穿越地下通道,飛向迷宮街的上空。

  (──這就是我的「報恩」啊。)
  古羅斯一邊襲擊貝爾與埃伊娜,一邊在心中發笑。
  即使自己與人族不和,這個少年仍不氣餒,拯救了同胞。然後為了這個人族,古羅斯要用自己的性命做為代價,真是諷刺。然而對於把人族視為蛇蠍一般厭惡的自己來說,也許恰到好處。
  沒錯,若能死在自己有些欣賞的人族手裡,倒還不壞。
  (不要迷惘,小子。)
  古羅斯告訴過里德他們,千萬不要怨恨貝爾。
  面對忍受著痛苦,像幼兒般面孔扭曲的少年,古羅斯一副怪物嘴臉,拍打翅膀。
  他裝出一副怒不可遏的瘋狂模樣,扮演失控的怪物,嘶吼著要少年將手中那把匕首捅進他的「魔石(胸膛)」。
  (否則,我就殺了那個女人──!!)
  古羅斯咆哮著逼迫貝爾用四肢展開攻防,高舉爪子揮下。

  *

  「貝爾……!」
  赫斯緹雅等人抵達了化為戰場的大廣場。
  還在努力應戰的冒險者已減少許多,很多居民還沒能逃離廣場,被留在戰場上。而在廣場一隅,可以看到貝爾讓埃伊娜躲在背後,持續抵禦古羅斯的攻擊。
  看著少年漸漸受傷的身影,埃伊娜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拚命想離開現場以免礙手礙腳,但石頭翅膀不允許她逃走。自高空襲來的石像鬼,將戰況變得無法預測。
  「貝爾……!」
  「貝爾大人!」
  韋爾夫、莉莉以及命與春姬,都不知該如何行動。
  他們不知道能不能支援貝爾,不知道該不該攻擊「異端兒」。
  眷屬們猶豫不決,一旁的赫斯緹雅也無法狠下心解決這個狀況。
  (該把荷米斯的企圖告訴貝爾嗎?可是就算說了,也不能怎樣啊……!)
  荷米斯強迫「異端兒」做某些事情。就算把這件事告訴貝爾,又能怎樣?
  再這樣下去,古羅斯恐怕真的會殺了埃伊娜。
  赫斯緹雅不知道男神(荷米斯)對「異端兒」提出了什麼談判條件。如果只是單純拿同胞的性命當人質,她單方面傳話只會打亂少年的心思。
  「援軍很快就到!撐住啊!」
  冒險者大喊的通知,只是更加劇了貝爾的焦躁。
  赫斯緹雅把拿出的眼晶緊緊握在手裡。
  「──目前狀況如何?」
  至於另一邊,幾乎與赫斯緹雅等人同一時間出發。
  芬恩率領的【洛基眷族】的一支部隊,抵達了能將廣場一覽無遺的建物屋頂平台。
  「居民尚未全數避難!其他派系的冒險者還有【小新秀】正在與怪獸們交戰……」
  聽了團員的報告,芬恩微微瞇起眼睛,視線固定在少年與石像鬼身上。
  「……大家就定位,一面以地表部隊牽制敵人,一面從更高的位置(這裡)狙擊怪獸,以免讓牠們逃到空中。」
  「是!」
  得到芬恩做為派系團長的指示,許多團員搭箭舉弓。
  然後……
  在廣場周圍,那些無路可逃的居民當中,即將傳出一絲喧鬧的前兆。
  「【小新秀】……」
  「……【小新秀】?就是那個貝爾.克朗尼?」
  一名冒險者,挺身保護遇襲的半精靈。
  勇敢的少年帥氣現身,解救受困的女孩。
  處於危難之中,惡意與失望開始從人們眼中消失,只看見毫無虛偽的真實。
  「大、大哥哥……」
  曾經罵他是叛徒的小男孩,也低聲呼喚了他。
  原本只是陷入恐慌的居民之間,即將產生變化。

  「時機剛好,貝爾小弟。啊啊,一切實在太順利了。」
  在夜風吹起,廣場附近的一座高塔。
  荷米斯心滿意足,俯視著白髮少年與石像鬼交戰。
  他的背後站著亞絲菲。
  眷屬以銀框眼鏡隱藏眼睛疲勞,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了。
  「雖然是我的主神,但還真差點讓我作嘔……」
  「哈哈哈!妳好狠喔,亞絲菲。」
  荷米斯頭也不回,只是笑,亞絲菲狠狠瞪他一眼。
  「為了貝爾.克朗尼而利用『異端兒』……就算退一百步講,這點不跟你計較好了,那也不該波及一般民眾啊?」
  「他現在身處的狀況,也可說是妳所謂的一般民眾惹出來的。多少總得給他安排點表現機會吧?」
  劇場與觀眾、炒熱演出氣氛的角色分配,然後是做為主角的英雄人物。一如女神(赫斯緹雅)所料,荷米斯打造出一個大型舞台,如今聳聳肩,瞥了一眼背後。
  「再說,亞絲菲妳對捨棄『異端兒』這件事,不也是贊成的嗎?」
  那對少年或是迷宮都市,都只會成為「毒害」。
  主神以視線尋求同意,亞絲菲面對他的目光,沉默了。
  「……我去就定位。」
  「嗯,為了以防萬一,麻煩妳做後援了。」
  眷屬戴起黑頭盔(黑帝斯頭盔)變成「透明狀態」,荷米斯對她揮揮手。
  亞絲菲無聲無息地離開塔頂後,荷米斯看著視野下方的光景,翹起嘴唇。
  「那麼……抱歉了,烏拉諾斯,事情變成這樣了(、、、、、、、)。」
  他俯視著少年與石像鬼搏鬥,出聲對不在場的老神說道。
  「與怪獸共存?少說傻話了,什麼與『怪物』和睦相處──都是空談。」
  之前只是嚴肅、平淡地執行委託人命令的男神,在這座塔上暴露出真心話。
  「顛覆長達幾十世紀的憎恨與因緣又能怎樣?大神(宙斯)也會這麼說的:別不切實際了。」
  他注視著少年,輕聲自言自語。
  「沒有人期望看到什麼『異端的英雄』。」
  荷米斯張開雙臂。
  他對舞台上演的人族與怪物的歌劇輕輕一笑。
  然後宣布:

  「回歸到英雄的原點吧,貝爾小弟。」

  神宣告了。
  「打倒怪物(怪獸)吧?打倒牠們,解救蒼生,重拾英雄名譽吧。」
  彷彿自天邊射下一道救贖之光,彷彿指出救濟之路,強迫少年接受暴虐的神意。
  「捨棄『異端兒』吧。」
  荷米斯答應替烏拉諾斯平息這場騷動,讓混亂的都市恢復平靜,擔任使者將迷途的「異端兒」們送回地下城。
  但是,他對那種事情毫無興趣。
  只因為可以利用,所以他巧妙操縱了這場騷動,如此而已。
  「沒什麼,殺掉一隻就會看開了。」
  「你或許會為此痛苦,但總有一天能站起來。」
  「我或是芙蕾雅小姐,都不會冷落你的。」
  荷米斯的真正企圖,是斬斷貝爾與直接令他名譽掃地的「異端兒」之間的情誼。
  天神有自信能驅使英雄奔赴戰場。
  為了諸神期望看到的大結局(finale),他抱持驕傲,堅信自己能引導英雄。
  左右人子的宿命,是神的拿手好戲。
  荷米斯要斷絕貝爾與「怪物」的緣分,讓他走上諸神深愛的人族英雄之路。
  荷米斯的神意,總結於這一點上。
  「不然,你珍愛的埃伊娜妹妹會死喔?」
  荷米斯瞇細橙黃色眼瞳,笑著。
  越演越烈的戰場逼迫少年做選擇。天神準備的唯一選擇。
  在神的看顧下,壯闊而滑稽的舞台即將迎接尾聲。

  *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威脅自己的獠牙,襲擊埃伊娜的爪子,都再次於貝爾身上留下傷口。
  貝爾的匕首彈開並化解攻擊,使得古羅斯也一樣負傷。面對試圖將自己連同埃伊娜一併殺害的攻擊,根本不可能控制力道。
  其他冒險者好幾次想支援貝爾,但都被古羅斯一記橫掃,飛了出去。古羅斯的石翼本來就不怕箭矢,連一些魯莽靠近的人都能連根剷除。它是石像鬼的第三、第四隻手臂,是鈍器也是盾牌,可謂攻守合一的武裝。
  「貝爾……!」
  埃伊娜痛苦的沙啞聲音,令貝爾的臉孔苦澀地扭曲。
  冒險者們、公會職員與居民們,無不觀察著貝爾的動向。大家都在祈禱他高舉匕首劈下,消除怪獸帶來的威脅。
  ──古羅斯先生。
  在擊退爪子的斬擊中,貝爾與石頭雙眼視線相交。
  眼看石像鬼的雙瞳仍然一語不發,貝爾有種想大叫的衝動。
  聲音傳達不到對方耳裡,一片心意空虛地打轉,女神的刀刃在顫抖。
  貝爾被迫做選擇,它就像一種詛咒,再不做出決定,就會失去珍愛之人。甚至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他想釐清狀況,然而面對激烈的攻擊,思考很快就陷入死胡同。
  為什麼?貝爾不停喃喃自語,他的腦中──想起了少女(薇妮)的一番話:
  『里德他們說過喔,說現在或許還沒辦法……可是只要有貝爾你們這樣的人,夢想有一天也許就能實現!』
  ──夢想。
  「異端兒」的──古羅斯他們的夢想。
  『……謝謝你。我,很感謝你。』
  古羅斯對貝爾說過這句話。
  現在,眼前散發出真正殺意的怪物嘴臉,與當時的古羅斯竟然重疊在一起,會是自己多心了嗎?
  每時每刻襲來的利爪與尖牙之中彷彿蘊藏了意志,會是自己誤會了嗎?
  如同貝爾訴說著不想戰鬥,古羅斯彷彿也在吼叫著不要迷惘──
  「【洛基眷族】來了!!」
  這時,冒險者宣告援軍到來的聲音響徹四周。
  一群裝備上刻有小丑徽章的高級冒險者衝進廣場,就要撲向有翼怪獸們了。
  「!!」
  看到這個狀況,石像鬼心中產生了焦慮。
  討伐殺人怪物的,必須是貝爾.克朗尼才行。古羅斯必須用此事清算欠少年的恩情。絕不能還沒完成與天神的契約就化做塵土,徒留遺志。
  古羅斯領悟到已經沒有時間,大大張開了雙翼,拍動起來。
  他與地面平行飛翔,果敢發動特攻。驚愕萬分的埃伊娜與貝爾無從閃避或防禦──這一記捨身攻擊,將逼得少年不得不反擊。
  「貝爾!?」
  「祖爾!」
  赫斯緹雅等人與公會職員齊聲叫了起來。
  「拉弓。」
  芬恩命團員們搭箭對準有翼怪獸們,並準備以自己的長槍刺穿石像鬼。
  「來吧,貝爾。」
  人們屏息以待,在他們的正上方,荷米斯拉動名為神意的絲線。
  面對古羅斯急速逼近的必殺一擊。
  貝爾握住匕首的手,動了起來。

  *

  「這樣對嗎,費爾斯!」
  里德大聲叫嚷。
  在「人造迷宮」內部,「異端兒」與費爾斯正待在名匠(代達羅斯)夢想的迷宮之中。
  荷米斯的確遵守了約定。古羅斯等人飛離迷宮後,為了不被【洛基眷族】發現,他運用人員做聲東擊西與祕密行動,平安將「異端兒」送進了「門」內。
  「考慮到小貝爾他們的狀況,小子我們或許是該這麼做!可是對古羅斯他們見死不救,實在說不過去吧!?只有小子我們回去……怎麼想都不對吧!?」
  一行人消沉地往母親般的地下城前進時,里德停下了腳步。
  他在閉口不語的蕾依等人面前,大聲喊出心裡話。
  「不對,里德,我是相信他。」
  黑衣魔術師沒有回頭看里德。
  連衣帽下洩漏出隱藏怒火的聲音,費爾斯說了。
  「我相信那個愚昧的少年,能夠超越神意之類的鬼東西──」

  *

  「──────!!」
  石像鬼急速衝刺。
  強烈的嘶吼能使人畏縮,平放的翅膀如扇子一般打開,一邊破風前進,一邊直線滑翔。
  與他正面對峙的貝爾,看見了好似岩石巨槍的畸形爪子,以及飛速逼近的石像鬼。
  映入視野的一切事物,重複著靜止與加速。
  來自外界的人群慘叫,聽起來好遙遠。
  埃伊娜面對怪物的突擊無法做出反應,貝爾聽見她在背後發出的恐懼呼吸聲。
  石像鬼的殺意貨真價實。
  再這樣下去,那隻石爪真的會將貝爾與埃伊娜沉入血海。
  本能大聲催促著貝爾刺出匕首。石像鬼在突擊姿勢中,胸口剛剛好暴露出破綻;貝爾的本能叫自己將刀刃捅進那塊「魔石」,讓怪物的一擊與殺意盡數灰飛煙滅。
  冒險者們的叫喊、群眾的尖叫都在期望他討伐怪物。
  操縱絲線的神意,肯定著本能的聲音。
  面對古羅斯急速逼近的必殺攻擊。
  貝爾握住匕首的手,動了起來。
  (────)
  然而。
  少年的意識,離開了映照出怪物的視野,內心深處看見了另一幕光景。
  彷彿受到高速穿越的閃光所引導,彷彿親手抓起存在於最深處的雷霆。
  他開啟了整扇老舊兒時記憶的大門。
  「不要交由他人決定自己的意志。」
  祖父(過去)的聲音說著。
  「不管是仙精還是諸神都一樣,更別說我,我什麼都不會說。」
  祖父(過去)的聲音在告訴自己。
  「不要聽任何人的命令,自己決定。」
  祖父(過去)的眼神在訴說著。
  「這是你的故事(道路)。」
  祖父(過去)的笑容,很早以前就這樣教導過自己。
  「!!」
  貝爾發出對抗荒謬現實的反抗之聲。
  少年在無意識之間,扯斷了不知何時纏在自己身上的神意之絲。
  少女(薇妮)訴說的夢想,與回想起石像鬼(古羅斯)那句感謝的一顆心,推開了被迫接受的選項。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少年脫離拉長至極限的時間,世界取回了色彩。
  怪物之爪即將把埃伊娜連同貝爾一併刺穿。
  大難臨頭,貝爾採取的行動是──

  選擇相信。

  「────」
  貝爾收刀入鞘,張開雙臂等待。
  男神(荷米斯)睜大雙眼,接著怪物(古羅斯)的石眼也染上驚愕之色。
  面對貝爾解除架式、毫無防備的模樣,石像鬼下個瞬間──中斷突擊,飛離軌道。
  「──等等!」
  在廣場的高處,芬恩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反應,高聲下令中止攻擊,令團員們大感驚訝。
  他的碧眼瞠目而視,盯著停止攻擊的石像鬼。彷彿他的驚愕傳染給了別人似的,大廣場裡所有人也都分享了相同感受。
  赫斯緹雅也是,莉莉也是,韋爾夫也是,命也是,春姬也是,櫻花與千草也是,夏克蒂也是,還有埃伊娜也是。
  貝爾不殺怪獸,也不讓埃伊娜死,採取愚蠢至極的第三種行動。
  汗如雨下的少年,與茫然自失的石像鬼眼光交纏。
  一時之間,世界的時間暫停了。
  「……」
  然後,俯視著這幕光景的荷米斯……
  他將手指放在旅行帽的帽檐上,往下拉,像要遮住瞪大的橙黃色眼瞳。
  「啊啊,結果變成這樣嗎……真的,你實在太愚蠢了。」
  奇妙而不可理解的沉默,落在廣場之中。
  看著少年的許多眼睛,就要從驚愕轉為懷疑,揣測少年果然與「怪物」有著不淺的因緣。這會形成火種,直接帶來「人族公敵」的惡評。
  一旦時間恢復流動,人們從夢中醒來的瞬間,想必會一片亂亂騰騰,怒吼四起。
  「既然這樣(、、、、),動手吧,亞絲菲。」
  荷米斯不會容許那種事發生。
  他的低語一落地,在位於廣場一角的隱蔽處,處於「透明狀態」的亞絲菲,取出了刻有螺紋的飛針。飛針呈現鮮紅色,彷彿混入了鮮血。
  這是能讓怪獸陷入亢奮狀態,使其凶暴化的「紅針」。【萬能者】精心製作的這種魔道具用在迷宮探索上隱含了強化怪獸的風險,但能誘使怪物之間自相殘殺;現在用在這裡,會有什麼後果不難想像。
  荷米斯也早已料到「這個可能性」了。他知道少年可能犯下跟五天前相同的愚蠢行為。
  遵循主神的神意,亞絲菲的碧眼瞄準了石像鬼。
  「……我不會要您原諒我。」
  僅僅一瞬間,她的目光投向與石像鬼對峙的少年。
  貝爾彷彿察覺到了那道視線,猛一回神,轉頭看向「透明狀態」的亞絲菲這邊。
  鮮紅飛針即將瞬投出手。
  少年的雙腳受到直覺推動,即將飛奔而出。
  這時,在停止的時間中有動作的,只有亞絲菲與貝爾──以及芬恩。
  「──────」
  小人族的拇指,發出最強烈的抽痛。
  那是預知某種東西接近的最大級警報。
  只有芬恩一個人猛一抬頭,下個瞬間。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發出了吶喊,破壞了停止的時間。

  *

  那個存在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面前。

  「────」
  在昏暗的後巷裡,他停住了動作。不得不停。
  那是個帶著大劍的魁梧大漢,肉體經過千錘百鍊的武人(、、)。
  他頓時領悟到了。
  獨臂的自己會輸。不對,就算雙臂都還好端端的,或許也打不贏。
  眼前的存在就是如此強大,強過那些讓他熱血沸騰的戰士們,而且恐怕比斬斷了自己手臂的那個金髮金眼的劍士更強──
  同時,他又覺得眼前的存在有些令人懷念。土紅色頭髮與同色眼瞳,兩道眼光讓人聯想起「猛豬」一詞。抽痛著的不是記憶而是「內心」,但怎麼樣就是想不起來。只有一件事他能確定,就是這個武人必定會殺死自己。
  面對那個異乎常人的存在,他笑了。
  即使領悟到自己必敗無疑,他仍感謝能有這次相遇。身體興奮至極,鬥爭是克服飢餓的唯一手段,得到絕對強者做為對手就更好了。縱使因此失去性命,也能滿足一樁宿願。他沒有理由畏怯,也沒有必要退縮。
  他握緊一把斧頭,用強韌的腳踏出一步。
  「……」
  至於武人。
  他只是緩緩抬起一隻手臂,指出一個方向。
  然後說了:
  「在那前方,有你追求的事物。」
  他停住了。
  兩眼睜大了。
  他回頭看向背後,武人所指的前方有著地表的遼闊天空,遠處傳來的聲音不停迴盪。那是戰爭的氣息。然後,他好像聽見了驅使自己的「某種存在」的聲音。
  視線轉回一看,武人憑空消失了。但如今這不過是芝麻小事。
  他如同得到指引般拔足狂奔,向前猛衝。
  自己的存在感過度巨大,但他早已忘了隱藏,撞飛發出慘叫的獵人們,任憑急切的心跳與飢餓驅策自己。
  他踏碎石板一個跳躍,跳上建築物的屋頂平台。
  然後。
  「──────────」
  他看到橢圓形的大廣場、各種不同的種族,以及在他們之中戰鬥的──純白少年。
  映入眼裡的這幅光景,如一道光穿過他的心中。那是取回所有情景的白色閃光。
  喚醒,甦醒,為之震顫。
  啊啊──啊啊!!
  那個,就是那個!那就是自己的夢想、願望、憧憬!!
  那就是長久追求的答案!!
  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定睛注視圍繞「那個」的一切。
  周圍有許多獵人,一隻同胞與那人對峙。
  不行,他不允許,只有這點他不能認同。
  他不會把那個交給任何人,不會讓給任何人。只有那個,是他獨一無二的勁敵(、、)。
  他要再戰,再戰,再戰。
  這副身軀──只為了這個目的而誕生。
  熱血低吼,肉體激昂。前所未有的「飢餓」喚起強大無比的力量。
  歡喜之情迸發,全身充滿更甚於此的戰意,他吶喊出聲: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將迷惘、悲傷與詭計盡皆擊碎的大咆哮,打上高空。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3 编辑


  第七章 英雄回歸


  那聲吶喊轟然響起時,所有第一級冒險者全做出了反應。
  「!」
  金髮金眼的劍士仰望西北天空,立刻奔向該處。
  「出現了!」
  「我們走!」
  孿生女戰士(亞馬遜人)帶上武器,頭也不回地衝出去。
  「在芬恩那邊嗎!」
  飛毛腿狼人拋下一切,全力奔馳。

  至於貝爾。
  「──────」
  睜大的深紅眼瞳,映照出那個存在。
  破壞,破碎,粉碎。
  漆黑的進擊,一瞬間就突破了不幸停在前進路線上的冒險者們。
  令男神為之愕然,搶走萬能者介入的時間,奪得了女神等人的震驚,他滿腳泥巴地踏上天神搭起的舞台,加以擊碎。
  在那瞬間的狹縫中,居民連慘叫都來不及。他不顧勇者一聲號令下放出的箭,橫衝直撞使射出的擲槍只挖傷肩膀皮膚,往前──往這邊來。
  衝著貝爾,只衝著貝爾而來。
  「──!?」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渾身是血的威儀,漆黑的體表。
  面對眼瞳映照出的戰慄化身,貝爾聽從了本能的聲音。
  他使盡全力推開身旁的埃伊娜,為了逃離急速迫近的獨臂之身高舉劈下的雙刃斧──死亡一擊,他交叉雙臂向後跳開。
  斧刃轟碎了石板地,製造出衝擊波與不可置信的爆炸波。
  貝爾的身體化為破風箭矢,以決堤之勢撞穿背後建物,一再重複相同過程後,被攆出了大廣場。
  「貝爾!?」
  赫斯緹雅與埃伊娜的叫聲同時四散,貝爾被具有紅彤雙角的猛牛怪物遠遠震飛。

  *

  「怎麼搞的……發生什麼事了!?」
  在塵土飛揚的廣場一角,石頭碎片如雨一般降下。
  面對怪物造成的破壞光景,愣怔的冒險者忍不住大叫出聲,成了打破寂靜的契機。
  怒吼與尖叫籠罩著大廣場。
  短短的時間內就有眾多冒險者身受重傷,【小新秀】還被遠遠震飛。發生在一瞬間的強襲戲碼使眾人連敵人的外形都沒能掌握,現場一片嘩然。
  「喂,沒事吧!?」
  「有沒有受傷!」
  「貝爾……貝爾!?」
  埃伊娜由於被用力推開,逃過了這場災難,櫻花與千草扶著她的背關心她,但她完全沒聽見,只是慌亂地不斷呼喚少年的名字。她搖動著滿是灰塵的公會制服,在她的視線前方,有好幾面開了大洞的牆一字排開。
  「喂,剛才那是……」
  「……黑色的,猛牛(彌諾陶洛斯)……」
  追著貝爾消失不見的漆黑怪物,讓韋爾夫與命震慄地低喃。
  莉莉與春姬似乎想起了恐怖的記憶,臉色鐵青無法動彈。女神也啞然無語。
  「阿斯泰里奧斯……!?」
  出乎預料的發展讓「異端兒」們也無法採取行動。
  掀起的沙塵遮掩了古羅斯的身影,他跟埃伊娜看往同一方向──少年與最後一名同胞消失的洞穴。
  「斥候去追蹤目標!在我抵達之前千萬不能出手!包圍完成後,娜維等人繼續專心後方支援,叫艾絲他們過來!」
  「遵、遵命!?」
  然後,在建物的屋頂平台。
  聽了芬恩不能更快更急的犀利指示,其他團員一齊動身。
  無論發生什麼狀況,只有那個怪物一定要在這裡解決掉。小人族領袖心意已決。
  那是無法計算(、、、、)的存在之一,芬恩的直覺是這樣說的。即使憑著芬恩的頭腦,也無法預測那個的行動,可說是真正的「異常存在(Irregular)」。
  為了討伐將來必定成為威脅的怪物,芬恩準備趕過去。
  然而,「噠!」一聲。
  有個人發出踏穩地面的聲音,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
  芬恩停下腳步,仰望那名人物。

  *

  「呃啊,嗚……!?」
  貝爾從瓦礫中爬起來,燒灼全身的痛楚令他發出呻吟。
  眼前有好幾面開洞的牆,看來自己離廣場相當遠。若不是有加工超硬金屬的兔鎧,說不定脊梁骨已經斷了。
  在月光射進的廢墟,貝爾硬是強迫搖晃的身體站起來。
  這時,「咚!」一聲。
  「!」
  踏碎瓦礫的聲音讓貝爾心頭一驚,猛一抬頭。
  只見震飛了貝爾的漆黑怪物,穿過破破爛爛的牆壁現身。高大到必須抬頭仰望的個頭,以及肌肉虬結的軀體。把全身型鎧甲(full plate)當成輕裝一樣裝備的模樣,看得貝爾倒抽一口氣。
  錯不了,他就是貝爾聽說過的最後一名「異端兒」,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
  視線前方的存在究竟是敵是友?能夠對話嗎?
  貝爾冷汗直流,反射性地準備迎戰,思緒在腦中眼花撩亂地來往。
  「……?」
  然而這時,貝爾注意到了。
  黑色猛牛十分平靜,不像發出過那樣激烈的咆哮。腳步聲低沉響起,漆黑怪物留下些許間距,就站定不動。
  剛才那種粗暴模樣好像只是幻覺,怪物專注地凝視貝爾。
  貝爾也忘了出聲,茫然而立。
  「……」
  「……」
  月光照亮了一個人類與一隻怪物。
  在四周滿是瓦礫的廢墟中,怪物背負著失去雲層的月夜,仍從遠超過二M的視點俯視著貝爾。貝爾也沒有一點動作,一直仰望著他。
  時間靜謐地流逝。
  這段邂逅的時光,實在不像身處戰場。
  就在貝爾彷彿受到吸引般,注視著那對眼睛時──
  「──名字。」
  漆黑的怪物慢慢開口了。
  「請告訴在下你的名字。」
  發出的人語,以及不合外貌的說話語氣,都足以讓貝爾滿臉驚訝。
  嗓音很低沉。
  平靜的口吻,帶有某種「武人」的氣質。
  少年驚得呆了,回不出任何話時,怪物繼續說道:
  「……夢。」
  「咦?」
  「在下一直在作夢。」
  貝爾低聲回了一句,對方如獨白般娓娓道來。
  「夢到與唯一一個人族戰鬥。」
  「!」
  「在血肉橫飛的廝殺之中,在下確實與最強的勁敵交心了。」
  貝爾睜大了雙眼。
  聽到「夢」這個字,腦中第一個想起的,是與里德他們的對話。
  怪物(怪獸)的「前世」。
  而怪物談起自己「前世」的模樣,以及猛牛(彌諾陶洛斯)的外形──喚醒了一段記憶。
  貝爾至今不曾忘記那個情景。
  那是貝爾的第一場「冒險」,是賭上性命的攻防,是雙方使出渾身解數奮力一搏,與怪物的激戰。
  「在下一心再戰──有一個人,能如此驅策在下苦苦追尋。」
  ──難道是……
  貝爾找到了一個答案之時,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仍繼續說下去:
  「為了見到那個夢中人,現在,在下才會站在這裡。」
  怪物訴說了自己的存在理由。
  說出了隱藏於胸中的心意,令他獲得重生的強烈「願望」。
  既非對人族的豔羨,也不是對地表的憧憬,他來到這裡,只為了追尋唯一一名宿敵。
  「在下名叫阿斯泰里奧斯。」
  名字的含義是「雷光」。
  他在夢境的終焉看見了紅色雷光,以此為根源而求得此名。
  少年腦中不敢相信有這種事而驚慌失措,但內心深處卻早已理解了一切;漆黑的怪物──阿斯泰里奧斯再度向他問道:
  「請告訴在下,你的名字。」
  「……貝爾。貝爾,克朗尼。」
  聽到少年低語的名字,怪物深銘肺腑,彷彿刻在自己的身上。
  然後,獨臂拎著的雙刃斧,舉到了厚實胸膛的位置。
  「貝爾,在下請求你。」
  復活的宿敵──勁敵許下了願望。
  「與在下再戰。」

  意志堅定的聲音,響徹月光照臨的廢墟。
  請等一下──現在還不行──古羅斯先生他們──貝爾知道這些才是自己的嘴唇該說的話。然而貝爾的內心卻加以拒絕。
  貝爾看向他的腳邊,仰望他那巨軀。
  他血流不止,滴在地上,而且失去了一隻手臂,渾身刻滿傷痕。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再戰者必定是抱著瀕死之身一路前來。
  貝爾覺得自己必須回應,不對,他覺得自己不能逃避。
  沒錯,就跟那時候一樣。
  就像挺身面對第一場「冒險」,他也不能逃離眼前的「冒險」──
  「……」
  貝爾向所有人道歉,然後執起武器。
  他舉起反手握著的天神之刃,定睛注視濃黑怪物。
  看到少年挺身迎向鬥爭的姿態──怪物咧嘴一笑。
  阿斯泰里奧斯的嘴角撕裂到極限。
  怪物浮現歡喜的凶惡笑臉,仰望俯視他們的月夜。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撼天際的咆哮打上高空。
  宣告戰鬥開始的信號槍,得到了解放。

  *

  「很近!」
  信號槍般的轟然大吼,讓【洛基眷族】的斥候倒抽一口氣。
  多名男女團員氣氛緊張,正在搜索敵蹤。周圍一帶的建物都是多層構造,從屋頂上捕捉不到敵影。團員們跳下建物樓頂來到路上,不斷接近吶喊聲傳出的位置。
  那些從貫穿的破洞追去的同伴,是否已經發現敵人的身影了?鐘聲遲遲沒有響起,令隊伍裡的精靈少女產生一種不協調感與不祥預感,她往前走──就在這時。
  她後方的牆壁,爆開了。
  「!?」
  爆炸聲隨之而來,石頭碎片四處飛散。
  白髮少年與漆黑猛牛突破洞口冒出的滾滾沙塵,忽然飛了出來。
  「呼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
  在驚愕萬分的【洛基眷族】面前,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上演一場近身戰。
  雙刃斧連連揮出,貝爾大動作閃避。光是被捲進風壓都有可能受傷。最好的證據,就是與猛牛纏鬥數回的人類皮膚已經在滲血,不需言語也說明了雙方壓倒性的實力(能力值)差距。貝爾捨棄廉價的自尊,不理會裝備雙刃斧的左臂──而是正好相反,果敢地針對被【劍姬】斬斷手臂的怪物右側進攻。面對動如脫兔的敏捷(腳力)與犀利刺來的匕首,阿斯泰里奧斯回以笑意,迎擊起來全不費工夫。
  「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跟……!」
  「貝爾.克朗尼!?」
  被斧頭一陣橫掃,空氣發出哀鳴,石板地被長靴激烈踢踹,飛散出沙粒與碎片。面對展開力量與速度之戰的少年與怪物,團員們無從介入,握緊拳頭。
  團長(芬恩)命令他們絕不可以出手,但是這樣臉色發青地呆站不動,未免有損【洛基眷族】之名。他們也都責備過少年,如今怎能讓少年單打獨鬥,自己卻在一旁看好戲?
  冒險者們決心奮起,在隊長級團員的指示下,包圍了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他們有的搭箭上弦,有的持握槍矛或刀劍,想從遠距離同時展開攻擊。
  不料……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噫!?」
  怪物竟然只發出一次恐怖吼叫,就制伏了所有人。
  那是強烈的「咆哮(howl)」。聽到那種喚醒原始性恐懼,迫使對手陷入強制停止(restraint)狀態的威嚇聲,Lv.2的後衛膝蓋一軟,從極近距離遭受到攻擊的Lv.3前衛更是僵硬到致命的程度。
  怪物的這聲宣告,像是在嫌其他人礙事。阿斯泰里奧斯對於沒有資格一戰之人絕不客氣,握緊斧柄的鐵拳橫掃千軍,打得使槍手與劍手口吐鮮血,撞上民房。
  看到包括隊長級在內的Lv.3團員全被打飛,後衛的精靈弓箭手等人臉色刷白,但漆黑身影繼續行動,也不放過她們。
  團員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兩眼含淚,然而──
  「呼!!」
  就像在喊著「你的對手是我」,貝爾從旁斬向怪物。
  面露笑容的阿斯泰里奧斯丟下【洛基眷族】,以雙刃斧做回應。被放過一馬的精靈等人看到【小新秀】竟沒受到恐懼纏身,都瞠目結舌。
  ──我知道這種咆哮(howl)的「滋味」。
  貝爾再熟悉不過了。
  他在那場「冒險」裡,早已跨越了這堵牆,不會再有任何懼意。
  面對亢奮的猛牛(彌諾陶洛斯),貝爾手持漆黑匕首與紅刀,往對手身上連番攻擊。
  「──喂!石像鬼還有其他怪獸去哪了!?」
  在猛牛吼聲陣陣傳來的大廣場。
  等到漫天塵土終於散去,冒險者們發現那群有翼怪獸趁著混亂消失無蹤,互相大聲嚷嚷。
  不顧他們的混亂──在無人經過的廣場一隅,韋爾夫等人正在破口大罵。
  「你們在搞什麼啊!!」
  「人、人族……」
  「莉莉我們千辛萬苦差點沒命,你們是打算糟蹋掉嗎!!」
  「韋爾夫大人、莉莉大人,請冷靜下來!?」
  「各位大人,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哈嗚~!」
  韋爾夫等人在緊急狀況下,用好幾件隱身衣把古羅斯等「異端兒」藏起來,救出了他們。怒髮衝冠的韋爾夫與莉莉一起叫罵;看到兩人這樣,命不得不冷靜下來,急忙上前勸阻。春姬只是慌張,幫不上忙。
  眷屬們在一旁吵吵嚷嚷時,赫斯緹雅正在迅速分析狀況。
  (【洛基眷族】沒來廣場?是去抓那隻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了嗎?)
  激烈交戰聲隨風傳來,很可能是怪物與貝爾發出來的;女神動腦思考。
  「春姬!妳把眼晶交給薇妮他們了,對吧?」
  「是、是的!離別之際,妾身將自己的給她了!」
  很好。赫斯緹雅握拳叫好。
  這下就能跟手裡有「鑰匙」的「異端兒」們會合了。她判斷要把古羅斯他們送去人造迷宮只能趁現在。
  赫斯緹雅拿出眼晶,對著它叫道:
  「貝爾,你繼續打!」

  「那個,該怎麼說──總之麻煩你大鬧一場!【洛基眷族】……不對,街上所有人都開始注意你們了!雖然可能會很危險,可是……那個,對不起!」
  聽到護手上藍水晶傳來這段話,貝爾並不感到憂愁。
  這樣就能盡情把心思放在眼前的戰鬥上──其實他早就這麼做了。
  只要一分心就會沒命,會變成那把雙刃斧的刃下亡魂。
  做為情報記錄下來的女神指示瞬間漂白,被趕進貝爾的腦海角落。
  (好強……!)
  進逼的雙刃斧一次次威脅到貝爾的性命,但他勉強繞到敵人的視野右側,從失去的右臂之上發動攻擊。然而都被看穿了。對手犀利的「技巧與戰術」是過去情景中所沒有的,一種近似焦躁的情緒襲向貝爾。
  自己迷失方向時,這頭猛牛(彌諾陶洛斯)仍一直在渴求著「強悍」。
  貝爾甩脫內心糾葛,逼近敵人的右邊死角,以兩把匕首再次施展斬擊。
  「哺唔嗯!」
  「!?」
  怪物以巨大斧頭為盾,抬起一腳重重踏下。
  地面粉碎,光是這麼個動作,貝爾的姿勢就不穩了。面對即刻來襲的雙刃斧,他情急之下踢踹敵人的身體,藉以緊急閃避。
  好幾根白髮被砍斷,無數汗水夾雜著斑斑血跡飛散。
  敵人的肉體全是凶器,無一例外。全都能成為殺死貝爾的武器。
  看著驚惶的貝爾,猛牛(彌諾陶洛斯)像是在說「沒那閒工夫讓你發呆」似地笑著,並甩動了頭部的紅彤雙角。
  「呃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緊急揚起鎧甲護手,但仍無法完全卸力。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金鐵聲與火花,貝爾被打上空中,在旋轉飛舞的途中才盤算著是否要順勢躍上建物的屋頂平台,下一刻就被火速追擊的阿斯泰里奧斯的前踢命中。
  「嗚!?」
  貝爾交叉手臂以加工超硬金屬格擋,視野產生了非比尋常的震動。
  前膊骨頭龜裂的聲音讓貝爾雙眸滿布血絲,同時再度被踢往後方──飛到大廣場那一邊。

  「咦──嗚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一枚人肉砲彈──貝爾描繪著和緩拋物線以猛烈速度撞來,大廣場上的冒險者們急忙跳開躲避。
  少年頭下腳上撞進地面,揚起大片塵土,身體一路滾到廣場角落。
  「貝、貝爾──!?」
  看到回來得太早的少年,赫斯緹雅雙眸睜到極限,慘叫到一半就被蓋過了。
  因為阿斯泰里奧斯自空中降落,踏碎石板地,發出了更激烈的著地聲。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今最大的慘叫在大廣場上爆發開來。
  再度出現的濃黑怪物,加劇了混亂與恐懼。居民們情緒再度沸騰,想逃往大街,之中傳出了小孩子的哭叫聲。
  「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取而代之地,冒險者們大聲吶喊著跑向前去,幾乎可以說是自暴自棄了。也許人們哭叫的模樣就連粗魯暴徒們看了都於心不忍,他們決心保護婦孺,拋開恐懼,從四面八方攻向阿斯泰里奧斯。
  然而……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阿斯泰里奧斯)的力量對所有冒險者一視同仁。他平等地給予每個冒險者破壞與蹂躪,不把人數多寡放在眼裡。
  無數武器粉碎四散,鮮血如霧狂暴肆虐,強壯的高級冒險者接二連三沉入地面,人數銳減。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幾秒內。
  櫻花與千草為了保護居民而晚了一步,想讓古羅斯等人逃走的【赫斯緹雅眷族】成員全都臉色刷白,呆若木雞。埃伊娜與其他公會職員也都一樣。
  「────」
  其中,也包括孩子們。
  在那些來不及逃命的孤兒當中,萊伊、菲娜與小路從人牆的隙縫中,看見了那個。
  那是漆黑的怪物,滿是鮮血的獨臂巨軀對孩子們來說極其不祥、凶惡,冒險者們像樹葉一樣吹飛的光景與噩夢無異。飛上空中的那個黑影是武器,還是人的一隻手臂?
  跟剛才的石像鬼完全是兩回事,那是無可匹敵的「怪物」。
  (嗚,啊……)
  看在男孩(萊伊)眼裡,那就像死亡風暴。
  碰到就會沒命,那個就是那種存在。
  從沒親眼看過的「樓層主」,指的是否就是那種存在?
  看到那個在種類豐富的怪獸當中,仍屬得上超出常識範圍之極致的怪物,孩子們打從心底恐惶悚懼,是無可厚非的。
  「嗚嗚──」
  因此,怪物一個銳利眼光就讓他們動彈不得,也是無可避免的。
  猛牛(彌諾陶洛斯)剎那間蹂躪了所有冒險者,轉過頭來,與孩子們四目交接。
  萊伊絕望了。菲娜與小路知道了恐懼是沒有上限的。在變得如地獄般緩慢的時間中,他們心臟被一把抓住,呼吸不過來。
  「你們快逃啊!!」
  與孩子們走散的養母(瑪麗亞)從人叢深處哭喊著。但他們的身體動不了,被那眼光射穿,連一根手指都無法震動一下。冒險者就跟他們一樣內心受挫,站不起來,沒人能形成阻擋怪物的防波堤;只見猛牛(彌諾陶洛斯)像在尋找什麼,往萊伊他們踏出一步。
  就在孩子們內心承受不了恐懼,即將魂飛魄散的那一瞬間。
  「────!!」
  白髮冒險者突破漫天塵土,向漆黑怪物一直線衝去。
  「!!」
  那一道疾走,解除了萊伊他們的定身咒。貝爾飛揚的頭髮畫出一條純白軌跡,兩手持握漆黑與紅彤匕首斬向怪物。
  看見勁敵現身,猛牛(彌諾陶洛斯)再度喜不自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孩(萊伊)看見了那個。
  那幅光景烙印在他眼裡。
  僅僅一名冒險者,頭破血流,滿臉血汙地吼叫。
  在嚇得臉色發青的冒險者當中,只有貝爾不同。
  在沒人敢挺身而戰時,只有貝爾有這能耐。
  只有他一個人,正面與死亡風暴纏鬥。
  「啊──」
  那張側臉,不同於萊伊所認識的少年的任何一種表情。
  窩囊的表情、苦笑的表情、害怕的表情、哭叫的表情。在那遭到辜負,但是快樂美好的回憶當中,貝爾所有的表情,與現在這副神情都不相符。
  (那就是──)
  那是男子漢發出雄壯咆哮的神采。
  那是挑戰「冒險」之人的容貌。
  (那就是──「冒險者」。)
  男孩睜大雙眼,手腳震顫,胸口發熱。
  萊伊不明白這份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的感情是什麼。
  萊伊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貝爾.克朗尼既不是叛徒也不是膽小鬼──而是「冒險者」。
  「……,……!」
  萊伊的嘴唇好幾次張開要出聲。
  有句話他一直想講。
  萊伊一直想向陷入失意的他道歉,告訴他一句話。
  但喉嚨動不了,簡直像被絲線綁住般發僵,踏不出那一步,發不出那第一聲。
  身旁潸然淚下的菲娜與小路也跟他一樣。
  動啊,快動啊!拜託──就在萊伊的視野,也將因淚水而模糊時。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新秀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陣粗聲粗氣的大嗓門嘶吼出來。
  「!」
  「幹掉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宰了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暴徒摩多。
  摩多不參戰而是待在安全地帶,但仍跟同伴一起漲紅著臉握緊雙拳。他噴著大粒口水,對著仍在死戰的少年吶喊聲援。
  萊伊猛一回神轉頭看向他,束縛喉嚨的絲線彷彿斷裂般消失。
  小男孩用力握緊兩隻拳頭,緊閉雙眼聲嘶力竭地喊:
  「加油啊!大哥哥────────────────────────!!」

  *

  「這是……」
  赫斯緹雅愣怔地環顧大廣場,看到現場漸漸起了變化。
  「貝爾大哥哥──!」
  「加油……!」
  「痛扁那個怪物─────────────────────!!」
  菲娜與小路拚命喊加油,還有摩多吵死人地鬼吼鬼叫。【迦尼薩眷族】盡全力幫助居民避難時,一旁的孩子們與摩多的聲援成了契機,四處逃竄的居民們一個接一個停下腳步。
  所有人無不正視那幅景象,倒抽一口氣。
  一名冒險者面對巨大怪物與駭人的雙刃斧,手持實在不夠可靠的兩把匕首斬向敵人。冒險者間不容髮地躲掉砍開大地的剛刃一閃,高速刀光連續進攻。
  那副身影看在人們眼裡,是什麼模樣?
  居民們臉色鐵青,公會職員說不出話來,而同行的冒險者們手握拳頭。
  眼前有一場戰役。
  那是人與怪物以命相搏的激鬥。
  「貝爾……!」
  埃伊娜無法上前制止,輕聲發出低喃時,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在那戰鬥中沒有任何算計,也沒有欲望。
  是意志,只有意志,只有追求勝利的渴望。
  冒險者們與居民們也都明白了,那個少年此刻,是以己身為賭注。
  再也沒有人指責貝爾為「人族公敵」了。
  暗藏再多惡意的責難,或是帶有失意的嘲弄,面對那場鬥爭都失去了意義。
  那是真正的「死鬥」。
  敢於挺身對抗可怕怪物的「冒險」光景,成了勝過千萬辯解的明證。
  那副對著漆黑怪物吼叫的側臉,不帶有一點虛偽。
  「上啊……」
  不久,一名人類低聲說了。
  「加油!」
  「不要輸給牠!」
  獸人冒險者與精靈少女喊出聲了。
  他們在廣場的中心嚷著,支持與可怕又凶猛的怪物對戰的少年。
  一句話,一陣陣叫喊,最後變為巨浪般的吶喊。
  「───────────────────────────────!!」
  高吼與咆哮相互交纏的死鬥,看得居民們鐵青著臉仍啞著嗓子喊叫,公會職員將失去的話語變成聲援,冒險者們揚起握緊的拳頭。
  所有人都對少年投以激動呼喊。
  所有人彷彿在那副英姿之中,看見了「英雄」的風貌。

  (──冒險。)
  貝爾一邊聽著那些叫聲一邊閃躲雙刃斧,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加速。
  知道自己的心正逐漸回歸原點。
  (──冒險吧。)
  人們的聲音好遙遠,一切事物從視界中消失,只剩眼前的敵人。
  貝爾的臉上──漸漸看不到迷惘。
  「異端兒」、憧憬(艾絲)、未來(今後)。少年原本為了這些心煩意亂,但只有這一刻,他忘懷了一切,埋首於眼前的鬥爭。他將全心全力奉獻給眼前的敵人、滿面笑容的勁敵。
  貝爾跟眼前的他一樣感到「飢餓」。
  貝爾基於本能領悟到,對勝利的飢餓,與圍繞自己的一切都是息息相關。
  為了解救「異端兒」,為了追上憧憬之人,為了獲得與少女(薇妮)一同祈求的未來──需要的就是「力量」。
  (──再一次冒險!!)
  紅刀終於不敵雙刃斧的剛強攻擊,【牛若丸】破碎散落,人群發出慘叫。
  對不起,謝謝,我先走了。貝爾即刻以空出的手高速發射炎雷。朝著踉蹌的猛牛(彌諾陶洛斯),身纏猩紅火星發動突擊。
  貝爾大聲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吶喊與人們的激動叫喚,在迷宮街中不斷迴盪。
  而在這當中……
  「你們幹嘛這樣啊──!?」
  「不准動,【大切斷】。」
  「敢輕舉妄動,我們可不會客氣。」
  帶著大雙刃的蒂奧娜面前,只見四胞胎小人族各自舉起武器。
  戰況如火如荼的大廣場就在眼前,卻有人出來擋路。
  「少給我礙事!!」
  火冒三丈的蒂奧涅面前,也有一名貓人阻擋去路。
  第一級冒險者艾倫.傅洛摩舞起長槍,打落反曲刀的所有雙擊。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不會看嗎?」
  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這頭獵物近在眼前卻遭人阻撓,女戰士氣急敗壞,但艾倫只是投以冷漠的視線。他不再看蒂奧涅,視線瞥了一眼後方與怪物正面交戰的少年。
  「小鬼在拿男子漢的尊嚴做賭注,懂不懂啊?」
  說完,他對腳邊呸了一口。
  「妳們才是別去鬧場。」
  ──換個地點,遠離蒂奧娜她們所在的廣場南端附近,來到廣場東端。
  「嘖……」
  狼人伯特響亮地咂咂嘴,佇立於屋頂邊緣。
  他一張臉連同彷彿閃電的刺青一起扭曲起來,眺望著白髮少年戰鬥的模樣。
  「……」
  除了他,艾絲也在旁邊。
  看到艾絲與伯特沉默地觀望這場搏鬥,手持白劍與黑劍的精靈與黑精靈青年都解除了架式。兩人也學艾絲他們,俯視著這場搏鬥。
  「……有你的,奧它。」
  至於芬恩。
  面對佇立面前的野豬武人,他嘆了口氣。
  「……」
  奧它並不回答他的話。
  【洛基眷族】的全體幹部都被【芙蕾雅眷族】的第一級冒險者們堵住了。不只如此,【洛基眷族】的團員也被奧它等人的部下壓制住。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出現了,卻沒有其他冒險者闖入大廣場,全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一切盡如主人所願。」
  奧它的聲音溶入夜晚的空氣中,他轉過身子,扔出帶在身上的大劍。
  大銀塊旋轉著撕裂夜風,刺進大廣場中央,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的正面。
  人與怪物的雙眼一睜大的瞬間,少年起跑疾走的同時抓起那握柄,拔起大劍。
  猛牛看見恰如「夢中」決戰的光景,渾身再度因歡喜而顫抖。
  「呼!!」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劍與雙刃斧互相散發大量火花。
  看到少年與猛牛展開更火熱的戰鬥,人們也喊叫得更慷慨激昂。

  「呵呵呵……荷米斯現在,不曉得是什麼心情?」
  在都市中央,白塔(巴別塔)最高樓層。
  芙蕾雅在都市最高的位置觀賞這場激戰,如癡如醉地嘆了口氣。
  「這是誰欽定的命運?或者只不過是奇蹟?無論是哪一種都好……我必須心懷感激。」
  ──感謝這場相遇。
  ──感謝那個少年與怪物的邂逅。
  為了能欣賞到這片景緻,將一切交由眷屬們處理的美之女神臉頰泛紅,輕咬彎曲的食指。
  她用滾燙的眼神,迷戀地望著與猛牛刀劍相搏,光輝愈加強烈的透明結晶。
  「想不到還能再看到這場死戰……」

  「喂喂……現在是怎樣啊。」
  看著這幅光景,荷米斯低聲說了。
  他呆立於塔上,解除了「透明狀態」的亞絲菲出現在他背後。
  「荷米斯神……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趁著場面混亂,『異端兒』也逃走了。」
  聽了眷屬的報告,荷米斯一個字都回不出來,茫然自失地注視著大廣場。
  他準備的舞台被破壞得面目全非,打的如意算盤也落得一場空。
  看到男神因計畫受挫而失魂落魄,亞絲菲沒說什麼,只是靜觀。
  忽然間,羽飾旅行帽被一陣風吹走。
  荷米斯一手按住橙黃色的頭髮,像要把它抓亂,呻吟道:
  「全都白費了啊……」
  巧妙安排的計畫只因為一頭「怪物」出現而化為泡影。
  荷米斯先是陷入至今未曾嘗過的失意感受,接著咬牙切齒,心中惱恨全寫在臉上,定睛瞪著漆黑猛牛(彌諾陶洛斯)。
  ──同時,他的表情又夾雜了歡喜,俯視著視野下方的景象。
  「啊啊,可惡,好啦,我就承認吧!是我輸了!我怎麼會想像得到這幅光景!!」
  吶喊與咆哮,聲援與祈禱。看著激烈交戰的少年與怪物,人們甚至忘了逃跑,被那貨真價實的鬥爭吸引得出了神。敵意與失意完全受到顛覆,只剩狂熱席捲全場。
  就算荷米斯的計謀得逞,事情想必也不會如此發展。在神的手掌心裡,想必無法如此擄獲人們的心。這是當然,因為少年即使在對抗石像鬼等等的時候,也一直在受苦,隨時在抵抗命運。
  全知全能的天神,不可能創造出勝過這場「冒險」的光景。
  「就是這麼回事嗎?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大神(宙斯)!?你就是領悟到這點,才離開歐拉麗的嗎!?」
  眷屬在背後倒抽一口氣,荷米斯與她一同注視那宛若電光掃除黑暗的光景,看得入神。
  「你知道只有抵抗神意之人,才能如此光輝燦爛!」
  ──世界想要得到「英雄」。
  想要得到斬裂古老黑暗的利刃、攻克宿願的光芒、醜陋卻崇高的生命咆哮。
  不是被神操縱的傀儡,而是想打破數千年來停滯的下界「可能性」。
  想要看到以純粹意志編織的【眷族神話】。
  「總之……那頭黑色野獸就是讓神話編織者心焦,指引道路的『極星』吧。」
  真是,結果反而是我成了丑角。他想。
  目睹超越自身神意的「未知」光景,他雖不甘心,卻也感動得渾身發抖。
  「能打破賢者的智慧、勇者的策略,以及天神的企圖的……原來是純粹的『力量』啊。」
  荷米斯吞下屈辱。
  同時,他瞇細了眼瞳。
  「啊啊,多麼美麗的『相愛相殺』……」
  見識到掌握人心不放的少年與怪物之爭──英雄譚的一幕,天神表達了敬意。

  「……!」
  在人群的叫喚與震動之中,赫斯緹雅也為那幅光景渾身發抖。
  她按住胸口,從揮舞手臂的人牆之間,只看得見那個背影。
  只看得見不斷迎向漆黑怪物的少年背影。
  「赫斯緹雅女神!」
  「……我們走!這邊就交給貝爾!絕不可以妨礙到他!」
  回應了莉莉的呼喚,赫斯緹雅敦促大家護送躲藏起來的「異端兒」。
  趁著一名眷屬催生出的鬥爭巨浪,【赫斯緹雅眷族】挺身而出,解決目前的使命。
  赫斯緹雅在即將看不見廣場之際,再度回首望了一眼那幅光景。
  女神將少年背上寫下的故事新篇,烙印在自己的眼裡。

  *

  『下界有它的可取之處。』
  在世界的某處,有人說了。
  在這下界上演的種種故事,雖然終究都是孩子們的戲碼,但他們的背後,總是有著諸神的莊嚴身影。這是事實。
  不過。
  不管是頭頂上垂下一條絲線、有人在後臺耳語,還是劇本被人塗改,總是有一群不聽話的「頑皮孩子」。
  他們常常大鬧舞台,很多時候引來令人不忍卒睹的失敗與失笑,但有時能顛覆既定結果。
  能將老掉牙的歌劇,轉變為前人未見的景色。
  『讓我們與世界嚇一跳的,永遠是孩子(你)們。』
  在世界的某處,有人笑了。

  *

  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的鬥爭仍在繼續。
  其間,全歐拉麗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迷宮街傳出的高亢呼喊。
  不是恐懼或慘叫,是沒有上限的熱情。
  原本怕得關在屋裡的居民也從樓上戰戰兢兢地打開窗戶,或是來到高樓的屋頂平台。他們將視線朝向都市東部,啞然無語,伸手指著迷宮街的大廣場。
  熱情傳染給所有人。
  以在都市伸長影子、手舞足蹈的諸神為中心。
  然後……
  「他們要換地點了!?」
  貝爾被打飛到在廣場喊叫的居民們身邊,為了不波及他們,在嚇得不敢動的民眾面前,硬是往石板地上重重一踏。少年只憑著Lv.3的能力(能力值)硬是躍上高空,阿斯泰里奧斯當然也追了上去。
  兩陣著地聲從屋頂平台傳來,接著是雙刃斧當頭砸下的轟然巨響,然後是激烈的奔馳聲。
  貝爾離開了迷宮街,視線緊盯阿斯泰里奧斯不放,在屋頂上與對手並肩奔跑。
  (有哪裡可以戰鬥──!)
  街道、後巷、東大街。來到路上的公會職員或避難居民呆愣地仰望兩人的光景,讓貝爾漸漸失去選擇,最後看向前方鋪展開來的巨大空間──
  「──來吧。」
  彷彿受到在巨塔最高樓層笑著的美神聲音所引導,兩人降落在都市中央的中央廣場。
  「這──」
  「【小新秀】!?還有那個是……!?」
  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讓包圍摩天樓設施(巴別塔)進行防守的無數冒險者們大驚失色,兩人再度展開戰鬥。
  冒險者們看到散發壓倒性存在感的漆黑猛牛(彌諾陶洛斯),無不變了眼色,即使害怕,仍不分遠近地想加以攻擊;然而猛牛嫌礙事地發出的「咆哮(howl)」使得Lv.2以下的所有人全數失去戰力。
  「你們不要出手~!」
  「快溜就對了,快逃啊~!」
  還能站著的人數量銳減,中央廣場上少數幾個第二級冒險者臉色發青,其中催促眾人撤退的聲音接連響起。是一群笑得合不攏嘴的天神。
  聽從愛好娛樂(、、、、)的主神神意,冒險者們拖著同伴逃之夭夭。
  「迦尼薩!?」
  「……我們也來救護昏倒的冒險者!妳可不要出手喔,伊爾塔,以周圍居民們的避難為第一優先!」
  原本在鎮守摩天樓設施的【迦尼薩眷族】也聽從主神指示,以人命救助為第一優先。紅髮的女戰士(伊爾塔)嘖了一聲,以她為中心,高級冒險者們盡力進行救難活動。
  諸神認定外人介入是「不知趣」,一一排除。
  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將中央廣場東部化為最後的戰場,展開激烈衝突。
  「喝啊啊啊啊!!」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劍與雙刃斧幾度相撞,幾度演奏出斬擊的音色。
  戰場的奏樂簡直像吸引著聽眾,將冒險者與都市居民的視線引至中央廣場。他們跳上能將廣場一覽無遺的派系大本營(眷族總部),或是風月街聳立的大劇院屋頂平台,或是位於都市中央區的建物,俯視這場戰鬥。
  每當怪物血花四濺,居民們就嚇得發抖。
  每當少年遭到震飛,冒險者們就抓住欄杆,身體前傾。
  「幹掉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打那邊就對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摩多你吵死啦!?」
  從迷宮街急忙追來的冒險者們在此地會合,再度開始大聲呼喊。
  「到這邊就可以了嗎!」
  「可以了,謝謝兩位!」
  一些公會職員勉強請求冒險者幫助,來到此處,其中也有埃伊娜的身影。
  她得到櫻花與千草的協助而趕來,在中央廣場前的商店上,眼光追逐著少年的身影。
  「…………上啊,宰了牠!」
  不聽諸神命令想射箭的獸人、舉杖進行詠唱的精靈,還有想殲滅都市中所有怪獸的冒險者們……最後都像迷宮街的那些人一樣,各自放下武器,看得入神。
  彷彿重複上演之前的時光,他們開始高聲怒吼。
  吼著:展現你身為冒險者的志氣!
  「克朗尼先生……」
  趕到現場的琉注視著那場鬥爭,輕聲喃喃自語。
  「喂喂……真的假的?」
  來到她身旁的阿伊莎,臉上浮現笑意。
  「嗚哇!那個小男生在幹嘛啊……!」
  「啊哇哇哇……!」
  達芙妮與卡珊德拉眼見少年獨自對抗可怕存在,都渾身顫抖。
  「韋爾小老弟的同伴(眷族)淨是些有趣的傢伙呢~」
  椿瞇細未戴眼罩的獨眼。
  「貝爾……不可以死喔?」
  娜扎用左手抓住銀色義手。
  當聲援震撼全場,人們的眼睛、諸神的眼睛,全都市的眼睛,都集中在一名冒險者與一頭怪物身上。
  「──────────────────────!!」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彷彿要擠出全身所有的力氣,貝爾與阿斯泰里奧斯的軀體興奮激昂。
  貝爾裝備大劍的雙臂正在發出哀嚎。但也不過如此。手臂也就只是骨頭裂了,想怎麼揮動都行。貝爾連劇痛的熱度都變為攻擊的原動力,斬向敵人。
  大劍被擊退,貝爾將被彈開的力道轉化運用,施展迴旋斬;雙刃斧連這招也防住了,阿斯泰里奧斯突破貝爾迫不得已射出的炎雷,在千鈞一髮之際拉開的空間裡,袈裟斬當頭砸下。
  斧頭刀鋒擦到一下,鑲在護手上的眼晶粉碎散落。
  「……!?」
  貝爾的武裝接二連三地剝落,扣具損壞而滿是擦傷的護手,以及情急之下用來防禦的護肩,在阿斯泰里奧斯的猛攻下一一丟失。漆黑濁流化做威脅,企圖將貝爾碾碎。
  貝爾的身體染得通紅。
  不是自己的血。
  阿斯泰里奧斯每次狂暴出手,他的鮮血就四處飛濺。
  沒錯,敵人不只獨臂,還是瀕死之身。
  他渾身上下刻滿了傷口,隨時可能倒下。
  ──早就沒命了。
  要是對手雙臂完好如初,而且不是瀕臨死亡的話──
  與艾絲還有眾多冒險者走過的軌跡並肩作戰,才好不容易勢均力敵,才勉強算是不分軒輊。
  假使他處於最佳狀態,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堪一擊。
  好強。
  阿斯泰里奧斯強到毫無道理,強到壯烈的地步。
  「呼,呼,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漆黑的拳頭與雙刃斧,都在責備無法全數擋下的貝爾弱小。
  貝爾在阿斯泰里奧斯的前方,看見了狩獵者(狄克斯),看見了自己望塵莫及的憧憬(艾絲),看見了一度沒能保護好而灰飛煙滅的少女(薇妮),看見了自己的,弱小的象徵。
  他在雙刃斧的前方,看得見狩獵者(狄克斯)的槍矛、憧憬之人(艾絲)的劍、少女(薇妮)的眼淚;這些都衝破了貝爾的心,喚醒令他瘋狂的願望。
  ──我想變強。
  為了超越這個勁敵──為了超越弱小的自己。
  ──我想變強。
  為了贏過這個勁敵──為了不再失去任何事物。
  ──我要變強……
  要變得像個英雄。
  變得像個英雄,能保護得了珍惜的事物、珍愛的人。
  變得像個即使被人指責偽善,被現實壓垮,仍掙扎到最後一刻的英雄。
  ──我……
  想成為英雄。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咆哮了。
  他將自己的身體擠進極限之上,往純白的世界加速。
  貝爾衝過雪白平原,將映入視野的萬物全燒到白熱,往視線前方嚴陣以待的漆黑猛牛急速奔馳。
  「!?」
  隨著快到肉眼無法辨識的左腳一步踏來,大劍一揮到底。
  加速扯斷了極限,敵人的反應慢了。貝爾隔著鎧甲一劍斬下,還不罷休。也不顧攻擊被堅固的全身型鎧甲阻擋,他以一陣暴打招呼敵人。
  「!──哺喔喔!!」
  敵人不讓貝爾繼續撒野,雙刃斧高舉過頭,把大劍彈向高空。
  群眾正發出慘叫時──貝爾忽視這一切,從疾走的動作轉為跳躍。
  阿斯泰里奧斯一時無法反應,貝爾對準他的顴骨使出一記左上段踢,爆發威力。
  不認輸的兔子將自己的肉體化為武器,揮爪反擊。然而阿斯泰里奧斯曾被第一級冒險者一腳踢在臉孔上,仍然撐了過來──下個瞬間,他瞠目而視。
  貝爾浮在半空中,維持踢出左腳的姿勢,右手宛如炮身一般(、、、、、、)筆直突出。
  「【火焰閃電】!!」
  六連射。
  「~~~~~~~~~~~~~吼喔!?」
  炮擊距離之近,連冒險者們都為之屏息。這招必能擊潰猛牛的一隻眼睛。
  貝爾自己也被爆炸熱波吹飛,一著地的同時,拔腿疾驅。
  他以右手一把抓住自頭頂上旋轉落下的大劍,朝著往後踉蹌的猛牛身軀,使出渾身解數一劍砍去。
  「嘔喔!?」
  袈裟斬。
  「咕!?」
  大橫掃。
  「吼喔喔喔喔──!?」
  撈擊。
  總共三道刀光,這次終於連全身型鎧甲一併斬裂,巨軀噴出大量鮮紅血液。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目睹貝爾意識覺醒後的猛攻,冒險者們與諸神都扯開喉嚨,大聲喊叫。
  至於阿斯泰里奧斯,則是左眼被擊潰,肉體受到了無庸置疑的重傷──但他笑了。
  他用讓人們歡呼一時為之停擺的陰森、猙獰的臉孔,平靜地笑了。
  少年的戰意並未中斷,他用意志之火燒盡一切自滿,伴著大劍讓身體向前衝。
  阿斯泰里奧斯的腳粉碎了地面。
  貝爾的腳朝正面飛奔。
  雙方的眼瞳只映照出對方的身形,兩人橫眉怒目,迎向最後一場攻防。

  「「──────────────────────────────!!」」

  決戰開始。
  少年與怪物發出咆哮,那是未經任何潤飾的二重奏,是追求勝利的雄性吶喊。
  連續攻擊與剛強重擊激烈交鋒,低吼的大銀塊彈飛染血雙刃斧,高舉踏下的剛強雙腳摘除萌芽的攻擊。拉回的大劍與雙刃斧轉瞬間發生邂逅,兩道特大刀光互相交叉,製造出凶猛的火花。
  斧刃擦過,少年的肩膀噴血;鎧甲防禦了劍擊,從內側發出肌肉壓爛的聲響。
  少年纏繞炎雷的右手燒灼怪物的身軀,以極大怪力為傲的猛牛巨軀用出人意表的手段擊壞冒險者的裝備。
  連天神之刃與紅彤雙角都被用上,鑽入劍與斧頭之間,藍紫與紅彤殘光穿梭。
  與驕傲或自尊毫無關係,純粹是意志與意志的衝突。
  雙方甚至不被允許妥協,如鏡子一般催促對方繼續加速。
  冒險者們驚駭得身體向後仰,人們肌膚被震得發麻,諸神喜笑顏開,興奮狂吼。
  失去言語形態的叫聲團塊在這一戰之中獲得解放。他們全站在中央廣場周圍,連吸氣都忘了,用全身力量不停叫喊。
  美神的銀瞳蘊藏著熱度而閃耀。
  半精靈看著名副其實的死鬥,臉色蒼白地顫抖。
  與少年邂逅的許多人屏氣凝神,關注著這場拚鬥的結局。
  在他們的視線前方,少年與怪物竭盡死力,拒絕讓鬥爭落幕。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咕嗚!?」
  高高舉起的雙刃斧,狠狠敲擊緊急舉起的大劍。
  貝爾雙腳離地,像羽毛一樣毫不費力地被震往後方。
  背部一摔在石板地上的瞬間,貝爾一個後滾翻,瞬時將阿斯泰里奧斯納入視野中央。
  「────吼喔喔……」
  彼此拉開的間距,約十M。
  阿斯泰里奧斯彷彿期盼這個瞬間已久,握著雙刃斧的左手往地面一搥。
  他只憑一隻獨臂踏緊(、、)石板地,頭部壓低擺好架式。
  冒險者們見狀,喧鬧聲頓時為之膨脹。
  那架式與「彌諾陶洛斯」使用自己最強的犄角(武器)施展的必殺技十分酷似。
  這招強力無比的突擊(rush),能夠粉碎前進路線上的所有一切。
  看見猛牛背負著白牆巨塔的身影,貝爾瞠目而視,接著察覺到敵人的真正用意,將大劍舉至正面。
  發動的是「英雄的一擊」。
  伴隨著鐘聲,貝爾讓白光集束到手上。
  「!!」
  【英雄願望(技能)】的觸發因子,腦中浮現的憧憬對象是「阿爾戈英雄」。
  那是冀望成為英雄,克服曲折離奇的命運,終於成為真正英雄的男人。
  貝爾將心意與原初的冒險譚相疊,大劍拉至背後蓄勢待發。
  「──」
  「──」
  紅彤雙角燒灼著少年的眼瞳,匯聚的白色光粒貫穿怪物的雙眼。
  雙方眼光交錯,戰意與戰意失去界線,一瞬間被凝聚成永遠。
  四肢在吼叫,心靈在渴求,意志在燃燒。
  貝爾的深紅眼瞳,與阿斯泰里奧斯的怪物眼瞳相撞。
  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突擊。
  (──不要輸。)
  看著起跑的少年,原本希望戰鬥能夠停止的埃伊娜,第一次為他祈求勝利。
  兩者各自轟碎石板地,冒險者與猛牛將己身化為最強彈丸。
  轟然迴盪的咆哮令眾人、諸神與冒險者倒抽一口氣。
  疾驅與猛衝將雙方間距瞬息歸零,解放決勝一擊。
  二十秒的蓄力。
  高舉劈下,與向上撈擊。
  朝著敵人的紅角,貝爾揮出了白光大斬擊。

  「──────」

  霎時間。
  少年的眼光捕捉到,自己的純白光輝被敵人的破光紅角打碎。
  緊接著──

  「──────呃啊!!!」

  敗下陣來。
  貝爾的「英雄的一擊」落敗了。
  少年遭受到致命衝擊的同時,身體飛上高空。
  「────」
  那一瞬間,所有聲音從歐拉麗中消失了。
  少年口中噴散出鮮血,身體從衝撞點直線上升。
  所有人都仰望著那副身影,臉色慘白,看見白光從粉碎散落的銀塊碎片中四散。
  「貝爾──」
  埃伊娜雙手摀住嘴,時間為之凍結。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相較之下,破解了少年必殺技的怪物一邊發出勝利吶喊,一邊凱旋歸來(、、、、)。
  他斷然做出刨削石板地的緊急停步,瞬時轉身,衝向貝爾的墜落點。
  阿斯泰里奧斯恰如狂暴猛牛一般直線衝刺,當貝爾一摔在地上的瞬間,再度襲擊他的軀體。
  「呃啊啊!?」
  往側面張開的漆黑左腕強勢來襲,貝爾遭到這記毆打,再次嘔血。阿斯泰里奧斯順勢抓住少年的軀體,繼續往前進方向狂奔,一頭撞進視野正面高入雲霄的白牆摩天樓。
  「快、快躲避──!?大家快逃啊啊啊啊!?」
  以少數人員防衛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大門的【迦尼薩眷族】高級冒險者們,全速逃離那無從阻止的無敵突進。
  下個瞬間,猛牛的突擊(rush)擊碎了巨塔大門與牆壁。
  「~~~~~~~~~~~~~~~~~~~~~~~~~~~~!?」
  阿斯泰里奧斯拉著貝爾入侵巴別塔內,來勢洶洶。
  在一樓大廳,讓人聯想到巨大花朵彩繪玻璃的地板上,阿斯泰里奧斯把雙刃斧連同左臂抓住的貝爾一起砸在地上。驚人怪力的一擊給予少年與地板嚴重傷害──下個瞬間,大廳的中央部分坍塌了。
  地板與天花板被打破,一旦摔進地下一樓,在下面開著大口等待的就是「大洞」,也就是地下城的出入口。
  墜落,墜落,墜落。
  貝爾一邊吐血一邊被飄浮感包覆,與大量瓦礫一起被吸進地底。
  地表的夜晚光芒在貝爾模糊的視野中逐漸遠去,很快地,那個瞬間到來了。
  「咿!?」
  碰!!
  貝爾發出轟然巨響,惡狠狠摔在地下城第1層。
  以背脊為起點,電擊般的衝擊力道竄過全身,貝爾昏厥了片刻。
  貝爾咳嗽著吐出卡在喉嚨裡的血塊,若不是經過昇華(升級),受到這種痛苦早已沒命了。他忍著痛,緩緩睜開眼瞼。
  在仰躺著的視野最遠處,可以看見朦朧的微暗夜色。那應該是從塔門射進來的月光。這場稱得上坍方事故的墜落戲碼似乎弄壞了所有魔石燈,塔內黑暗籠罩。設置在圓筒形「大洞」邊的螺旋階梯也有一部分損毀。
  貝爾以大量瓦礫為床,仰躺著倒在地上。
  他直直往下墜落到第1層來,似乎理所當然地也對這裡造成了破壞,龜裂的地下城壁面亮著微弱幽暗的燐光,恰似照進洞窟的月華。
  貝爾腦袋昏沉地思考,仰望著上空時……一道漆黑身影覆蓋住他。
  「貝爾……」
  「……!」
  那不是怪物的咆哮,而是人族說話的聲調,貝爾聽了,擠出僅有的力氣抬起臉來。
  只見漆黑猛牛站在那裡,宛如勝利者。
  平靜佇立的阿斯泰里奧斯,低頭看著遍體鱗傷的貝爾,說道:
  「這樣就一勝一敗……」
  這句話使得貝爾瞪大了雙眼。
  「下次再戰。」
  猛牛戰士失去一隻手臂,一隻眼睛被擊潰,渾身是傷。
  他舉起獨臂持握的雙刃斧到胸前,宣告:
  「下次──一定要分個高下。」
  阿斯泰里奧斯撕裂嘴角笑著,接著仰首向天。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他發出凱歌般的怪物大吼……就這麼離開了。
  從貝爾面前。
  身影消失在黑暗深處,地下城的前方。
  「……」
  貝爾像斷了線的人偶,後腦杓再度放回瓦礫堆上。
  剛才的戰鬥好似一場幻夢,四下悄然無聲。
  變成這副慘狀,地下城一定……應該會以修復損毀結構為優先。怪獸不會誕生,「哥布林」或「地靈」等低階怪物想必都被聲響與衝擊力道嚇到,躲進樓層深處去了,再躺躺一定也不會怎樣。貝爾用不太靈活的腦袋想著這些事。
  他待在這裡,感覺此刻也有點像輕飄飄的夢境。
  甚至覺得與阿斯泰里奧斯的對話,也有點缺乏真實感。
  雖然折磨全身的劇痛如假包換,不許他逃避現實。
  「…………我輸了。」
  嘴唇洩漏出的喃喃自語,被吸進通往地表的縱穴,升向月夜。
  貝爾仰望地下一樓的蒼穹天頂壁畫上開出的洞。
  「那些『異端兒』……古羅斯先生他們,不知道,得救了沒……」
  護手上的眼晶早碎裂了,得不到女神的聯絡。
  不過,貝爾相信赫斯緹雅他們。自己與阿斯泰里奧斯充當誘餌時,他們一定已經抓準機會達成使命了。
  對,自己與阿斯泰里奧斯的交手,是有意義的。
  「……這樣就對了。」
  自己波及全都市持續打鬥,薇妮與里德他們才能回到地下城。
  如果自己贏了,阿斯泰里奧斯就會喪命。
  自己必須敗北,否則他回不了地下城,也回不了同胞的身邊。
  對,所以,這樣就對了。
  「我輸是對的……」
  勝敗只是其次。
  對,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最好是。」

  小聲的一句話。
  貝爾低聲說了。
  「……最好是這樣。」
  低語的聲音,漸漸哽咽起來。
  鼻頭開始發熱,仰望高空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接著,眼淚奪眶而出。
  「最好是輸了還會高興……!」
  好不甘心。
  不甘心得要命。
  什麼「異端兒」或使命,他顧不得這一切,只覺得有夠不甘心。
  貝爾很想贏阿斯泰里奧斯。
  很想贏那個為了再戰,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宿敵。
  做為冒險者,做為男子漢,貝爾很想贏過那個勁敵。
  「嗚,啊,嗚啊啊……!」
  貝爾拚命忍住,不想窩囊地嗚咽出聲。
  喉嚨不聽使喚,一次又一次抽泣起來。
  阿斯泰里奧斯說了。
  說下次他們才要一分高下。
  說勝負尚未分曉。
  他給了自己戰鬥的理由,給了自從邂逅「異端兒」以來,就一直對某事迷惘的貝爾理由。
  他告訴貝爾:下次我會要你的命。
  所以不要迷惘。
  要變得更強。
  他給了貝爾必須變強的理由。
  「~~~~~~~~~~……!!」
  ──我跟妳約定。
  ──總有一天,我會做出能跟薇妮你們一起生活的安身之處。
  ──為此,我要比現在,更──
  這全都是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約定。
  對,自己得比現在────變得更強才行。
  貝爾必須變得更強,更強。
  想遵守與少女的約定,想與他一分高下,就必須變得更強。
  貝爾又多了一個目標。
  除了憧憬之外,他有了一個新的目的地。
  現在所需要的,全部,全部……都是息息相關的。

  為了再度追上憧憬之人。
  為了不再讓任何珍愛之人死去。
  為了下次贏得勝利。
  變強吧。
  變得更強吧。
  也為了不再悲嘆自己無能為力。
  所以。

  現在就難看地哭一場吧。
  丟臉地哭就對了。
  為了明天能夠再度奔馳。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以手臂遮住眼睛,難看地開始嚎啕大哭。

  *

  「貝爾!」
  埃伊娜在奔跑。
  怪獸帶著貝爾消失在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內後,她搶先所有人採取行動,下了高處來到中央廣場。
  埃伊娜上氣不接下氣,動作生疏地拚命擺動手臂,跑向白牆巨塔。
  「請等一下,很危險的!?」
  她不聽【迦尼薩眷族】的勸阻,穿過「巴別塔」被破壞的大門。
  等待著埃伊娜的,是樓層地板開出巨大洞穴,通往地下的光景。
  她知道這是遭到了破壞,變得面無血色。
  ──難道他被捲進了這場破壞?
  埃伊娜在洞穴底部──地下城下方找到一個模糊不清的白色人影,使她衝動地跳進了地下階梯。她發出腳步聲,跑下好幾層的台階。只有這時候,她真氣這個身體沒有領受「神的恩惠」。要是有了那種能力,就能立刻趕往少年身邊了。
  魔石燈毀壞,在燈光稀微的空間裡,埃伊娜好幾次險些摔跤。她一次次絆倒,但從不停下腳步。
  先是被瓦礫淹沒的地下一樓,然後是通往地下城的「大洞」旁的螺旋階梯。
  埃伊娜好不容易通過部分損毀的地帶,總算到了第1層。
  「貝爾!!…………貝爾?」
  埃伊娜看到的,是在瓦礫上渾身是血,但確實還有呼吸,而且正在哭泣的少年。
  用手臂擋住的眼睛不斷流下大顆淚珠,他哭得渾身發抖。
  又難看,又窩囊,放聲大哭。
  「貝爾……」
  他在哭。
  少年……他在哭。
  不是看過好幾次的那種小孩子哭哭啼啼,而是「男人」流下的懊惱之淚。
  是發自內心的淚水,真正的眼淚。
  埃伊娜從未看過貝爾的這副模樣,胸中一陣酸楚。
  她什麼也不說,但很想為貝爾做些什麼,於是悄悄靠近他,蹲下來。
  她用雙手包住貝爾的右手,然後緊緊握住它,到了發痛的地步。
  埃伊娜知道自己的胸中,有某種感情萌芽了。
  那是一種無法回頭的,甜蜜又揪心的鼓動。

  在恍若月華的虛幻燐光照耀下。
  埃伊娜一直陪在貝爾身邊,直到救援到來。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4 编辑


  終章 所以,我將再度奔馳


  燐光照出了茫漠的薄暗。
  在摻雜魔石燈光的廣大窟室裡,費爾斯面對怪獸們。
  「真的很抱歉,費爾斯,給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別說了,里德。真要追究的話,自從我決定與你們結緣以來,就有心理準備要費心勞力了,只不過以前我是勉為其難就是了。」
  「……真敗給你了,謝謝啦。」
  蜥蜴人里德伸出強壯的怪物之手,費爾斯隔著手套握住它。周圍的「異端兒」也紛紛向費爾斯道謝,或是發出叫聲表達感謝。
  這裡是存在於地下城的「異端兒祕里」之一。
  那段漫長的迷宮街攻防戰結束後過了幾天,里德等人平安回到了這個有其他同胞留守等待的聚落。
  「不過話說回來,古羅斯也好端端地回來了……你這傢伙真是狗屎運耶?」
  「……沒死成。」
  「真是,不可以說這種話喔?」
  「真是太好了呢,古羅斯!」
  費爾斯望著里德、古羅斯、蕾依與薇妮有說有笑的光景,就像在看一件可貴的事物。
  那場事件之後,里德、薇妮與古羅斯等人順利會合了。
  是赫斯緹雅與莉莉他們,將古羅斯等人護送到「人造迷宮」的。大家不知該如何向他們道謝,不過照他們的說法,似乎是「多虧有【芙蕾雅眷族】緊盯著【洛基眷族】不放」。
  一切都起因自少年……與那頭猛牛展開的一戰。
  只要走錯任何一步,就看不到眼前這片光景了。
  幸好有少年……有【赫斯緹雅眷族】仗義相助。
  「你還用『魔法』治好了大家的身體,真是讓你費心了。這邊有超久以前冒險者留下的失物(魔法靈藥),你要喝嗎?」
  「不了,我一身白骨喝不了……里德,他呢?」
  費爾斯使用痊癒魔法,為受傷的「異端兒」們做過了治療。
  瀕臨死亡的猛牛戰士傷勢也已痊癒,冰封保存的一隻手臂也漂亮地接回去了。
  他簡短向費爾斯道過謝,就不見了蹤影。
  「已經跑『深層』去了……又是去修行。」
  「……這樣啊。」
  「說是無論如何必須變得更強才行。」
  為了一分高下。他說。
  聽了猛牛戰士找到「夢想」的故事,費爾斯晃了晃身上的黑衣。
  他想著一名無論是好是壞,總是受到司掌邂逅的命運女神眷顧的少年,覺得這一切實在離奇。
  「……那麼,里德,我真的該走了。烏拉諾斯那邊有一堆工作等著我。」
  「好。……費爾斯!」
  「?」
  「你回地表後,跟小貝爾說……」
  「……」
  「……不了,沒什麼。還是等小子我自己碰到他,再親口對他說吧,畢竟我們有約定嘛。」
  「嗯,這樣比較好。」
  看到里德皺起蜥蜴臉露出笑容,費爾斯點點頭。
  「費爾斯!」
  「什麼事,薇妮?」
  「再見!下次我們再跟貝爾他們相聚!」
  「……嗯,下次再見。」
  費爾斯心想:這具無法回以笑容的身體,遇到這種時候真令人遺憾。
  他面對目送自己的里德等人,還有漾著笑容的龍族少女。
  無法對少年等人保護的這個世界露出笑容讓費爾斯感到懊惱,同時,卻也有點感謝這具軀體不會流淚。

  *

  遠離地下城的地表混亂果不其然,持續了一段時間。
  尤其是「代達羅斯路」的相關後續處理最是費時,雖說是貧民區,為了讓避難的居民們有家可歸,公會仍加緊腳步整建災區。要臨時搭蓋帳棚,還得布署冒險者或職員好讓居民放心,待辦事宜不勝枚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洛基眷族】主動協助修繕計畫,讓居民安心不少。不過先是風月街還在重建,接著又是這件事,問題越堆越多,聽說洛伊曼公會長終於口吐白沫倒下去了。
  至於闖進地表的怪獸,公會捏造了假報告。
  報告內容描述在貝爾.克朗尼對付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時,【洛基眷族】趁機消滅了其他所有怪獸;是知悉事件始末的烏拉諾斯下的指示。這份連洛伊曼都被蒙在鼓裡的虛偽密約,本來以為會傷到【洛基眷族】的自尊而遭到抗拒,意外的是他們並未反對。
  團員與第一級冒險者們似乎都各有各的想法,就這麼接受了公會的交涉與消息的公布。預先準備好的懸賞對象(怪獸)的假造「掉落道具」一擺在本部前供人觀賞,冒險者們無不流著血淚捶胸頓足,諸神大為悲嘆──裝的──,都市的居民們都放下心來。
  然後。
  身為事件中心人物的少年則是──
  「──我不會說一切恢復了原狀,不過感覺孩子們對貝爾小弟的評價有所改善了。哎,畢竟最後變得就像戰爭遊戲一樣嘛。」
  「是嗎……」
  看著眼前坐在椅子上報告的荷米斯,烏拉諾斯只說了這麼句話。
  在四把火炬照亮的祭壇上,男神又在用匕首刻木頭了。
  「雖然讓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逃了,但很多人都讚賞貝爾小弟。大概那場搏鬥實在太具衝擊性了吧。」
  少年的「冒險」荷米斯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他提起這事,聳聳肩,說至少這下再也沒有批評少年的聲浪。
  年幼的孩子們,想必會再度崇拜起那個小小英雄。而與他立場最相近的冒險者們,這次事情後也一定會認可【小新秀】的表現,對賭命「冒險」的同行給予讚美與畏懼。
  與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的戰鬥,的確就是如此壯烈。
  與貝爾交戰的阿斯泰里奧斯沒有任何企圖。
  真要說起來,他根本不在乎貝爾的名譽問題。
  他要的終究只有一件事──「再戰」。
  然而就結果而論,他毫無虛偽的殺意與戰意,看在冒險者或民眾的眼裡,卻成了如假包換的「真實」。不對,那些感情本來就是真的,絕無虛假。
  荷米斯雕刻出了手持雙刃斧的猛牛棋子,放在兔子棋子站立的棋盤上。
  「……這次我真的被擺了一道,吃了個癟。如果這一切都在芙蕾雅小姐的手掌心裡,那我心裡還痛快點,但是……」
  他瞥一眼猛牛棋子,面露有點生氣的笑容。
  荷米斯站起來兩手拍拍,轉身朝向穩坐神座的烏拉諾斯。
  「報告結束,有其他想問的嗎?」
  「……今後還有可能協助我等嗎?」
  「只要你答應我不把貝爾小弟捲進『異端兒』的問題,我願意再為你效勞一陣子。如今『人造迷宮』的存在昭然若揭,我們互相敵視也不是辦法。我倒想問你,你都無所謂嗎,烏拉諾斯?」
  「男神(宙斯)與女神(赫拉)如今不在這裡,我能調動的戰力有限,無可奈何。」
  老神作為歐拉麗的安寧支柱事務性地回答,荷米斯說了聲「知道啦」舉起雙手。
  「反正這次的事情,也可能讓赫斯緹雅或貝爾小弟開始討厭我,我就先去誠心誠意地低頭道個歉吧。」
  「……」
  「──不過,以後我的作風還是不會改變。」
  為了英雄。他說。
  也許有朝一日,我還是得與你為敵。荷米斯一雙橙黃眼瞳如此表明立場,就戴起夾在腋下的旅行帽。
  「那麼,容我告辭。繼續在這裡打混,恐怕又要惹人反感了。」
  說完,荷米斯就步上通往地表的階梯,離開「祈禱廳」。
  過了一會,階梯以外的另一扇「祕密通道」的暗門應聲開啟。費爾斯揮開黑暗現身。
  「我回來了,烏拉諾斯。……剛才有人來過嗎?」
  「是荷米斯。」
  費爾斯看著放在祭壇前的西洋棋盤問道,烏拉諾斯回答他。
  雖看不出表情,但黑衣魔術師板起臉悶不吭聲,然後晃晃漆黑連衣帽,就像在嘆氣一樣。
  「『異端兒』們都平安送回祕里了。沒有人在地表騷動喪命。」
  「是嗎。」
  費爾斯報告完畢後,仰望烏拉諾斯蒼穹般的蒼藍雙眼。
  「當然,我們還沒能證明『異端兒』們的存在意義。他們與人族的問題沒有一件是解決的,路程依然崎嶇漫長。」
  「說不定這次這件事,還讓他們離宿願更遠了。」黑衣魔術師斬釘截鐵地說。
  「不過,也有明確的收穫。」
  聽到老神這句話,費爾斯點點頭。
  「我恐怕無法原諒天神荷米斯,不過……我也要跟他選擇同一條路,烏拉諾斯。」
  響起的聲調中,縈繞著各種感情。
  失去皮肉的永生愚者,將這句話放進爆開的火炬火光中。
  「我,也要將一切賭在那個少年身上。」

  *

  「『【小新秀】奇蹟生還!』、『單槍匹馬勇敢對抗怪物的冒險者』……真會順風轉舵。」
  看著攤開的卷軸,韋爾夫厭煩地嘆口氣。
  「有什麼關係呢,韋爾夫大人?這下各位對那位大人的誤會就冰釋了。」
  「街上的群眾,也不再用白眼看我們了。雖然各位好像還有一點內疚……但妾身相信這是遲早會消弭的。」
  聽到青年同伴念出市區流通的報紙標題,命與春姬都對他說道。
  【赫斯緹雅眷族】的成員使命已達,好不容易脫離了氣氛緊張的每一天,或許因此帶來了反作用力,大家放下肩上的重擔,在大本營(總部)的起居室集合。
  「跟監貝爾大人或莉莉我們的冒險者,自從那天事件結束後,好像也沒再出現了呢。」
  「本來還做好了所有錢財被洗劫一空的心理準備……結果也沒被闖空門。」
  莉莉從大房間的窗邊窺視外面情形,坐在長沙發上的赫斯緹雅接在她後面說。
  把最後幾名「異端兒」送到「人造迷宮」,一切終於都搞定之後,莉莉等人回到大本營(總部),只見宅邸的門窗什麼都慘遭破壞搗毀──其實並沒有。
  雖然室內不免有外人入侵翻找過的跡象,但沒有遭到洗劫或偷竊的痕跡,派系的主要財產也都沒人動過。就好像有哪個強大無比的【眷族】幫忙防盜似的。
  「這下就能回到原本的生活……」
  「……恐怕……也不能這麼說呢。」
  莉莉只講到一半,命接下去說。
  兩個少女的眼瞳緩緩轉向起居室周圍,尋找龍族少女的昔日面貌。
  想到離去的少女,以及失去的家人溫暖,就連莉莉都難掩落寞。
  一會兒後,起居室裡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春姬身上。
  「妳還好嗎,春姬?」
  「……妾身沒事,還會再相見的。」
  聽到主神的關心,春姬面露寧靜的笑容。
  「因為我們約好了。」
  看到狐人少女將小指輕輕擁入懷裡,命與其他人瞇細了眼。
  一切結束了,憂慮消失,還留下了希望。
  一絲僅有的小小充足感,造訪這個小【眷族】。
  「再來就看貝爾了吧……」
  韋爾夫的聲音,響徹少年不在的起居室。
  少女們面面相覷,這時莉莉向赫斯緹雅問道:
  「赫斯緹雅女神,貝爾大人他……」
  「……嗯。」
  赫斯緹雅從莉莉身上別開視線,仰望天花板。
  女神瞇細帶藍彩的眼眸,輕聲低喃:
  「那孩子今天也──」

  *

  風在吹。
  那是自蒼藍的東方天空流動來的晨風。
  貝爾在高聳市牆上感受著涼爽的風,平靜地佇立,注視著那個地方。
  注視著都市中央……白牆巨塔。
  不久,當朝霞光芒在澄澈天空大放光彩時,金色長髮搖曳了。
  一名少女,來到少年的身邊。
  「艾絲小姐……?」
  「嗯……早安。」
  「……您怎麼會來這裡?」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只要來這裡,就能見到你。」
  「這樣啊……」
  「嗯。」
  「……」
  「……」
  「艾絲小姐。」
  「?」
  「能不能再向您請教戰鬥技巧?」
  「……都發生過那種事了?」
  「是。」
  「……」
  「……」
  「……你好奸詐。」
  「……對不起。」
  「……」
  「……」
  「……可以。」
  「……可以嗎?」
  「嗯……你有著一樣的眼睛。」
  「?」
  「就是我在鏡子前,總是看到的眼睛。」
  「……」
  「啊……不過,那個……你沒有像我這麼奇怪,眼睛看起來更漂亮,呃……」
  「……噗!」
  「……笑什麼?」
  「對、對不起!」
  「……」
  「……」
  「我……有其他事要做,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
  「我明白,不要緊的……謝謝您。」
  「不會。」
  「……」
  「……」
  「艾絲小姐。」
  「什麼事?」
  「我……很想變強。」
  「…………這樣啊。」
  「是。」
  「我要走了。」
  「好的。」
  「……下次見喔。」
  「……好。」

  金色憧憬消失在朝霞的另一頭。
  只有這次,貝爾沒有看著從身邊離去的少女背影。
  眼光始終對準前方。
  對準高聳入雲的雄偉白牆巨塔──以及在那底下沉眠的地下迷宮。
  對準有約定與勝負等著自己的地下城。
  「……」
  他握緊抽痛的小指,細細感受尚未痊癒的傷口疼痛。
  貝爾對這朝霞光輝再度獻上誓言,轉身背對約定之地──

  所以少年將再度──奔馳。



 楼主| 发表于 2018-4-27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27 22:44 编辑

  後記


  安朵美達用兩晚就完成了。
  野生的魔道具技師。(註:原文「野生のアンドロナージ」取自「野生のアストナージ」)
  安朵美達就是這樣。
  這集最賣力的,我想應該就是萬能者小姐了。

  我以前練過田徑。
  有一天,教練對我以及另一名隊友說:「你們就像湯姆貓與傑利鼠。」我想這是因為我與那名隊友專練長跑,每到跑道後程就會衝出集團,兩個人你追我跑(我應該是湯姆)。
  徑賽的最後一百公尺,最後階段的衝刺。眼前強而有力地擺動的雙臂,大步幅,直踢到大腿的鞋底,逐漸遠去的背影。即使用盡最後力氣不斷掙扎,對手仍然拋下自己越跑越遠,那片光景完全是場噩夢,其實我到現在有時都還會夢到,在床上出一身大汗。那名隊友也就是傑利,當時對我來說應該就是競爭對手。
  我與傑利在日常生活上關係不錯,還會一起吃飯什麼的。然而一到比賽當天,我第一個就在賽程表上找傑利的名字,一旦發現他要跟我參加同一場比賽,就會覺得不想輸給他。我想當時那種意識是很強烈的。
  與傑利互相競爭,我受到他的影響,一心想追上他,輸了感到不甘心,然後做出成績。就我的感覺來說,我想傑利在某些方面,的確有助於我的成長。
  競爭對手或許也是一種益友。
  我不知道能不能耍帥地稱之為勁敵,但我認為生命中有這樣的人,能夠不斷給予自己新的目標。從第九集開始的「異端兒篇」說到底,其實也只是想讓那個猛牛(女主角)兼勁敵登場……這樣說太超過了,但總而言之,我很想讓競爭對手登場。寫完了相當於本傳第三集的內容後,我心裡就打定了主意,主角的競爭對手就是那頭猛牛,沒有第二人選。
  希望今後他能繼續跟主角一起你追我跑。
  那麼容我進入謝詞的部分。
  責編小瀧大人、從這次起加入原稿團隊的北村總編輯,以及為本書繪製美麗插畫的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師,非常感謝各位鼎力相助,也容我借用這個版面向各位關係人士致謝。然後是各位讀者,由衷感謝大家賞光拿起本書。
  第11集還有幸推出限定版CD Drama(編按:此為日版限定),誠心感謝各位工作人員以及配音員。
  作者原本預定第三部在「異端兒篇」結束後仍要繼續下去,不過本集寫到最後,我改變了主意,覺得還是在這裡告一段落,或許收尾比較漂亮。也因為「異端兒篇」超出了我原先的預定,花了三集篇幅……
  因此,下一集開始就是新章了,預定故事會再回到攻略地下城的部分。希望各位讀者有興趣繼續閱讀。
  感謝大家一路讀到這裡,再見。

  大森藤ノ




  限定版附錄 特別極短篇小卡


  女神的幕間休息

  LV.3
  力量:D577→A812 耐久:D508→A855 靈巧:D582→A814 敏捷:A807→S998
  魔力:D531→B777
  幸運:H 異常抗性:H

  「哇〜喔……」
  看著少年能力參數(ability)暴增的背部,赫斯緹雅張著嘴驚嘆不已。
  在「異端兒(桀諾斯)」拯救作戰當天,大家即將從總部前往「代達羅斯路」之前,傍晚【赫斯緹雅眷族】全體成員集結於女神身邊更新了【能力值】。韋爾夫等人由於能力參數上升幅度寥寥可數而發出呻吟;相比之下,少年的成長果然超群出眾。
  「貝爾,記得你跟那些狩獵者(hunter)大戰了一場?」
  「啊,是、是的……算是吧。」
  貝爾一邊含糊其詞,一邊興沖沖地穿起衣服;赫斯緹雅沒特別理他,低頭看著以通用(Koine)語抄寫下來的更新用紙。上次更新是大約一星期前——剛受到都市失望譴責的時候,她實在說不出口要做更新——其間貝爾先是接下討伐異端兒的強制任務(mission),然後與狩獵者(狄克斯)等人展開交戰,接著又是跟失控的龍女孩(薇妮)上演一場追逐戲;這段日子以來貝爾馬不停蹄,經歷了足以稱為生死關頭的各種戰鬥經驗。許久沒更新的能力參數上升幅度驚人,也不難理解。
  (但還不到能【升級】的地步嗎……)
  LV.3比LV.2更難,LV.4則比LV.3更難,位階越高,所要求的高階【經驗值】的質與量自然也就越高。從貝爾能力參數的上升傾向判斷,赫斯緹雅原本抱著一絲希望認為說不定能升級,但看來沒這麼容易。
  「……貝爾,對不起喔,看來還是要給你造成負擔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不要緊,但我沒事,神仙,我會盡我所能。」
  異乎尋常的成長力平常難免讓赫斯緹雅不高興,但只有這次令她心裡踏實許多。
  然而要對付【洛基眷族】還是不夠可靠。
  坐在椅子上的赫斯緹雅沮喪地說,站著穿衣服的貝爾聽了,對她笑了笑。
  貝爾收下更新用紙回到同伴等候的起居室;赫斯緹雅目送他離開後,也站起來。
  「每當那孩子有所成長,我總是滿口怨言,一旦沒能達到我的期許又覺得遺憾,大概是太私了……好!我也得盡力支援那幾個孩子才行!」

  女神還不知道經過僅僅一個晚上,少年的【能力值】將再度突破極限。
发表于 2018-4-27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不被众人所理解 但是兔子依然用他的意志和实力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感谢楼主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8-4-27 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樓主錄入
說一夏我個人觀感
我真心覺得 沒翻得比之前翻譯菌好..............
虧他是出版社專業譯者....
後面貝爾被牛打趴的自白
完全沒之前翻過來的有感覺===
发表于 2018-4-27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樓主錄入呀  

終於可以看台版的家暴現場了!
发表于 2018-4-28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的出啦!!! 來看看和之前的翻譯差多少吧!!

其實一開始看書名只以為是賣萌賣肉翻
最後竟然這麼感動好看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4-28 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大收錄  台版一定要收藏
发表于 2018-4-28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待的最后,春天来了,多谢大大的录入。
实在太美妙啊!!!
发表于 2018-5-3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得不说,这一卷是整个地错剑姬系列里我认为最高潮的一卷,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卷,当初第一次看到贝尔和米诺碳在广场对决那段的时候,我心理有响起地错动画那段每次打boss都有的bgm。
发表于 2018-5-4 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龍女跟小小新秀的故事很精彩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7 09:32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