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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藤宮カズキ]曾幾何時的天空、你與我的魔法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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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4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4 18:24 编辑

  曾幾何時的天空、你與我的魔法 1
  ——————————————
  作者:藤宮カズキ
  插畫:フライ
  譯者:李殷廷
  圖源:Jakiro
  掃圖:風
  錄入:养老驴
  修圖:法雷尔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簡介
  「那層雲,隱藏了所有的真相。」

  時時刻刻籠罩天空的雲層使世界從未見過天空的蔚藍,只有稱為《魔法師(Hexe)》的少男少女能掃去雲霧。飛行技術凌駕常人的少年卡利姆與兒時玩伴,當代首屈一指的《魔法師》搖月重逢。但她卻因某種疾病,和過去相比宛如變了一個人……?「無法高飛」的少年與「只能活在空中」的少女,兩人的邂逅將改變世界的顏色。
  第21回Sneaker大賞《優秀賞》獲獎作品。

  作者簡介
  藤宮カズキ
  盂蘭盆節跟年末去不了有明內心便會充滿黑暗的阿宅,別名Comiket狂人。要說有多狂,狂到會以想去Comiket為由換工作的狂。以《曾幾何時的天空、你與我的魔法》獲得第21回Sneaker大賞《優秀賞》,進而出道。

  繪者簡介
  フライ
  現居東京的漫畫家、插畫家。
  以漫畫、書籍插畫、遊戲的角色設計為中心活動中。






  我的容身之處就只有掃帚上而已。

  樫宮搖月
  Yuzuki Kashimiya


  蕾莎·克克利葉
  對我來說掃帚也是一種「羈絆」應該沒辦法輕言說不飛就不飛吧。

  卡利姆·坎德拉
  自那之後我就再也不敢靠近灰層雲。這是身為魔法師(Hexe)的致命缺陷。
  老實說,會被說是三流也沒有辦法。








  目錄

  序章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終章

  後記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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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4 18:18 编辑

  序章


  一支掃帚掉了下來。
  那支掃帚屬於消失於烏雲中的她。
  即使明白,他也無能為力。
  他不能飛進雲裡救她,只能隨著無力感一同緊抓掃帚的把柄。
  可是沒有辦法。
  因為他害怕。
  眼前那片陰暗漆黑的雲海、那片吞噬她的灰暗讓他害怕到受不了。
  他流淚。
  他因恐懼顫抖。
  然而,他卻無法振奮任何一絲勇氣。
  悲傷、後悔與恐懼使他的胸口充滿無可奈何的無助。
  汗水滲出肌膚,浸濕他的全身。
  就在他為此感到無比不快時,他的意識浮上水面,從夢中甦醒。
  「啊啊……」
  那是他兒時的記憶。
  無法如願拯救的兒時玩伴,那個少女一定在雲中哭泣。從那時開始,他與她之間出現了伸手也無法觸及的距離。
  「……搖月。」
  明知是遙遠的往事,始終無法自心中抹去的情景仍使他心情低落,這才終於從夢中醒來。
  滿身的汗水與糟糕透頂的夢境。這就是卡利姆•坎德拉今天的開始。

  ▼

  「吃完自己洗喔?」
  「啊,嗯。」
  邊心不在焉地應聲,卡利姆邊咬下手中的麵包,慢條斯理地咀嚼。或許是因為被惡夢驚醒,他看起來無精打采。
  『最近幾天灰層雲的厚度增加,精靈指數也有降低的趨勢。居住於亞歷斯泰爾的觀眾請注意避免精靈匱乏。』
  今天做惡夢的原因就是這個嗎,他茫然地想。
  卡利姆的視線前方,遠見(Auroravision)鏡所映照出的新聞節目上,氣象主播拿著指示棒傳達這幾天來灰層雲的狀況,與精靈指數的資訊。跟昨天相比精靈指數降低了2%,低於平均精靈指數23%,難免讓人感覺喘不過氣了。氧氣、水和精靈,只要活在這顆星球上,這三種要素缺一不可。
  「可麗葉一大早就這麼忙呢。」
  將視線轉向事不關己似的聲音傳來的方向,今天早上的他明明超沒精神,眼前的女性卻隱約可見充滿活力。她的黑色短髮撥向左右兩旁,露出的額頭與清新爽朗的雙眼將她俐落的個性表露無遺。
  「她是宮古的同事嘛。」
  「單位又不一樣。話說,你要吃到什麼時候?會遲到喔?」
  「不會啦,時間還很多。時間不夠的是宮古妳吧?快出發啊。」
  「我也還有時間。」
  「有時間就去洗碗啦。」
  「開什麼玩笑。你都已經16了這點事情自己做好不好。」
  「我認為快25的宮古還是為了以後嫁人多練習比較好。」
  被哼了一下,像是在說「你有什麼意見嗎」。宮古的姿色其實不差,只要穿上整齊的櫬衫,隔著鏡幕,說是美女主播也不奇怪。然而,卻從沒有什麼感情上的好消息傳進與她同住的卡利姆耳中。
  他覺得有一點可惜。
  「哎呀,這不是垃圾塔嗎?」
  就是因為這種用字遣詞,她才不被當成異性的吧。側眼瞄向宮古的卡利姆耳中聽見的新聞,已經結束精靈的話題,改為播放亞歷斯泰爾的街景。和緩前進的視點映照出白金色、綠色跟些許的紅磚色。這就是卡利姆他們居住的城市——亞歷斯泰爾的大理石花紋。
  在這片都市風景中,有一棟比其他高樓大廈還高的建築佔據了鏡面。
  這就是宮古所說的垃圾塔。以此為背景,另一個記者露出令人難以想像今天精靈指數偏低的笑容。
  『是的,記者現在來到了即將完成的鏡面塔(Mirror Tree)前方。施工作業正在加速進行,民眾也十分踴躍地參加開幕典禮門票的抽獎活動,由此可見亞歷斯泰爾有多麼期待。』
  「哼。」
  宮古彷彿在說無聊透頂似地哼了一聲。雖然沒有她這麼明顯,但是卡利姆朝向鏡面的視線也有些冷淡。
  『鏡面塔正如其名,是貼滿鏡面的巨大高塔,可藉由於鏡面上展開精靈們喜好的模擬魔法,彌補都市的精靈不足。相信各位觀眾都對鏡面塔的建造緣由十分熟悉才對。除此之外,塔內還有許多設置了最尖端設備的設施,可以說是象徵亞歷斯泰爾豐饒的建築……』
  「卡利姆,你覺得那個怎樣?」
  「有問題。精靈哪有可能會被模擬魔法吸引,老實說街上蓋了那種東西就只是沒事找麻煩而已。」
  「就是說啊~真希望現在就能去把那個砍了。」
  「話說,宮古妳為什麼討厭那個啊?」
  「因為看起來很下流啊?」
  隨著直接了當的回應,宮古抽出了遠見鏡中的魔力。映像消失後映照出坐在椅子上的卡利姆與宮古,還有兩人背後的時鐘。
  早上七點二十七分。
  鏡中的時間若是準確無誤,卡利姆再幾分鐘就得出門了。他的腦袋還沒完全清醒,但世界並不會因此配合卡利姆以懶散的時間前進。
  「我吃飽了!!」
  卡利姆灌下最後一口牛奶,從椅上彈了起來。
  「啊,喂!碗要記得洗啊!」
  「我回來再洗。」
  匆忙跑向玄關的卡利姆拎起一雙整齊的鞋,直接跑回房內。
  「唔喔,好冷。」
  冬天的冷風從敞開的大面玻璃窗吹進室內,卡利姆奮勇將鞋子丟到陽台上。拉起腳跟後他在地上踢了踢鞋尖,防止鞋子在途中不小心脫落。接著做好準備的卡利姆伸手拿起一旁架上的破舊掃帚。
  「我出門了。」
  「喂!把窗戶關好!」
  拋下宮古的話,卡利姆留下敞開的窗戶輕輕躍上空中。抬起頭,天上如新聞所說的一樣烏雲密布。卡利姆將視線自一如往常的灰暗天空移開,跨上掃帚飛向空中。

  ▼

  不愧是早晨的尖峰時刻,空中交通網(Sky Traffic)熱鬧非凡。
  滿載乘客的有翼鯨(Jumbo)從眼前飛過。看著眾人屈身擠在狹窄空間內的模樣,他就覺得自己騎乘掃帚是正確的選擇。
  「喲,早啊。」
  「啊,早安。」
  卡利姆看著鯨魚腹部上所寫的「大鐘樓(Glockkenturm)響後禁止航行」的標語時,有位打過照面的青年向他搭話。青年看似也不想在早上的通勤時間人擠人,坐在自己的飛鰭(Manta)上等待有翼鯨經過。
  「今天真的很塞啊。鯨魚很久沒飛這麼低了。」
  「精靈這麼少,有什麼辦法。我的飛鰭也不想再游得更高了。這種時候果然還是掃帚比較方便吧。」
  「那要不要跟我交換啊?其實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掃帚在飛鰭旁邊看起來太寒酸了,很傷腦筋啊。」
  「聽到這種話最好是會有人想交換啦。話說,都這把年紀了還在騎掃帚才不像話吧;而且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沒辦法用魔法。就是這樣我才騎不了掃帚啊。」
  「就是說這種話又一直依賴魔術,才會忘記赤子之心,讓人生變得無聊的喔。」
  「哈哈,少囉嗦要你管。掰啦。」
  跟留下笑聲筆直飛離的青年道別,卡利姆稍微降低了高度。畢竟在那麼多有翼鯨與飛鰭中騎掃帚,對彼此都危險。
  抬頭望向天空,大量有翼鯨及飛鰭交錯飛舞的模樣,和從水中仰望海面的情景如出一轍。
  但分散陽光的不是搖曳的水面,而是今天依然厚厚籠罩著亞歷斯泰爾天空的灰層雲。
  就是因為有那些雲,精靈們才無法降落到都市之中,使人們抱有精靈匱乏的煩惱。
  「唔!」
  一瞬間,強光刺激卡利姆的眼睛。
  儘管厚重的烏雲罩頂,現在亞歷斯泰爾中能發出這種強光的光源只有一個。
  鏡面塔。
  宮古會說下流的原因不難理解,但跟卡利姆他們心中的排斥相反,胡亂反射出強光的高塔是為了打破都市陷入的困境而建。
  目的是吸引精靈們聚集。
  卡利姆不知道有沒有必要為此蓋這麼鋪張的東西,不過在他眼中,那座塔令他十分懷疑。
  但是,這麼想的卡利姆和宮古只是少數派,他也知道亞歷斯泰爾中大多數人們都期待鏡面塔能成為彌補精靈不足的救世主。
  「啊,是卡利姆•坎德拉耶。」
  一降低高度,有翼鯨等消失後,取而代之開始看得見不少和卡利姆相同,騎著掃帚的少年少女。不過,其中沒有半個人與卡利姆年齡相仿,每個人都只有小學生的年紀,就連看似中學生的少年少女,也只有零星幾人而已。
  「……」
  會莫名覺得受到矚目,或許是因為卡利姆在亞歷斯泰爾小有名氣,又或者是因為卡利姆這個年紀還騎著掃帚很奇怪,他不得而知。
  不過他們看向卡利姆,露出明顯的竊笑,使他篤定原因絕對是後者。
  「算了,連中學畢業後都還在騎掃帚就是會這樣。」
  卡利姆也知道會被這樣取笑,就某種意義上來說無可奈何。
  就常理而言,卡利姆這個年紀還騎掃帚是遜斃了。一到學校他一定會被取笑是戒不掉精靈的小孩。畢竟現在這個年代的小學生會想要的畢業禮,一般來說一定是一組搭乘有翼鯨的車票跟聯絡隨身鏡(Wise Mirror)。
  擺脫只有小孩能使用的魔法,他們改用大人們使用的魔術。
  這是成為大人的第一步。而越快踏出這一步,便越能於中學生年齡層奠定至高無上的社會地位。
  「聽說小米今天請假喔。」
  「為什麼?」
  「媽媽說『精靈匱乏』,會頭暈。」
  「是喔,好可怕喔。」
  也就是說,在一旁聊天的小學生口中說的「小米」一定很愛裝大人吧。一般來說,精靈匱乏是難以與精靈溝通的大人才會出現的症狀,能聽見精靈聲音的小孩幾乎不可能得病。
  邊高聲嚷嚷邊朝學校前進的他們或許連精靈缺乏是什麼、精靈指數過低會對支撐都市生活的魔術文明造成什麼影響都不明白,總而言之過著開心的生活。
  但這說不定也無可奈何。
  以小學生的年紀,伴隨身邊的不是魔術,而是魔法。他們乘著掃帚跟精靈一同飛翔,使用魔法和精靈們嬉戲,藉此漸漸了解這個世界。
  「……」
  看著幼小的他們,卡利姆突然回想起今天早上做的夢。
  幼小的卡利姆。
  在雲朵間尋找同樣幼小的少女身影,這點與夢境相同。
  唯一跟夢中不同的是,從空中墜落的並不只有掃帚,還有手握掃帚、失去意識的少女。
  卡利姆像是要揮去比夢還要鮮明的回憶般,一蹬掃帚,朝學院飛去。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4 18:18 编辑

  第1章


  學院的穿堂。卡利姆在幾乎只有他在使用的掃帚放置場落腳,他的身影在眾多學生上學的途中特別顯眼。他已經習慣了,以一個呵欠回應悄悄瞄來的視線,這便是他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口袋中傳來的震動也是。一定又是哪個朋友因為什麼無聊事打給他,又或者是宮古有話忘了說主動跟他聯絡。卡利姆邊這麼想,邊拿出聯絡隨身鏡,在看到鏡面顯示的名字的瞬間,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
  樫宮搖月。
  指尖霎時僵硬。就這樣觸碰鏡面的話,自己會和隨身鏡同時碎裂的愚蠢想法一瞬間閃過腦中。
  駐足緊盯鏡面的卡利姆對望向自己的疑惑眼光渾然不覺,只能在逐漸遠去的現實感中凝視手中不停震動的隨身鏡,還有逼迫他接聽的名字。
  在定睛凝視的鏡面另一端,彷彿可以隱約看見她的相貌透過來。灰金色的頭髮與令人顫慄的蒼白肌膚,淡淡的灰色瞳孔冷冷地望進卡利姆的心中。
  我全都知道。明明並未聽見任何人如此宣告,那個冰冷甘甜的聲音卻似乎這麼對他低語。
  「早喔~(Ciao)」
  「!?!?!?」
  他還以為自己的屁股被踢了一腳。隨身鏡隨著大吃一驚的卡利姆飛上空中,應聲落地的聲響在早晨的喧囂中異常響亮。
  「咦,太誇張了吧?沒事吧?」
  撿起後交還至他手中的隨身鏡表面已經不見她的名字。但是來電圖示上刻畫的「1」這個數字,仍然確實給予他無機的沉重感。
  「欸,到底怎麼了?」
  「咦,啊啊,沒事。我只是在發呆而已。」
  終於從隨身鏡與她的存在感中抬起頭的卡利姆眼前,站著一位頭頂鮮豔橘金色秀髮的少女。
  「比起這個,找我有事嗎,蕾莎學姊。」
  「沒有,沒什麼。碰巧看到就跟你打聲招呼而已,不好嗎?」
  邊說邊將頭側向一旁的可愛模樣、清澈碧藍的瞳孔,以及和一成不變的陰天無緣的開朗舉止,使卡利姆兩人身邊聚集了與稍早不同的視線。
  要說為何,跟蕾莎•克利葉交談時,她無時無刻不爽朗活潑。沒有奇怪的顧慮、也不會產生莫名的猶豫,這種距離感任誰都自然地想與她閒聊。
  和卡利姆對搖月懷抱的距離感相反。
  「所以,怎麼了?女朋友打來的嗎?」
  「本來就不存在的人打來的話,的確會嚇到跳起來呢。」
  「哎呀,說不定很快就會有了不是嗎?你難道不知道自己還頗受歡迎的嗎?」
  「知道了又能怎樣?難道要我隨時能接受告白,把頭髮整理好嗎?」
  「頭髮……算了,你高興就好。」
  傻眼。蕾莎這麼嘟噥著,向前走去。卡利姆與她並肩踏出一步,同時努力不去思考口袋中震動的隨身鏡。
  「不過老實說,你一直這樣發呆很危險耶。特別是騎掃帚的時候,如果掉下來受傷不就糟了嗎?」
  「啊啊,我會小心啦,嗯。」
  「就算有防護魔法,精靈這麼少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還是要小心一點比較好。」
  「哈哈,這麼說也對。話說蕾莎學姊,可以不要突然給我壓力嗎?今天是我要飛啊。」
  「明明從你身上連一點壓力都感覺不到的說。」
  這麼說的蕾莎俏皮地聳了聳肩,繫在包包上的吊飾搖晃的聲響使兩人共享輕鬆愉快的氣息。
  「不是,我真的有一點緊張喔?妳想,拂灰儀式(Graubesen)開始之前一想到『啊,我現在在實況給全亞歷斯泰爾的人看啊~』,多少還是會有點壓力啦。」
  「看你的拂灰儀式,我是完全不這麼覺得就是了。你明明知道很多人都表示,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個那樣飛的說。」
  「就是這樣才有壓力啊。我就是知道會有很多人看,為了讓他們看得開心,所以才那樣飛的。」
  「你這樣會讓人想說『有這種心思,就給我好好把灰層雲掃光』就是了。」
  「說好不提這個的。」
  兩人就這樣呵呵笑了笑,從卡利姆兩人身旁經過的學生們又看了他們一眼。不知道是因為蕾莎引人注目,還是學院內唯二的魔法師齊聚一堂而引來好奇的眼光。

  來到學院的途中,卡利姆會隨意被人搭話,露骨地遭人注目並不是因為他搞笑的個性,或是升上了高中還在騎掃帚。
  卡利姆•坎德拉是魔法師,這才是最大的緣由。
  灰層雲掩蓋亞歷斯泰爾的天空,妨礙人們生活不可或缺的精靈降落至都市。能一掃礙事的烏雲、呼喚精靈到來的,便是卡利姆與蕾莎他們這些魔法師,而魔法師呼喚精靈一連串的儀式則稱為拂灰儀式。
  「總之,我也喜歡你的拂灰儀式。看起來很開心。」
  「跟學姊不乾不脆的飛法比起來當然囉。」
  「對啦對啦,反正我就是不乾不脆的二流魔法師啦。不過這樣有什麼不好?最近碰巧有個適合你這個三流魔法師的活動喔。」
  意有所指的語氣令卡利姆皺起眉頭。
  「看學姊這麼愉快,是有什麼活動?」
  「鏡面塔的開幕典禮。奇怪,他們沒聯絡你嗎?問你願不願意飛一飛炒熱氣氛那個。」
  「是喔,沒有耶。」
  「咦,真的嗎?這種表演不是卡利姆最在行的嗎?你舉行拂灰儀式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在上課,偷偷把隨身鏡藏在桌子下面看的說。」
  他倒也不是沒有懷疑這樣好不好,不過說到卡利姆自己,他也沒什麼在聽課。他會抄筆記也會睡覺,並沒有認真到有資格警告蕾莎。
  問題在於上課時有玩隨身鏡的環境,或是拂灰儀式在白天舉行,這兩者擇一。
  「今天我去的時候順便問問宮古吧。反正理由一定是不肯讓三流魔法師在開幕典禮上表演之類的吧?」
  「如果是這樣就奇怪了……話說回來卡利姆,你今天的課上午就結束了嗎?」
  「那是當然的啊,下午要騎著掃帚跟精靈們一起打掃天空嘛。」
  舉行拂灰儀式的日子,魔法師會在上午早退,這也是學院內魔法師特別顯眼的原因之一。
  「我今天下午第一節有小考啦。而且還是不熟的科目。」
  「那又怎樣,我又沒辦法跟妳交換。」
  「我知道。我是知道,只是覺得這種時候沒辦法使用魔法師的特權很可惜。」
  「反正用拂灰儀式請假之後也會要妳補課,所以沒差吧?」
  「是這樣沒錯,可是考試前有多一點時間,不是就能多一點辦法嗎?多複習幾次之類的。」
  「學姊還真愛計較呢。」
  「計較一點有什麼關係。在這麼冷的天上飛,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品質盡心盡力,對我們寬容一點又不會怎樣。」
  要說對如此斷言的蕾莎不表贊同,便是謊話。
  拂灰儀式夏天很熱,冬天很冷。依照灰層雲的量與精靈指數不同,無論下雨或下雪都會有要他們飛上天呼喚精靈的指示。正是因為舉行拂灰儀式如此嚴苛,應該要稍微給魔法師一點回饋才對。但既然都要補課,堂堂正正地翹課似乎也沒什麼意義。
  「反正,我之前這樣計較了一下,結果完完全全被打了回票,害我氣得要死。」
  「我下次也跟宮古討價還價看看好了。」
  卡利姆說到這裡,鐘聲響徹了學院。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跟蕾莎聊了很久。四周已經少有學生的身影,取而代之不知從哪傳來教師催促學生進教室的聲音。
  「那麼,再見。」
  「嗯,掰囉(Ciao)。」
  跟蕾莎道別的卡利姆也走進教室。和同學一起放下書包的他隨手掏出隨身鏡。
  『我會去看。』
  搖月傳來的短短簡訊使卡利姆全身凝結。
  『好好飛。』
  聽著鐘聲的殘響,卡利姆突然想以上課為由翹掉拂灰儀式。

  ▼

  大鐘樓在遠方響起。
  聽著與學院的輕快鐘聲不同的莊嚴音色,卡利姆身穿黑色長袍望向天空。隔著玻璃所見的天空一如往常黯淡無光。
  「今天很辛苦喔。」
  「宮古。」
  將視線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知不覺間宮古已經站在他身旁。她把手插進櫬衫外的白袍口袋裡,看起來莫名有模有樣。或許是因為身處職場,她的氣質跟在家稍有差別,比在家裡正經一些。
  黑與白,穿著兩相對照的兩人視線前方,可以確認到有翼鯨和飛鰭為了即將開始的拂灰儀式自空中撤離。看見剩下幾隻找不到游泳場的還在天上晃來晃去,就知道距離完全準備完成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在緊張,是因為搖月來了嗎?」
  「還好。」
  「這麼說來,你還真的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會裝病逃跑。」
  「老實說,我肚子痛。」
  「哎呀是嗎,那麼要在起飛前吃個藥嗎?」
  「不用,沒關係。這點小事一飛馬上就會好。」
  邊說卡利姆邊背對窗外。回過頭,他看見跟宮古同樣身穿白袍的大人們到處忙碌,四周包圍在與學院不同的喧囂之中。
  地板和牆面輕飄飄漏出精靈的此處稱為童話花園(Fairytale Garden),是對維持人們生命及都市機能存續所必要的精靈進行研究、管理、運用等的場所。當然,將精靈呼喚至都市內的拂灰儀式也在童話花園的管轄下執行。
  「掃帚呢?準備好了嗎?」
  卡利姆這麼一問,面熟的職員便點頭回應。他的視線前方,有個充滿與精靈釋放的黃綠色磷光相同顏色液體的洗淨槽,裡頭浸泡著一支和卡利姆平常使用的破掃把截然不同的乾淨掃帚。
  「卡利姆同學,一直以來抱歉了喔?」
  「什麼?」
  等待從洗淨槽中取出的掃帚擦乾時,沒有特別跟他交談過的年輕職員對他這麼說。不像宮古,看似還不太習慣穿著白袍的她面帶充滿歉意的表情,站到卡利姆面前。
  「怎麼了嗎?」
  「啊,沒有。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我總是覺得很對不起你們。你看,我們明明是大人,卻要依賴你們魔法師對不對?」
  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令人生厭,所以卡利姆的態度也自然強硬起來。
  「不會啊,有什麼關係。大人也有大人做不到的事啊。」
  「是這樣沒錯。啊,可是沒關係喔。鏡面塔馬上就要落成了,這樣就能減輕你們的負擔了。」
  「是喔。」
  「嗯,我只是想說這些而已。那麼再見了,拂灰儀式加油喔。」
  這麼說完,她晃著在身後飄舞的白袍裙襬離開了。
  「什麼跟什麼啊。」
  「那座垃圾塔的支持派,為了收集資料還什麼的在附近晃來晃去,礙手礙腳的受不了。卡利姆,她沒對你說什麼吧?」
  「沒有,甚至比宮古還友善多了。」
  「我自從當上你的監護人開始就決定不隨便寵你了。好了,準備好了就快點去飛一飛吧。」
  「好好好。那麼,我去去就回。」
  在揮著手的宮古目送之下,卡利姆手握掃帚向前邁步。目標是位在並排的洗淨槽前方的魔術扶梯。貫穿高高天花板的階梯前方,就是魔法師進行拂灰儀式的舞台。
  靠著扶手望向窗外,天上已經連半隻飛鰭也看不見。看來天空也做好準備了,就在他這麼想的下一刻,一座高塔映入眼中。
  「……」
  方才年輕職員對他說的話總令他感到反感。那簡直就像在說,卡利姆他們這些魔法師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一樣。
  (說不定未來真的會這樣啊。)
  話雖如此,現在在乎這些也無可奈何。而且今天的卡利姆還有其他更該在意的事情。
  『我會去看。』
  『好好飛。』
  傳這些訊息來的搖月一定在哪看著卡利姆的拂灰儀式。不知道能不能不要叫醒轉播用的傳目鴿,看到停在樓梯間旁棲木上的鴿子,他這麼想,但最後還是摸了摸牠的頭。
  跟著醒來的鴿子來到戶外,卡利姆面前是一片昏暗的樹林。
  名為劇場庭園的這裡就是卡利姆等魔法師進行拂灰儀式的舞台,也是亞歷斯泰爾中最多精靈居住的場所。
  踩著草皮朝庭園深處前進,他的四周漸漸包圍在朦朧的光芒中。先不論位處都市的正中央,能有這麼多精靈的場所別無他處。
  在由溫和的黃綠色磷光點亮的空間中,卡利姆突然停下腳步,看向佇立眼前的某棵樹。接著輕輕地把手扶上樹幹。
  那是棵老樹。
  數年以來它一定一直佇立在此。受到身上寄宿著眾多精靈的影響,年齡分明遠低於卡利姆的樹卻即將失去生命力。
  「一直以來謝謝了。」
  這麼說完,卡利姆在此短暫地祈禱。在這神聖的一刻,他向一個生命致敬,並為新生命祈禱。
  至今為止在這座劇場庭園中成為精靈寄宿之所的樹木,將在這次拂灰儀式中結束使命。因此卡利姆輕輕闔眼,向身為支撐人類生活的基礎佇立於此的樹木表達感謝之意、為消散的生命祈禱安息,並為了讓它成為促使新苗成長的糧食,替即將犧牲生命的樹木獻上祈禱。
  這就是在騎上掃帚飛行前,拂灰儀式的開始。
  「…………」
  在闔上眼的靜謐時間中,卡利姆想:這一刻才是他最能自覺身為魔法師的瞬間。因身上的長袍繃緊身體,透過祈禱繃緊心緒。如此一來,卡利姆•坎德拉才得以身為魔法師執行拂灰儀式。
  結束祈禱的卡利姆以手中的掃帚尾端輕撫樹皮,樹木本身便化為磷光散去。
  卡利姆藉由喚醒沉睡於樹中的精靈,使樹木精靈化,把樹木的生命變質為與精靈們相同的物質。虛幻美麗的光粒子對接下來即將飛翔的卡利姆來說將會是一大助力。
  不過,卡利姆在借助精靈的力量以掃帚飛行之前,還剩下一件該做的事。方才由於有一棵樹精靈化,劇場庭園中出現了一塊空白,使人能直接看見灰層雲覆蓋的天空。
  這樣一來,降落這塊地面的精靈們便會失去去處,所以卡利姆在跨上掃帚之前先屈膝跪地。
  然後他開始插枝。
  朝失去一顆樹的枝條而產生的空白處伸展的,是甚至無法連盤的一根樹枝。名為帕那刻亞的樹枝是使用於掃帚尾端的特別枝條,精靈們喜愛以其作為棲身之所。

  不可靠的帕那刻亞一腳就能踢翻,但卡利姆眼前向天伸展的樹枝將會生根、成長,最後成為不輸給周圍的大樹,取代方才精靈化的老樹,以其身寄宿精靈。
  卡利姆起身環顧周圍飄浮的精靈們。已經有些心急的精靈依附上卡利姆的掃帚,還沒攀上掃帚的精靈們也離開樹木,不願離開卡利姆身邊。
  他對他們露出微笑,揮舞他人無法操縱、又長又大的掃帚,掃起飄在半空中的精靈。
  卡利姆跨上掃帚,飄上空中。
  已然成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浮游感包圍他全身,少年甚至已忘卻了雙腳離開地面的恐懼,一圈一圈以螺旋狀升上天空。
  明明身處狹窄的樹林中,巨大的掃帚卻沒有撞上任何一棵樹木。卡利姆輕而易舉地穿過樹梢,朝下方確認了一眼後,一個點頭飛向由灰層雲覆蓋的陰天。

  ▼

  只要在亞歷斯泰爾中,無論在哪都看得到卡利姆飛行的身影。爬升到圍繞劇場庭園的藤繭(Ivy Cocoon)高樓大廈群之上的他輪廓跟豆子一樣大,但只要有展翅飛翔的傳目鴿送來的影像,無論是誰都能從手中的隨身鏡與設置於街頭的遠見鏡等,在都市的各個角落看見他。
  蕾莎的口氣像是這一般來說不是表演,但事實並非如此。
  只要有魔法師執行拂灰儀式,無論何時都會引人注目。
  不管是辦公大樓、學校還是一般家庭,只要想看,誰都可以觀賞拂灰儀式。
  正因如此,在都市中生活的一部分人們在聽到大鐘樓響起的瞬間,便會停下手邊的工作喝茶小歇。
  拂灰儀式執行的時間一次約有數十分鐘。畢竟空中交通網被迫暫停,亞歷斯泰爾的人們熟知,這就是其極限了。然後,他們會這麼想:
  在大鐘樓再次敲響前,稍作休息吧。
  時刻位於午餐過後的下午。為了撐過下半天,碰巧可以趁這個時候喘口氣。因此人們隨著響起的鐘聲,暫時歇下手邊的工作。
  亞歷斯泰爾中大大小小的辦公室、學校、隨處可見的小徑還有每個人的家中,各式各樣的人們放鬆心情,注視鏡中卡利姆的身影。
  滿心期待他接下來將帶給他們的歡樂時光。

  ▼

  跨上掃帚後他不多做拖延。
  卡利姆爬升至劇場庭園的上空後,絲毫不在意擦過腳踝的枝葉,來回繞行。
  拖著黃綠色尾巴的他不知為何不繼續朝上空前進,而是蛇行鑽進圍繞童話花園及劇場庭園的高樓大廈群縫隙中。
  亞歷斯泰爾混雜著全新的藤繭建築物和舊有的紅磚建築。彼此交織而成的白金色與紅褐色的對比中,由建築物中伸出的綠色枝葉參差其中。
  飛在空中的卡利姆側眼望向映照出自己身影的玻璃窗,心裡想著「最近這種感覺很新的建築物變多了」。即便如此,會突然出現、迫使卡利姆改變行進路線的枝枒在新舊建築上皆有生長,確實讓他鬆了口氣。
  高樓大廈的新穎,紅磚建築的懷舊,以及確實參雜於兩者間的枝葉所給予的安全感。這些都是精靈長久以來滲透進人類生活中的證據。
  所以卡利姆才邀請躲藏於這些枝葉中的精靈們,請他們跟著自己在拂灰儀式中飛翔。
  城市中樹木的精靈滲透率不及劇場庭院中生長的帕那刻亞,因而無法精靈化,但卡利姆一旦搖動枝條散落樹葉,被他喚醒的精靈們就追著掃帚的軌跡飛上空中。
  如此,卡利姆不在遼闊的天空飛行,而是於狹窄都市中自在穿梭。突然,他察覺到有小孩在對自己揮手。身高還不高的他們應該是幼稚園的大班生吧。看樣子是到大樓縫隙間的公園玩耍的他們,跟身旁的兩位老師一起興奮地仰望卡利姆與精靈們。
  因此卡利姆在他們頭上翻了一圈。
  將微微傳進耳中的笑聲拋下,卡利姆的眼中再次看見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們。
  隔著辦公室窗戶和他四目交接的上班族。
  坐在咖啡廳戶外座位上談笑的兩位學生。
  推著嬰兒車的媽媽與車子裡可愛的嬰兒。
  假裝在聽課其實在偷念別科的中學學生。
  表情安詳地在戶外享受日光浴的老婆婆。
  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人們在卡利姆眼中出現、消逝。
  其中有人和他相視而笑,也有人專注到渾然不覺。拿著隨身鏡仰望天空的人們在這之後應該也會繼續觀看轉播吧。
  不只是精靈,城市中還有人們。
  每次執行拂灰儀式他都這麼想。
  如此喚醒精靈,瞥見人們的日常生活,在都市中繞過一圈,亞歷斯泰爾的街景就一定會染上柔和的黃綠色光輝。
  因此,卡利姆在此稍微改變了目的。
  聲音從數隻有翼鯨與飛鰭休息的游泳場乘著風傳開。
  『卡利姆要從掃帚上下來囉。』
  不只有游泳場。聲音宛如乘著風在都市中擴散,他感受到亞歷斯泰爾的空氣稍微染上興奮的顏色。
  那是人們的期待。
  接下來會看到更有趣的事物,這種興奮在卡利姆的腳底膨脹。
  他的樣子過於隨興。
  像是絲毫不想回應從下而上的興奮——
  完全感受不到有可能會掉下來的恐懼——
  卡利姆走下掃帚。
  他的動作宛如從矮小的樹墩上跳下來似地漫不經心,甚至令人懷疑是不是就像跳過水窪般容易。卡利姆手握掃帚,輕而易舉地朝半空跨出一步。
  沒有任何東西接住卡利姆的腳底。取而代之,他的腳尖踩上掃帚的尾端,而將卡利姆支撐在空中的,竟然是不知何時出現,由精靈形成的飛島。
  卡利姆用力向前一踢,以掃帚為軸心水平轉了一圈。接著他直接利用慣性扭身倒立,腳尖朝上躍上天空。
  如同要以伸直的腳尖突破灰層雲一般,描繪出美麗的弧線從飄浮的飛島中拔出掃帚的卡利姆比起魔法師,更應該稱作特技演員。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今天也以至今為止不知多少人問過的飛行技巧娛樂亞歷斯泰爾的居民。
  不只是手中。卡利姆用手臂、肩膀、背與腰,時而用腳攀住掃帚,以令人惋惜沒有音樂伴奏的輕盈和掃帚共舞。
  從尾端飛散的黃綠色磷光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表演般飄舞。
  舞台是亞歷斯泰爾的大街,觀眾是亞歷斯泰爾的居民。絕對會在明天的新聞上大肆報導的歡樂舞蹈提供眾人午後歇息的餘興。
  這僅僅數十分的餘興節目中,某個存在爭先恐後地聚集。
  不只在帕那刻亞的尾端。
  從一開始便和與卡利姆飛舞的小小生命們觸碰他的臉頰、指尖及髮絲。不僅於亞歷斯泰爾,存在於這個世界所有角落的他們像是在誇耀自己的存在般,重複著更甚於平常的閃光。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像是在這麼說的卡利姆吊起嘴角。
  那不是他平常玩世不恭的笑容。認真享受才有可能浮現的那抹笑容,是為了歡迎終於起興的精靈而展現的笑容。
  卡利姆的表演已經令很多人開心了,但特技般的飛行並不是他的拂灰儀式的高潮。
  看著他的人們,以及跟他一同演出的精靈們。
  臉上展現向雙方宣告好戲現在才正要開始的笑容,少年開口說道:
  「來吧,魔法的時間到了。」

  ▼

  「哇啊。」
  不禁出聲感嘆的蕾莎連忙摀住嘴。
  悄悄看向四周,儘管還在上課,教室中還是有好幾個同學跟蕾莎一樣,在桌面下偷偷看著隨身鏡。似乎是聽見了她剛才發出的聲音,一個朋友轉頭看向她,無聲地動了動口:
  『好 厲 害 喔。』
  說完她便莞爾一笑,蕾莎則是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點頭回應。
  聽到喀喀喀的聲響轉頭向前,在黑板上寫著些什麼的老師的背影,以及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鐘映入眼簾。
  下午三點十七分。
  離第六節下課還剩下十三分鐘。一想到還得偷偷摸摸地過這麼久,蕾莎就難免感到焦躁不安。
  再怎麼說,都是今天第五節有小考不好。都怪小考,害蕾莎連午後的睡意跟愜意都無法好好享受。而且由於是她不拿手的科目,所以考試結果也不盡理想。因此到了現在,她已經無法忍受悶不吭聲地乖乖聽課了。坐立不安的她想立刻跑出教室,穿過中庭或樓梯間的窗戶跑上屋頂。
  畢竟,現在放在大腿上的隨身鏡鏡面上,正映照出能立刻吹散任何負面情緒的美麗光景。
  但她卻只能在課堂上偷偷隔著鏡子觀賞,沒有比這更可惜的了。
  起初她以為只不過是光芒在向上飛舞而已。
  卡利姆為了從灰層雲外的精靈圈(Elemental Sphere)呼喚新的精靈,將身旁的精靈取代飛不高的自己,以魔法送上高空。她以為他只是把比螢火蟲還小的精靈們凝聚為拳頭大小,純粹藉此將更多精靈呼喚至亞歷斯泰爾而已。
  但是,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
  他,卡利姆•坎德拉說蕾莎的拂灰儀式不乾不脆,還身為無時不給予眾人開心與感動的魔法師,受人歡迎。
  這種少年光是聚集精靈,就不可能使用無聊的魔法。
  緊接著事實證明,他的魔法足以讓蕾莎一掃午後心中堆積的煩悶。
  是成群的蝴蝶。
  僅僅數十隻的數量絕對稱不上多,大小頂多也只有跟鳳蝶同等而已。然而在劇場庭園上空成列飛離的蝶群卻拍著耀眼奪目、使人著迷的美麗翅膀。
  以晶瑩剔透的水形成的蝴蝶,在飄散著火粉的蝴蝶照耀下,映照出五顏六色的色彩。
  氣流匯聚成的蝴蝶揮舞翅膀,捲起前方蝴蝶飄散的砂礫。
  火、水、風、土,能同時使用人類所能使用的四種魔法,並以如此鮮活的方式呈現,這種人在大都市亞歷斯泰爾中除了卡利姆之外別無他者。
  由於他的魔法規模不大,因此無法從精靈圈呼喚多少精靈,而使他被稱為三流。不過就技術方面而言,卡利姆是比任何人都還厲害的魔法師。
  七彩的光輝及翩翩飛舞的蝶群絕不該用這麼小的鏡面觀賞。
  她這麼想著,再次仰望時鐘,時刻指著下午三點十八分。這坐立難安的時間還得繼續,使蕾莎悄悄嘆息。
  與此同時,卡利姆再次踩著空中形成的飛島,飛進亞歷斯泰爾的街景中。
  他的姿態只能以自由自在形容。緊貼著地面的下一刻,他一口氣飛越民宅的屋頂,接著以飄舞的長袍下襬畫出正圓衝上大樓的牆面。在抵達屋頂前他以類似跳遠的動作縱身一躍,降落於對面的大樓。
  人們說卡利姆最拿手的是精細的造型魔法,但蕾莎不這麼認為。
  接下來會做什麼?會讓我們看見哪種技巧?如此不斷令人期待的飛行才是卡利姆最拿手的本事,才是令蕾莎希望自己能一直欣賞的身影。
  但願,她在心中想。
  她知道自己要耗盡全力才能以無趣的飛法跟上他。
  即使如此,蕾莎卻還是無法不期盼。
  期盼總有一天,她也能跟卡利姆一樣,以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的方式飛行。
  蕾莎身為現役魔法師,恐怕只能再飛兩年而已。
  屆時,蕾莎也會完全脫離精靈,再也無法使用魔法。如此一來不但無法再舉行拂灰儀式,甚至無法騎乘掃帚飛行。
  所以她才這麼想:
  希望自己在成為大人之前、趁自己還是小孩,至少能有一次跟他一樣,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飛翔。

  ▼

  卡利姆再次躍進亞歷斯泰爾的大街。他以魔法所產生的魔法動物們跟隨著他不知疲憊、馬戲團般的飛行。
  火鼠與風兔,大隻一點的還有土熊和展開雙翅的水鷹。其他卡利姆以魔法賦予形體的精靈們各隨己願在他身旁飛舞,接著突然在下一瞬間朝著上空、朝著灰層雲爬升。
  卡利姆先將聚集於劇場庭園上空的精靈們送上天空。搖曳的蝴蝶在灰雲層正下方盤旋,呼喚另一端位於精靈層中的其他精靈們。
  過來這邊。
  這邊也好好玩。
  所以來這邊。
  跟我們一起玩吧。
  跟小時候不同,卡利姆雖然已經聽不見精靈們的聲音,但他們似乎就是這樣呼喚灰層雲另一頭的精靈的。
  為了使用魔法將精靈們送至高空、從精靈圈呼喚更多精靈,魔法師要盡量接近灰層雲,並在精靈圈旁使用魔法。
  這才是真正的拂灰儀式,也是卡利姆他們魔法師的使命。
  無論娛樂多少人,只要身為魔法師,卡利姆就無法忽視魔法師的本質。
  在大鐘樓宣告拂灰儀式結束前還有一點時間。就算他飛不高,這段時間內卡利姆還是不斷飛行,希望能盡量達成身為魔法師的使命。
  話雖如此,已經連續揮舞比人還高的掃帚數十分鐘的他也難免氣喘吁吁。
  手腕跟木棒一樣僵硬,長時間飄浮在空中的雙腳說不定早就忘了要如何站立。分明是冬天,他卻流了滿身的汗,更別說心臟差不多快發出悲鳴了。這麼說來,他想起起飛前的肚子痛。
  那麼,要算了嗎?這個疑問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不要,我才不停。立刻回答的聲音湧上胸口。
  這句話毫無殘響,充滿卡利姆的心中,與血流一同流竄全身。以這句話為契機,各式各樣的話語湧現心頭。
  怎麼可能會想停•太可惜了•你在說什麼啊•明明這麼順利•就這樣下去有什麼不好•飛吧飛吧•還飛不夠•這麼開心•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飛就對了•再用更多魔法•很舒服吧。超讚的啊•為什麼要停•白癡嗎•我還要飛•來了喔•完全不夠•再飛再飛•好想就這樣,繼
  續飛下去。
  「哈哈。」
  卡利姆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從自己口中發出的笑聲,但跟眾多心中湧現的話語同感的笑聲毫無疑問發自他的內心。
  只要以亢奮的心情將疲勞變為一種享受,不知不覺間身子輕了,也必定會想更加品嘗這份快感。
  更小更小的時候,只要在地上奔跑就能輕易感受到的暢快及爽快感,現在的他不乘上掃帚便無法體會。
  越是以全力飛行,心情就越是高亢。為了讓看見的人開心的飛翔,曾幾何時變成為了自己而飛。
  就這樣,精靈們呼喚著他。
  越飛越高,飛離這個街上,朝向自由的天空。他雖然聽不見精靈的聲音,但在逐漸朦朧的意識中,卡利姆也能感受到身旁飛舞的精靈們這麼邀請他。
  即便如此,卡利姆仍然只在都市中飛行。
  他無法飛上精靈們邀請他前去的高空,而是在眾多人們所在的亞歷斯泰爾大街上穿梭。
  驅使不知疲憊的飛行技巧,卡利姆飛越紅磚平房,在藤繭的側面踏步,從各處掃起飄舞的精靈,接著以魔法送上天空。
  在因疲憊與興奮而漸漸模糊的意識中,他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搖月有來看吧。』
  卡利姆不知道那是他心中的話語,還是說出口的自言自語。
  不過,既然如此,他得飛得更帥氣才行。
  耳鳴的另一頭傳來鐘響。
  莊嚴而厚重的音色似乎在拂灰儀式開始前也聽過。
  突然抬頭看天,灰層雲依然烏雲罩頂,但是穿越雲間的陽光似乎變強了一點。

  ▼

  第二次大鐘樓響是結束的信號。
  聽著莊嚴的鐘響,搖月無趣地哼了一聲。
  她因病遠離都市居住,所以已經許久沒有聽見這個音色了。話雖如此,當她用手肘倚著窗框,看著窗外的有翼鯨及飛鰭一一起飛時,卻也沒有因此感到特別感慨,只是盯著眼前的景色而已。
  「搖月,我們也差不多該起飛囉。」
  聽見呼喚的下一刻,搖月她們乘坐的飛鰭回歸亞歷斯泰爾的天空。天色昏暗到讓人難以想像拂灰儀式方才結束,雲層說不定比搖月剛到的時候還厚。
  或許因為如此,窗戶上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臉。
  與眾不同的灰金色頭髮,以及超脫常人的蒼白肌膚。
  看到搖月的人都會先因她的膚色擔心她的健康,然後在少女回應不要緊後看到她的雙眼,帶著驚訝的表情呆若木雞。她已經習慣了,但淡灰色的雙眼似乎非常詭異。
  「卡利姆降落了呢。」
  這麼說的是在搖月身旁手握飛鰭操縱桿的羅莎莉•坎德拉。今年就滿64歲的她盤起的金髮仍舊艷麗,皮膚也十分年輕。
  聽了羅莎莉的這句話看向鏡面,上頭映照出結束拂灰儀式,以看似有點精疲力盡的姿勢降落到劇場庭園的卡利姆。
  搖月以冷淡的眼神看向他,張開在蒼白肌膚上浮現的紅唇,說:
  「沒出息。」

  ▼

  倚著扶手,疲憊不堪地走下魔術扶梯的卡利姆視野中映照出橘金色的頭髮。
  氣喘吁吁朝他跑來的是鼻頭染成紅色的蕾莎。
  「卡利姆,辛苦了!」
  卡利姆對猛然朝他揮手的學姊苦笑,無力地舉手回應。不停揮舞又長又大的掃帚使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學姊來得好快啊。」
  「那當然,我用衝的飛來呀。今天我有最早跑出教室的自信。」
  「這有什麼好驕傲的,咦……?」
  他的身體朝一旁傾斜。在發現自己被魔術扶梯的高低差絆倒時,脫手而出的掃帚掉落地面,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哇,等一下!你還好嗎!?」
  「啊,不好意思。」
  嘴上這麼說,被蕾莎扶著的身體卻使不上力。儘管卡利姆對扶住自己胸口的冰冷雙手感到抱歉,他能做的也只有盡量抬起下巴仰望天花板,不讓額頭撞上學姊。
  餘光中他看見滿臉通紅的蕾莎。他知道自己的汗水在她眼前一滴滴地流下喉頭。感受著難以承受的爽快與滲透著甘甜的疲憊,卡利姆吐出一口熱氣。
  「喂喂喂,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啦。卡利姆還要檢查身體,給我在那裡坐好。還有掃帚,蕾莎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妳幫忙拿去洗淨槽嗎?」
  「啊,好。」
  「宮古~」
  「幹嘛。」
  「水。」
  他把宮古不發一語交給他的高腳杯送到嘴邊。現在雖然是寒冷的冬季,但將冰水喝進劇烈運動後發熱的身體舒服得讓人受不了。就在卡利姆潤喉解渴的同時,宮古擅自脫下他的長袍,確認他的胸口及背後。
  「你的肩膀又磨破了喔。」
  「啊,討厭啦真受不了。就跟妳說了,把長袍換厚一點啦。」
  「現在的已經夠厚了,結果還是這樣就代表你用掃帚的方法有問題。話說,在飛的時候你難道都沒感覺嗎?」
  「不可能不可能,太專心了啊。」
  卡利姆這麼說完,宮古無奈地嘆了口氣,在手上的速寫板上寫了些什麼。
  「休息過後就趁還沒感冒快去沖個澡吧。洗完記得要好好塗藥膏,知道了嗎?」
  「喔~」
  卡利姆有氣無力地回應,宮古盯著他的臉。就在卡利姆開始懷疑自己的表情是否真的那麼疲倦時,宮古開口說:
  「辛苦了,謝謝喔。」
  「哪裡,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用力搔了搔卡利姆滿是汗水的頭髮,宮古轉身離去。
  說不上是目送她離開,看著她的背影時,與宮古擦身而過、朝自己走來的蕾莎出現在他的眼中。
  「你還好嗎?」
  「嗯嗯,我好得不得了。要不我現在可以再上去飛一次,學姊要不要一起來啊?」
  因為蕾莎的表情太過擔心,卡利姆用比平常還要不正經的語氣回答。他是很累,但不是受了什麼重傷。
  「這個機會就留到下次吧。再怎麼說,就算你還行,掃帚也還沒準備好。」
  「不,我覺得沒問題喔。不是我自誇,我有絕對的自信能在拂灰儀式中讓掃帚維持乾乾淨淨。」
  「這真的沒什麼好自誇的……你說了這種話,又會被人笑是三流喔?」
  語調有些強硬的蕾莎讓他稍微吃了一驚,卡利姆看向泡在洗淨槽中自己的掃帚。掃帚的尾端跟起飛前沒有任何差別,保有帕那刻亞原本的顏色。
  『弄髒掃帚一等獎』。
  這是童話花園中貼的標語。卡利姆也曾經對那代表的是真正具有實力的魔法師感到佩服。
  魔法師的責任是執行拂灰儀式,從精靈圈將精靈呼喚至都市中。這對生活於這個世界中的人們而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理所當然,魔法師呼喚越多精靈前來越好。為此他們得不停飛行、不斷以掃帚掃起精靈。所以卡利姆儘管疲倦,還是會繼續在街上揮舞大到不可思議的掃帚。
  然而,會這麼做的只有卡利姆而已。
  包含蕾莎在內的其他魔法師們都不必特地找麻煩,到街上喚醒精靈。要說為什麼,是因為他們能掃起自己以正確方式從精靈圈呼喚而來的精靈們,使用下一個魔法,並跨上掃帚繼續飛行。
  掃起穿過灰層雲降下的精靈時會弄髒掃帚的尾端,因此將掃帚弄得越髒的魔法師,便被視為越優秀的魔法師。
  所以,無論舉行的拂灰儀式多麼能使觀眾開心,以幾乎不用洗淨的掃帚結束儀式的卡利姆會被稱為三流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說卡利姆,你為什麼不飛高一點?只要再飛高一點,就連小小的魔法應該也能呼喚到足以弄髒掃帚的精靈量才對啊。」
  「這點小事我知道。」
  「那為什麼不飛?」
  「不知道耶~」
  蕾莎呼吸加速的聲音聽起來特別響亮。
  「人家是認真問你的說。」
  「沒有必要那麼認真啦。」
  「那就跟我說啊。為什麼你不飛高一點?」
  「這個啊,理由很複雜啊~我飛不高是因為呢——」

  「因為你沒出息。」

  淘淘不絕的卡利姆舌頭突然打結,接下來想隨便呼嚨的話飛到九霄雲外。
  「對吧,卡利姆。因為你很沒出息。」
  是個清涼的嗓音。就連輕聲細語都能緊緊箝制卡利姆心臟的甜美嗓音衝擊他的耳膜、舔著他的心。
  「好久不見。」
  臉上浮現笑容,一位少女以跳舞般的腳步走來。與似乎發生了什麼好事般天真無邪的動作相反,些許冰冷氣質與銳利的眼光緊抓著卡利姆不放。
  和黑色衣服相襯的白皙肌膚、染上一層灰般的灰金色長髮、難以窺見感情的淡灰色瞳孔,全都宛如來自另一個世界似地不真實。
  她以最後跟卡利姆相見時絲毫不變的身影站在他眼前。
  「欸卡利姆,你為什麼不理我?」
  「……啊啊,抱歉。」
  「不只是這樣吧。你不接我的語音通話也不回我的訊息。而且,那種飛法是什麼?一點都不好看。」
  她的話令卡利姆粗重地吐出一口氣。
  「關在森林裡就連這種事情都不懂了嗎?我的飛法就是那樣。」
  與平常玩世不恭的詞句不同,卡利姆說出輕視對方的險惡言詞。
  她搖曳的裙襬闖進視野中,跟卡利姆身上的長袍顏色相同的黑衣宛如蟲子般出現又消失,從誘人無比的裙襬下依稀可見她蒼白的膝蓋。
  「等一下,卡利姆。你在看哪?」
  「不知道,看哪干妳什麼事。」
  聽到冰冷強硬的低語,卡利姆刻意別開臉。完成拂灰儀式後,應該充滿爽快成就感的空間急轉直下,頓時揚起險峻的氣氛。

  「那個!妳是樫宮搖月……小姐對不對?」
  此時,有人試圖以開朗的聲音抹去在場的氛圍。搖月眼光一轉,看向站在一旁的蕾莎。
  「妳是誰?」
  「我叫做蕾莎。蕾莎•克利葉。我跟妳一樣是魔法師——」
  「有事嗎?」
  「啊,沒有。那個,不是有沒有事,呃……」
  搖月以冰冷的視線回看支吾其詞的蕾莎。她的雙眼中不含一絲慈悲,發出冷冽光芒的眼神封殺蕾莎的下一句話。接著,蕾莎飄忽的視線求救似地轉向卡利姆。
  「妳是卡利姆的朋友嗎?」
  搖月瞇起雙眼,張開唇用甜蜜的輕聲細語問。她的聲音甜美得像是舌尖撥弄著糖果,立刻就能吸引周圍的注意。
  搖月全身散發出在都市的人群中無法獲得,唯有於靜謐幽暗的森林中才能培養出的魅力。
  「啊,是。沒錯。」
  在亞歷斯泰爾長大,個性開朗圓滑的蕾莎只能畏懼搖月銳利的鋒芒。尷尬的言詞間依稀可見類似畏懼的忌憚。
  「哼……」
  說完點頭的搖月轉頭直視卡利姆。
  自己回望她的眼神中究竟寄宿著何種感情,卡利姆自己也毫無頭緒。
  從以前兩人就一直在一起,無論是哭、是笑,就連生氣的表情他都看過,但現在的他卻不知道搖月心中在想什麼。
  即使如此,他也無法將搖月一笑置之,只因為卡利姆對她抱持的罪惡感,以及被她與罪惡感共存、獨一無二猶如冰糖般冰冷甘甜的存在感所吸引。
  僅僅一通語音通話,短短幾行簡訊。
  光是這些傳來,就使他指尖顫抖、呼吸停止、心跳加速。
  這份苦澀絕對不是只讓人難受。不如說,感覺甚至跟乘上掃帚時,與舒適混合的痛苦相當類似。
  卡利姆知道這份感情的真面目,也知道該如何稱呼。自己如何看待搖月,他不必說出口也一清二楚。
  然而,卡利姆幼時對她做了無法挽回的事,讓他無法和學院裡的同學一樣,將這份思念傳達給對方。
  搖月過於異質而害人不知該如何與她接觸,卡利姆則是使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置身於十年內不斷扭曲的兩人關係之中,少年無時不對自己感到困惑。
  「哎呀,這不是搖月嗎。來得真慢呢。」
  完全不理會險峻的氣氛,輕鬆而直接地跟搖月打招呼的人是宮古。
  「幹嘛?」
  「哎呀呀,怎麼突然就心情不好呢。怎麼了?」
  「沒什麼。」
  「是喔。卡利姆的拂灰儀式怎樣?妳有看吧。」
  「我有看,可是我不喜歡卡利姆剛才的飛法。太無聊了。」
  搖月的話使卡利姆的眼神增添一抹險意,抿成一字型的嘴唇訴說了他內心的雄辯。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卡利姆的模樣,宮古嘆了口氣,卻對他不理不踩,繼續與搖月交談。
  「話說回來,羅莎莉老師呢?」
  「奶奶說要去打聲招呼。」
  「是嗎,那麼等一下應該就見得到了吧。話說回來啊,你們難得見面,抱歉打擾你們聊天,不過我可以先讓卡利姆去沖個澡嗎?再不把汗沖掉,這傢伙就要感冒了。」
  卡利姆的頭上微微多了一點重量。剛才被搔頭時沒有感受到的煩悶使他粗魯地把她的手揮開。
  「想聊就去餐廳聊吧。卡利姆,你沒有意見吧?」
  「……沒有。」
  「搖月也是?」
  「嗯。」
  「就是這樣,好了快點動起來。」
  就這樣,在宮古的催趕下,卡利姆三人離開了現場。卡利姆回過頭,看見宮古正揮著手,催促他快點離開。

  ▼

  卡利姆一現身,蕾莎就明顯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對順勢跟來的她來說,和搖月兩人獨處絕對相當難受。
  「等一下卡利姆,不要隨便吃我的東西。」
  在座位上坐下的卡利姆一朝眼前約有一個禮拜份量的麵包伸手,搖月的斥責便立刻飛來。他忽視她的斥責咬下麵包,上面雖然沒有塗果醬或奶油,味道卻十分扎實。
  「那、那個……」
  座位夾在卡利姆與搖月之間的蕾莎一臉不知所措,她的模樣直接了當地展現了兩人間險惡的氣氛。
  「果醬。」
  「不行。」
  「果醬這麼多,分我一點有什麼關係。」
  「不行,這是我點來自己要吃的,不分給卡利姆。」
  邊說,搖月邊刻意在他眼前撈了一小匙鮮紅色的果醬放到口中。
  她哼聲看向卡利姆的眼神不知為何讓坐在一旁的蕾莎紅了臉頰。
  「學姊怎麼了嗎?臉很紅喔。」
  「咦,沒有。沒事。只是看到樫宮小姐吃,感覺好像很好吃而已。我自己也來點一份好了。」
  「想點就點啊?反正麵包這麼多,妳想吃哪個?」
  「咦,可是那是樫宮小姐的……」
  反正搖月一定吃不完不用客氣,蕾莎卻顧慮地看向搖月。
  「沒關係。」
  相形之下,搖月沒有特別在意的模樣,對蕾莎點頭。不只如此,剛才卡利姆伸手想拿果醬時她分明拒絕他拿,現在她卻把其中一包未開封的小包裝的果醬拿到蕾莎面前拋下。
  「這也給妳。」
  蕾莎眼神尷尬地朝卡利姆瞥了一眼,卡利姆對她聳了聳肩。搖月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思考這種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
  「謝、謝謝妳,樫宮小姐。」
  蕾莎從塞滿大量麵包的籃子中猶豫地選了一個,抹上搖月給她的果醬,小小咬了一口。
  「好好吃。」
  搖月對這麼說的蕾莎不予回應,用手指玩弄著茶匙。卡利姆咬了一口麵包,蕾莎則是看了看兩人的臉色,跟卡利姆一樣又咬了一口。
  沉默降臨。
  充滿喧囂的餐廳中醞釀出異樣的氣氛,再加上搖月過於顯眼的容貌吸引了周圍不少好奇的眼光。
  「啊……那個,樫宮搖月小姐?」
  是蕾莎。不知是耐不住沉默,還是想打破這尷尬無比的氣氛,她下定決心朝搖月搭話。卡利姆不發一語,事不關己似地看著兩人。
  「幹嘛?」
  她一開口便是冷淡的回答。
  「要、要怎麼做才能像妳一樣呼喚那麼多精靈呢?」
  即使受挫,蕾莎仍不屈不撓地向搖月發問。
  「不知道。」
  「不知道是……有沒有什麼訣竅,比如說那個,使用魔法的秘訣之類的?」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只要乘上掃帚飛行、使用魔法、再跟精靈說說話,不管是誰都做得到。」
  雖說不上友善,搖月與蕾莎之間得以成立對話,使卡利姆微微感到訝異。把獨自一人細嚼慢嚥的卡利姆擺在一邊,兩位少女繼續進行想稱為交流還稍嫌不自然的對話。
  「啊,果然是這樣。樫宮小姐現在不是亞歷斯泰爾最厲害的魔法師嗎?每次飛完掃帚都髒得烏漆抹黑的,所以同樣身為魔法師,我很好奇妳是怎麼辦到的,太厲害了。」
  「是喔。」
  「能跟精靈說話很厲害呀。對不對,卡利姆也這麼想吧?」
  「咦,噢。還好。」
  話鋒突然轉向自己,卡利姆以和平常的語調完全不同的尷尬語氣應聲。但是邊感到不知所措邊點頭的卡利姆也確實理解,蕾莎說的一點都沒錯。
  跟精靈說話。
  對於執行拂灰儀式的魔法師來說,這是最大的優勢。搖月會被稱作當代首屈一指的魔法師的原因,毫無疑問就在這裡。不同於卡利姆操縱掃帚的技術與造型魔法等小手段,這是唯有搖月持有的特別才華。
  「卡利姆以前不也可以嗎?」
  「那是以前。現在已經不行了……」
  「喔,是喔。」
  說完這句話,搖月的態度再度回歸冷淡。聽了這種回答,究竟該怎麼回應才好?
  「啊、啊哈哈。樫宮小姐那個,飛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想什麼都無所謂吧。」
  「不是、那個,這麼說也對。可是同樣身為魔法師還是會好奇呀,對不對?」
  「學姊問我我要問誰啊?」
  可是~,蕾莎這麼跟他抱怨,是要卡利姆說什麼才好。他自己從沒想過這種問題,而直接不理蕾莎的疑問、面無表情的搖月就算近在眼前,他也還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更別說乘著掃帚飛行時她會想些什麼,這種事情卡利姆根本無從想像。
  「呃……那個,你們兩個以前感情很好嗎?」
  「……沒有,沒這回事。」
  「我的朋友只有卡利姆一個。」
  「咦、咦……」
  像是在責備含糊其詞的卡利姆般,搖月斬釘截鐵地斷言。表情明明一成不變卻醞釀出險惡氣氛的搖月使蕾莎眼神飄忽,發出困惑的呼聲。
  「欸,妳小聲一點。」
  「啊,嗯。這麼說也對,現在還在吃飯呢。對不起,啊哈哈。」
  被搖月注視的蕾莎以乾笑配上畏縮的這句話,帶著困惑的表情看向卡利姆。但是即使被這種眼神注視,現在的卡利姆也只是慢條斯理地專心吃著麵包而已。他無話可說。
  「哎呀,這不是樫宮搖月小姐嗎?」
  莫名輕浮的聲音粗魯地打破卡利姆三人間尷尬的沉默。將視線轉向十分令人想皺眉的聲音,眼前出現與聲音同樣難掩輕薄印象的青年。他若是拿下眼鏡,厚厚的臉皮似乎會一起被剝下來。
  「初次見面,我是和泉恭司。這邊這位是露西亞•普拉姆。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年輕女性在自稱和泉的男人背後低頭致意,卡利姆好像看過她的臉。是今天在拂灰儀式前,以十分討人厭的語氣向卡利姆搭話的年輕職員。
  臉上絲毫不見惡意的柔和笑容映入眼中的同時,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向他們搭話有什麼目的。
  「稍早我們跟您聯絡過了,不過我們還是務必希望樫宮小姐能在鏡面塔的開幕典禮上展現您高超的技巧。請問在那之後您改變主意了嗎?」
  這個男人說話怎麼這麼噁心。更令人不快的是,在這個男人身後等待的女職員以無法窺視感情的笑容連連點頭。
  「當然,羅莎莉•坎德拉女士拒絕的事情我們也十分理解,但我們還是希望能確認一次您本人的意見。不知您意下如何,願不願意在開幕典禮上飛……」
  「不行。」
  卡利姆幾乎是反射性地起身,以銳利的眼神看向和泉。
  「那個,不好意思我是問樫宮小姐。當然,我也知道我們也有邀請坎德拉同學,可惜您的實力……」
  「我怎樣不重要,要我飛我就飛,可是這傢伙不行。」
  和泉看了背後的露西亞一眼。他或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吧,露西亞毫無頭緒地搖了搖頭。
  「樫宮小姐,您意下如何呢?我們絕對想請被稱為亞歷斯泰爾第一,尖帽子魔法師的您充分發揮實力……」
  和泉無視卡利姆直接問搖月。這可不能當作沒有看見,試圖跟搖月說上一句話的卡利姆轉過頭,接著跟等著他的一雙灰色雙眼四目交接。
  「為什麼?」
  「是的,這是企劃宗旨的一環。藉由讓拯救城市免於精靈匱乏的兩個存在共同演出——」
  「為什麼卡利姆要說這種話?」
  卡利姆背後的和泉閉上了嘴,打從一開始搖月就沒有在聽他說話。她的眼神緊盯著卡利姆。
  「廢話。」
  卡利姆也是,令人懷疑之前對搖月的態度究竟是怎麼回事,毅然決然地從正面接下她的視線。
  「妳自己的身體,妳應該最了解才對啊?」
  「所以?」
  「所以別為了這麼無聊的蠢事飛!」
  不知不覺間,桌邊飄散著比方才更加險惡的氣氛。周圍的人們察覺到這點,也壓低音量,注視卡利姆與搖月。
  「卡利姆,你應該知道才對,我的容身之處只有坎德拉森林、童話庭院(Garden)跟掃帚上而已。因為只有這些地方才有精靈。」
  「所以呢?」
  「你不要擅自縮小我的容身之處。」
  「!?」
  這句話讓罪惡感一口氣湧上心頭。他在淡灰色瞳孔的注視下退縮,張開的雙唇說不出話來。
  「我飛。」
  然而面對頑固想飛的搖月,他也無法悶不吭聲。
  「不行,妳稍微替自己的身體著想啊!」
  「我還是想飛。」
  「我說不行,又發生那種事要怎麼辦?」
  「發生就發生。」
  「我不是說不行了嗎?拂灰儀式妳愛怎麼飛就怎麼飛,可是這種不行。妳想想自己為什麼不能住在亞歷斯泰爾,要住在坎德拉森林裡?不要讓別人擔心!」
  搖月迫切地屢次要求在拂灰儀式之外的場合飛行,卡利姆則是無論如何都想阻止她。不知不覺間兩人開始怒目相視。
  蕾莎交互看了看卡利姆與搖月的臉,似乎想說些什麼。和泉不知所措地搔了搔頭。其他還有查覺到卡利姆和搖月間氣氛的人們,指指點點地對他們投以好奇的眼光。
  「卡利姆為什麼這麼擔心我?不要管我不就好了嗎。」
  「我怎麼可能不管妳?」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搖月。
  「……」
  方才湧現的罪惡感不允許卡利姆這麼說出口。更別說,眼前搖月的身影將卡利姆的所作所為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眼前。
  「那個,能換我們說話了嗎……?」
  在場外待到不耐煩的和泉插嘴說道:
  「就我們來說,我們也十分想尊重樫宮小姐的狀況與意見,所以還請您稍作考慮……」
  「我不是說不行了嗎?」
  這次這句話又是由卡利姆,而非搖月擋下。
  「我不會讓她飛。以前就算了——」「卡利姆。」
  搖月呼喚了卡利姆的名字。
  「閉嘴。」
  搖月本人出面阻止不斷拒絕和泉要求的卡利姆。不知何時起身的搖月緊盯著卡利姆,但在看到她的反應、感受到自己達成效果的和泉來得及開口前,卡利姆就先插嘴了。
  「我說啊,拜託妳能不能聽話一點?我一直在擔心妳會不會昏倒,妳不也知道嗎?小時候就算了,現在跟以前已經不一樣——!?」
  想繼續說下去的話被塞了起來。
  那一瞬間襲擊卡利姆的衝擊,甚至能將他對無禮的和泉的不快,及胸中湧現的罪惡感拋諸腦後。取而代之降臨的是——錯愕與疑問。
  為什麼,搖月的灰金色髮絲在眼前飄忽?
  為什麼,搖月一把抓住自己襯衫的胸口?
  為什麼,搖月要用這麼憤怒的眼神看我?
  「為什麼你一直在乎過去的事?」
  喀噹,一聲堅硬的聲響在耳中莫名響亮。過了一陣子他才察覺,那是茶匙的聲音。
  又過了一陣子,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回了椅子上。
  接著,他耗費永恆,才想起硬是跟自己接吻的搖月嘴唇的觸感。
  「我明明就在這裡。」
  他思考搖月這句話的意義。他試圖思考,卻無法如願。卡利姆只能茫然仰望俯視他的搖月。
  「卡利姆大笨蛋。」
  卡利姆混亂到,對拋下這句話轉身離去的她臉上的紅暈,以及身旁的一切渾然不覺。
  被打的話,或許還不至於這麼震撼。
  在周圍逐漸擴散的興奮及狂熱中,卡利姆的腦中一片空白。不清不楚的思緒唯一理解的,只有搖月不知為何在生氣。
  似乎遠離周圍的喧囂與一切,一人獨處的卡利姆像是要揮開傳進耳中的男人不悅的聲音般,無所適從地搖了搖頭。說著什麼晃了晃他的身體,但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茫然的卡利姆感受到的,只有微微沾到嘴唇上,草莓果醬酸酸甜甜的滋味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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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放學前的班會結束後,校內非常熱鬧。圍繞全身的疲勞感,與結束在學院的一天後仍有身為魔法師的責任的倦怠感,在蕾莎心中堆起乾枯的塵埃。
  「唉。」
  她雙手扶著洗臉台,自然而然地嘆了口氣。看著映照出黯淡表情的鏡子,她想起使自己心情低落的原因。
  接吻。
  卡利姆跟樫宮搖月接吻了。
  正確來說,應該是他被她強吻了才對,但這種細節不重要。在那之後蕾莎不管對他說什麼,都只得到「啊。」還有「嗯。」或是「嗯啊。」等敷衍的回答。他這邊的情況還比較嚴重。
  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的指尖輕輕碰著嘴唇。
  她連忙放下手,接著又感到一陣鬱悶,隨著湧上胸口的心情再度嘆了口氣。
  「唉。」
  「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就很憂鬱喲?」
  「唔哇!?」
  某人突然從背後抓住她的肩膀,害她嚇得跳了起來。想起昨天在校門口跟卡利姆打招呼時,他或許也是被這樣嚇了一跳吧,回過頭,跟蕾莎一起來廁所的三個朋友帶著莫名開心的表情看著她。
  「什、什麼?」
  帶著比起魄力更讓人感受到熱情的笑容,燦爛無比看著她的六雙眼睛令她退縮。
  「妳在煩惱戀愛對吧?」
  蕾莎聽見自己心中某種東西砰一聲炸掉的聲音。
  「果然沒錯!?」「對吧對吧!?」「從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很奇怪呢。」「還一直憂鬱地用手撐著頭!」「對對對!!」「也很常嘆氣呢。」「上課的時候一直嘆啊。像這樣,唉~」「太明顯了。」「對方是誰?」「君島同學?」「不對不對,哪有可能是那種愛情騙子。」「奇怪,妳不是喜歡人家嗎?」「少囉嗦。」「那麼,佛羅倫斯同學!!」「咦~他不是蕾莎的菜吧?」「他不是。」「這樣的話,就只剩一個人了吧?」「這麼說也是。」「對不對對不對!?」「畢竟也想不到別人了~」
  「「「卡利姆•坎德拉!!」」」
  猛然把臉湊上前的三人使蕾莎被氣勢與吵鬧嚇到無話可說。
  「哎呀~對不起啦~」「我們太超過了。」「妳不要生氣,好嗎?好嗎?」
  走在離開廁所通往穿堂的路上,蕾莎拋下頻頻道歉的朋友獨自走在前方。她的模樣看起來或許像是在生氣,但她的內心絕對不只有怒氣而已。
  「我說。」
  「喔,什麼什麼~??」「找我們商量嗎?」「儘管來吧~」
  「今天的我真的那麼奇怪嗎?」
  在樓梯間轉過身,她看見朋友們停下腳步面面相覷。個性迥異的她們這個時候卻整齊劃一地點頭。
  「是嗎,謝謝。」
  「等一下蕾莎!」「妳真的還好嗎?」「想說什麼我們都聽喔?」
  蕾莎緩緩以微笑回應替她擔心的朋友們。
  「再讓我一個人煩惱一下,之後再跟妳們說。」
  「一定喔!」「我們會好好聽。」「嗯嗯!」
  就這樣,蕾莎心裡懷抱對認真點頭的朋友們的謝意,再次邁開步伐。她的腳步比平常還要無力少許,但蕾莎本人卻沒有自覺。
  實際上,蕾莎連自己在煩惱什麼都還完全不清楚。就算懷抱著這種煩悶的心情,為何會這樣的真正原因也還如霧裡看花,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嘆氣。鏡中映照的表情儘管模糊不清,卻仍舊不同於昨天遇見的少女那種虛幻不實的印象。
  「唉。」
  卡利姆喜歡那種氣質的女生嗎。
  「蕾~莎!」
  「咦,啊,什麼?」
  沉浸在思考中的蕾莎聽見突如其來的呼喚,來不及反應。因此在她想轉身時被拍了一下肩膀,才會如此輕易地失去平衡,想站穩腳步的地方沒有階梯,只能倒進接下她的某人懷裡。
  「學姊?」
  她知道從上方傳來的聲音讓她的臉熱到了耳根子。她不禁緊握雙手,突然眼底一熱,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怎麼辦?
  這句話開始在蕾莎的腦中旋轉。
  「哎呀~蕾莎對不起~」「這次做過頭了。」「有沒有受傷?沒事吧?」
  玩笑、警告、擔心。她連朋友們平常會說的話也無法給予回應,只有怎麼辦三個字在腦中縈繞不止。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坎德拉,接得好!」「妳給我好好反省。」「就是啊,樓梯很危險喔?卡利姆也沒事吧?」
  「嗯啊,我還好。話說蕾莎學姊,妳真的沒事嗎?」
  「啊,嗯。還好,我沒事。對不起。」
  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一驚回過神來的蕾莎推開卡利姆的身體。跟昨天扶著他時不同,頗為結實的手感讓蕾莎領悟到他是個男孩子,莫名害臊起來。
  「那我們先走囉~」「坎德拉,蕾莎就交給你了。」「明天見喔~」
  「咦,等——」
  在她來得及出聲前就離去的朋友們令蕾莎不知所措。告別來得過於唐突,她追不上去,只能任憑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徬徨。
  「學姊,妳不用追上去嗎?」
  「啊,嗯。沒問題吧,應該。今天我原本就想去童話花園一趟。」
  轉過頭再次看向他,卡利姆的身高比蕾莎還高不少。如果要接吻,她得努力踮起腳尖才行。
  「欸,不是這樣,跟那無關!」
  「蕾莎學姊,妳是不是吃錯藥了?今天的學姊有點噁心喔?」
  「就算真的有點噁心也不要直接講出來啦拜託~」
  蕾莎尷尬到情不自禁地蹲了下來,就這樣抱著膝蓋三秒。好好數到三後,她重整心情起身。
  「那麼重來。」
  「在重來前要不要去一趟保健室?」
  「不用我沒事,不用這樣吐槽我。」
  她喘了口氣,稍微深呼吸再吐出來。默念一聲「好」,她在內心重新振作,這樣就能回歸平常的樣子了。
  「卡利姆等下要做什麼?要去童話花園嗎?」
  「啊……差不多吧。一不注意,我好像就要在鏡面塔的開幕典禮上表演了,所以想去確認一下。」
  「啊,昨天的事你果然全不記得了啊。」
  「倒也不是全不記得,可是對這方面的話題一點印象也沒有。」
  卡利姆一副在說「一不小心就忘了」似地聳了聳肩。他的氛圍與往常蕾莎所熟悉的他沒有不同——開朗風趣又有點不正經的大男孩。正因如此,昨晚他在那個少女面前露出的表情,在蕾莎的記憶中才會如此鮮明突出。
  「欸,卡利姆。」
  這個叫法也是受她的影響吧。看著繃緊笑容的卡利姆,蕾莎將剩下的話說出口。
  「樫宮搖月是怎麼樣的女孩子?」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因為,昨天看到那個,我怎麼可能會不在意。」
  「啊……那個啊,嗯,該怎麼說呢。」
  臉上浮現曖昧笑容的卡利姆邁開步伐,所以蕾莎也跟了上去。
  「你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吧?」
  「或許吧~」
  「為什麼會忽然接吻……」
  「八成是我的臉上黏了麵包屑吧?」
  「卡利姆!」
  「學姊要去童話花園對不對?那麼在天色暗下來前快走吧。」
  說完,卡利姆像是要逃離蕾莎似地跨上掃帚飛走了,所以蕾莎也騎上自己的掃帚追了上去。雖然不太了解,但是事到如今她已經無法回頭了。

  ▼

  「感覺,今天的雲也很厚呢。」
  「是啊。」
  滑翔在大街上時抬頭仰望天空,今天天上也滿佈像是要壓垮亞歷斯泰爾般的灰層雲。
  穩穩橫坐在掃帚上的蕾莎用比平常嚴厲少許的眼神看著與她並行的卡利姆。
  他的平衡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卡利姆將雙手交叉在腦後枕在掃帚的尾端上,躺在掃帚上飛。然而他的姿勢卻絲毫不讓人感到危險,甚至還給人一股怡然自得的感覺,因此蕾莎也只能老老實實地佩服他。
  「你騎掃帚的樣子還是這麼像特技呢。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像你一樣?」
  「想學的話我教妳。」
  「還是算了。我如果也被人說是三流可受不了。」
  「是喔,原本想趁練習的時候性騷擾學姊的說。」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蕾莎腦中先前被卡利姆抱在懷裡的觸感,以及昨晚攙扶卡利姆時的記憶再次沸騰。
  「……說什麼傻話!?」
  「啊哈哈。」
  「卡利姆!!」
  卡利姆邊笑邊逃,蕾莎追了上去。但蕾莎卻完全追不上以隨便的坐姿、戲弄人似的方式飛行的少年。
  「我叫你等一下!!」
  「學姊如果抓得到我,我再考慮看看。」
  「可惡!」
  看到卯起來追的蕾莎,卡利姆開始用魔法捉弄她。眼見魔法形成的三隻小猴子像是在說「來抓我呀」似地朝她拍屁股,蕾莎在怒火中燒的同時,目睹自己絕對使不出的魔法也讓她稍微冷靜了下來。
  「奇怪,不追了嗎?」
  「對啦,反正我不管怎麼追也追不上。」
  「學姊妳太早放棄了。」
  「跟你不一樣,我又不是小孩,才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吵鬧。」
  蕾莎一露出冷淡的態度往前飛,卡利姆也聳了聳肩與她並排。
  就這樣,沉默的時間降臨兩人之間。完全不苦悶的沉默使安詳緩緩在蕾莎心中飄落。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能放任卡利姆和搖月之間的事情不了了之。
  思考著要不要乾脆直接開口的蕾莎抬頭仰望頭上落下的陰影。
  尖銳而突出的影子來自於即將舉辦開幕典禮的鏡面塔。蕾莎邊想起新聞說工程只剩下最終修飾,邊因一陣一陣閃進眼中的光芒瞇起眼。
  「那個蓋好後,掃帚就會消失了吧。」
  「會嗎?至少我覺得騎掃帚比較悠閒。」
  「由你來說還挺有說服力的。」
  「拍我馬屁也只有這點好處而已喔。」
  邊說,卡利姆邊送來幾隻可愛的人偶。人偶們在蕾莎周圍一蹦一跳,接著突然彼此配合一圈一圈跳起舞來。大人小孩都會喜歡、溫暖人心的魔法使蕾莎自然而然地浮現溫柔的微笑。
  「卡利姆,你為什麼不好好舉行拂灰儀式?」
  蕾莎並非刻意選在這個時候發問,只是問題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這跟現在的話題有關嗎?」

  如此回答的卡利姆手中,他的魔法一一改變形狀。貓咪、老鼠、兔子還有松鼠,變成鴿子後又變回了兔子。亞歷斯泰爾最精巧的魔法師就在眼前。
  「因為很奇怪啊。你明明那麼會騎掃帚,又那麼會用魔法,可是為什麼你會一直被說是三流?」
  「不知道,究竟為什麼呢?」
  打哈哈的卡利姆使掃帚向下滑行。看著他輕而易舉貼著地面飛行的模樣,真的會開始覺得搞不懂他。所以蕾莎也為了跟他並肩飛行,降低掃帚的高度。
  「飛這麼低很危險喔。」
  「被在這麼危險的高度飛的你取笑,我不服氣。然後,我也搞不懂不管危險的你在想什麼。」
  「今天究竟怎麼了,學姊。妳今天是不是比平常還強硬啊?」
  跟他以相同的高度飛行,看見他的表情後她才發現。現在卡利姆朝蕾莎露出的笑容,和平常少年臉上開朗而頑皮的笑容不同,不知為何反而與放學後蕾莎提不起勁的心情十分相似。因此蕾莎再次開口說:
  「沒錯,因為我今天心情特別好,比平常還愛追根究柢。所以你還是快點放棄,從實招來比較好喔?要不然我可能會直接衝去你家。」
  「喔~好可怕。」
  「還是,跟樫宮搖月有關?」
  蕾莎這麼說的瞬間,在卡利姆手中跳躍的魔法兔子被掃帚的軌跡拋下。他以視線責備蕾莎。
  「我就知道。」
  蕾莎沒有確切證據。但就算沒有,只要看卡利姆昨天的樣子跟稍早的模樣便不難察覺,那位少女跟卡利姆內心深處關係匪淺。然後,現在卡利姆望向她的眼神證實了這點。
  「我不太想說的說。」
  「可是我想聽。」
  「又沒什麼好聽的。」
  「好不好聽等我聽完再決定。」
  接著,蕾莎對卡利姆的側臉投以認真的眼神。和稍早相異的沉默降臨兩人之間。
  「唉,受不了,今天的學姊好強硬喔。啊~那在到童話庭園之前,妳就當作殺時間隨便聽聽吧。」
  「嗯嗯。」
  「還有,不要一直看我。我會害羞。」
  「我知道了。」
  「然後,再稍微飛高一點吧。貼這麼近很危險。」
  「也是。」
  就這樣,卡利姆的聲音傳進微微爬升高度的蕾莎耳中。那絕不是一如往常明亮、爽朗又愉快的聲音。而是認真而悲傷,滲透著想讓人一把將他擁進懷裡的寂寞的聲音。

  ▼

  都市的半山腰,不知能否如此形容。總而言之,低於有翼鯨與飛鰭往來的高度,但比其他掃帚飛行的高度要高,在這種不高不低的高度,卡利姆開口說道:
  「學姊,妳聽過星座嗎?」
  「沒有,那是什麼?」
  「好像是以前的人約定俗成的東西。用線把夜空的星星連起來,說那是天鵝、那是小熊、那是蠍子等等,總之有很多種。」
  「你這樣跟我說我也聽不懂,我們因為灰層雲又看不到。那跟精靈圈不一樣嗎?」
  「不一樣,好像在比精靈圈還高很多的天上。」
  「哈哈,這樣有點難以想像呢。精靈圈裡有什麼都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居然比精靈圈還高。」
  邊這麼說,蕾莎邊微微朝上看。就算不追隨她的視線,卡利姆也知道前方有什麼。
  灰層雲。
  籠罩卡利姆他們頭上的雲,一定隱藏了各種事物。
  精靈圈也好、星星也罷,都被卡利姆出生時便存在的雲層遮掩。他其實對這些是否真實存在一無所知。
  因為會有精靈降落,因此天上有精靈。大家都被囚禁在這種幼稚的想法中。
  「不過,你說星座嗎?聽起來有點像小孩子的遊戲,還挺有趣的呢。」
  「是。就是這樣,有兩個小孩對這種像是遊戲的東西很有興趣。」
  沒錯。一開始是從星星,還有星星連成的星座開始的。就算知道有穿透灰層雲的太陽與月光,他們也完全不知道有在夜空中閃耀的星星,更別說星座這種東西了。
  就是因為沒有看過,從羅莎莉口中聽到的星星和星座使年幼的卡利姆及搖月無比嚮往。
  「一開始還好。只是仰望夜空,說著今天也看不見,不知道明天行不行而已。我們去圖書館裡找有星座圖片的古書來看,然後再抬頭看向夜空。如果這樣玩玩就滿意的話,便完全沒有問題。」
  那時的兩人如果看到現在的兩人,不知道會說什麼?兩人間的距離、彼此錯過以及逐漸尷尬的態度。共享天真和歡樂的幼年早已遠去,只剩下某種扭曲歪斜的關係。
  「總之,我們就這樣玩著玩著,但無論等了多久都一直看不到星星。所以,等得不耐煩的兩人才會開始討論,要不要稍微飛上去看一下。」
  那時的季節應該也是冬天才對。他還清楚記得,在皎潔朦朧的月光下,被夜晚刺骨的空氣染紅了臉頰,擦了擦鼻頭的自己。
  不能在晚上飛。
  不能飛得太高。
  大人這麼叮嚀他們的事情,被卡利姆與搖月想看星星的興奮拋到九霄雲外。
  「等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
  「十年前,我六歲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們沒有拂灰儀式用的掃帚對不對?」
  「對,沒有。」
  「你們在那麼小的年紀,用舊掃帚飛了那麼高嗎?飛到灰層雲附近?」
  「嗯,我們飛到了。」
  一點頭,蕾莎就像是目睹難以置信的事物般瞪大雙眼。
  她的反應令人懷念。
  那時身旁的大人個個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卡利姆跟搖月的雙親還有宮古,就連那個蘿莎莉也是,每個人都啞口無言地看著哭哭啼啼的卡利姆。
  沒有任何一個大人認為卡利姆和搖月能做到這種事。大人們這麼想並沒有什麼不對,這種反應相當正常。小孩子騎乘掃帚能飛的高度極限,連鏡面塔的頂端都不到,所以卡利姆與搖月能飛到灰層雲下方,理當難以想像。
  「那個時候她也跟你一起對不對?」
  蕾莎疑惑地問,卡利姆點頭回應。
  「啊,原來如此。果然無論何處都存在著才能這件事呢。好傷心。」
  「不全是好事就是了。」
  卡利姆這麼說完,便下意識地閉上了嘴。他的心被拖回了過去,使他無法繼續。
  「順便問一下,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十年前就在一起,代表在那之前就認識了吧?」
  似乎是察覺到卡利姆陷入憂愁,蕾莎貼心地改變了話題。
  「是啊,沒錯。我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了。我的父母還有搖月的父母都在童話花園工作,所以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玩在一起了。」
  「哼……是喔。十年以上喔,嘿……」
  他一個苦笑,把露出微妙表情的蕾莎擺在一旁。在此喘了口氣重整心情的卡利姆繼續說道:
  「總之就是,我們剛好剛學會用掃帚飛行,所以晚上我們偷偷溜出家裡起飛。那時碰巧在拂灰儀式之後,月光比平常還亮,我們就把那邊當作目標。」
  他已經不記得究竟是自己邀的,還是搖月邀的了。他只記得在昏暗的天上悄悄飛行總令人覺得莫名地開心好笑,兩人一起咯咯笑了笑的事情。
  「然後,你們就一起飛到灰層雲附近……結果呢?」
  「搖月就衝進灰層雲裡了。」
  在蕾莎顧慮的試探下,最後他只告訴了她結果。
  「你是說……」
  「一開始是我才對。因為拂灰儀式剛結束,灰層雲上還有精靈降落。比地上還多很多的精靈讓我的掃帚失去控制,搖月才用衝撞阻止差點衝進灰層雲裡的我。反正,她就是為了救我才消失在雲裡的。哎呀,傷腦筋傷腦筋。」
  如果他不以玩笑似的語氣一口氣說完,一定沒辦法把整句話說到最後。
  他到現在還會夢到那時的情境。
  幼小的卡利姆在烏雲下來回飛行,尋找與自己相撞而彈進雲中的搖月。原本他應該去救搖月才對,但他好怕、好怕,說什麼也不敢飛進灰層雲裡,只能無助地在雲下徘徊。現在回想起那時的無力感,仍舊讓他的胸口隱隱作痛。
  「是嗎。」
  「嗯。」
  卡利姆感受到蕾莎的視線,知道她從自己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什麼,但他假裝沒發現,看著前方。
  不知不覺間,掃帚也只是筆直向前飛去。他在餘光中看到鏡面塔的影子,貼滿鏡子的外觀越看越加深下流的印象。
  「……我可以問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過了一陣子,蕾莎開口問道。都說到了這裡,卡利姆也不打算繼續保密,全部說出來或許還比較輕鬆。
  「可以啊,不過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了。搖月在灰層雲裡精靈匱乏昏倒,因為那時的副作用還是治療的影響,使叫做〈暴食〉的精靈症發病。學姊知道〈暴食〉是什麼嗎?」
  蕾莎左右搖頭。
  「我知道精靈症是什麼。是因為精靈使身體不適的病對不對?跟感冒一樣。」
  「是的。其實說穿了,精靈匱乏也是精靈症的一種。然後〈暴食〉比精靈匱乏還要嚴重,大概是這種感覺。」
  「是沒有精靈就活不下去嗎?」
  「這點我還有學姊也是。〈暴食〉純粹是需要的精靈比我們還多。就是因為這樣,她甚至只能在精靈指數較高的坎德拉森林或童話花園等地生活。」
  「那昨天她說,沒有別的容身之處是指……」
  「跟字面上的一樣。她如果不待在精靈比較多的地方,就根本活不下去。」
  『我的容身之處只有坎德拉森林、童話庭園跟掃帚上而已。』
  『欸卡利姆,不要擅自縮小我的容身之處。』
  她似乎能聽見搖月的聲音。那冰冷甘甜的輕聲細語所敘述的絕非比喻,而是嚴峻的事實。
  「原來如此。她說自己的朋友只有卡利姆一個,也是因為這樣嗎。」
  「對啊。還有,除了這點之外,她也沒辦法交新的朋友。」
  「咦?」
  蕾莎看向卡利姆,她的表情參雜著錯愕與無法理解的困惑。
  「〈暴食〉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不攝取比常人還多的精靈便無法存活。最可怕的地方是會把別人的精靈變成自己的吃掉。」
  「別人的精靈……?」
  「應該說是吸引力吧?總之就是不顧一切,把周圍的精靈當成自己的糧食,甚至不管旁邊的人會不會因為精靈匱乏昏倒。畢竟她不這麼做就活不下去,也沒有辦法。」
  他如果不這麼說,就難免令人感到鬱悶。
  「搖月的〈暴食〉是會殺人的病。她就算什麼也不做,光是存在就會奪走人的性命。簡直跟詛咒一樣呢。」
  卡利姆的話讓蕾莎倒抽一口氣。這是當然的。卡利姆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也無法一語道盡自己的心情。
  「可、可是,昨天遇見她的時候完全……」
  「那是因為那裡是童話花園,精靈比街上還多。雖然只有暫時而已,但搖月在那裡也能跟正常人一樣活動。」
  「那麼、那麼不就沒有問題了嗎?我們也能在童話花園裡啊。」
  蕾莎開口說出希望,宛如自己成為了〈暴食〉。卡利姆對將搖月的不幸感同身受的溫柔學姊搖了搖頭。
  「她如果在童話花園裡待太久,反而會影響到亞歷斯泰爾。」
  「咦?啊,可是,有那麼嚴重……?」
  「有。」
  童話花園裡精靈較多的理由當然是因為有劇場庭圜。正因為有魔法師執行拂灰儀式使精靈聚集,童話花園才必然成為都市中精靈總量最多的地方。
  那麼,要如何使用聚集於此的精靈?
  那當然是用在維持亞歷斯泰爾的日常生活上。
  現在通過卡利姆兩人頭上的有翼鯨、遠方可見的鏡面塔、大家手中的隨身鏡、遠見鏡,亞歷斯泰爾中所有的魔術,都是由精靈的能源所驅動。
  蕾莎姑且算是魔法師,這種事情她百般了解。正因為了解,她才知道搖月在童話花園會對亞歷斯泰爾造成什麼影響。
  「是不至於會讓都市機能全部停擺這麼誇張啦。不過那傢伙只要繼續待在童話花園,就一定會造成什麼影響。所以她每次都只有在舉行拂灰儀式的時候才來亞歷斯泰爾,飛完就回到坎德拉森林。」
  「那、那麼,我們只要去森林裡……」
  「這樣我們反而會因為精靈攝取過剩昏倒。」
  「…………」
  無計可施,這種想法寫在蕾莎的臉上。她看著卡利姆,臉上是卡利姆從好幾年前到現在,就一直在不經意的瞬間於鏡中瞥見的表情。
  搖月無法待在卡利姆他們身邊,卡利姆他們也無法陪伴搖月。
  得知這個事實的同時,卡利姆放聲大喊。有沒有什麼辦法,有沒有什麼方法能救搖月。他攀住羅莎莉,向雙親懇求,請他們想方法救搖月,難看地大哭了一場。
  但是大人們無一不對他垂頭,只從緊咬的牙關間發出不成言語的聲音。
  卡利姆怨恨自己。他苛責自己:自己要是好好飛,就不必強迫搖月接受這種痛苦了。
  染成像是撒上灰一般的灰金色頭髮、病態般蒼白的肌膚以及淡灰色的瞳孔。
  更甚於看到搖月面目全非時的辛酸,使他到了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在那之後,卡利姆便開始尋找能拯救搖月的方法。不是卡利姆自己找到的也好。離開亞歷斯泰爾的卡利姆跟搖月的雙親,甚至是遠方不認識的人找到的也好。總而言之,只要能救搖月就好。
  可是,過了十年,他連一絲方法都找不到。
  接著就在這段時間內,搖月漸漸開始扭曲、變化。
  她的天真無邪消聲匿跡,豐富的表情也逐漸貧乏,然後開始展現不顧己身、執意飛行的頑固。
  卡利姆已經不知道她那雙淡灰色的雙眼究竟注視著什麼了。
  「這樣啊。」
  蕾莎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似地嘀咕。橘金色的頭髮與時常露出的豐富表情,對卡利姆來說,學姊的身影與過去的搖月重疊。
  「那……」
  「學姊還想問什麼?」
  這是個不安好心的疑問。卡利姆一定對一旦知曉便無法置身事外的蕾莎露出了充滿惡意的表情。
  「那個,那時候卡利姆沒事嗎……?」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啊。卡利姆在心裡這麼想,開口以和平時的他完全相同,不正經的語氣說:
  「是啊,沒事。又不是我衝進灰層雲裡,怎麼會有什麼問題。跟學姊看到的一樣,超級活蹦亂跳的,還能這樣跟學姊打情罵俏喔?」
  這是近似自殘,因自暴自棄而起的遷怒。
  說了有關於搖月的事,使這種負面情緒在他心中縈繞。語中透漏的痛楚使蕾莎皺起眉頭。看到她的表情,卡利姆沒有什麼好說的,深吸了一口氣後裝得更加開朗。
  像是在說,剛才一瞬間在她眼前露出的表情是她看錯了。
  「只不過,那個啊。因為發生了這種事吧?到了現在我還是不敢靠近灰層雲。對魔法師來說這是致命缺點呢~哎呀老實說,會被說是三流也沒有辦法。」
  他誇張地聳了聳肩,搖了搖頭說了聲傷腦筋,臉上順便浮現刻意的笑容,試圖緩和前一刻籠罩兩人的陰暗氣氛。蕾莎也似乎在顧慮卡利姆,放鬆表情,尷尬地笑顏逐開。
  「難怪卡利姆會飛不高,原來是因為這樣。」
  「對對,就是這樣啦。老實說就連飛過那棟樓都怕得要死。學姊妳知道嗎?其實我沒看過屋頂喔?」
  他以玩笑似的語調微笑,藉此漸漸除去陰暗的氛圍。
  「像這樣在街上沒辦法吸引雲上面的精靈,也沒辦法掃除灰層雲。別說身為魔法師應該達成的期望,我就連最低要求都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當個三流,說不定還不配。」
  邊這麼說,卡利姆邊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臉。他以鬆驰的笑容刺痛自己的心,將至今仍舊無法抹去的灰暗過去一笑置之,吐出期待魔法師表現的人們必將覺得反感的話語。
  「雖然你這麼說,可是我還是很喜歡卡利姆的拂灰儀式。」
  「學姊,這跟妳剛才說的是不是不一樣?」
  「少囉嗦。我在安慰你,你只要乖乖讓我安慰就好了。」
  這麼說的蕾莎臉頰因為冬天冷風之外的緣由微微染上了紅霞。像這樣噘起嘴的模樣,讓她越來越像以前的搖月。
  「學姊害羞起來也挺可愛的嘛。」
  「啥!?笨——你說什麼!?」
  今天的蕾莎異常舉動特別多。卡利姆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只不過他想趁機戲弄現在的學姊。
  「不是不是,是真的喔?該怎麼說,很像一般的女孩子。」
  比起一直感傷,蕾莎應該也比較喜歡這樣的自己才對。
  「什!?卡利姆!!」
  「啊哈哈。」
  「可惡!!話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不知道,學姊說呢?」
  「等——我叫你等一下卡利姆!」
  「那麼,我就先去找宮古了,稍後再見~」
  說完卡利姆一蹬掃帚尾端急速下降。他的技巧,比年幼時代飛到灰層雲正下方時還要好多了。

  ▼

  一旦受到灰層雲與真正的陰天籠罩,就容易給人世界沒有色彩,只剩昏暗黑白的錯覺。搖月看著跟自己瞳孔色調相似的街景發呆。
  「搖月。」
  「什麼,奶奶。」
  「明天有拂灰儀式,妳可以先回去喔。」
  搖月朝對她這麼說的羅莎莉搖頭。
  「不要,我要等。反正一個人也很無聊。」
  實際上,剛從醫院回來的搖月無事可做。如果是在坎德拉森林的家裡,她還能跟住在森林裡的精靈玩耍,但亞歷斯泰爾的精靈們不知怎地很不起勁,對搖月的邀約愛理不理。
  「是嗎,那我就去找醫生囉。」
  「嗯,我在這裡等。」
  羅莎莉一離開,等待室裡就只剩搖月一個人了。雖說位於童話花園內,不過或許是因為這裡是本來就少有訪客的特別病房,因此就算充滿比小夜燈還亮的黃橙色燈光,看起來仍舊有些冷清。
  搖月盯著窗外,隨時都可能下起雨來的天空到了明天搖月起飛時,是否會稍微改變呢。
  「無聊。」
  搖月靜靜的嘟噥在因顧慮及關懷而靜謐的醫院中消散。無論經歷幾次,拂灰儀式前對〈暴食〉進行的檢查都索然乏味。羅莎莉如果沒有陪在一旁,搖月一定不肯來這裡吧。
  「無趣,又無聊。」
  身旁一沒有別人便無所適從。人因受到束縛而自由,但現在搖月卻沒有任何能束縛她的他人。如此一來,搖月等同於不活在這個世界上。
  「卡利姆大笨蛋。」
  「那傢伙的確是個笨蛋呢。」
  有人回應她的自言自語。搖月微微一驚回頭,看見手中拿著錢包的宮古站在眼前。
  「妳來做什麼?」
  「來探望妹妹。她得了跟妳的〈暴食〉有別的精靈症,現在正在住院。症狀叫做〈永眠〉,不過跟〈暴食〉差不多麻煩呢。這麼說來我好像沒跟妳提過吧?」
  「不說也無所謂。我沒興趣。」
  「真冷淡呢。我跟卡利姆說過一次,然後那傢伙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會來探病了。現在好像也偶而會來看看。明明跟她連一次話也沒說過,為什麼會這樣呢?」
  搖月對宮古意有所指的語氣不予回應。早已失去興趣的她再次望向窗外時,耳中傳來匡噹匡噹的金屬碰撞聲。
  「妳要喝點什麼嗎?」
  這麼問的宮古手指的方向設置有自動販賣機(Choose the Goalet)。吸進硬幣後,宮古選擇的高腳杯轉瞬之間注滿了液體。
  「甜甜的東西好了。」
  「妳還真是沒變呢。話說妳是來做檢查的吧?羅莎莉老師沒跟妳來嗎?」
  「奶奶去找醫生。我明明不可能好起來的說。」
  這麼說完,搖月轉頭看向窗外,背後再次傳來宮古把硬幣投進高腳杯的聲音。在特別病房的靜謐之中,匡噹匡噹的聲響特別響亮。
  「來,久等了。我幫妳點了超甜的東西。」
  「這是什麼?」
  「奶昔加砂糖。」
  搖月啜了一口「加砂糖」三個字完全不足以形容、黏稠糊狀的飲料。下一刻,柔和的甜味在口中擴散。
  「好甜,我喜歡。」
  「那就好。」
  雖然比不上拂灰儀式時在掃帚上的陶醉感,但在無論什麼都索然無味的地上,舌尖上的甜味是搖月少有的享受之一。
  「我說啊,昨天的那個是怎麼回事?」
  「?」
  只說「那個」她聽不懂。搖月把頭倒向一旁,宮古就傾身靠了過來。她的表情像是在獵物前舔舌的野獸,看起來十分開心。
  「那個當然是指接吻啦,接吻。昨天妳不是噗啾~這樣親了卡利姆嗎?我都聽說囉?做得很誇張,還把旁邊的大人都嚇跑了。」
  宮古看似揶揄的語氣使搖月不滿地陷入沉默。她不喜歡昨天的事情像這樣被當作有趣的話題口耳相傳。
  「不過,這對卡利姆來說剛剛好吧,那傢伙昨晚好像幾乎沒睡。會睡不著也難怪,卡利姆這種年紀的男生被女生親一下當然會興奮到輾轉難眠啦。」
  「……」
  「是說啊,搖月。妳喜歡卡利姆嗎?」
  換作是別人,明明會覺得搖月詭異而遠離,宮古卻雙眼閃閃發光,把臉湊了上來。
  「欸說啦,到底怎樣?那傢伙到了這把年紀連一個女朋友都沒帶回家,我好奇得不得了。搖月妳是不是喜歡卡利姆?」
  比起宮古的鼓譟,搖月對卡利姆的煩躁更使她不願把直率的感情說出口,所以她不經意說出的是這句。
  「我討厭那個笨蛋。」
  「嘿~」
  「誰叫他那麼過分。都不回我的通話,也不回我的簡訊,還跟不認識的人聊得那麼開心。還有,我說想飛,卡利姆也說不行。他明明知道我除了飛行之外沒有其他容身之處了。欸宮古,妳不覺得他很過分嗎?」
  新仇加舊恨使她不禁這麼抱怨,結果宮古露出開心無比的表情看著她。不知怎地這讓搖月十分不悅,噘起了嘴唇。
  「妳繼續啊?我還想聽。不過妳安心吧,我不會跟他說。當然,我也會跟羅莎莉老師保密。」
  「不用。我說完了。」
  「是嗎?」
  「是。」
  其實還有。卡利姆一直在乎過去的事情害搖月孤單一人、還有這讓她非常寂寞、這樣的卡利姆真的很過分等等,對那根木頭的意見要多少有多少。
  「哼~妳對他只有這點想法還親他喔?嘿~」
  宮古側眼看她,搖月則是從宮古的身上別開視線。她的眼神暖暖的,感覺很令人害臊。
  「欸,妳為什麼要親卡利姆?」
  為什麼?自己為什麼對卡利姆這麼做?明明很討厭他,覺得他很過分,為什麼?
  是因為搖月希望他能好好看著現在的自己。她希望卡利姆能不要一直拘泥於過去,好好看著現在在他眼前的搖月。
  所以搖月昨天聽到卡利姆說「以前」的時候她才忍不住,一回過神來她已經跟卡利姆接吻了。
  「……祕密。」
  原因是這種事,令她害羞得說不出口。
  「咦~為什麼啦~告訴人家嘛~」
  「祕密。」
  搖月不斷重複,宮古對她露出打從心底被她逗樂的表情。
  「幹嘛?」
  搖月一投以不滿的疑問,宮古就突然摸了摸她的頭。至今為止只有羅莎莉觸碰過的,染成灰色的金髮亂成一團。
  「沒有,稍微鬆了口氣。妳在森林裡關了十年,我還以為妳長大後會不知道戀愛是什麼,結果看來倒也不是這樣呢。太好了太好了。」
  宮古開心地這麼說,搖月試圖揮開她的手,卻在這時察覺到她臉上寂寞的神情。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搖月,妳不是一直沉睡不醒,就好好享受人生吧。不只是這份感情,還有很多別的事情。」
  聽到宮古這麼說,搖月啜了口奶昔代替回答。她不懂宮古語中蘊含的意思。但就算不懂,她還是能從摸著自己的頭的觸感察覺自己被她當成小孩,令她沒來由地生起氣來。
  「妳在生什麼氣?」
  「我沒有生氣。」
  「這種愛逞強的個性從小就沒變呢。」
  「宮古懂什麼。」
  「我比妳多活這麼久,當然比妳多懂一些。有些事要說出口才能傳達給對方也是其中之一,這是給妳的一點小建議。」
  看到宮古露出牙齒爽朗地微笑,搖月冷冷地把頭撇開。
  「反應挺可愛的嘛,就這樣好好期待明天的拂灰儀式吧……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妳要怎麼辦?」
  「在這裡等。我跟奶奶說好了。」
  「是嗎。那麼再會啦。」
  宮古乾脆地道別後立刻起身離去。搖月沒有目送她離開,又喝了一口高腳杯裡的飲料。
  一如往常的甘甜在口中擴散。

  ▼

  聽著大鐘樓的鐘響,蕾莎望向窗外的景色。有翼鯨及飛鰭交錯飛舞的天空今天仍舊烏雲罩頂。
  精靈指數和昨天相比提升3%,低於平均精靈指數18%。
  卡利姆執行了拂灰儀式使狀況多少有所改善,但灰層雲還在干擾與精靈們共存的人類生活。
  「我不會叫你不要翹課,可是你應該知道成績變差會怎樣吧?」
  「知道啦,我又不是自己想來的。」

  「我哪知道,總之給我乖一點。」
  「我知道啦。」
  囉囉嗦嗦地吵死人了,卡利姆邊不滿地嘟噥,邊走到蕾莎身邊。不過,今天不是由卡利姆執行拂灰儀式,所以他身上沒有黑色長袍,而是和蕾莎同樣穿著學院的制服。
  「這次是學姊的錯。」
  「嗯,對不起。」
  「是沒差啦。」
  看著嘔氣的卡利姆,蕾莎雖然在內心感到抱歉,臉上卻還是不禁浮現微笑。不只是她,學院裡無論是誰一定都想不到那個卡利姆•坎德拉居然會做出這麼孩子氣的反應。這麼想,蕾莎便覺得有點賺到了。
  「再怎麼說,想看搖月的拂灰儀式,用隨身鏡看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特地跑來童話花園……」
  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在來到這裡的路上已經聽過了。第四節結束的同時,蕾莎衝進卡利姆的教室裡,不管他不停嚷嚷,硬拉著他的手臂,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帶來童話花園。
  「……是因為昨天我跟妳說了她的事嗎?」
  卡利姆這麼一問,蕾莎便以點頭回應。
  「我呢,想更認識搖月小姐。」
  「那是在同情她的意思嗎?」
  聽了這個問題,蕾莎猶豫了一下,卻仍舊點了點頭。
  「卡利姆不希望我同情她?」
  「我知道被同情的人心情有多悲慘,所以不怎麼喜歡。」
  「是喔……可是我當然不只有同情。」
  「是嗎。」
  聽到那種故事,要是說完全不同情搖月絕對是騙人的。因為〈暴食〉這種精靈症害她十年間連一個朋友也交不到,蕾莎無法想像那究竟有多寂寞悲傷。
  不過,如果因為無法想像而遠離似乎也有點不對。
  畢竟樫宮搖月和蕾莎•克利葉一樣,身為一個少女,對站在自己身邊的少年抱有類似的情感。若非如此,她就絕對不可能吻他。
  如果要說她沒有因此感到一絲嫉妒或羨慕,那也是騙人的。
  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正因為兩人具有相似的感情,蕾莎才想知道搖月究竟是怎樣的對手。
  「啊,好像來了。」
  為此,蕾莎想先親眼見證她飛行的姿態,才會翹掉下午的課來到這裡。
  兩人都是魔法師。
  雖說十分淡薄,但這也是蕾莎與搖月間的關係之一。
  「準備好了喔!」
  宮古呼喚的方向站著身纏黑色長袍的搖月。她的頭上戴的黑色尖帽子是她身為亞利斯泰爾。第一魔法師的證明。
  從同性的蕾莎眼中看來,與她相襯到令人羨慕的身影四處散發著異樣的魅力。漂亮、可愛等等言語似乎都無法形容她的美。
  完整。
  不太有機會用於評斷一人外表的詞彙,對樫宮搖月來說再適合不過。
  「……!」
  身旁傳來足以感到疼痛的緊張感。看向一旁,卡利姆露出忍耐著難以承受的痛楚的表情。
  蕾莎的嘴唇一抿。
  因為抬頭仰望他的表情使她感受到一陣揪心。
  卡利姆以痛苦而悲傷的沉重眼神望向搖月,他的心中一定充滿對她的辛酸,絲毫沒有容下身旁蕾莎的空間。對能如此令他著迷的搖月,蕾莎確實感到羨慕。
  「搖月小姐——!!」
  蕾莎拋下因自己突然大喊而全身僵硬的卡利姆,快步跑向搖月。就算聽到聲音的搖月不願直視他們,她也一定清楚地看到了蕾莎還有窗邊的卡利姆。
  「你們來幹嘛。」
  冷淡的語氣。了解搖月狀況前,她的口氣確實會使蕾莎退縮,但在聽了卡利姆說過她的事情後,她對自己說現在不是畏縮的時候。
  「來幫妳加油,不對。觀摩?好像也有點不一樣,總而言之我們來了。」
  「是嗎。」
  「跟卡利姆一起。」
  滲透出些許優越感的這句話讓尖帽下搖月的眼神一飄,轉向蕾莎背後。和剛才不同,這次她明確地知道她在看卡利姆,但她卻無法透過她的眼神得知她看著卡利姆時在想什麼。
  「搖月,掃帚準備好了。」
  「嗯。」
  搖月沒有回應蕾莎的話。她接下掃帚,默默朝宮古走去。
  「妳不跟卡利姆打聲招呼嗎?」
  蕾莎朝黑長袍的背影拋出這句話。這句話似乎確實傳進了她耳中,搖月回頭轉向她。
  脖子後方刺刺的。
  再說句什麼話,蕾莎心裡這麼想,張開的口卻漸漸乾燥。
  她的眼神不對。
  方才搖月的眼神儘管冷淡,卻仍舊是人的眼神。
  但是,回過頭的她卻乍然改變。
  那是一般生活中不可能遭遇的氛圍。比暗夜中閃亮的貓眼更詭譎的某種東西,化為一股力量襲向蕾莎。
  「欸。」
  輕聲細語使她全身做出反應。
  「不要妨礙我。」
  這麼說完,搖月手持掃帚爬上階梯。

  ▼

  劇場庭園的氣氛,是搖月在亞歷斯泰爾中少數喜歡的氣氛之一。深幽靜謐的氛圍與眾多生命居住的坎德拉森林相比又有所不同。但即使不同,這裡也是森林之中,是有眾多精靈存在,搖月不必感到任何鬱悶難受的地方。站在這種地方的爽快感與接下來即將飛行的興奮相互呼應,使搖月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描繪出弧線。
  在下方無法展現的愉快心情從全身傳來。她穿上拂灰儀式專用的黑色長袍,手中緊緊握著掃帚,腳下踩著劇場庭園中比坎德拉森林還硬一點的土壤。
  就連一直喊無聊的搖月,在這種地方也不可能說出這種話。掃帚上開心的時光終於即將開始。在爬上這裡前見到的卡利姆,還有他身邊的少女,在如此歡樂的時光面前都變得毫無所謂。那些瑣事就只會妨礙接下來就要開始的快樂時光而已。
  「還沒開始嗎?」
  抬起頭,樹梢的縫隙間還聽得見大鐘樓的殘響。在那個音色消失之前,拂灰儀式不允許她飛翔。
  魔法師的規定雖然陳腐,但現在的搖月不打破這個規定是因為她知道,只要忍耐到最後一刻,起飛時的充足感將會難以比擬。就連現在這一刻,她也正緊咬牙關,強忍隨時想出發的渴望。
  快點、快點、快點。
  她對在空中綿延不斷的鐘聲乞求。
  快點給我無比快樂的時間。
  快點讓我品嘗幸福的滋味。
  快點使我享受無上的甘甜。
  似乎是呼應搖月的迫不及待,她還沒觸碰樹皮,樹皮中就微微漏出精靈。他們發出的黃綠色光芒漸漸為搖月的臉上增添神祕的色彩。
  在忍耐使搖月的心樵悴,手中的掃把開始顫抖的同時,大鐘樓的聲響終於從搖月耳中消失。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經不用再忍耐了。她這麼想的瞬間,搖月放聲笑了出來。平常貧乏的表情宛如另一個人,她臉上掛著直接且天真無邪,卻似乎留有一抹冷淡的笑容。長袍的下襬搖曳,她踏著輕盈的腳步在劇場庭園中起舞。
  「一起來玩吧。」
  她如此低語,用手中掃帚的尾端輕撫樹皮。僅是如此,樹木便立刻精靈化,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原有的輪廓。
  對在群木中翩翩起舞的搖月而言,精靈化的樹只有一顆怎麼足夠。無關小樹或古木,搖月只要以帕那刻亞製成的尾端輕撫舉目所及的樹木,便能將其指名為自己的玩伴。數量隨之增加的精靈們也像是受到搖月散發的開朗吸引,一一回應她的呼喚。
  『想一起玩的人,來這裡報到。』
  這對幼童來說是句魔法咒語。
  只要有人高喊這句話,大家便會立刻聚集而來。
  掃帚似乎沒有重量,在搖月手中自在舞動,使周圍的精靈們附著在尾端的帕那刻亞上,接著下一瞬間,將跨上掃帚把柄的搖月帶上天空。
  頭上戴著的尖帽子就算掉下來也無所謂,搖月對亞歷斯泰爾第一這誇大其實的稱號毫無興趣。
  跟卡利姆不同,搖月根本沒有穿過樹梢的必要。一次精靈化數十棵樹的搖月從劇場庭園中產生的空地直直飛上空中。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爽朗相差甚遠、近似瘋狂的笑聲在大鐘樓的音色消失後的空中迴響。就只有現在,搖月才不受任何壓抑。她心裡只有隨心所欲、不受束縛,盡情地以飢渴與時時刻刻存在於心中的迫切感驅使掃帚加速。
  搖月飛得比誰都還要高。
  卡利姆那種三流絕對無法抵達的高度。
  蕾莎他們二流魔法師不免猶豫的高度。
  那裡是搖月與精靈們獨享的特別高度。
  過去衝進灰層雲中差點喪命的記憶並不使她害怕。在一口氣飛上不受任何人阻撓的高空後,搖月開始大大在空中來回盤旋,等待跟不上自己飛翔,被她拋下的精靈們。
  她用攀住掃帚尾端、緊跟在後的精靈留下軌跡,上升、下降、迴旋、翻滾,縱橫無盡地來回飛舞。以和卡利姆不同的魅力使人著迷,過於俐落洗鍊的技巧不可能甘於停留一處。
  難得飛上天空,只留在一個地方未免太無聊,明明都跟精靈們在一起了,乖乖不動就太可惜了。宛如要揮去孤獨與悲傷及一切黑暗的情感,她想飛得更恣意更開心。
  搖月懷抱這種心境飛行的身影使劇場庭園的上空瞬間充滿黃綠色的光輝。
  簡直就像是用掃帚取代畫筆,將天空塗成了精靈的顏色。
  搖月只要飛行便會留下精靈的軌跡,然後被拋下的精靈們則會為了再次攀上帕那刻亞而追逐搖月。
  人與精靈的你追我跑。
  只有這個遊戲能使沒有朋友的搖月遠離孤單。
  與誰一同歡笑、共享歡樂、互相爭吵再彼此和解,這些搖月都做不到。就連唯一曾經與她親密的少年也離搖月而去。
  所以搖月高聲呼喚。
  要是能跟更多精靈們玩耍,就不會再寂寞傷悲了。
  這樣,她就能確認自己也有能好好享受快樂的容身之處。
  「來玩吧。」
  她這次將起飛前相同的話語高高拋上天空。
  「一起來玩吧。」
  如同要突破灰層雲,響徹精靈層的每一個角落,搖月以與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的銳利聲音大喊。
  「跟我一起玩吧!」
  回應她的呼喚,些許精靈穿過灰層雲,降落搖月身邊。和剛才在劇場庭園喚醒的精靈們相比數量並不多,這點數量對搖月來說還不夠,這種程度無法滿足搖月的寂寞。還要更多、更多,不將自己周圍全部充滿精靈,搖月絕不滿足。
  所以搖月踢了一下逐漸髒汙的掃帚尾端,這是通知寄宿其中的精靈的暗號。對他們說,接下來要找更多你們的同伴來玩。

  ▼

  搖月飛進她一人獨享的下降曲線。
  亞歷斯泰爾天空的最高處,頭上數十公分便是灰層雲,然後在灰層雲之上便是精靈圈。在高到不能再高的地方,搖月踢起掃帚的尾端,使視野中的上下互相交換。
  搖月腳踩灰色的灰層雲,頭頂白金、茶紅與綠色交錯的都市亞歷斯泰爾,朝描繪出大理石花紋的街景墜落。
  「啊啊……」
  甚至不成言語的感嘆。她絕不可能在地上發出這種參雜著高亢、恍惚還有平靜的嘆息。
  搖月將身體沉浸在爬升到天空的盡頭,再從那裡投身世界之中才能獲得的解放感中。
  放鬆的身體不受風的玩弄,直線朝地面俯衝。
  像是要擺脫纏繞身上的所有牢籠、蠻橫無理、荒謬等種種麻煩無比的事物,樫宮搖月浮現安詳的表情。
  握住樫木製成的掃帚把柄的手也漸漸放鬆。猶如白百合花苞緊閉的五指緩緩鬆開,宛如花開一瓣接著一瓣地綻放。
  那是她與天空聯繫唯一的救命索。正因如此,搖月不會鬆手。
  直到最後一刻,鬆驰的手都沒有跨越最後的界線。現在搖月所感受到的解放感及一切,都是因為她還活著才有所感覺。的確,她心中抱有寂寞與悲傷,但是搖月每次都在這條下降曲線中領悟,活著絕不全然如此。
  此時此刻,搖月也聽得見呼喚她的聲音。
  活在這個世界中最微小生命們的聲音。
  不只有亞歷斯泰爾的居民,存活於這個世界中的人都認識他們的存在,但只有和他們相同,具有純潔靈魂的孩童才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為什麼呢?為什麼大人們不聽他們純粹的聲音?
  明明這麼令人害羞、這麼舒服,他們一定也能帶給大人們現在搖月所體會的快樂。
  「嗯,我知道。」
  這聲低語是對精靈們的回應。
  搖月開口回應告訴她即將抵達地面的精靈,與此同時微微睜開眼睛。一張開不知何時閉上的雙眼,像是追著落下的搖月一般,大量精靈受到少女引導,降落地表。
  這幕光景使搖月開心無比。他們柔和的光輝是搖月並不孤單的證據。
  「啊哈。」
  她笑了一聲。這似乎是某種暗號,搖月轉過至今為止任其落下的身體,原本鬆驰的五指緊抓掃帚。黑色長袍一翻、灰金色的髮絲飛散,她重整姿勢的位置,是劇場庭園堅硬地面上數公尺的超低空。
  除了卡利姆之外,沒有人在比這更低的高度飛行。在這種高度,搖月銳利地翻身,以貓一般的輕盈再次跨上掃帚。
  「咦?」
  但是,她在那一瞬間發出的聲音,不是來自於接下來即將再次飛上空中的喜悅,也並非來自能與天上降下的精靈們玩耍的歡喜,更非來自接下來即將使用魔法的期待。而是對於偶然間與她四目交接的少年的疑問。
  「你在做什麼?」
  拋下這聲嘀咕的搖月立刻飛上天空。精靈們在呼喚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們開心地笑著。
  卡利姆為什麼在那裡?為什麼橘金色頭髮的少女跟他在一起?搖月聽著精靈們的笑聲,思考這些問題。
  他就算爬上劇場庭園也做不了什麼的說。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她才終於察覺——好像忘了插枝。
  終於能夠飛翔使她開心、高興、又快樂,然後忘了該做的事。
  卡利姆腋下抱著的那束帕那刻亞枝條應該是他特地從童話花園拿來的吧。那個橘色頭髮的少女一定是為了幫他插枝,才跟卡利姆一起爬上劇場庭園的。
  「都叫她不要妨礙我了說……」
  好不容易飛得入迷的她稍微冷靜了下來。
  「…………」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搖月對開心呼喚她的精靈們搖了搖頭。
  難得騎上掃帚,她沒有多餘的時間理會卡利姆。
  重新這麼告訴自己的搖月鬆開緊握掃帚把柄的手臂,放鬆力氣,讓肩膀無力地垂下。她嘆了一口氣,渙散的思考逐漸集中清晰。
  搖月朝背後瞄了一眼。
  在她思考這些瑣事時,掃帚尾端也慢慢變髒,漸漸失去飛行的力量。搖月不希望自己因為胡思亂想,無法盡情享受久違的拂灰儀式。
  「走吧。」
  僅僅一言便與精靈們達成溝通,搖月以不變的飛行再次於空中留下縱橫無盡的軌跡。只不過,事到如今軌跡卻產生了變化。
  目前為止搖月一直在空中留下精靈光輝的痕跡,但是以雲為背景閃耀的磷光不知不覺間變為粗壯的水尾,留在搖月經過的天上。
  原本筆直水平飛行的她突如其來地大大翻了一圈。穿過軌跡形成的水環中心,她在空中留下緊密的螺旋,圍繞自己描繪出的漂亮一筆。
  搖月用掃帚在高空畫下的一筆畫不具有任何意義。高低不一、純粹以翻滾形成的圖樣不管怎麼看,都不是為了讓眾人欣賞的畫面,而是為了給現在跟搖月一同飛行的精靈們玩樂的樂園。
  「還沒,還不夠……」
  不經意說出口的低語不知究竟有沒有傳進搖月自己的耳中。
  在雲下飛翔的少女不具任何意圖留下的水流導線形成精靈們絕佳的遊樂場。
  有精靈乘著水流遊玩、有精靈悠哉地飄浮、也有精靈從主流中彈出再回歸導線之中。
  正因為有形形色色飛舞的精靈們,搖月的魔法才帶有多樣的色彩。
  精靈們特有的黃綠色光芒經由水的反射改變顏色。黃色、藍色、紅色、橙色還有綠色跟紫色,閃閃發光的色彩在天上大遊行。
  顏色再度飛揚閃耀於因陰天而失去色彩的亞歷斯泰爾的天空。
  接著,少女再次使出魔法,精靈們立刻產生變化。
  從長長的水流中各處浮出一個個的水球。
  無數水球取代越來越細的水滑梯掩蓋亞歷斯泰爾的天空。水球在精靈間緩緩上升的模樣讓人聯想起小孩子玩的泡泡,而這個魔法的結束也跟泡泡破掉一樣突然。
  「啪」地一聲。
  似乎從哪傳來這聲聲響。
  一個水球破裂的同時,佈滿天空的水球一個接一個爆裂。
  一反眾人以為水球會成為雨滴落下的預想,搖月的魔法再次改變姿態,成為無邊無際,與卡利姆小而精細的魔法完全相反,碩大而使人嘆為觀止的魔法。
  純白的雲朵在亞歷斯泰爾的天空擴散。
  與灰層雲完全相反的潔白雲朵以劇場庭園為中心,將都市上空漆成一片雪白。
  搖月就這樣在以魔法製成的純白雲海中、任何人的視線皆無法觸及之處,看著自己周遭蕩漾的淡淡光帶。
  方才在搖月製成的水流導線中玩耍的精靈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在雲海中分散。
  「在這邊。」
  搖月對迷途的精靈們說,接著以產生的魔法燈火引導每一個精靈。
  搖曳的燈火像是於森林中徬徨的旅人坎德拉,又像是於水面翩翩起舞如夢似幻的螢火。無論是何者,在幽暗的亞歷斯泰爾街上,世上最夢幻的景色就在人們頭上,搖月的天空之中。
  光芒改變色彩、搖曳、點亮周遭、柔和地閃耀,散發多采多姿的光彩。
  這跟卡利姆那種開心愉快不同。宛如童話中的一景,幻想似的光景與他做出的魔法截然不同。但正因如此,搖月和卡利姆不同、具有別種美麗的魔法毫無疑問地喚醒了人們心中的某份記憶。
  「呵呵。」
  起初是在空中奔馳的水流,隨後變身為眾多水球的魔法最後化為純白的雲海掩蓋天空。
  因為佔據低空的灰層雲,潔白的雲朵是絕對無法見到,只存在於人們夢想中的景色。似乎是將夢想中所描繪的景緻以魔法實現的代價,搖月騎著的掃帚尾端被灰層雲染成了一片漆黑。
  那是掃帚即將無法繼續在空中飛行的證據。
  因此,搖月使出了最後一個魔法。

  ▼

  「開玩笑的吧……」
  與這句話一同呼出口的白氣飄向某處,消散在空中。
  替沒有插枝就直接飛上天的搖月種植帕那刻亞的卡利姆被掉落眼前的東西吸引,抬頭看向天空。
  現在,亞歷斯泰爾的街上究竟有多少人跟卡利姆一樣抬頭看天呢?茫然想著這個問題,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令人懷疑自己眼睛的光景。
  在樹林中可以見到天空的空地上,白色的碎片從樹梢上落下。
  現在的確是冬天,像這樣爬上劇場庭園當然也得穿外套保暖,但是寒冷並沒有殘酷到會下雪的程度。實際上,今早出門時新聞也說冷天會持續幾天,然而卻隻字未提會下雪。
  然而現在,亞歷斯泰爾的天空毫無疑問降下了純白的雪。
  猶如直接複製精靈的純真無邪般,輕柔純白的雪降落抬頭仰望的卡利姆身邊。
  「啊,有了有了。卡——利——姆——」
  聽到聲音回過頭,卡利姆看見和自己相同,為了插枝爬上劇場庭園的蕾莎。
  「你看這個,好厲害喔!」
  她把隨身鏡交到他手中。鏡中映照出亞歷斯泰爾的全貌,那是位於劇場庭園中的他們無法看見的景色。
  都市中下起雪來。
  上次見到被白雪覆蓋的亞歷斯泰爾究竟是什麼時候?然後,那時是否真有這麼美麗?
  隨身鏡中的亞歷斯泰爾夢幻到令他懷疑,這是否真的是自己所居住、所熟悉的城市。
  紅褐色的磚瓦在白雪的對比下更加顯眼,綠色的枝葉也輕柔地鋪上一層雪白。高聳的白金色藤繭因雪的潔白昇華得更加清淨,就連天空也被塗成了一片純白。
  搖月的魔法簡直像是在說,這個都市不存在任何一絲汙穢。
  她所做出的景觀究竟讓多少小孩興奮亂跑?不,說不定連大人也跟著小孩跑到大街上了。
  畢竟,白雪可是從白雲上飛舞而下。
  目睹這種只有今天可以見到、超脫日常的光景,究竟有多少人能不為之動容?
  「欸,卡利姆。搖月是個怎樣的人?」
  「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她用了這麼厲害的魔法啊。就算你昨天什麼也沒說,我也會好奇。」
  「妳去問她本人不就好了嗎?」
  「那我就問吧。啊哈哈,她飛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才能這麼厲害?」
  與卡利姆草率的回答相反,仰望搖月魔法的蕾莎看起來是真的十分開心。
  都市裡的人們也跟她一樣,對眼前的景色滿心歡喜吧。
  「……」
  然而,卡利姆卻不同。
  看著從高空隨著白雪一同降落、身穿黑色長袍的搖月,胸中湧現的卻是兩人間相距甚遠的距離感。
  距離感化為無力感,以難以言喻的空虛填滿卡利姆的胸口。
  這就是現在的搖月。與拂灰儀式結束後仍舊留下陰暗天空的卡利姆相比截然不同。
  搖月的心不會被恐懼所箝制嗎?灰層雲是把她變成那種樣子的象徵,她為什麼還能飛到灰層雲正下方?跟被過去囚禁、心懷恐懼而無法高飛的卡利姆相比,真的完全不一樣。
  剛才蕾莎說出口的話語在卡利姆心中重複。
  『她飛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才能這麼厲害?』
  搖月飛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
  卡利姆明知自己不可能理解距離自己如此遙遠的少女,卻還是不免這麼想。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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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精靈指數與昨天相比提升2%,高於平均精靈指數7%。
  自從搖月舉行儀式以來已經過了一週以上,今天亞歷斯泰爾上空的灰層雲依舊稀薄。穿過雲間的陽光似乎比以前還要強了不少,許多家庭趁這個機會曬起棉被。
  從呼籲注意精靈匱乏的上週一百八十度轉變,晨間新聞中氣象主播露出更爽朗的微笑,預告天氣將會持續晴朗,有翼鯨與飛鰭也在比掃帚還高的空中飛行。
  藤繭高樓群反射雲間灑落的陽光,看著光粒子閃閃發光飛散的模樣,似乎能將人從城市本身的壓抑中解放。
  而卡利姆從剛才開始,就繞著亞歷斯泰爾中反射陽光最為強烈的建築飛行。
  『欸,卡利姆,你有在聽嗎?』
  「咦,啊啊有啊。我有在聽。」
  『少騙人了,剛才你心不在焉的。怎麼了,難道有可愛的女孩子嗎?』
  她的抱怨令人想嘆氣,但卡利姆也十分了解她想無理取鬧的原因。畢竟起飛後都過了一個小時,這段時間內他們只能無所事事,像這樣在鏡面塔中段繞來繞去而已。就算不是隔著隨身鏡跟他抱怨的蕾莎,會覺得厭煩也是理所當然了。
  『好無聊。』
  「是啊。」
  蕾莎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來也不能怪她。若是不這樣轉移注意力,就連他也待不下去。
  『什麼爛開幕典禮啊,耍我們嗎!?』
  「真的想請他們差不多一點呢。反射的陽光又熱又煩,還得回應每個跟我招手的人。早知道就不該接受這種工作了。」
  『就是說啊。要我們飛一飛炒熱氣氛,說得一副很簡單的樣子,害我原本以為會更輕鬆愉快的說,結果居然把我們綁在同一個地方一直繞圈。我們又不是狗?』
  「當狗或許還比較好呢,不爽還能叫個兩聲。」
  『的確。啊~討厭,這樣看來搖月小姐不飛才是正確選擇呢。卡利姆也這麼覺得吧?』
  鏡子的另一頭傳來的問題讓卡利姆霎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這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自從那一天跟蕾莎說了搖月的事情以來,她只要一有機會就會說起她的事。除了先前的拂灰儀式之外,還有至今為止搖月在拂灰儀式中使用的魔法等,儘管話題不多,她還是想盡辦法跟卡利姆討論搖月。
  「不知道,我沒什麼想法。」
  不過每當這時,卡利姆便不太會給予回應。
  『她真的好厲害喔。都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以上,精靈指數都還是正值。』
  蕾莎如果想跟搖月親近,直接打給她不就好了,為什麼硬要刻意透過卡利姆聊她的事?
  這麼想雖然很像遷怒,卡利姆仍舊不免生起悶氣。
  『搖月小姐飛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突然這麼問?」
  『因為,就算把精靈叫來亞歷斯泰爾,也跟她自己沒有關係對不對?卡利姆都不好奇她飛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才能用出那麼厲害的魔法嗎?』
  「不知道,還好吧。」
  什麼跟什麼啊~蕾莎隔著隨身鏡向他這麼抱怨,卡利姆卻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也因此他無從回答。
  十年以來,他會不時在短暫的瞬間思考自己與搖月間的關係。要如何與搖月接觸,他也想到厭煩了。可是,他卻從未思考過搖月在掃帚上時想些什麼。
  「到底在搞什麼啊。」
  『什麼?』
  「不是,我是在說我們這樣飛。真的,不知道到底在搞什麼。」
  『這剛才不是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嗎?可是好像快結束了喔。放完煙火就是開幕典禮的高潮,他們說順序是這樣。』
  「是啊,的確。」
  砰,砰砰砰。
  隨著幾聲有氣無力的聲響,幾發煙火飛了上來。煙火宣告鏡面塔開始啟動,而對不停飄浮空中的魔法師們來說,也是取代鐘聲,告知無聊的時間就此結束的信號。
  『終於正式開始了嗎,我都等到發霉了。』
  「說正式,也不過是表演而已。」
  『說好不提的說。在空中累積的壓力,就用飛行發洩』
  隨著蕾莎充滿解放感的這句話,卡利姆結束以撐過無聊為目的的通話,將魔力抽出手中的隨身鏡。他沒有特別算準時機,但鏡面塔仍然像是配合他一般,在此時接通了魔力。
  卡利姆沿著高塔周圍描繪出螺旋狀的軌跡朝地面下降,蕾莎應該也在他背後畫出對稱的軌跡。
  或許是看著鏡面塔的人們的歡聲,近似於拂灰儀式的興奮傳進位於空中的卡利姆耳中。只可惜他飛行的位置太靠近鏡面塔,無法用隨身鏡收看實況轉播,所以他不知道現在這個纖細長型的塔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幸好,貼滿鏡面的表面映照出某種影像,使煩人的陽光消失了。
  取代反射光照亮卡利姆的,是高塔自身發出的光芒。
  類似先前在拂灰儀式中搖月使出的魔法,五顏六色的影像在鏡子的表面一閃即逝。
  「花嗎……?」
  沿著鏡面塔以螺旋狀下降的卡利姆從側眼看到的形狀大略推測,緩緩從鏡面深處逼近,接著在鏡面與現實的境界上綻放的,應該是好幾百種花朵。
  無論是否開花、不管還有什麼其他不同,這種空有魄力與稀奇的花招是不可能吸引精靈的。他雖然跟搖月不同,已經聽不見精靈們的聲音了,但卡利姆小時候也曾經跟精靈玩耍。就連現在,他也飛在比都市中任何人都要接近精靈的天空。
  卡利姆的直覺告訴他。
  這是胡搞瞎搞。
  到頭來這也不是魔法,而是魔術。就算不這麼吐槽,要說對精靈們而言,現在照亮卡利姆半邊身體的把戲有沒有魅力,他會誠實地搖頭。蕾莎恐怕也會。
  鏡面塔。
  試圖以魔術形成模擬魔法,呼喚眾多精靈的塔跟宮古說的一樣,只不過是個下流的玩意兒而已。
  邊這麼想邊抵達鏡面塔底部的卡利姆貼著地面一百八十度迴轉朝上飛去。
  「……?」
  不知怎地,掃帚的狀況好像變差了。
  雖說開幕典禮時他始終飛在天上,但頂多也只有一個小時左右,他也沒有掃起從任何精靈圈降下的精靈。
  然而,他趁鏡面塔光芒減弱時照了照自己飛行的姿態,卻發現掃帚的尾端染成了黑色。
  卡利姆帶著見怪不怪的想法,歪著頭和從上降落的蕾莎擦身而過。

  ▼

  精靈指數和昨天相比降低14%,低於平均精靈指數48%。
  開幕典禮過後第六天的早晨,回想起讓亞歷斯泰爾的人們陷入低潮的新聞,蕾莎以大鐘樓的鐘聲為背景降落劇場庭園。
  揮舞著滿頭大汗望向前方,蕾莎出發前種下的枝條總算勉強長到跟她的腰一樣的高度,看起來十分靠不住。
  「啊啊氣死人了!誰做得下去啊!!」
  現狀嚴重到她不禁怒吼。蕾莎手中握著的掃帚骯髒程度和樫宮搖月相比毫不遜色,然而眼前的樹卻完全長不高,籠罩頭頂的烏雲依然烏黑異常。
  「怎麼厚成那樣啦!開什麼玩笑」
  緊握已經無法飛翔的掃帚仰望天空,大鐘樓的音色四處迴響。如果那厚重的音色能吹散烏雲就好了,這種沒有幫助的想法閃過她腦中。
  「這樣飛都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了!!」
  由於雲層實在是太厚了,掃帚一味地弄髒,精靈幾乎都不下來。蕾莎陷入無比慘澹的心情苦苦抬頭看天。但她已經無能為力了,頂多只能快點降落洗淨掃帚,為下次拂灰儀式做準備。
  然後,這種狀況也不僅限於蕾莎。
  由於完全無暇顧及洗淨掃帚的間隔,連日舉行拂灰儀式,拜此之賜,亞歷斯泰爾中的其他魔法師也都得在準備好的瞬間飛出劇場庭園。
  「結果天空還是完全沒有要放晴的樣子。真是讓人受不了。」
  憤怒的蕾莎粗暴地搔著頭髮一回到童話花園,就看到眾人慌慌張張地四處奔波。在這種緊急時刻,無論大人小孩、是不是魔法師,都沒有時間休息。
  新聞已經連續報導了好幾天,但是這種精靈不下降的狀態不僅對亞歷斯泰爾而言並不尋常,放眼綜觀全世界也是唯一的異常個案。
  「不過,也難怪。畢竟只有亞歷斯泰爾有那種東西而已。」
  蕾莎的視線前方,玻璃窗的另一頭是一片就白天來說過於陰暗的亞歷斯泰爾街景。為了防止灰層雲繼續增厚,有翼鯨與飛鰭的使用受到管制。天空這麼冷清,益發使高於其他建築的鏡面塔更加顯眼。
  「學姊,辛苦了。」
  「謝謝,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就是了。」
  蕾莎呼出一口氣,將高腳杯遞給她的卡利姆已經穿好長袍了。光是如此,就能清楚了解現在的事態有多嚴重。
  「卡利姆也要飛嗎?」
  「我之前才剛飛過,掃帚還沒洗乾淨啊。所以我在待命。不過宮古要我先把長袍穿好等著就是了。」
  這麼說的卡利姆一如往常地掛著一派輕鬆的表情。看著他,心裡稍微獲得了救贖的蕾莎看向窗外。
  「怎麼會這樣……」
  鏡面塔啟動後第六天,灰層雲的異常產生率突破紀錄,搖月難得掃乾淨的天空也比之前更黑更暗。有翼鯨等交通工具的影子減少,使亞歷斯泰爾的氣氛跟著變得消沉無比。
  不只如此,蕾莎她們執行的拂灰儀式幾乎可說是毫無效果。甚至給人這不是為了清理天空而飛、而是為了弄髒掃帚而飛的感覺,讓他們感到相當挫折。
  「為什麼他們那麼想做沒有意義的事?只要增加掃帚數量就能解決什麼的,根本沒有這麼簡單。」
  她邊說邊拿給卡利姆看的隨身鏡上撥放著「徹底討論!掃除灰層雲究竟有何方針!?」的特別節目。
  「這種節目也變多了呢。有意義嗎?」
  「感覺只像是在瞎起鬨而已。」
  「說這種話會被人罵白目喔?」
  「咦,做球給我的明明是學姊,太過分了吧?」
  「有什麼關係,就一起被罵吧。反正我今天拂灰儀式的結果一定會被人罵到臭頭。」
  「不是,這樣的話我已經被罵到臭頭了說……而且這個結果不光是學姊一人的責任,妳叫來的精靈都比我還多了。」
  「你在安慰我嗎?謝謝。」
  聽到卡利姆這麼說,她覺得自己稍微安心了一點。雖然她試著透過跟他閒聊加以忽視,但心中確實存在著沉重的壓力。
  蕾莎知道把亞歷斯泰爾變成這種樣子的不是自己。不過只要身為魔法師,就難免感受到守護城市日常生活的責任感。儘管在家的雙親、在學校的朋友都和卡利姆說了一樣的話,但蕾莎還是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足。
  『你真的懂嗎!?都已經有這麼多人出現精靈匱乏的症狀了啊!?既然來不及清洗,只要增加掃帚數量就好,竟然跟我說不行,你們到底是在悠哉什麼啊!?』
  『你才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如果現在隨便耗費帕那刻亞增加掃帚數量,反而會讓城市無法累積精靈啊!?這樣就算除去灰層雲也難以維持城市機能,這種連小孩子都懂的道理為什麼你就是不懂!?』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只要從亞歷斯泰爾之外的城市進口帕那刻亞就好了。這麼一來就算增加掃帚數量也沒有問題——』
  看到這裡,蕾莎把頭從鏡面上別開,看向窗外。
  「亞歷斯泰爾究竟會怎樣?」
  「不知道。」
  若是平常,會以玩世不恭的態度聳肩的卡利姆也盯著沒入黑暗的街景。這種時候真希望他能開朗一點,蕾莎會這麼想或許是因為她在依賴他。
  「我叫妳等一下!搖月!!」
  在大人們忙碌交錯的現場響起格外引人耳目的聲音。
  「我的掃帚在哪?」
  「還沒準備好。平常可是要花上二十天才能洗好妳的掃帚啊!?那有可能這麼快準備好!!」
  「那幹嘛找我來?」
  「我也想知道!不知道是哪個白癡偷跑,總之現在還沒輪到妳!!」
  搖擺著黑色長袍,搖月孤高地踏步,在一旁踩著匆忙腳步試圖阻止她的宮古發出與一旁大人不同的喧囂。
  「搖月小姐來了啊。」
  「那傢伙,為什麼……!」
  抬起頭的卡利姆臉上浮現驚訝的神色,下一瞬間立刻緊繃為意志堅決的表情,此時的他已經朝少女踏出了一步。
  「妳在搞什麼……!」
  卡利姆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聲音並不是對從背後跟來的蕾莎所說。他直直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灰金色頭髮的少女。
  「妳知道現在的亞歷斯泰爾是什麼狀況嗎?」
  「不知道。」
  搖月態度險惡地試圖轉身離開,卡利姆卻看似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纖細的肩膀。
  缺乏表情的搖月明顯地露出驚訝的神情,看了自己肩上的手一眼,接著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年。
  「現在就給我乖乖回森林裡去。」
  「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可是連普通人都會精靈匱乏昏倒啊。得了〈暴食〉的妳一飛出去一定馬上就會昏倒!」
  與不久之前在餐廳看到的情況相同,令在一旁旁觀的蕾莎想立刻逃離現場的緊張感將兩人間的氣氛變得刺人無比。
  「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
  搖月又看了一眼她肩上的手。接著,像是在期待什麼似地看著卡利姆的臉。
  「卡利姆阻止我,就只因為這樣?」
  「……!」
  卡利姆什麼也沒說。
  搖月像是放棄了一般閉上雙眼。接著隔了一拍張開的眼中,寄宿著冰冷的眼神。
  「放手。」
  搖月朝卡利姆拋下冷漠的一語,但卡利姆沒有放手。蕾莎不知道當下看著搖月的他抱著何種心情,站在一旁的宮古也默默地觀望事情發展。
  「總、總而言之現在就是不行。等灰層雲放晴妳愛怎麼飛就怎麼飛,好嗎?」
  隔著卡利姆的肩膀看到搖月的表情,蕾莎背脊一涼。那跟之前舉行拂灰儀式前,搖月對她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轍,可是從她的視線中傳來的壓力,卻無法與之前相提並論。搖月的眼神銳利而堅強到令人懷疑,一人究竟能在眼神中注入多少意志。
  「什麼時候放晴?」
  「……」
  「卡利姆,回答我。雲什麼時候放晴?」
  「這……」
  「你不知道吧?」
  搖月斷言。與此同時,她揮開肩上卡利姆的手。聽到她的話,卡利姆不知露出了什麼表情?
  「卡利姆什麼也不懂。」
  「……!」
  「宮古,掃帚。」
  「咦、啊。」
  突然被呼喚使宮古發出倉皇的回應。
  「卡利姆。」
  她回身說出的這句話,同時深深刺進看著兩人對話的蕾莎心中。
  「不要妨礙我。」

  ▼

  匆匆使樹木精靈化後,搖月飛上天空。
  明明騎在掃帚上,她的臉上沒有開心的色彩,而是憤怒冷淡、面無表情地看向頭上厚重的灰層雲。
  卡利姆果然什麼也不懂。搖月為何而飛、搖月飛的理由、她希望卡利姆做什麼,他什麼都不懂。
  只會不斷拘泥於過去的事,不願意好好看著現在的搖月。
  一直後悔分明什麼都無法改變,他卻無論如何都堅持糾結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上。
  不只有剛才,包含先前在餐廳發生的事,卡利姆這十年間在她眼前所有的態度都讓她生氣。或許是因為這樣,才害她分明騎在掃帚上,卻一點也不滿足。
  她是第一次舉行這種拂灰儀式。都怪卡利姆,這次一點都不好玩。
  可是只要使出魔法,這種心情一定也會隨之消失。搖月這麼想,正要一如既往使用魔法時,她察覺到了某個異狀。
  掃帚正在失去飛行的力量。
  為什麼?這句話閃過腦中。
  進展發生得太快,使搖月來不及理解。
  搖月還沒跟劇場庭園帶來的精靈們一起飛行,就連雲層彼端的精靈的聲音都還沒聽到。然而,掃帚為什麼會這麼快弄髒,她完全無法理解。
  焦急充滿她的心。
  意料之外的事態使她一改方才靜靜寄宿著怒氣的眼神,以緊迫的視線抬頭向上。
  不夠。這樣還完全不夠。
  搖月都還沒開始飛,卻飛不起來。她以急切的心情催促掃帚加速,卻沒有任何存在從厚厚的灰層雲彼端出現。
  「為什麼!?我在這裡啊!」
  沒人聽見的聲音沒有意義。不管她再怎麼呼喚,不只沒有邀請搖月遊玩的聲音,她就連搔癢耳邊的呵呵笑聲都聽不見。
  搖月使出僅存的魔法。
  難以想像平常的她會使出這麼小的魔法。微小的魔法不但沒有如搖月所期盼的一般喚來精靈,還直接在眼前消散。
  搖月漫無目的地在空中徘徊。
  一味朝灰層雲彼端呼喚的身影宛如在視野不佳的巷弄中迷路的小孩,以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的聲音不斷朝烏雲呼喊。
  接著,某種感情在搖月的心底擴散。
  她以為是焦急。
  不對。
  那是搖月所熟知,孤單一人的悲傷。
  在黑暗的天上,精靈們的呼吸都顯得稀薄的空間裡,她被獨自飛行的寂寞壓垮。
  在漆黑的雲中孤獨一人的記憶甦醒。
  「哈啊……哈……哈……」
  胸口為什麼會突然這麼難受?搖月十分了解這份寂寞,也十分了解沉浸其中的感覺。
  「哈……啊哈哈……」
  她發出乾笑,以往浸淫在拂灰儀式中甜美與快樂的身影不知去向。
  意識開始模糊,視野逐漸昏暗。這種感覺明明跟在下降曲線俯衝時的感覺十分類似,卻沒有那時的爽快感。
  「為什麼……欸……」
  搖月不知道自己呼喚的對象是誰。
  但她還是不停呼喚。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不肯來?
  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飛?
  為什麼不肯呼喚我的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是她改變後的樣貌使他不知所措,還是有其他原因?不斷從搖月身上別開雙眼的少年什麼也不肯說。
  搖月不管叫他的名字幾次,他一次也不肯叫搖月的名字。
  究竟,為什麼?
  「咦……」
  不知怎地視野有點奇怪。平時的她絕對不可能像這樣發呆。不只如此,身體還包圍在搖月熟悉的浮游感中。
  「真奇怪……」
  搖月沒有飛進下降曲線的記憶,但她的身體與意識卻包圍在無人能夠打擾的安寧之中。
  「啊啊,原來……」
  接著,掃帚的觸感自手中消失時,她才終於察覺——自己現在,正在墜落。

  ▼

  卡利姆一個人站在充滿醫院等候室的寂靜中。或許是因為不久之前他還身在大人們的喧囂之中,冷淡的空氣不由分說地責備著卡利姆。
  為什麼那時不好好阻止她?不讓搖月飛的話,不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嗎?自己不也早就預料到這種結果了嗎?那為什麼不阻止她?這種縈繞不去的後悔在卡利姆內心不停苛責他自己。
  在看到搖月墜落的瞬間,他衝上劇場庭園。他擅自拿出浸泡在洗淨槽裡的掃帚,跑上魔術扶梯。接著不管撕破自己衣服的樹枝,衝出樹梢,看到放開掃帚的搖月以及她周圍蕩漾的精靈。
  卡利姆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瞬間他所感受到的恐懼。
  在充斥著焦躁與激昂的心底,唯有恐懼冰冷而鎮定。
  從空中墜落的搖月身影明明跟以前完全不同,搖月從天上掉落這件事卻沒有改變。
  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他對搖月墜落這件事感受到無比的恐懼。
  所以卡利姆才為了接住她,大喊朝她飛去。即使知道為了預防這種事情發生好好準備了防護魔法,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唉。」
  像是要吐出再次甦醒的恐懼般,卡利姆深深地嘆了口氣。接著取代吐出的氣息,他吸回冷靜。

  匡噹匡噹,聽到眼前自動販賣機傳來投入硬幣的聲響,卡利姆回過神來。他對自己在做什麼毫無自覺,但是仔細環顧四周,他發現這裡是醫院部門的等待室。
  這裡的寂靜喚醒卡利姆痛苦的回憶。
  搖月衝進灰雲層,因缺乏精靈昏倒時也是送來這裡——童話花園的醫院部門。
  那時卡利姆擔心搖月會不會真的死掉而焦急不已,所以在知道搖月醒來時,他自然而然地掉下了安心與歡喜的淚水。
  「在那之後我就一直避著搖月就是了。」
  一手拿著高腳杯,卡利姆自言自語道。
  一聽到搖月醒來就一溜煙跑去看她的卡利姆,卻在面目全非的搖月面前掩飾不了自己的驚訝,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愕然失色。在那之後的十年間,卡利姆就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搖月,一回過神來自己又站在這裡了。
  匡噹匡噹,背後傳來硬幣投進自動販賣機的聲音。
  回過頭,眼前出現的是看著液體注入高腳杯的羅莎莉。
  「奶奶。」
  「搖月醒囉,你去吧。」
  「啊啊,嗯。我喝完就去。」
  「是嗎。」
  祖母羅莎莉的聲音無時無刻不沉穩柔和。就連在卡利姆避著搖月的時候,她也沒有特別出言干涉,而是身為坎德拉森林的主人,跟罹患〈暴食〉的搖月過著安靜的日子。
  「奶奶,搖月她……」
  「因為〈暴食〉昏倒了而已。之前發生過好幾次,這次也沒有生命危險。只不過,真不想讓那孩子繼續待在亞歷斯泰爾呢。這裡的精靈太少,她有點喘不過氣。」
  「嗯。」
  羅莎莉語中並沒有對現狀的憤慨。即便如此,那份深沉的穩定卻仍舊充滿使對方信服的力量。羅莎莉既然這麼說,事情應該就會這樣發展吧。如此強大的說服力令卡利姆著實鬆了口氣。
  「只是啊,那孩子還想飛。想回森林得再等等了。」
  「咦?搖月還要飛嗎?」
  羅莎莉並沒有回答卡利姆的疑問,只是靜靜地啜著飲料。
  「為什麼……」
  「這不能問我,要直接問搖月喔。」
  羅莎莉這麼對他說的同時,卡利姆一口氣灌下杯中剩下的飲料,離開了等待室。
  究竟,他該如何面對病房中等著他的搖月?
  「……」
  他不知道。
  該對搖月說什麼,說什麼才好,卡利姆完全不了解。就算不了解,現在他還是可以替搖月平安醒來欣喜、安慰她拂灰儀式以失敗告終,然後如果可以,規勸她回去坎德拉森林。他不想再讓搖月受苦了。
  卡利姆這麼下定決心的同時,碰巧抵達搖月休息的病房。
  一個深呼吸。
  卡利姆帶著因緊張而緊繃的表情拉開房門。
  穿過防止精靈漏出房外的藤蔓簾幕,和上次相同,以石磚砌成的房間出現在眼前。石磚與石磚間發出黃綠色磷光的精靈們宛如水草群中冒出的氣泡般,輕飄飄地現身。
  與呼吸困難或靈魂喘不過氣的感覺無緣的場所,就是罹患名為〈暴食〉的精靈症,搖月的病房。
  「妳已經可以起來了嗎?」
  看到聽見卡利姆呼喚而回過頭的身影、那幾乎能以在精靈們的磷光中化為灰燼形容的身影,卡利姆再次從她身上別過頭。
  搖月宛如正在消失的模樣、之前那麼清晰的輪廓變得如此稀薄的模樣,一再逼迫卡利姆直視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來幹嘛?」
  「探望妳。」
  「是嗎。」
  沉默。跟羅莎莉的沉默不同,降臨病房之中的沉默宛如灰層雲濃厚的早晨般沉悶。
  「這、這次真的沒辦法。」
  「什麼?」
  「拂灰儀式啊。妳不是難得失敗一次嗎?我是說這次沒辦法。誰叫灰層雲那麼厚,我們也做不了什麼。該怎麼說,那個,沒有必要灰心喪志對吧?」
  令人懷疑究竟是誰在說話般蹣跚的詞句。他的舌頭轉不過來,言語也十分拙劣。他分明是來鼓勵搖月的,卻不知為何只說得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再怎麼說那個,都是蓋了那個什麼鏡面塔不好。誰都知道蓋了那個會讓灰層雲變厚,妳一定也這麼想吧,對不對?」
  「沒有。」
  「而且啊,距離上次又沒過多久,妳的掃帚也還沒洗乾淨。所以那個,才沒辦法跟平常一樣舉行超厲害的拂灰儀式。所以說,所以——」

  「妳不要再飛了。」

  這句話在病房內響亮得令人訝異。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那不是遠方傳來的聲音,現在在這裡的只有卡利姆與搖月兩個人。
  「我說,妳聽懂了吧?現在的妳不能飛,所以說——」「卡利姆。」
  她呼喚了他的名字。搖月的聲音也十分響亮,使卡利姆不知不覺間把別開的視線移回她身上。
  接著,與她的眼神四目交接。
  「……?」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為什麼,是因為妳現在這樣昏倒——」
  卡利姆的話突然停止了。搖月盯著他看。平常缺乏感情起伏的雙眼中,明確透露出某種情感。
  「卡利姆什麼也不懂。」
  話語和眼神,從這兩者中明確散發出的是——憤怒。
  卡利姆是第一次看到搖月這麼生氣。
  「我要飛。」
  「什——!?」
  「絕對要飛。」
  這句斷言,以及搖月看著他的眼神,使其中蘊含的情緒在卡利姆心中擴散。
  「妳在說什麼啊!!」
  連自己也吃驚的大吼在病房內響起。
  「妳難道不懂嗎!?自己是什麼狀況,會變成怎樣,妳應該都聽腻了吧!?那麼就不要飛啊!!」
  「閉嘴!!」
  「啊!?」
  「卡利姆懂什麼!?明明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飛嗎!?」
  「那種事情我最好會知道啦!妳都快死了,夠了不要再飛了!!!」
  「因為我寂寞!!!因為只有精靈願意陪我……!所以我才要飛!!!」
  被兩人沒有交集的怒吼擊碎的空氣如鐘聲般迴盪。耳朵嗡嗡作響,緊咬的牙關發出喀喀的聲音。
  「寂寞是什麼鬼,也為替妳擔心的我們想想好嗎!!我已經不想跟以前一樣——!」「誰叫——」

  「卡利姆一直在乎以前的事……!我才會這麼寂寞!」

  他像是被搧了一巴掌。前一刻充滿心中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搖月的這句話令卡利姆震驚不已。
  「你為什麼不肯在乎我!?為什麼要一直想以前的事?」
  「妳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我怎麼可能不想?妳頭髮那什麼顏色?皮膚跟眼睛也是!!都怪我,才會……」
  「什麼意思……我是想救你才救的,你怎麼能這麼說!?」
  「都是我飛不好的錯吧所以妳才會——!?」
  某個白色巨大的物體撞上卡利姆的臉。
  「卡利姆大笨蛋!!!——這是、這些是!頭髮、皮膚跟眼睛!全部都是因為卡利姆得救才變成這樣的!——不准看不起我!!」
  他從沒看過這麼生氣的搖月。雙頰泛紅、橫眉怒目,他想都沒想過搖月會如此怒氣衝天。
  而她激憤的身影使卡利姆受到至今為止最強的打擊。大腦一片空白。
  「……回去。」
  搖月以仍帶有一絲怒氣的聲音說。
  「給我回去!」
  枕頭滾落腳邊,把枕頭丟來的搖月瞪著自己。
  卡利姆被搖月嚇到向後退了一步。她的眼光銳利無比,就算不說出口,不允許卡利姆留下的魄力就寄宿在她的眼神之中。他半開的嘴吐不出半句話,轉過身,空白的大腦承受不了搖月的怒氣。
  「不准再來了。」
  卡利姆被趕出病房,搖月的話深深刺進他的心。

  ▼

  窗外的街景十分明亮。
  厚到連搖月都無法掃去的灰層雲籠罩亞歷斯泰爾的天空,不允許任何一絲月光落下。因此人們以魔術點亮燈火試圖驅趕黑暗的夜晚,明知越是使用魔術,灰層雲便會越厚,招來更深一層的黑暗與精靈不願降下的痛苦。
  乾脆就讓灰層雲厚到用不了魔術算了。精靈會完全不願降落,沉眠於劇場庭園中的精靈們也會一一枯死,就這樣讓亞歷斯泰爾失去所有光明算了。
  「不行吧。」
  卡利姆嘀咕,自嘲似的言語融入熄燈後房間的黑暗。
  亞歷斯泰爾的天空就算再怎麼封閉,人們也絕不會離開這裡吧。天上不行就從森林、從別的地方拉來精靈,維持在亞歷斯泰爾的生活。
  「哈哈。」
  卡利姆笑出聲來。他覺得太厲害了。就算一個方法不行,尋找其他方法、別的做法並予以實行的頑強生命力的確令人配服。
  相較之下,自己是多麼地沒用。
  別說尋找別的方法,還發火大吼,最後被趕了出來。
  真的遜斃了。
  「唉,莫名其妙。」
  他翻身仰望天花板,上面分明不可能寫有答案,卡利姆卻打不起勁做別的事,只好躺在床上發呆。
  看著天花板,搖月對卡利姆說的一句話在腦中響起。
  『卡利姆一直在乎以前的事……!我才會這麼寂寞!』
  烙印在耳膜上的話語似乎從黑暗房間中的四面八方傳來。
  他深刻體會到自己多麼不了解搖月。
  那一天,她為了救卡利姆衝進灰層雲中的那一天;搖月差點喪命、卡利姆陷入哀愁的那一天,無能為力的他只能後悔,後悔自己害搖月非得生活在沒有人煙的森林裡。
  然而,這是卡利姆自以為是的思考。搖月懷抱著完全不同的想法在森林中生活。
  『頭髮、皮膚跟眼睛!全部都是因為卡利姆得救才變成這樣的!——不准看不起我!!』
  什麼跟什麼啊,他想。
  她說得像是把傷痕視為勳章。滿身泥濘才能驕傲自滿,這應該早就是遙遠兒時記憶中的事才對。
  卡利姆不懂搖月至今為止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生活。就連到了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了解。
  即使如此,他還是在病房中聽到了足以稱為搖月的真心話。
  接觸到了這十年間,絕對無法觸及的一角。
  至今為止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他想一拳揍飛自己。
  為什麼不早點跟搖月說清楚?為什麼會一味地在乎搖月改變後的外表,而不願直視她的真心?
  他覺得自己蠢斃了。
  蠢到無藥可救。
  真的,太沒出息了。
  卡利姆太不了解搖月了。
  「……」
  無言起身的卡利姆走出房間。
  家中靜謐無聲。宮古應該還在童話花園工作,說不定今天還回不了家。
  打開窗,冬天的冷風吹了進來,帶著微微從街上傳來的喧囂,凸顯家裡的寂靜。
  卡利姆獨自佇立窗邊。
  連鞋都沒拿、光腳朝陽台踏出一步的他伸手拿起立於一旁的掃帚。
  卡利姆的掃帚又長又大。
  為了不讓那種悲劇再次發生,他選擇了能穩穩跨坐,飛行時絕對不會失控的掃帚。只要越能操縱這把掃帚,他似乎就越能抹去過去的失敗。所以他不斷練習,一直到了今天,他比任何人都要能操縱既長且大的掃帚。他的飛行技巧也與掃帚粗大的外觀相反,輕盈無比,使他能舉行獨一無二的拂灰儀式,讓在都市裡觀看的所有人露出歡笑。
  然而,深植於心中的事物說不定無法抹去。
  喜愛感受人群的熱氣,不停在會有人朝他揮手,並能給予回應的大街上飛行便是最好的證據。
  飛得越高便會越孤獨,越往上就越靠近那層雲。
  「……」
  卡利姆沉默地從陽台朝夜空中飛去。
  晚上很暗不能飛。
  卡利姆打破亞歷斯泰爾中的小孩無一不跟大人做好的約定,飛向空中。
  他牢牢握住把柄,在比平常還要沉悶的街上穿梭。
  接著突然,他將把柄的前端向上拉起。
  天空。
  佈滿灰層雲、一片漆黑的夜空就在眼前。現在這個時間,雲朵的另一頭一定繁星閃耀吧。卡利姆與搖月年幼時所夢想的星座是否就在雲層的彼方?
  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想去一探究竟。
  「……!」
  越飛越高,掃帚緩緩爬升。
  「唔……!」
  不禁令他咬緊牙關的恐懼湧上心頭。
  「哈啊!」
  他在還不足以跨越藤繭建築,不高不低的高度喘了口氣。
  身體在拒絕拉起掃帚前端。
  做不到、飛不了。再高他就害怕到難以忍受。
  為了至少了解搖月的心情,卡利姆學搖月向下掉了下去。並非頭下腳上,而是以背對地面的姿勢,卡利姆朝亞歷斯泰爾墜落。
  『因為我寂寞!!!』
  『所以我才要飛!!!』
  人群的喧囂越來越大聲,自己存在於此的實感便越來越強烈。不只拂灰儀式,甚至連在日常生活中,卡利姆都未曾感到寂寞。他的身邊隨時圍繞著人群、歡笑與快樂,令他從未感到孤獨。
  拂灰儀式也是,因為很開心,因為能讓亞歷斯泰爾中的人們快樂才飛的。
  他以為搖月也一樣。
  她以令人驚豔的魔法感動眾人,和卡利姆不同,從精靈圈呼喚大量的精靈,藉此為人們所需。他一直認為,這才是她在拂灰儀式中飛行的理由。
  對卡利姆來說,拂灰儀式是一種享受。
  但對搖月來說,拂灰儀式是排解寂寞。
  邊遠離灰層雲,卡利姆邊想起搖月的話。
  『沒出息。』
  「真的,妳說的沒錯。」
  搖月飛行時在想些什麼,自從那天以來的十年間她內心想著什麼,卡利姆什麼也不了解。
  他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罪惡感裡、一味地在乎過去的事情,就是不願意面對現在。
  不願接觸搖月的真心。
  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縮成一團的自己沒出息到無可救藥。
  「可惡……!」
  卡利姆隨著深深的後悔一同墜落。

  ▼

  鐘聲響起。
  比平常還淡薄的喧囂中,頗似玩具的鐘響此時宣告上午的課程全數結束。
  結果想了一整晚,卡利姆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他不懂現在的自己究竟能為搖月做些什麼,或是搖月希望他怎麼做。唯一了解的,就只有他清楚知道現在的自己與過去不同了。只有這樣,僅此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思考了花一整晚也找不出答案的問題,精神恍惚的他現在其實沒有心情跟任何人碰面交談。
  即便如此卡利姆還是來到了學校,是因為他覺得這能替他喘口氣。比起在家裡拖拖拉拉地喋喋不休,置身人群中或許比較能放鬆心情。
  結果不行。
  不知是否因為都市的現狀,教室中的缺席人數十分顯眼,平常學院中應有的喧囂也隨之銷聲匿跡。
  可是,這並不僅限於學院。
  上學時間飛在天上,一如往常的熱鬧像是不知道被忘在哪裡般冷清。街上確實有人。有上班途中的人,也有跟卡利姆一樣前往學校上課的人。無論是大人小孩、社會人士還是學生,早上的時間帶確實有他們的身影,但人們看起來個個無精打采。
  一面看著隨身鏡,一面走在走廊上,喧囂果然稀薄不少。
  鏡面塔啟動後一週。在這僅僅七天之內,亞歷斯泰爾的樣貌急轉直下。
  覆蓋天空的灰層雲成為前所未見、漆黑厚重的蓋子籠罩亞歷斯泰爾的天空,不許絲毫陽光降落都市。為此從精靈圈降落亞歷斯泰爾的精靈也大幅減少,雖然尚且還能維持都市機能,卻明顯多了不少輕微頭暈、全身疲倦等,陷入精靈匱乏的人。
  〈因精靈匱乏昏倒患者頻傳,塞爆急診室〉
  〈烏雲製造機。徹底討論鏡面塔的是與非〉
  〈都市機能瀕臨停止。精靈們去哪兒了?〉
  〈童話花園獨家專訪。對拂灰儀式的期待〉
  聯絡隨身鏡上顯示的新聞報導種類也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而增加。
  此時,邊走邊看鏡面的卡利姆視野中映出橘金色的髮絲。
  「學姊。」
  「卡利姆。」
  蕾莎坐在中庭的長椅上。她朝卡利姆招了招手,要他坐在自己旁邊。
  「……卡利姆,怎麼了?」
  「嗯?」
  「不是,你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怎麼了嗎?」
  「沒有,沒什麼。先不提這個,學姊找我有事嗎?」
  有點太明顯了嗎。他不是沒有這種自覺,但在觸及他不想接觸的話題前,卡利姆先把問題拋回給蕾莎。
  「我是沒什麼事,想找你一起吃午餐而已。」
  「奇怪,學姊平常不是都跟朋友一起吃嗎?」
  「嗯……那些朋友啊,大家都請假了。」
  「啊……精靈匱乏嗎?」
  蕾莎沉默地點頭。
  「班上缺席的人數也不少,感覺有點寂寞對吧?所以我才想在中庭吃。你看,天空又是那個樣子嘛,一個人也不好受呢。」
  「也是,我了解。」
  話雖如此,滿腦子都是其他事情的卡利姆對蕾莎的感覺絲毫沒有同感。就算有快十個同學缺席,現在的卡利姆沒有心思在乎他們,也沒有餘力抱有什麼感想。
  此時——
  「兩個魔法師在中庭約會喔~?」
  「有心情約會不會去飛一飛喔~」
  「不要偷懶囉~」
  「我們要是死了可都是你們的錯啊~」
  風涼話突然飛來。
  回過頭,他看到幾個學生從二樓的走廊探頭俯視兩人,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卡利姆一轉頭,他們就立刻躲了起來,像是不想聽他說話般直接關上窗戶。
  「隔著鏡子就算了,當面聽到這種話很讓人氣餒呢。」
  「嗯……欸,卡利姆。要不要跟我一起翹掉下午的課?」
  「學姊?」
  「不是,你看。在這裡氣氛也不好,老師又都請假,所以都是自習。你說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卡利姆一度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一成不變的陰天,烏雲說不定又比昨晚厚了一層。
  「也是……」
  他原本就是為了透氣才來的,那麼遵循她的想法也不無不可。
  就這樣溜出學校的卡利姆跟蕾莎一起在街上飛行。
  與學院相同,包圍在寂靜中的大街跟頭上天空的陰暗互相映照,藏起大都市應有的樣貌。
  「鯨魚都沒飛呢。」
  「對啊,平常覺得他們很危險,現在反倒有點寂寞呢。」
  「是啊。」
  或許是因為現在這個時間,周圍沒有騎著掃帚飛行的小孩。然後不知是否因為受到精靈指數大幅下降的影響,在街上飛行的有翼鯨跟飛鰭數量也明顯減少許多。天空冷冷清清的。
  「欸,卡利姆。」
  「什麼?」
  「搖月小姐還好嗎?」
  「啊……」
  從剛才開始蕾莎就一瞥一瞥不斷送來窺探的眼神,原來是想問這個。
  「昨天,我最後先被趕回家了,所以沒有辦法探望她……卡利姆有去吧?」
  「是啊,我有去。還稍微說了一點話。」
  不只說一點話,甚至發展成大吵一架,但就連卡利姆也不可能事隔一日就把這種事情說出口。
  「她說了什麼嗎?」
  「她說什麼……差不多就是我還要飛之類的話吧。」
  「是嗎。」
  「不過,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就是了。得了〈暴食〉這麼麻煩的病,還要在現在的亞歷斯泰爾天上飛,誰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都已經昏倒一次了,搞不懂她為什麼還想繼續。」
  一不注意,開口就吐出了這些抱怨。這是昨天他和搖月衝突,引發吵架的言詞。但是就算跟搖月吵了起來,卡利姆的話也毫不虛假,出自他的真心。
  「卡利姆很溫柔呢。」
  「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不是在擔心搖月小姐嗎?」
  「那個,是啦。是這樣沒錯……」
  「嗯,你果然很溫柔。」
  爽朗的笑容與寂寞的聲音,同時展現彼此相反的情緒,蕾莎開口說道:
  「搖月小姐說的話,我好像有一點理解。」
  「學姊?」
  「她那天在餐廳說,她的容身之處只有掃帚上而已。我雖然沒有搖月小姐那麼極端,不過對我來說,掃帚也很重要。如果要我從掃帚上下來、不再飛行的話……嗯,換作是我也許也會說不要。」
  「不是,問題是她可是差點因為這樣死掉啊?」
  卡利姆一這麼說,蕾莎便傷腦筋似地微笑。
  「啊哈哈,這麼說也對,她會死掉呢。可是啊卡利姆,這跟那沒有關係。搖月小姐說的不是身體會怎樣,或是生命會怎樣。那些的確很重要,但搖月小姐重視的是別的東西。」
  說到這裡,蕾莎看著他,她濕潤的雙眼不知為何給卡利姆她隨時有可能哭出來的印象。
  「學姊?」
  「是心。」
  蕾莎以這句話一溜煙躲過卡利姆的呼喚。僅僅一語,卻包含著超越短短兩個字的意涵。
  「是心,是感情。搖月小姐在說的就是這個。我想對搖月小姐來說,乘著掃帚飛行一定非常重要。所以就算自己有可能死掉,她也不能放手。」
  「這麼說,也對。」
  無力點頭的卡利姆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卡利姆不也有嗎?這種不能隨便以生命兩個字衡量的東西。」
  我沒有這種東西。別說兩天前的卡利姆,現在的卡利姆已經失去了能讓他這麼說的事物。
  「我沒有跟搖月小姐好好說過話,所以不太清楚,可是搖月小姐飛行的理由一定有些和我一樣。對我來說掃帚也是一種羈絆,應該沒辦法輕言說不飛就不飛吧。」
  說完蕾莎不知為何露出害羞的笑容。卡利姆不了解她的表情,也聽不懂她的意思。
  「學姊,那個——」
  「卡利姆,對不起。」
  卡利姆呼喚她的瞬間,蕾莎突然伸手制止。就在卡利姆閉上嘴,不解地歪頭的剎那。
  突然,蕾莎的頭不自然地倒向一旁。
  她的頭無力地垂了下來。頭顱會不會就這樣掉下來的恐怖想像閃過卡利姆腦中,但現實卻與想像不同。取而代之,蕾莎的身體跟著頭在掃帚上傾斜,接著在卡利姆來得及反應之前,從掃帚上滑了下去。
  「學姊!?」
  她的掃帚朝遠方飛去,但現在不是管掃帚的時候。就在剛才,蕾莎跌下掃帚,直直朝地面墜落。
  卡利姆急催掃帚。
  他以熟練的技巧改變方向。
  接著緊追蕾莎俯衝。
  「嘖!」
  口中發出的咋舌是對動作緩慢的掃帚的不滿。
  老舊的掃帚發揮不了拂灰儀式專用掃帚的速度。
  蕾莎掉了下去。
  他疾駛掃帚卻追不上她。
  一動也不動的她失去了意識。
  「學姊!!」
  無論如何呼喚她都沒有醒來。
  為什麼這麼突然?這樣下去會——
  卡利姆腦中閃過最糟糕的想像時,他的手終於搆到了蕾莎的手。配合抱起她身體的動作,他將自己的身體及掃帚滑到蕾莎和地面之間。
  「學姊!!」
  「……啊……哈……」
  蕾莎雖然失去了意識,但還有呼吸。
  不過僅此而已,她在卡利姆懷裡痛苦地緊皺眉頭。
  她的表情和昨天,還有幼時曾經見過的相同。
  懷中的少女明明不是她,痛苦扶著胸口的動作也好,似乎想訴說什麼般不停重複的沉重呼吸也罷,一切的一切都跟從天上掉下來的搖月一模一樣。

  怎麼會?焦急衝上卡利姆的胸口。蕾莎髮色褪去的想像湧入腦海之中。明知不可能如此,懷裡的學姊卻與過去他接住的少女重疊。
  「哈……哈……」
  卡利姆的呼吸像是精靈匱乏發作般紊亂。
  不對。他對自己說。
  蕾莎不是搖月。他拚命試著使自己冷靜。
  「怎麼辦……」
  像是在回應他的低語,蕾莎抓住卡利姆的衣服。
  她看起來很痛苦,實際上也一定十分難受。
  在卡利姆只能想像的痛苦中,蕾莎拚命喘氣。
  她的胸口劇烈地震了一下。
  卡利姆吃了一驚,差點放開好不容易抱住的蕾莎。
  「哈!哈啊啊啊啊啊!」
  他重新穩穩抱住深深吐出一口氣的她。他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這個時候,蕾莎微微睜開眼睛。
  她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臉頰。
  拭去不知何時留下的淚痕。
  「我……沒……事……」
  「學姊。」
  「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
  「學姊!」
  會死,卡利姆想。蕾莎昏厥得太過突然,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死。
  他無所適從。要怎麼辦才好?
  陷入恐慌的卡利姆口袋中傳來一陣震動。
  卡利姆在思考前接了起來。
  『卡利姆?有點對不起——』「宮古——」
  卡利姆的一語使宮古陷入沉默,但卡利姆卻對此渾然不覺繼續開口。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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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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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不同於搖月住的特別病房,一般病房中確實有人的氣息。背後的門外傳來腳步聲、物品掉落的聲音,還有人們的談話聲。但只要在醫院,無論是哪種病房,看向眼前的病床便會使人心情低落。
  卡利姆的視線前方,躺在床上的蕾莎雙眼緊閉。她的呼吸十分穩定,幾個小時前還在聊天的情景彷彿做夢一般,乍看之下只像是睡著了。
  「卡利姆,我進來囉?」
  聽到聲音回過頭,宮古碰巧穿過藤蔓帷幕。她穿著一如既往的白袍,一瞬間讓人誤以為是醫生進來了。
  「聽醫生說,總之只要靜養就沒有問題。現在蕾莎的家人也正在趕來這裡。」
  「是嗎。」
  聽到這句話,卡利姆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蕾莎昏倒後,在依照宮古的指示進行急救時、陪著蕾莎一起抵達醫院時,他都有如行屍走肉。
  又會變成搖月那樣。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去這份不安。
  「那她已經沒事了嗎?」
  「再怎麼說也只是精靈匱乏而已,在一般病房解決就是證據。稍微讓她睡一下就會醒了。」
  「太好了……」
  卡利姆深深鬆了口氣,宮古不發一語摸了摸他的頭。卡利姆並沒有揮開她的手,任其擺佈。
  沉默持續了一陣。
  在只有蕾莎的呼吸聲靜靜響起的病房中,卡利姆與宮古一同度過不發一語的時間。
  「我說,宮古。亞歷斯泰爾會怎樣?」
  卡利姆的這句話在病房中格外響亮。這比起疑問,更像是在確認自己的預測是否正確。
  「精靈指數持續下降,沒有上升的跡象,所以這樣下去絕對不可能好轉。話是這麼說,我們也不是沒有採取對策。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們也跟羅莎莉老師說好,要從坎德拉森林運精靈來了。不過最好的方法當然是以拂灰儀式從精靈圈呼喚精靈下來就是。」
  她剛才說的話如果屬實,意味著就算灰層雲繼續增厚,還是能繼續在亞歷斯泰爾生活吧。
  雖然會有不少人離開都市,但亞歷斯泰爾仍會繼續存在。
  「可是啊,到了那時,跟學姊一樣昏倒的人會——」
  「一定會增加。能從森林送來的精靈量也有限,這裡會變成擺脫不了慢性精靈缺乏的城市。」
  這種未來並非不可能發生。宮古就是因為比卡利姆更篤定,才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而這鞏固了卡利姆的意志。
  「宮古,妳剛才是不是說,以拂灰儀式呼喚精靈是最好的方法?這是不是就代表——」
  「是啊,搖月要飛。」
  啊啊,果然沒錯。從宮古口中聽到這個事實,卡利姆心中萌生的,不是一如既往對不顧己身的搖月的憤怒,也不是不知搖月為何而飛的困惑,而是與心中所想相符的認同。
  搖月要飛。就算有失去生命的危險,也要驅散心中的一抹寂寞。
  這太蠢了,不要為了這種小事冒生命危險。要說這種話十分容易,但如此一來他又會和搖月爭吵。
  這麼做沒有意義,跟過去完全沒有改變。
  「這樣不行。」
  「卡利姆……?」
  想飛的搖月與想讓她飛的宮古他們,少女的願望和大人們懷抱的希望相互切合。儘管有上次失敗的陰影,也不足以成為不該這麼做的根據。再怎麼說,想改變現狀別無他法。
  既然如此,卡利姆想,就讓自己設法解決這個不確定因素吧。
  「宮古。」
  「怎樣?」
  「我能跟她一起飛嗎?」
  「你在說什麼啊?」
  宮古一定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卡利姆緊盯著沉睡中的蕾莎,看不見她的臉。
  「我會一直供應她精靈。這麼一來她就不會因為〈暴食〉昏倒,能繼續飛行了吧?我問妳,這樣可不可以?」
  「什麼可不可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也知道為什麼拂灰儀式只能由一個魔法師舉行吧?」
  「嗯,我知道。」
  這種事情卡利姆百般了解。複數魔法師同時進行一場拂灰儀式,會互相干涉,使精靈們猶豫不定。他們會無法判斷該跟誰一起飛、該聽誰的話。若是灰層雲下的精靈們陷入混亂,從精靈圈呼喚而來的精靈們也會隨之減少。正因如此,拂灰儀式只能由一個魔法師舉行。這是常識。
  「可是啊,我的魔法只有形狀漂亮而已。那麼寒酸的魔法,用她的魔法隨便都能蓋過去。要不然,我就待在劇場庭園裡。不上去天空,只在森林裡飛就好。可以嗎?」
  「這麼說也是,這樣說不定沒問題……可是搖月會說什麼?」
  「她啊,不知道。」
  都吵得那麼兇了,卡利姆要是說要陪她一起飛,難保不會演變成爭執。
  就算如此,卡利姆還是這麼想:
  和過去一樣,他還是不了解搖月在想什麼。他不知道為什麼搖月罹患了〈暴食〉這麼危險的疾病還要執意飛行,但繼續這麼說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眼前沉睡中的蕾莎不也說:
  『搖月小姐飛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
  卡利姆也得好好面對這個問題才行。
  十年以來,他一直抱著自以為是的想法。在這麼長的期間中,卡利姆沉浸在自己先入為主的思考中,不肯好好面對搖月。
  「我說,宮古。」
  「幹嘛?」
  「我如果說搖月很寂寞,妳信嗎?」
  頭被戳了一下。
  回過頭,宮古以超級傻眼的表情俯視他。
  「妳幹嘛啦?」
  「戳了一下笨蛋的頭而已,你這笨蛋。你到底花了幾年才發現啊,笨蛋。真是的,受不了。你真的有夠笨耶,就是這樣屁孩才討人厭。」
  「笨蛋來笨蛋去的講太多次了啦——!?不要打我啦!!」
  「不要在病房裡吵鬧笨蛋。把蕾莎吵起來怎麼辦?」
  宮古垂頭深深嘆了一口氣。這用全身罵卡利姆笨的動作讓他生起悶氣,但她說得應該沒錯吧。
  十年間一直唱獨角戲的笨蛋。這就是卡利姆•坎德拉。
  「話說怎麼了?你跟搖月怎麼了嗎?」
  「吵了一架。」
  卡利姆避重就輕地回答,宮古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臉。
  「哼~算了,這樣也好。你就跟搖月一起飛一次吧。」
  「謝謝。」
  宮古抓了抓卡利姆乖乖低下的頭,接著突然擰了他的耳朵一把。
  「呃!?」
  「還有啊,給你個建議。別在一個女人面前提別的女人的事,你這笨蛋。」

  ▼

  她穿上拂灰儀式專用的長袍。對平常就只穿黑色衣服的搖月而言,這沒有特別新鮮,但這身衣服對她來說也是守護自己少有的容身之處,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魔法師中好像也有人會戴皮手套飛行,不過搖月不喜歡無謂地遮起自己的肌膚。她知道在天上飛行時,露出皮膚絕對比較舒服。
  她的身體狀況難以說是完全康復。站著時雖然不致感到難受,但偶而造訪的胸悶卻是她尚未康復的最佳證據。即使如此,搖月對於再次舉行拂灰儀式仍舊沒有絲毫的猶豫。
  相反的,如果不趁現在,逐漸增厚的灰層雲便會完全奪去她飛行的機會。這比因〈暴食〉昏倒還要令她難過。
  搖月懷抱著這種急迫感穿好長袍。
  手裡拿著掃帚的她爬上劇場庭園。在亞歷斯泰爾中最深幽黑暗的森林裡,樹叢間飄然飛舞的精靈們黃綠色的磷光今天更顯存在感。
  「雨。」
  受雨水浸濕的森林中,精靈們的磷光模糊地透了出來,水滴敲打枝葉的聲音強調了沉默的存在。站在寂靜無聲的林間,搖月陷入整個世界只剩她一個人的感覺。
  搖月甩了甩頭揮去這份錯覺。
  不對。搖月在這個世界上早就是孤單一人了。
  自從跟卡利姆約好要去看星座的那天開始,搖月就因為罹患不能與任何人交流的病,唯一的朋友又離她而去,使她一直獨自在空中飛翔。
  並非說不定是一個人。她就是一個人。樫宮搖月是自己一個人。
  「……」
  搖月不管頭髮跟長袍是否沾上了濕氣,行走在森林裡。
  她心中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觸。
  接下來即將舉行拂灰儀式的興奮也好、上次失敗造成的不安也罷,這些感情並未浮現在漫步於森林裡的搖月心中。
  搖月也與平常不同,因為更單純的理由而在飛行前走在劇場庭圜中。
  純粹因為,她喜歡現在充滿劇場庭園的氣氛。
  濕潤的雨水沖洗過的樹木、增添色艷的枝葉、柔軟下沉的土壤的感觸靜靜陪伴著搖月的心,使她備感怡然。
  正因為懷抱著這麼純粹的心情令她心曠神怡,闖進這個空間無禮的存在才使搖月皺眉。
  「你來幹嘛?」
  聽到搖月的話停下腳步的,是與搖月同樣身穿黑色長袍的卡利姆•坎德拉。他手裡拿著一如往常大到沒有必要的掃帚,在劇場庭園的正中央看著搖月。
  「妳沒聽宮古說嗎?」
  「說什麼?」
  「我也要飛。」
  那一瞬間,受雨水浸濕的舒適消失無蹤,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急速冷卻。這不只發生在搖月心底,也清楚地展現在她的臉上。
  淡灰色的雙眼冷冷地瞇起,雙唇也緊緊抿成一線。搖月毫不掩飾地以冷漠拒絕眼前的少年,對他丟下這句話。
  「你想怎樣?」
  「我想我也該做些什麼。所以,我要飛。」
  事到如今他在說什麼?她心底確實這麼想。至今為止什麼也不做的男人,到了現在究竟想做什麼?
  卡利姆以認真的眼神看著她,搖月則是別開與他對望的冰冷視線,揮了一下掃帚。
  她以尾端輕撫的樹木精靈化,大量精靈飛上天空。
  搖月迅速掃起精靈後,直接輕盈地跨上掃帚。和雙腳離地的搖月相反,卡利姆還站在地上。
  反正他一定只是在那裡看而已。
  在心中這麼想的搖月對卡利姆說出另一句話。
  「不要妨礙我。」
  搖月不打算聽他回應,筆直飛向陰暗的天空。

  ▼

  她深吸一口氣。雨水被冬夜的空氣冷卻,比平常還冰冷的空氣吸進搖月的身體。像是要拋下口中呼出的白氣,搖月不停爬升。
  她不回頭。為了擺脫劇場庭園以及站在庭園中的少年,她奮力朝天邊飛去。
  冰冷的怒氣在心底沉澱。生氣的對象當然是卡利姆。
  她已經不期待那個男人了。就算期待也只是枉然,只要他不妨礙搖月就好。她明明這麼想,事到如今他為什麼又在這個時候插手。
  「——」
  她隨著銳利頻繁的呼吸一同將對卡利姆的怒氣收回內心深處。
  搖月像是要揮開雨滴般甩了甩頭。黏上臉頰的髮絲令她鬱悶,但是現在不是在乎這個的時候。上次就是因為一直在乎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才會失敗的。
  她要更專心才行。
  如果這次拂灰儀式再失敗,可能就不再會有能讓搖月飛行的天空了。
  她不要這樣。
  亞歷斯泰爾的天空逐漸變成不能飛的天空,搖月無法袖手旁觀。
  所以她獨自爬升到卡利姆絕對無法妨礙的高度。
  「哈啊……!」
  跨越遠方所見的鏡面塔頂端的同時,搖月的呼吸開始混雜痛苦的聲響。她在童話花園與劇場庭園這些充滿精靈的地方能跟平常一樣活動,但是現在濃密的灰層雲籠罩著天空,一旦上升到了這個高度,搖月身邊就只剩最初精靈化的幾棵樹中所寄宿的精靈而已。
  「笨蛋。」
  卡利姆如果不在那時出現,她就能帶著更多精靈飛行了。
  「為什麼要妨礙我……!」
  要是無法舉行拂灰儀式,搖月就得一個人待在坎德拉森林裡。快樂的事也好、開心的事也罷,就連悲傷的事,一切都會被缺乏感情的空洞填滿,只能孤獨一人度過虛無的時間。
  所以她要趁還能飛時飛翔,吹散礙事的灰層雲,無奈卡利姆偏要扯她後腿。拖著十年前的往事,把搖月一個人留在這麼高的地方還不滿足,現在還想奪走她僅存的一點未來。
  「哈……哈……!」
  但是,就算她用這種急切追求拂灰儀式的心境,以及對卡利姆的煩悶鞭策自己,搖月的身體還是非常誠實。漸漸地,精靈匱乏開始令她呼吸困難。
  她越想要好好飛,就越無法如願。
  向後瞄了一眼,搖月明明還沒使用魔法,掃帚尾端就已經開始染成了黑色。只不過爬升了一點高度,灰層雲對帕那刻亞造成的汙染就已經嚴重到肉眼可見的程度。為此不得不降低飛行高度也加深了搖月心中的煩躁。
  此外,〈暴食〉的症狀也越來越嚴重。現在的搖月已經不見平常冷淡的氣質,只能以難看的姿勢飛行。
  「哈啊!哈!哈……!」
  每當紊亂的呼吸響起,搖月的飛行便失去原有的俐落,轉為平庸。
  這樣下去不行,她想,現在絕對不能放棄。
  因為如果她現在放棄,就再也不可能踏出寂寞的森林了。
  「哈!哈……!——!?」
  某個東西劃過搖月眼前。連雨滴都能驅散、劃破風聲的聲響將圍繞搖月身體的痛苦一同帶向更高的天空。
  「什麼……?」
  茫然仰望前方,搖月看見一隻天鵝在比自己還高的空中盤旋,但那跟在坎德拉森林的湖中看到的天鵝截然不同。
  再怎麼說,天鵝振翅時飄落的不是羽毛,而是火粉。
  「哇!?」
  搖月一驚,連忙退開,眼前一隻接著一隻飛上來的成群天鵝跟前一隻相同,以衝破灰層雲的氣勢展翅。
  游弋的鳥群充滿五顏六色。
  搖曳的火焰使砂礫閃閃發光,比雨滴更大更清澈的水球在氣流的玩弄下綻放。出現在眼前的數個魔法與天色無關,光是看到便會使人心情雀躍。
  胸口不再難受,不知是因為散去的魔法使週遭充滿精靈,還是交織飛舞的天鵝彈開了雨滴。
  搖月向下瞄了一眼。
  劇場庭園裡出現的一片空地中,她依稀能看見揮舞掃帚的少年。
  隨後又有幾隻天鵝從劇場庭園飛向搖月。
  「……卡利姆。」
  與冷淡的眼神相反,搖月配合確實變輕的心,再次深吸了一口氣。

  ▼

  卡利姆驅使自己靈巧的飛行技術,在劇場庭園中的樹林間來回飛舞。
  操縱著又長又大的掃帚,他用尾端輕掃樹皮。寄宿於樹木中的精靈一旦甦醒滲出樹皮,他便以魔法賦予他們形體,如此揮汗將精靈們送到搖月身邊。
  「唔!」
  就算技術再怎麼精巧,卡利姆也是第一次在這麼狹窄的空間中飛行。枝條與樹葉的濃密度跟大樓的縫隙間相比有著天壤之別,稍有不注意,就連地上的樹根都有可能勾到掃帚。
  因此卡利姆表情嚴肅,絲毫不敢放鬆不停滴下汗水的眉間以及環視周圍的視線。他自己最清楚,只要有一瞬間失去注意力,這個特技飛行就會失敗。掃帚若是被哪邊的樹幹勾到,他就會確實與地面接吻,無法繼續供給搖月持續飛行所需的精靈。
  卡利姆過去將給人喜悅作為至高無上的信條,這次拂灰儀式雖然缺少了他的風格,卻達成了在童話花園中等待的宮古等大人們的期待。
  卡利姆做出的天鵝散發五顏六色的光彩,從劇場庭園飛向上空的搖月。牠們拍打的翅膀不會被雨水浸濕,也不會受強風影響,勇猛地振翅,高高飛上亞歷斯泰爾的天空。
  接著,抵達灰層雲正下方的天鵝稍作盤旋後便解除魔法,回歸精靈原本的姿態。一般來說,他的拂灰儀式就到此結束。飄浮在人類生活圈的少數精靈們無法從精靈圈呼喚多少夥伴下來,但今天這不是他們的目的。餵飽飛舞於遙遠上空的少女,才是這次拂灰儀式中卡利姆的魔法的責任。
  因此,卡利姆所使用的魔法不是各種動物們的遊行,而僅限於天鵝。要說為什麼是天鵝,卡利姆自己或許也不知道答案。只是不知為何,他覺得要以夜空為背景飛翔的話,就屬天鵝最適合罷了。
  「哈!」
  呼出的氣息混雜著笑意。
  「哈哈哈!」
  他為什麼會這麼想笑?感受著天上落下的雨點和冬夜的冷氣都無法冷卻的熱血,卡利姆嚴肅的表情漸漸參雜起開心的神色。
  現在亞歷斯泰爾瀕臨危機,就連身為魔法師的蕾莎也不支昏倒,若不掃除上空的灰層雲,情況就絕不可能改善。明知事態如此嚴重,卡利姆卻還是不禁笑了出來。
  林中的拂灰儀式跟平常在空中舉行的儀式不同,不是為了掃除灰層雲,而是為了傳送精靈。就常理而言屬於異端的飛法,卻使卡利姆著迷到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這樣說不定比較好啊。」
  他揮舞又長又大的掃帚,用尾端一筆橫掃好幾棵樹。
  卡利姆以在亞歷斯泰爾並立的高樓群間穿梭的訣竅,在樹林裡來回飛行,掃起精靈。只要活用掃帚的長度,就連在稍遠處的精靈也不難以尾端收集。
  如是他將揮舞兩、三次掃帚後收集的精靈以魔法變成天鵝的形狀,一一送上位於上空的搖月身邊。
  這麼看來,操縱比平常還長還大的掃帚的技術也好、確實給予精靈們形體的魔法技術也罷,卡利姆所培養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現在這一刻而存在。
  「哈哈哈!」
  夾雜在自己的笑聲中,他似乎聽到了呵呵的低語。聽著應該已經聽不到,搔癢耳朵的精靈們的笑聲,他想——
  很開心。
  這樣跟精靈們一同飛翔,宛如找回童心般開心得不得了。
  所以他才接著這麼想:
  這就是搖月飛行的理由嗎?
  卡利姆現在獨自飛在劇場庭園的森林裡,喚醒寄宿於樹木中的精靈們,邀請他們加入自己的行列。他身邊有許多精靈陪伴。
  因此,那一瞬間脫韁的遐想使心臟冷冷地瑟縮了起來。
  只要走下掃帚,這段快樂的時間便會結束,自己將會獨自站在寂靜沉默的森林裡。
  這個空間裡沒有別人,除了自己之外空無一人。只要停止飛行,精靈們也會對卡利姆不理不睬,只會輕飄飄地飄浮在空中。樹木不可能與他對話,搖擺的枝葉是風隨興的玩笑。在深幽的森林裡,這種空間無邊無際。
  倏地看向前方,看似巨大樹洞的黑暗在樹林中張開血盆大口。
  像是要驅散遮蔽森林另一頭的黑暗般,卡利姆刻意用力揮舞掃帚,以寄宿於掃帚尾端,精靈的黃綠色螢光照亮四周。
  那淡淡的光輝使卡利姆感到安心。
  「哈哈……」
  應該開心的笑聲變得有氣無力。
  只要一想到走下掃帚便會置身於這種寂寞之中,他就不想停止飛行。
  在都市的危機、魔法師的責任之前,他更不願在這麼寂寞的地方獨處。眼前的一片黑暗令卡利姆這麼想。
  也就是說,搖月也是如此吧。
  她說自己因為孤單而飛。
  因為除了精靈,沒有人陪伴自己而飛。
  卡利姆或許仍然不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意,但他現在藉由飛行,應該接觸到了冰山一角。
  有種越飛越滲進心中的寂寞。
  越是與精靈們一同快樂地飛翔,這份心情就越加強烈。
  為了揮去這種孤獨,他得繼續飛下去。
  所以她才會無視〈暴食〉這種疾病,無視會不會受到灰層雲阻撓,執意飛行。
  一切都是為了驅散寂寞。
  「哈哈……!」
  這是自虐的笑聲。
  卡利姆確切地感受到,自己果然不了解搖月。
  自己住在亞歷斯泰爾,搖月則住在坎德拉森林。
  卡利姆結束飛行後受到眾人迎接,就算不飛,他們也理所當然陪伴在身邊。就算偶而會有想要一人獨處的瞬間,身旁的人們也絕對不會消失。
  可是,搖月不同。
  她的日常生活中沒有別人。就連沒有朋友、不跟人說話、想要自己一人獨處的機會都沒有。
  這不是身在人群中所能體會的孤獨。就算不與人交談,也能藉由肩膀的碰撞、使對方閃身確認自身的存在。不過,一直置身於不願閃身的樹林、只會搖擺的枝葉中,甚至會讓人懷疑自己究竟存不存在。
  他事到如今才了解。
  搖月的寂寞不能與他相提並論。
  無邊無際的孤獨伴隨森林中的拂灰儀式而來。這應該就是搖月所說的寂寞了。
  「……!」
  就算對自己的不成熟咬牙亦無濟於事。後悔為什麼這十年間將搖月一人擺在一旁也無可奈何。
  現在他要做該做的事情。然後一旦拂灰儀式結束,他要好好跟搖月說清楚。
  如此下定決心的卡利姆揮舞掃帚收集精靈。他輕撫樹木,成功使其中幾棵精靈化,在森林中來回飛行,將編織出的魔法送上搖月身邊。
  希望自己的魔法能至少使搖月不再寂寞。卡利姆這麼想著,又將數隻白鳥送上天空。

  ▼

  「把插枝用的帕那刻亞全拿去卡利姆那邊!!」
  以遠見鏡看著兩人拂灰儀式的宮古對自己的部下下達指令。隨著她的聲音,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了起來,有人高聲要求更進一步的指示。
  「我說全部就是全部!!把童話花圜裡的帕那刻亞全給我拿上去!!啥!?責任?這種東西交給我來負責,動作給我快一點!!」
  不只有宮古,其他同事、前輩、後輩與她的上司,周圍的大人們全手忙腳亂地開始行動。這是當然的,畢竟現在遠見鏡中所映照出的影像給予了他們慌張的理由。
  上空雖然才剛開始使出魔法,但搖月的魔法已經比宮古見過的任何魔法都還要美麗,令人嘆為觀止。
  不斷搖曳變換的色彩為灰層雲染上顏色,無時無刻不籠罩天空的可恨雲層因精靈們的光輝改頭換面。
  黃綠色的薄紗像是好幾層飄舞的藤蔓帷幕一般從陰天上垂下,緩緩波動的模樣宛如在微光下徐徐拍打岸邊的波浪般神秘。
  雨一如往常靜靜地從受極光籠罩的天上落下。
  傾注而下的雨點滲透出朦朧的光芒,以黃綠色照亮整個亞歷斯泰爾。
  不同於搖月先前將一切染成雪白靜謐的魔法,想讓人依偎在這份溫柔的光輝中的磷光使都市陷入如夢似幻的風景。
  「她還是這麼誇張。只要精靈足夠,她不管規模多大的魔法都用得出來吧?」
  宮古喃喃自語,吹了聲口哨。她在卡利姆與搖月的年紀也曾身為魔法師在亞歷斯泰爾的天空飛翔。當時的宮古以都市的天空為舞會會場,精靈們也最期待與宮古飛行。
  「不過,看到這個,那時的自信一下就不見了呢。」
  這不只是對搖月說的話,劇場庭園中還有一個不停飛行的魔法師。他的魔法和搖月不同,無法令人感到震撼。即便如此,在她所做出遼闊的景色中,卡利姆的魔法卻仍舊明確誇示著自己的存在。
  天鵝群飛上充滿柔和黃綠色光輝的天空。
  張開雙翼、優雅地於空中滑翔的鳥群會在瞬間突然散去,加入覆蓋天空的極光。
  看到魔法解除、天鵝回歸光粒子的瞬間,宮古心底湧現難以言喻的感動。這一幕不悲傷也不寂寞,但是一直看著這虛幻的一刻便會使人自然而然地落淚。這種哀戚而開心,不可思議的感情充滿宮古的心中。
  極光與天鵝,隔著鏡子映照出的景色一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光景。她在心中強烈地相信,這不輸給任何人類手工做出的精緻,也不輸給任何自然編織而成的神祕。
  宮古向一旁瞄了一眼,看到這個影像正確實受到記錄的標示。這並不單純只是拂灰儀式的紀錄影片,那兩人成就的景緻美麗到甚至能說是一種藝術。
  「我果然還是喜歡你們。」
  想起玩世不恭的少年與冷淡的少女,如此低語的宮古眼前,遠見鏡中所映照出的亞歷斯泰爾的天空開始產生變化。
  「精靈要下來了!!帕那刻亞呢!?」
  「交給卡利姆了!!」
  部下們回答她的問題。至今始終忙碌不休的他們也漸漸停下腳步,開始注目遠見鏡中映出的影像。
  精靈們緩緩從厚重的灰層雲彼方降落。搖月做出的極光逐漸化為黃綠色的粒子落下的光景,令人著迷到隔著鏡子觀看會顯得可惜。
  「如果能這樣順利進行就萬萬歲了呢。」
  拍攝拂灰儀式的傳目鴿捕捉到劇場庭園裡的樣子。由於精靈化的樹木比搖月平常進行拂灰儀式時還多,庭園裡處處出現空洞。但是實際數量接近五十棵的空白中,依稀可見嶄新向上伸展的小樹。
  降落的精靈還不多,再加上一次插枝了好幾棵新樹,導致生長並不順利。即便如此,樹木們仍然漸漸伸展枝條,繁盛樹葉。看到它們成長茁壯的樣子,似乎能夠成功的感覺確實讓人鬆了口氣。
  「哎呀,卡利姆還真厲害啊。」
  把帕那刻亞送給卡利姆的其中一個部下拍拍沾上頭髮的雨滴對她說。他的臉頰不是被夜晚的冷風吹紅,而是被興奮染紅。
  「哎呀,上面怎麼了嗎?」
  「我一送帕那刻亞過去,他就要我擺在旁邊。我照辦後,他竟然把整束背了起來開始飛。妳敢相信嗎?邊飛邊揮舞掃帚又邊用魔法,居然還能自己插枝耶?」
  「他一定是因為跟搖月一起飛在耍帥啦。這點小事明明交給我們就好,真是笨耶,那傢伙。」
  「哎呀~這沒辦法啦。我在女孩子面前也會想耍帥啊。」
  「想耍帥就別偷懶,能讓我看看你帥氣的一面嗎?」
  「宮古學姊的年紀已經不是女孩唔哇!我知道了不要露出那種笑臉啦!!」
  趕走大叫的部下,這幾天佔據宮古臉上的緊迫神情消失了。以適度的緊張環顧樓層四周,不少同事也在暫時順利進行的氣氛中,帶著開朗的表情彼此交談。
  畢竟自從鏡面塔啟動以來,童話花園就一直飄散著緊繃的氣息。在事態逐漸改善的現在,會稍微放鬆也無可奈何。剩下就只等在上面飛行的卡利姆跟搖月回來,這次的事件就暫告一段落了吧。就在宮古這麼想,露出微笑看向遠見鏡的瞬間——
  「精靈指數開始異常上升!!」
  樓層一角傳來緊張的聲音。回過頭,正在確認由傳目鴿回傳的影像與觀察精靈指數變化的職員發出足以驅逐遲緩空氣、充滿緊張感的聲音。宮古立刻切換心情,就在她正要走向那個職員的瞬間,新的聲音伴隨著龐大的不安傳來。
  「樫宮搖月消失了!!」
  「怎麼回事!?」
  「不知道!可是!!」
  大喊的男性職員手指的方向映照出明顯異常的天空。
  淅瀝淅瀝落下的雨點受到風的吹拂,轉變為猶如颱風的暴雨。不只如此,搖月所呼喚而來的大量精靈在空中翻滾掙扎,朝劇場庭園落下。
  稍早美麗的光景急轉直下,映照出惡夢般的景色。
  卡利姆從劇場庭園送出的天鵝群被從精靈圈降下的大量精靈吞沒消散。點綴天空的神祕極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天空宛如要吞噬亞歷斯泰爾般刮起狂風暴雨。
  「宮古!」
  「這次又怎麼了!?」
  眾多職員互相高喊怒吼做出指示時,宮古身旁的女性職員銳利地喊了她的名字一聲。
  「妳看這個。」
  緊張的聲音封住她的疑問,眼前映照出天空開始刮起狂風暴雨前一刻的影片。
  影片中搖月正在飛行。穩穩跨坐在掃帚上的她沒有因〈暴食〉而痛苦掙扎的模樣,以一如往常令人瞠目的技巧飛翔。
  她飛行的模樣令人不禁讚嘆她的才華,但下一瞬間,她的身影消失了。
  「啊?」
  事情發生得過於唐突,使她發出錯愕的呼聲。
  「這什麼鬼?」
  倒帶重新確認一次。一直順利飛行的搖月突然消失了。她無法理解,再次倒帶重看,一時半刻來不及理解的事態在影片中不停重播。四周的怒吼漸漸淡去。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否定與另一半只有可能如此的篤定在宮古心中衝突。似乎有人呼喚她的名字,但她沒有餘力回應,費盡心力才終於承認搖月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卡利姆怎麼辦?」
  就算她無法對自己的名字做出反應,聽到少年的名字卻使她抬起頭來。
  「誰上去叫卡利姆回來!!」
  這不是準確地判斷現狀,而是焦急的吶喊。
  「搖月精靈化了!!在卡利姆精靈化前誰快點叫他回來!!拜託!!!」
  宮古激動的尖叫迫使狀況更加危急。

  ▼

  『呵呵,嗯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歡笑,歡笑,歡笑。
  傳入耳中的是自己的聲音嗎?搖月就連這也無法分辨。順著心中所感受到的甘甜滋味以濕潤的雙眼看向前方,他們就在眼前。從灰雲層彼方受到搖月的魔法吸引,精靈們不停來到搖月身邊。
  他們口口聲聲地說:
  來玩吧。來玩吧。
  來玩吧。來玩吧。來玩吧。來玩吧。
  來玩吧。
  純潔無邪又喜愛玩耍,嬌小的他們這麼對搖月說。
  清清楚楚,淺顯易懂地傳達他們的想法。
  所以搖月才予以回答。向他們傳達僅僅一語。
  『嗯,來玩吧。』
  她分明有開口說話,聲音聽起來卻像從別處傳來的。
  華麗的精靈們加強他們小小生命的光輝,在搖月美麗虛幻而因此令人嘆為觀止的世界中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人、獸、鳥、魚,他們支撐著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但他們卻無時不在尋找玩伴、無時不渴求著僅以這一句「我也要玩」便能成為同伴的存在。
  跟搖月一樣。
  不必使用不可靠的言語,不需多大決心便能一起遊玩。搖月也為了驅散孤單一人的寂寞,時時刻刻渴求著精靈們。
  渴求,受到渴求。
  正是因為這樣,搖月比任何人都還親近精靈。
  比起宮古。
  比起羅莎莉。
  然後,比起卡利姆也是。
  「……」
  這個名字浮現的瞬間,搖月感受到自己心中微小的疙瘩。
  沉迷於精靈們的聲音中,卻仍舊清楚感受得到的疙瘩。來不及確認疙瘩究竟為何,搖月身邊再次充滿精靈們的聲音。
  呵呵搔癢著耳畔的笑聲。對稀稀疏疏地朝她耳語的他們,搖月回答:
  『一起玩吧。玩個痛快吧。』
  來玩吧。來玩吧。來玩吧。
  來玩吧。
  來玩吧。來玩吧。
  來玩吧。
  精靈們立刻回應搖月,讓她既高興,又愉快。
  所以搖月更加渴求他們。
  跟我說多說一點話吧。
  跟我玩久一點吧。
  過得更甜美更快樂。
  一起享受前所未有的甜蜜時光吧。
  然後,總有一天讓她沉浸在這股歡愉之中。
  『因為……』
  這樣非常舒服。
  來吧,心的表面被人奪走的感覺令搖月顫抖。
  回過神來,精靈們的聲音傳進搖月的內心深處。
  來玩吧。
  精靈們在向她招手。說著「一起來這邊」、「這邊更好玩喔」,試圖將搖月帶走。
  他們要帶她去的地方快樂又開朗,是這個世界中充滿最多喜悅的地方。
  既然如此,搖月就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
  因為,如果能一直跟他們玩,不知道會有多麼幸福。
  再也不會因無法與他人相處感到悲傷。
  再也不會因為獨自在森林裡生活而寂寞。
  再也不會因什麼也不了解的少年而傷心難過。
  她要去絕對不會受傷,絕對不會流淚的那個地方。
  『帶我走。』
  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她似乎看到張開雙翅的鳥從眼前飛過。

  ▼

  「說真的,開什麼玩笑。」
  他想起不知何時,蕾莎曾經這麼抱怨。那時他笑著安撫了她,但現在的卡利姆完全笑不出來。
  一如既往不停在劇場庭園中飛行的卡利姆掃起精靈,用魔法送上天空的同時,他背著大人們帶來的帕那刻亞進行插枝。
  搖月使用的魔法跟他身旁的精靈相互呼應,寄宿於劇場庭圜中樹木上的精靈們也全都覺醒,上升到她身邊。為了補上因此精靈化的樹木空缺,他一味地進行填補。
  所以,繃緊神經在劇場庭園中來回飛行的他才會聽見那聲細微的聲響。
  匡噹,一聲。
  比投進杯中的硬幣還輕,卻無比熟悉的聲音衝擊卡利姆的耳膜。
  聲音是從樹叢的另一頭傳來的。
  「……?」
  疑惑的他看向一旁,發現在眾多精靈發出磷光飄浮的劇場庭園中,只有視線前方的精靈們以奇妙的方式聚集。
  他們像是聚集在水邊的螢火蟲,在黑暗中留下些許的軌跡,朝那一點前進,猶如那裡有甘甜的蜜汁。
  卡利姆飛向精靈們聚集的地方。
  他輕撫樹木、收集四周飄舞的精靈,手握掃帚、背著帕那刻亞的枝條穿過林間。
  然後,他看到了。
  那一瞬間,不斷飛上天空的天鵝群停了下來。
  不停躍動的掃帚在卡利姆手中獲得短暫的休息。
  他呼吸紊亂,額頭滲出的汗水聚集於喉頭,流下脖頸。
  汗水的其中一條支流,隨著嚥下口水時喉結的動作改變流向。
  「啊?」
  口中發出訝異的聲音。
  他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只有紊亂的呼吸消失在靜謐的樹林間。
  他踏出一步。
  朝虛空伸手,確認位在眼前的物品。
  卡利姆的指尖一靠近,聚集的精靈們便輕盈地向上飛舞。
  黃綠色的磷光劃過眼前,飄上天空,但卡利姆的視線卻不追隨他們的光芒,而是輕輕拿起指尖碰觸的物體。
  「掃帚……」
  手中樫木的觸感跟卡利姆現在另一手中握著的相同。
  不同的是重量,以及長度。
  現在卡利姆撿起的掃帚比自己用的還輕還短不少,但這才是原本一般掃帚該有的大小。
  「……」
  只不過,和一般掃帚不一樣的是,那支掃帚尾巴的顏色。
  宛如塗上一層灰再經過拋光般發出黯淡銀色光澤的尾端,跟卡利姆的掃帚截然不同。
  卡利姆認識這個顏色。
  他在童話花園裡看過。
  他在遠見鏡的鏡面上看過。
  在劇場庭園中仰望天空時看過。
  然後他每次看到都會想:這個顏色,跟她頭髮的顏色真像。

  卡利姆手中握著掃帚,跨上自己的掃帚。
  這不是之前為了在劇場庭園樹林間穿梭的特技飛行,是純粹跨在掃帚上,平凡無奇的飛行。只不過,現在卡利姆現在追求的只有該如何提升速度。
  他躲過枝條、撥開樹葉,最後穿過樹梢,隨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超出在劇場庭園中飛翔的卡利姆想像的景象。
  「哈、哈……」
  他只能喘息,連句玩笑都說不出來。這個當下,卡利姆目睹的光景輕而易舉地讓他啞口無言。
  天空一片狂暴混亂,就連暴風雨這種形容都顯得微不足道。
  嘩啦嘩啦不停落下的雨點受到強風吹拂,冰冷的雨滴用力敲擊他的臉頰。不知為何,從精靈圈降落的精靈們化為數條光束,宛如蛇一般在天空中蠕動。
  眼前的景象讓他懷疑僅以一柄掃帚飛行的自己是不是瘋了。在這種天氣中,卡利姆一心凝視上空,在失控的精靈間穿梭。
  搖月不見了。
  剛才還在飛行的她不知去向。
  受到強烈的風雨及竄動的精靈阻撓,他看不清楚天空。即便如此,眼前的事實與手中的掃帚仍同時使卡利姆心中的焦躁加速。
  她掉下來了。
  令痛苦回憶甦醒的詞彙不停在腦中縈繞。
  在哪?她掉下來了。她在哪?她掉下來了。搖月在哪?她掉下來了。
  她掉下來了。
  「閉嘴——!!」
  怒吼消散在狂風暴雨中。他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期待聽到這一聲的搖月會在眼前現身。
  怎麼可能。
  他不可能這麼湊巧聽見搖月的聲音,但此時他卻聽到了別的聲響。
  是大鐘樓的鐘響。原本用以宣告拂灰儀式結束,莊嚴沉重的音色,反而稍微紆緩了卡利姆心中的焦躁。
  卡利姆把手中搖月的掃帚背到背上。背上的帕那刻亞散落在劇場庭園之中,但他無暇顧及這些。他拿出隨身鏡撥了一通語音通話。與此同時,天色每況愈下。
  『卡利姆,你現在在——』「在哪!?」
  他沒有時間聽對方把每個字說完,卡利姆打斷宮古的話。
  「她在哪!?」
  宮古回答前的數秒鐘感覺無比漫長。一直在腦中說著趕快趕快的卡利姆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精靈圈。』
  聽到直接了當的回答,卡利姆抬頭向上。他知道在狂風暴雨彼端、跨越灰層雲另一頭遙遠的上方,有個光芒蕩漾的地方。他沒有實際去過,也沒有親眼看過,不過精靈們會從那裡降落,所以那個地方理應存在。
  『搖月精靈化了,然後——』「我知道了。」
  這次他也沒有必要聽到最後。只要知道搖月身在何處就夠了。
  卡利姆背著搖月的掃帚,使自己的掃帚垂直向上。不需要耍任何花招,只要筆直向上爬升就好。
  卡利姆飛上天空。
  劃破長空、銳利動作近似搖月的飛行,沒有任何保留與猶豫,只讓人感到俐落無比。
  玩心不復存在,飛行的軌跡直直朝精靈們盤旋的天空延伸。
  不知是對卡利姆跨坐的掃帚起了反應,還是受到背上搖月的掃帚吸引,化做光束在天上纏繞的精靈朝卡利姆身邊聚集。
  那時卡利姆便以側身、加速、迴旋躲過。像是在說抵達搖月身邊之前他沒有時間繞遠路一般,他以最低程度的迂迴衝上天空。
  那怕精靈們擦過他的臉頰,逼近他的腳踝。只要不被打落就好,只要朝搖月所在的地方直線前進就好。
  「可惡……!」
  這種事情就算不鞭策自己的心,他也知道。但之所以感覺到高度越高,速度便隨之下降,或許是因為卡利姆還沒抹去過去的陰影。
  明明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幼時苦澀的記憶並不像這樣想一想就能輕易抹滅。不如說,隨著這十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地回想,恐懼更加鮮明地緊緊纏上卡利姆的心。而只要心生畏懼,身體也會輕而易舉地受到恐怖束縛,使動作遲鈍。
  現在的搖月分明處境危險,卡利姆的身心卻始終被囚禁在幼時所犯的過錯之中。
  雲越靠越近。
  狂暴精靈群的彼端,穿過強烈風雨的前方是一片厚重的灰層雲。
  他的心因害怕而動彈不得。
  隨著高度增加,歷歷在目於心中復甦的創傷,使卡利姆的動作越來越不協調。
  盤繞的精靈劃過眼前,切下幾根瀏海,但他的視野依舊盯著眼前漆黑的雲海。
  他是亞歷斯泰爾唯一被稱為三流的魔法師,因為——
  他無法掃去灰層雲。
  他無法呼喚精靈。
  他弄不髒掃帚。
  一切的原因都來自於心的限制。
  都怪自己,搖月變成了那種樣子。
  都怪自己,搖月得自己一人生活。
  都怪自己,搖月才這麼孤單寂寞。
  搖月會罹患〈暴食〉、搖月會被關在坎德拉森林、搖月會孤單,全都是因為她救了卡利姆。
  都怪他,搖月的外表變了。然後卡利姆拋下改變後的搖月,逃到了亞歷斯泰爾來。
  因為他拘泥於從前衝進灰層雲前的搖月。
  在染上一層灰之前耀眼的金髮。
  健康的膚色難以用病懨懨形容。
  閃閃發光充滿耀眼光芒的雙眼。
  這才是幼時一直陪伴自己的少女。承受不住自己沉重的罪孽,卡利姆一直都在搖月身上尋求心中昔日的少女,堅信總有一天能取回她那時的樣貌。
  為此,他才無法認同現在改變後的搖月。
  灰金色的頭髮、太過蒼白的肌膚、缺乏色澤的雙眼,搖月的一切都變了。
  跟以前的她,完全不同。
  他擅自這麼決定,擅自以為自己令最喜歡的少女一生蒙上陰影。因此卡利姆逃進兒時的回憶中,一直不願直視與回憶不同的現實。
  卡利姆這樣的態度,究竟傷了搖月多深?
  類似灼傷的痛楚湧上心頭。
  隨著痛楚逐漸擴散的是這十年來,卡利姆無時無刻不對搖月抱持著的罪惡感。這份罪惡感與對灰層雲的恐懼一同在他心中醞釀,束縛他的心,苛責他自己。
  「唔……!」
  就連搖月精靈化,也是因為卡利姆不停將精靈送到搖月身邊造成的。他擅自編出不符現實的理由責備自己。
  又來了。你又搞砸了。
  他的心像是要跟卡利姆•坎德拉這個存在切割般指責他。
  你又害搖月陷入生命危險。
  都怪你以前騎不好掃帚。
  都怪你現在用不好魔法。
  你就是這樣,一直害搖月痛苦。
  都因為你說要飛,搖月才跑到無法觸及的遠方。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每次都是你不對。
  都怪你多管閒事,搖月才會穿過灰層雲,上升到精靈圈。
  你究竟想怎麼辦?
  「……!」
  背上的掃帚沉重無比。就連搖月的掃帚變得這麼髒,都是因為你。他如此不停苛責自己。
  「唔!」
  又一條光束從緊咬牙關的卡利姆眼前掃過。他連忙閃身,接連如蛇一般舉頭攻擊的精靈們像是為了阻擋卡利姆的去路般襲來。
  他知道自己得快點去救搖月才行。這樣下去就無法挽回的預感使卡利姆的心越來越焦急。
  但他還是動不了。掃帚只能在水平迴旋,絲毫不肯向上。
  他承受不住排山倒海的罪惡感,似乎就要從掃帚上墜落。
  『沒出息。』
  不知何時搖月對他說的話刺進心中。
  的確正是如此。
  明明事態這麼緊急,到現在還在拖拖拉拉的卡利姆沒出息得無藥可救。
  我怎麼會這樣,這樣就滿意了嗎?他捫心自問的同時,視野開始模糊。
  模糊的原因不是打在臉上的雨滴。卡利姆打從心底落下的淚水代替了言語,替縈繞心中的思念發聲。
  沒用到無藥可救。
  難看到無可奈何。
  不中用的樣子連自己都受不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察覺到心儀的少女身處險境,為此奮勇飛翔,卻在一如往常的地方繞來繞去。
  他希望自己能差不多一點。他想怒罵自己,玩笑差不多該開夠了。
  灰層雲好可怕。
  那又怎樣。
  飛太高好可怕。
  那又怎樣。
  擺脫不了過去的記憶。
  那又怎樣。
  現在也是,搖月精靈化的契機是自己。
  「就說!不能這樣想了啊!!」
  他大吼。朝天空大吼,像是在煽動心中最深處的願望。
  接近灰層雲好可怕。
  那已經夠了。
  飛太高好可怕。
  那也已經夠了。
  過去的創傷也好、剛才湧現的罪惡感也好,這些全部都夠了。全丟了吧。
  十年間,不切實際的願望及頑固的堅持一直遮蔽他的雙眼、蒙蔽他的心靈。他只要下定決心除去這一切,剩下就只需要面對現實就好。
  『卡利姆一直在乎以前的事……!我才會這麼寂寞!』
  搖月在病房裡對他這麼說。既然如此,卡利姆無論做何感想、怎麼思考、如何煩惱都無關緊要。因為搖月的話語,才是卡利姆唯一應該面對的現實。
  「呼——」
  他細細吐出一口氣,牢牢握住掃帚的把柄,集中精神。眼角銳利地吊了起來,卡利姆的眼神隨之改變。
  看準目標,他緊盯搖月所在的那裡。
  一蹬掃帚,他朝纏繞的精靈間的空隙描繪出一直線的軌跡——
  飛翔。
  向上,到她一定在的地方。
  反抗創傷。
  一腳踢飛畏懼的心。
  為此,他質問自己:
  自從那天以來直到現在,他有什麼願望?
  他是否曾經這麼希望?
  希望自己能衝進回灰層雲中,救回搖月?
  「這種事,都不知道想過幾次了啊!」
  結果,這才是他的真心。
  他想救搖月。
  不只是從雲中,卡利姆還想拯救搖月於孤單、寂寞以及會讓她流淚的一切理由。
  因為,他喜歡搖月。
  「那麼!」
  盤繞的精靈逼近,從上方、也從下方。然而卡利姆卻毫無畏懼,融合俐落的飛行與自身的技巧,專心一志衝上天空。
  不是下方、也不是左右,卡利姆一味朝上飛去。
  不害怕逼近的灰層雲,衝進大量精靈降下的雲間。
  飛行在精靈與灰層雲間細小的縫隙中,漆黑的雲層在眼角餘光流逝。但是卡利姆連這也拋下不顧。
  因為這時退縮就會失去真正重要的事物。因為他覺得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所以卡利姆才用顫抖的雙手緊握掃帚飛翔。
  然後一旦開始飛行,他發現自己害怕的東西原來只不過是這點程度的小事。
  卡利姆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灰層雲。
  「搖月!!」
  穿過雲層的瞬間,他呼喚她的名字。

  ▼

  精靈圈充滿光芒。
  不至炫目到令人睜不開眼,安穩柔和包覆一切的光芒跟在水中仰望水面一模一樣。緩緩蕩漾的光芒並沒有訴說什麼,不過只要靜靜地看著,心中便隨之安詳無比地擺盪。這裡——精靈圈充滿這種感覺。
  「搖月」
  但是卡利姆卻不是來此尋求安詳。他也不想要安詳。卡利姆前來尋求的跟這種感覺完全相反。
  搖月在他眼前時,他的心無時不掀起波瀾。
  搖月在看,他才舉行帥氣的拂灰儀式。
  搖月在聽,他才開口說出無聊的廢話。
  搖月在飛的時候他擔心得不得了,她平安完成飛行時自己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就像這樣,裝帥、耍笨、難看地慌張,全都是因為有搖月。卡利姆沒有搖月不行,所以——
  「妳在哪!?搖月!!」
  他放聲大喊、眺望、來回飛行,四處尋找她的身影。
  卡利姆拚命找尋她獨特的灰金色頭髮、與黑袍相襯的蒼白肌膚、其實看起來非常美麗的灰色雙眼。
  然後他發現了那個。
  在安詳的精靈圈中,有個發出異樣光芒的存在。
  那道光芒與卡利姆所熟悉的黃綠色精靈磷光相似,給人的印象卻跟精靈所散發出的柔和不同。那道光像是會呼吸、脈動一般,重複強弱閃爍。
  他靠近,受到光指引。
  他靠近,胸中懷抱著信心。
  他靠近,因為他知道那就是她。
  「搖月!!」
  然後他呼喚她,彷彿這麼做就會使她立刻出現在眼前。
  光的閃爍變強了,如同在回應卡利姆的呼喚。
  搖月卻仍然不見蹤影。只不過,他越是靠近光芒,就越了解一件事。
  除了中心閃耀強光的一點之外,還有碎裂成無數碎片的光輝飄浮在四周,無法完全融入精靈圈的安詳之中。
  宮古說搖月精靈化了。
  若真是如此,卡利姆該做的事情便十分明瞭。
  收集精靈的方法只有一個。
  因此卡利姆拿起平時騎在腳下的掃帚揮舞。
  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在充滿柔和光芒的地方,掃帚翩翩起舞。
  他以溫柔的擁抱收集黃綠色的光輝。這些全是她的碎片。是他珍愛的,樫宮搖月的碎片。
  她說的每一句話、她的淚水、她冷漠的臉,全部都是這些碎片的結晶。
  卡利姆以手中的掃帚,一個一個收集對他來說比任何事物都還珍貴的寶石。
  以她靈魂的閃光為中心,他追逐飄遠的碎片,像是牽著漫無目標徬徨的手般溫柔而慈愛。
  如此將掃帚收集的碎片帶往閃光的中心。
  他打從心底慶幸自己是魔法師。
  他打從心底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很遜而走下掃帚。
  他打從心底慶幸自己沒有放棄魔法,改而依賴魔術。
  幸好他從小一直飛到現在,現在的他才能這樣拯救她。
  這真的令他高興到掉下淚來。
  給予收集到的精靈形體對卡利姆來說也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該賦予的形體——搖月的身影不只烙印在他眼瞼深處。她隨時都帶著清冷的表情站在卡利姆心中。
  始終不敢直視的灰金色長髮也好、病態般白皙的皮膚也好、淡灰色的雙眸也好,現在的他已經能誠實地接受這些就是搖月了。
  以掃帚飛行,使用魔法漸漸取回她的姿態時,各式各樣的思念湧上他的胸口。其中當然不乏後悔與慚愧,但對搖月柔和的情感卻更龐大。搖曳的光芒像是精靈圈安穩的寫照,靜靜在卡利姆的內心波動,使害羞在他心裡擴散。
  「呼。」
  輕聲呼氣是她甦醒的證明。
  搖月取回身體後,她的體重確實地傳進卡利姆懷裡。
  「搖月。」
  卡利姆呼喚她的名字。以未曾有過的溫柔呼喚她的名字。

  ▼

  放棄自己的輪廓,成為薄霧散去的感覺十分舒服。
  夏天的酷暑中一絲不掛地跳進湖裡,閉上雙眼享受水滑過肌膚的觸感,不知不覺間便有種自己與湖面搖曳的波光融為一體的錯覺。這跟那種感覺十分相似。
  「……呼。」
  搖月安詳地嘆了口息。
  她有股樫宮搖月受到稀釋的感覺。與精靈融為一體,跟細小的生命們一起成為世界的碎片之一使她感到無比寧靜。
  但是,這並不是搖月自己的意願。
  她只是安穩而舒適地,被帶到能抱有再也什麼都不用做的安全感的地方。這個誘惑令人難抗拒,頻頻引誘她隨波逐流。
  『就這樣,好嗎……』
  模糊的低語似乎從某處傳來。
  如果睡眠能永遠這麼平靜不知該有多好。
  不必在意任何事情閉上雙眼,剩下只需要沉溺於甜美的睡意。安詳、愜意,令人想永遠沉眠。
  淚水也好、
  悲傷也好、
  寂寞也好、
  什麼也沒有。
  搖月或許一直期盼能如此長眠。
  『真的嗎?』
  疑問在心中響起。
  這個聲音使即將沉入水底的意識微微浮現。
  疑問在意識中不斷迴響,試著搖醒搖月的意識。難得能舒服地沉入長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雖然想這麼說,但疑問卻不停歇。
  就這樣陷入長眠,真的是搖月想要的嗎?
  說不定真的沒有悲傷也沒有寂寞,但就這樣好嗎?
  這樣有什麼不好?搖月在夢中想。
  沒有痛苦、不會受傷是多麼的安穩。什麼也不用做,委身於波浪之間是多麼輕鬆、多麼幸福。搖月不知道這樣究竟哪裡不對。
  可是,聲音還是繼續質問這麼想的搖月。
  這樣真的好嗎?那麼,不就什麼也沒改變嗎?
  不存在任何痛苦的日常生活,這跟搖月現在在坎德拉森林裡的生活究竟有什麼不同?
  每天在人煙罕至的森林中茫然漫步。森林中的日子對人類生活而言過於和緩,將一切變得緩慢。
  悲傷、寂寞、孤獨與痛苦,所有的感情都消失無蹤。
  所以,每當搖月來到亞歷斯泰爾時才會驚訝。
  自己一個人時居然這麼痛苦。
  然後她同時這麼想:
  自己竟然擁有這麼強烈的感情。
  那是癢癢的、又柔和的感情。常常令她難受,令她痛苦。即使如此,開心與歡喜仍會在難受與痛苦中悄悄現身。
  她實際體會到這種使心臟劇烈跳動的想法時,某種溫暖的東西就傳遍搖月全身。
  難得見到卡利姆的時候會這樣,突然聽見卡利姆聲音的時候也是。回想起跟卡利姆一起的回憶時更是如此。
  然後,搖月才了解到。
  原來,我喜歡卡利姆。
  所以,沒辦法跟卡利姆在一起時是如此悲傷。
  所以,卡利姆一直拘泥於過去時會這麼寂寞。
  所以,與卡利姆之間的距離感使孤獨更加強烈。
  難受又痛苦,無可奈何,令人想哭。她不擺出冷淡的表情便難以忍住盈眶的淚水。
  這種感情起伏確實時常讓她感到辛酸,但是這份搔癢也常不禁令她失笑。
  既然如此,搖月現在所沉浸的東西果然還是與那不同。
  在這裡,在這不知是夢是醒的安詳之中,喜歡卡利姆的辛酸苦澀會隨著喜歡卡利姆的開心、喜悅、害羞與溫暖的心變得遲鈍。
  這並不是搖月所期望的。
  「——!」
  「……?」
  突然,她聽見某人的呼喚。
  那是個溫柔如暖爐中點燃的火焰般柔和的聲音。
  是她十分熟悉,這十年來卻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搖月沒蓋著毛毯就午睡時一定會溫柔地叫醒她,收藏在遙遠記憶中、少年的聲音傳進耳中。
  「……呼。」
  她細細、柔柔地吐出一口氣。
  模糊的聲音雖然像是從遠方傳來,這一口氣的感覺卻和受到精靈包圍時稍有不同。
  自沉睡甦醒前,搖月深吸一口氣,接著伴隨呼出的氣息靜靜睜開雙眼。
  「搖月。」
  「卡利姆……」
  帶著和以前相處時相同的溫柔微笑,少年就在眼前。
  看到他的臉的那一瞬間,無數感情湧上搖月的胸口。
  卡利姆一直拘泥於過去而感受到的痛苦、不願承認現在的自己的難過與不安;即便如此,她仍舊能跟卡利姆交談的快樂、知道他願意為自己擔心的喜悅;看到卡利姆飛翔她便跟著開心,一想到無法高飛的他原因果然在於自己時,胸口就揪在一起。
  其他還有很多、很多感情混雜在搖月小小的心中。
  這些無法承受、難以言喻的感情化做淚水,掉了下來。
  眼淚滑下她的臉頰。
  醒來的瞬間常有這種事。不管是誰應該都曾在醒來時擦拭過眼角浮現的一滴淚水,但現在浸濕搖月臉頰的,卻不只有一滴。
  以心為泉源的淚水源源不絕。
  搖月等待已久的卡利姆就在眼前,視野卻模糊到看不清楚。
  「笨蛋……」
  她的話也跟視野一樣模糊。
  「我知道。」
  他的回應是多麼地溫柔。
  「笨蛋……」
  「嗯,對不起。」
  已經不行了。卡利姆的聲音,在搖月面前始終緊繃的聲音,現在柔和地放鬆。卡利姆讓搖月聽到他和別人說話時一樣的聲音,這讓她開心得不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止不住哭聲。明明想聽多一點卡利姆的聲音,卻被隨後自己不停發出的哭聲干擾而聽不清楚。
  「嗚……我一直……都一個人……為什麼不跟我……!啊啊!」
  「對不起。對不起,搖月。」
  「一個人好寂寞……所以……!」
  「嗯,對不起。搖月對不起。」
  卡利姆道歉的溫柔聲響,還有他呼喚搖月名字的事實讓她好開心好開心,潰堤的淚水源源不絕地湧出。
  「我一直、一直都自己一個人……因為卡利姆如果不在,我就……」
  他沒有揮開攀住他的手,而是摟住她的肩膀。雖不用力,卻十分溫柔而確實。所以搖月不把臉埋進他的胸口,而是把話說給卡利姆聽。
  「我很寂寞!卡利姆不在……我好寂寞!」
  混雜著眼淚的話停不下來。
  「都怪我救了卡利姆……!才讓卡利姆難受……所以……」
  哽咽讓她的話說不清楚。

  「所以、我、不能讓卡利姆痛苦……」
  即使哽咽,她也得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才……不能跟卡利姆在一起,所以……——!?」
  她被用力摟進懷裡,卡利姆將搖月整個人抱緊。
  「沒有這回事……!絕對,沒有這回事。對不起,搖月。真的很對不起。」
  難過的聲音不停在耳畔道歉。卡利姆用力卻仍舊溫柔地摟著搖月,她則是把臉埋進他的懷裡。她已經忍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放聲大哭。跟小時候一起玩不小心跌倒時一樣。
  搖月一直想這麼做。
  如此以自己的心意跟卡利姆衝撞,然後讓卡利姆接受自己。
  沒有任何險惡的言語交鋒、沒有莫名帶刺的氛圍、也沒有彼此怒吼,搖月一直等著這種互相珍惜的關係。
  在卡利姆懷裡,搖月邊哭邊想:
  她再也不想思考沒辦法在一起這麼寂寞的事情了。
  「嗚嗚……啊啊……啊啊啊……!」
  闊別十年達成心願的搖月好像哭了很久、很久。也許哭了一個小時,但說不定其實只有五分鐘。可是,這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
  「……」
  「搖月。」
  卡利姆看著猛然離開自己懷裡的搖月。
  他的表情十分曖昧,像是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他是在猶豫、在煩惱、還是在欣喜?所以搖月開口問:
  「卡利姆為什麼要救我?」
  她的聲音沙啞,鼻音又重,讓她覺得有點丟臉。
  「妳說為什麼——」
  「……為什麼?」
  搖月振奮了一點勇氣才得以問出口。面對神情緊張看著自己的搖月,卡利姆露出怡然自得的表情說:
  「因為我想救妳。」
  卡利姆並未別開雙眼,繼續說道:
  「聽到搖月消失在精靈圈的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救妳。我如果做得到就絕對要救妳。該怎麼說,大概就是這樣。」
  看到卡利姆似乎有些害臊的表情,那一瞬間搖月笑顏逐開。
  剛才卡利姆對搖月說的話,跟十年前她救卡利姆時的想法一模一樣。只因為想救,所以這麼做。救了之後會怎樣、是否會犧牲自己,在思考這些之前,心與身體先動了起來。
  如同搖月不在乎自己會衝進灰層雲中。
  就跟卡利姆不顧一切飛上精靈圈一樣。
  這就是這種感覺。
  「所以啊,該怎麼說,對不起。」
  「什麼?」
  「在醫院的事。搖月,妳不是說過嗎?說妳的頭髮、皮膚還有眼睛都是我得救的證據,不要小看妳。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了解了。我跟搖月一樣,因為想救才這麼做,明明成功卻被人否定的話,我也會生氣。所以對不起。」
  他懂了。
  這麼想的瞬間,又一滴淚水滑下搖月的臉頰。
  「啊,還有那個……妳的頭髮,我覺得很漂亮。皮膚這樣穿起長袍也很好看,眼睛的顏色也不錯。」
  這麼說的卡利姆看起來實在是太害羞了,讓搖月覺得十分好笑,一不小心就輕聲笑了出來。
  「不要笑啦。」
  「卡利姆好奇怪。」
  「不是,就說了——」
  面向正想開口的卡利姆,搖月豎起一隻手指。
  卡利姆把頭歪向一旁。
  他的表情又有點好笑,讓搖月再次露出小小的笑容。然後她重整心情,以平時冷淡的表情說:
  「和好。想一起玩的人來這裡報到。」
  這句話,在光芒圍繞的精靈圈中,比任何事物都還要閃亮。

  ▼

  「想一起玩的人來這裡報到。」
  搖月一這麼說,卡利姆瞪大眼,接著露出一如既往的開心笑容。
  這是兒時不知進行過多少次的對話。
  惡作劇、反被惡作劇、生氣吵架、最後和好。
  事情過後兩人又一起玩耍、一起開心歡笑,四處奔跑,令人懷疑爭吵不曾發生。
  十年前就能輕鬆做到的事情,為什麼要如此耗費時間呢?
  想著這些,卡利姆把自己的手放上搖月伸出的手指上,然後兩人相視而笑。這個笑容不是之前對彼此露出,互相珍惜的笑容。開朗明亮露出牙齒的笑容跟小時候完全相同。
  「來,掃帚。」
  「嗯。」
  卡利姆把搖月掉的掃帚交給她。不知是否因為兩人在精靈圈,尾端不知不覺間變乾淨了。跨上掃帚後,搖月搶先一步飛了起來。
  「搖月。」
  「卡利姆,快一點!」
  搖月這麼說的同時加速。超越她之前所有飛行的俐落使卡利姆一瞬間愣住了。輕輕鬆鬆拋下卡利姆的搖月在前方稍遠處以直角向上爬升,接著朝卡利姆直線飛來。
  搖月描繪出三角形的軌跡從卡利姆身旁飛過,瞥向他的眼神這麼說:
  『一起來玩吧。』
  所以卡利姆也走下掃帚。既然搖月想要開心的時間,卡利姆該做的,就不是跨坐在掃帚上,也不是高雅地橫坐在掃帚上飛行。
  跟剛學會騎掃帚的小孩不同,因後悔與自責而開始練習的技巧,是以掃帚尾端刻劃天空的技巧。
  所以卡利姆一如往常,開始以全身操縱掃帚。
  為了追上在卡利姆仰望的視線前方恣意飛行的搖月,他以尾端敲擊半空,順勢以一腳踢上天空、向上伸展的飛躍展開特技飛行。
  向上伸展的身體途中靈巧地畫出弧線與掃帚交換位置,乘勢再度高高躍起。他在掃帚最尾端做出取代立足點的魔法飛島,又一次用力跳躍。隨著他每踏出一步,飛島就在落腳處出現。
  就這樣,專屬於卡利姆的路途指向一個正在飛行的少女。搖月一改變方向,卡利姆也立刻轉向。他不只使用尾端還使用前端,以和掃帚融為一體的飛法追上前方的搖月。
  「啊哈哈,卡利姆,這邊!」
  邊笑邊回頭的搖月也為了不讓卡利姆追上,急升、俯衝、緊急迴旋、翻滾、蛇行交錯等,任憑速度飛行的她看起來真的快樂無比。
  「等一下啦。」
  「才不要,我才不等你~」
  「小孩啊妳!」
  「啊哈哈!」
  搖月的技巧還是只能以了不起形容,無論怎麼追似乎都抓不到她。卡利姆繞到前方她會急煞閃過,上下交錯的下一瞬間她突然急速爬升,飛得好高好高。
  在搖月的另一頭,他看到了不同於精靈圈的光芒。卡利姆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他十分了解在和搖月玩的時候,找到什麼有趣事物時該做的事。
  「搖月,妳看那個。」
  「什麼?」
  「那個,在發光的那個。」
  卡利姆一指,搖月就跟著看了過去。趁搖月的速度慢下來的瞬間,卡利姆舞動掃帚朝她伸手。
  「唔喔!」
  「卡利姆,這樣很詐。」
  這麼說完,躲過卡利姆的搖月突然掉了下去。
  「搖月!?」
  宛如失去支撐般無力墜落的搖月令他滿臉慘白。害怕她再次失去意識的焦急湧上心頭,就在他一蹬掃帚想追上去的瞬間——
  「啊哈!」
  對他露出的惡作劇笑容融化了卡利姆心中的焦急。
  「剛才的太過分了吧!?」
  「啊哈哈!」
  拋下心臟停了一拍的卡利姆,搖月一個人掉了下去。她的身影沒有激起稍早的焦慮,不知是因為搖月露出了誇耀惡作劇成功的笑容,還是因為她手中緊握著掃帚。
  總而言之,卡利姆也為了追上她將掃帚朝下。
  「卡利姆。」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搖月一比,指向精靈圈下方。
  看似不想報仇的她當場揮舞掃帚,利用慣性將掃帚騎回腳下。究竟為什麼要停在這麼不高不低的高度?心中抱著這個疑問,卡利姆緩緩看向搖月所指的方向。
  「精靈們還在迷路。」
  搖月說得沒錯。卡利姆兩人眼底,亞歷斯泰爾的天空中仍舊有不少精靈在掙扎。那幅景色與安穩的精靈圈截然不同。雖然不太想飛進那片天空之中,但如果說了這種話,卡利姆與搖月就永遠回不了亞歷斯泰爾了。
  而且,這次兩人不是為了鏡面塔的開幕典禮之類的表演而飛,而是正式的拂灰儀式。既然如此,他們就該好好完成身為魔法師的工作。
  「搖月,妳還能飛嗎?」
  「嗯。」
  「那個啊,得想辦法處理才行。能再陪我一下嗎?」
  「可以喔。」
  卡利姆與搖月對彼此點頭,剛才還在你追我跑的兩人並肩將掃帚朝下降落。通過灰層雲間的縫隙時,兩人也為了不跟丟彼此而飛在附近。
  兩根掃帚的軌跡互相交纏,卡利姆飛在搖月身邊,之間沒有任何藩籬或隔閡。這雖然跟以前一起玩耍時一樣,卓越的飛行技術卻明顯與那時不同。
  如果能更早這樣就好了。十年間只要跟搖月並肩飛行一次,說不定就不會虛度無謂的時間了。
  但這種事情終究只是想像,卡利姆甩了甩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搖月。再次互相點頭的兩人,如同取代大鐘樓的信號般開口:
  「「來用魔法吧。」」

  ▼

  拉下百葉窗的走廊看不見戶外,但只要用手中的隨身鏡,也能從新聞報導清楚了解亞歷斯泰爾正面臨異常狀態。蕾莎穿著病人服快步走在以夜燈點亮的昏暗走廊上。
  凌晨四點三十七分。
  鏡面上半部顯示的時間告訴她即將日出。
  昨夜前來探望、頻頻擔心蕾莎的雙親現在應該還在睡覺吧。不,不只蕾莎的父母,冬天的天空仍舊昏暗的亞歷斯泰爾本身陷入寂靜十分正常。
  然而,蕾莎所在的童話花園走廊上,卻濃濃散發著人的動靜。她越向前走,動靜就越明顯,在聽見眾多吵雜的聲音與腳步聲夾雜的喧囂時,昏暗的走廊也被燈光照亮。
  「還沒找到嗎!?」「無法確認兩人的身影!!」「精靈指數上升到正20%!!」「繼續上升!!」「傳目鴿呢!?」「全送上去了!!」「劇場庭園的樣子呢「帕那刻亞出現異常生長!!」
  大人忙著四處奔走、下達指示、高聲應對,甚至沒有發現蕾莎踏進室內。被他們緊張的氣氛壓倒,環顧室內的蕾莎找到了某個女性。
  「不可能,沒辦法再飛更高了!!」
  「我不管,給我找就對了!!」
  蕾莎認識的她居然會露出這種樣子。宮古連連撥打隨身鏡,邊煩躁地啃著指甲,邊任憑感情支配說個不停。宮古與平常大相逕庭的模樣使蕾莎瞠目,她卻還是避開來往的人們走到宮古身邊。
  「啊啊氣死人了卡利姆為什麼不接啦!?搖月也是!!兩個人一起失蹤——!?」
  「剛才那是什麼意思?」
  「蕾莎!?」
  「妳說失蹤是什麼意思!!」
  蕾莎壓住宮古的手,手中握著的隨身鏡上顯示著「卡利姆•坎德拉」的名字。然後,宣告通話不通的無機質語音從中傳來。
  蕾莎幾乎是用瞪的看著她。似乎藉此取回一點冷靜的宮古苦悶地說:
  「卡利姆失蹤了。」
  「失蹤是,咦……搖月小姐呢……?」
  「搖月也是。我們確認兩人上到精靈圈……可是在那之後就……——蕾莎!?」
  聽到宮古的話,蕾莎跑了起來。她推開來往的大人們,從洗淨槽中拖出自己的掃帚,就這樣夾在腋下拔腿狂奔。
  失蹤。聽到這種話她無法坐視不管。
  要快點飛上天空才行。
  蕾莎不知道飛上去後自己能怎麼辦,不過她相信自己能做些什麼,衝上了魔術扶梯。心臟跳得很快,樓梯間半隻傳目鴿也沒有。她對自己說,呼吸紊亂是因為她忍不住拔腿奔跑,絕對不是因為卡利姆他們情況危急而感到不安。
  蕾莎不顧一切跑進劇場庭園,直接騎上掃帚飛上天空。
  輕薄的病人服使寒氣刺骨,口中呼出的氣又白又濃,遮掩蕾莎的視野。在穿過樹梢前她就已經全身濕透了。就算沒有精靈匱乏的疑慮,若是感冒也會讓父母擔心,但蕾莎沒有餘力思考回去下面換長袍的事。
  總之她得飛上天空才行。受到這種想法驅使,蕾莎連黏在額頭上的頭髮都來不及撥開,直接穿過劇場庭園的濃密枝葉。
  「哈……哈……」
  四周充滿詭異的靜謐。
  夜半降下的雨停歇的同時,亞歷斯泰爾的上空無聲無息,有若聲音消失無蹤似的。冰冷刺骨的寂靜跟童話花園內無法相提並論。跟那裡不同,這裡沒有半個人影,只有蕾莎孤單一人。
  要是沒有看見遠方鏡面塔的影子,似乎會以為世界上只剩她一個人。在這樣的寂靜中,蕾莎茫然仰望天空。
  「…………」
  精靈們飄了下來。
  如同打從一開始就是如此,亞歷斯泰爾的上空掩蓋著一層大量精靈形成的薄紗。
  而在搖擺的黃綠色光芒彼方,是一片美麗深藍的天空。
  自從出生以來就只見過灰層雲造成的陰暗天空,蕾莎想都沒想過——不,不只蕾莎,居住在亞歷斯泰爾的所有人一定都從未想像過眼前的景色。
  發出柔和黃綠色光芒的精靈們的另一側,天空居然有與灰層雲截然不同,美麗而閃閃發光的陰暗,以及似乎會將人吸入其中的漆黑。
  這就是真正的夜空。
  漆黑深邃,而美麗無比。
  這就是亞歷斯泰爾真正的夜空。
  忘卻令耳朵悶痛的靜謐與染遍全身的寒意,蕾莎奮力看著天空。
  口中吐出的白煙是多麼的可恨。
  就連擦去眼角浮現的淚水的時間也令人覺得可惜。
  就在現在這一瞬間,蕾莎對自己活著感到不滿。
  呼出的氣息、滲出的淚水,還有不知何時在耳邊不斷敲打的心跳,一切證明自己還活著的證據都礙事到讓人難以忍受。
  她想更加沉浸在這片光景中。拜託,不要干擾我。
  在無與倫比的美景之前,人就連自己的生命都難以忍受。
  蕾莎毫無意識舉起的手指來不及抹去眼角的淚水,停在半空中。
  隨著流下臉頰的一行淚,一道光劃破夜空。
  在追上光芒的去處前,下一道,接著又一道光芒劃過夜空。
  「哇啊……」
  怎麼可能,居然會有比精靈飄舞的夜空更美麗的景色。
  即使真的就此喪命,蕾莎一定也死而無憾吧。一定能心滿意足地結束此生。
  數條光之軌跡在天邊流逝。
  像是受到引導一般,至今為止飄浮在空中的精靈們改變姿態,緩慢而精緻地形成形體。
  這份轉變蕾莎相當熟悉。
  是無人能夠模仿,亞歷斯泰爾第一的魔法技術。
  但他平常使用的魔法應該更小,甚至只有手掌大小才對。究竟要怎麼做才會如蕾莎眼前所見,遼闊到足以掩蓋亞歷斯泰爾的天空?
  可是,蕾莎想:如果那位少女在他身旁,與他一同使用魔法的話,會有現在眼前這幅光景,似乎沒有什麼不可思議。
  就在這一瞬間,蕾莎領悟到自己跑出童話花園的理由乾乾淨淨地消失無蹤。
  已經不用找了。
  因為他們絕對就在那裡。
  那麼,就把眼前的這片景色烙印在雙眼、在記憶、在心中吧。
  就讓她在這個特等席,見證這迷人到不知道自己在哭還是在笑的景色吧。
  「……」
  畫作出現在夜空的畫布上。
  是數個閃亮的光點,以及連繫光點的線。接著是顯示點與線的組合有何意義的輪廓。
  分為八十八塊的精靈們改變姿態。
  有天鵝。
  有蠍子。
  有小熊、有豎琴、有水瓶。
  有強壯的獅子、有威武的公牛。
  有螃蟹,也有悠遊的雙魚。

  大熊靜靜地誇示自己的存在感,處女婷婷玉立。
  蕾莎知道那些是什麼。
  在聽卡利姆說過後,她在圖書館裡查過,所以就算沒人告訴她,她也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些。
  「……好棒……」
  這些叫做星座。
  很久很久以前,天空還沒被灰層雲覆蓋時,人們仰望夜空找出的圖畫。
  過去人們的玩心一定讓小孩子們夜夜用手指著天空。
  這在如今,重現於亞歷斯泰爾的天空。
  「啊。」
  接著兩個人影以這夢幻般的風景為背景,從高空中降落。看到圍繞他們身邊的傳目鴿,不知從哪傳來厚重的鐘聲。
  拂灰儀式結束了。

  ▼

  從精靈圈降落的卡利姆耳中,傳來某個聲音。
  莊嚴、厚重、神聖而不可侵犯。這種音色在亞歷斯泰爾中別無他者。
  「是大鐘樓。」
  「卡利姆……?」
  「搖月,已經結束了。」
  「咦,才不要。」
  「妳就算說不要,鐘聲也響了,沒有辦法。不回去奶奶會生氣喔。」
  「這我也不要。」
  「我會再陪妳玩的。」
  「真的嗎?」
  「真的。」
  沒錯,現在卡利姆對搖月抱持距離感的理由已經消失了。他救了被精靈圈吞噬的搖月,這讓卡利姆長年懷抱的罪惡感煙消雲散。
  「搖月,回去囉。」
  「…………」
  帶著仍舊不滿地瞇起眼的搖月,卡利姆緩緩從天上降落。
  最後跟搖月一起使出的魔法不知道順不順利?之後再問宮古好了。
  「呼啊……」
  他不禁打了個呵欠。這麼說來,今天飛了還真久。發生了這麼多不得了又開心的事情,這一天似乎十分短暫。
  「唔。」
  眼睛受到強光刺激的卡利姆反射性地舉手遮眼。他瞇起眼睛,看向強光究竟從何而來,眼前又再次出現一片前所未見的景色。
  「搖月。」
  「什麼……?」
  嘴上說著不想降落的搖月看來也睏了。
  「妳看那個,那邊。」
  「……好漂亮。」
  卡利姆手指的方向,有片令搖月發出感嘆的景色。
  東方的天空和剛起飛時的樣貌截然不同。
  雨過天晴,天空全體染上淡淡的白色,其中混合著淡淡的紫色、柔和的粉紅還有溫柔的橙色。刺眼的曙光替雲朵染上顏色,而眼底的亞歷斯泰爾亦然。
  時常沉入黑白、缺乏色調的亞歷斯泰爾沾上了鮮豔的色彩。
  藤繭建築一閃一閃地反射著光芒,都市裡隨處可見的綠樹在陽光下閃耀。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呈現這種顏色的亞歷斯泰爾確實仍舊存在。
  位於彩色的都市中心的一塊岩石——童話花園上的劇場庭園種著一顆很大的大樹。
  像是由好幾棵樹木互相纏繞而成的大樹表面呈現一層一層的螺旋狀。宛如為了替這背書一般,枝枒從一階一階的隙縫中探出頭來。
  這棵樹的真面目是卡利姆前去拯救搖月前拋下的那束帕那刻亞寄宿精靈、盤根、伸枝,茂盛枝葉,然後長得很大很大的結果。
  「好亮。」
  「嗯。」
  萬里無雲,亞歷斯泰爾上空是一片黎明的天空。
  傳目鴿群飛在炫目的晨曦中。
  接下來醒來的人們一早一定會大吃一驚吧。
  訝異地瞪大眼,隨後一一浮現笑容的人們一定會口口聲聲地這麼說:
  「簡直就跟魔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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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4 18:21 编辑

  終章


  一覺醒來,他神清氣爽。
  他絲毫感受不到黏在身體深處的苦悶,如同雨過天青一般,享受用全身皮膚呼吸的舒適感。
  一天的開始沒有任何改變。
  起床洗臉、吃早餐、邊喝牛奶邊側眼看著晨間新聞,刷完牙後換衣服。
  『今天的精靈指數較昨天提升7%,高於平均精靈指數32%,不僅依然維持很高的數值,今天又再度更新了過去的觀測紀錄。如此一來指數就連續三天大幅成長——』
  卡利姆迎接一如往常的早晨時,遠見鏡中的主播就像是昨晚發生了什麼好事般不停說話。
  今天傳達精靈指數的單元結束後,畫面切換。
  「唔哇,一大早的別鬧了啦。」
  他不禁喃喃自語。
  畫面切換後出現在鏡面上的,是拂灰儀式中的卡利姆。他手持掃帚,擺著奇怪的姿勢露出呆滞的表情。這個模樣在自己眼中看來也蠢得不得了。
  「唔哇~卡利姆,你會不會有點太蠢了啊?啊哈哈!」
  宮古自從鏡面塔啟動以來便一直工作,這幾天的她似乎是從連日激烈的勤務中解放,顯得特別鬆懈,早上也十分悠閒。證據就是,和換好學院制服的卡利姆相反,她連衣服都還沒換,慵懶地穿著睡衣。
  「前一陣子還是三流的你出頭天了嘛。恭喜你啦~英雄大人?」
  「妳這樣叫我我只會不爽而已。」
  但卡利姆不管說了幾次,他還是被附上斗大的標題,介紹為不知是社會評價,還是媒體渲染而成的「拯救亞歷斯泰爾的英雄」。就連主播都滔滔不絕地說著類似的恭維,他會感到害臊也是事實。
  「童話花園收到了請你接受採訪的委託,搞不好連學院都有收到喔?」
  「不要,麻煩死了。」
  「別這麼說,你就接受吧?畢竟你是拯救亞歷斯泰爾的英雄大人呀?呵呵呵!」
  「我絕對不要。」
  「別這麼說嘛~好啦,英雄大人~稍微訪問一下有什麼不好英雄大人~呵呵呵!」
  被抱著肚子的宮古連聲喊「英雄大人」使他生起悶氣,他憑著這股怨氣把多管閒事的新聞轉成了別的節目。
  「啊,幹嘛轉台啦,那麼好笑的說。」
  「吵死人了,閉嘴乖乖吃早餐啦。」
  『——又,引發先前危機的鏡面塔該如何處置,現在仍在進行協議商討。在呼籲盡速拆除的聲浪中,這種應對似乎也正受到檢討。』
  「我說鏡面塔啊。」
  「嗯?怎麼了英雄大人?噗噗,啊哈哈!」
  「再不適可而止我就詛咒妳嫁不出去喔?」
  「請自便?然後我就會請你負起責任——你那什麼不情願的臉?找死嗎?」
  「沒有哇?」
  「唔哇,氣死人了。所以說怎樣?」
  邊對突然切回話題的宮古感到訝異,卡利姆邊看向鏡面。鏡面上,攝影棚裡的名嘴與評論家們不停對鏡面塔做出批評。
  「我說鏡面塔會怎樣?」
  「天曉得?我跟那座塔的負責單位又不同,得到的資訊都跟你在遠見鏡上看到的差不多。」
  「是喔。」
  「怎樣,你好奇喔?你不是說很礙事嗎?」
  「因為是真的很礙事,所以要拆的話希望能趕快拆一拆。」
  「反正那件事馬上就會有結論了吧。」
  「我只是想叫妳想想辦法而已。啊,宮古,我差不多該出門了。」
  「碗盤呢?」
  「回來再洗。」
  「啊是喔,路上小心喔~」
  耳中傳來宮古悠哉的聲音,卡利姆打開窗,向陽台踏出一步。
  冬天的冷空氣吹著他的臉頰,白色氣息的另一頭,是一片這幾天一直映入眼中,卻怎麼看也看不腻的藍天。
  天色真漂亮。
  甚至令人覺得,這才適合一天的開始。
  卡利姆浮現心滿意足的微笑,拿起掃帚,飛進亞歷斯泰爾的街景之中。
  藤繭高樓群沐浴在沒有受到阻擋的日光下。交錯的空中交通網上,擦身而過的大樓玻璃窗中,即使還是早上,也已經有人影出現在辦公室裡,天空也聚集了大量的人潮。
  「是卡利姆•坎德拉!!」
  回過頭看向鼓譟傳來的方向,年紀約小學生左右的一行人騎在掃帚上飛翔。
  「喔!」
  卡利姆揮手回應,上學途中的人群便開心地尖叫。
  所以為了給他們一點服務,卡利姆以拂灰儀式中使用的特技飛行高高向上飛去。聽著背後傳來的歡聲,他順勢飛躍過眼前一棟藤繭建築,接著出現在眼前的是坐鎮於都市中心的一顆大石。
  卡利姆的日常生活改變最多的,就是這個瞬間。
  只要看向劇場庭園,那便會自然映入眼簾。那一天,與搖月一同養育,互相交纏的大樹沐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那在卡利姆眼中比任何事物都還要耀眼。
  俯視眼底象徵現在的亞歷斯泰爾的大樹,靈巧地穿梭在有翼鯨與飛鰭之間,他全身沐浴在強烈的早晨陽光下。
  舒適無比。
  冬天的冷空氣也好,四周來往的交通工具也好,明明一成不變,全身沐浴在陽光下飛行卻帶給他無上的快感。
  如此享受上學路途的卡利姆在抵達同時看了一眼聯絡隨身鏡,發現在他飛行時有幾封簡訊傳來。
  『我會去玩。』
  還有——
  『一起玩吧。』
  是搖月特有的簡潔簡訊。而卡利姆回應她的:
  『知道了。』
  也十分簡短。
  他想了一會兒,又加了一句:
  『我等妳。』
  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放好掃帚的同時,把隨身鏡放回口袋裡的卡利姆肩膀被拍了一下。
  「早喔(Ciao),卡利姆。」
  帶著微笑向他打招呼的,是搖擺著橘金色頭髮,大他一屆的學姊。
  「蕾莎學姊。」
  「今天的天空也很舒服呢。我忍不住提早一個小時出門,然後就一直飛到現在。」
  「學姊昨天不是才剛舉行過拂灰儀式嗎?」
  「是啊,那個時候真的很舒服。昨天其實原本想飛久一點的,可是幾乎什麼都沒做大鐘樓就響了,掃帚也還乾乾淨淨的。」
  「有什麼不好,掃帚弄不髒不是最好了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還想飛久一點。啊,話說我看到今天早上的新聞囉。」
  「好了,我差不多該去教室了,學姊慢走。」
  卡利姆這麼說完,正想離開,蕾莎卻拉住了他制服的袖子。
  「怎麼了嗎?」
  「新聞說你是拯救亞歷斯泰爾的英雄。」
  宮古也好,蕾莎也罷,為什麼老愛提這個話題。跟對他投以好奇的眼光、純粹愛湊熱鬧的學生不同,她們應該都算了解卡利姆才對。
  「別提這個了啦。我有點不好意思。」
  「咦~我難得想請拯救亞歷斯泰爾的英雄幫我簽名的說~」
  「簽名……不,真的拜託學姊饒了我吧。」
  以苦笑回應蕾莎的玩笑,卡利姆爬上樓梯。和他相同時間上學的學生與老師們以視線追隨
  卡利姆。他們應該沒有惡意,但是被人指指點點,在背後耳語,感覺還是頗不自在。
  「話說回來,搖月小姐在那之後怎麼了?」
  「簡單檢查過後好像就回坎德拉森林了。啊,可是她剛才聯絡我說她要來玩。」
  「咦?她來亞歷斯泰爾沒問題嗎。」
  「沒有雲的時候應該沒關係。不過也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就是了。」
  「是喔,那我也去找她好了。」
  「好啊?反正她今明兩天應該都會在亞歷斯泰爾。」
  卡利姆這麼說完,蕾莎就露出開心的表情看著他。他回以疑問的眼神,蕾莎展現大一屆學姊的溫柔笑容回望。
  「卡利姆,你能跟搖月正常說話了呢。」
  「對啊,算是吧。」
  「呵呵,太好了。」
  看著微笑的蕾莎,卡利姆感受到和被取笑是英雄大人時不同的害臊。該說是被看穿的搔癢感,還是被當作弟弟的舒適感。無論是什麼,都不會令卡利姆不快。
  之後卡利姆與蕾莎邊閒聊,邊並肩爬上樓梯。
  閒聊的話題每個都很無聊。鏡面塔與其支持派的人們被罵得很慘,還有灰層雲放晴後國高中生間開始流行騎掃帚飛行的事情等等,話題五花八門。
  「哎呀呀,一大早感覺就不錯嘛?」「在那之前應該要先打招呼吧?」「對對對,蕾莎好久不見~」
  就在抵達蕾莎教室的樓層時,三人份的聲音傳來。
  「咦,啊!!妳們三個已經沒事了嗎!?」
  「算是吧,耶~」「說是精靈匱乏也只有輕微而已。」「真是的,沒問題!」
  又是比YA又是聳肩又是在胸前握拳,蕾莎的三個朋友分別展現自己的好精神。
  「那學姊,我先走了。」
  「啊,嗯。等下再見。」
  不好意思打擾的卡利姆轉身背對蕾莎,朝自己教室的樓層邁步。
  「不對不對,學弟先等一下。」
  「什麼?」
  「你怎麼能丟下蕾莎不管呢?」
  「什麼怎麼能……」
  「不用在意我們喔?」
  「在意……?」
  「等——妳們在說什麼啦!?」
  卡利姆聽不懂三人的意思,歪了歪頭;蕾莎則是一臉慌張。看到兩人的反應,愛八卦的三位學姊歪嘴露出奸笑。
  「又來了,怎麼能裝傻呢~」「我們三個休息的時候你們不是很享受嗎?」「危機的時候會有進展果然是王道呢。好好喔~」
  「享受……?」
  「進展……?」
  卡利姆與蕾莎露出真的聽不懂的表情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將這種反應誤會成什麼,三位學姊開心的笑容越來越深。
  「真是~不用再裝了啦~」
  「咦,我們沒有在裝,是真的聽不懂……妳們在說什麼?」
  「什麼意思,你們不是去過了嗎?」
  「沒錯沒錯,我們可是全~都聽說囉?」
  「聽說……話說去是去那裡?」
  「「「約會。」」」
  「啥?」
  「咦、約會,咦咦!?」
  三人異口同聲使卡利姆一愣,蕾莎吃驚地尖叫。忽視兩人,三個女生的談話再次擅自加達。
  「午休的時候堂堂在中庭約會呀。」「沒想到蕾莎居然這麼積極。」「咦,那是蕾莎約的嗎?」「那是當然的。」「坎德拉又沒有這種膽~」「啊,說的也是。」「不過我們一休息,動作居然這麼迅速。」「班上的男生都超失落的呢。」「君島同學好像受到不小的打擊呢。」「他不是妳的目標嗎?」「少囉嗦,別管我的事。」「在中庭約會好好喔。」「妳也交個男朋友不就好了嗎?」「有這麼容易就不用煩惱了啦!」
  午休,中庭,約會。從三人的對話中聽見的隻字片語讓卡利姆想起某件事。
  『兩個魔法師在中庭約會喔~?』
  那個時候他的確聽到了這種風涼話。眼前吵鬧的學姊們一定也是在哪聽見了卡利姆跟蕾莎在中庭聊天的風聲吧。
  「就是這樣。」「我們就先失陪了。」「蕾莎,之後再說給我們聽喔。」
  說完,三人拋下茫然的卡利姆與滿臉通紅呆站原地的蕾莎離開了。那股氣勢太強,甚至沒有機會糾正她們。
  「剛剛的那是什麼啊?」
  「不、不知道?啊哈哈,搞不懂大家在說什麼對不對?約、約會什麼的,怎麼會……」
  剩下的卡利姆與蕾莎間不知不覺飄起莫名尷尬的緊張感。與三人相遇前跟卡利姆相處的怡然自得頓時煙消雲散。
  「啊……那我也去教室了。」
  「卡利姆。」
  試圖逃離這尷尬無比的氣氛,這次真的打算前往教室的卡利姆卻被蕾莎一把拉住。以莫名緊繃的表情回頭,滿臉通紅的蕾莎就站在眼前。
  「啊……那個啊,卡利姆如果方便的話……」
  「是。」
  「該怎麼說,那個……今天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學姊,這樣……」
  「沒有,不是因為大家說了什麼喔?只是你看,該怎麼說,我真的不是想那樣約會,那個、呃……你、你想之前我不是突然昏倒嗎!?所以那個,我想好好謝謝你,那個……可以嗎?」
  「啊……那件事啊。」
  這種時候究竟該如何回應才好?她本人雖然說不是約會,但只要看到面紅耳赤不安地抬頭看向自己的蕾莎,也難免會有所意識。
  「好吧,只是吃個午飯的話。」
  「真的……?」
  「是。」
  卡利姆這麼回答的瞬間,蕾莎的笑容實在是太開心了,使他不禁看傻了眼。那真的是個開朗直率的笑容。
  「卡利姆,謝謝。」
  「咦,嗯啊,沒事,嗯。」
  一面含糊不清地回答,一面因為看蕾莎太開心的臉看到入迷而感到害臊,他總算是尷尬地別開了眼。
  「那麼,等下再見。剛才的事敢毀約你就死定了喔?」
  「了解。」
  搖擺著橘金色的頭髮,蕾莎開朗地跑下走廊。他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在早晨的喧囂中,卡利姆此時感受到莫名的寂寥。但他沒有特別在意,回頭踏出一步。
  就這樣,卡利姆爬上樓梯。
  從樓梯間窗戶看到的天空仍舊一片蔚藍,比至今看到的任何天空都高、都要舒服。他是第一次知道天空可以萬里無雲。
  在這幾天內,卡利姆出生十六年來首次了解天空也有一天的變化。
  早上太陽緩緩升到頭上,正午時在天空最高處閃耀。放學後天空染成一片茜色,接著不久後轉為深藍。
  卡利姆飛行在與早晨不同的晚霞中。
  藤繭建築群落下長長的影子,像是不承認造成先前騷動般靜靜佇立的鏡面塔這時反射出亞歷斯泰爾最美麗的夕陽。
  反射的紅色夕陽照到臉上,卡利姆懷抱著深深的感動,用比平常還慢的速度飛在亞歷斯泰爾的天上,朝童話花園而去。他不展現為了取悅他人的特技飛行,也不使用任何魔法,只是茫然地在一片橙色的天空中飛行。
  在掃帚上他沒有特別思考什麼。
  只是品嘗溢滿胸口的感動,靜靜忍住差點落下的淚水,如此將感受到的喜悅深深累積在心中。
  沉浸在情感中,填滿心中的空白相當舒服。
  就這樣不停在黃昏中飛行,直到月亮代替太陽露臉時,卡利姆才終於抵達童話花園。
  「哎呀呀,英雄大人駕到了。」
  「不要這樣叫我啦。」
  在有魔術扶梯的樓層露臉,年輕的男性職員便出來迎接。在學院裡時也是,蕾莎跟其他很多同學老師都這麼叫他,使他難免鬧起彆扭。
  「真不愧是英雄大人,還真晚到呢。」
  「宮古。」
  「搖月在上面等,你去吧。」
  這麼說著的宮古語氣相當溫柔。
  「你們再過不久就不是小孩了。在成為大人之前,盡量和她多飛一點吧。」
  突然聽到這種話使他一愣,但卡利姆還是對宮古點頭。
  身為小孩,成為大人。這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的卡利姆還不明白。即便如此,要是只有現在才能與搖月乘著掃帚飛翔,他想好好珍惜這段時間。
  宮古的話像是推了他一把,卡利姆轉身離開。少年拿著自己的掃帚從魔術扶梯俯視整個樓層,他看到自忙碌中解放的大人們露出了開朗的表情工作著。
  淡藍色的月光照進離樓層的喧囂漸行漸遠的樓梯間。那晚,不停尋找卡利姆兩人的數隻傳目鴿一齊闔眼休息。
  卡利姆沒有喚醒牠們,踏出劇場庭園。
  這是何等的神秘。
  眼前的一片光景使卡利姆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並列的樹木在傾注而下的月光中照出陰影,令人感覺像是融入黑暗之中,又像是從夜晚中浮現。隆起的樹根似乎隨時都會動起來,樹幹看似在以表面的紋路交談。伸展的枝葉更顯綠意,取代白天的耀眼,纏上幽靜。
  日落後,樹木似乎頓時改頭換面,整個劇場庭園包圍在靜謐而嚴肅的氣氛中。
  而在樹林的空隙間,飄浮著不符合季節的螢光。
  精靈們發出黃綠色磷光,以模糊黯淡的光芒在冬夜的空氣中照出樹木的剪影。他們隨風輕飄飄地擺盪,樹木的表情便隨之變化。
  淡淡的月光與柔和的磷光。受虛幻光芒點亮的劇場庭園美麗到令人不禁嘆息。
  卡利姆踩著緩慢的腳步走在樹林中。他的步伐沒有迷惘,目標只有一個。要在遼闊的劇場庭園中會合別無他處。
  「……」
  卡利姆無言仰望那一晚在劇場庭園中所種出,彼此纏繞的大樹。大樹在好幾支帕那刻亞的生長過程中互相纏繞而成,儘管有著複數樹木混和夾雜的扭曲,樹根與樹幹的茁壯卻不輸給其他的樹。
  卡利姆乘上掃帚。
  他穿過枝葉之間,飛越其他樹木所形成、較低一階的樹梢,朝那棵大樹的頂端直線飛去。大樹頂端與在天上閃耀的月亮跟無數星星終於現身,搖月就坐在一覽這些美景的特等席上。
  「搖月。」
  卡利姆一呼喚她的名字,搖月就看向他。她將掃帚立在樹幹旁,雙腳一搖一擺地坐在大樹頂端附近伸展而出的粗壯枝幹上,白皙的肌膚在月光的照耀下釋放出與平時不同的異樣魅力。
  看到她的身影,他有些緊張。
  「……等很久了嗎?」
  「嗯,我等了很久。可是不會無聊。」
  邊說邊吊起嘴角的搖月跟幾天前的氣質相比果然改變了不少。帶刺的語氣與冷淡的態度消聲匿跡,像這樣在淡淡的雙眼中映照出盈盈的月光,露出透明的微笑看著他,卡利姆也自然地對搖月露出柔和的微笑。
  「卡利姆也來這邊。」
  搖月拍拍自己身邊,卡利姆接受她的邀請,在粗壯的樹枝上坐下。
  「好漂亮。」
  「對啊。」
  跟著面向前方的搖月視線看去,眼前是一片夜晚的亞歷斯泰爾。露出與晚霞時分不同表情的都市,在月光下充滿與劇場庭園的靜謐相反、溫暖柔和的光芒。
  看著夜晚的亞歷斯泰爾,卡利姆和搖月都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夜景。但是兩人共有的沉默並不尷尬,有種光是靜靜待在彼此身邊就已足夠的愜意。
  視線前方,充滿微光的都市另一頭,橫躺著一團黝黑的影子。晴朗夜空的月光還不足以照亮的黑影是坎德拉森林,他茫然想著搖月就住在那裡。
  「妳在亞歷斯泰爾待到什麼時候?」
  「後天。」
  「是喔。」
  短短的對話。幾天前絕對無法形成的交談,在無風靜謐的寂靜中於卡利姆與搖月間發生。
  「卡利姆也來嘛。」
  「去坎德拉森林?」
  「嗯,跟我還有奶奶一起回去。好嗎?」
  「啊……這個嗎……都到過精靈圈了,應該不會這麼容易昏倒才對。」
  「不行嗎?」
  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能如此冷靜地接受搖月疑問的一天。卡利姆細細品嘗這個變化,繼續與搖月沉穩地對話。
  「畢竟還有學院什麼的啊。如果能翹課……奶奶應該會生氣吧?」
  「應該會。奶奶很嚴,我也常被她罵。」
  「叫妳不要偷懶?」
  「嗯,她要我為了總有一天能離開森林好好念書。」
  「是嗎,那就不能翹課了呢。會被奶奶罵。」
  「那麼就不能一起去森林了嗎?」
  「沒辦法馬上去,可是週末,或是學院放假的時候可以。」
  「真的?」
  「真的。」
  卡利姆一這麼回答,搖月就開心地發出了輕輕的笑聲。聽到她的聲音,瞄了她一眼,卡利姆與露出微笑的搖月四目交接。
  「約好了喔?」
  「好啊。」
  卡利姆一這麼說,沉默再度降臨兩人之間。這份沉默,是跨越十年的溫柔沉默。
  從眼底遼闊的亞歷斯泰爾街景稍微抬起頭,夜空中閃耀著數道柔和的光芒。那是從精靈圈降下的精靈們的光芒,還是精靈圈上方星空的光芒,卡利姆不得而知。所以,他想稍微去確認看看。
  「卡利姆?」
  搖月不解地歪頭,看向突然拿起掃帚起身的卡利姆。
  「怎麼了嗎?」
  「我想去看星星。」
  卡利姆一說,搖月也抬頭望向夜空。
  「啊哈!」
  然後臉上浮現開心笑容的搖月也和卡利姆相同,自樹枝上起身,拿起立在樹幹上的掃帚。
  「我也要去。」
  四目相交,彼此點頭的兩人一同飛上夜空。
  冬季的夜空還很寒冷,但在結凍的空氣深處,無法比擬的溫暖確實預告著下一個季節即將來臨。
  與搖月一同仰望星空,卡利姆這麼想:
  就算季節推移,天空會不會不再被灰層雲掩蓋,一直這麼乾淨?這樣跟搖月一同飛行的時間,能不能就這樣持續下去?
  只能希望,至少在他跟搖月脫離精靈、無法以掃帚在天際飛翔之前,天空能乾淨晴朗。
  「卡利姆,快一點。」
  「我知道。」
  朝向夜空中的繁星,兩支掃帚飛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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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4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4-4 18:22 编辑

  後記


  初次見面,我是藤宮カズキ。
  請容我借用這個機會,為我在第二十一回Sneaker大賞•春季選考獲得優秀獎一事致上深深的謝意。
  我打從心底對在選考中提攜我的各位關係人獻上感謝。
  拙著《曾幾何時的天空、你與我的魔法》,各位還喜歡嗎?
  如果讀完後能夠喜歡的話,對我來說便是無上的幸福。又,先從後記開始閱讀的讀者,如果能一翻頁就喜愛到停不下來的話,對我來說也是無上的幸福。
  這回推出了出道作,除了責任編輯之外,Sneaker文庫編輯部、插畫家、校對人員等,真的十分謝謝各位的幫助。多虧有大家的鼎力相助,我這人生地不熟的素人才能平安出版本書。
  最後,希望能還有再與各位見面的機會。

  二〇一六年 夏 藤宮カズキ

  本作由第21回Sneaker大賞優秀賞獲獎作〈掃帚飛舞的夜晚〉改題、改稿出版。



发表于 2018-4-4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简介给人的感觉好小清新啊,应该会是比较暖的剧情吧
发表于 2018-4-6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蠻好看的,世界觀只著重在一個城市但描寫得很豐富,劇情上還可以
人物之間的關係非常糾結,作者將主角放在一個非常複雜的定位上但並沒有加以梳理,就像是主角被魔法師則標籤為三流但書中出現的人物並沒有對他很大的負面情感,甚至在平民上有很高的人氣...主角跟女主的情感也是,到底是要怎樣才能扭曲到這種喜歡又討厭的關係中...特別是一開始的劇情,看不懂時我一臉問號,看得懂時我就尷尬癌病發了...
雖然如此,劇情在推進到中後這些問題都解決了,也看得令人爽快,只是可惜了女二在後面根本打醬油
對於本書最大的隱患就是標題上的"1"字,這到底劇情要有什麼走向?我覺得是直接一卷完比較好啦..
发表于 2018-4-6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额????这插画和佐伯同学的插画几乎完全一样啊……插画作者是不是只换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发表于 2018-4-7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查了一下,这部好像有2卷?是完结还是烂尾啊?说起来这部的台版限定版的书衣是在普通版外面包了一层还是换了一个啊?个人更喜欢普通版封面,但又想要那个小卡(青文的限定版真的恶心,灰幻更是有3个版本)
发表于 2018-4-8 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希望第二卷可以再续精彩
发表于 2018-4-8 23: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世界观上让我联想到菲利普·普尔曼的黑暗物质三部曲,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发表于 2019-6-14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繁体字有点看不懂,有好些地方认不得,又找不到简体怎么办?
发表于 2019-6-19 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還不錯呢!!
這種魔法系的作品
发表于 2019-6-19 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molimoxun 发表于 2019-6-14 19:42
看繁体字有点看不懂,有好些地方认不得,又找不到简体怎么办?

左上有簡繁轉換
輕之國度LOGO上面那個紅字就是
发表于 2019-6-19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这个插画的女主
发表于 2019-6-20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插画不错
发表于 2019-11-14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该怎么形容呢…感觉就像看了一部电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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