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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大森藤ノ]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10[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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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7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8:08 编辑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10
  ——————————————
  作者:大森藤ノ
  插畫:ヤスダスズヒト
  譯者:可倫
  圖源:音無
  掃圖:風
  錄入:微風習習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邂逅具有理性的怪獣「異端兒(傑諾斯)」沒過多久,貝爾就不得不與薇妮分離。貝爾每天懊惱不己,然而惡人的魔掌即將伸向薇妮。然後……
  「發現武裝怪獸集體移動!公會發布討伐任務(mission)!!」
  失控的「異端兒」擲下了骰子。點燃導火線的,是殘暴的狩獵者(hunter)們,代價是波及都市全派系(眷族)的動亂。在滿城風雨的歐拉麗裡,少年被迫痛下決斷。憧憬與怪物,現實與理想,英雄與罪人。夾在人族與怪獸之間,貝爾——
  「你真是太愚蠢了……」
  這是由少年踏出軌跡、女神所紀錄下來的
  ——【眷族神話(Familiar Myth)】——


  作者:大森藤ノ(Fujino Omori)

  延續第九集,本書是上下集的下集。讓各位久等了。
  我本來以為只要把早已完成的故事大綱寫成作品就好,還不簡單;誰知道各種情節發展寫著寫著,才發現這或許是執筆以来寫得最痛苦的一次。
  不過,還是希望各位讀者能閱讀到最後。


  插畫:ヤスダスズヒト(Suzuhito Yasuda)

  出生於日本三重縣。主要作品有《夜櫻四重奏(講談社)》、《無頭騎士異聞錄 DuRaRaRa!!(電擊文庫)》插畫,以及其他多數作品。
  官方網站 http://www.suzuhito.com/








  【Content】
  過 場 執迷手札
  第六章 暴風雨前的
  第七章 慘劇之王
  第八章 動亂都市
  第九章 禽獸之夢
  第十章 愚者
  終 章 選擇的代價




  【Character&Story】
  貝爾・克朗尼
  BELL CRANEL
  本作主角。受到祖父教誨,夢想能夠「在地下城邂逅迷人女主角」而成為冒險者,還是個菜鳥。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

  艾絲・華倫斯坦
  AIS WALLENSTEIN
  兼具美貌與實力,歐拉麗最強的女性冒險者,外號是【劍姬】,也是貝爾憧憬的對象,目前Lv.6。隸屬於【洛基眷族】。

  韋爾夫・克羅佐
  WELF CROZZO
  加入貝爾小隊的青年鐵匠,同時也是貝爾身上的裝備〖兔鎧(Pyonkichi)Mk-Ⅱ〗的製作者。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

  三條野・春姬
  SANJONO HARUHIME
  貝爾在風月街邂逅的狐人(renart),遠東出身。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

  赫斯緹雅
  HESTIA
  自天界降臨的女神,位居人類、亞人之上的超越存在,是貝爾所隸屬之【赫斯緹雅眷族】的主神。最喜歡貝爾!

  莉莉露卡・厄德
  LILIRUCA ARDE
  以「支援者」身分加入貝爾小隊的帕魯姆(小人族)女孩,相當有力氣。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

  倭・命
  MlKOTO
  遠東出身的女性冒險者。曾經被迫將貝爾當成誘餌,之後得到貝爾諒解,從此對他感恩戴義。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

  埃伊娜・祖爾
  EINA TULLE
  在營運、管理地下城的組織「公會」擔任服務小姐兼冒險者顧問。曾經陪貝爾一起選購冒險者裝備,於公於私都相當照顧他。

  赫菲斯托絲
  HEPHAISTIOS
  歐拉麗鍛造技術第一的【赫菲斯托絲眷族】之主神。還在天界時就跟赫斯緹雅有著難解之緣。

  椿・柯布蘭德
  TSUBAKICOLLBRANDE
  半矮人鐵匠。隸屬於【赫菲斯托絲眷族】,戰鬥能力也很強,達到Lv.5。

  洛基
  LOKI
  歐拉麗最大派系【洛基眷族】的主神。操一口謎樣的假關西腔。特別喜歡眷屬艾絲。

  伯特・羅卡
  BETELOGA
  狼人,曾經在「豐饒的女主人」譏笑貝爾,不過在上一場彌諾陶洛斯戰改觀。隸屬於【洛基眷族】。

  里維莉雅・利歐斯・阿爾弗
  RIVERIA LJOS ALF
  【洛基眷族】副團長,在歐拉麗擁有首屈—指的實力。種族是精靈王族。隸屬於【洛基眷族】。

  芬恩・迪姆那
  FINN DEIMNE
  【洛基眷族】團長,聰明過人。隸屬於【洛基眷族】。

  芙蕾雅
  FREYA
  【芙蕾雅眷族】主神。諸神當中美貌無人能及的「美之女神」。

  奧它
  OTTARL
  隸屬【芙蕾雅眷族】的超實力派冒險者。

  希兒・福羅瓦
  SYR FLOVER
  酒館「豐饒的女主人」的店員。一場偶然的邂逅讓她與貝爾成了好朋友。

  琉・璃昂
  RYU LION
  過去是身手不凡的精靈冒險者。現在於酒館「豐饒的女主人」當店員。

  荷米斯
  HERMES
  【荷米斯眷族】主神。在各大派系中以中立態度自居的花美男天神,行動力強且行事精明。似乎有某位人士託他緊盯貝爾的動向……?

  亞絲菲・阿爾・安朵美達
  ASUFI AL ANDROMEDA
  開發了各種魔道具的道具製作者。隸屬於【荷米斯眷族】。

  建御雷 TAKEMIKAZUCHI
  【建御雷眷族】主神。

  鹿島・櫻花 KASIMA OUKA
  【建御雷眷族】團長。

  常陸・千草
  HITACHI CHIGUSA
  隸屬於【建御雷眷族】的團員。

  薇妮
  WIENE
  貝爾在地下城樓層區域「大樹迷宮」邂逅的龍族少女,能操人語。

  里德
  LIDO
  「異端兒」的頭目。個性直爽的蜥蜴人(lizardman)。

  蕾依
  REI
  「異端兒」No.3的實力派。美麗的歌人鳥。

  烏拉諾斯
  OURANOS
  地下城管理機構公會的主神。

  費爾斯
  FELS
  為烏拉諾斯效命的神祕魔術師(mage)。

  伊刻洛斯
  IKELOS
  【伊刻洛斯眷族】主神。愛好娛樂,會依據「有趣與否」化身為邪惡或正義。

  狄克斯・佩爾迪克斯
  DIX PERDIX
  【伊刻洛斯眷族】團長。專挑珍稀怪獸下手的殘暴狩獵者。

  迷宮都市歐拉麗,一座保有規模宏偉、通稱「地下城」之地下迷宮的巨大都市。矢志成為冒險者的少年貝爾・克朗尼在這座城市裡邂逅了女神赫斯緹雅,成為【赫斯緹雅眷族】的一員,為了得到憧憬的【劍姬】艾絲・華倫斯坦讚賞,每天忙於探索地下城。不久,貝爾透過地下城的冒險,得到支援者莉莉、鐵匠韋爾夫、遠東出身的命與狐人春姬等【眷族】新成員。其間,貝爾邂逅了能操人語的龍族少女薇妮,以及具有理性的怪獸「異端兒」。然而盜獵者(hunter)的魔手正悄悄接近他們……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7:46 编辑


  過 場 執迷手札


  有個執迷不悟的男人。

  男人聰明,巧妙,且是位偉大工匠。
  他能打造出任何工藝品或建築物。他的技術甚至對文化與文明做出貢獻,受到諸神的一切讚賞,白牆巨塔也是他親手完成。那座優美而莊嚴,比任何建築都更接近上天的高塔,被認為是配得上諸神的鬼斧神工,日後被命名為【神塔】。
  男人正可謂絕世天才。古今中外,沒有人能望其項背。
  世間所有發明,對他來說都是雕蟲小技。
  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出來的。
  男人毫不懷疑自己是世界第一。
  然而——那個男人在世界盡頭被迷住了。
  在大陸一隅張開大口的「大洞」。
  在自己腳下擴展開來,不同於地表的另一個世界。
  其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燐光,擁有前所未見的花草礦石,描繪出錯綜複雜的迷宮地形。分成好幾層的樓層中,每當踏進新領域,其景觀變化無窮。那是生下無限怪物的魔窟,是幾乎通往深淵的地下迷宮。
  與地表分隔開來的壯闊封閉世界,看在他的眼中是一件「作品」。
  無關人族的巨大意志所建造出的超自然創作物。曾幾何時,男人為了知悉其奧祕而開始锻鍊體魄,使「器量」昇華,鑽進迷宮最深的地帶。
  然後他知道得越多,就體悟到越多。
  體悟到人族智慧無法估量的複雜、奇怪的構造。體悟到那種造形。
  體悟到「地下城」的神祕。
  男人崩潰了。
  他被擊垮了。
  換個說法,就是被彷彿內部包容了森羅萬象、混沌至極的「美」打敗了。
  崩潰的男人喉嚨迸發的慘叫,正是不再為人的「怪物」墜地的哭聲。

  從那時候起,男人就執迷不悟。
  他一面完成受賜的使命,一面確實地一步步脫離常軌,開始走上歧路。他做出常人無法理解的許多作品,過去的天才不知不覺間被稱為「奇人」,開始受人嘲弄。最後,以某個日子為界線,男人從歷史上完全消失了。
  憑著自己技術的精粹,憑著無可取代的妄念之力,他矢志創造出超越那地下迷宮的另一個「世界」。
  ——管它是人手無法掌控的天地。
  ——我定會超越、克服它。
  ——如果那是連神都無法到達的領域,我就先超越神。
  縱然皮開肉綻,無論流多少血,握住樁子與鎚子的手都從未停止。在不為人知的狀況下,男人頭也不回地跑在執迷之路上。
  然而,他的野心,卻以壯志未酬告終。
  他撞上了名為壽命的人族極限。
  男人憎恨自己生為凡人的肉身,對行動日漸不便的手腳感到絕望,面臨即將燃燒殆盡的生命期限而慟哭。然後——做為窮途末路的計策,他在一本手札留下了詛咒的遺言。
  連同他心中描繪的「設計圖」。
  男人將一切交付給血脈相傳的系譜,冠有自己之名的後世人們。

  「做吧,做啊!
  做出勝過那個的創造物,實現我的願望!
  達成使命吧!我不知其名、未曾謀面的後裔們啊!
  一旦你們看過這本手札,就無法逃離血的咒縛!
  瘋狂的飢渴與乾枯勢將無法治癒!服從燒焦臟腑的衝動吧!
  貫徹欲望!
  聽從血脈的訴求,
  忠於渴望,
  純粹地追求吧!
  大志,大志,大志!
  完成我等受詛咒的宿願!」

  手札記載著一切。
  寫著男人成篇的執迷不悟。
  「……」
  背靠長沙發的狄克斯,一手拿著這本破破爛爛的手札,沉默地讀下去。
  他在魔石燈光下,翻閱著部分文字變色、模糊而無法辨識的紙頁時,有人在他背後說道:
  「狄克斯,都準備好啦。」
  看到一名人類大漢現身,他把拉到頭上的護目鏡(goggles)重新戴回眼前。
  狄克斯戴起煙水晶(smoky quartz)的彩色鏡片(lens),吊起嘴角。
  「好,走。」
  他站起來,把手裡的手札隨便往長沙發上一扔。
  戴上護目鏡的男人,拿起一旁令人毛骨悚然的赤紅長槍,讓屬下大漢跟著,走在薄暗支配的空間裡。
  石材的氣味飄散,微寒空氣與溫暖的陽光毫無緣分。走沒多久,兩人的面前開始出現一些黑籠,狄克斯經過黑籠前,愉快地低聲說:
  「『純粹地追求吧』……啊啊,真是至理名言。」
  聆聽著鎖鍊彷彿害怕周遭動靜而發出的鏘啷聲響。
  殘暴的狩獵者喉嚨發出吃吃笑聲。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7:47 编辑


  第六章 暴風雨前的


  我清楚感覺到,眩目日光將自己的意識從淺睡拉上表層。
  照亮臉龐的朝陽觸感,讓我撐開眼皮。
  模糊視野中擴展開來的,是熟悉的房間景象。沒賣掉留下來的藍水晶,還有裝了果實種子的小瓶子——用迷宮採集物做擺飾的桌子與椅子,放了少少幾本書與已使用魔導書(grimoire)的空蕩書架,以及收納武器與防具的半開衣櫥。
  這裡是我的房間。
  是我在【眷族】總部的個人房間。
  「……」
  牆上時鐘告訴我,我不但早上偷懶沒鍛鍊,就連早餐時間都快到了。我撐起上半身,視線落在床上。
  我注視著身旁。
  空無一物。沒人。
  只有空空蕩蕩的,皺巴巴的純白床單。
  在床上尋找了已經不在的女孩後,我視線低垂,站了起來。
  我換掉睡衣,打開房門。走廊上靜悄悄的,即使從對面的窗戶俯視中庭,也聽不到任何人奔跑玩鬧的聲音。我們的家以前有這麼安靜嗎?
  沐浴著讓人感覺到盛夏的明亮陽光,我從三樓下到一樓。
  「早安……」
  走進大餐廳,韋爾夫他們都到了。
  「早。」
  「您早。」
  韋爾夫與莉莉,對晚到的我笑笑。帶著一點顧慮。
  命小姐與女僕裝打扮的春姬小姐也注意到我,用好像勉強露出的笑容對我道早安。
  廚房飄來的香味,也許是命小姐做的遠東式煎蛋。
  一定很甜吧。我還沒吃就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真難得,你居然會睡過頭。」
  「抱歉……」
  「我們不是在怪您啦。餐桌都擺好了,貝爾大人就等著吧。」
  「嗯……呃,神仙呢?」
  「赫斯緹雅女神說打工前要去個地方,方才外出了,貝爾大人。」
  「是的,她急著把炸薯球塞進嘴裡,就……」
  韋爾夫與莉莉,還有命小姐與春姬小姐,都用一如平常的態度跟我說話,但又有點不同。就像齒輪不夠吻合……像是齒輪少了一個而空轉。
  大家都有點拘謹。
  對話很少,幾乎散發一種清爽早晨不該有的氣氛。
  他們表情困惑或是心不在焉,準備著早餐。
  尤其是春姬小姐特別嚴重。
  失去開朗神情的她顯得沮喪失落,那對狐耳與粗尾巴也消沉地下垂。她似乎到現在還在心煩,默不吭聲地擺放著盤子。
  「……春姬大人。」
  「啊……怎麼了嗎,命大人?」
  「妳多放了一份餐具……」
  被命小姐表情沉痛地提醒,春姬小姐猛一回神。
  「非、非常抱歉!」她說著,急忙開始收拾。
  多放一份餐盤的座位,就在不久之前,那個女孩還坐在那裡。
  一個總是面露純潔無垢笑容的……龍族女孩。
  我、莉莉還有韋爾夫看到這一幕,都無言以對。
  「我開動了……」
  早餐準備好了,大家圍著餐桌坐下。
  即使開始吃飯了,房裡還是一片靜默。

  自從公會下達機密強制任務(mission),算起來已是第二天了。
  在地下城第20層的「未開拓領域」——「異端兒」們的祕里發生的事件,使我們【赫斯緹雅眷族】蒙上了一層陰影。
  「異端兒(傑諾斯)」。能操人語的怪獸。
  他們雖是怪物,卻具有理性,是同時受到人族與同族排斥的異端存在。
  黑衣魔術師——自稱為「賢者」悲慘末路的——費爾斯,說過他們對人族與地表等等懷抱著強烈憧憬。同時他們透過名為「前世」的「夢」,懷著登上地表這種困難至極的願望。
  連續的「未知」對我造成的影響,已非衝擊兩個字能夠形容。
  多到讓我真想乾脆放棄思考。
  然而此時,我們這樣沉默寡言,黯然神傷……是因為更單純的理由。
  與薇妮的別離。
  那個一度受到我們保護的女孩,已經交給她的同胞「異端兒」們照料了。即使他們是那樣的冀求,地表上並沒有「怪物」的安身之處。從怪獸手中奪回、捍衛至今的地表,是人族的領域。人族不會允許他們存在。
  趁我們還沒出差錯前,更進一步是為了保護薇妮遠離危險,我們分隔兩地了。
  事實上——費爾斯說過,在歐拉麗裡潛藏著一群獵捕「異端兒」的狩獵者。
  關於那個向我刺探會說話的龍女(維維爾)的男神——伊刻洛斯神的事,我已經告訴費爾斯了。他聽了之後,說沒什麼事是我們能做的。
  無能為力的痛苦,以及彷彿失去半個自己的寂寥感與失落感。
  現在的我們,身陷這些感受之中。

  「……」
  餐廳的對話還是一樣持續不下去。韋爾夫與莉莉試著幫忙找話題,但也不順利。
  結束了強制任務,我們昨天清晨歸返地表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每當我想起那個女孩在別離之際,最後露出的哭泣表情,我的胸口就竄過一道痛楚。一回神才發現,韋爾夫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邊……薇妮的座位。
  少了一個人的空間。
  不久之前的熱鬧氣氛好像是假的。
  大家跟我一樣,都在尋找那個女孩的身影。
  只不過是一個女孩子離開了,大家卻變得不知所措。
  春姬小姐也是,命小姐也是,韋爾夫也是,就連莉莉都是。
  這讓我悲傷……也讓我,有點高興。
  因為我知道,那段一家人的時光絕不是「虛偽」的。
  縱然那個女孩跟我們不一樣,是怪物(怪獸)。
  「……貝爾?」
  用完早餐,我正想離開餐廳時,韋爾夫呼喚了我。
  「我……去一下地下城。」
  聽到我駐足回答,不只韋爾夫,莉莉、命小姐與春姬小姐全都一臉擔憂。
  我轉頭看到大家的表情,露出苦笑。
  「不要緊的。我打算馬上就回來。」
  我有件事想確認一下。
  如果要在歐拉麗繼續當冒險者……有件事我必須弄清楚。
  「你真的沒事嗎?」
  「嗯……」
  我佯裝平靜回答,靜靜關上大餐_的門。
  回到房間穿起裝備,我走出大本營(總部)「灶火館」。
  「……」
  天空晴朗無雲。
  整齊鋪裝的石板地反射著日光。視野中只看到一堆散放熱氣的鋪地石,才發現自己的臉有點低垂著。
  馬車的行駛聲、路上行人們的跫音。城鎮洋溢著如常的喧囂。
  我默默無語,以習慣成自然的動作,沿著通往高聳入雲的「巴別塔」的路途走去。
  「貝爾先生。」
  「啊……希兒小姐。」
  走在西大街上時,忽然有人叫住了我。
  我正要通過酒館「豐饒的女主人」店門口時,從店裡出來的希兒小姐腳步聲輕快地走下樓梯,來到我身邊。
  「早安。我今天又做了便當,不嫌棄的話……貝爾先生?」
  拿著午餐籐籃對我微笑的希兒小姐,講到這裡停了下來,湊過來看我的臉。
  她晃動著一頭淡灰色頭髮,關心地彎曲著雙眉。
  「您怎麼了嗎?臉色好像比平常糟……」
  「……」
  是希兒小姐眼力好一下就看穿了,還是我太容易把情緒寫在臉上?
  無論如何,我害她擔心了。我趕緊強打起精神。
  「不!我沒事。只是有點睡過頭了……」
  「……是這樣啊。」
  「所以,那個,我今天只是去地下城一下,馬上就會回來,午餐就……那個,對不起。」
  我如果收下籐籃,就必須拿回來還。這樣一副可悲的表情,讓她看到又要害她擔心了。我這麼想,急忙推掉了今天的午餐。
  我做出笨拙的假笑,滿心歉疚地道歉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希兒小姐,往我面前走近一步。
  「咦……」
  雙方的距離,縮窄到近在眼前。
  飄來的香皂芬芳正讓我不禁臉紅時,希兒小姐對著我的臉筆直伸出了食指。
  然後——
  「貝爾先生會打起精神——,打起精神——」
  「……」
  ……她開始在我眼前與鼻尖,轉動起手指來。
  「貝爾先生會展露笑容——」
  「……那個,希兒小姐?」
  「嘿!」
  「唉唷!」
  最後她按了一下我的鼻子做結,讓我叫了一聲。
  我睜大眼睛嚇了一跳,希兒小姐對我露出燦爛的甜美笑容。
  「這是讓人打起精神的咒語。……我對孤兒院的孩子們,也都是這麼做的喔?」
  希兒小姐把臉湊過來,好像分享祕密般對我耳語。
  大吃一驚的我聽了……自然而然地,臉上真的露出放鬆力道的笑容。
  我想,我可能有好一陣子,忘記了這種自然的笑臉。
  我感覺眼前開心笑著的她,的確給了我元氣。
  「……謝謝妳,希兒小姐。我去去就回。」
  「好的,慢走。」
  希兒小姐沒多問就目送我離開,我又是感謝又是內疚,離開了那裡。
  「笨蛋——!白髮腦袋!你要是不收下希兒的便當,就變成貓們要負責處理耶……!?」
  「這是很傷腦筋沒錯,不過……冒險者小弟,看起來好沒精神喔。」
  「一副前所未見的喪氣臉喵——」
  從店內窗戶看見事情經過的阿妮雅、露諾娃與可蘿伊各自道出感想。
  阿妮雅雙眼含淚地哇哇大叫,身旁的人類露諾娃回頭看向背後。
  「琉也擔心他嗎?」
  「不,我……」
  跟她們一樣凝望著貝爾與希兒的精靈琉,正想否定,卻又收回了話語。
  「……對,我是很在意。」



  她想起自從五天前,與亞馬遜女英豪(阿伊莎)一同前往第18層後,少年的樣子就不太對勁,說出了心底話。
  跟外頭的希兒一樣,琉也注視著漸漸遠去的背影。

  *

  陽光灑落在都市裡。
  大陸即將正式迎接夏季,氣溫一天比一天高。歐拉麗也不例外,走在大道上的市民大多換上短袖之類的涼爽輕便服裝。
  至於前往迷宮的冒險者,則一如往常地穿起戰鬥衣(battle cloth)與防具,讓當頭灑下的陽光曬得熱辣辣的。其中尤其是身穿甲胄或重裝備的高大獸人與矮人等等,更是滿頭大汗。要是輸給暑氣而換上單薄防具,結果丟掉性命,那可一點都不好笑。只要鑽進日光曬不到的地下城就行了。陸續聚集到中央廣場(Central Park)的冒險者們腳步自然快了起來。
  就在貝爾跟這些冒險者們一起,前往地下城的幾乎同一時間。
  「啊——,不好意思,可以讓我見一下迦尼薩嗎?」
  微微冒汗的赫斯緹雅,造訪了長著象頭的巨人像——別家派系的根據地。
  「我沒跟他約,又來得這麼突然,要給你們添麻煩了,但能不能……」
  被比自己個頭還小的女神如此拜託,擔任守衛的獸人與矮人男性團員面面相覷。
  地點在歐拉麗西南方,交易所附近。那尊雙臂抱胸盤腿而坐、稀奇古怪的巨人像,就位於高聳白圍牆圍繞的廣大用地中央。
  這就是【迦尼薩眷族】的大本營(總部)「我乃迦尼薩」。
  不必要地大到讓人必須抬頭仰望,搞得脖子痠痛的這尊巨人像……更正,這棟建築物是主神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砸下存款一口氣買下來的,這件事相當有名。這裡還跟摩天樓設施(巴別塔)與鬧區等地並列為歐拉麗觀光景點之一。
  存在感還是一樣有夠強。赫斯緹雅正對這個奇怪的大本營產生感想時,「請您在此稍候。」獸人守衛往總部內去了。即使其他派系的主神直接找上門來,團員們對應的態度並沒有多少戒心。赫斯緹雅一邊感謝對方的善意,一邊目送青年鑽進巨人像的胯下——建築物的入口。
  「只要主神(迦尼薩神)能改改他那莫名其妙的舉動,偶們也……嗚嗚!」「啊——你們也真辛苦呢〜」赫斯緹雅懇切地傾聽矮人守衛吐苦水,沒過多久獸人青年就回來了。
  「迦尼薩神現在待在後院,說您可以自己過去。」
  「喔喔,謝謝。」
  赫斯緹雅向讓路的團員們道謝後,通過正門。
  她一面覺得這個【眷族】會不會太不小心了,一面又樂觀地想「大概是我受信賴吧」,就繞過巨人像前往所謂的後院。
  「我乃迦尼薩」的整塊用地都是青青草原——被牧草所占滿。要不是周圍傳來像是交易所商人們的叫賣聲,甚至會讓人忘記身處大都市。她在視野邊緣看到好幾處有小工廠規模、類似馬廄的石造設施後,抵達了目的地後院。
  「唔喔!」
  繞過巨人像後鋪展開來的光景,使赫斯緹雅不禁嚇得後仰。
  悠閒的牧草風景一下子全變了,那塊地方整個被反射太陽光的銀柵欄圈起。比女神(赫斯緹雅)的胴體還粗的金屬柵欄原料不知是精製金屬(秘銀),或是適合做為武器素材、海外原產的波紋鋼(大馬士革),還是超硬金屬(堅鋼),支柱好似巨大樁子般深深插進地裡。豈止如此,還有武裝團員們在柵欄內外重重包圍警備,只有這個後院飄散著異樣森嚴的氣氛。
  而待在柵欄中央的,是貌似馴獸師(tamer)的冒險者們,以及聽從她們命令的——或是正在受訓練的——好幾隻怪獸。
  「這、這可真驚人……」
  甩動著美麗蒼藍鬃毛的水獸馬(凯爾派),還有用尾部棍棒或皮膚上的大突刺(spike)襲來的三頭武裝龍(armarosaurus)。美麗的馴獸師運用鞭子,試著以武力馴服這些棲息於下層區域以下的怪獸。
  赫斯緹雅聽說過,包括在怪物祭(Monster Philia)訓練的個體在內,歐拉麗當中只有【迦尼薩眷族】獲准飼育生自迷宮的怪獸。
  如果管理機構(公會)的資訊正確,【迦尼薩眷族】的團員人數居都市之冠。
  而且第一級冒險者等所屬團員的平均能力也很高,規模也稱得上歐拉麗第一。派系等級(rank)為S,足以與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以及【芙蕾雅眷族】並駕齊驅。
  其派系規模與組織力又被評為「迷宮都市的憲兵」,或許也是因為如此,才能成為公會唯一准許飼育怪獸的【眷族】。
  (【群主】是吧……)
  以守衛歐拉麗市牆門的門衛為首,【迦尼薩眷族】與公會聯手合作,致力維護都市治安。一般民眾對他們寄予極大信賴。
  而從都市居民同意他們飼養怪獸這點也能看出,一切都是【迦尼薩眷族】做出的成績所得到的回報。
  赫斯緹雅本來看著與各怪獸展開格鬥的馴獸師們看得出神,忽然想起造訪此地的目的,於是開始尋覓她要找的神物(人物)。
  她正想先問問在柵欄周圍戒備的團員時——
  「我就是迦尼薩!所以你可別咬我喔,怪獸!」
  (啊,在那。)
  聽見那個大嗓門,赫斯緹雅馬上就發現他了。。
  戴著大象面具的男神,在柵欄內側一步步慢慢靠近怪獸。戴著附有發信器(plate)的項圈魔道具(magic item)的「幼龍」——受過訓練的怪獸,因為馴獸師在身邊,還不至於冷不防地襲向男神,但仍以懷著戒心的目光瞪著迦尼薩。
  「不用怕〜,不用怕喔〜?」
  「……」
  「不用怕〜,不用怕————乖〜喔乖喔乖喔乖喔乖喔乖喔乖喔!」
  迦尼薩一鑽進體型龐大的怪獸懷裡,立刻抱住牠在脖子或背脊上亂摸一通。
  「吼喔喔喔!」
  幼龍立刻露出滿口獠牙,想咬碎那顆象頭。
  「唔喔喔!?」
  「你在幹嘛啊——!?」
  「所以我不是叫您別胡鬧嗎——!?」
  迦尼薩在草原上一陣翻滾,有驚無險地做了緊急閃避,周圍的團員們立刻臭罵他一頓。馴獸師們上前阻止亢奮地躁動的幼龍。
  一連串的光景,讓赫斯緹雅好不傻眼。
  「迦尼薩千鈞一髮!!……呼,還以為沒命了呢。」
  「你該不會每次都來這套吧,迦尼薩?」
  「唔!赫斯緹雅!妳來了啊!」
  怪獸那邊產生陣陣激烈震動,赫斯緹雅疲倦地看著地上連滾帶爬來到柵欄前的迦尼薩。擁有一身鍛鍊過的結實體格的象面神,一注意到她就迅速站起來,「喝!」一聲,用手撐著翻越了金屬柵欄過來。
  他在赫斯緹雅身旁著地,擺出難以理解的姿勢。
  「歡迎妳來!然後關於妳的疑問,我閒來沒事時都會這樣!」
  「賭上老命跟怪獸玩?」
  「這是為了摸索真正的友情!
  看到迦尼薩面露不必要的耀眼笑容,讓一口白牙燦爛發亮,赫斯緹雅嘆了口氣。
  之後,她不說廢話,開始談起自己所為何來。
  「聽說你知道『異端兒』的事。」
  「……」
  赫斯緹雅一提起,迦尼薩就收起剛才逗趣的言行,閉口不語。
  他在那面具底下——恐怕是——擺出一張嚴肅的神情,背對赫斯緹雅說:「換個地方吧。」
  迦尼薩制止了有意隨行的護衛團員們,就他與赫斯緹雅兩人,在靠近白圍牆的樹蔭下開始談話。
  「妳得知了那些具有理智的怪獸的存在?」
  「是啊,烏拉諾斯親口告訴我的。」
  光是聽到烏拉諾斯這個名字,迦尼薩似乎就全明白了。
  就像貝爾他們執行了強制任務,得知了「異端兒」的事;赫斯緹雅也從公會主神烏拉諾斯的口中,聽說了關於薇妮他們的資訊。
  還有烏拉諾斯他們迄今的所作所為,以及知道迦尼薩也參與了這些行動。
  「真的把我嚇了一跳,不管是你協助了烏拉諾斯他們,還是怪物祭的祕密。」
  「我也是,他們剛開始找我商量時……聽烏拉諾斯說出這件事時,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就她聽到的說明,主辦「怪物祭(Monster Philia)」——不對,是「與怪物的友愛(monsterphilia)」的迦尼薩,對烏拉諾斯的神意表示部分理解,並與他維持著合作關係。
  赫斯緹雅從來沒有看到男神這麼認真的樣子,她一邊偷偷觀察迦尼薩,一邊問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你相信了烏拉諾斯的說法?」
  「不,另外有次機會讓我見到了本尊。戴紅帽的『哥布林』……那樣面對面跟我講流暢的人語,我無法當成沒看見。」
  據說與黑衣魔術師偷偷從地下城帶來的小型「異端兒」交談後,迦尼薩實在大為懾服。就像認識了龍女孩(薇妮)的女神(赫斯緹雅)他們一樣。
  之後,他就接受了一切。
  面對「異端兒」,迦尼薩用神(自己)的眼光判斷,接下了烏拉諾斯他們的請求——進行「與怪物的友愛」。
  「……你跟團員(孩子)們說了嗎?」
  「只跟少數人講過。我竟然會有事隱瞞孩子們,真是好笑……派系(眷族)的人可以說完全不知情。」
  畢竟茲事體大。考慮到萬一的情況,只能盡量少跟人分享情報了。下界子民當中,想必有不少人會對那些存在表示厭惡與拒絕。
  這事至今仍讓他痛心疾首。
  迦尼薩如此說完,注視著在柵欄裡做訓練(taming)的團員們。
  「我獲准飼育怪獸……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研究牠們的習性與生態,收集有助於探索迷宮的資訊。」
  「你的團員們也以為是這樣,是吧……」
  實際上,他們也的確做出了貢獻。
  更為詳細的怪獸弱點與習性等等,在公會的迷宮資料上成了有益情報,隨時更新、累積,幫助了前往地下城的冒險者們。職員與公會長洛伊曼等人也承認這種嘗試有明顯成效,甚至還獎勵迦尼薩他們。
  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了與怪獸友好而鋪路,沒有人抱持疑問。
  「赫斯緹雅,妳那邊呢?」
  「我那邊畢竟一開始狀況特殊……貝爾他們都知道了。」
  赫斯緹雅將他們從保護薇妮開始的整個內情,解釋給少有的情報共享者聽。
  她跟烏拉諾斯接觸過的事,也講給執行強制任務回來的貝爾他們聽了。她告訴迦尼薩,自己已經得知了眷屬們在「異端兒」祕里的所見所聞。
  只有烏拉諾斯他們的神意——看出貝爾等人可能成為人族與怪物(怪獸)共存的橋樑一事,她沒告訴迦尼薩。
  「妳打算怎麼做,赫斯緹雅?」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貝爾他們。」
  自己要保護貝爾他們,要跟貝爾他們共進退。這是赫斯緹雅毫無虛假的意志。
  而且,基於這點——
  「——貝爾他們如果做了什麼決定,我會支持他們,也會從旁協助。如果他們說想幫助『異端兒』們,我會助他們一臂之力的。」
  「嗯……」
  「我絕不會用主神(天神)的命令,強迫他們做任何行動。」
  女神(赫斯緹雅)坦白道出從自己在少年(貝爾)背上刻下「恩惠」以來,始終不變的心意——自己的神意。
  「這是那些孩子的故事(道路)。」
  她想交給孩子們自己判斷,從旁幫助、守望著他們。
  赫斯緹雅如此說道。
  「……當然如果說我一點都不擔心,那是騙人的。」
  迦尼薩從面具底下定睛凝視赫斯緹雅,女神的視線不再看他,又輕聲說出真誠的心情。
  「異端兒」的存在不只會影響到她與貝爾他們,更不知會對歐拉麗,或是下界帶來何種震撼。與怪獸的融和,這種荒唐無稽的事以及隨之而來的風險,還有此時仍歷歷在目的龍族少女脆弱的淚容,將赫斯緹雅夾在中間。她環顧草原。
  藍天下,變得順從的怪獸,被渾身是傷的馴獸師用鎖鏈綁起。
  「……迦尼薩覺得呢?你覺得會變成怎樣?」
  「老實說,我不知道。」
  「也是……」
  跟面朝前方的赫斯緹雅望著同一景象,迦尼薩誠實地回答。
  女神嘆了口氣,在她的視線前方,馴獸師像要親近怪物般,在牠的皮膚上輕拍幾下。
  「不過。」
  「?」
  「假使異端兒們……不,怪物(怪獸)們真的無意爭鬥,希望與人族共存的話……」
  面對前方的迦尼薩,轉向赫斯緹雅。
  「我就不當【群主(迦尼薩)】——改當【群眾與怪物之主(新迦尼薩)】吧!!」
  然後他如此宣布,好像要把陰鬱的氣氛一掃而空。
  面露笑容、用力豎起大拇指的迦尼薩讓赫斯緹雅先是啞然無語……然後慢慢掀起嘴角。
  「……我還是第一次,覺得迦尼薩你很帥呢。」
  「因為我是迦尼薩啊!」
  看迦尼薩充滿自信地大叫,赫斯緹雅笑出聲來。

  *

  覆蓋四面牆壁的,是無數張貼在牆上的地圖。
  被陸路或海圖羊皮紙包圍的室內,除了地圖外還塞滿了許多物品。有沙漠風情濃厚的編織品,還有點綴珍珠或貝殼的裝飾品等等,淨是些在歐拉麗難得一見的異國珍品。另外幾款長年使用的羽飾旅行帽也很搶眼。
  這個令人聯想到旅人老家的房間裡,一男一女隔著桌子面對面。
  「失敗了啊……這下傷腦筋了……」
  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桌上沙漏的,是男神荷米斯。
  站在他面前表情僵硬的美女,是亞絲菲。
  她在【荷米斯眷族】大本營的主神私室裡,報告某件任務的結果。
  「非常抱歉。對方撤退後,我們繼續尋找線索,一直搜索到今天,但還是……這次讓對方逃走,責任歸屬在我。」
  「別這麼說,我沒在怪妳。」
  見亞絲菲自責地謝罪,荷米斯揮揮手說:「別放在心上。」
  兩人在談的,是對【伊刻洛斯眷族】進行的雙重跟蹤。
  公會——烏拉諾斯那邊提起的這項委託,原本計劃以接受強制任務前往「異端兒」祕里的貝爾等人引誘狩獵者們追蹤,再由亞絲菲等【荷米斯眷族】尾隨其後。這是為了發現迄今未能查明的敵方住處——身兼走私者的敵人囚禁「異端兒」的祕密基地。
  然而,在地下城內尾隨到半路時,【伊刻洛斯眷族】察覺到亞絲菲等人的存在,中斷對貝爾等人的跟蹤逃走,作戰因此宣告失敗。
  「不過,對方竟然能讓【萬能者(perseus)】無用武之地……妳對對手有什麼感想?」
  「……所有人都不是小角色,難怪會被人懷疑與黑暗派系(Evils)有關聯。尤其是率領黨羽的護目鏡男子……」
  【伊刻洛斯眷族】是有著陰暗過去的探索(地下城)類派系。
  他們在歐拉麗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派系等級B。自從踏入「深層」以降,樓層攻略的紀錄就不再更新。後來由於他們銷聲匿跡——潛到了檯面下,現在很少在冒險者界揚名。
  「那人直覺極其敏銳,而且相當聰明。即使擁有能擊敗我方的戰力,一看穿我們的真面目,就當機立斷選擇撤退。」
  對方是提防亞絲菲這個著名的稀世魔道具製作者(Item Maker)。
  以能讓人成為「透明狀態(invisibility)」的「黑帝斯頭盔」為首,【萬能者】的魔道具超乎常規,而且效果不明。
  既然無從摸清亞絲菲一方手裡的牌,考慮到住處(祕密基地)有可能曝光,為避免落網的風險,那人讓所有同夥都撤退了。
  「戴護目鏡的男子……狄克斯・佩爾迪克斯嗎?」
  「是的,他是【伊刻洛斯眷族】的團長……十年前已是第二級冒險者,Lv.4。」
  綽號為【暴蠻者(Hazer)】。
  獲得稱號的當時,此人因為超乎常理地虐殺怪獸而聞名。
  「如果從那之後又累積了更多戰鬥經驗……有可能擁有相當於第一級的實力。」
  看到亞絲菲眼神嚴峻,且以僵硬的語氣如此說,荷米斯輕嘆了口氣。
  「總之,先向烏拉諾斯他們賠罪請求原諒,問題在於……我們最好認為這次的事給了他們『巢穴』地點的線索。」
  他彷彿陷入自己的思考,瞇細其橙黃色的眼瞳。
  「那些異端兒(怪獸)……」
  「無論雙重跟蹤成功與否,本來都安排好遷至其他『巢穴』了。我想現在應該正在移動吧。」
  荷米斯表示,如同事前烏拉諾斯他們的預定,「異端兒」們正從第20層的祕里前往其他樓層的群居處。
  即使如此,在眷屬面前如獨白般低語的主神,言行之中仍流露出憂慮。
  「我們大概已經追不上他們的行蹤了,擔心只是自尋煩惱,可是……」
  「……」
  「嗯,有種不祥的預感啊……」
  低聲說完後,很快地。
  荷米斯抬起頭來,頓時改用犀利語氣下指示。
  「盯緊『中層』的動靜,別鬆懈了,亞絲菲。以旅店城鎮(里維拉)為中繼站,派人監視。」
  「遵命。」
  荷米斯像是被神的直覺推動般,告訴她:
  「用不了多久——那幫人就會下手。」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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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慘劇之王


  天頂繁茂生長的苔蘚如星星閃爍般發光。
  四下飄散的,是令人聯想到潮溼枯木的,帶水氣的木頭香味。在花草滿目的空間一隅,水滴從正上方的樹根滴落,滴滴答答地在小池子擴散出漣漪。
  這裡是受樹皮所覆蓋,昏暗的「大樹迷宮」。
  龍族少女獨自佇立。
  青銀頭髮沐浴在苔蘚光下閃耀。留有哭腫痕跡的琥珀色眼眸,仰望著樹皮與發光苔蘚覆蓋的,頭頂上高處的迷宮天頂。
  少女知道真正的星空。
  在那宅邸,在小小的箱庭中,她曾與少年一同眺望地表的夜空。
  好美。幾乎美得令人揪心。
  她好想抱住苦笑的少年,讓他大傷腦筋,並永遠看著那夜空。
  大樹點亮的這些無數光粒,想必也不輸那滿天的星空。這片如夢似幻的迷宮風景,可是奪去了眾多冒險者的目光與心靈,令他們驚嘆不已。然而——看在少女眼中,比起那群星的光輝卻要遜色了。
  之所以如此感覺,是因為她如今仍朝思暮想。
  思慕那地表的景緻。
  思慕在那裡接納自己的人們、家庭。
  思慕少年總是被少女的一舉一動嚇壞,慌張失措,最後都會原諒少女的笑容。
  仰望頭頂上遠處的少女……薇妮將雙手放在胸前,彷彿思緒飄向隔了好幾重樓層的地表。
  「貝爾……」
  櫻桃小口發出輕聲低喃。
  霎時間,胸口一陣刺痛。那陣酸楚的心痛,讓琥珀色眼眸再度泫然欲泣。
  「薇妮,出發了。」
  聽見半人半鳥(哈皮)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薇妮停頓一下後,輕輕點頭。
  她依依不捨地從天頂別開視線,甩動那頭青銀髮絲。
  薇妮走向視線前方的同胞們身邊,從眾人待機的小窟室出發。

  地下城第24層。
  這是薇妮等人目前的位置,也是正在前進的樓層。
  「異端兒」簇擁著還不會戰鬥的薇妮嚴陣以待,人數規模可稱為一支小隊。
  有人蜘蛛(arachne)、半人半鳥、獸蠻族(弗莫爾)、駿鷹(hippogriff)、戰影(war shadow),以及龍女薇妮。總共六隻怪獸組成這支隊伍。
  除了他們以外,「異端兒」們就像冒險者的「遠征」般,分成幾支約五隻或七隻組成的部隊,各自持續移動。
  不但全副武裝,還無分原本棲息樓層聚集的「異端兒」們,說得明白點,即使在地下城仍是異常存在,過度顯眼。事實上,身穿鎧甲或長袍的人蜘蛛與半人半鳥等等列隊的景象,確實呈現出有如馬戲團的樣貌。
  目前超過四十隻的他們若是全體一同行動,無論如何都會被冒險者們看到,消息馬上就要傳出去了。若是分成各種個體也就算了,被人發現各類種族的怪獸建立起共同體絕無好處,會引來冒險者們不必要的混亂與警戒。
  在樓層中移動時,為了不被冒險者們發現,他們總是分成幾支小隊,前往預定的集合地點。比起下層區域以下地帶,在冒險者較多的「中層」更需如此。
  率領「異端兒」的蜥蜴人里德,還有歌人鳥(賽蓮)蕾依等等,安排在第一或第二部隊中出發。為了替力量較弱的後續同胞開路,他們必須偵察路線上有無冒險者,並排除一般怪獸或異常狀況(Irregular)。這種位置經常碰到戰鬥或突發事故,危險性最高。
  薇妮被安排在安全的後續部隊。
  做為她的護衛,「深層」出身的獸蠻族等「異端兒」中以武力見長的一派,聚集在這支部隊裡。
  薇妮頭上蓋著黑色長袍,隱藏起額上的紅石光彩;她還沒能整理好對貝爾等人的思慕之情,低垂的眼眸淚光閃閃。
  「薇妮,不要一直哭哭啼啼的。」
  「對、對不起,拉涅……」
  屬於小隊前排的人蜘蛛嚴厲地說。薇妮肩膀一震,縮成一團。
  她的名字叫拉涅。
  拉涅是擁有女體上半身與蜘蛛下半身的人蜘蛛「異端兒」,負責指揮這支小隊。她上半身穿著冒險者的鎧甲,臉也用護面鐵盔完全遮住。
  「這裡不是祕里,抱持敵意的同族會襲擊我們。心裡一直想著那些人族,是要丟掉性命的。」
  拉涅摘下鐵盔,一邊甩甩散落的純白髮絲,一邊煩躁地瞪著薇妮。構造與人族相同的赤紅雙眸——人蜘蛛本來應為複眼——顯得橫眉豎目。
  包括頭髮在內,女體的肌膚如雪原一般白。從人族觀點而言,那膚色簡直有如病人,白得讓人不舒服——然而這種慘白的膚色,並不能減損她的美貌。
  冒險者若是看到她,首先會對醜惡的蜘蛛下半身感到厭惡,接著視線必定會停留在她嬌豔的女體上。她擁有足以令神嫉妒的美麗。
  即使如此,拉涅卻好像對人族或同族都保持警戒,在同胞以外的人面前戴起頭盔,絕不肯露出她的美貌。
  「薇妮,妳還在傷心嗎?」
  「……嗯。」
  「總有一天,還有機會見到那幾位地表人士……貝爾先生他們的。我相信。」
  薇妮挨了拉涅罵,情緒低落到了谷底;跟她一樣穿著長袍、半人半鳥的飛兒過來陪在她身邊,安慰她。外觀上年齡與薇妮相仿的少女,搖晃著及肩的胭脂色頭髮對她微笑。
  她的話語刺激了淚腺,薇妮眼角堆滿了淚水,勉強點個頭回應時……包覆毛皮的粗手指,溫柔擦拭了淚水滑下的臉頰。
  「噢……」
  「……謝謝你,弗爾。」
  對著體格龐大到需要仰望的獸蠻族(弗莫爾)弗爾,薇妮面露淡淡微笑。
  與那巨大個頭正好相反,弗爾性情溫柔。
  他不像薇妮他們那樣能操人語,嘴裡發出的盡是喊叫與吶喊,難以用言語溝通,但一舉一動都傳達了他溫厚的性格。一旦進入戰鬥,他會以穿起大型護胸甲(breastplate)的己身為盾,持巨大鎚矛(mace)果敢打飛敵人,保護薇妮他們。
  讀不出感情的濃黑大眼,總是默默守護著同胞。
  其他人也是。
  比任何人都對地表與人族感興趣的半人半鳥飛兒,好奇心旺盛。
  發出拍翅聲滞空的駿鷹克利夫,活潑又愛惡作劇。
  無法出聲的戰影奧德,永遠是率先應戰,重視同伴。
  拉涅也是,雖然很凶,但有著對同胞的溫情與關懷。
  大家都很溫柔。
  他們關心才剛認識的薇妮,疼惜著她。
  這裡才是薇妮的安身之處。是存在唯一得到允許的共同體。
  (但我卻……)
  薇妮明知這一點,卻身不由己。
  她就是無法拭去寂寞的心情。
  因為當自己孤獨地哭泣時,是那個人第一個發現她,是那些人族與自己一同歡笑。
  龍族少女直到這時,仍不禁尋求那些少年與少女的溫暖。
  縱使他們跟自己不同,是人族。
  「……薇妮,忘了那些人族吧。這樣只會折磨妳自己。」
  簡直就像看不慣薇妮與弗爾他們的對話,人蜘蛛拉涅提出忠告。語氣顯得厭惡、不屑。
  拉涅不像里德或蕾依他們,屬於對人族沒有好感的一群。
  以老資歷的石像鬼(gargoyle)古羅斯為首,「異端兒」當中即使不到半數,也有三分之一的人對人族抱持反感。
  薇妮不知道他們有過何種遭遇。
  但這種態度,讓薇妮很難過。
  「拉涅為什麼,討厭貝爾他們呢……?」
  「……」
  「貝爾、春姬,還有神仙他們都對我很溫柔喔?都擁抱過我喔?」
  「那只是他們一時興起罷了……」
  「才沒有那種事!」
  與貝爾他們之間的情誼遭到否定,薇妮兩眼含著淚回嘴。
  拉涅用苦澀的歪扭表情,回看她的這種反應。
  從剛才到現在都是這樣。人蜘蛛的「異端兒」即使人語講得流暢,其中包含的感情卻與對人族的憧憬大相逕庭。
  她的話語當中,帶有憤怒與憎恨,或是可稱為悲嘆的色彩。
  「妳什麼都不懂。」
  「咦?」
  「妳根本不了解那些人族。不知道那些傢伙有多殘忍,多狡猾——」
  其他同胞都閉口不語,只有拉涅告訴睜大雙眼的薇妮。
  ——那些人族總有一天,也會把妳……
  正當她話講到一半之時。
  撕心裂肺的慘叫,傳進薇妮歪扭的尖耳朵。
  「!!」
  嚇!薇妮的肩膀嚇得大大一震。
  見她忽然停下腳步,包括拉涅在內,同胞們驚訝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薇妮?」
  「喂,怎麼了?」
  「我、我聽見……」
  飛兒與拉涅詫異地說,但薇妮的耳朵照樣微微跳動。
  怪獸中被譽為最強種族的龍(dragon),即使與其他種族相比,潛力仍然出類拔萃。身為龍族的「維維爾」也是,聽覺等五感能力相當敏銳。
  縱使是離這裡相當遙遠,從同一樓層傳來的細微聲音——其他「異端兒」無法察覺的「慘叫」,她的耳朵也能捕捉到。
  「在哭……在叫『救命』。」
  薇妮直覺理解到了。
  這個聲音不是冒險者也不是同族(怪獸),是跟他們一樣,具有理智的同胞所發出的。
  同時過度悲痛的叫聲,使她陷入彷彿是自己的身體被切割的錯覺。
  出生還沒多久的薇妮,是初次聽到如此令人心疼、充滿痛苦的叫聲。
  她用那樹枝般的細瘦雙臂,抱住自己不住發抖的身體。
  「妳說『救命』……妳聽見同胞的聲音了!?」
  「嗚,嗯……那個人,很痛苦……我們得救他!」
  薇妮點頭回答飛兒驚愕的詢問。
  雙手緊抱胸口的龍族少女,擠出勇氣苦苦主張。她想起少年也曾救過哭泣的自己,並不斷環顧同胞們的臉。
  「該怎麼做,拉涅?」
  「……」
  半人半鳥、駿鷹、戰影與獸蠻族都請人蜘蛛下判斷。
  從薇妮的言行判斷,她聽見的慘叫不會是「異端兒」成員發出的。可能是飛兒他們都沒見過的新同胞。
  負責指揮小隊的拉涅在同伴的注視下,凝視快哭出來的薇妮,打破了沉默。
  「……去看看是什麼狀況。薇妮,帶路。」
  看到薇妮神色如此異常,拉涅認為情況嚴重,做出決斷。
  他們這些在廣大迷宮中與少數同伴相依為命的「異端兒」,無法對可能陷入困境的同胞視若無睹。
  看到拉涅鏘啷一聲戴起鐵頭盔,其他「異端兒」氣氛都變得緊繃。獸蠻族體毛倒豎,戰影全身演奏著嘰嘰聲,駿魔用力振翅。
  暫且把與里德他們在下層區域會合一事擱一邊,人蜘蛛率領的小隊開始採取其他行動。
  「奧德,去吧。」
  「——」
  接到拉涅的指示,戰影奧德奮力奔跑出去。一會兒後,小隊也隨後跟上。
  奧德穿著全身型鎧甲(full plate)
  恍如人形影子,從頭到腳以鎧甲覆蓋的他,即使被冒險者發現,乍看之下也不像怪獸。這支小隊的前進方式就是先由他隻身探路,確定沒有冒險者或危險後再往前推進。
  如同獨自行動的冒險者,奧德讓漆黑重裝匡啷作響,在通道上一路前進。每當跑進轉角或十字路,他會四處張望,再用手打信號表示可以通行,拉涅他們才通過無人道路。一旦遇上怪獸,奧德會用露在臂鎧(gauntlet)外的銳利五指——戰影的指刃撕裂敵人,只靠一己之力擊退牠們。
  「——古羅斯,可能發現新同胞了。我們去看一下狀況。」
  拉涅一邊用四雙腳奔跑,一邊對手中的赤紅水晶說道。
  隔了一拍,微微發光的水晶有了回應:
  「什麼?——等等,拉涅,在我們到達之前不要行動。」
  「不,我一定要去。」
  拉涅明確拒絕傳來的聲音。
  「拉涅,聽我說!事情不太對勁!有可能是陷阱——」
  「就算是,我也無法坐視,古羅斯。」
  她一邊打斷語氣變得激烈的勸阻,一邊握緊水晶。
  「一旦聽到這種慘叫,就不可能停下腳步了。」
  不只薇妮,其他人也已聽見那個聲音。
  那是讓人想㨶起耳朵的淒厲尖叫。越往前進,聲音就越來越大,奪走了「異端兒」們的冷靜。踢踹地面的腳與飛天的翅膀,此時都焦躁地不斷加速。
  緊咬耳朵不放的痛哭,使拉涅咬牙切齒。
  「如果這是人族幹的好事,我更不能袖手旁觀。」
  她在頭盔護面下變得面無表情,單方面地中斷對話。
  不聽仍舊響起的制止之聲,拉涅把那顆紅水晶塞進了腰上的隨身包(pouch)。
  「就在前面了……!」
  「奧德,直線窟室!」
  不用再聽薇妮為小隊領路的指示,拉涅高聲說道。
  她定睛瞪視的前方,是條縱裂的巨大樹皮隙縫。一身鎧甲的戰影帶頭,進入與通道相連的窟室(room)出人口。
  拉涅等人與薇妮也立刻跟上,她們的視野——看到了那個。
  「——這……!」
  與飄落羽毛一同滴下的,是赤紅的水滴。
  在苔蘚光照亮的窟室中央。僅有的一棵樹下,一灘血擴散開來。
  細瘦的身子,被鎖鍊綑綁在高大樹幹上。
  恰似伯勞鳥把獵物串掛於枝頭上,「她」被釘在十字架上。
  她身上有著多道刺傷與砍傷的痕跡,宛如身穿鮮紅衣裳般——全身淌血,描述著受到的嚴刑拷打。張開的羽翼雙臂與染血的下半身描繪出十字,頭部無力低垂。
  一隻雙翼被鋼鐵樁子貫穿固定的歌人鳥。
  「噫……!?」
  那悽慘的光景,讓薇妮一聲尖叫,倒抽一口冷氣。
  怪物(怪獸)的磔刑。
  地下城不該發生的異樣景象。
  在樹的上方,漆黑的巨蜂,好幾隻「致命黃蜂」一邊拍響著振翅聲,一邊如死神般在她周圍盤旋。不知是否與薇妮他們同樣受到那聲喊叫吸引,牠們用機械性的巨大眼瞳窺探瀕死的歌人鳥,隨時都可能用那大顎咬碎她。
  「……!!飛兒、克利夫!」
  拉涅即刻發出大聲指示。
  話音未落,半人半鳥少女已張開羽翼,彈開披著的長袍,與吶喊的駿鷹一起飛向「致命黃蜂」。巨蜂群趕緊想迎擊,但鳥羽彈丸與銳利鳥嘴輕易就將牠們撕成碎片,加以擊墜。
  受焦躁驅使的半人半鳥他們立即靠近歌人鳥,以雙腳鳥爪破壞鎖鏈與鐵樁。
  逃離了束縛,她的身子虛軟地墜落,大步跑來的獸蠻族接住了她。
  「喂!發生了什麼事!?回答我!」
  拉涅趕到掉進弗爾懷裡的她身邊,薇妮等人慢了一步也聚集而來。
  歌人鳥長了一身茶色羽毛。縱然渾身是血,仍然看得出她容貌姣好,尤其是她受到怪獸攻擊,更證明了她是薇妮等人的同胞。
  不同於蕾依的歌人鳥似乎已經發不出聲音,只是眼神恍惚,微微張口,一開一合地低喃著些什麼。
  (可惡……!)
  怪獸不可能會做這種事。擺明了是人族所為。
  同胞遭受的對待,讓拉涅的憤怒幾乎沸騰。同時,來到這裡的路上,從水晶中發出的「陷阱」一詞在腦中閃爍。
  拉涅猛一仰面,正要叫同伴提高警覺時——
  「——快,逃……」
  渾身是血的歌人鳥,睜大了眼睛顫聲低喃。
  然後。

  「真是賺人熱淚啊,你們這些怪物(怪獸)。」
  男子輕薄的聲音在四下迴響。
  「比冒險者還講義氣啊。」
  從窟室各處,將近二十名的冒險者脫掉與樹皮同色的偽裝布(camouflage)一扔,現形了。
  他們扔掉消除體味的臭袋,在中央的樹木周圍,包圍了薇妮等人。
  其中,於僵直不動的「異端兒」們正面,站在窟室通道口的護目鏡男子,用手中紅槍敲打自己的肩膀。
  「是啊,真是——太好騙了。」
  男子的嘴唇描繪出新月形。
  「冒險者……!」
  看到解除了偽裝——一群埋伏的人族,拉涅面孔扭曲。
  冒險者……不對,是狩獵者集團。
  人類、獸人、矮人與亞馬遜人。臉上跟看似頭目的護目鏡男子一樣浮現冷酷笑容的亞人們(demi-human),手上各自握著自己的武器。那些染血的劍與槍,想必一次又一次砍傷、刺穿了歌人鳥的身體。
  「幹下這種好事的是……!」
  「這還用問嗎,怪物(人蜘蛛)小妞。」
  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同胞其實是「誘餌」。
  那些人將她綁在樹上讓她逃不掉,折磨她的身體,讓她連聲慘叫。
  為了在廣大的地下城當中,利用歌人鳥能發出怪音波的特大聲量,引誘「異端兒」前來。
  為了喚來聽覺靈敏的龍女(維維爾)。
  戴護目鏡的男子——狄克斯一邊看著啞然無語的薇妮,一邊瞇細煙水晶鏡片下的紅眼。
  「我們在第24層等著,就為了不讓你們跑到『下層』……想不到這麼順利啊,啊?」
  率領著約五名同夥,用背部擋住唯一一個出入口的狄克斯,周到地斷了薇妮等人的退路。
  男子愉快的聲音,在迷宮中最無人經過的樓層深處不停迴響。
  「!!」
  說時遲那時快。
  在漸漸理解狀況的薇妮等人身旁默不作聲的奧德,撕裂了沉默殺向狄克斯。
  黑暗疾走,其速度能與第二級冒險者的中堅匹敵。身穿墨黑重裝的戰影,如同憤怒附身的鎧甲亡靈,欲以其指刃斬殺殘暴的狩獵者。
  面對急速逼近的奧德,護目鏡男子佇立著,連槍矛都沒舉起。
  然後,就在伸長的手臂即將貫穿男子臉孔的瞬間。
  「—————!?」
  從狄克斯的陰影冒出的大劍,把奧德的軀體砍成兩段。
  「咦?」
  輕聲低喃從薇妮的雙唇間漏出。
  在她的視野中,彷彿時間流動速度變慢,一分為二的戰影同胞緩慢地虛軟倒下。
  連同鎧甲被斜砍開來的軀體——上半身與下半身倒在地上。
  「混帳東西,格蘭。裡面如果是能賣的種類,你打算怎麼賠?」
  「抱、抱歉,狄克斯……」
  砍倒奧德的,是個人類大漢。
  那人頭上無毛,臉上有著黑色刺青。無庸置疑是副不法之徒的嘴臉。
  喚做格蘭的男子,用從體格無法想像的迅捷動作,從狄克斯的陰影中一躍而出,大劍一閃而過。
  而這樣一個惡棍,狄克斯只抱怨一句就嚇阻了他。
  「奧、德……?」
  一時無法接受現實的薇妮,對著被砍殺的戰影發出沙啞呼喚。
  倒臥地上的奧德,讓鎧甲金屬扣撞得鏗鏘作響,想伸長他顫抖的手臂,然而——咕沙一聲。
  狄克斯的腳,隔著頭盔踩爛了他的頭。
  在男子的長靴下,黑色體液如血池般在地面擴散。
  「異端兒」之間流過一瞬寂靜。狄克斯不理他們,看都不看腳下當場死亡的怪物(怪獸),往前走了幾步。
  「比預料中少很多啊……看來用不到了。」
  護目鏡男子說了聲「真掃興」。
  但他注視著凍住般不動的薇妮,撕裂了嘴角。
  「好——獵捕他們。」
  下達的命令,讓狩獵者們發出吼叫。
  「你們上!?」
  隨著拉涅的叫喊,「異端兒」發出憤怒咆哮。
  轉瞬間,臉上掛著獰笑的狩獵者們與拉涅等人爆發衝突,戰鬥揭開序幕。
  「啊,啊……!?」
  薇妮無法動彈。
  金鐵交鳴的劍戟聲、暴戾的吶喊以及凶惡的殺意漩渦,嚇得她全身僵硬。那些心地善良的同胞忘了人的樣貌,暴露出「怪物」本性,對人族張牙舞爪。
  鮮血四濺。慘叫四起。
  人蜘蛛戰士放出的蜘蛛絲纏住狩獵者們,半人半鳥的少女擊出羽毛子彈,彈飛對手的裝備。駿鷹張開羽翼,自空中高速飛撲而下。
  粗心大意地拉近距離的人類或獸人都成了活靶。
  「!?」
  「哈哈——!!」
  然而,狩獵者們並不畏怯。
  即使有哪個人倒下,他們也會跨越那人的身體襲向對手,先是舉起盾牌衝撞過來,接著又瞄準腿腳下手,想把「異端兒」壓倒在地。他們甚至拿自己人當餌連連刺出白刃,最可怕的是火焰箭或治療敵人的「魔法」之光。
  狩獵者們很強。最大的一點,是手法高明。
  面對遠比一般怪獸更強的「異端兒」們,他們絕不單獨應戰,而是針對死角從多個方向來襲,憑著人多勢眾與野獸般的聯手行動擊潰獵物。組成黨羽(小隊)打倒怪物(怪獸),是人族長年培養起來的戰術。
  再加上他們又刻意找龍女(維維爾)少女下手,試圖擊垮拉涅等人的陣式。
  「異端兒」們只靠四人一邊保護無法戰鬥的薇妮一邊應戰,形勢一分一秒越來越不利。
  「嗚!?」
  女戰士(亞馬遜人)拿自己人當誘餌鑽進獵物懷裡,用體術將半人半鳥少女砸在地上。駿鹰也遭受「魔法」直接命中,墜落時又被槍矛毫不留情地刺傷。拉涅保護薇妮不受箭矢或投石傷害,鐵盔被大漢(格蘭)的大劍擦過彈飛。
  狩獵者們運用各種武器與戰法,企圖一口氣蹂躪「異端兒」們。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什——噁耶耶耶!?」
  其中,獸蠻族伴隨著激烈嘶吼揮動大型鎚矛,一次打飛了一群狩獵者。
  只有身高超過二M(米度)的「大型級」弗爾,不曾屈服於人數多寡。再巧妙的聯手行動,在他面前也不過是小伎倆。不管箭矢還是「魔法」飛來,他都能用普通怪獸所沒有的預測與閃避能力將傷害壓到最小,以他那壓倒性的臂力,把狩獵者一個又一個趕跑。
  高舉揮下的鎚矛,連同架起盾牌的矮人一起,將地面打得轟然凹陷。
  「不行啦,狄克斯!?這傢伙好強!?」
  面對五人上陣都壓不住的獸蠻族,一名狩獵者忍不住慘叫出聲。
  「拜託,牠才一隻而已耶。」
  在窟室出入口前不動的狄克斯不以為然地念了一句,再吐口口水——伶起槍尖扭曲的赤紅槍矛。
  原本在一旁看好戲的護目鏡男子,採取行動了。
  「吼喔喔!!」
  獸蠻族弗爾,注意到了悠然走來的男子。
  他任憑負傷的狩獵者們四散退開,怒目看著對手。「異端兒」讓肩膀肌肉隆起,朝著靠近自己的敵方頭目,使足渾身力氣,將高舉過頭的鎚矛一掃。
  水平直線的橫掃。
  其駭人之勢使空間發出低吼。
  面對這一旦直接命中將會化為肉塊炸開的一擊,狄克斯——以斜傾的紅槍握柄,讓迫近的巨大鎚矛滑開。
  r—————」
  兩者間產生大量火花,以及激烈的摩擦聲。
  超重量鈍器被一把槍錯開軌道,以揮空做結。
  少說比自己大上三倍的獸蠻族剛強手臂打出的攻擊,被狄克斯完全化解了。
  「技巧」與「戰術」。真材實料的技術,顯示出殘暴狩獵者培育出的實力。
  交錯之際,獸蠻族的黑色雙眼,映照出男子的凶殘笑臉。
  狄克斯順勢經過獸蠻族側邊,搶下對手的背後位置。
  「以前抓過大型級(大傢伙),吃過苦頭。」
  弗爾鎚矛已揮到了底,背後毫無防備。
  對著那僵硬的背部,狄克斯平淡地,刺出了槍。
  「你這貨色我不要。」
  咚!沉重的聲音響起。
  厚重的護胸甲、厚實的胸部,全被深紅(rubellite)槍尖貫穿。
  從背後到胸膛被刺穿的弗爾,口中湧出了血液。
  「弗爾!?」
  在遠處獨自奮戰的拉涅尖聲喊叫。
  而薇妮,只能呆立不動。
  「咯,喔……」
  大型鎚矛自手中滑落。
  俯視著自己胸前穿出的不祥槍尖,獸蠻族抖著手指握住那槍柄。
  看到怪獸想把槍矛拔出——狄克斯面露殘忍的笑。
  「死吧。」
  他使勁把槍往上一揮,將貫穿的巨軀縱砍開來。
  獸蠻族胸膛以上的身軀被撕裂,雙膝落地。
  「——」
  倒下的前一刻,弗爾的側臉僅稍稍轉來,失了光彩的眼瞳與薇妮四目相交。
  鮮血飛散之際,他的右臂確實朝著薇妮這邊動了動——那隻曾替她拭去淚水的大手,在薇妮的視界中失去色彩。
  「……弗爾?」
  沙啞的呼喚,無人回答。
  薇妮無法辨識人蜘蛛與狩獵者們奏響的爭戰聲,只有視野逐漸模糊。
  「奧德、克利夫、飛兒……?」
  被砍成兩段的戰影淪為淒慘屍骸,遭到無數槍矛貫穿的駿鷹被活活刺死,無力倒地的半人半鳥少女生死不明。
  躺在地上的歌人鳥,早已嚥下最後一口氣。
  呼喚著視界中同胞們之名的少女,一顆心應聲破碎。
  「不,要…………不要!」
  水滴自琥珀色眼眸溢出,沿著白裡透青的臉頰滑下。
  伴隨著喉嚨迸發的尖叫,薇妮的感情潰堤了。
  「不要!?」
  她叫出聲,奔向不支倒地的獸蠻族身邊。
  薇妮在他眼前跪下,也不在乎被血弄髒,把他的右手緊擁入懷,但那隻大手再也不會替薇妮拭去眼淚。
  少女不知該如何止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哭喊得整張臉皺成一團。
  「不要,不要,不要啊……!!」
  她泣不成聲,用眼淚濡溼獸蠻族的遺骸。
  我不要這樣。
  如果是夢,拜託快讓我醒來吧。
  薇妮悲痛欲絕地一再懇求,但鴉雀無聲的迷宮並不回應她的哀求,只是以漸漸冰冷的屍體,讓她認清殘酷的現實。
  就在她灑著永不枯竭的淚水,快要趴倒在橫躺在地的獸蠻族身上時。
  黑影覆蓋了薇妮的身體。
  「放心吧,怪物。」
  「——」
  狄克斯往下看著哭得不成人形的龍族少女,笑了。
  就像那副悲愴的表情比什麼都令他舒坦,他的喉嚨發出嗤笑聲。
  「我不會冷落妳一個的。」
  薇妮堆滿淚水的眼眸睜大了。
  男子看著滑落的連衣帽中美麗的額上紅石,瞇細眼睛的同時,把一手握著的紅槍舉起一揮。視界塗滿了赤紅。一陣衝擊襲向身上。
  薇妮的意識,不久就中斷了。

  *

  「呃啊,嗚……!?」
  雙臂與蜘蛛的幾雙腳被折斷,抵抗到最後一刻的拉涅,終於也用盡了力氣。
  剛才那些戰鬥好像不曾發生過似的,窟室漸漸充滿了寂靜。只有樹皮牆壁與地面等處留下破損痕跡,茂盛的植物也散落一地,顯示了戰況之激烈。除了狩獵者們外,周圍沒有影子移動。拉涅被硬是拖著走,跟半人半鳥少女一起被帶到狄克斯面前。
  「讓我們費了這麼多——工夫!」
  「呃啊!?」
  「媽的,好痛……」
  她被喚做格蘭的大漢用腳尖一踹、摔到地上。
  人類狩獵者按住與拉涅交戰時手臂受的傷,皺起臉孔。除了他以外,其他成員也以「魔法」或靈藥(potion)等等做治療。
  (……!)
  失去頭盔,暴露出白髮與白皙美貌的拉涅,維持著匍匐姿勢窺探四周。
  身旁不遠處,躺著動也不動的薇妮。瀏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辨認出好幾道毆打的傷痕,無法一窺表情。為了奪去她的意識,對方必定是痛打了一頓不敢抵抗的她,長袍各處被撕破,堅固的龍鱗好幾片都裂開了。
  「比以前那些傢伙難解決多了……真是。」
  「那個獸蠻族也是,大概在一怪物(怪獸)當中,這幾個特別有兩下子吧。」
  弗爾死了。奧德與克利夫也都被殺了。三隻都早已化為塵土。
  躺臥在薇妮身邊的半人半鳥飛兒還有一口氣在。她雖然無力地閉著眼瞼,但跟薇妮一樣,只是失去意識罷了。
  只有人型怪獸被留下一條命。
  拉涅馬上就明白到這代表什麼意思。
  公會的愚者(費爾斯)說過,那些狩獵者在進行「異端兒」走私。他們只為了滿足私欲而捕捉薇妮她們,打算將她們賣給一些來歷不明、性癖異於常人之人。
  拉涅一面聽著女戰士(亞馬遜人)與獸人的對話,一面咬牙切齒,受到憤怒與對自己的無力感所支配。
  「喂,你們幾個。別打混,把這些龍女(維維爾)什麼的抬走。搞不好又有哪些傢伙在到處打探了,當心點。」
  狄克斯把紅槍扛在肩上,並做出指示。
  狩獵者們戰戰兢兢地聽從他的命令。一部分人驅除出現在窟室的怪獸,另一部分人則負責搬運剩下的「異端兒」。
  (……!)
  看到薇妮在眼前被抬起,拉涅擠出僅剩的力氣,用手指朝著她。
  指尖伸出極細的絲線。這蜘蛛絲本來是用以捕捉獵物的。
  人蜘蛛小心不讓人發現,讓絲線黏在少女身上。
  不料……噗茲一聲。
  「……!?」
  「妳偷偷摸摸搞什麼花樣?」
  扭曲的深紅槍尖,斬斷了拉涅的絲線。
  狄克斯眼尖發現了細到一般難以目視的蜘蛛絲,他往下看著屏息的人蜘蛛。
  「蜘蛛絲……想當成路標(Ariadne)嗎?想得美。」
  看到護目鏡男子露出嘲弄的笑,拉涅倒豎柳眉,渾身發抖。
  這個男的很精明,奸詐狡猾。
  此人本性殘酷,讓同伴都畏懼三分,卻又隨時保持冷靜,眼觀四面,不忘謹慎行事與防患未然。拉涅領悟到,地表的費爾斯等人與「異端兒」之所以至今未能掌握狩獵者們的真面目與住處(祕密基地),就是因為有這個男人在。
  面對殺意高漲地瞪著自己的人蜘蛛,狄克斯把紅槍放在肩上,原地蹲下。
  「啊〜……這傢伙不行,大意不得。把這傢伙引進來,哪天搞不好會引發火災。」
  他一把抓住拉涅的頭髮,硬是舉起來,在她眼前吊起嘴角。
  看到美麗人蜘蛛的相貌因痛苦與憤怒而扭曲,反射在護目鏡的表面,狄克斯更加深了笑意。「在這裡把她解決了。」
  「……!!」
  他冷酷地宣告。
  狄克斯放開拉涅的頭髮站起來,周圍的其他冒險者們重新轉向他。
  看到這些人族拔劍出鞘靠近過來,汗水流過拉涅的臉頰。
  「我、我說啊,狄克斯,可以嗎?」
  「啊?」
  這時,三個男人對狄克斯說道。
  人類與獸人男子們雖笑得低聲下氣,但仍說出了請求。
  「既然要殺掉,在那之前……可以先享受一下嗎?」
  「……」
  「我們知道拖拖拉拉會出差錯,可是……你、你看嘛,很浪費耶。」
  起初,拉涅不明白那些男的在說什麼。
  然而一理解話中意思的同時,令人作嘔的生理排斥感就自腹部底層湧起。
  「……隨你們高興。」
  狄克斯瞥了一眼男人們以及僵硬不動的人蜘蛛,掀起嘴角。
  看到他揚揚下巴,男人們醜惡地嘴臉一歪。
  「嘿,嘿嘿……給我乖一點喔?」
  粗重的呼吸,下流的笑臉。
  彷彿舔遍肌膚的黏人視線,描述了一切。
  這些男人有「戀怪物癖」。
  這種異常性癖,會將怪獸……特別是半人半蛇(拉彌亞)等人形異形種視為性對象。
  這個名詞在人族當中被視作最大級的蔑稱,受人忌諱。
  他們打算玷汙拉涅。
  奪走拉涅的同伴還不滿足,連她的尊嚴都要踐踏。
  男人們明顯興奮起來,在他們的周圍,狄克斯與其他人都不懷好意地笑,等著看好戲。
  折斷的手臂從手肘以下開始痙攣,拉涅用力握緊拳頭。
  「住、住手……開什麼爛玩笑!!」
  「不要亂動!喂,按住她。」
  拉涅的語氣因慌張而變得粗魯,男人們對她伸出手臂。
  身受重傷加上三人合力,拉涅根本無從抵抗。蜘蛛的下半身一被手按住,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穿著的鎧甲被剝掉,包著冒險者戰鬥衣的豐滿胸部暴露在外。
  男人們伸手去碰衣服時,拉涅的臉初次染上了畏怯。
  那表情大大刺激了男人們的嗜虐心,他們舔著嘴,想壓上她的身子。
  「——」
  就在那一瞬間。
  本來只是害怕身心遭到褻瀆的拉涅,表情忽然變得粗暴。
  她露出獠牙,眼中瞳孔裂開,變成一張凶暴惡鬼(怪獸)的面孔。
  緊接著,她張開嘴,把湧上喉嚨的體液吐在男人們身上。
  「嘎——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慘嚎叫霎時爆發。
  「好、好燙……!!」
  「融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在耍寶啊丨」
  被拉涅的演技騙到,遭體液直接命中的三個男人痛苦掙扎。他們有的按住雙眼,有的倒在地上,讓周圍同夥哈哈大笑。
  很多蜘蛛形怪獸,都具有這種「毒素」攻擊。
  大多都是讓落入巢穴的獵物無法脫逃的「麻痺毒」,但拉涅吐出的毒液,破壞力強到能融解皮肉。
  男人們燒傷的皮膚,冒出煙霧與嗆鼻的刺激臭味。
  「妳、妳這怪物——!?」
  遭到毒蜘蛛意想不到的反擊,男人們惱羞成怒,一齊拔劍。
  面對進逼而來的凶刀冷光,拉涅——硬是笑給他們看。
  「——嗚!」
  三把劍穿刺了她的胴體。
  劍身穿透了背部。
  從開了大洞的身體與嘴唇中,冒出大量血液。
  這些飛散地面的血花,跟人一樣是紅的。
  「啊,喀,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苦悶變成笑聲,然後成為咆哮。
  鮮血為臉化了紅妝,拉涅撕裂嘴角,擠出最後的一點力氣,揮動折斷的雙臂。眼見她受了致命傷還能做出攻擊,拿劍刺殺她的男人們慘叫起來,輕易就被揍飛。
  狄克斯吹了聲口哨,在膨脹的吵鬧騷動中,其他狩獵者舉起了武器。
  「哈,哈啊……!我絕不會!讓你們這種貨色羞辱我的身體!!」
  拉涅用本應已折斷的許多雙腳站起來,大聲說道。
  保持警戒的狩獵者們,看到那毅然決然的姿態,確實受到了震懾。
  「這具身體,還有死亡——都不會交給你們!!」
  下個瞬間,拉涅將手刺進自己的胸部。
  不顧狄克斯等人瞠目結舌,拉涅面露慘笑,握緊埋在血肉深處的「核心」。
  「古羅,斯——再來就……」
  這聲自雙唇落下的沙啞低喃,成了她的遺言。
  她手一使力,在胸中奏響物體破碎的啪嘰聲——握碎「魔石」的音色。
  幾秒後,渾身是血仍然美麗的人蜘蛛怪獸,就像融化一般,化做大量塵土消失了。
  「…………她、她竟然自殺了。」
  看到怪獸自我了斷,狩獵者們畏縮了。
  屍骸高高堆起。連遺物都不留,塵土散發光輝漫天飛舞。
  被迫目睹如此悲壯的死法,他們的神色都因為動搖而慌亂。
  「哦——……挺酷的嘛。嗯,我喜歡這種的。」
  其中,只有狄克斯照樣如此說。
  看到頭目絲毫不受動搖,手下的狩獵者們也勉強露出笑臉,取回平靜。
  護目鏡男子對著那堆塵土屍骸笑笑。
  「就是啊〜。只有自己能對自己為所欲為,才不受任何人指使咧。我跟妳很合得來喔。」
  看到狄克斯那樣殘殺怪獸還自顧自地說,「你有臉講這種話?」跟他一夥的男人們發出笑聲。
  一手把玩著護目鏡的狄克斯,也用輕薄的笑臉回應他們。
  「繼續拿這兩個當餌,引誘可能存在的其他怪獸也行,不過貪心沒好事。」
  狄克斯說聲「走吧」,這次真的轉身離去。
  皮膚被毒液融解的男人們搖搖晃晃著站起來,其他狩獵者也跟隨護目鏡男子。
  「最重要的龍女(維維爾)已經抓到了。先把這兩個帶回住處吧。」
  背對人蜘蛛的殘骸,狄克斯等人從窟室揚長而去。
  被走在通道上的暴徒們夾在腋下,半人半鳥與龍女(維維爾)少女搖晃著。
  在逐漸遠離同胞屍骸之際,珠淚從緊閉的琥珀色雙眸溢出落下。

  爾後,過了幾小時。
  「…………噢……」
  一隻石像鬼,降落在大量灰粉散落的窟室。
  怪獸讓獨角獸(unicorn)與銀背猿(silverback)等等跟隨身旁,環顧四周光景。
  開了個大洞的眼熟護胸甲。大型鎚矛。被撕裂的長袍破布,以及被砍成兩段的重裝備。看到滿是大量塵土的一件件鎧甲,他那石頭構成的身體開始晃動,發出喀茲喀茲的低沉聲響。
  石像鬼接著穿越窟室,走到牆邊,將手伸進被撕扯得散落一地的植物當中。
  顫抖的手指,拿出一塊趁蹂躪者們不注意時,扔到地上的赤紅水晶。
  另一隻手中握著同質水晶的石像鬼——古羅斯猛然抬起頭,仰望頭頂上方。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蘊藏瞋恚怒火的「怪物」叫喚,響徹地下城。

  *

  「——?」
  我轉頭看向背後。
  天頂與壁面一片淡藍。以不規則間距點亮的燐光照亮的天然迷宮,描繪著直線或十字路無限延伸。一下喜悅,一下憂慮的聲音從深處轉角傳來,證明冒險者小隊就在附近。
  我在通道正中央停下腳步,低頭看看被眾多同行踩踏過的地面。
  感覺好像聽到了什麼……令地下城為之震動的聲音。
  「噗嘎啊!」
  「!」
  維持著回頭姿勢的我,被突如其來接近的聲音拉回了意識。
  飛撲而來的「哥布林」——低級怪獸想攻擊我的胴體,我一回身加以閃避,舉起右手拎著的〖女神之刃〗。
  地下城第3層。
  這裡是許久未逗留的迷宮「上層」。剛加入神仙的【眷族】時,還是LV.1的我,來到這個起點層域進行過好幾次探索。
  從一大早,我就一個人窩在這個初級冒險者的領域。
  「嘰咿!」
  怪獸雙手亂揮一通,我只稍微側開身子閃躲。
  如今「哥布林」的攻擊看著只覺得笨重。只要我有那個意思,我大可一瞬間就將匕首刺進胸中「魔石」,葬送牠的性命。
  然而,我卻始終無法出手反擊。
  「嗚嘎啊!!」
  「……!」
  眼看攻擊完全打不中,「哥布林」不耐煩起來,對我發出憤怒吼聲。
  看到那激動又醜陋的臉孔——受到牠發出的殺意——我的手痙攣了一下。
  對怪獸的排斥感、對怪物的鬥爭本能推了我一把,我把握緊的〖女神之刃〗一揮。
  「——嘰啊!?」
  藍紫刀光劃過怪獸的胸膛。
  瞄準得十分準確,斬擊命中了胸口中心的「魔石」。
  「核心」結晶被砍破,「哥布林」一陣短暫僵直後,就應聲變為塵土崩塌了。
  我以習慣成自然的招式,擊倒了怪獸。
  「……」
  我低頭看著腳邊堆積成山的塵土。
  其中留下了一顆尖牙。
  看到跟以前一樣出現的「掉落道具」……「哥布林的牙齒」,我遲遲沒能將它撿起。

  我之所以來到地下城,是因為有事想確認。
  就是我能否打倒怪獸。
  為了在歐拉麗繼續當冒險者,殺不殺得了怪獸。
  (……我是能打倒牠們。)
  從進入地下城到現在,我已經打倒好幾隻怪獸了。
  我砍壞怪物們的「魔石」,如同以往那樣將牠們變成一團塵土。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心中確實產生了無法掩飾的糾葛。
  自從見到薇妮後。
  自從認識了稱做「異端兒」,具有理智的怪獸後。
  我對於殺死怪獸……就產生了躊躇。
  (我是能打倒牠們,可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也許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繼續當冒險者了?
  這個對自己的疑問揮之不去。
  在與怪獸的戰鬥中,一瞬間的逡巡都會致命。再這樣下去,我總有一天會死。就是死在怪物們的尖牙利爪之下。
  「咕嚕啊!」
  「吼喔喔!」
  我在地下城裡徘徊,幾隻「地靈」與攀附牆上的「地下城蜥蜴」出現在我面前。面對遭遇的怪獸群,我咬緊牙關準備交戰。
  對於一齊來襲的集團,身體做出了反應。我躲掉對手的奪命攻擊,破壞牠們的藍紫結晶,換來怪獸們的臨死慘叫。
  『希望你不要猶豫。不要沒必要地顧慮小子我們,而不忍心下手。』
  每當與怪獸對峙,那個爽快的蜥蜴人的聲音,就會重回耳朵深處。
  那是我在「異端兒」祕里與大家分手時,聽到的最後一番話。
  『你可千萬別死了,小子我還想再見到你。』
  要不是有里德先生的那番話,也許我真的會變成廢物。
  你可別死了——因為有那句話,我才能揮動武器。
  因為那個人——那個怪物(怪獸),希望能再見到我。
  「……」
  轉身背對殲滅的怪獸變成的塵土小山,我邁出腳步。結果我還是無法明確決定進退,只好帶著懊惱的心情往樓層出口走去。
  該看開點了。
  理性頻頻如此告訴我。
  一般的怪獸,與薇妮還有里德先生他們「異端兒」不一樣。我猶豫不決時,怪獸還是會來殺我。人族與怪物水火不容。
  可是,為了賺錢——為了追上憧憬之人而屠殺怪獸是對的嗎?為了私利私欲而戰鬥,是能被允許的嗎?
  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非得殺死怪獸的理由。
  我竟然對冒險者這一行產生了疑問……實在沒救了。
  「貝爾・克朗尼……」
  「是【小新秀】耶。」
  就在我默默前進時,擦身而過的獸人還有小人族(帕魯姆)等亞人,都在偷看我的臉。我還聽見他們竊竊私語,提到我的綽號。
  地下城呈現圓錐構造。
  越往下走,樓層範圍就越擴大。
  在這據說第5層面積與中央廣場大小相同的「上層」,比起「中層」可能樓層規模還是算窄,常常會看到其他冒險者。再加上初級冒險者本來就多,很容易碰到同行。
  使【赫斯緹雅眷族】一舉成名的那場與【阿波羅眷族】的戰爭遊戲(wargame),造成的反響似乎還沒完全消退。很多人看出了我的身分。
  大概看我待在這管理機構(公會)公布的LV.比我低的樓層——而且還是隻身——覺得稀奇,與我擦身而過或是四目交接的冒險者,都用懷疑的視線看我。
  現在的我,只能低垂著頭。
  (這麼快就到了……)
  我穿越第1層的大通道「起程之路」,走過連接地表與迷宮的大洞。
  這座螺旋階梯通往摩天樓設施(巴別塔)的地下一樓。樓上天花板繪有蒼穹畫。由於是午前時段,時間不上不下,沒看到幾名冒險者前往地下城;我爬上沿著圓形大洞搭蓋的銀色階梯。
  就在我的視線落在腳邊時……忽然間,我感覺有人停住了腳步。
  「啊……」
  抬頭一看,前方有一位冒險者。
  銀色護胸,腰間佩了一挺寶劍。
  那人站在背光位置,沐浴在魔石燈光下的金色長髮如沙金般閃亮。
  而與髮色相同的金色眼眸,注視著我。
  「艾絲小姐……」
  回過神時,我已低聲呼喚了憧憬的劍士之名。

  *

  「……」
  金髮金眼的少女,與白髮少年談了幾句話,兩人一同回到地表。
  黑衣魔術師靜觀這幕映照在水晶裡的光景。
  「怎麼了嗎?費爾斯。」
  「……沒什麼。」
  身穿漆黑長袍的費爾斯,簡短回答投向自己的低沉嗓音。
  公會本部地下「祈禱廳」。
  薄暗支配的石造空間裡,只有四把火炬做為光源存在。彷彿古代神殿的祭壇中央,則有老神烏拉諾斯巍然端坐在巨大神座上。
  神的左右手費爾斯,正透過放在台座上的水晶,監視著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地下一樓的狀況。
  「『巴別塔』還是一樣沒有動靜嗎。」
  「是啊,那些狩獵者……【伊刻洛斯眷族】似乎並未出入『巴別塔』。」
  對於烏拉諾斯的問題,費爾斯點點頭。
  費爾斯在擁有地下城出入口「大洞」的摩天樓設施(巴別塔)設置了「眼睛」。也就是不顯眼地鑲嵌在地下一樓天頂蒼穹壁畫裡的藍寶石。
  這是曾被譽為「賢者」的「愚者(費爾斯)」做出的雙晶「眼晶(oculus)」。
  雙晶之一捕捉到的光景與聲音,能夠映照在另一顆水晶中。這種道具即使遠隔兩地也能傳達訊息,是現代唯一存在的通訊魔道具。若是材料不齊全,就算是費爾斯也很難做出這件道具,連大名鼎鼎的【萬能者】也尚未製造成功。貓頭鷹使魔的義眼也是同一種魔道具,是牠失去一眼奄奄一息時,費爾斯救了牠,給牠用來代替眼珠的。
  費爾斯向來運用這個眼晶,取締不法之徒或危險人物名單(blacklist)上的冒險者——他能察覺貝爾等人將薇妮帶上地表,也是拜這種魔道具所賜——
  由於直屬於烏拉諾斯,換個說法就是連公會職員都不知道有這麼個機密暗部,基於這種立場,他會刻意放過一些案件或情有可原之人,不過基本上這個黑衣魔術師長年以來總是放亮眼光,緊盯地下城或都市群眾不走上歪路。
  「就跟以往一樣,烏拉諾斯。好不容易知道了敵人的真面目,卻偵查不到對手的動靜。」
  多虧【荷米斯眷族】的功勞,他們已經得知捕捉怪獸進行走私的狩獵者們,極有可能就是【伊刻洛斯眷族】。
  兩天前,在前往「異端兒」的祕里時也一樣,費爾斯自始至終都用眼晶緊盯地表與地下的大門口。而直至今日,完全沒發現任何公會紀錄留名的【伊刻洛斯眷族】成員通過「巴別塔」的形跡。
  就像在嘲笑費爾斯等人,狩獵者們繼續暗中作惡。
  「他們沒回『巴別塔』,就表示還留在地下城裡,或是潛伏於旅店城鎮(里維拉)……不,這可能性太低了。」
  追根究柢,最根本的問題是:他們長久以來是如何躲過費爾斯的目光,把抓到的「異端兒」們運上地表,走私到都市外。
  一絲可能性浮上表面。
  黑衣魔術師不再看著台座上的水晶,視線轉向祭壇上定睛注視正面的天神。
  他以壓抑感情的低沉聲音,進言道:
  「我們早在擔憂的一個問題……除了『巴別塔』以外,地下城的另一個出入口。」
  「……」
  「囚禁怪獸的敵人住處(祕密基地),看來的確不在地表,而是——」
  嗶剝一聲,火炬爆開小小火花。
  火星飛舞,「祈禱廳」陷入短暫的寂靜。
  委身於薄暗中的費爾斯與烏拉諾斯之間,只有沉默互相往來。
  「『異端兒』們現在如何了?」
  不久,烏拉諾斯開口說道。
  對於神的問題,費爾斯將刻有紋路的手套(glove)探入懷裡。
  「按照預定,似乎正在移動到其他祕里……但里德還沒送來抵達的報告。」
  他從黑衣當中掏出一顆水晶,不同於台座上那一顆。
  費爾斯待在地表時,也會以眼晶定期與「異端兒」互相聯絡。即使在迷宮內也能通訊的魔道具,主要被他用來第一時間委託對方調查或鎮壓地下城的異常狀況等等,發揮不可或缺的功效。
  另一方面,眼晶也有缺點,就是只能跟成雙的水晶共享情報。換言之,為了由一人監視複數地點或是與多人通訊,必須保有同樣數量的水晶。這或許可以說是一個困難之處。費爾斯覆蓋全身的黑衣(長袍)當中有著一堆水晶占位子,就是最好的證據。
  費爾斯將一些眼晶借給了「異端兒」們,與地表的專用線路則交給頭目里德保管。
  費爾斯低頭看看拿出的黃色水晶——突然停住了動作。
  「怎麼了?」
  烏拉諾斯見他神情有異,如此問道。
  僵硬片刻後,黑衣魔術師用難掩動搖的語氣,給了他一個令人不安的回答:
  「我給里德的水晶,反應中斷了……」

  *

  發出激烈聲響。
  砸在地上的黃水晶粉碎四散。
  「——你做什麼,古羅斯!!」
  蜥蜴人粗魯的聲音響徹「大樹迷宮」。
  在第24層深處區域的一間窟室。沒有青光苔群生,黑暗籠罩的空間裡,種族各異的怪物(怪獸)聚集一處——也就是佩帶冒險者武器或防具的「異端兒」集團。
  在這集團當中,蜥蜴人里德與石像鬼古羅斯起了衝突。
  「你幹嘛摔壞水晶!?這樣怎麼跟費爾斯他們聯絡……!」
  「不用管愚者(費爾斯)說什麼!!有什麼必要等他指示!?該做的事已經確定了吧!!」
  唯一一顆能與地表的費爾斯等人通訊的眼晶遭到破壞,里德逼問古羅斯。
  事情起自古羅斯率領的部隊帶來的消息。
  ——拉涅的部隊遭到殘殺,薇妮與飛兒被抓走了。
  聽到這項消息,里德緊急透過眼晶召集所有「異端兒」小隊。率隊前進的歌人鳥蕾依等人迅速集合到這間指定的窟室,共享詳細訊息。而就在里德想跟地表一方(費爾斯)取得聯絡時——古羅斯一爪將水晶給打壞了。
  「愚者(費爾斯)必定又是那句老話!要我們忍耐,要我們再等等。——開什麼玩笑!!我們已經等夠了!!」
  擁有灰色身體的古羅斯,以高過里德的嗓門反駁他。
  這跟只顧著隱蔽「異端兒」存在的費爾斯等人……跟地表的意圖已經無關了。
  以前也有同伴被抓走,每次都被迫自制的古羅斯,這次以激動萬分的語氣強烈反抗。
  就在「異端兒」們的腳邊,放著毀壞的鎧甲與武器。
  這些是古羅斯帶回來的,同伴悽慘的遺物。
  「我全看見了,全被逼著聽見了!!那些人族的所作所為,拉涅他們死去的模樣!!」
  「……!?」
  他與拉涅各持一顆紅色雙晶。
  諷刺的是,費爾斯讓給他們的眼晶,竟在古羅斯心中點燃了決定性的黑色火焰。被迫目睹邪惡狩獵者們引發的慘劇,他的感情早已變得不可控制。
  而且不只是古羅斯如此。
  圍繞里德與古羅斯的「異端兒」,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不只本來就對人族不抱好感的古羅斯一派——連一些原本贊成里德理念,性情溫厚的「異端兒」也是。
  駿鷹遇害,獅鷲(griffon)的眼瞳燃燒怒火。
  半人半蛇甩亂頭髮哭叫,發誓報仇。
  大型級(巨怪)拳頭握緊到流血,槌打著地面。
  獨角獸、銀背猿、紅鷲(crimson eagle)、金屬羚(metal gazelle),眾多「異端兒」都受到憤恨與憎惡所支配。
  除了里德之外,如今還能保持理性的,只有表情沉痛地垂著頭的紅軟帽(redcap)小怪物(哥布林),閉口不語的歌人鳥蕾依,以及按住兩耳、雙眼噙淚地縮成一團的獨角兔(al-mi’raj)。
  「我不需要愚者(費爾斯)他們的幫助!也不會讓他們來阻撓!!就靠我們親手了斷!!」
  古羅斯決心任憑體內狂吼的憤怒感情驅使,聽從「怪物」的衝動,睁大他不會流淚的赤紅石眼。
  「報仇!!為拉涅他們報仇,搶回同胞我要讓那些人族受到報應!!」
  石像鬼憤怒地咆哮。
  聽到古羅斯的高聲宣言,周圍的「異端兒」們一齊唱和。
  ——報仇!!報仇!!報仇!!
  眾人爆發激動情緒,窟室為之震撼。
  被忘記了冒險者與同族(怪獸)之存在、只顧喊叫的同胞包圍,里德畏縮了。
  赤緋鱗片包裹的手,握緊到不住顫抖。
  「殺了那些傢伙!!擋路的人也一樣!殺光他們!!」
  「這樣,這樣……不就跟抓走薇妮她們的人一樣了嗎……!」
  里德咬緊牙關,用幾乎泫然欲泣的表情,從喉嚨擠出聲音。
  蜥蜴人此時也被不輸給古羅斯他們的激憤怒火焚身,但仍呼籲大家冷靜下判斷——這全是為了「宿願」。
  「你們打算讓小子我們至今的努力全白費嗎!?那些死去的同胞的夢想,那地表上的光明……!」
  登上地表,與人族共存共榮。
  里德無法捨棄胸中隱藏的強烈憧憬,以及自己現在的存在理由,想說服大家三思,不要跨越那條脫離正軌的界線。
  「也有小貝爾他們那種人族!!」
  你們忘了嗎?他說。
  里德喊出與自己握過手的少年之名。
  「並不是所有冒險者……所有人族都是壞蛋!」
  然而,里德這些發自內心的吶喊。
  並未傳達到同胞們的心中。
  古羅斯立刻反駁:
  「你要講多少次這種話,被背叛幾次才滿意!」
  「!!」
  「那些曾經可憐過我們的人族,現在都去哪了!?」
  迄今除了貝爾以外,也有不少冒險者憐憫「異端兒」或與他們接觸。每次都讓里德他們懷抱希望。
  然而,他們最後都站到人族那一邊。
  拋棄、割捨掉「異端兒」們。
  「那小子也一樣,現在只是不肯面對現實罷了!!總有一天會遺棄我們!人與『怪物』根本不可能共生!!」
  「……!」
  「醒醒吧,里德!」
  石像鬼「異端兒」越講越激動。叫里德不要再死抓著荒唐無稽的白日夢不放。
  古羅斯推開無法回嘴、呆站原地的里德,在怒火驅使下開始了「行動」。
  「我們一定要奪回同胞!!不會讓拉涅的遺願白費!」
  古羅斯張開灰色石翼,飛出窟室。
  如同受到石像鬼轟然迴盪的咆哮牽引,其他「異端兒」也隨後跟上。
  三十多隻的怪獸,朝著同一「目標」開始進軍。
  「不行了,里德……他們,不會罷手了。」
  里德身旁的蕾依,對沒能阻止同伴而懊惱的他說道。
  以羽翼雙臂緊抱身體的她,也在拚命壓抑自己發抖的肩膀。
  「可惡……」
  里德瞥一眼對抗怒火的歌人鳥,臉孔歪扭起來。
  這隻蜥蜴人,仰望不可能看見的地表。
  「抱歉了,費爾斯……小貝爾。」
  微弱的道歉聲消失在黑暗中。
  骰子已經擲出。只能繼續前進。
  縱使已經無法回頭——至少一定要搶回同胞。
  里德做好了覺悟。同時,他也接受了自己胸膛深處翻滾的感情巨浪。只一瞬間,長久封印的心情就支配了全身。
  氣質驟變的蜥蜴人,拔出插在地上的長劍(long sword)與彎刀(scimitar)。
  「蕾依、雷特,跟小子我來,追上古羅斯他們。」
  「……是。」
  「我明白了……」
  「亞露露,妳去接『那傢伙』。」
  在歌人鳥與紅軟帽旁邊,獨角兔用大大的紅眼睛,仰望失去表情的里德。
  「他應該已經回到預定會合的祕里了。把事情告訴他,帶他過來。」
  沉默不語的兔子怪獸搖搖長耳朵,點了個頭。
  她發出短促的高亢叫聲,跳到一旁待機的黑犬(地獄犬)背上。獨角兔跨坐到怪獸對自己露出的背上,甩動寬鬆的藍色戰鬥裝(battle jacket),離開了窟室。
  「走吧。」
  為了追隨古羅斯等人的「行動」,里德他們也跑了出去。
  又粗又長的蜥蜴尾巴如蛇一般擺動,不斷加快速度。
  鮮黃眼珠布滿血絲的側臉——已是「怪物」的相貌。

  *

  「法爾加,他們現身了。——是伊刻洛斯那幫人。」
  藏起羽翼旅行帽與靴型涼鞋的徽章,經過喬裝打扮的一支集團追著男性三人組走。
  他們在冒險者絡繹不絕的通道上跟蹤對方;一如平常的水晶光,灑落在第18層的「里維拉鎮」之上。
  淹沒整片樓層天頂,如菊花綻放般的水晶簇之光輝,顯示現在是「白晝」時段。建於湖畔島上的旅店城鎮當中,高級冒險者們來來往往。許多人利用這個地表的中繼站做為樓層攻略據點,順道前往道具店、客棧或酒館,與鎮上奸商們展開名為講價的火熱戰鬥。
  怒罵與笑聲源源不絕、此起彼落,派系之間交惡的成員在路上碰頭,大眼瞪小眼之下,爆發一場亂鬥。這在一派和平的流氓城鎮裡,算是司空見慣的光景。
  「柏斯!」
  「啊啊?怎麼了?」
  水晶與暴露在外的岩石圍繞的旅店城鎮,沒過多久,就開始帶有異於平常的騷動。
  「怪獸在吵鬧……有哪裡不對勁。」
  全副武裝的冒險者們,集合在視野遼闊的斷崖邊。
  在這內含大自然的廣大安全樓層(safety point)當中,所有人都往同個方向凝神細看。
  他們目光朝向的地點,是樓層的中央地帶——連接樓下區域的巨大中央樹。
  「那是……」

  *

  走出地下城,頭頂上還是那一片藍天。
  太陽即將升上中天,看得出來將近中午時分。
  這裡是偏離大街的馬路。各種店鋪一字排開,其中看似無眷族(free)的亞人少女們經營的花店生意特別好。擺在店前色彩繽紛的花卉讓孩子們綻放笑容,一回神,我才發現自己用目光追著那些孩子的臉。
  明明籠罩在都市的和平喧囂中,我卻一瞬間,受到一種誤入陌生巷弄的感覺侵襲。
  我甩開這種錯覺,在穿過馬路的地方駐足。
  「……那個,不好意思,占用您的時間。」
  「不會……」
  這是塊四面環繞住家的空地。我在這裡與艾絲小姐面對面。
  在「巴別塔」的螺旋階梯巧遇艾絲小姐,我不禁叫住了正要前往地下城的她。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我想,我只是見到了做為目標追趕至今的憧憬對象,無論如何都想問些問題。
  看到無法整理感情,講話一直吞吞吐吐的我,艾絲小姐不知有何想法,提議換個地點。我們離開「巴別塔」,走向人煙稀少的街角,然後像這樣面對面。
  「……」
  「……」
  我與艾絲小姐視線交纏。
  不知道有多久,沒像這樣兩人互相凝視了。
  她那不輸精靈與女神的容貌,仍然美得令人忘卻時間。感情淡薄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麼,只覺得她那對清澈金眸,快要勾走我的魂魄。
  要是能忘記諸多煩惱,看著這金色光輝出神,該有多好……我不禁有這種念頭。
  「……怎麼了?」
  艾絲小姐慢慢地問。
  我感覺這句話似乎包含了各種意義。感覺那雙金瞳,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就像在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迷惘。
  我知道自己呼吸變得困難。心跳聲刺耳。
  感到口中越來越乾燥的同時……我終於說出來了。
  「艾絲小姐……」
  「……」
  「如果怪物(怪獸)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跟我們一樣擁有感情,您會怎麼做?」
  我說出口了。
  如果您遇到跟人一樣會笑,跟人一樣煩惱,跟人一樣流淚的「怪物」——您還能繼續揮劍嗎?
  我竟然問了憧憬的劍士這種問題。
  「……」
  艾絲小姐閉著她小巧的嘴唇。
  即使我的問題莫名其妙,她並不隨口回答,也不抱持疑問,而是真摯傾聽,找尋給我的答案。
  時間流逝。
  夏日暖風吹過兩人之間。
  不久,視線始終沒離開我的艾絲小姐,開口道:
  「如果怪物(怪獸)想傷害我……不對。」
  她先是搖搖頭——然後告訴我:

  「如果怪物(怪獸)害任何人哭泣——我會殺了怪物(怪獸)。」
  「!?」
  聽到這句話,我肩膀猛地一跳,呼吸停止。
  艾絲小姐用毫無迷惘的聲調,清清楚楚地斷言。
  她說縱使「怪物」有著與人相同的心靈,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消滅牠們。
  憧憬劍士說出的,比一切都殘酷的直率答案,使我凍住了。
  艾絲小姐冷酷地斬殺薇妮他們的模樣……那種幻覺通過我的腦海。
  我面對她毫無動搖的表情,嚇得呆立不動。
  那雙金瞳反過來問我:
  ——你不會嗎?
  「……!!」
  對。怪獸也奪走了我的摯愛。
  怪物(怪獸)殺了無可取代的那個人,殺了我的祖父。
  當時,我應該也有哭才對。
  即使如此,我至今之所以沒受復仇的黑暗情感所推動,是因為我沒能看到祖父的臨終場面與遺骸,又因為孤獨感令我哀傷度日,沒有多餘心思憤怒。
  我站在現實與理想、人與怪物(怪獸)的狹縫間,不知如何是好。
  面對定睛注視我的艾絲小姐,心臟此時激烈地鼓動著。
  「我——」
  然後。
  就在我感覺到汗水流下肌膚,正要張開僵硬的嘴巴時——下個瞬間。

  鏗啷——,鏗啷——!!

  鐘樓震天動地的刺耳鐘聲響起。
  「「!?」」
  我與艾絲小姐一同仰望高空。
  這聲音——並非中午報時的大鐘聲。
  聲音並非來自平常聽見的東方,而是北邊方向。更重要的是,敲響的鐘聲之激烈非比尋常。
  簡直就像那些敲鐘人也慌了手腳似的。
  「這個方向,是公會本部……都市警鐘?」
  艾絲小姐的低語使我心頭一驚。
  對,我知道這聲音。不久之前,我才剛聽過一樣的警鐘聲。
  王國(拉幾亞)軍——【阿瑞斯眷族】進攻都市時,這座公會本部擁有的大鐘樓也曾鳴響過。
  這是宣告緊急狀況發生,對迷宮都市(歐拉麗)做出的警報。
  震耳欲聾的尖銳大鐘聲,使我倒抽一口冷氣。
  「——緊急警報,緊急警報!!請隸屬歐拉麗的全【眷族】接受公會指示!公會將發出強制任務(Mission)!!」
  如同肯定了我們的預料,公會本部啟動了魔石製大型擴音器。
  半精靈女性熟悉的聲音響遍全都市。
  「第18層里維拉遭到武裝怪獸毀滅!!並已確認怪獸的大型移動!!」
  ——而這次,我的呼吸完全凍結了。
  「公會將火速編組冒險者隊伍討伐怪獸————咦?怎、怎麼會……我、我明白了。」
  不顧時間暫停的我,一段狼狽不堪的聲音之後,廣播繼續放送。
  「禁止市民及全體冒險者入侵地下城!!請各【眷族】於總部待機,等候公會指示!!重複一遍——」
  描述了事態急迫性的激動警告飛過天際。
  定睛注視上空的艾絲小姐神情變得緊繃,而我則是啞然無語。
  城鎮(里維拉),毀滅了?
  武裝怪獸?大型移動?
  里德先生他們……薇妮?
  怎麼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以驚人之勢空轉的思考使全身發熱。動搖與混亂遍及身體每個角落,所有汗腺猛地大開。
  扔下視野搖晃的我,永無終止的警鐘在都市每個角落迴盪。

  面目全非的日常風景。水面掀起名為惡訊的漣漪。
  動亂的氣息,即將迫近歐拉麗。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7:50 编辑


  第八章 動亂都市


  「所以我說了!持有武器的一群怪獸跑來攻打城鎮啦!!里維拉被攻破啦,全滅啦!!」
  渾身是傷的男子的怒吼響遍四周。
  拳頭一槌在櫃檯上,血珠子也隨之飛散。聽了險些喪命的城鎮(里維拉)頭子柏斯帶來的報告,職員及窗口服務小姐都刷白了臉。
  如今公會本部活像人間地獄。
  白大理石門廳擠滿從第18層逃出生天的城鎮居民。一些冒險者不顧滿身大汗癱坐在地,他們大多疲憊不堪,其中甚至有人身受重傷。
  這些傷患之所以拖著身體擠進公會本部,不為別的。
  就是為了將地下城發生的異常狀況(Irregular)通報地表。
  「那些傢伙從中央樹出現!是從下面樓層來的!雖然種族亂七八糟,但總之強得要命!」
  自下方樓層出現了神祕的武裝怪獸。他們展現出高級冒險者,甚至是第二級冒險者以上的潛在能力(potential),很可能是「亞種」。這支集團一從中央樹跑上來就一邊大聲吼叫,一邊直線衝向湖畔的城鎮(里維拉),發動強襲。
  其過快的進攻速度,就連慣於面對異常狀況的鎮民們都措手不及,城牆遭到破壞,轉眼間地下城的旅店城鎮就淪陷了。居民們還來不及迎擊就被怪獸打得潰不成軍,連同逗留的冒險者一起放棄城鎮,潰逃到地表來。
  第三百三十四代「里維拉鎮」就此走入歷史。
  「怪獸的種類還有數量呢!?」
  「牠們有追擊嗎!?怪獸究竟進犯到哪裡!?」
  公會職員們請治療師(healer)協助救援,拿著繃帶或道具(item)忙著四處為冒險者治療,服務小姐們則拚命問出詳細情報。他們重複進行問答與清查,為了收拾重大異常狀況而急著掌握現況。
  「請、請等一下〜!?冒、冒險者們的受害程度是……!?」
  「大半傢伙都勉強逃出來了,但是……也有些人來不及逃跑。那些人已經……」
  聽到頭子(柏斯)顰眉蹙額說出的話,一頭桃紅秀髮的服務小姐蜜西亞幾乎要掉下淚來。
  「事情嚴重了……!」
  當狀況瞬息萬變時,放送了緊急廣播的埃伊娜回到門廳。
  視野中鋪展開來的光景,使她秀氣的半精靈相貌為之扭曲。
  「祖爾,妳回來了啊。人手不足,快協助處理。」
  「我明白了,組長!……可是……」
  埃伊娜雖點頭回答跑來的犬人(chienthrope)上司,但仍問道:
  「剛才那樣變更警報內容,究竟是怎麼回事……!?」
  警報內容「禁止」所有冒險者「侵入」地下城。直到命令下達前,要他們在大本營(總部)待機。
  現在情況應該是分秒必爭。
  不只城鎮(里維拉)淪陷,若是自下方層域大舉入侵的軍團(怪獸)順勢突破安全樓層,甚至可能形成公會……不對,是人族憂懼的、怪物(怪獸)的「登陸地表」。
  迷宮都市長年捍衛的安全神話一旦崩潰,將會對下界全域造成衝擊。
  如同過去的「三大冒險者委託(quest)」失敗——兩大最強派系被「黑龍」擊敗時一樣,也許會對世界帶來巨大混亂。
  對於毫無預警地送來的取消指示,埃伊娜無法不多加追問。
  「……這是高層的決定。」
  「高層這樣說!?」
  「是啊。上面要我們緊急變更傳達內容。……不,看公會長那副慌張樣,恐怕不是高層的主意,而是……」
  清瘦的獸人講到這裡,像有所顧忌般不再講下去。
  埃伊娜睜大眼鏡下的綠寶石(emerald)眼眸。
  不會吧。她在心裡念道。
  「難道是烏拉諾斯神……?」

  「天神烏拉諾斯!您為何做出那種指示……!?」
  腦滿腸肥的精靈汗水淋漓地叫嚷。
  這裡是公會本部最深處「祈禱廳」。
  聽了管理機構最高負責人、公會長洛伊曼・馬迪爾的直接上訴,烏拉諾斯平淡地回答:
  「冷靜點,洛伊曼。」
  「可是!這可是大事一件啊!?若是怪獸進攻再不停止,就要讓那些東西登上地表,進一步使我等公會的權威……垮、垮、垮台……!?」
  洛伊曼搖晃著像豬一樣肥胖的身體,尖聲怪叫。
  面對公會長既擔心管理機構被推翻,又怕自己的權力被剝奪,老神在神座上維持悠然的姿勢。
  「若此真是以地表為目標的大型移動,怪獸早已跟著城鎮(里維拉)居民突破『巴別塔』了。」
  「這、這個……的確。」
  「此事確為異常狀況無疑。但將此事認定為都市危機,未免言之過早。」
  看著精靈暫且恢復冷靜,烏拉諾斯說出決定性的一句話:
  「最重要的是,我的『祈禱』並未遭到破解。」
  「哦哦……!」
  聽到這句宣言,洛伊曼表情恢復了光彩。
  「歐拉麗創設神」烏拉諾斯在這祭壇上,向地下城獻上「祈禱」。一般認為是這種絕大的神威,遏止了迷宮的活性化與怪物(怪獸)的大型移動等等。
  烏拉諾斯親口闡述神的威嚴,比成千上百的理論更具說服力。這話讓洛伊曼完全心服口服,並給了他強大的安心感。
  「讓多個【眷族】執行任務會引來不必要的混亂。討伐隊全由【迦尼薩眷族】負責。此外他們必須救出還留在地下城的冒險者們,尤其是正在探索中層以下的人們。盡速傳令。」
  「遵命!」
  「其他指示我會陸續發布。去吧。」
  「是!」
  洛伊曼在神前跪下,然後肥胖的身體一轉。
  他拚命搖晃著滿腹肥肉,跑上通往一樓的長階梯。
  緊接著,就像與他交棒似的——
  「真傷腦筋……!」
  「是啊。」
  ——方才隱藏起氣息的費爾斯,從薄暗深處走出來。
  看到魔術師一現身就表現出焦躁,烏拉諾斯也面露嚴肅表情。
  「我等還來不及聽到情報,洛伊曼他們就先行動了。」
  「本來最好的情況是在事情鬧大前查明真相,息事寧人……」
  疑似「亞種」的武裝怪獸進攻第18層。公會高層操之過急,將這當成怪獸登上地表的前兆,於是在洛伊曼的指示下,硬是發出了緊急警報。
  從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來,會有如此誤解也無可厚非。不只「中層」,甚至有人目擊到棲息於「下
  層」或「深層」的怪獸——怪獸至多只會在上下二個樓層間移動——足以助長危機意識與恐懼了。
  烏拉諾斯他們知悉了事情而加以制止時,已晚了一步。
  淪為被動立場的他們退而求其次,為了抑止更進一步的風波,於是下令變更警報內容與強制任務,以控制情勢。
  「如果情報可信,那些怪獸必定就是『異端兒』。雖不知理由為何,但他們確實襲擊了城鎮(里維拉)……!」
  流露出不願相信的心情,費爾斯的黑衣顫抖著。
  自稱「愚者」的魔術師,此時仍在對抗啃食己身的動搖。
  「費爾斯,你認為發生了什麼事?」
  「恐怕與里德的聯絡斷絕一事脫不了關係。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如果他們是遭到那些狩獵者襲擊,發生了某種讓他們攻進城鎮(里維拉)的事情……」
  烏拉諾斯用一種自問般的語氣,向費爾斯問道:
  「怪物(怪獸)們的憤怒嗎……」
  穩坐祭壇不動的老神靜靜瞑目。
  「……我要下指示。準備使魔。」
  「那麼……」
  「正是。如同我對洛伊曼說過的,我要讓迦尼薩的派系前往第18層。同時,也要變更都市守備隊與檢查人員的配置。參加強制任務者,只限與我等合作之人。」
  讓合作派系(迦尼薩眷族)出擊,表面是派出精銳,以最小限度的損害討伐怪獸。
  其真正用意,則是不讓冒險者殺死「異端兒」,或是防止冒險者反遭擊敗——讓「異端兒」殺害人命。
  事情既已發生,公會就必須以都市管理者的身分採取行動。
  但另一方面,就連公會高層也不知道有這麼一群具有理智的怪獸。為防止「異端兒」們的存在曝光,烏拉諾斯想交由與他們有所往來的迦尼薩,機密、迅速地收拾狀況。
  「【荷米斯眷族】呢?」
  「讓他們搜尋伊刻洛斯等人。向各勢力派出密使後,費爾斯,你也與【迦尼薩眷族】同行。」老神表示洛伊曼那邊由他下指示,費爾斯接受了他的命令。
  而後,就在黑衣魔術師要走出去的前一刻。
  烏拉諾斯神情肅穆地開口了。
  「費爾斯——把貝爾・克朗尼安插進強制任務。」
  「……烏拉諾斯,這……」
  「我要趁這時看個清楚。看清楚那個少年……那個據說與『異端兒』們握手的唯一一個冒險
  者。」
  烏拉諾斯提起在「異端兒」祕里發生的事,瞇細蒼色雙眸。
  「看看是否只是個受情勢擺弄的孩子,被神操弄的人偶,或是……」
  神的低語在昏暗祭壇響起。
  費爾斯讓火炬光芒照亮漆黑長袍,一會兒後點點頭。
  「知道了……我願聽從你的神意。」
  這次費爾斯終於黑衣一甩,從祭壇前消失。
  在不動的老神凝神細看的前方,事態正在加速進行。

  *

  可從前庭看見的建築正面大門,已逐漸聚集起一群亞人。
  朝著視野中越變越大的萬神殿(pantheon)——公會本部一口氣加速,我與艾絲小姐跑進裡頭。
  「!」
  喧鬧與熱氣拍打著肌膚。
  傷患癱坐在地上起不來,冒險者對著窗口不停叫罵,再加上到處奔忙的公會職員,整個門廳混亂不堪。
  剛才警報發出後,我與艾絲小姐不聽勸告,直接來到公會本部。
  艾絲小姐是為了獲得正確資訊,而我則是根本不可能乖乖等候指示。為了確認對都市的警報是真是假,我還沒恢復平靜就一路跑來了。
  「這些人,全都是……!」
  「嗯,是城鎮(里維拉)的那些人……」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環顧門廳,身旁的艾絲小姐呼吸穩定如常,冷靜地點頭。
  很明顯的,各種資訊複雜交錯。全速跑來避難的城鎮(里維拉)居民們,讓公會本部陷入翻天覆地的喧鬧。並且除了我以外,還有許多派系團員或是神仙親自前來,想找公會職員或還能說話的人問個清楚。
  「這樣根本沒辦法問話……」
  艾絲小姐說的沒錯,情況這麼混亂,要怎麼辦……!
  只有坐立難安的胸中感情急躁不安,我咬牙切齒,忍不住左顧右盼時——全身掛彩的冒險者們的臉闖進我的視野。
  狼人(werewolf)虛脫地靠著牆,矮人按住血流不止的額頭接受治療,精靈拚命呼喚衰弱的隊友。
  這些真的,全都是,里德先生他們做的……?
  我無法面對現實。
  我不願相信。
  我不禁選擇逃避,別開了目光。
  「啊——埃伊娜小姐!」
  一轉開目光的瞬間,半精靈職員掠過視野,我高聲叫她。
  艾絲小姐眼睛也轉來一看,只見埃伊娜小姐表情驚愕地回過頭來。
  「貝爾!?連華倫斯坦小姐都來了!」
  「請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顧不得一切,單刀直入地請求她說明。
  欲言又止的埃伊娜小姐,也許是看我這麼激動,死心了,於是同時注意著我與艾絲小姐,開始說起:
  「就跟廣播的內容一樣。城鎮(里維拉)毀滅了。」
  「襲擊城鎮的怪獸是……!?」
  「據冒險者們所說,牠們裝備了武器與防具。聽說率領怪獸的,是一隻凶暴的石像鬼,但種族雜七雜八……有獨角獸,又有蜥蜴人——」
  每當聽到她列舉出的怪獸名稱,我就感到自己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就像被截斷退路,一支木樁打進心臟般的衝擊。
  「公會主要想請【迦尼薩眷族】全權負責討伐。說是要由精銳加以打擊……。貝爾、華倫斯坦小姐,如果公會需要動員其他【眷族】,會立刻下達命令的,你們就回總部待機吧。」
  她的言外之意,是說我們在這裡會礙事。
  我好不容易才保持意識清晰,硬是豎起雙眉。我痛扁只會受狀況擺弄的自己,告訴自己如果有時間站著發呆,不如採取行動。
  我與身旁的艾絲小姐交換一個眼神,然後互相點個頭。
  「那……我走了。」
  艾絲小姐擺出冒險者的神情,先一步跑出公會本部。
  我也打算先回【眷族】一趟,於是只禮貌性地跟埃伊娜小姐告辭,就要去追漸漸跑遠的艾絲小姐。
  「——咦!?」
  不料,就在我正要起跑的瞬間。
  背後發出的叫聲,使我即刻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只見神色不安的蜜西亞小姐對埃伊娜小姐耳語幾句,讓她一臉愕然。
  她慢慢抬起頭,用顫抖的眼眸——留住了我。
  「……你等一下,貝爾。」

  *

  整個都市鬧得風風雨雨。
  「什麼強制任務啊……該不會輪到我們頭上來吧。」
  「不可能啦,不可能。我們派系這麼弱小……」
  「可、可是好歹有三名高級冒險者耶……」
  蓋在僻靜後巷,一間冷清的獨棟房屋「天青藥鋪」。
  在【米赫眷族】擁有的商店兼大本營裡,達芙妮、娜扎與卡珊德拉這派系僅有的三名團員聚在一起。犬人少女說達芙妮的想法只是杞人憂天,對卡珊德拉所言充耳不聞,手腳俐落地收拾商品準備打烊。
  「達、達芙妮!是這樣的,我夢到黑色野獸……!」「是是是,真是太好了喔。」「我想去打聽情報,妳們倆也來幫我嘛……」聽著少女們的這些對話,主神米赫面色凝重地走到百葉窗旁。
  「武裝的怪獸……真是跟那龍女(維維爾)有關嗎?」

  「妳不是說他們性情溫厚嗎,赫斯緹雅……」
  【建御雷眷族】大本營「寄居長屋(townhouse)」。
  在老舊的集合住宅裡,建御雷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建御雷神!」
  「櫻花,你沒事啊!」
  看到腳步聲又急又響地歸來的團長(人類)與他率領的團員,男神暫且安心地呼了口氣。櫻花他們剛從迷宮回來,還帶著戰斧、槍、弓箭與背囊等裝備,就急著報告:
  「大略內容我們在地下城裡聽說了。由【迦尼薩眷族】主導,冒險者一個個都被送回地表了。」「他們說如果還有小隊在裡面,要大家呼籲他們歸返……地下城裡鬧得亂哄哄的……」
  接在彪形大漢櫻花後面,瀏海遮眼的千草補充說明。「這樣啊……」建御雷點頭後沉默幾秒,然後環視眷屬們的臉。
  「抱歉你們才剛回來就要你們做事,但我們得上街。因為市民想必比我們更混亂。要安撫還是鼓勵他們都行,我希望你們能除去民眾的不安。」
  『是!』眷屬們聽從主神的命令。他們陸陸續續出了大本營,建御雷用力抓抓耳邊圓髮髻後,「也罷!」隨即追著他們出去了。

  「我們怎麼做,主神大人?」
  建在西北大道——通稱「冒險者街」的【赫菲斯托絲眷族】分店。
  聽到與自己一樣佩帶眼罩的派系領袖如此詢問,在辦公室窗邊俯瞰外頭的赫菲斯托絲轉過頭來。
  「……現在先聽從公會的命令。」
  她的派系規模太大,若是擅自行動,怕會招來意外狀況。聽她這樣解釋,團長椿點頭道:「知道了。」
  「要先召集團員們嗎?鄙人是不認為那邊會頭一個就叫到鐵匠(我們)。」
  「這個嘛……還是先讓大家在大本營(總部)集合吧。我也馬上過去。」
  目送椿出去後,赫菲斯托絲將視線轉回大街。
  冒險者們在路上徘徊。也有很多人浮躁不安,就像受到動亂的氣息影響。
  鍛造神回想著女神知己偷偷告訴她、米赫與建御雷的「異端兒」情報,瞇細未戴眼罩的左眼。

  「動作快,動作快——!!」
  「檢查站收到換班的傳令了!把街上的傢伙們統統叫回來!」
  「封鎖『巴別塔』!!除了回來的冒險者以外,不要讓任何人通行!」
  眾多冒險者跑進跑出。
  【迦尼薩眷族】的大本營,如今籠罩在即使是廣大歐拉麗當中也難得一見的慌亂下。公會使者前來傳達強制任務,將目前關於地下城的一切問題全交給他們處理。
  以都市最大規模為傲的【眷族】即將全力應對這個問題。
  「……」
  在眷屬馬不停蹄地來來往往的前庭,一隻貓頭鹰,降落在獨自佇立的迦尼薩身邊。
  停在他手臂上的義眼使魔,腳上捲著羊皮紙。
  當貓頭鷹飛上高空時,象面神看看打開的紙,閉口不語。

  「——沒想到大白天的就被叫出來呢。」
  伴隨著跫音的陣陣清響,閃耀光彩的銀色長髮搖曳生姿。
  「有勞您跑一趟了。」
  以絕世美貌為傲的妍麗女神,帶著野豬人(boars)隨從走在大型長廊上。她直接經過視野側面鋪展開來、有如宮殿內庭的莊嚴中庭,讓隨從打開巨大的雙開門。
  「狀況怎麼樣了?」
  芙蕾雅受到集結的團員與派系幹部迎接,在大本營「戰場原野(Folkvangr)」的大廳聲音響亮地說。
  在場有著四胞胎小人族、秀麗精靈與黑精靈等各種亞人,其中擁有黑灰雙色毛髮的貓人(cat people)青年,艾倫・傅洛摩走到她的跟前。
  他屈身行禮,做了說明。
  「把事情交給迦尼薩處理,要我們守著都市檢查站……?」
  「是,公會是這麼說的。」
  聽到公會使者帶來的指示,芙蕾雅詫異地彎曲柳眉。
  她明顯地表現出公會給她的不協調感。
  同時,她一笑置之。
  「在這狀況下居然要我們守備都市……是信賴度之差嗎?」
  「就算是如此,竊以為也太過不自然。」
  隨從奧它表示在緊急情況下,這種調動方式實在太拖泥帶水又興師動眾。
  在團員們的靜觀下,芙蕾雅加深笑意。
  「看來公會……不對,烏拉諾斯他們也有不敢坦白的部分呢。」
  「……」
  「他們似乎真的很想讓我們遠離事件核心。」
  美之女神早已看穿烏拉諾斯等人的意圖,帶著能「魅惑」眾生的微笑說了聲:「好吧,沒關
  係。」
  「就拿這件事,讓他們抵消風月街一事的罰則(penalty)吧。我們會乖乖聽話不多問,但相對地……是不是?」
  「那麼……」
  「嗯,跟迦尼薩他們交接門衛職務吧。就幫他們保護都市一天。」
  芙蕾雅命團員們分散到八座都市門去。美神的眷屬們行了一禮後,除了幹部之外都迅速退了出去。
  「我回『巴別塔』一趟。」
  「但【迦尼薩眷族】似乎已開始封鎖該處……」
  「我可以偷偷魅惑(拜託)人家讓我進去。」
  「需要小的送您去嗎?」
  「不用,沒關係,艾倫。」
  芙蕾雅對人稱【女神之戰車(Vana Freia)】的第一級冒險者投以笑容後,就走出大廳,離開了「戰場原野」。

  「叫我們待機是什麼意思!?」
  在面朝通道的一個房間,狼人粗暴的聲音響遍四周。
  「我們去幹掉那些怪獸明明就比較快!!有什麼必要叫迦尼薩那些傢伙去做!」
  「伯特你很吵耶——!!……不過說真的,為什麼要叫我們等呢?放送的警報好像也有點不知所措。」
  這裡是【洛基眷族】大本營「黃昏館」。
  以長邸之稱聞名的宅邸的會客室,聚集了都市最大派系的主要成員。
  從公會本部回來的艾絲也在。主神(洛基)有失規矩地坐在桌上,看著這名第一級冒險者談起都市的狀況。
  「真要說起來,城鎮(里維拉)也不是第一次毀滅了啊。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
  「的確,感覺問題鬧得太大了……甚至還發布了波及整座都市的強制任務。武裝怪獸……真有這麼可怕?」
  「我在公會的告示牌上,有看過一項情報,說牠們拿著冒險者的武器……」
  艾絲加入亞馬遜姊妹蒂奧娜與蒂奧涅的對話。
  在她們身邊,精靈王族里維莉雅說出自己的見解:
  「那些怪獸異於平常,裝備的並非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而是冒險者的武器,將牠們視為特殊怪獸是應該的。也很有可能是『強化種』,而且是集團規模。」
  「那不是更該由我們去嗎!」
  「你且冷靜點,伯特。說成『正常的』或許有點兒怪,總之老子看這不是一般的異常狀況……不過呢,哎,的確有些蹊蹺。」
  矮人格瑞斯雖勸阻著煩躁的伯特,但他自己也皺著眼眉。
  對於公會仍在限制情報公開的難解動作,【洛基眷族】逐漸產生起懷疑之念。
  「好吧,無論如何。」
  一個聲音打斷了艾絲他們的討論。
  他們轉過頭來,坐在椅子上的小人族領袖芬恩在大家注目下,繼續說道:
  「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我敢肯定。……雖然只是直覺。」
  他舔著拇指指腹,幾乎是確定地告訴眾人。
  繼而最後。
  艾絲他們請主神發表神意。
  「嗯〜,我不太喜歡置身事外,不過嘛……我也贊成芬恩的看法。」
  洛基微睜她那細眼,只稍稍吊起嘴角。
  「我看這一定會鬧很久的。而且會撼動全歐拉麗。」

  搖動,搖動。
  都市在搖動。
  「嘻嘻嘻嘻嘻嘻……!!你搞砸了啊,狄克斯……!」
  在居高臨下,能將街道一覽無遺的房屋上。
  「這下事情有意思囉……!」
  發笑的男神(伊刻洛斯)將動亂的都市盡收眼底;交纏的各種思緒帶著混亂,即將形成一個巨大漩渦。

  *

  「現在是什麼狀況!?」
  韋爾夫粗聲吼叫。
  在【赫斯緹雅眷族】大本營「灶火館」的起居室。
  晃動著赤紅短髮與黑色和服便裝,青年鐵匠(smith)口氣失去從容地嚷著。
  「什麼叫做武裝怪獸攻陷了城鎮(里維拉)!!難道會是那些傢伙……異端兒他們做的嗎!?」
  「不知道!!情報來源都不夠確切,無從確認起……!」
  莉莉也用驚慌失措的表情嚷回去。一旁有著臉色發青的春姬、倒抽一口氣的命,還有剛跟韋爾夫他們一起回到宅邸的赫斯緹雅。
  正午前,留下命與春姬離開大本營的韋爾夫他們,一聽到警報就在都市裡四處奔走,希望能打聽到消息。當然他們也去了公會本部,但抵達時,前庭已像大浪般亂七八糟擠滿了冒險者與一般民眾,連本部都進不去。
  不得已,韋爾夫他們只好先回來大本營。
  「哈啊,哈啊……就算想,直接去調查……呼,呼……地下城也已經,連同『巴別塔』一起限制出入了……我也被人家叫去避難……!咳咳!」
  赫斯緹雅無法隱藏四處奔波的疲勞,肩膀上下起伏著,連聲說道。
  拜訪過迦尼薩的大本營後,她在摩天設施(巴別塔)的店鋪打工,卻忽然跟其他員工一起被強制帶離設施。她說現在白牆巨塔內部除了關係人士,一個人都沒有了。
  「都市的情況怎麼樣了……?」
  「是沒有引起騷動,但……」
  「就跟我們一樣。事出突然,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莉莉與韋爾夫簡潔地解釋給留在大本營看家的命聽。
  韋爾夫、莉莉與赫斯緹雅在路上看到的城鎮情形,只能用「不穩」一詞形容。
  雖然沒有出現明顯的混亂,但整個都市放送的警報,的確在市民間造成了動搖。不同於聽慣了的王國(拉幾亞)進軍等等,未曾有過的警告內容令大眾下不了判斷。相當多人從建築物高樓窗戶探出頭來,或是來到大道上盯著都市中心的白牆巨塔看。就連諸神當中,也有人無法隱藏邪笑中的興奮雀躍,或是陷入沉思,各有不同反應。
  直覺敏銳或鼻子靈的商人推測可能是怪獸進逼地表,一部分人險些引起恐慌,不過在老神(烏拉諾斯)的迅速指示下,公會的特別行動隊呼籲群眾保持平靜,目前尚未引起軒然大波。一些善良天神的【眷族】盡力提供幫助,也帶來了正面影響。
  如今仍有眾多亞人在路上或屋簷下把臉湊在一塊,猜測發生了什麼事,並分享不安的情緒。
  「說起來,就算真是他們做的好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他們說的共存(心願)到底算什麼!」
  「這……」
  「……會不會跟那些誘拐『異端兒』們同伴的盜獵者有關?」
  對於韋爾夫的疑問,赫斯緹雅說出聽來的狩獵者情報。
  發生了某些觸怒「異端兒」的事。
  各人腦中浮現的想像,使莉莉還有韋爾夫他們的表情全變得緊繃。
  「假、假若……真是各位『異端兒』攻來的話……」
  「春姬大人……」
  「那幾位大人……薇妮大人他們,會有什麼下場?」
  春姬顫著聲音、耳朵與尾巴問道。
  沒有人說話,只有莉莉用壓抑感情的神色說了:
  「如果情報準確……既然城鎮(里維拉)已經被怪獸們毀滅,歐拉麗就不可能選擇放過他們。……至少會設法結束此事。」
  聽了莉莉的回答,春姬臉色終於變得慘白,渾身失去力氣。
  身旁的命,急忙扶住險些昏倒的她。
  面對可能即將來到的一個結局,赫斯緹雅等人也都陷入一片死寂。
  「……對了,貝爾呢?」
  「前往地下城了。他是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赫斯緹雅抬起頭一問,莉莉困惑地回答。
  眼看少年在這種狀況下不見人影,就在大家都感到不安時——命像被電到般回頭一看。然後就像與這動作相呼應一般,告知有人來訪的門鈴響了。
  命自己前往大門口,然後拿著羊皮紙卷軸回來。
  「是誰?」
  「是公會的人!赫斯緹雅女神,請看!」
  命一回答韋爾夫後,就把卷軸交給主神。
  赫斯緹雅急忙打開羊皮紙,瞪大眼睛,視線掃過紙面。莉莉與韋爾夫,還有命與春姬也都靠在一起,探頭看著指令書。
  「預防緊急情形,做為預備戰力……呃呃,也就是說……」
  「就是要大家維持現狀。不准有意見,在地表等著就是了……!」
  看到寫在紙上關於強制任務的極少情報與待機命令,眷屬們正表示出困惑與煩躁時,只有赫斯緹雅的反應不同。
  她睜大一雙帶藍彩的眼眸,一邊大聲嚷嚷,一邊念出羊皮紙邊緣如藤蔓的紋路——巧妙隱藏其中的【神聖文字(hieroglyph)】。
  「把貝爾組進第18層討伐隊!?」
  「「「嗄!?」」」
  「哎呀!?」
  韋爾夫、莉莉與命齊聲叫道,沒跟上狀況的春姬肩膀一跳。
  這份指令書採用的形式,與前幾天做為機密強制任務交給貝爾的那份一樣。這是老神(烏拉諾斯)為了不受公會關係人士或其他人懷疑,只寫給女神(赫斯緹雅)的暗號(訊息)。
  「你究竟在想什麼啊,烏拉諾斯……!」
  如此說來,這次事件果然與「異端兒」們有關了?看到【神聖文字】只是平淡地寫著借用她的眷屬的義務性通知,赫斯緹雅更加確信了。
  她再也待不住,跑出了起居室。
  為了先一步趕到貝爾——討伐隊出發的中央廣場。
  莉莉、韋爾夫、命與春姬也動作整齊劃一地尾隨其後。
  連門都忘了鎖,【赫斯緹雅眷族】就這樣全體衝出大本營。

  「我簡短描述一下狀況,貝爾・克朗尼。別聽漏了。」
  「好、好的!」
  一條薄暗籠罩的石造地下道。
  在沿著公會本部隱藏階梯往下走的「祕密通道」中,貝爾跟著費爾斯前行。
  就在方才,貝爾被埃伊娜留住,接到指示要他隻身前往公會本部的某個房間。他不能帶同伴,獨自抵達指定場所後,發現房裡的人竟是那位黑衣魔術師。費爾斯不顧貝爾的驚愕,就帶他來到為主神(烏拉諾斯)設置的這條小路——連職員也不知情的緊急逃生路線。
  看著黑衣背影舉著魔石燈,似乎為節省時間而邊走邊解釋,貝爾神色緊張地跟著他。
  「情報錯綜複雜。目前我們無法判斷什麼才是事實。唯一確定的,是武裝怪獸——『異端兒』們的確強襲了城鎮(里維拉)。」
  「……!」
  「無論過程如何,我們都得盡快收拾這次的事件。」
  當然,是以我們要的形式——確保「異端兒」的安全並加以鎮壓。費爾斯的這番話,並未傳進貝爾的腦中。
  取而代之地,里德與蕾依等人,還有薇妮的臉龐浮現又消失。
  「還有一點。可以肯定『異端兒』從第18層就沒有移動。」
  「咦……?」
  「因為自從攻陷城鎮(里維拉)以來,不曾發現任何的侵略行為。這是自『中層』歸返的冒險者們的證詞,可信度高。」
  費爾斯低頭,看著沒拿魔石燈的那隻手裡的藍水晶。
  「城鎮(里維拉)極可能有著足以促使『異端兒』行動的動機。」
  「……那會是?」
  「猜是猜得到,但目前也只是想像。首先要前往現場,親眼確認發生了什麼事。」
  說完,費爾斯停下腳步,轉向貝爾。
  「我們有意將你組進【迦尼薩眷族】的先遣隊。」
  「……!」
  「雖然我與你相識不久……但還是希望你能幫助我們。」
  費爾斯從黑暗堵塞的連衣帽下懇求著。
  「愚者」明明已經失去皮肉與眼球,成了一具活骷髏,但貝爾卻感覺得到他的視線;貝爾點點頭。
  「我也想請您答應。請讓我去吧。」
  「……謝謝你,貝爾・克朗尼。」
  貝爾也想親眼確認。無論有什麼等著自己。
  聽著費爾斯的感謝話語,貝爾用力握拳,以消除心中產生的騷動。

  *

  「事情終究發生啦……」
  用手撫弄著附羽飾的寬邊帽,荷米斯嘆著氣。
  地點在【荷米斯眷族】大本營的主神大廳。從緊閉的門扉後方傳來團員們的激烈吵鬧聲,團長亞絲菲神情緊張地站在他面前。
  「法爾加他們傷勢如何?」
  「已經做過治療,勉強保住了一條命,但……現在還沒清醒。」
  跟城鎮(里維拉)居民一樣,自第18層逃回來的荷米斯眷屬也身受重傷。派遣到安全樓層監視「中層」動靜的團員們,只留下「伊刻洛斯派的團員出現在鎮上,然後怪獸們就……」這項情報,接著便昏死過去了。
  荷米斯再度嘆氣,下令悉心照料自己的眷屬後,緩緩瞇細橙黃色的眼瞳。
  「但真沒想到,他會把貝爾小弟牽扯進來……有你的,烏拉諾斯。」
  費爾斯的使魔捎來的信函上,為了共享資訊,記載了強制任務的詳細內容,以及討伐隊的人員編制。
  荷米斯酸溜溜地,甚至是恨恨地笑著。
  以平時逍遙自在的花美男天神而論,算是極為罕見的表情。
  「……真意外,我以為您會說這是試煉什麼的,並積極煽動貝爾・克朗尼採取行動呢。」
  「關於這次的事,我並不想讓貝爾小弟介入。」
  我與老神(烏拉諾斯)立場並不相同。他說。
  不理會亞絲菲的懷疑,荷米斯像獨白般繼續說道: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武神(建御雷)是這麼說的嗎?」
  「……」
  「要克服苦難才能為英雄,這是沒錯,但……這次的騷動,與神(我)心中描繪的道路差太遠了。」
  荷米斯告訴亞絲菲,這不符合他的神意。
  接著他像是有所憂慮,清楚說道:
  「走錯一步,可就要萬劫不復啦。」
  他壓低頭上帽子的帽檐,如此斷言。
  不久他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來,對亞絲菲做出指示:
  「亞絲菲,妳跟迦尼薩他們分頭行動,前往第18層。我要妳盡量收集第一手情報。不必要的戰鬥就別打了。」
  「荷米斯神呢……?」
  「我也有個地方要去。我得見一個人,確認一下。」
  荷米斯如此說完時,也許是覺得時候差不多了,等在房外的犬人少女打開門。花美男天神指著帶了期盼已久的情報回來的團員,半開玩笑地笑著說:「我也去做點事吧。」
  「之後就拜託妳囉……喔對。」
  就在離去之際。
  荷米斯好像忘了說什麼,回過頭來。
  「我擔心貝爾小弟。——把阿伊莎也叫來。」

  *

  「琉,有人找妳。」
  被人類同事(露諾娃)呼喚,精靈琉轉過頭來。
  在建於西大街的酒館「豐饒的女主人」。
  「不妙喵——!?」「啥咪狀況喵——!?」貓人阿妮雅她們在店門口喵喵吵鬧,只見一名擁有美麗長腿的亞馬遜悍婦出現在那裡。
  面對造訪酒館的阿伊莎・貝勒卡,琉一臉詫異。
  「有什麼事嗎?」
  「現在有空嗎?」
  「城裡鬧哄哄的,客人都不上門了……」
  「那就賞個臉吧。」
  看到對方認真的眼神,琉先是沉默片刻,然後瞄了一眼自己背對的店內。
  店員們閒來無事,忙著吵鬧。琉判斷離開也不會有問題,於是與下巴一比的阿伊莎一同繞到酒館後面。
  想到接下來要進行的密談,她瞥了一眼酒館牆上的小窗,但決定不管那麼多,將視線轉回前方。
  在背陰的後巷,精靈與亞馬遜人面對面。
  「這場騷動起因自一群失控的怪獸。聽說那些怪獸把城鎮(里維拉)打得全軍覆沒後,就停留在第18層。公會預定派出以【迦尼薩眷族】為中心的討伐隊。」
  「……?」
  聽阿伊莎劈頭講起詳細的現況,琉的表情顯得越來越狐疑。
  她回望著背靠房屋牆壁,手臂環抱豐滿雙峰的焊婦。
  「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算是我雞婆……是因為妳好像很欣賞貝爾・克朗尼,我才想告訴妳。」
  隔了一拍後,阿伊莎腳底踢了一下牆壁,上半身逼向琉。
  「那個小弟弟會被安插進這次的討伐隊,他將被迫铤而走險……這是我家主神的說法。」
  「!」
  「想問我怎麼知道這麼多?因為我改宗的派系是【荷米斯眷族】啊。」
  光是拿出既是中立派系又是包打聽的【眷族】之名,就夠有說服力使人信服了。
  同時這個出乎意料的改宗(conversion)派系,也讓琉不禁瞠目問道:
  「為什麼選擇這個派系……」
  「這更是一言難盡了。那邊想要戰力,我則是想隨時把握某個殺生石(道具)有沒有流入這座都市。」
  【荷米斯眷族】以歐拉麗內外的「運貨」為派系事業,自然對都市物流等走私品的存在瞭若指掌,也容易獲得阿伊莎想要的情報。
  舊派系(伊絲塔眷族)的流浪者說,這是雙方利害關係一致的結果。
  「雖然早就知道了,不過那個主神可真是老奸巨猾啊。他只讓我寄籍在欠了人情的【眷族】,還不忘給我套上項圈。瞒過公會,到現在還在裝中立。」
  「……」
  「不過……我要的東西他都給得出來。所以我也回應他的要求。也就是去看看第18層的情形,並且照顧好貝爾・克朗尼。」
  阿伊莎乾脆地說完自己入團的過程,以及自己置身的現況。
  「……前幾天,我與您一同將克朗尼先生送到了第18層,但從那天起,他的樣子就不太對勁。這次的人員編制,是否就是起因自那天的事?」
  「天曉得。畢竟我才剛改宗,還只是基層(下級)……被當成好用的戰力而已啦。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目前的狀況,包括貝爾・克朗尼身邊發生的問題,很多事情人家是沒告訴我的。」
  阿伊莎厭煩地聳聳肩。
  琉一時沒再說話。自從今早目送少年的背影離去後,她心中就萌生的擔心之情,更為思考添上了一兩個齒輪。
  看她沉默不語,阿伊莎出聲對她說:
  「妳是【疾風】對吧。妳有參加戰爭遊戲。」
  「……妳想說什麼?」
  「我沒打算多問啦。」
  只是我希望妳聽著。阿伊莎接著說。
  「這次的事,好像與【伊刻洛斯眷族】有所關聯。我想妳應該也聽說過……有人懷疑那幫人與黑暗派系勾結。」
  霎時間,琉給人的感覺全變了。
  雖然面無表情,卻好似蘊藏了激烈搖曳的烈火——天藍色的眼眸,顯露出封印已久的激動情
  緒。
  「黑暗派系……」
  這個名稱,是令琉無法忽視的一個詞語。
  該組織與過去自稱「疾風(璃昂)」,隸屬於如今不復存在、司管正義與秩序的【眷族】的她,有著深遠的一段宿怨。
  琉的纖纖玉手,握緊到膚色發白。
  「貝爾・克朗尼也許是被捲進那幫人惹的禍了。」
  「……」
  「所以,妳有何打算?」
  片刻沉默後。
  琉開口了。
  「我明白了。讓我一起去吧。」
  這個回答,讓阿伊莎翹起嘴角。
  「這才像話。」
  琉目光追著純粹想與強者愉快共鬥的女英豪,同時隔著女服務生的制服,輕撫了一下胸口,像要抑制各種感情。
  精靈前冒險者決定介入狀況。
  「聽聞『巴別塔』已被完全封鎖。您有辦法侵入地下城嗎?」
  「妳知道【萬能者】嗎?我之前才跟她成了同事,喔,她擁有的怪怪魔道具可多了。」
  她舉出名聲響亮的魔道具製作者之名,以代替回答。
  琉在態度不認真的阿伊莎面前嘆口氣,心想是自己問了傻問題。
  「好啦,我們早早動身吧。」
  被她這麼催促著,琉打算做準備。
  就在這時,她叫了一聲亞馬遜女英豪。
  「【麗傑(Antianeira)】。」
  「什麼事?」
  「您也一樣,為何要為了克朗尼先生做這麼多?」
  「因為我欠貝爾・克朗尼一個人情。」
  「真的只是這樣嗎?。」
  對於琉的問題,搖晃黑色長髮的阿伊莎,大膽無畏地,或是蠱惑人心地笑了。
  「誰知道呢。」

  兩者間的對話就此中斷。
  不久,兩人就原地解散。琉前往酒館獨房,想必是要去打點裝備;阿伊莎似乎已與她約好在哪裡會合,往反方向走去。
  等兩人的氣息完全遠去後——隔著牆壁偷聽她們對話的希兒,悄悄鬆開按住嘴的雙手。
  「事情就是這樣囉?」
  然後希兒轉身背對牆壁,站在她眼前的,是雙臂抱胸的矮人女店主蜜雅。
  這裡是酒館的食物儲藏室,設置在木板倉庫天花板附近的小窗稍微開了點縫。
  蜜雅她們就是利用這條縫,偷聽琉她們在店鋪後面的密談。
  「真是,這是第幾次了啊……」
  矮人前冒險者徹底消除了氣息,連注意到希兒存在的兩名第二級冒險者都無法察覺——再加上利用了店員們喵瞄大叫的喧鬧聲做掩蔽——。她一副實在拿琉沒轍的樣子,用上大大的整個身體嘆了口氣。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那丫頭實在當不了店員。不會燒菜,也不會陪笑,最重要的是對自己人太心軟了。她就是因為有麻煩的正義感,才會無法乖乖待在同一個地方。」
  還以為她最近終於改了呢。蜜雅嘟噥著,然後瞪了希兒一眼。
  「妳去告訴琉,她如果想去哪裡,就快快離開這家店吧。愛待不待的反而給我找麻煩。」
  「……知道了,我會轉告她。」
  希兒隔了一小段沉默後,對蜜雅的吩咐點點頭。
  「那麼……這次也可以請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看到希兒抬眼懇求,蜜雅好像非常不高興,繃起一張臉。
  然後,她再次嘆了口氣。
  「反正我看今天也不會有幾個客人來了,沒事要做。」
  「是。」
  「然後呢,那小子已經是我們的熟客了……要是老客人不見,就表示又少了個能來吃好菜的傢伙。」
  「那麼?」
  「我就當作沒看見吧。」
  看到店主板著臉回答,希兒露出滿面笑容。
  「謝謝您!」希兒喜孜孜地一道謝後——
  「不過客人不來,還是有工作要做。琉不在了,妳就得給我多做三倍。」
  蜜雅如此回答她,就腳步沉重地出了倉庫。
  剩下希兒一個人,臉上浮現的笑容發僵。

  *

  匡鏘,匡鏘。
  彷彿與遠處發生的騷亂共鳴,搖晃籠子的聲音與鎖鏈響聲一刻不停息地迴盪。
  「狄克斯!」
  「啊啊?別來煩我,格蘭。我正要讓怪獸吃點苦頭呢。」
  在薄暗封閉的石砌大廳裡,帶著可怕槍矛的狄克斯,回頭看向從後方跑進來的團員。人類大漢打斷他愛理不理的責備,連珠炮似地說:
  「聽、聽說武裝怪獸攻進了城鎮(里維拉)……外頭鬧得可兇了!」
  「……怎麼回事?」
  看到大漢難掩動搖的模樣,狄克斯護目鏡下的赤紅雙眸變得銳利。
  在他的催促下,格蘭做了說明。他說怪獸集團進犯第18層,現在鬧得全歐拉麗人心惶惶。
  「武裝的怪獸……喂喂,真的假的啊。如果真是這樣,不就表示我們的獵物自己找上門來了?」
  狄克斯如此說完,看看格蘭背後的通道深處。
  在冰冷的石頭地上,多個黑籠有如牢獄般排開。黑籠有小有大,排成好幾排,一直延伸到大廳那一頭。
  每個籠子當中,都有著被鎖鍊困住,數也數不清的影子蠢動著。
  「所以牠們發飆了就對了?對我們這些狩獵者?」
  「我、我不知道……」
  「不過,牠們之所以攻進城鎮(里維拉)……喔,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真是敗給了那個怪物。
  狄克斯不禁露出有點動怒的笑。
  他幾乎已經了解,這個「住處(祕密基地)」外面發生了什麼狀況。
  「鎮上怎麼樣了?」
  「……全毀了。聽說事情好像超嚴重,弄到公會都發出強制任務了。」
  大漢(格蘭)壓低聲音做了報告。豎起耳朵一聽,除了籠中發出的啼聲外,還能感覺到狩獵者們因突發狀況而動搖的氣息。
  「打草驚蛇了嗎?看來有一堆怪物比我們想像的還可怕喔〜」
  講是這樣講,他的一張嘴卻從未失去笑意。
  即使聽到對方的戰力足以攻陷城鎮(里維拉),狄克斯仍流露出從容不迫的態度,愉快地吃吃發笑。看到男子膽大包天到了令人發毛,體現殘暴二字的模樣,大漢(格蘭)才取回了安心感與笑臉。
  同時,也淌著與剛才不同含意的冷汗。
  「主神老兄老樣子還是沒回來……這下該怎麼辦咧〜」
  狄克斯以槍柄敲打著肩膀,轉頭一看。
  在視線前方,如祭品般被鎖鏈綁住的龍族少女,此時仍在昏迷狀態中以淚洗面。

  *

  「——馴服討伐對象!?」
  女性的年輕嗓音被吸入藍天之中。
  當動搖與某種興奮情緒方興未艾時,整座都市的關注焦點都集中在中央廣場。
  冒險者、一般民眾、諸神。沿著廣場外圍形成人牆的群眾,遠遠看著集結此地的強壯冒險者們——【迦尼薩眷族】。
  其中,一項消息在討伐隊之間掀起一片騷動。
  「怎麼回事,現在不是緊急狀況嗎!?」
  「這、這個,主神(迦尼薩神)只把公會密函交給小的……指、指示我們祕密行動。」
  「這話什麼意思!給我解釋清楚!!呃呃……某某人!
  「請您別為難小的了,伊爾塔小姐!?還有小的叫孟達卡!?」
  對著褐色肌膚、一頭紅色長髮的女戰士(亞馬遜人),青年團員主張自己的名字是孟達卡,又哭又叫。
  即將出發執行強制任務時,公會的緊急通知讓【迦尼薩眷族】成員們大感困惑。不用解釋也知道,馴服怪物(怪獸)必須令其屈服,比起單純討伐更為費時費力。更不要說是對付攻下城鎮(里維拉)的凶惡怪獸了。
  聽到公會難以理解又蠻不講理的指示,團員們以第一級冒險者伊爾塔・費納為中心爭吵不休。
  「請冷靜下來,伊爾塔小姐!一定是那樣的!公會那些傢伙必定是想抓到武裝怪獸這種稀有(rare)度爆高令人興趣盎然躍躍欲試的『亞種』!想拿來當作怪物祭的超強重頭戲!!鐵定是的!!這些傢伙太不識大體了!識相點好嗎!!事已至此,就以我的火焰魔法把那些怪獸封入業火漩渦之中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卜里,不要吵!?你是地表的留守組!!」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怎麼沒聽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家加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拜託您冷靜下來好嗎!?還有伊卜里你吵死了!!」
  自稱「會說話的火焰魔法」的派系祭典男就像往火裡丟炸彈,弄得伊爾塔的憤慨情緒火上加油。看到自家派系(眷族)慣有的光景——要是再加上主神就更是一片混沌了——青年團員(孟達卡)與其他團員都慌張起來,覺得現在實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周圍觀察情形的市民們,開始醞釀出若干不安的氣氛。
  「伊爾塔,冷靜點。其他人也是。」
  「大姊,可是……」
  「夏、夏克蒂團長……抱歉。」
  看團員們驚慌失措,【迦尼薩眷族】團長夏克蒂・巴瑪開口了。
  一刀剪短到脖頸的藍色頭髮,以及端正伶俐的五官。再加上遠超過一七〇C(赛爾尺)的高挑身材,正適合以麗人形容。修長手腳裝備了著重肉搏戰的拳套(metal fist)與金屬靴(metal boots)。這位冠有【象神之杖(Ankusha)】綽號的第一級冒險者,與名震天下的【劍姬】一樣是人類。
  受到女戰士(亞馬遜人)伊爾塔讚賞,還(硬是)結為義姊妹的豪傑,眼睛朝向低頭道歉的青年團員(孟達卡)。
  「迦尼薩神說了什麼?」
  「他、他要大家聽從公會的指示……」
  在熱鬧非凡的自家派系(眷族)中隨時保持冷靜沉著的女團長,說了聲「是嗎」,閉起眼睛。
  很快地,夏克蒂睜開眼睛告訴團員們:
  「我們要馴服怪獸。不要奪命,要活捉牠們。」
  「大姊,這樣好嗎!?」
  「我們的主人是【群主(迦尼薩)】。我們必須相信他,跟隨他。不是嗎,伊爾塔?」
  看到夏克蒂毫無迷惘的眼神,伊爾塔睜大眼睛,然後繃緊表情點頭了。
  對主神無可撼動的信賴與忠誠被喚醒,其他團員也都重新正色。「要出發了,快做準備!」在夏克蒂的一聲令下,眾人高喊戰吼。
  「好、好厲……」
  ——聽到震撼中央廣場的喊聲,貝爾忍不住脫口而出,趕緊以手㨶嘴。
  此時的貝爾在裝備外穿上了隱藏全身的長袍以及背包——正好就像莉莉一樣——假扮成一名支援者。
  他踏進隔開出擊在即而情緒沸騰的民眾與【迦尼薩眷族】的界線內側,已混入討伐隊中。
  「迦尼薩神說你對闡明原因有所幫助,不得已我們才讓你跟,不過……你可得安分點喔,【小新秀】。我會跟發現你的人說你是臨時雇用的支援者,請你盡可能不要引人注目。要是讓伊爾塔小姐他們抓到就麻煩了。」
  「我、我明白了……不好意思。」
  貝爾惶恐地向偷偷靠近過來的青年團員(孟達卡)道歉。
  【迦尼薩眷族】的苦命人叮嚀幾句後離開,接著換成貝爾身旁傳來個小小的聲音。
  「包括委託馴服的事在內,看來天神迦尼薩處理得不錯。」
  「費爾斯……」
  「討伐隊默認你的存在了。就這樣直接前往第18層吧。」
  本應空無一物的空間響起呢喃聲,傳進貝爾耳裡。
  發出聲音之人是費爾斯。跟以前貝爾看過的亞絲菲的頭盔相同,他也戴起了可成為「透明狀態」的魔道具隱形起來。
  從公會本部地道來到中央廣場附近後,貝爾穿起人家交給他的整套裝備扮成支援者,看起來完全像個可疑人物的黑衣魔術師則變成透明人,潛入了集結此地的討伐隊。
  「要出發了。我先進塔裡。」
  「好的。」
  貝爾隱約感覺到隱形狀態的魔術師為了避免與別人撞到而先前往「巴別塔」,這時忽然……
  「貝爾!!」
  「貝爾!」「貝爾大人!」
  「!」
  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抓住了貝爾的肩膀。
  他反射性回頭一看,只見視線前方,赫斯緹雅、韋爾扶、莉莉、命與春姬正鑽過人群現身。
  【迦尼薩眷族】的留守組如柵欄般包圍、封鎖著摩天樓設施(巴別塔),赫斯緹雅他們被人牆推來擠去。即使貝爾戴著連衣帽,他們仍然找到了他,拚命呼喚他的名字。
  他們怎麼會來這裡?然而驚愕一瞬間就過去了。
  貝爾以隱含決心的眼神,回望著憂心注視自己的赫斯緹雅他們。
  我去去就回,請讓我去吧。
  莉莉與韋爾夫似乎有話想說,面露焦躁表情。命與春姬也一樣。狀況不允許他們跟來或攔阻。
  而赫斯緹雅,在周圍聲援的籠罩下,與貝爾視線交纏。
  ——要小心喔。
  ——是!
  兩人之間做了不需聲音的交談。
  受到女神勉強推開不安心情的激勵,少年堅定地點頭。
  「出發!!」
  夏克蒂的號令,讓民眾的聲援更為高漲。
  在赫斯緹雅等人的目送下,貝爾隨同討伐隊一起走向高塔門前。
  「阿伊莎,我怎麼沒聽說璃昂要來!」
  「多一個人又不會怎樣。實力也是掛保證的,別這麼死腦筋嘛。」
  「要是我沒帶備用的黑頭盔(黑帝斯頭盔),妳打算怎麼辦啊……」
  「安朵美達,【迦尼薩眷族】要走了。得快點跟上。」
  「〜〜〜〜!!」
  在送出聲援的人牆外圍,種植了闊葉樹的一隅,人類、亞馬遜人與精靈冒險者各以不同語氣互相出聲。
  亞絲菲發出大家閨秀不該有的低聲怪叫,把頭盔魔道具塞給裝備起大朴刀的阿伊莎與遮起臉的琉。三人都裝備起頭盔,接著如溶化般消失,她們的氣息就在無人覺察的狀態下,入侵封鎖線內側。
  (各位「異端兒」……薇妮……)
  拜領神意的討伐隊、黑衣魔術師、不請自來的入侵者們,還有少年,各自懷著不同想法鑽進巨塔大門。
  受到蒼穹與人群目送,他們一口氣飛奔而出,衝進地下城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7:51 编辑


  第九章 禽獸之夢


  龜裂的藍水晶柱,應聲倒塌了。
  帳棚與木造商店等等盡數遭到搗毀,還有魔石製品起火造成的火勢。失去了流氓們的喧鬧聲,鎮上冒出伴著滾滾沙塵的黑煙。
  地下城第18層「迷宮樂園(Under Resort)」。
  在這層樓的西部,蓋在湖畔巨島上的「里維拉鎮」陷入毀滅狀態。
  以北門為始,環繞城鎮的水晶與岩石城牆刻著巨大的破碎痕跡,述說了大舉進攻的存在之威力。地面生長的藍白水晶殘骸飛散四處,其他還有折斷的劍身、粉碎的斧刃或飛濺的血跡等等,隨處可見鎮上居民與冒險者抵抗的攻防有多麼激烈。
  各處掀起漫天塵土的地下城旅店城鎮,如今化為一座廢墟。
  「你們把同胞帶去哪裡了?快給我說,人族!」
  全毀的鎮上,響起夾雜在怪物嗓音中的人語。
  在失去原形的城鎮街道一隅,有個張開巨大灰色石翼的石像鬼,以及雙腳被打斷倒地的男性冒險者。
  「哈,哈啊……?你在說什麼啊,怪物……!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男子是少數來不及逃離怪獸強襲的冒險者之一。竄過全身的劇痛,加上壓扁的雙腳仍舊鮮血泉湧,使他幾乎難以呼吸。他兩眼堆著淚,對著會說話的怪物(怪獸)咒罵說什麼有聽沒懂。
  石爪滴著紅色鮮血的石像鬼——古羅斯暴露出他歪扭的獠牙。
  「不准給我裝傻!你們身上傳來人蜘蛛(拉涅)的『毒液』香味!」
  「……!?」
  「同胞留下的遺志,說你們是骯髒的畜生!」
  聽到古羅斯的大吼大叫,人類男子臉孔抽搐了。
  他並非來不及逃命。是古羅斯他們「異端兒」沒讓他逃走。
  男子的真實身分是【伊刻洛斯眷族】,是試圖侵犯拉涅的狩獵者之一。他們獵捕了拉涅等人後,為了治療棘手的毒素而離開集團,來到這滿是另有隱情的暴徒的城鎮(里維拉)。
  同胞遭到虐殺的「異端兒」們在找的「目標」,就是人蜘蛛留下的、恰如一條絲線般綿延的「毒液」香氣。
  嗅覺敏銳的怪獸才能聞出的刺鼻臭味,為「異端兒」們帶了路。
  破壞城鎮(里維拉)是找出伊刻洛斯眷屬的過程,也是「異端兒」們怒火攻心的象徵。
  「回答我的問題!同胞在哪裡?」
  接續著石像鬼的嘶啞叫喚,與古羅斯一同包圍男子的其他「異端兒」也發出威嚇。好似被百獸吼叫的巨大音量,使男子的神情受到恐懼與絕望所支配。
  兩名與他同夥的狩獵者,在城鎮(里維拉)遭到強襲後就被抓到,已遭處決。
  怒氣衝天的「異端兒」們用尖牙利爪將那兩人大卸八塊了。化為血紅肉塊的同夥死屍,在怪獸們的腳邊散亂一地。
  男子百口莫辯又無處可逃,臉色鐵青,痙攣著臉頰擺出嘲笑的表情。
  「哈,哈哈哈……就算說了,你們也去不了的啦……!」
  這句嘲弄雖是拚了命的虛張聲勢——卻被古羅斯冷酷無情地高舉揮下的爪子,瞬間變成了慘叫。伴隨著被打爛的肩膀噴出的鮮血,「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直達天際。
  「說!快說!」
  石像鬼凶神惡煞般的臉逼向男子眼前,好像隨時要一口咬死對方。
  男子承受不住一再重複的恫嚇與拷問,終於招了。
  代替呻吟著想吸進氧氣的嘴,他以四肢當中唯一能動的右手,指向一個方向。
  手指顫抖著指出的,是從城鎮斷崖眺望的景觀遠處——樓層東部的大森林。
  「森林……?森林的哪裡?那裡到底有什麼!」
  「東、東邊……有一扇『門』……!」
  聽到滿臉眼淚鼻涕的男子說的話,古羅斯心裡訝異。
  不只祕里,「異端兒」掌握了所有「未開拓領域」或地道等冒險者們尚未發現的地下城通道,卻不知道第18層有扇「門」。
  古羅斯吠吼著,想問出更多情報,然而——
  「我說了,你們沒有辦法,去不了的啦……!?」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們不行的啦……!死心吧……!」
  男子的答案似乎已經確定,只說他們的行為本身根本毫無意義。
  眼看【伊刻洛斯眷族】的狩獵者只是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問答,古羅斯扭曲著一張石頭臉,下手結束了這場拷問。
  他不再去看男子癱軟在地的手,對背後的「異端兒」們喊道:
  「東邊!同胞們——人族的住處(祕密基地)就在森林東邊!去找!」
  號令一出的瞬間,怪獸們的吶喊轟然響起。
  他們不繞遠路,直接衝下城鎮(里維拉)的斷崖絕壁,有翼怪獸則是展開翅膀,所有人一直線往樓層東部奔去。
  「——古羅斯!」
  這時,一隻「異端兒」叫住了正要展翅飛翔的古羅斯。
  石像鬼轉頭看向同胞指出的方向——樓層南部。
  「那是……!」
  從通往第17層的洞穴,衝出一支冒險者集團。

  *

  「里維拉被……!」
  一穿越黑暗岩窟的瞬間,貝爾就目睹到樓層西部冒出的黑煙。
  討伐隊一行人以驚人的進擊速度,一路踏破了通往第18層的路徑。【迦尼薩眷族】的精銳邊趕路邊驅逐路上的障礙(怪獸),其中只有打扮成支援者的貝爾氣喘吁吁。
  抵達現場、總人數多達三十名的討伐隊,打算即刻展開行動。
  「團長,接下來……!」
  「不,等等——大姊,請看那個!」
  打斷青年團員(孟達卡)的聲音,女戰士(亞馬遜人)伊爾塔指著頭上。
  在散發耀眼水晶光的天頂附近,有一群長著翅膀的黑影在飛行。
  「是有翼怪獸……而且全副武裝。」
  團長凝神細看的眼睛,清楚捕捉到遠遠那方的黑影真面目。
  那是裝備了鎧甲防具的怪獸。肯定是情報當中指出的城鎮(里維拉)的襲擊者無誤。
  眼神變得銳利的【迦尼薩眷族】與帶著緊張情緒的貝爾,從洞窟前飛奔而出。他們進入正面鋪展開來的森林,一直線穿越林間,闖入視野開闊的大草原前。
  「……!其他怪獸也要經過大草原……!」
  「那個方向是正東……大森林嗎?為什麼要去那裡?」
  怪獸們從城鎮(里維拉)所在的樓層西部湖畔,直接經過中央地帶的大草原與巨樹,繼續往東部大森林前進。
  【迦尼薩眷族】觀測到數量比走空路的有翼種更多、正在橫越大草原的集團(怪獸)。
  襲擊城鎮(里維拉)的怪獸們為何要前往大森林?討伐隊心中產生疑問。
  「大姊,怎麼辦?」
  「……兵分二路。摸摸卡,你帶幾人前往城鎮(里維拉)!確認有無人員生還!」
  「是!還有小的叫孟達卡!」
  「其他人隨我來!我們去追前往森林的怪獸們!」
  名字被叫錯的青年團員(孟達卡)迅速組成五人小隊,離開夏克蒂率領的主隊。【迦尼薩眷族】分頭前往湖畔與大森林時,跟在部隊尾端的貝爾猶豫了一瞬間,然而——
  「我們也前往森林吧。」
  「費爾斯!」
  「城鎮(里維拉)恐怕已是空城了。里德他們也在前往森林的那一隊。」
  隱形跟隨身旁的費爾斯,說出自己看到的東西。
  沒錯,貝爾也親眼看到了。
  他也看到飛天的有翼怪獸當中,有著歌人鳥與石像鬼的身影。而在橫越大草原的集團中夾雜了半人半蛇、大型級(巨怪)、獨角獸……以及貌似蜥蜴人的影子。
  貝爾感覺心跳聲越來越響了。沒發現龍族少女的身影使他又像放心,又像內心更加騷動不安。
  貝爾做了個呼吸,甩開湧上心頭的迷惘與雜念,點頭回答費爾斯後,跟隨討伐隊主隊跑去。讓身上長袍被風壓打得啪啪作響,他拚命擺動雙臂全速奔跑。

  安全樓層第18層的大森林,從樓層南部延伸到東部,正好描繪出巨大港口般的海灣形狀。森林占據了廣闊「迷宮樂園」五分之一以上的面積,可見其廣大的程度。尤其比起樓層入口正面的南側森林,東南側與東側綠意更濃,樹木也明顯地更巨大。
  長著潮溼苔蘚的樹根,高大到需要舉頭瞻仰的青青綠樹,還有演奏出美麗流水聲、蒼藍清澈的小溪,以及好似巨人短劍的藍白水晶。一行人轉眼間跑過這些夢幻景緻,持續趕路。貝爾努力跟著以免被討伐隊拋下,根本沒有餘力去關心隱形的費爾斯有無跟上。
  然後,一路上時時仰望頭頂,從枝葉縫隙確認有翼怪獸前進路線的團長(夏克蒂)舉起一隻手。這是對後續冒險者們打信號。雙方前進路線產生交錯,就要與怪獸正面交鋒了。
  即將到來的瞬間讓貝爾緊張地屏息,然而怪獸們的身影還沒闖進視野,層層重疊的啼聲先傳了過來。
  「什麼……」
  「這是……!」
  彷彿被尖銳刺耳的吼叫吸引,【迦尼薩眷族】趕去一看——發現怪獸們在自相殘殺。
  「怪獸之間竟然在鬧內鬨……!」
  團長夏克蒂、女戰士(亞馬遜人)伊爾塔以及其他團員都皺起眉頭。
  在場所有人當中,只有貝爾與費爾斯能理解眼前的光景。
  同時受人族與同族排擠的「異端兒」們,正在迎擊來襲的森林怪獸。
  起初,貝爾無法確定那些激烈爭鬥的怪獸們,真的就是與自己握過手的「異端兒」。因為他們散發的氣氛實在改變太多了。他們擺出簡直有如嗜血魔物的猙獰面孔,驅散以熊獸(伯格熊)與大甲蟲(瘋狂甲蟲)為首的礙事怪獸群。
  在戴著的連衣帽下,貝爾的眼光無意識地產生動搖時,一隻「異端兒」注意到了討伐隊的存在。
  緊接著——「異端兒」狂吠一陣,不由分說地發動突擊。
  「「!?」」
  貝爾與費爾斯才剛受到衝擊,戰端已經開啟。
  一看到人族的瞬間,兩眼布滿血絲的「異端兒」們就像「怪物」般衝殺過來。
  「戰士們,迎擊!!」
  隨著夏克蒂的英勇號令,【迦尼薩眷族】也發出吼叫。
  金鐵交鳴聲一齊敲響。
  「大姊,這些傢伙全都要馴服嗎?」
  「只要馴服『亞種』!挑武裝個體動手!」
  原本互相廝殺的所有怪獸,如今看到冒險者就打。夏克蒂從兼任支援者的冒險者手中接過訓練用鞭子,吼著回答伊爾塔。
  兩者很容易分辨。一方是剛出生的個體,一方是武裝個體;只有後者是馴服對象。
  最明顯的一點是——牠們很強。只要交手過一次,不看外觀也能明白敵人的異常性。
  一錯身就能把熊獸或大甲蟲瞬殺的冒險者們,遇上武裝怪獸還是大感棘手。眼見這些怪物不但殺退了己方的武器,甚至還加以反擊,【迦尼薩眷族】的團員臉頰歪扭。
  「費爾斯——」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嗚!?」
  被怪獸的吶喊巨浪吞沒的貝爾,也與費爾斯分散,不得不與對手搏鬥。他無法拔出匕首,只能翻滾著閃避,或是用長袍下配戴的防具護手擋下攻擊。
  森林中的衝突,開始呈現三方會戰的景況。
  「【迦尼薩眷族】那些人,被打得節節敗退啊。」
  ——在這三方會戰的後方,居高臨下的斜坡上。
  阿伊莎、琉與亞絲菲,藏身於能夠俯視戰場的灌木叢中。
  她們跟在貝爾的後面一路追蹤討伐主隊,結果來不及參加突發的戰鬥。
  「那些武裝怪獸……很強。雖然個體間有些差距,但都慣於戰鬥。」
  「看牠們似乎相當亢奮,那種狀態的怪獸最難馴服了吧。雖然【象神之杖】等人確實有兩下子,沒讓怪獸占便宜……」
  但真要說起來,到底能不能馴服還是個問題呢。
  摘下頭盔解除「透明狀態」,亞絲菲在琉身邊小聲低語。
  【迦尼薩眷族】在都市所屬派系中擁有最多的第一級冒險者,共十一名。雖說所有人都是LV.5,沒有LV.6以上的,但在深層區域「遠征」時總能打出安定的戰果,是歐拉麗首屈一指的【眷族】。
  此時在場的討伐隊三十名成員全在LV.3以上,毫不吝惜地將第一級冒險者投入戰線。
  但縱然是【迦尼薩眷族】,碰到要一邊適度攻擊、一邊馴服怪獸這種惡劣條件,也無法大展身手。而這場混亂戰況更助長了劣勢。
  最可怕的,是武裝怪獸的力量。
  至少有三隻——石像鬼、歌人鳥與蜥蜴人——顯露出勝過討伐隊第一級冒險者們的潛在能力。可當成盾牌與鈍器的石翼、自頭頂上發出的怪音波,還有展露野生劍技的長劍與彎刀。除了團長(夏克蒂)以外,其他團員此時都拚命應戰,就怕反遭對手擊敗。
  亞絲菲事前得到情報,多少知道一點「異端兒」的事,不受動搖地冷靜俯瞰戰場。
  「阿伊莎、璃昂。請妳們不要多事介入戰場,要是被發現就麻煩了。我們來此純粹只為了收集情報,以及幫貝爾・克朗尼——」
  亞絲菲話講到一半,琉站了起來。
  「我去助陣。」
  「咦!什……璃昂!?」
  眼看【迦尼薩眷族】漸居下風,精靈戰士不由得發揮了天生的正義感。
  「況且,我已經看不到克朗尼先生的位置了。我邊戰邊找。」
  「妳也真是保護過度耶。那個小老弟該硬的時候硬得起來啦。」
  「明明是您帶我來,叫我保護他的……還是說您不打算去?」
  「當然要去啦。」
  留下張口結舌的亞絲菲,女戰士(亞馬遜人)阿伊莎也聽從一股熱血驅使,把大朴刀扛在肩上。
  「至、至少戴上頭盔行動吧!?這樣比較適合隱密行動,而且方便……!」
  「我不太喜歡隱藏身形暗刀傷人。卑鄙行為不合我個性。」
  「我也不用了。頭盔鎧甲什麼的搞得我肩膀痠死了。」
  「等等……!?」亞絲菲眼鏡滑落,琉與阿伊莎當著她的面,手一甩就把黑頭盔扔了。兩人翻戰鬥衣的衣擺,就飛身投入了戰場。
  價值絕不下數百萬的【萬能者】精心製作的超珍貴(rare)魔道具(item),空虛地掉在地上。
  「啊啊,真是……!」
  亞絲菲撿起被扔掉的頭盔——自己的存在意義被輕鬆否定的魔道具製作者憑著一口氣,硬是不肯解除自己的「透明狀態」。

  *

  人與怪獸展開激烈交戰。
  冒險者受到名為馴服的枷鎖限制,怪獸們解放憤怒情感。
  武裝怪獸——「異端兒」當中,人形怪獸更是以血塗面。
  為了藏起姣好的容顏,最重要的是為了表現體內的怒氣,「異端兒」裝出一副醜惡怪獸的臉孔。目眥盡裂、彷彿滿臉噴上敵人鮮血的模樣,的確威嚇了冒險者們。
  「—————————————啊!」
  「嗚……!?」
  金翼歌人鳥發出的奪命怪音波,使女戰士(亞馬遜人)伊爾塔雙膝一彎。
  牠在樹木之間連續跳動般高速飛行。自己的攻擊全撲了空,相較之下,對手的高周波卻範圍極廣,且能同時給予自己及同伴損傷(damage)。重複施展的遠距離武器,終於絆住了第一級冒險者的腳。
  歌人鳥立刻羽翼一揮,無數羽毛彈丸殺向伊爾塔,然而——
  「小心!」
  「!」
  從旁岔入的大朴刀,一次砍掉了所有子彈。
  「剛才打到現在,怪招挺多的嘛!」
  「!?」
  接著阿伊莎踢踹樹木砍向敵人,歌人鳥緊急閃避。
  正要防禦攻擊的伊爾塔大吃一驚。
  「【麗傑】!?妳怎麼會在這裡!」
  「小事就別管啦,同族(亞馬遜人)。也讓我戰兩下吧。」
  阿伊莎落地的同時一轉頭,投給對方一個笑容。
  「再說,你們缺人手吧?」
  「……臭屁的女人!妳做掩護,我們馴服怪獸!」
  看伊爾塔把右手鞭子往地上一揮,阿伊莎跟她一起跑上前當作回答。
  「的確很強——不過,氣得視野變窄了。」
  「嘎!?」
  「當對手是很難纏,但突襲容易成功。」
  亞馬遜女英豪靈活運用特有的體術,自樹上急速降落的琉則把木刀一揮。她瞄準武裝銀背猿的頭頂下手,把牠打昏。
  面對於千鈞一刻之際得救而愣住的男性團員,她重新把臉遮好。
  「妳、妳是什麼來頭?」
  「……正好路過罷了。」
  「這藉口太扯了吧!?」
  團員精彩發揮主神(迦尼薩)鍛鍊出來的吐槽功,身分不明的蒙面冒險者則繼續協助討伐隊維持戰線。
  「援軍……?是探索『下層』的冒險者嗎?還有,那個精靈是……」
  第一個注意到琉與阿伊莎參戰的夏克蒂,決定利用她們不受馴服條件限制、能夠放手戰鬥的進擊方式。她以單手揍飛主動接近的大型級(巨怪),用鞭子擊退衝過來想把她刺穿的獨角獸,將其打倒在地。
  她翻動著類似祭祀儀式服裝、開著高衩的戰袍打鬥;以她為中心,【迦尼薩眷族】慢慢重整態勢。
  「沙啊!!」
  「嗚……!?」
  至於在琉等人救援不及的地方,貝爾正上演著防戰。
  半人半蛇揮動著又長又尖的雙手指甲。她將波浪狀的綠髮跟臉龐一樣以血染紅,發出惡臭,想把貝爾撕成碎片。
  曾經握過手的「異端兒」之一朝向自己的殺意,使貝爾心中害怕又難過,連出聲呼喚對方都做不到。貝爾的喉嚨像梗住了般發不出聲音,雙眸染上苦澀之情。
  「!」
  擦身而過之際,貝爾一個閃躲,半人半蛇的指甲撕裂了身上長袍。
  喬裝衣服連同背包一起被撕毀,貝爾在戰場現出真實身分。
  在混戰的森林怪獸、「異端兒」與冒險者的圍繞下,當他正要重整態勢時——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隻蜥蜴人,岔入爭鬥的怪獸與冒險者之間現身。
  ——里德先生!!
  朝著動作剎那暫停的貝爾,蜥蜴人一股腦地衝了過來。
  他不用裝備的彎刀與長劍,抓住貝爾的雙肩,把他壓倒在地。
  「——你來這裡做什麼,小貝爾!!」
  「!?」
  貝爾被比自己多一倍以上的體重壓倒,在地面滾動之時,眼前的蜥蜴相貌發出具有理性的話語。不顧貝爾睜大眼睛,里德維持著怪物面孔,表現得旁人看起來就像激烈扭打一樣,逐漸滾離混亂戰場。
  接著,他利用離心力把貝爾扔向森林深處。
  當蜥蜴人即刻逼近過來時,貝爾理解了他的真正用意,於是順水推舟,就這樣被彈出戰場外。
  「幫手……人族還要來嗎!」
  幾乎在貝爾與里德遠離戰場的同一時刻。
  在「異端兒」這邊,石像鬼古羅斯察覺到戰場的細微變化。
  他恨恨地瞪著攪亂戰場的琉與阿伊莎。
  「——古羅斯!」
  「!愚者(費爾斯)嗎!」
  聽見呼喚名字的聲音,古羅斯轉向自己的側面。
  在冒險者們的視野死角,黑衣魔術師自水晶柱背光處現身。
  費爾斯脫掉魔道具解除「透明狀態」,對停留空中的石像鬼勸說道:
  「叫大家停止戰鬥!!我們沒有必要相爭!」
  「我拒絕!!現在要是停止抵抗,那些冒險者會殺了我們!」
  「我不會讓他們那麼做的,我保證!先聽我說——」
  激烈打鬥聲掩蓋了一個人與一隻怪獸的聲音,傳不進其他人耳裡。
  在混戰中,費爾斯找到了「異端兒」的一隻頭目,試著說服他,然而——
  「既然如此,就讓那些冒險者收手!!我們要去搶回同胞!」
  「!?」
  「如果你說你能保證,那就做給我看!」
  聽到古羅斯從空中做出要求,費爾斯一時無法回答。
  俯視著魔術師的這種反應,石像鬼彷彿早就心知肚明,語氣變得激動:
  「辦不到吧,費爾斯!!你終究也是那一邊的!!」
  「……!」
  「你向來把人族擺第一,不是我們!諒你無法理解我們的憤怒!!」
  費爾斯與「異端兒」邂逅,已有將近十五年。
  在這漫長的歲月裡,雙方無話不談,建立起信賴關係。
  如今石像鬼卻因為怒氣填胸,而忘了這些歲月的軌跡。
  「我不會再受你的甜言蜜語所騙!」
  「古羅斯,我……!」
  「一切都太遲了!!」
  就像徹底死心,又像要擺脫眷戀,古羅斯轉身背對費爾斯。
  他飛向森林深處,同時震動灰色的石頭喉嚨。
  「———————————————————————吼!!」
  那是對「異端兒」發出的遙吠。
  他以人族無法聽出的怪物(怪獸)之聲,呼喚森林裡戰鬥的同胞們。
  意思是:尋找同胞,隨我來。
  ——蕾依,妳攔住人族!
  ——我明白了。
  離開戰場之際,他與同樣在樹上飛翔的金翼歌人鳥視線交錯。
  與其他「異端兒」相同,以血將臉塗得鮮紅的蕾依率領了部分同胞採取行動;古羅斯斜睨著他們,前往森林東邊的目的地。

  「里德先生……!」
  離樹木如列柱般伸長的戰場,有一大段距離的一塊角落。
  在高大樹木與藍水晶圍繞的開闊空間裡,貝爾與里德僵持不下。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來啊!小貝爾……!」
  戰場吶喊在遙遠他方。
  沒有任何事物隔開兩人。這是里德安排的談話之地。
  但是,他真不想以這種形式重逢。
  雙手持握彎刀與長劍的蜥蜴人,瞇起一隻鮮黃眼睛,像在忍受痛苦。
  「我聽到城鎮(里維拉)……冒險者的城鎮被武裝怪獸搗毀了,所以……!真的,真的是里德先生你們做的嗎!?」
  「……對,小子我們襲擊了城鎮。」
  得到的回答,讓貝爾的神情變得有如終日悲嘆的少女。
  「為什麼!?」
  「因為同胞們死於非命……是鎮上的冒險者下的手。不對,是盜獵者。」
  深紅雙眸睜大了。
  彷彿要給予停止動作的貝爾更大的打擊,里德吐出接下來的話:
  「薇妮她們,也被那幫人的同夥擄走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貝爾凍住了。
  擄走薇妮她們的盜獵者——難道是【伊刻洛斯眷族】?
  男神伊刻洛斯的笑臉重回貝爾腦海。
  一直以來卡在心中的不安化為現實,誘發出大量汗水。
  「抱歉,小貝爾……小子我們,果真是人族所說的『怪物』。」
  「咦……?」
  「小子我勸過了!說服他們過了!但是沒用!」
  對於薇妮被搶走一事。對於沒能阻止同胞一事。
  里德為了自己的沒用而道歉,但那聲音很快地,開始變得激烈憤慨。
  「不只是他們,小子我也是!!小子我,也無法壓抑怒氣……!」
  看到蜥蜴人瞳孔裂開,暴露出布滿血絲的雙眼,貝爾倒抽了一口氣。
  「小子我,恨不得殺了那些殘殺同胞的傢伙……!!」
  他隨時可能撲向與仇敵同樣身為人族的自己。
  眼前的里德令人毛骨悚然,顯露出部分「怪物」本性,讓貝爾不禁有這種想法。
  貝爾拚命壓抑住自己不聽使喚,差點要反射性地後退的腳。
  ——可是,歸根結柢。
  人族也是一樣的。
  若是同伴有個三長兩短,人族也會受瞋恚之火焚身。
  現在里德他們的情感,絕非專屬於「怪物」。
  貝爾雖無法開口解釋,內心深處卻是這麼想的。
  「同胞就在這森林的東邊。」
  「……!那是!」
  「是從鎮上抓到的盜獵者口中問出來的。他說這裡有扇『門』。小子我們現在要去救薇妮她們。」
  貝爾驚訝之餘,也弄懂了。他理解了「異端兒」看似毫無連貫性的行動有何用意。
  有很多事他必須思考。
  不過現在姑且放在一邊,先去援救受困的薇妮她們——
  「——里德先生,我也……」
  貝爾甫一開口,下個瞬間。
  「不准來!!」
  里德長劍一揚,砍向地面。
  激烈飛舞的土石與沙塵,讓貝爾趕緊以手臂護臉。
  「……!?」
  貝爾讓視野恢復清晰後,嚥下了驚愕的聲音。
  在貝爾眼前,與里德之間。在那地面上,劃下了一道深深的、橫向一直線的裂痕。
  這是隔絕貝爾與里德所在之處的界線。
  「小貝爾,你不准來。回去吧。」
  「里德先生……!?」
  「小子我們,已經玩完了。事情鬧得這麼大,再不可能實現什麼宿願(夢想)了。」
  蜥蜴人緊握兩挺刀劍,說希望已經破滅。
  「不過,小子我們絕對會搶回同胞……!!」
  然而,瞳眸中蘊藏的危險戰意未曾有絲毫暗淡。
  「小子我們一定會奪回薇妮她們……所以小貝爾,你不要來。」
  「……!」
  「要是被人看見你跟小子我們在一塊,會毀了小貝爾你一輩子。事情會變成這樣全是小子我們的責任。小子我不希望你受連累。」
  拜託你不要過來。
  里德如此拒絕貝爾。
  就像讓他遠離毀滅之路。
  就像不讓自己心中對人族的憎惡爆發。
  就像害怕遭到背叛。
  面對那雙痛苦扭曲到極限的鮮黃眼珠,貝爾無法動彈。
  不對,是不願意動一下。
  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點頭答應這個「怪物」的哀訴。
  「……幹嘛拖拖拉拉的啊,小貝爾!光是被人看到小子我們現在這樣講話,都會很慘耶!?快點回小莉莉他們那邊!!」
  里德大吼大叫的聲音,搖動了咬緊嘴唇的貝爾的身體。
  雙腳顫抖,視線交纏,眼睛緊盯不放。
  蜥蜴人的劍刃反射著水晶亮光,化為暗沉光芒燒灼貝爾的眼瞳。
  離開戰場的石像鬼的遙吠迴響四方,穿過二人之間。
  「小貝爾不是人族嗎!別再管我們怪物了!!」
  「里德先生……」
  「快走啊!」
  「里德先生!……」
  「走啊!!」
  「即使如此,我——」
  貝爾往劃下的界線踏出一步,但里德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異於人語的「怪物」喊叫,把貝爾的身體震得嗡嗡作響,推向後方。
  眼看蜥蜴人以咆哮表示拒絕,少年的臉孔如龜裂般歪扭了。
  「——克朗尼先生!」
  「「!」」
  緊接著,伴隨著犀利的一聲,木刀一閃岔進二人之間。
  里德迅速後退躲掉衝著自己來的攻擊時,在貝爾面前落地的,是個披著連帽長袍的蒙面冒險者。
  看到那個精靈保護著少年,蜥蜴人猛一轉身,逃離貝爾他們面前。
  拖著粗尾巴的背影,拋下貝爾消失了。
  「您還好嗎,克朗尼先生?」
  「……琉,小姐?您怎麼……」
  「細節之後再談,孤立於戰場太危險了,先回【迦尼薩眷族】那邊吧。」
  聽見蜥蜴人的咆哮而趕來救援的琉一旋身。
  看著身穿斗篷的她露出的背影,貝爾雙腳像被縫在地面上般動也不動……低下頭去。
  「克朗尼先生?」
  看貝爾沒跟上,琉回過頭來。
  「對不起,琉小姐……」
  然後,貝爾抬起頭來。
  「我要去追那個怪獸……那個蜥蜴人。」
  「!」
  看著琉在蒙面底下驀然一驚,他喊出胸中的心意・・
  「我必須,去追那個蜥蜴人……!」
  看到貝爾雙眼泫然欲泣,但直勾勾地注視著自己。
  琉本要開口,又沉默了。
  「能請您說出原因嗎?」
  「……」
  琉目不轉睛,注視用沉默代替回答的貝爾。
  她天藍色的雙阵,窺探著深紅眼瞳。
  「我聽說,您可能被捲進了黑暗派系……【伊刻洛斯眷族】的詭計。」
  「!」
  「您最近一直無精打采。希兒很擔心您…………我也是。」
  「……」
  「我不知道您是出自何種想法,要去追怪獸。不過,我……不希望您跟那個派系扯上關係。」
  琉在眼眸中蘊藏著無法抑止的激動情緒,但又像在擔憂、恐懼著什麼,伸出了右手。
  如同在同一個樓層,某一天兩人握手的場面。
  「我們回地表,好嗎?」
  貝爾與琉視線互相交纏。
  面對她挽留自己的手,貝爾後退一步。
  他踏進劃在腳下的界線內側,巧的是正如同方才的光景倒轉——如同被里德拋下的自己,與琉保持距離。
  「這樣啊……」
  看到貝爾第二次以沉默作答,以及他無可撼動的意志,琉目光低垂。
  貝爾以冷淡態度回應了她的溫柔,正在忍受著罪惡感時,忽然間,戰場方向傳來驚人的高周波。
  是為「異端兒」殿後的歌人鳥高唱的破壞之歌。
  規模最大、威力最大、至今所沒有的駭人怪音波,讓琉瞇細了眼眸。
  然後,她視線再度朝向貝爾。
  「您完全變成『冒險者』了。」
  「琉小姐……」
  「再怎麼阻止恐怕也沒用了。去吧。」
  說完,琉把纏在腰際的隨身包遞給他。
  裡面是以高等靈藥(high potion)為首的道具組合。
  「不過,我等一下也要跟您去。」
  等解除了討伐隊的危機後。
  聽她接著這樣說,貝爾無法拒絕。
  他接受了琉交給自己的心意。
  「謝謝您,琉小姐……對不起。」
  貝爾飛奔而出。
  背後感覺琉往反方向跑去,貝爾緊緊握住隨身包,向前衝刺。

  *

  「狄克斯,那些怪獸好像接近住處(這裡)了。」
  聽到大漢(格蘭)的報告,狄克斯仰望石板堵塞的天花板。
  「巴洛伊他們在城鎮(里維拉)洩密了嗎……雖然很想揍死他們,不過嘛,我看大概早就翹辮子囉。」
  狄克斯坐在空盪盪的小黑籠上,始終愉快地說著。
  他把臉轉回正面,將某個東西扔給站在那裡的大漢(格蘭)。
  那是塊可握在掌心裡、經過加工的精製金屬(鑄塊)。
  「格蘭,去把『門』打開。」
  「狄、狄克斯?這樣好嗎?要是把怪獸放進來……」
  「迦尼薩那幫人不是也來到附近了?讓他們看到一群怪獸在附近徘徊而起疑,那才麻煩咧。」
  戴護目鏡的男子笑著。
  「就招待那些怪物來做客吧。」
  他喉嚨裡發笑,笑得極其毒辣。
  「我要在這裡把牠們一網打盡。」

  *

  「古羅斯!」
  「怎麼這麼慢,里德!」
  蜥蜴人追上了石像鬼率領的「異端兒」們。
  地點在大森林東邊,樓層的終點。直達頭上高聳天頂的岩石絕壁屹立眼前。
  已經走到了底,名符其實的樓層盡頭。
  眾多「異端兒」把周圍草叢或水晶柱等可能成為死角的地方連根刨起,到處破壞,滿眼血絲地尋找某個東西。
  「『門』呢!?找到了嗎!?」
  「不行,找不到!!出聲呼喚受困的同胞,也得不到回應!」
  難掩焦躁的古羅斯吼回來。在不見樹木的森林交界處,里德也放眼四顧,但只看到相同風景綿延不絕,連一點不自然處都找不到。
  難道真的被騙了嗎?就在懷疑的念頭使里德與古羅斯等人滿心不安時,他們想起男子最後的遺言——「你們沒有辦法,去不了的」——
  「——里德!」
  就在這時。
  紅軟帽小怪物(哥布林)帶著驚愕呼喚里德的名字,伸出手指。
  里德轉頭看往他指著的方向。
  「那是……」

  *

  跳越如觸手般起伏的粗樹根,貝爾奔過無數樹木之間時,一個漆黑身影映入視野。
  「費爾斯!」
  「貝爾・克朗尼!你也來啦!」
  貝爾靠近讓黑衣隨風飛舞、往同個方向前進的費爾斯,與他並肩疾馳。
  魔術師與他肩並肩,安心地說:「你沒事啊。」貝爾回答:「是!」
  「我與古羅斯做過接觸,但失敗了。他說要奪回同胞……看來的確是狩獵者們踩到了他們的底線。已經無人能阻止『異端兒』們了。」
  「我也見到里德先生了!」
  貝爾說起方才與里德的對話。包括「異端兒」的同伴遭到殺害,以及薇妮她們被帶走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費爾斯不禁從連衣帽底下發出沉重呻吟。
  「雖然不想承認,但看來還是狩獵者們有一套……這下可以肯定是【伊刻洛斯眷族】的所作所為了。」
  「……!」
  「不過,他說『門』……是敵人『住處(祕密基地)』的入口嗎?」
  費爾斯與貝爾一邊移動一邊交談。
  「費爾斯,與琉小姐他們……與討伐隊交戰的『異端兒』們……」
  「不要緊,我已吩咐【迦尼薩眷族】馴服怪獸,應該是不會死的。我倒比較擔心怒火攻心的『異端兒』們會痛下殺手……不過古羅斯與里德他們走了,使得戰力一分為二,所以我看這也不用擔心了。」
  費爾斯又說:「現在是好機會。」
  「雖然說服失敗,但狀況變得利於我們行動。我們就這樣找出敵人的『住處』,殺進去吧。」「是……!」
  總算找到狩獵者們的蛛絲馬跡了。貝爾回想起最後看到的薇妮哭泣的表情,焦急的心推動著他,與費爾斯一同加快速度。
  枝葉轉薄的森林圓頂;漸漸閃爍於樹木間隙的岩壁。,藍水晶柱林立,彷彿巨石圈(stone circle)的水晶叢林。貝爾等人直接經過這些地方,抵達了森林的交界處。
  「這裡是……!」
  「樓層東邊,就是目的地。可是……」
  貝爾環視四周,心頭一驚・,身旁的費爾斯也動搖地低語。
  「『異端兒』們不見了……這怎麼可能,他們消失了……」
  一路上有著破壞森林進擊的蹤跡,現場也到處可見草叢或水晶遭到破壞的痕跡。「異端兒」們肯定待過這裡。
  然而,貝爾與費爾斯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側耳細聽也一樣。
  也感覺不到氣息。那麼多的怪獸,竟憑空消失了。
  「『門』究竟是什麼?難道真被古羅斯他們找到了……!?」
  貝爾與費爾斯背對背,自己也拚命舉目四望。
  然而他找不到任何類似「門」的記號。夾在寂靜森林與失去花草的光禿地面之間,只有焦躁越來越強。
  就在貝爾被自己的心跳聲弄得心神不寧時——某個東西擦過他的視野。
  是被「異端兒」破壞,散亂一地的藍水晶。
  掉得滿地的殘骸散發光輝;同時,折斷的水晶開始修復,眼見著慢慢恢復原狀。
  看到水晶發出聲響取回原形,貝爾總覺得心裡怪怪的。
  這幅光景,好像在哪看過……
  「……『異端兒』的,祕里?」
  他想起隱藏起「未開拓領域」入口的水晶簇(cluster),以及轉眼間自行修復完成的石英(quartz)。
  看到這附近地形的修復速度就跟那片水晶園一樣快,貝爾睜大了雙眼。
  然後,就像這種強烈既視感成了契機,貝爾踏出一步時,腰際發熱了。
  「咦?」
  「貝爾・克朗尼?」
  貝爾疑惑地把手伸到腰上,吸引了費爾斯的視線。
  手翻找著琉讓給他的隨身包。
  撥開高等靈藥、解毒藥等道具後,出現在底層的——是能握在掌心裡的、經過加工的精製金屬(鑄塊)。
  「貝爾・克朗尼,這是……」
  「魔道具……?」
  雖然留有被熱燒熔的痕跡,但的確是魔道具無誤。
  形狀呈現球形,材質為銀白色金屬,很可能是「秘銀」。
  金屬內部更鑲嵌了赤紅球體——宛如眼球的物體。
  球體表面刻著不同於通用語(Koine)或【神聖文字】的「D」形記號。
  「怎、怎麼……」
  無暇感到毛骨悚然,球形魔道具斷斷續續地放出熱量。
  稍微偏離一下位置,熱量的感覺與程度就跟著變動。就像探測器一樣。
  貝爾與費爾斯閉口不語,讓魔道具引導著前進。
  兩人最後來到屹立岩壁的一個角落。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岩壁……」
  「費爾斯,這附近……跟通往『異端兒』祕里的窟室一樣。」
  左右兩邊只有平凡無奇的相同岩壁綿延不絕。貝爾拿著此時如心跳般持續發熱的魔道具,將剛才到現在的感覺傳達給費爾斯。
  黑衣魔術師定睛注視眼前的岩壁。
  「退後,貝爾・克朗尼。」
  他甩開黑衣,筆直伸出自己的右臂。
  對準牆壁的手掌——裝備的漆黑手套,立即從刻在表面的複雜紋路大放光芒。
  緊接著,費爾斯的掌底發出了無色衝擊波。
  「……!!」
  「這是……」
  衝擊波的爆炸聲與粉碎岩壁的威力震懾了貝爾,然而眼前鋪展開來的光景造成的震驚,卻蓋過了原本的驚愕。
  遭到破壞的岩壁深處,出現了一條通道。
  那是以無數石材砌成的橫穴,連大型級怪獸都能通行。
  「這不是地下城的構造……是人工建築。」
  費爾斯一邊發出戰慄低喃,一邊踏進通道。
  貝爾也在幾乎忘了呼吸的狀態下,走進已開始修復而慢慢關閉的岩壁內。
  走了約莫五M,他們很快來到一座巨大金屬製門前。
  左右安放惡魔般雕像的金屬門,凝然地阻擋兩人去路。
  「『山銅』……可做為不壞武器(Durandal)的材料,比超硬金屬(堅鋼)更硬的最硬精製金屬(大師級鑄塊)。」
  毫不吝惜地投入各種素材以及人類加上全亞人的技術,生產出來的「世界最硬的超稀有金屬」。貝爾身為一個小小冒險者,也略有耳聞。
  「破壞是絕不可能的……不過……」
  費爾斯轉頭看向貝爾,在他的催促下,貝爾往前走出一步。
  他戰戰兢兢地把魔道具遞向前去——鑲在金屬門上的紅彤寶珠跟著起了反應。
  隨著一陣「轟隆隆隆隆」的厚重聲音,「門」往上抬起,打開了。
  「真不敢相信……地下城裡有這種建築物?」
  「門」內亮著點點魔石燈光,薄暗支配的通道一直延伸到遙遠深處。
  一旁的費爾斯喃喃自語,貝爾喉嚨發出咕嘟一聲,往下看看手中的球體。
  做為「開門鑰匙」的魔道具。
  琉是故意將隨身包交給自己,還是純屬巧合?
  【伊刻洛斯眷族】——黑暗派系——據說此「惡勢力」在短短五年前,曾以今非昔比的規模遍布迷宮都市——
  【阿斯特莉亞眷族】——刻有正義之劍與羽翼的徽章——琉說過她與同伴們曾一起盡力維護歐拉麗的秩序與安寧——
  貝爾想起當時精靈前冒險者,就是在這第18層的派系(眷族)墓地,將這些事告訴自己的。
  這個魔道具,或許是她報失去同伴之仇時,從「惡勢力」手中扣押的物品?
  貝爾被不出臆測範圍的思考所擺弄,緩緩抬起頭來。
  彷彿出自精良石匠之手的石造通道。
  雕刻等各種精心設計的造形圖樣。
  考慮到地下城自動修復的構造,以及安全樓層不會生出怪獸這兩點,想在不為人知的狀態下於牆壁內側打造人工建築,理論上確實是有可能的。
  但是,究竟是誰,從何時起,以何方法,做出這樣的東西——
  貝爾悄悄流著冷汗時,費爾斯跨過「門」,靠近牆壁一隅。
  沉默不言的石牆,只刻著一個通用語變體的符號。
  「……『代達羅斯』。」
  費爾斯愣怔地,念出一個名字。
  貝爾籠罩在地下城所沒有的寒氣當中,呆站原地,注視著彷彿通往深淵的黑暗前方。

  *

  照亮地表的太陽,從高空一點一點偏移位置。
  在「巴別塔」拔地而起的中央廣場,即使討伐隊已經出發,仍有許多人留下來。
  【迦尼薩眷族】的團員們封鎖了巨塔周圍,但不斷有同行來向他們攀談,或是一群好奇分子等待他們凱旋歸來。隨著時間經過,市鎮一時高漲的不安情緒也淡去許多,如今進入暫時平穩的狀態。
  「可惡!難道就只能乾等嗎……」
  「他們那樣嚴格把守,也不可能偷偷潛入……從剛才就一直有冒險者或神明被抓到。」
  「只能苦苦等候真的很不好受呢……我每次都是這種心情喔,韋爾夫?」
  「貝爾大人……」
  移到中央廣場角落的韋爾夫、命、赫斯緹雅與春姬也一邊交談,一邊遠遠眺望著白牆巨塔。【赫斯緹雅眷族】企盼著貝爾歸來,又擔心「異端兒」的下場,陷入無能為力的焦慮感之中。
  「剛才說到……假設是盜獵者們獵捕了異端兒的同伴而引發事件,有沒有辦法找出他們的『住處(祕密基地)』?假如他們走私怪獸賣給一些性變態,都市的某個地方應該會有他們的巢穴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連費爾斯大人或公會都找不到了,我們又怎麼找得到呢……」
  「這種事只有荷米斯最在行了……不過話說回來,竟然拿怪獸當商品定價出售啊。真是天(我們諸神)不怕地(地下城)不怕的行徑呢。」
  赫斯緹雅加入韋爾夫與命的對話,同時只有這時,她也語氣不悅地低語。
  這時,做為派系參謀(智囊)一個人左思右想的莉莉,聽見赫斯緹雅他們的對話,心頭一驚。
  「怪獸的,商品價值……」
  她一手扶著小腦袋瓜,像在重新清查迄今的記憶。
  「將怪獸引誘出來,加以捕獲、出售……」
  「……小莉子?」
  「您、您怎麼了?」
  看莉莉一個人念念有詞,韋爾夫與春姬都出聲叫她。
  吸引了同伴的視線,小人族少女霍地一抬頭。
  「我們走吧。」
  「支援者小姐?」
  「說不定能找到某些線索。」
  看到莉莉轉身背對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快步展開行動,又聽到她這句話,赫斯緹雅等人面面相覷,急忙追了上去。
  「要去哪裡啊?」
  對於韋爾夫的疑問,莉莉回過頭來說了:
  「去找莉莉的前主神——蘇摩神。」

  【蘇摩眷族】的大本營及「酒庫」座落於東大街與東南大街之間的都市東南部,也就是第三區。
  莉莉等人首先前往的是前者。
  「莉莉露卡・厄德……身體還好嗎?」
  造訪大本營的莉莉等人,在神室與男神蘇摩會面。
  這位以長瀏海覆蓋眼睛的神物性情神祕莫測,若不是身為天神,真會讓人聯想到隱世獨居之人。同時,他也是莉莉隸屬於【蘇摩眷族】時的主神。
  「久違了,蘇摩神。托您的福,莉莉身體健康。」
  「喂喂,什麼意思啊,蘇摩。我看起來像是有在欺負支援者小姐嗎?」
  約有兩個月沒見到前主神的莉莉低頭行禮,赫斯緹雅從旁邊冒了出來,上半身往前探出。看她鼓起了臉頰,「抱歉……」男神以缺乏起伏的聲調道歉。
  據說自從與莉莉轉籍時期重疊的戰爭遊戲結束後,【蘇摩眷族】的奇特行徑明顯減少了。因為蘇摩改變了派系營運方式,不再以「神酒」獎勵團員。
  原本對下界居民毫不關心的蘇摩,如今氣質變得柔和許多,莉莉感慨良深的同時,也為此感到高興。
  莉莉簡潔地講完所為何來後,蘇摩很乾脆地點頭,說:「知道了……」
  「我叫錢德拉來……」
  他讓團員叫來房間的,是個樸訥寡言的矮人。
  「錢德拉大人也久違了。聽說您當上了團長,恭喜您。」
  「免了吧,別這樣。我才不是幹組織頭子的料……。而且主神的『神酒(酒)』也一滴都喝不著了,真是沒好事。」
  蓄著短髮與鬍鬚的錢德拉・伊什特,冷漠口吻中流露出精神疲勞。這個純粹只為了喝極品美酒而加入【蘇摩眷族】的男子曾幫助過陷入困境的莉莉,目前在順水推舟下,也就擔任起派系團長來。
  他拿起綁在腰間的葫蘆仰頭暢飮,帶著蘇摩與莉莉等人前往「酒庫」。
  【蘇摩眷族】的酒庫,比起鄰近都市中央的大本營而言,位置較偏向市牆那邊。
  擄獲了下界居民的心的「神酒」幾乎全數遭到廢棄,「酒庫」如今逐漸成為開發研究美酒的設施,以供主神(蘇摩)當成零用錢犒賞眷屬們,但只有一個地方不曾改變。
  那就是懲治派系內違法犯紀者的「牢房」。
  「喂……拿飯來!飯還沒好嗎!?我餓死了,快拿來!」
  從石砌通道深處,男子的粗嗓門化為餘音迴響而來。
  昏黃的魔石燈光搖曳著,地下牢裡冰冰冷冷。赫斯緹雅等人讓蘇摩與錢德拉領著來到這裡,在他們當中,莉莉的神情自然緊繃起來。
  「吵死了,察尼斯。給我安靜。」
  「啊?錢德拉,你來這裡做什……哎唷,這不是主神大人,還有……你們是……」
  團員看守帶一行人來到一間牢房,裡面有個人類男子。
  臉頰消瘦的男子,目光從蘇摩移到赫斯緹雅等人身上,最後一看到莉莉,嘴角翹了起來。
  「哈哈哈哈!……想不到妳會來這裡。」
  被男子目不轉睛地直視著,莉莉努力消除表情。
  男子的名字是察尼斯・盧斯特拉。這個人類與錢德拉同樣都是Lv.2的高級冒險者,以前曾經坐過【蘇摩眷族】團長的位子。
  過去的模樣如今面目皆非。裝出一副明智者模樣的昔日相貌不復存在,戴著的眼鏡也沒了。到處破破爛爛的一身打扮只能用窮酸形容。
  莉莉退出【蘇摩眷族】時,察尼斯的地位也連帶地遭到剝奪。
  他煽動派系對都市造成不小損害自不待言,最致命的是他擅自動用主神(蘇摩)的「神酒」,賣公營私。
  做為懲罰,蘇摩親手封印起他的【能力值】,使他直到現在仍過著身陷囹圄的生活。
  察尼斯對害自己醜態畢露的韋爾夫也投以敵意的視線,然後靠近漆黑的鐵欄杆,對站在前面的莉莉說道:
  「妳是來嘲笑我的悲慘下場嗎〜,厄德?」
  「……」
  「立場跟那時候完全顛倒過來了哪……」
  長著鬍渣的男性前團長,帶著陰森笑容湊過來看她的臉。
  莉莉正面承受察尼斯自虐與憎恨渾然一體的眼光。
  「……莉莉有事情想問您。」
  「問我〜?搶走了我的一切,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問的〜?」
  不理會察尼斯說什麼,莉莉小聲問道:
  「關於會說話的怪獸……您以前說過的『生意』是在哪裡經手處理,您有頭緒嗎?」
  這番話,讓察尼斯一時停止了動作。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掛在臉上的冷笑立刻變成了暗藏愉悅的狂笑。
  「我懂了……哈哈哈哈!妳看到啦,妳看到那個啦,厄德!?看到那些會說話的怪物!!」
  男子的大聲譏笑在地下牢迴盪。
  一旁的錢德拉揚起一邊眉毛,蘇摩一語不發;莉莉看到察尼斯的反應,確定自己猜想得沒錯。
  那事發生在戰爭遊戲前夕,當時與【阿波羅眷族】狼狽為奸的察尼斯將莉莉幽禁在這座地下牢裡。眼前這個男要求身心衰弱的莉莉協助他。
  他要莉莉運用變身魔法(灶灰女)將怪獸引誘出來,加以捕獲。
  『有件事千萬想請妳幫忙。沒什麼,一點小生意罷了。』
  『我要妳引誘出怪獸,捕獲牠們,然後推銷出去……很單純吧?』
  莉莉當時覺得愚蠢,一笑置之,告訴對方怪獸根本沒有「商品價值」,但察尼斯只是用欲望深重的兩眼,對她回以笑意。
  如今她明白什麼是有商品功能的怪獸了。
  因為現在,她已經得知了美麗動人、具有理智的「異端兒」的存在。
  察尼斯從那時候,或者是更久以前,就知道了「異端兒」的事。
  而從他當時的口氣判斷,他必定有參與走私行為,將「異端兒」賣給那些低級嗜好、具有異常性癖之人。比起莉莉等人,察尼斯更接近「異端兒」的走私管道,以及囚禁他們的「住處(祕密基地)」。
  當赫斯緹雅與韋爾夫他們都難掩驚愕之情時,莉莉瞪著對方,要他回答問題。
  「哼哼哼哼……!?這個嘛,只要去了『代達羅斯路』,或許會知道些什麼喔〜?」
  察尼斯扭著身體發笑後,兩眼憔悴地交出一個答案。
  莉莉緊張起來,追問道:
  「正確地點呢?」
  「你們自己去找吧。我就說到這裡了。」
  察尼斯似乎拿莉莉身處的狀況取樂,之後就只是對她邪邪笑著。「想知道什麼的話,要不要用拷問的?」錢德拉做出了嚇人的提議,但莉莉閉口搖頭。
  察尼斯一定不會說的。至少在這件事收尾前,必定會守口如瓶。
  「線索就在『代達羅斯路』……我們走吧。」
  莉莉不再去看牢房,對背後的赫斯緹雅等人說道。他們點頭答應後,莉莉請蘇摩與錢德拉答應不把此事告訴他人,然後就離開了牢房前。
  「妳加油囉,厄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著背後男子的陰森笑聲,莉莉與赫斯緹雅等人前往「代達羅斯路」。

  「這裡與『代達羅斯路』是相通的……!?」
  貝爾走在石板包覆的通道上,顯得滿臉驚愕。
  「是啊,錯不了。他們在不被我們察覺的狀態下將『異端兒』運到地表,從歐拉麗走私出口……假使這裡與地表相通,那一切都說得通了。我看應該也有通往都市外(外面)的地下通道,可躲過都市門的盤查。」
  與貝爾並肩奔跑的費爾斯,談起自己的看法。
  石造通道路線複雜。一路上有岔路,有十字路,憑著比地下城更方正的形狀與有條不紊的秩序,呈現出恰如人工迷宮的樣貌。若不是地上留有怪獸們戰鬥負傷的血跡,肯定轉眼間就迷路了。在薄暗支配的天花板與壁面各處,設置著怪物造形的恐怖雕刻或雕像,代替不會出現的怪獸。
  鑲在牆上的魔石燈光,襯托出黑衣(費爾斯)與黑暗同化的輪廓。
  「我認為此處與『代達羅斯路』相通,根據在於刻在牆上的那記號……」
  費爾斯呻吟般地說。
  「奇人代達羅斯……在諸神降臨地表的時代轉捩點,建造了以『巴別塔』為首的迷宮都市各項基礎建設的名工……」
  他說此人是約千年前成就非凡的人類,是在賢者(自己)出生前的歷史人物。
  黑衣魔術師提起自己之外,另一個歷史上的偉人。
  「聽聞他是首度為下界帶來『神的恩惠(Pharna)』的烏拉諾斯少數幾個眷屬之一。」
  「!」
  「他領受烏拉諾斯的神意,為歐拉麗貢獻良深……然而據說自從他踏入地下城以來,言行就變得越來越詭異,到了人稱『奇人』的地步……然後就在某一天,他從烏拉諾斯面前……不對,是從歐拉麗消聲匿跡了。」
  費爾斯一邊解釋著,一邊也像是拿自己的知識與現況做比對。
  「『代達羅斯路』自不待言,像是遍布都市的舊式地下水道等等,他的遺產對公會而言也一直是個問題。你沒有印象嗎,貝爾・克朗尼?對於存在於都市某處,有如迷宮般複雜奇怪的領域。」
  「經您這麼一說……」
  費爾斯所說的話,喚醒了貝爾與春姬、希兒之間的記憶。
  那條風月街的祕密地下道,女巨人(芙里尼)與春姬說是鄰接「代達羅斯路」造成的影響。不只如此,還有與那十分酷似,他與希兒還有孩子們一同走過的,孤兒院後面的地下階梯。代達羅斯的遺產,確實在都市留下根深蒂固的痕跡。
  當時貝爾大為震驚,不敢相信那麼大的地下通道竟是由一人建構而成;不過或許就是如此,工匠代達羅斯才會被費爾斯評為偉人或奇人。
  想到領受「恩惠」後,想必身懷超人體能,長相與名字都一無所知的天才,貝爾吞了吞口水。
  「我們從以前,就想到地下城除了『巴別塔』之外可能還有其他出入口。當然,也對『代達羅斯路』進行了調查,但……該死!」
  「費爾斯……?」
  「……我就明說了。這個領域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對名工的畏懼使薄暗空間為之搖曳時,新一扇金屬門出現在貝爾等人面前。
  費爾斯拿起貝爾交給他的「鑰匙」魔道具對著「門」,緊閉的「門」再度開啟。
  進了門後,費爾斯以掌底朝向牆壁,讓紋路手套發光後,放出無色衝擊波。貝爾不解地一看,只見被打壞的石板底下,露出毫髮無傷的金屬牆。
  「這是……!?」
  「是超硬金屬(堅鋼)。方才半路上,我從老舊損壞的部分看見了金屬光澤。這個領域是在超硬金屬(堅鋼)上覆蓋石材所構成的。」
  雖然也會受開採樓層或純度影響,不過地下城生產的超硬金屬(堅鋼)在少數稀有金屬(rare metal)當中,總是具有最高階的硬度。當然價格也高,不是能輕易入手的。
  貝爾已經不知道受到第幾次衝擊了。
  山銅堅鋼
  「鎮守要處的最硬金屬(山銅)製『門』,加上超硬金屬(堅鋼)打造的通道……若不是有這個『鑰匙』魔道具,就算能發現這裡好了,也很難入侵或脫身。」
  費爾斯向前伸出的手套用力握成拳頭。
  「創造出接續地下城的人工領域……雖然無法置信,但能做出這種東西的,只有昔日的奇人(代達羅斯)。」
  然而也有疑點。
  光憑一個人,真有可能在距離地表至少相當於地下城18層的深度,打造出這樣的空間嗎?以最硬金屬(山銅)與超硬金屬(堅鋼)為首的各種材料,以及資金也是一個問題。
  彷彿看穿了貝爾內心的這些疑問,費爾斯接著說道:
  「我不知道這個領域有多大規模。縱然偉大如代達羅斯,也幾乎不可能獨自完工。不過——」費爾斯頓了一頓,瞪著前方綿延的黑暗。
  「我們尋求的負面根源,確實就在此地。」
  人工設置的地下城另一個出入口。
  這裡,就是【伊刻洛斯眷族】的「住處(祕密基地)」。
  彷彿終於將長年仇敵逼入絕境,魔術師的聲調百感交集地震盪:
  「總算被我們找到了,烏拉諾斯……!」

  「找到你囉——伊刻洛斯。」
  聲音在蒼穹下響起。
  遠離地底深處鋪展開來的地下迷宮,在地表。
  某座磚塔的屋頂上,荷米斯對那背影出聲說道。
  「……嘻嘻嘻!被你抓到啦〜」
  獨自佇立於無人屋頂上的男神伊刻洛斯,慢慢回過頭來。
  這個複雜奇怪的住宅區,林立著寬窄不一、高高低低的雜亂建築物。
  荷米斯與伊刻洛斯,待在迷宮街「代達羅斯路」中心地帶的一座塔上。
  「真虧你找得到這裡耶,荷米斯〜?老實說呢,我沒想到會被你追上。」
  「我可是費了一番勁喔……要找到為了擺脫跟蹤,連神威都用上的神(對手)並不容易。雖說這項規則早就是徒具形式,但為了一己之私而濫用,可是對下界的褻瀆……違反規定喔?」
  「嘻嘻!不過是唬人罷了,有什麼關係嘛。對高等級(level)的眷屬(小鬼)又沒用——……再說我是覺得,要是我先被抓到,那也太掃興了嘛。」
  伊刻洛斯佇立在沒有護欄的屋頂邊緣。
  從這個歐拉麗天空環繞的地點,能將「代達羅斯路」的景觀盡收眼底。
  網狀遍布、骯髒雜亂的小徑,加上階梯上下交錯、層層重疊的構造。著手打造這座廣域住宅區的設計者追求混沌(什麼),模仿迷宮(什麼),只有察覺到其真正用意之人才能理解。
  荷米斯一手放在羽毛帽上,在帽子底下瞇細橙黃眼瞳,眼光逼人。
  對於他這種反應,天神(伊刻洛斯)像在享受樂趣般笑了。
  「捉迷藏是你贏了,荷米斯。」
  「……」
  「這場騷動是阻止不了了……不過為了獎賞你找到我,現在你問什麼我都回答。」
  深藍髮色、褐色肌膚的男神,開玩笑地舉手投降。
  他臉上仍掛著輕薄的笑,自己也瞇細了眼。
  「好啦,你想問什麼?」

  *

  好幾個影子,經過魔石燈光照亮的石板地。
  石材補強的人工道路,響起雙腳或四腳的奔騰聲,接著後方拖著尾巴的聲音緊追上來,再後面又有羽翼的振翅聲。
  這是超過二十隻怪獸的大遊行。
  「同胞的氣味近了,前進!!」
  將嗅覺敏銳的巨豬(搏鬥野猪)排在前頭,飛在空中的石像鬼吼著。彷彿引導著進擊的怪獸集團「異端兒」們,石砌通道上飄散著怪物的餘香。面對迎面而來的分歧路,「異端兒」不曾迷惘,朝向越來越強的同胞體味前進,速度不斷加快。
  「里德,前進方向上的『門』全都被打開了……我們被引誘了!」
  「我知道,雷特!但也只能去了……!!」
  聽了跟在自己後方的紅軟帽如此勸告,里德握住裝備的劍柄。
  就在剛才,樓層東邊的岩壁突如其來破了個洞,一行人發現了洞內深處開著大口的「門」。
  即使明白這裡就是敵人的「住處(祕密基地)」或是陷阱,「異端兒」們仍然衝進了這個人手打造的領域。
  受到無法抑制的憤怒與奪回同胞的使命感驅使,「異端兒」們——最後抵達了終點。
  「這裡是……!?」
  衝上石階後,眼前鋪展開來的,是與剛才的通道不可相提並論的開闊空間。
  形狀為長方體,寬度有一百M以上,長度至少有它的一倍。天花板也很高,四周瀰漫的薄暗與石材一同構成了整個空間。這個大廳讓人聯想到「嘆息大牆」所在的第17層最深處窟室。
  在這當中,里德與古羅斯等人的視線,盯著正面不放。
  「各位……!」
  那裡擺放著無數個漆黑牢籠。
  被關在一排排牢籠裡的,是半人半蛇、半人半章魚(斯庫拉)與人魚(mermaid)等眾多美麗動人的人形怪獸,以及寶石獸(卡邦克爾)等稀有種(rare monster)。怪獸們身上帶著被折磨的傷痕,無一例外,都被與籠子相連的鎖鏈束縛住。
  在前面的籠子裡,半人半鳥飛兒抓著欄杆。
  「——!!」
  里德、古羅斯與其他「異端兒」們,都確實聽見了體內、怒火沸騰的聲音。
  他們體毛沙沙倒豎,一齊跑向前去。
  「打壞籠子!!解放同胞!!」
  古羅斯邊吼邊破壞黑籠。
  里德與其他怪獸也高舉武器打碎鎖頭,或是用蠻力彎曲欄杆。拘束四肢的鎖鏈也被拆開,受困的怪獸們終於從牢籠脫身。
  古羅斯等人一心一意破壞籠子,獲得解放的怪獸當中有舊識的「異端兒」,也有陌生的怪獸。共通點是眼中都蘊藏著理智光輝,而且都衰弱得無法靠自己打壞籠子。
  時間不斷流逝。求救聲未曾中斷,無數並排的牢籠破壞不完。「異端兒」們一次次抱住虛弱倒下的同胞,並在大廳中發出巨響破壞籠子。
  「飛兒,薇妮到哪去了!?」
  「不知道,她昏倒了,被帶去那邊……!」
  被里德親手救出的半人半鳥,強撐起受傷的身體,以翅膀羽毛指向暗處的那一頭。
  里德歪扭著鮮黃兩眼,將飛兒交給紅軟帽雷特照顧,衝向大廳深處。
  「——好感動的重逢啊。」
  而就在這時。
  彷彿算好了時機,一陣假惺惺的掌聲響起。
  「……!?」
  「來得好,怪物們。歡迎你們。」
  戴護目鏡的男子,自大廳深處現身。
  正在奔跑的里德停下腳步,破壞著籠子的古羅斯轉頭過去,所有「異端兒」都將視線對準那裡。
  他們終於與殘暴的狩獵者展開對峙。
  「你就是販賣同胞們的盜獵者嗎……!?」
  「哦——,你們連這都知道啊?對啊,沒錯,抓走你們同伴賣錢的就是我。而且我還痛打牠們一頓,好讓牠們在愛好家(客人)面前不出洋相。」
  「你……!!」
  手持恐怖紅槍的強壯男子狄克斯面露笑容,舒暢地接受里德與古羅斯等人的凶猛殺氣。
  「順便一提,不是我,而是我們。」
  以這句話為開端,其他狩獵者陸續現身。
  從狄克斯背後,從左右牆壁中,以及從里德他們爬上來的石階之下。
  雷特與飛兒在「異端兒」們的隊伍尾端吃了一驚;潛藏於黑暗中,各類種族的亞人採取了夾擊……不,是包圍陣式。
  連同遭到破壞、倒在地上的黑籠,「異端兒」們被包夾了。
  「……!」
  「隨便一看也看得出來,你們的數量比我們多,不過……你們保護得了這麼多寶貝包袱嗎?」
  狄克斯說的沒錯,獲得解放的怪獸都極度虛弱。
  攙扶著他們的健康「異端兒」們既然得保護同胞,就無法全力應戰。敵人之所以將里德等人引誘進這間大廳,而且不在他們一進大廳時就攻擊,都是為了給予他們名為負傷同胞的枷鎖,使他們行動受限。
  受到狡猾男子嘲笑,里德與古羅斯獠牙咬得吱吱作響。
  「——里德先生!」
  「什……小貝爾!?」
  這時,衝上石階的貝爾,還有費爾斯都抵達了大廳。
  里德一回頭驚愕萬分,以古羅斯為首的其他「異端兒」也跟他是一樣的反應。至於狩獵者們,反應比他們更激烈。
  「那時候的小子……!?你來這做什麼!」
  「現在就別吵了,古羅斯!」
  看到貝爾追著他們而來,古羅斯馬上表現出反感,但身旁的里德伸手制止他。
  蜥蜴人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搖曳著,與深紅眼瞳互相注視。
  為什麼,怎麼能,拜託別這樣——句句懇切的話語跟著視線消失而去。
  「喂喂……格蘭,你給我說清楚這怎麼回事?地點都被人發現了,還入侵了內部不是?你到底有沒有關『門』?」
  「我、我有關!我沒騙你,狄克斯!?我把怪獸們放進來後,確實把門關好了……!」
  聽見狄克斯冰冷無情的聲音,光頭大漢流著冷汗拚命辯解。
  在「異端兒」們背後跟同夥一起守住位置的格蘭,正面朝著貝爾與費爾斯,往下看看手中的球形精製金屬(鑄塊)。
  「那是……!」
  貝爾不禁脫口而出,費爾斯也拿出同樣造形的魔道具。
  看到這件物品,「『鑰匙』怎麼會……!?」狩獵者之間開始嘈雜起來。
  「喔,是這麼回事啊……真是,是哪個笨蛋讓人搶走了?就知道不該到處給人。」
  看到貝爾他們手上也有相同的魔道具,狄克斯也明白了大致上的經過。他一邊咒罵,一邊拿赤紅槍柄敲打肩膀。
  大漢(格蘭)等人不願被夾擊,開始走向旁邊去與對方集團會合,貝爾與費爾斯也跑到「異端兒」身邊。
  「貝爾閣下……」
  「地表的各位人士……兩位是來幫我們的嗎?」
  「……!」
  半人半鳥坐在地板上,讓紅軟帽攙扶著。
  她渾身都是令人心痛的跌打損傷。雖然鎖鍊被扯斷了,但鳥類下半身仍嵌著過大的腳繚。那幅光景帶來一種教人下意識想吐的倒錯感。
  飛兒柔弱地仰望自己的眼眸,令貝爾說不出話來。
  (薇妮呢!?)
  同時這幕光景與龍族少女的昔日面容重疊在一起,使貝爾抬起頭來想找到她,然而在人與怪物(怪獸)雜處一室的大廳,找不到她的身影。
  「想不到還有這麼大的空間……」
  在心焦的貝爾身邊,費爾斯小心謹慎地觀察過周圍,呻吟著說。
  他晃動著連衣帽,對著距離較遠的狄克斯喊道:
  「【暴蠻者】,狄克斯・佩爾迪克斯……你就是事件的主謀嗎?」
  「你又是誰,魔術師嗎?打扮得挺奇怪的嘛……【小新秀】也是,真好奇你們跟這些怪物有什麼關係啊,啊?」
  狩獵者們與「異端兒」們鞋子在地上磨得沙沙作響,互相瞪視,散發出一觸即發的氣氛時,費爾斯與狄克斯繼續互相喊話。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這裡是代達羅斯的遺產沒錯吧?」
  「哈哈!看來是瞞不過你。我想你猜得應該沒錯喔。」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用這個地方的?不對,你從哪裡知道有這個地方的?」
  「什麼知不知道——這玩意是列祖列宗一代代硬塞給子孫的啊。身為子孫的我啥時要拿來做什麼,沒人能有意見吧?」
  聽了狄克斯這一番話。
  不只費爾斯,連貝爾都停住了動作。
  「列祖列宗……子孫……!?」
  「你說你是代達羅斯家的人!?」
  少年與魔術師的聲音因困惑與動搖而搖曳。不顧一旁偷聽的「異端兒」們一臉詫異,狄克斯面露類似自嘲的冷笑。
  「我不是在吹牛。不然——給你們看看證據吧。」
  說完,他把戴著的護目鏡往上一拉。
  「————」
  護目鏡下出現一張精悍的男子相貌,以及一雙紅眼。
  還有兩眼之中,刻在左眼的「D」形記號。
  「這就是代達羅斯的血統證明。任何人只要繼承了一滴那個王八蛋老祖宗的血,一定會帶著這顆眼珠出生。」
  這是血之咒縛。他說。
  男子將證據擺在眾人眼前。
  真偽不明。沒有足夠的資訊可供判斷。但是——貝爾憋著呼吸,看了看費爾斯的手。
  刻有相同記號的球形魔道具。
  鑲嵌在精製金屬(鑄塊)裡的,不是類似眼球的物體,根本就是——
  「這裡的『門』會對家族(我們)的眼珠起反應。就是這樣設計的。為了讓子孫能自由行動,只有子孫能進行『作業』……現在我們則利用這種性質,從屍體挖出眼珠當成『鑰匙』。」
  對著僵硬不動的費爾斯等人,狄克斯說出了那個名字。
  「這就是『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祖先(代達羅斯)交給子孫完成,白癡一樣的『作品』。」

  「人造迷宮(克諾索斯)?」
  荷米斯回問道。
  「是啊。」伊刻洛斯說是獎賞,笑著回答著他的問題。
  「手札上是這樣寫的……」
  「喂喂,你說的那本手札,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代達羅斯手札』。」
  在塔頂平台上,以黑色為基調的廉價衣服在風中飄揚,伊刻洛斯的聲音也隨著風聲飛去。
  「代達羅斯……狄克斯的祖先看了地下城後,好像是發瘋了。他想親手做出超越那個迷宮的『作品』……蠢到家了吧?嘻嘻!像這種傻孩子以前多〜得是,最近卻淨是些臭屁的小鬼。」
  天神由衷感到有趣,述說著一個男人記在手札裡的憾恨與渴望。
  「哎,當然一個人是做不完的。做不做得出來也不知道就是。總之,代達羅斯發現自己壽命將盡,於是將手札連同做到一半的大迷宮都留給了子孫們。」
  「……」
  「而且還細心地附上『設計圖』哩。而子子孫孫也順從祖先遺訓,一直打造迷宮到現在。」
  隔了一段空白時間,荷米斯再度問道:
  「伊刻洛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代達羅斯的子孫們……」
  「沒錯,荷米斯。代達羅斯家族在人造迷宮(克諾索斯)上耗費的歲月長達——」

  「——千年。」
  狄克斯重新戴好護目鏡,同時說道。
  「列祖列宗偷偷瞞著公會,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做這玩意。」
  聽到這幾經星霜的話中之意,不只貝爾與費爾斯,連「異端兒」們都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怎麼可能!在不為人知的狀態下,悄悄進行了這麼長的歲月……!?」
  「不然你怎麼解釋你現在待著的這座迷宮,魔術師?你以為覆蓋地下城建造的這個『作品』,能在一朝一夕間蓋到這麼大嗎?」
  地下城呈現圓錐構造。
  越往下走,樓層範圍就越大。
  相較之下——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呈現凹形。
  貝爾將自己的知識與剛才狄克斯的發言做比對,明白了。
  往昔的代達羅斯是將這裡設計成與圓錐形地下城相疊,正好形成一個圓柱。就像由人造迷宮的樓層,圍住地下迷宮的各樓層。
  費爾斯說過的遍布都市的地下水道,以及貝爾發現的祕密地下道,都是他根據精心計算後描繪草圖,打造出的一部分「作品」。
  看見了人造迷宮(克諾索斯)超乎想像的全貌,貝爾臉色變得蒼白。
  「我那長啥樣子都不知道的老爸,還有祖父(老頭)與其他祖先,親手將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的領域擴展到了『中層』。」
  奇人代達羅斯歿後,經過約莫千年。
  千年的時光,加上執迷不悟的血緣打造出的瘋狂產物,就是這座人造迷宮的真面目。
  貝爾被一種幻覺侵襲,彷彿奇人(代達羅斯)的妄念化為無數雙手,從腳下爬了上來。
  「反過來說……花了千年也只能到達『中層』。」
  這還只是「設計圖」的三成左右而已。
  狄克斯不屑地說,吐了口口水。
  「……沒想到【伊刻洛斯眷族】被懷疑與黑暗派系有關,有著這樣一段背景……」
  費爾斯有所察覺地低喃,護目鏡男子吊起嘴角。
  「我不知道祖先(代達羅斯)的後代什麼時候開始跟你們說的『惡徒』有所往來。至少從我出生在這陰暗潮溼的迷宮裡時,就跟所謂的黑暗派系關係密切了——」

  「——一切,都是為了完成迷宮……」
  伊刻洛斯述說著。
  「時間、勞力,最重要的是太花錢了,代達羅斯的『作品』啊……」
  最硬金屬(山銅),加上超硬金屬(堅鋼)。
  其他還需要石材等大量材料。
  不同於地下迷宮(地下城)具有再生功能,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初代代達羅斯想要的「作品」必須堅不可摧。因為奇人的目標,是超越地下迷宮(地下城)的「最高傑作」。
  而想當然耳,為人造迷宮(克諾索斯)蒐集建材成了一大難事。
  「代達羅斯那些子孫之所以跟黑暗派系或其他組織聯手,就是這個原因啊……」
  因此,始祖(代達羅斯)的後代才會與都市的地下組織有所往來,盼能得到一些以非法交易或竊盜等方式,取得最硬金屬(山銅)等建材或雄厚財力之人的援助。
  交換條件是:他們提供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做為地下城的第二個出人口,以及公會目光不及的潛伏場所。
  對於經年累月增建得更廣、更深的人造迷宮(克諾索斯),起初還半信半疑的地下組織大概也看出了其便利性,而開始支援擴充迷宮。可以想見必定有少數「惡勢力」參與此事,同時協助他們隱蔽迷宮的存在不為公會所知。
  荷米斯用手指滑過帽檐,完全理解了整件事。
  不是別的,就是人造迷宮(克諾索斯)成了亙古至今在都市蠢動的黑暗面——「惡勢力」的溫床。
  「子孫們為了完成迷宮,好像是無所不用其極喔。有人卯起來要取得『神祕』,有人為了留下子嗣接手『作品』而綁架女人……」
  伊刻洛斯說,狄克斯也是被帶去迷宮的女性懷的胎。
  又說整個家族裡,異母兄弟或亂倫多得是。
  「雖說是祖先(代達羅斯)的遺言,但子孫們為了製作荒唐無稽的『作品』而耗費一生,是因為……」
  「只能說血統如此啦。」
  伊刻洛斯聳聳肩,回答荷米斯的話。
  「照狄克斯的說法——好像是血之咒縛喔?」
  男神俯視磚塔下鋪展開來的迷宮街,輕輕一笑。

  「也就是說代達羅斯家族被一本『手札』牽著鼻子跑,做出了這麼個玩意兒。」
  在護目鏡的彩色鏡片下,微微透出一雙紅眼。
  手持同色槍矛的狄克斯如此說道,為整個故事做結。
  「……換言之,獵捕『異端兒』也是籌款的手段之一了。」
  誰也不能確定狄克斯等狩獵者是何時得知「異端兒」的存在。
  只知道狄克斯為了完成人造迷宮(克諾索斯)需要巨資,最後掌控了為獲得「神的恩惠」而加入的【眷族】,開始染手都市走私業。
  對於費爾斯的推測,狄克斯嗤之以鼻。
  「是啊,一開始是。」
  聽到他的口氣,貝爾正覺得懷疑時——只聽到一陣轟然巨響。
  「少廢話!!」
  一看,是古羅斯高舉爪子一揮,把身邊的籠子打壞了。
  雙眼炯炯有神的石像鬼,張開背後長出的灰色石頭雙翼。
  「不管有什麼理由,你們就是凌虐了同胞,殺了拉涅他們!——我要你們受到報應!!」
  只一眨眼間,石像鬼撲向了狄克斯。
  護目鏡男子抓住身旁手下的衣襟,往前一扔。「嗄?」一聲低語在淪為石爪獵物的瞬間,變成了淒厲慘叫。
  飛濺的血彷彿成了信號,戰鬥揭開了序幕。
  「小子我跟古羅斯打前衛!多爾你們保護受傷的人!」
  「什——嘎啊!?」
  伴著一聲喊叫,蜥蜴人砍倒了離他最近的獸人。一些「異端兒」保護著救出的同胞,也拿起武器與來襲的狩獵者們交戰。
  「混帳王八蛋!」
  「嗚……【火焰閃電】!!」
  貝爾一時被轉瞬間擴展開來的戰火震懾,然而有人殺向他,使他不得不出手應戰。
  為了保護受傷的半人半鳥,貝爾跟舉起大斧的紅軟帽以及費爾斯並肩作戰,並用上「速攻魔法」讓狩獵者們無法靠近。
  「喂喂……會不會有點太強了啊。真是失算。」
  另一方面,【伊刻洛斯眷族】也一樣感到驚慌。
  除了狄克斯,其他手下都加入戰局,但就如他所說,狩獵者們占了下風。他們本打算挑虛弱的怪獸下手,然而怒火中燒的「異端兒」們運用起怪力所向披靡,使他們的計謀無法得逞。
  尤其里德與古羅斯更是殺紅了眼,一個人隔山觀虎鬥的狄克斯,臉上的笑容歪扭了。
  「看來沒那閒功夫小氣巴拉的了……還是用吧。」
  說完,狄克斯將左手中的槍扛到肩上,筆直伸出右手食指。
  「————」
  前賢者(費爾斯)之所以能伴隨著戰慄對那做出反應。
  純粹是出於比在場所有人活得更久的「經驗」。
  ——來不及。
  在視野邊緣,大漢(格蘭)等人緊急閃避,絕對零度的寒顫威脅著只剩骨骸的身軀。
  在戰場後方,黑衣魔術師長袍一甩。
  「——貝爾・克朗尼,躲到我後面!!」
  聽見費爾斯失了冷靜的呼喊,貝爾睜大眼睛,直覺反應地照做了。
  貝爾抱緊身旁的雷特與飛兒,撲到張開雙臂的黑衣背後。
  下個瞬間。

  「【迷失在無盡噩夢(幻想)中吧】。」

  護目鏡男子從喉嚨發出嗤笑。
  「【佛貝托爾・代達羅斯】。」

  他的指尖射出了紅彤波動。
  「——————」
  血紅光波直衝戰場。
  一道波動發出不祥光輝啃食黑暗。光速紅波既不引發爆炸,也不令人觸電,只是將效果範圍內的人一個不剩地吞沒,然後沒事似地飛往後方,唯一留下的,是咒怨般緊咬耳朵不放的可怕聲音。
  躲在費爾斯背後的貝爾等人緊急搗住兩耳,抬頭想看看發生何事的瞬間,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所有怪獸全失去了理性,發狂了。
  「怎——!?」
  「里德、古羅斯!?」
  「各位!?為什麼……!?」
  貝爾、紅軟帽、半人半鳥。
  他們看到「異端兒」們見什麼破壞什麼,瞪大了雙眸。
  滿眼血絲的蜥蜴人,與發瘋般嘶吼的石像鬼都噴著大粒唾液,用雙劍與利爪往周圍亂打。就像「禽獸」一樣。
  所有怪獸的共通點,就是一對眼睛都像狄克斯一樣,染成了相同的紅色。
  翻倒籠子的巨響,碎裂的石板地,震耳欲聾的狂躁。
  不管是誰見了就打的攻擊轉眼間波及同胞,戰場到處發生自相殘殺的悲劇。
  「發、發生什麼事……!?」
  武裝的「異端兒」不用說,連遭受凌虐而身受重傷的怪獸們都發狂失控的場面嚇壞了貝爾。怪獸們傷口灑著大量鮮血,卻仍繼續攻擊四周一切,慘叫與咆哮渾然一體。
  眼前展開的「禽獸」盛宴,令貝爾渾身起毛。
  「是『詛咒(curse)』……!!」
  在嚇得失神的貝爾他們身邊,費爾斯擠出苦澀的聲音。
  「詛咒(curse)」。
  那是與「魔法」同樣以詠唱為觸發因子施放的咒術,但與能夠噴射火焰、雷電或冰雪,或是能提升能力的附加魔法(enchantment)等一般魔法有所不同。「詛咒(curse)」能夠發揮正可謂「詛咒」的效果。
  混亂、定身,或是附加痛覺等等。
  這些效果無法造成直接性損傷,但在戰鬥中能造成致命性的負面影響(劣勢)。
  最棘手的是防禦手段與治療法術有限。防禦與治癒都得使用專用道具,即使有「異常抗性」也無法逃脫。
  當然,怪獸更是毫無防備。
  跟「魔法」一樣,對於怪物無法使用的人族專屬招式,里德等「異端兒」無計可施,直接中招。
  「啊〜,大多數情況來說,只要用了這招就全搞定了——偏偏……」
  狄克斯原本愉快地望著亂打亂鬧的怪獸們,視線卻看到了正面遠處,呆站在戰場邊緣的貝爾等人與費爾斯。
  「竟然有人沒中招——你那長袍是魔道具嗎,魔術師!?」
  「……正確答案。它能抵禦詛咒(curse)或異常魔法(anti status)。」
  被狄克斯高聲一問,費爾斯用對方聽不見的聲音回答。
  保護背後的貝爾等人免於「詛咒(curse)」的,是身上黑衣的力量。如今自稱「愚者」的魔術師小聲補充一句「不過『詛咒(curse)』對這具骷髏(身體)有沒有效還很難說就是」,回望著保持笑臉的護目鏡男子。
  「他們的狩獵行為一直沒曝光,又能輕易逃出【荷米斯眷族】之手,原因原來就出在那個『詛咒(curse)』……!」
  費爾斯心中所有的點,都由「詛咒(curse)」這一條線連了起來。
  換言之,無論是何種目擊者,一旦中了這種「詛咒(curse)」都會失控,不用他們親自下手也會進了怪獸的胃。就算命大獲救,心智迷惑之後,整件事的記憶恐怕也模糊了。
  而他們迅速逃離亞絲菲率領的【荷米斯眷族】,真正的原因是狄克斯對【萬能者】的魔道具——像費爾斯的黑衣一樣能防禦或是治療「詛咒(curse)」的道具有所戒備。免得不但沒解決掉敵人,還讓對方帶走自己的情報。
  貝爾也明白了。
  狄克斯的「詛咒(curse)」在初次看到時最能發揮功效。
  【佛貝托爾・代達羅斯】。
  蠱惑人心、使精神錯亂的「詛咒(curse)」。
  即使是超短文詠唱,卻以廣範圍與高威力為傲的必殺技。
  將無法抵禦之人打人狂躁漩渦,殺個措手不及。
  面對讓人失去理智直到用盡力氣的咒詛真髓,貝爾不禁感到戰傈。
  狄克斯之所以能保持從容態度,就是因為有這招。
  這就是捕獲過所有「異端兒」的他,握有的最終王牌。
  「要打出這張牌,就不能失手……」
  在大廳戰場中,部分狩獵者沒能躲掉未經警告就發動的「詛咒(curse)」,或是手上沒有抗詛咒的稀有魔道具等等,也一樣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他們面對同樣人族或是怪獸們亂揮斷劍,狂態百出。
  不理會性情大變的人與怪物,狄克斯說道:
  「好吧,隨便——被怪獸吃掉吧。」
  緊接著,幾隻怪獸被震飛到貝爾等人面前。
  「!?」
  是原本在廝殺的「異端兒」。他們被別的個體揍飛,摔到貝爾等人眼前。
  精神錯亂的怪獸們一站起來,就襲向身旁的貝爾等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了!?」
  咒術的魔手終於也觸及貝爾等人。
  他們閃避著不顧一切但毫不留情地揮來的尖牙利爪,槌在石板地上的一擊立刻製造出破碎與爆裂聲,不具理性的眼光射穿貝爾、費爾斯、雷特與飛兒。看到同胞凶神惡煞般的臉孔,紅軟帽與半人半鳥都嚇壞了。
  再加上即使身受重傷,仍然失去神智地不斷攻擊的狩獵者暴徒們,轉眼間就以貝爾等人為中心,掀起一場亂鬥。
  「————吼喔!?」
  「!?」
  想到「異端兒」本來是自己人,反擊也就更不容易。在只能防禦或閃躲的狀況下,貝爾一時動搖露出破綻,被獅鷲抓住了。就在對方尖喙要咬住貝爾時,大型級(巨怪)的棍棒把貝爾他們全揍飛出去。
  「貝爾閣下!?」
  視野中的景物以驚人之勢往旁流去,貝爾整個人飛向戰場中心。
  雖然被棍棒打個正著而痛苦掙扎的獅鷲成了緩衝,但貝爾因此遠離了費爾斯等人的身邊。紅軟帽的叫聲,被周圍聽起來甚至有點像悽慘呻吟的吶喊蓋過,貝爾陷入孤立。
  他勉強推開獅鷲從底下逃出,一仰面的瞬間。
  「————」
  高舉武器的蜥蜴人,就站在他眼前。
  ——里德先生。
  布滿血絲的可怕目光。指向天花板的彎刀。令人心生排斥的怪物臉孔。
  面對意欲宰殺自己的蜥蜴人,貝爾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仰望那張激動又醜陋的面孔——承受對自己發出的真正殺意——貝爾的手握住匕首,卻動不了。
  轉瞬間,蜥蜴人彎刀劈砍而來。
  時間流逝變慢。就在貝爾茫然自失地,注視著逼近眼前的刀刃將要把自己的身體剁成兩半時。「咕!?」
  無色衝擊岔進兩者之間,把蜥蜴人往側面打飛。
  「——!?」
  貝爾的時間恢復正常流動,他轉頭一看,只見魔術師在那裡站著,筆直伸出左臂的手套。
  「原諒我,里德……!」
  費爾斯為了解救貝爾而痛下決心,使出了遠距離射擊;他接著大聲吼道:
  「阻止【暴蠻者】,貝爾・克朗尼!!」
  「咦?」
  「這類『詛咒(curse)』只要術士倒下就會解除!里德他們也會恢復理智!!」
  貝爾猛一回神,轉向費爾斯的反方向,看到手持紅槍的護目鏡男子站在那裡。
  雙方之間的距離很短。被扔到戰場中心的貝爾離他最近,就在觸手可及的位置。
  貝爾與護目鏡下浮現的赤瞳視線相撞——接著他全身冒火,揍飛地板站了起來。
  一直受狀況擺弄的少年,今天第一次渾身蘊藏強烈鬥志。
  「想打是嗎,【小新秀】?我可是LV.5喔?」
  「……!!」
  「我不是在虛張聲勢。會說話的怪獸當中,也有一些很嗆的個體(傢伙)。這門買賣做著做著,也就經歷了幾場所謂的『冒險』啦。」
  狄克斯興味盎然地望著站起來的貝爾,說出毫不虛假的話來。
  正當他炫耀自己的過人實力,恫嚇睜大眼睛的少年時——
  「『詛咒(curse)』雖然強焊,但必須有所犧牲!那個男的現在,應該付出了某些代價!」
  「啊啊,可惡,幹嘛洩我底啊。」
  聽到費爾斯再一次的喊叫,狄克斯面露有些生氣的笑容。
  「詛咒(curse)」與「魔法」的明確區別,在於是否須做出犧牲。
  在使用咒術的期間,術士必須強制接受種種懲罰(penalty)做為代價。
  貝爾怒目瞪視對手。
  右手持握漆黑匕首,左手裝備紅彤短刀,起跑。
  他疾速飛奔,橫越戰場。
  貝爾鑽過從旁張牙舞爪地來襲的怪獸們,拋下牠們,衝向悠然佇立的男子。
  「狄克斯。」
  「沒關係。你們去解決魔術師那一群。」
  狄克斯用下巴指使身旁手下,然後嘴角跟著翹起。
  手下們離開時,殘暴的狩獵者就一個人,對著殺向自己的少年舉起槍矛。
  「打倒他,貝爾・克朗尼!!」
  魔術師放聲一吼的瞬間,匕首與槍矛相撞了。
  在尖銳金鐵聲與飛散的火花中,貝爾與狄克斯展開白刃戰。

  *

  「喂,發現倖存者!」
  「還好嗎,回答我!?」
  在水晶光灑落的「里維拉鎮」。
  與【迦尼薩眷族】主隊分頭行動、人數較少的小隊,正在毀滅的地下城旅店城鎮進行救難活動。團員們火速前去尋找倖存者,找出埋在瓦礫下的矮人或倒在路邊的精靈,並著手進行治療。
  「太、太慘了……」
  其中,青年團員(孟達卡)發現了幾具遭到虐殺的屍骸。
  每具屍骸都躺在血泊中,並被徹底毀容到無法辨識的地步。簡直就像出於私怨而遭到殺戮一樣。
  他不可能知道,被奪去性命之人全是【伊刻洛斯眷族】的團員。
  在刻下了破壞的傷痕,濃煙沖天的鎮上,青年團員(孟達卡)臉色鐵青,不由得用手撝住了嘴。
  「……?」
  青年團員(孟達卡)面對慘不忍睹的同行死屍,原本嚇得呆站不動,忽然間,他的視線被拉向從現在位置可眺望的斷崖景色。
  他看見大草原的中心,有怪獸自通往第19層的中央樹出現。
  那是個騎乘黑色四腳獸的白色團塊。遠遠的看不太清楚,但應該是地獄犬與獨角兔。
  奇妙的怪獸組合做了個四處張望的動作,就一直線往東方跑去。
  「那、那是啥啊?」青年團員(孟達卡)正一頭霧水——一看到從中央樹根部出現的新影子,立刻凍住了。
  「……不妙。」
  接著從他口中冒出的,是這麼一句話。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喂,怎麼了!?」
  「快逃啊!!把團長他們也帶回來!?」
  「你在說什麼啊!?」
  「不是馴服怪獸的時候了!!」
  青年團員(孟達卡)陷入半瘋狂狀態,其他團員都跑來問個清楚。
  他全身冒著大汗,幾乎要撕裂喉嚨地喊道:
  「異常狀況發生——『亞種(怪物)』出現啦!!」

  「好!按住牠!」
  「還有幾隻!?」
  【迦尼薩眷族】的幾名冒險者,合力壓制住瘋狂掙扎的半人半蛇。
  這裡是樓層東部的大森林。
  與武裝怪獸的交戰,在討伐隊占優勢的狀況下即將步入尾聲。因為除了一部分之外,很多敵人都消失在森林深處了。得到蒙面冒險者的掩護,討伐隊趁機進攻,逐步剝奪了抵死不從的敵人的戰力。
  雖然武裝怪獸絲毫不受馴服,有幾處還在進行搏鬥,但也只是少數。只剩幾隻尚未束手就擒。附近一帶滿地都是森林怪獸的死屍或塵土堆,戰鬥總算即將告一段落。
  「真是,嘎嘎叫個沒完……頭都暈了。」
  「不過那隻金翼歌人鳥……似乎一直在避免傷人。」
  拎著大朴刀和木刀的阿伊莎與琉,以及伊爾塔等【迦尼薩眷族】團員抬頭仰望,看著金翼歌人鳥停在樹木枝椏上。
  有幾隻怪獸頑強抵抗到最後,歌人鳥就是主要的一隻。牠以大輸出的怪音波讓冒險者們停止動作,然而由於琉與少年分手後發動了奇襲,使得牠攻擊中斷,就這樣進入了混戰局面。
  雖說對手流露出第一級水準的潛在能力,但終究敵眾我寡。自從奪命高周波被封住後,不消多時就與其他怪獸一齊失守了。
  「……!」
  眼看冒險者們在樹下包圍自己,歌人鳥胸部上下起伏,緊閉一眼。
  如今尚未束手就擒的怪獸,只剩她一個了。歌人鳥收起受傷的羽翼,歪扭著以赤紅塗得醜陋的相貌,可能是敵人回濺的血。
  「總算告一段落啦……」
  環顧維持平穩狀態的戰場,團長夏克蒂鬆了口氣。
  (若不是需要馴服怪獸,也不至於苦戰……算了,別說了。)
  這是主神(迦尼薩)的神意。她搖搖頭。
  得去追兵分二路的另一群怪獸才行。夏克蒂打算做出指示。
  「……?」
  這時,夏克蒂轉過頭去。
  她的目光,朝向撥開草叢的聲音與靠近過來的氣息。
  ——地獄犬,與獨角兔?
  就在兩隻怪獸似乎無意交戰,只是經過自己眼前時。
  「————」
  她看到了那個。
  說時遲那時快。
  碰!一聲。
  「……大姊?」
  聽見沉重的轟鳴聲,仰望樹上的女戰士(亞馬遜人)伊爾塔一轉頭。
  只見視野遠處,她的結拜大姊靠著樹幹。
  夏克蒂背與頭貼著樹,整個人靠在上面。
  不,不對。
  她是被砸上去的。
  很快地,她身子一滑。
  夏克蒂口吐鮮血,身體應聲倒在地上。
  「咦……?」
  擋下她的樹木也演奏出嗶嗶剝剝的不祥龜裂聲,轟地一聲倒塌。
  琉、阿伊莎、其他團員,就連怪獸們都轉頭一看。
  除了倒地不動——再也爬不起來的夏克蒂,整座大森林都為之震動。
  「大姊!?」
  伊爾塔尖聲慘叫,琉等人瞠目而視。
  不停膨脹的存在感團塊,已絲毫無意隱藏氣息,把草地連同樹根一併踏碎前進。
  歌人鳥猛一回神,在不為人知的狀態下飛走;就看到「那個」,從樹木間的深處現身。
  「什——」
  「那個」擁有岩石般的拳頭。
  「那個」以高大過人的巨軀為傲。
  「那個」身穿堅固耐打的鎧甲。
  「那個」手持巨大的雙刃斧(labrys)。
  具有漆黑皮膚的黑影,睥睨著啞然無語的琉等人。
  「你這傢伙!?」
  勃然大怒的伊爾塔,以及【迦尼薩眷族】團員都舉起武器,衝向敵人。
  出現在冒險者們面前的黑影——胞哮了。

  *

  「雷特、飛兒,你們出得去嗎!?」
  遍布地下的迷宮深處。
  在以令人暈眩的漫長歲月與大量人手建成的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大廳之中依然上演著狂暴盛宴。
  「是要我們去援救貝爾閣下嗎!?但是這個狀況……!」
  「不是,我要你們去背後的入口!」
  「!」
  「我希望你們回第18層說服蕾依他們,帶他們過來。情況緊急,【迦尼薩眷族】也行!」
  到了這地步已經不擇手段了,費爾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吼著。
  就算讓冒險者知道「異端兒」們的存在而引起風波,也總比在這裡敗給【伊刻洛斯眷族】好。
  明白了費爾斯的意思,兩隻「異端兒」都點頭了。
  「記得從這裡到第18層怎麼走嗎?」
  「記得!」
  「這是『鑰匙』。用這個可以開『門』。」
  費爾斯迅速將球形魔道具交給兩人。紅軟帽把不合矮小個頭的大斧丟到地上,看看癱坐在地的半人半鳥。
  「飛兒!」
  「我飛得動……我會飛起來的!」
  下半身還嵌著腳繚的半人半鳥,強撐起受傷的身子,張開羽翼。
  她以僅剩的力氣飛上空中,紅軟帽立刻跳上去抓住她的一隻腳。兩隻「異端兒」飛越失去理性的怪獸們頭頂上,消失在石階深處。
  「魔術師,你做了什麼!?」
  「!」
  無暇目送兩人離去,一個粗嗓門對費爾斯吼著。
  是【伊刻洛斯眷族】的狩獵者們。總共八名男女逃離了狄克斯的迷暴詛咒(佛貝托爾・代達羅斯),拿著武器殺將過來。
  「我有一事相問。你們為何聽從那個男人的命令?就我所見,他只是個專制無道的暴君。」
  正面交戰寡不敵眾。若敵人一齊來襲,自己是撐不了多久的。
  費爾斯瞬時做出判斷,故意跳進如今仍在爭鬥的「異端兒」們之中。
  「這還用說嗎,因為好玩啊!!只要跟著狄克斯,要錢要酒還是女人都行,就連怪物都隨我們玩!」
  「……看來是白問了。」
  得到的回答讓費爾斯不再多說,展開迎擊。
  怪獸們一有人靠近就胡亂攻擊;費爾斯拿牠們當成障礙物,使敵人行動不便。狩獵者們勉強鑽過發狂大鬧的怪獸們身旁,或是從黑籠上方跳下來,但費爾斯不等敵人接近,就以無色衝擊波招呼他們。
  「呃啊!?」
  「可惡……搞了半天怎麼回事!?那也是魔道具嗎!?」
  「沒什麼,只是以『魔力』代替子彈,轉換為衝擊波發射罷了。」
  「就跟少數怪獸能使用的攻擊性『咆哮(bowl)』一樣。」費爾斯解釋道。
  混亂戰場成為黑衣魔術師的最強幫手。雖然費爾斯自己也受到怪獸們攻擊而受了點傷,但比不上能封住敵人的「魔法」帶來的優勢。
  在這樣的戰場上,想完成詠唱談何容易。即使修得了「並行詠唱」,也很少有人能在這種地方念完咒文。若是敢在戰場外停下腳步悠哉詠唱,反而會被費爾斯無詠唱(即時)狙擊。
  攻擊用魔道具「魔咆手(magic eater)」。
  這是愚者(費爾斯)專為自己設計的遠程武器。
  「只可惜耗能極差是一大缺點……真羨慕貝爾・克朗尼的速攻魔法。」
  費爾斯利用「異端兒」們的失控混戰,又將一個惡棍打趴在地。
  「給我用這種爛東西……!」
  看到對手身上黑衣等與【萬能者】比肩的多種魔道具,或甚至比【萬能者】更超出合理範圍的效能,一名獸人咒罵的同時,終於鑽進了費爾斯的懷裡。
  「只要被我靠近,看你怎麼辦——!!」
  長劍高舉揮下。
  費爾斯用手套,一把抓住了它。
  「!?」
  「要做出你們所說的爛魔道具,需要幾種發展技能(ability)。」
  費爾斯輕易接下以渾身力氣高舉劈砍的劍身。
  不理會對手的驚愕,黑衣魔術師淡淡告知事實:
  「我是LV.4。」
  雖然自從皮肉腐爛脫落以來,就無法更新「恩惠」了。
  心中念著對過去主神的怨恨,費爾斯將空著的另一隻手套,按在對手的腹部上。
  「等——」
  緊接著,一陣爆炸聲。
  於腹部轟炸開來的衝擊波,使得男子像砲彈般被往後炸飛。
  「還有,別看我這樣,以前我也曾自稱『賢者』,對『魔力』與精神力(mind)有自信。」
  黑衣魔術師讓紋路手套發著光,講給對手聽。
  擊倒了四人。只要能突破這裡,自己也能去助貝爾的陣——他正這麼想時。
  來自背後的一擊,費爾斯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過。
  「真巧,我們也是LV.4。」
  「……!」
  光頭刻著黑色刺青的人類大漢(格蘭),大劍砍破了黑衣的一部分。豈止如此,還有女戰士(亞馬遜人)、獸人與矮人趁著混戰空隙動手,削減費爾斯的體力。
  他們就是殺害了拉涅等人的【伊刻洛斯眷族】主力。
  費爾斯心裡清楚自己陷入困境,同時揮動雙手亂射衝擊波。

  戰場遠處傳來尖銳刺耳的衝擊波破碎聲。
  聽著激烈的多重奏,貝爾一再斬向眼前的男子。
  「你真的是LV.3嗎,小子。『敏捷(腳程)』會不會太誇張了啊。」
  「……!」
  護目鏡男子旋轉長達二M以上的血紅長槍,輕而易舉地彈開斬擊。
  嘴上是這樣說,貝爾的攻擊卻完全擦不到狄克斯的身體。從剛才到現在,所有猛攻全被化解。
  背後傳來「異端兒」們的叫聲,迫使貝爾越發焦躁;護目鏡男子長槍猛地一個橫掃,逼得貝爾後退。
  兩者間距一時拉開。
  「那個魔術師說的沒錯。我的『詛咒(curse)』會讓【能力值】一口氣降低。」
  「……!」
  「我現在一整個渾身無力。」
  tjenauy
  貝爾正開始懷疑對手究竟有沒有承受懲罰(penalty),狄克斯似乎看穿了他的疑心,毫不隱瞞地說出迷暴詛咒的代價。
  對手原本身懷第一級冒險者水準的實力。
  假設他的LV.降低一個階段(one rank)——那也有LV.4。
  貝爾感覺到自己表情變得緊張,但他早就知道雙方之間能力(能力值)有所落差,不會現在才感到畏懼,握緊了匕首握柄。他立刻再度衝向敵人。
  「本來是想跟你玩兩下的,沒想到你還挺行的嘛。傳聞中的新人(菜鳥)也不是叫假的。」
  但我開始腻了。
  護目鏡男子語氣平淡,笑著。
  「那麼,我要上囉?」
  把玩著的槍矛尖端一下變得充滿殺氣,朝著貝爾來襲。
  「!?」
  槍矛驚人的一揮,將〖牛若丸貳式〗從左手中彈飛。紅彤短刀在空中飛舞時,扭曲的血紅槍尖連續不斷地急速逼近。
  「唔!!」
  貝爾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
  幾根白髮被砍斷,貝爾扭轉上半身,順勢一個旋轉,將反手握住的〖赫斯緹雅之刃〗砍向狄克斯。
  「你很會動來動去的嘛。」
  「嗚!?」
  然而狄克斯於擦身而過之際把槍一轉,反用槍尾打中了貝爾的臉。
  自己的一擊以揮空做結,臉部痛得像火燒。貝爾的世界一瞬間為之震盪,但他用力踏穩腳步,維持姿勢的同時,回頭看向跑到背後的狄克斯。
  「……!?」
  一回過頭,血紅槍尖逼近眼前。
  男子的獰笑一撲進視野的同時,貝爾靠著「力量」(能力參數),硬是揮動〖赫斯緹雅之刃〗從側面使勁一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來已躲掉的赤槍一反轉,緊咬貝爾不放。伴隨著狄克斯的笑聲,一如他宣言的攻勢開始了。
  長槍如蛇一般起伏扭動,露出獠牙,毫不留情地連續攻擊僅以一把〖赫斯緹雅之刃〗與身手撐過攻勢的貝爾。看不穿——貝爾無法正確預測敵人的攻擊。毫無間斷的槍矛連擊中交織的粗暴腳踢狠狠擊中身體,更讓貝爾判斷不清。
  遇上男子毫無精確性可言的暴力槍術,貝爾漸漸被逼入絕境。
  「吃這個吧!!」
  就在貝爾姿勢終於不穩的瞬間,對方使出了奪命的一擊。
  面對朝自己飛來的槍矛突刺——貝爾的眼瞳銳利一亮。
  ——上鉤了!
  貝爾將空著的左手伸到腰際,拔刀的同時解放紅彤刀光。
  他猛地殺退了狄克斯的槍矛。
  「!!」
  煙水晶鏡片下,男子的雙眼睜得老大。
  是備用武裝〖牛若丸〗,以及向【劍姬】偷師學得的「攻擊誘發」。
  戰爭遊戲的前幾天,貝爾曾與她以及女戰士(亞馬遜人)少女一起在市牆上展開嚴苛特訓;如今他將特訓內容反映在攻擊上,在困境中故意露出破綻。
  「致命的一擊,最接近疏忽大意」。
  反芻著憧憬少女的教誨,貝爾以視力不及辨識的速度一轉身。他拿著初代紅刀在最後一刻化解槍矛,趁著對手上半身在半空中搖晃,將身體擠進其懷裡。
  這是長柄武器的要害,同時也是自己裝備(匕首)的攻擊範圍。貝爾即將引爆手中武器的性能。
  不料。
  「————」
  狄克斯本來目瞪口呆的表情,描繪出膽大包天的笑。
  在貝爾的死角,藏在男子背後的右手,持握著短劍大小的大型戰鬥匕首。
  他用沒拿槍的手拎著鋼鐵的暗沉光輝,燒灼著僵硬的深紅眼瞳。
  簡直就像模仿貝爾的動作,狄克斯用從腰間拔出的武器,對著凍住的貝爾腹部一捅。
  完美的反陷阱(反擊)。匕首的刺擊向上撈起。
  「!!」
  完全被敵人乘虛而入的貝爾,情急之下,膝蓋全力一彎。
  「哦?」
  視線高度下降的同時,對腹部的一擊被胸膛吸收。
  擋下戰鬥匕首尖端的,是裝在身上的護胸甲。鋼灰色兔鎧發出尖銳金屬聲的同時,彈回了狄克斯的武器。
  「哈哈哈!鎧甲不錯嘛!!」
  「嗚!?」
  還來不及對胸膛上的衝擊反胃,身體先挨了前踢,被向後推開。
  渾身滿是冒出的汗,貝爾用握著匕首的右手按住護胸甲。
  (韋爾夫……!)
  這件夥伴(韋爾夫)精心打造的第五代兔鎧,製作者曾得意地告訴過他,裡面混合了加工超硬金屬(帝爾堅鋼)。
  記憶中的青年笑著對他說:這是我砸下大筆金幣買下精製金屬(鑄塊)打造的,別給我弄壞了喔。貝爾對青年與鎧甲送出由衷的感謝。
  漂亮擋下敵人必殺一擊的鎧甲,救了他一命。
  「有兩下子喔。繼續。」
  狄克斯掀起嘴角,再度開始攻擊。
  見對手收起戰鬥匕首再次耍槍,這次貝爾只能一味防禦。
  ——好強。
  儘管【能力值】下降,狄克斯還有「技巧」與「戰術」。
  當然了。他的戰鬥技術,培養出來的經驗都是真的。
  縱使貝爾的【能力值】之中,速度這項最大武器與敵人不分軒輊,名為實戰次數的「經驗值」仍相差甚遠。狩獵者狄克斯・佩爾迪克斯就算沒有強力的「詛咒(curse)」,一樣是如假包換的強者。
  貝爾一邊被槍柄揍飛倒地,一邊痛切體會到。
  如同以前面對第一級冒險者(芙里尼)時一樣,無法抗拒的絕望感慢慢燒焦手腳前端。
  「咕嗚!?」
  槍矛立即朝著倒在地上的自己刺來,貝爾勉強躲掉,卻被血紅槍尖割傷了臉頰。
  貝爾迅速站起來,暫且拉開距離,不料……
  「好燙……!?」
  傷害臉頰的高熱與疼痛,使貝爾身子不禁彎成兩截。
  「小心點喔?要是不小心被這把槍刺中……三兩下就會沒命唷?」
  狄克斯一邊笑,一邊把扭曲的不祥槍矛舉至眼前。
  「這是委託魔術師製作的訂製品,也施加了『詛咒(curse)』。一旦被這槍傷到,不管是靈藥還是『魔法』都治不好,除非設法解咒。」
  「!」
  貝爾掩飾不了驚愕,同時嚇得打了個寒顫。
  就像在證明狄克斯所言,無論貝爾怎麼擦,傷口就是不斷流血。鮮血沿著臉頰滑落,將肌膚與鎧甲等等弄得一片紅。
  只要受到攻擊就無法治療,正可謂「詛咒武具」。
  使傷口惡化的鮮紅咒,詛,令貝爾咬緊牙關。
  ——不過這個傷口,好像在哪裡看過?
  貝爾視線往下一瞄,看見反射在匕首刀身上的傷口。
  記憶一隅隱隱作痛,使貝爾大感困惑。
  「因為不管我把怪獸打得多慘,最後都會慢慢治好。為了當成商品販賣,最快的方法就是給牠們治不好的傷,讓牠們不能動。」
  聽到狄克斯若無其事地說出駭人聽聞的話,一道閃光竄過貝爾的表情。
  「該不會……『代達羅斯路』的『野蠻戰士』是……」
  在孤兒院後面。貝爾接下孩子們的冒險者委託,與他們還有希兒一起潛入地下階梯。
  貝爾想起了在那黑暗空間中,交戰過的大型級怪獸。
  「喂喂喂,你連那個都見過啦!」
  面對啞然無語的貝爾,狄克斯似乎覺得好笑,提高了音調。
  「對啊,那個大型級(大傢伙)是我們抓到的。我當然有用這把槍砍傷牠……但在出貨前,那東西擺脫了幾個手下(白癡),竟然給我跑了。」
  「……!」
  「本來是想追的,但牠跑進崩塌的地下通道裡去了。也不能放著不管,我還派人去找咧。」
  渾身是血的巨大身軀。血液凝固卻未癒合的無數傷口。
  嘴巴漏出的叫喚中,夾雜的憤怒、痛苦與悲傷之情。
  令貝爾動搖的,怪物的「痛哭」。
  那隻「野蠻戰士」原來也是「異端兒」——?
  「那次讓我吃到了苦頭,所以後來大型級(大傢伙)我都直接殺掉,無一例外……這樣啊,你幫我清理掉啦。謝啦,【小新秀】?」
  貝爾震驚的同時,覺得眼前低聲發笑的存在,比迷宮(地下城),比怪物(怪獸),看起來都要恐怖。
  琉所說過的「惡勢力」,不就是這種存在嗎?
  無法形容的寒意,緊緊抱住貝爾的身體。
  「為什麼……」
  「嗯?」
  「你為什麼,要傷害怪獸們……?」
  當回過神時,貝爾已經問出口了。
  「我說過了,我需要錢。」
  「真的只是因為這樣……!?」
  聽見了那種「痛哭」,怎麼還能狠得下心傷害「異端兒」們?
  在怪物的吶喊聲中,貝爾探身向前,要問個清楚。
  「……」
  對於貝爾這句話,狄克斯一時閉口不語。
  只見他一手按住護目鏡,然後……嘴角一咧。
  他露出與至今不同的笑臉。
  「【小新秀】,你知道代達羅斯的後代,為什麼會一直聽從瘋子祖先的鬼遺言……為什麼會花一千年的時間在人造迷宮(克諾索斯)上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正讓貝爾不知所措時。
  狄克斯不等他回答,告訴他:
  「血脈使然。」
  「咦……?」
  「是血脈在命令我們。」
  狄克斯隔著護目鏡,用最大力氣按住那雙赤瞳。
  同時,男子用帶有狂熱的聲調斷言道:
  「體內的血在騷動!在叫我完成這個蠢到家的迷宮!!」
  「!——」
  「令我坐立難安!!代達羅斯之血驅使我行動!」
  這是男子初次真情流露的聲音。
  貝爾反射性地想後退,但狄克斯越說越激動:
  「從我出生在這個垃圾般的骯髒地方以來,就一直是這樣!人造迷宮(克諾索斯),還有寫在『手札』上的『設計圖』都把我們拖下水,融化成一灘爛泥!!誰都別想逃,別想逃離這個血之咒縛。」
  狄克斯在笑。
  雖然在笑,卻充滿了憤懣與怨恨。
  見識到對方的激情奔流,貝爾又驚又懼。
  ——血之咒縛。
  自千年前綿延至今,奇人代達羅斯的執著。
  一個男人連神都想超越,決心創造出勝過地下迷宮的「作品」,無窮無盡的虛妄執念。
  他的部分才能與瘋狂,是否正如狄克斯所說,也透過血脈繼承給子孫了?
  「開什麼玩笑,對吧!?有資格命令我的——只有我才對吧!?」
  貝爾夾在臆測與困惑之間,只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的男子,狄克斯・佩爾迪克斯……
  他內心隱藏著驚人的「己意」,足以抗拒他所說的血之咒縛。
  「……我巴不得這個爛迷宮(東西)消失算了。這是真話。」
  也許是發洩完了心中掀起的情緒巨浪,狄克斯維持著冷笑,語氣冷漠地說。
  「這世上我最恨的,就是這個迷宮。」
  但我毀不了它。
  血脈在阻止我。代達羅斯的「詛咒」在阻止我。
  豈止如此,還命令我完成「作品」。
  狄克斯平淡地說著,始終隔著護目鏡按住眼睛的手,鬆開了。
  「有一段時期,我還拿地下城出氣咧。我恨透了那個地下迷宮,是它害祖先(代達羅斯)與家族(我們)發狂。我屠殺怪獸,殺啊,殺啊,殺個不停。」
  「……!」
  「但是,這樣當然滿足不了我。」
  然後,狄克斯看了看貝爾身後,那些還在大鬧的「異端兒」。
  「怎麼做才能滿足我……我一邊蓋迷宮一邊想了好久。就是在那時候,我發現了一群會說話的怪獸,而開始狩獵。記得……喔對,就是在作威作福的男神(宙斯)與女神(赫拉)那些黨羽滾蛋之後。」
  接著,狄克斯低下頭去,開始吃吃地笑。
  那種發自喉嚨的笑聲,令人厭惡的嗤笑,使貝爾再度一陣發冷。
  「牠們不像普通怪獸。牠們會哭,會求饒。讓代達羅斯發狂的地下城,生出的這些怪物,竟然像人一樣。……哈哈!真是棒透了。」
  「——」
  男子抬起頭來,臉上掛著窮凶極惡的可怕笑容,令貝爾說不出話來。
  「——我找到啦,代替『詛咒』的『欲望』!!」
  狄克斯右手中的紅槍霍地一閃。
  「羞辱那些怪物,讓牠們慟哭、絕望,把牠們當垃圾一樣對待,我才初次得到滿足!!才能安撫血脈的飢渴!!」
  「什……!?」
  「按照老祖宗的遺訓,我純粹地追求了!」
  男子說個不停。
  「真是太爽啦!贏過血脈的快感真是沒得比啊!?這就等於我超越自己了!!喝酒嗑藥都無法滿足這種欲望——這是最棒的享受!!」
  親眼目睹男子脫離常軌的瘋狂,貝爾不幸地明白了。
  換言之,狄克斯對「異端兒」犯下的罪行早已不過是過程。
  其真正目的,是滿足自身的欲求及猙獰的虐待傾向。
  滿足連血之咒縛都不當一回事的凶暴「欲望」。
  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比一切都難以取代、名為嗜虐心的「己意」而行動。
  跟如今還在對抗鍛造貴族(克羅佐)之血的韋爾夫不同。根本不配跟他比。
  狄克斯是放棄抵抗血脈——解放了更強的「欲望」,淪為比怪物(怪獸)更不如的「禽獸」。
  「就為了這種事……!!」
  你就把薇妮,把「異端兒」他們——
  看著男子耽溺享樂的模樣,貝爾肩膀顫抖。
  「你說就這種事?」
  霎時間,狄克斯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收回你的話,小鬼。」
  「——!?」
  「你根本不懂,不懂什麼是無法抵抗的血脈衝動。」
  單手連連刺來的槍矛,企圖貫穿拚命閃躲的貝爾。
  「不懂這種強到快燒斷眼球神經,不能自已的『詛咒』!! 」
  含藏男子激動情緒的一擊橫掃,貝爾無法擋下,被打飛出去。

  「一開始是為了錢。」
  在藍天的圍繞下,伊刻洛斯說著。
  「如同我剛才說過的,完成人造迷宮(克諾索斯)需要錢,錢,錢……總之就是花錢。不管從地下城『深層』帶回多少寶藏,都不夠補這個大洞。」
  「……」
  「而且同伴(隊友)死亡率還超高。如果有個安全又好賺的方法,當然是求之不得囉?」
  伊刻洛斯談起當時,派系成員捉到偶然發現的「異端兒」,然後開始走私的原由。
  荷米斯表情不變,只是傾聽。
  「狄克斯一開始也是這個打算,不過呢……嘻嘻嘻!那傢伙漸漸變了個人。」
  「漸漸變了個人……?」
  「是啊。為了把怪獸賣到都市外(外頭)而虐待牠們的過程中……看著、聽著怪獸慘叫與哭喊的模樣,他的兩眼開始發出凶光……」
  他又接著說:大概是明白到自己內心沉眠的「欲望(某種東西)」了吧。
  伊刻洛斯告訴荷米斯,如今狄克斯捕獲「異端兒」的目的與手段已經顛倒了。
  「很可愛喔?那傢伙尋覓到了某種事物,逐漸獲得救贖的神情……狂喜地發抖,越變越凶暴的模樣啊……!」
  「……這樣太沒品了喔,伊刻洛斯。」
  「嘻嘻嘻嘻……!!諸神(我們)可就不能這樣了吧?他們雖然淨是些小屁孩,但我是以我的方式愛著那些小鬼。」
  彷彿祝福著靠自己抗拒血之咒縛的眷屬(孩子),伊刻洛斯讓聲音隨風而去。
  「代達羅斯的宿願,可能要在狄克斯這一代破滅囉。」
  「……」
  「那傢伙已經沒在鳥什麼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啦。」
  伊刻洛斯瞇細他的眼瞳。
  「現在的他,是我最喜愛的——禽獸之夢。」

  *

  (怎麼可能……!?)
  亞絲菲因戰慄而渾身僵硬。
  好幾雙手腳癱在地上,鮮血如眼淚般從染紅的花草滴落,各種武具被打得粉碎。
  躲在樹上的她,視野中鋪展開來的,是冒險者們奄奄一息、倒臥地面的身影。
  全滅。
  【迦尼薩眷族】的精銳,歐拉麗引以為傲的第一級冒險者們,被僅僅一頭「怪物」擊潰。
  跟夏克蒂一樣,伊爾塔也慘遭瞬殺,之後就是兵敗如山倒。
  「敵人」在動搖的討伐隊中專挑第一級冒險者下手,將他們各個擊破後,單方面蹂躪剩下的隊員。牠以一手握住的巨大雙刃斧掀起整塊地面,揮舞大樹般的剛強手臂橫掃千軍,用牠的腳踩爛冒險者們的小伎倆。
  漆黑皮膚毫髮無傷。
  斷續吐出的呼呼鼻息,迴盪在悄然無聲的森林裡。
  那個東西佇立在冒險者屍橫遍野的戰場中心,有如慘劇之王。
  (黑色的,彌諾陶洛斯……?)
  她不知道有那種東西。聽都沒聽過。
  亞絲菲的知識當中,沒有那種「怪物」。
  劇烈心跳從內側搖撼全身。一個不注意,呼吸就要被打亂了。亞絲菲拚命不發出聲音,維持著魔道具的「透明狀態」,傾注全副神經以控制手腳不發抖。
  亞絲菲後悔了。
  早知道就該以收集情報為優先,離開此地。
  真不該被琉她們感化,發揮什麼暗中掩護之類不合個性的正義感。
  真該先逃再說的。
  面對視線前方的光景,身體仍不聽使喚的亞絲菲悔不當初。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啊……」
  「……」
  站在森林戰場裡的,除了黑色「怪物」外只有兩人。
  就是阿伊莎與琉。
  她們根本來不及掩護隊員,就親眼目睹了一場蹂躪劇,臉上滿是之前所沒有的緊張意識。受到立於正面的存在所威懾,都不敢隨便動一下。
  其他怪獸早就不見了。牠們簡直好像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一隻不剩地離開此地,都往東邊去了。
  (……!?)
  快逃。亞絲菲心裡念著。
  快離開這裡。亞絲菲在心中對著她們大叫。
  然而,精靈戰士與亞馬遜人。
  都像是不聽亞絲菲的喊叫,靜靜舉起自己的武器。
  【迦尼薩眷族】的團員們躺在她們周圍。
  而且,他們一息尚存。
  琉與阿伊莎不願拋下瀕死的冒險者們,對黑色「怪物」刀劍相向。
  亞絲菲懷著無奈的心情咬牙切齒。
  「…………」
  森林裡的空間氣氛緊繃。
  在刺痛人的緊張感中,琉的身體一沉,阿伊莎的大朴刀鳴響,亞絲菲的手伸向腰上皮套(holster)。
  三人胸中的心跳聲一致重疊。
  「——吼……」
  然後。
  黑色「怪物」踏出一步,成了信號。
  「!」
  琉與阿伊莎疾速奔馳,亞絲菲也在同一時間維持著透明狀態從樹上躍起,丟出飛針與爆炸藥(burst oil)。
  半空中憑空出現三根飛針,「怪物」以裝備的護手將其輕易彈掉,短暫時間後扔來的爆炸藥在牠身邊炸開。亞絲菲並不期待能造成多大損傷,但綻放的爆炸火焰擊潰了對手的視野。兵分二路的琉與阿伊莎自左右揮刀砍去。
  面對她們運用速度發動的夾擊,「敵人」——衝著阿伊莎而來。
  「「「!?」」」
  黑影突破爆炸火焰現身。
  踹碎地面,一瞬間讓距離歸零的剛強雙腳,使得看著敵人從眼前消失的琉、自頭頂上俯視這個場面的亞絲菲,以及被敵人急速逼近的阿伊莎,都油生一股戰慄。
  面臨眼前高舉劈下的雙刃斧,阿伊莎以大朴刀介入格檔。
  「————」
  一瞬間後,大朴刀粉碎了。
  那股衝擊力道,大到連握刀柄的手指骨都裂了。厚實劍身被一刀劈碎,銀色細雨在阿伊莎的視野中四散。犧牲一把武器成功化解了攻擊,完全是因為她武藝精湛,但卻沒有辦法防禦下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敵人右掌隨便一揮,直接擊中了阿伊莎。
  「——呃啊!?」
  隔著左臂挨了巴掌的阿伊莎身體彎成く字,一邊發出可怕聲響一邊被打飛。
  她撞上大樹的樹幹,摔落地面,一動也不動了。
  「【麗傑】!?」
  彷彿被琉的叫聲吸引過來,漆黑「身影」即刻掉轉方向,往她這邊衝來。
  「!?」
  面對視慣性為無物的巨砲般氣勢,琉以神速反應將身子一倒。
  她前傾到幾乎擦地,雙刃斧快速自她頭上飛過。駭人的風壓將蒙面布跟連衣帽一併剝除,露出琉端正的真實容顏。
  精靈戰士不讓對手占便宜,於錯身而過之際將木刀一揮——然而「敵人」光靠單腳肌力一躍而起,躲掉了這記攻擊。
  「……!!」
  巨軀落地使得戰場轟然震動。琉甩開驚愕,瞬時反轉身子。
  出現在視野中央的黑色「怪物」已經朝向她,即使中間還隔了段距離,照樣把那雙刃斧拉到背後蓄力。
  ——投擲?
  錯了。
  琉預測失準,「敵人」把揮出的雙刃斧砸向自己腳邊。
  生長的藍水晶與草地一起爆炸,化為無數彈丸殺向琉。
  「嗚!?」
  遇上這招,琉一樣試圖閃避——
  「——嗚、啊!」
  不料她的背後,傳出多顆水晶彈炸開的聲響,以及慘叫。
  「什……」
  琉往背後一瞥,愕然驚呆了。
  倒在地上的是亞絲菲。
  琉馬上明白了。
  「敵人」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裝備著魔道具的【萬能者】。
  「怪物」不知是以氣味還是氣息,正確掌握了透明亞絲菲的位置,才會往四周發動廣範圍散彈攻擊。
  琉的身體正好成了屏障,使得亞絲菲的閃避動作慢了。
  「安朵美達……」
  遭受水晶散彈掃射,黑頭盔被破壞了。
  「透明狀態」遭到解除的美女,背朝下倒臥地面。於最後一刻裹身的純白抗衝擊布(披風)被打得坑坑洞洞,血跡斑斑,毀壞的銀製眼鏡也掉在地上。
  「……」
  琉愣怔地望著無法再戰的阿伊莎與亞絲菲,接著視線轉回前方。
  「怪物」一如噩夢的象徵般,莊嚴地站在那裡。
  牠晃動著可能砍殺過眾多冒險者或是大量怪獸而沾滿血跡的雙刃斧,一步一步,伴著震動往她靠近過來。
  琉一語不發,沉下腰,擺好架式。
  她雙手握緊木刀,側身面對敵人。
  看到那模樣,漆黑「怪物」也停下腳步。
  牠先以看不透感情的雙眼凝視著琉,然後靜靜地,舉起雙刃斧。
  琉獨自一人,與「怪物」對峙。
  「……」
  敵人的攻擊打掉了她的蒙面布,精靈的美貌暴露在森林中。
  戰意不減。
  那副柳眉倒豎、凜然注視敵人的相貌,是戰士的神情。
  然而,滿臉流下的大量汗水,卻述說了她的心境。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濃厚的「死亡氣息」。
  自從琉不再當冒險者,遠離地下城後,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是她在九死一生的狀況下,曾經穿越的絕對死亡線。
  此際她直接面對的,比以往經驗過的任何死亡線都要濃重、激烈。
  片刻寂靜貫穿琉的鼓膜。
  加快的心跳聲化為警鐘撼動著頭腦與耳朵,琉略為鬆開手掌,重新使力握緊木刀。
  下個瞬間。
  「——吼喔喔喔喔!!」
  「!!」
  琉與「怪物」行動了。
  伴隨裂帛咆哮使出的斬擊,琉匍匐於地加以閃避,自下段刺出木刀。
  自己的攻擊也被躲開,但無所謂。琉不停止腳步,加快速度。
  回顧阿伊莎和牠的交戰就知道,面對敵人壓倒性的怪力,防禦實屬下策。連一絲接觸都不容預測,大意不得。琉奔跑如風,閃避有如旋風,然後施展纏繞疾風的攻擊。琉將全副心力用以攻擊及閃躲,迎擊漆黑「怪物」。
  對手驚人的潛在能力總是奪得先機。琉總是淪於被動。
  豈止如此,「怪物」還能看穿攻擊,運用「技巧」。就跟部分武裝怪獸相同。對此時的琉而言,這比什麼都更有威脅性。每次遭到攻擊,一陣駭人寒顫就襲向身上,但琉仍不退縮。一退縮就是敗北,就是死。
  對付身形巨大的對手,琉時常壓低姿勢,執拗地對兩腳施加攻擊。
  「——唔……」
  目睹琉越是加速,銳利度與威力越加增長的攻擊,「怪物」瞪大雙眼。在琉看來,那甚至像是歡喜的表情。這隻「怪物」與至今遭遇過的怪獸完全不同。
  這隻怪獸在進行的,不是對人族的「殺戮」,而是「爭鬥」。
  這種想法掠過琉的腦海。而這種差異會為戰鬥帶來什麼,琉已親身體會過了。殺戮者與戰士的差異,在於對巔峰的無盡渴望,以及對勝利的執著。琉歪扭了暴露在外的相貌。
  然後,彷彿分身般不斷奔馳的精靈,與解放無與倫比之力的「怪物」的戰鬥,不到一分鐘就迎接了決勝時刻。
  琉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打長期戰,自開戰以來總是全力行動。
  精靈戰士知道戰況已到極限,決定一決勝負。
  「喝啊啊!」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J
  來自側面的衝刺。面對琉如野獸壓低姿勢發動的特攻,濃黑「怪物」高高舉起雙刃斧。牠以遠超過對手疾走的速度,讓大刃在地面炸裂。
  「!?」
  緊接著,發生的爆炸波將木刀吹上半空時,「怪物」的肩膀驚得一晃。
  沒有擊中的感覺。
  揮空的雙刃斧只砍碎地面,並未給予那雙剛強手臂勝利的感觸。
  「怪物」的身體產生一瞬間空白,接著,影子覆蓋上來。
  (——到手了。)
  是琉。
  在雙刃斧高舉劈下的前一刻,她從疾走轉為跳躍,騰空而起。
  她讓敵人的視線經常集中在下段,是在鋪路。是為了操縱對手的思維,來個快狠準的攻其不備。
  琉最後打出的牌,是空中戰。
  長時間對應地面戰的敵人,在這時,初步行動致命性地慢了。
  琉的「戰術」勝過了「怪物」的力氣與技巧。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準驚愕的敵人,她拔出佩於腰際的兩把小太刀。
  『小太刀・雙葉〗。這是已逝的遠東出身同伴(眷屬)贈與她的兩把太刀。
  琉讓雙刃一閃,欲割取「怪物」的性命。
  「——什麼!」
  然而——被防住了。
  琉使出渾身解數的攻擊,被犄角擋下。
  自頭部生出的,宛如猛牛的紅彤犄角。
  彷彿在說只有這支犄角絕不折斷,「怪物」正面阻擋了灌注全力的雙擊。
  接著,牠只以頸部的肌肉,把必殺一擊被擋下而浮空的琉,整個身體猛力彈了回去。
  呃嗚!?」
  發出特大衝撞聲,琉的纖細身子被砸向大樹。
  即使呼吸被硬從肺部扯出,她仍努力取回態勢,然而黑影瞬時逼近了她。
  「——」
  雙刃斧在眼前高舉過頭。來不及閃避了。
  琉仰望著漆黑巨軀,已有受死的覺悟。
  「————…………」
  然而,就在斧頭高舉劈下的前一刻。
  「怪物」停下動作,仰望完全不同的方向。琉瞠著眼也察覺了。從森林深處,能夠聽見怪物的遙吠。就像在通知什麼狀況。
  沉默的濃黑「怪物」放下斧頭,起步離開琉面前。
  「怪物」拋下茫然佇立的她,震撼著地面,消失在森林深處。
  「……牠放過我了。」
  等「怪物」身影完全消失後,琉無力地低喃。
  她低頭看看痙攣得無法握緊的手掌,然後再也撐不住,將大幅消耗體力的身體靠在大樹樹幹上。
  琉瞇細一隻眼睛,仰望樓層塑造出的藍天。
  在水晶光照亮的森林戰場中,眾多冒險者倒下了,除了她以外,沒人有任何動作。

  *

  「你就這麼容不下我嗎,【小新秀】?」
  在永無止盡的狂躁中,狄克斯問他。
  「牠們只是會說話罷了。一樣是怪獸。」
  「嗚,啊……!?」
  貝爾身上不斷受傷,變得傷痕累累。
  雖然防住了「詛咒之槍」的刺傷,然而男子在戰鬥中占盡優勢,親手將貝爾打得體無完膚。自開啟戰端以來過了一段時間,貝爾的狀態可說滿身瘡痍。
  只是,那雙眼瞳中仍蘊藏著毫不暗淡的光彩。
  「虐殺牠們,讓牠們慘死有什麼不對?」
  「嗚!?」
  「你從以前到現在不也是這樣做?宰殺怪獸換錢,跟我有哪裡不一樣?」
  「呃啊……!?」
  對手以赤槍的握柄,揍飛少年不聽使喚的身體。
  貝爾雖以〖赫斯緹雅之刃〗彈回攻擊,卻無法防住所有化為高速斜線飛過的鈍器打擊。他的腳、手臂與臉一再挨打。
  面帶笑容的狄克斯像是當好玩,痛宰貝爾,讓他爬不起來。
  同時還假借疑問之名刺出言詞的利刃,要讓少年眼中的光彩與內心受挫。
  「……就算,是這樣……就算以前是這樣……!」
  「?」
  「里德先生他們……那些怪獸,是會笑的……!就跟我們一樣,是會流淚的……!」
  貝爾以深紅眼瞳,狠狠瞪著狄克斯。
  「他們還能,跟我握手……!!」
  他握緊右手,彷彿回想起手心殘留的溫暖。
  「……原來你也瘋了啊。」
  狄克斯的笑意更深了。
  就好像他的嗜虐心點著了火,護目鏡下的赤瞳開始閃耀凶光。
  「讓我想想怎麼料理你。」
  「嗚咕……!?」
  朝肩膀重重打下的一擊,使得貝爾終於單膝跪地。
  狄克斯高高在上地,看著少年左手支著地板,氣喘吁吁的模樣。
  「對了……記得你很迷戀那個龍女(維維爾)。」
  他輕聲說道。
  這句低語,停住了貝爾的時間。
  「——好啊,我就點醒你。」
  男子在自己的臉上,刻上冷酷的笑容。
  「等……!」
  「躺著吧你。」
  下巴被用力一踢,貝爾倒在石板地上。
  喉嚨低聲發笑的男子漸漸遠去。貝爾感到意識瞬間變得朦朧,搖晃的視野令他噁心,但他仍緊咬嘴唇,踢著地板站起來。
  貝爾搖搖晃晃,跑向狄克斯前往的方向——大廳深處。
  大廳深處有幾條通道,幾扇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還有看似加工到一半擱置、金屬暴露在外的深長縱穴。在自己的遙遠後方,「異端兒」們失控造成的震動一路傳來,貝爾衝進一條陰暗通道。
  那裡只有一盞閃爍的魔石燈。
  黑暗搖曳著。
  貝爾撥開糾纏不放的黑暗,擺動著不靈活的雙腳,跑過短短的石頭通道後。
  「——貝爾!」
  只見龍族少女,被天花板垂下的鎖鏈綁在那裡。
  「薇妮!」
  手扶牆壁的貝爾,睜大了眼睛。
  那是個空無一物的小空間,只有地板留下點點血跡。
  少女雙手被鎖鍊綁縛的模樣令人聯想到「供品」一詞,雙腳也被腳繚固定,維持前屈姿勢的上半身就跟此時的貝爾一樣,有好幾處教人心疼的瘀痕。
  薇妮晃動著青銀長髮,白裡透青的肌膚與鱗片傷痕累累,她用淚水盈眶的琥珀色眼眸,回望著受傷的貝爾。
  終於相見了。終於重逢了。
  但是不對,不是這樣。
  兩人都不希望在這種地方,以這身模樣,身心受創地重逢。他們都不曾如此祈求。
  剎那之間,數不盡的感情從貝爾胸中溢滿而出。
  這時,身為整件事元凶的護目鏡男子,就站在少女的身邊。
  「【小新秀】,考考你。」
  狄克斯面帶冷笑,一把抓起青銀髮絲。
  「啊……!?」
  臉龐與纖細下顎被硬是拉高,薇妮不由得哀叫一聲。
  貝爾怒氣轉瞬間到達頂點,正要吼著叫他住手,然而……
  「如果把這傢伙頭上的石頭挖掉……會怎麼樣?」
  「——」
  看到狄克斯將手放在少女額頭鑲嵌的紅石上,貝爾的心臟被捏爛了。
  「維維爾的眼淚」。
  那是為人帶來巨額財富的紅石。人稱「幸福之石」的神祕寶石。
  然而,紅石一被奪走的瞬間,龍女(維維爾)就會變得凶暴,失去控制——
  「住手——!?」
  貝爾不顧一切地大叫。
  「不、不可以!不要——我會變得不再是我……!」
  「哈哈,妳自己也知道啊?」
  貝爾向前衝。
  他擺動不聽使喚得讓人想大發雷霆的雙腳前進,前往少女的身邊。
  前往被鎖鍊綁住,渾身發抖,害怕的薇妮身邊。
  好遠。遠得跑不到盡頭。兩人之間小小的一段距離感覺像是無限,絕望地遠。
  貝爾一邊喊著薇妮的名字,一邊伸出手去。
  就在散落淚珠的琥珀色眼眸,像是伸手回應般,注視著他的瞬間。

  「再見了,怪物。」

  男子的手,剝掉了少女的紅石。
  「—————」
  貝爾的時間為之暫停。視野失去色彩。世界頓時停止。
  被用力拔掉的紅石,離開少女的額頭,拖曳著一道餘光。
  「啊——」
  仰身望著天花板的少女,從唇中落下聲音的碎片。
  瞳孔在琥珀色眼球中收縮,纖細手腳顫抖了。
  「——啊,啊……」
  一震。
  少女的身軀如起浪般劇烈痙攣,不停顫抖。
  就在束縛她的鎖鏈,像是恐懼般發出細碎敲擊聲的下個瞬間。
  少女的喉嚨迸發驚人叫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愣怔佇立的貝爾眼前,少女從體內解放出尖叫。
  伴隨著鎖鏈敲響的哀號,肉體開始發生變化。如同追隨背後既有的單翼,隆起的白裡透青肌膚,生出與它成對的巨大翅膀。
  還不只如此。少女的手腳重複膨脹。
  不停變化。少女不斷變形。
  演奏出怪異的皮肉鼓脹聲,少女——搖身一變成了「怪物」。
  「…………薇,妮……」
  鎖鏈被扯斷,地面被粉碎。
  在震天動地的空間中心,沐浴著煙霧般的沙塵,貝爾不由得發出沙啞難辨的聲音。
  「哼哈哈,原來會變成這樣啊。」
  狄克斯拿著硬摘下的紅石發出笑聲,迅速離開現場。
  「——啊啊……」
  在貝爾呆立不動地仰望的前方,「那個」結束了變化,抬起低垂著的臉。
  牠以不帶感情的琥珀色眼瞳,一看到少年的眼睛——便咆哮了。
  「—————————————————————————!!」
  突擊。
  被那兩條手臂抓住的貝爾,像飛翔般被推到正後方的石頭通道。
  視野以駭人之勢飛逝,隨著「那個」的巨軀撞碎通道的聲響,貝爾被砸在大廳的地板上。
  「那、那是,什麼啊……」
  舉著武器的大漢(格蘭)等人,看到自遙遠後方出現的那個存在,都驚呆了。
  「難,道是……龍族少女(薇妮)嗎……!?」
  被他們逼入絕境,黑衣弄得破破爛爛靠著牆壁的費爾斯,也不由得發出震慄的聲音。
  「異端兒」怪獸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顧發狂咆哮,用純粹暴戾的吶喊迎接來者,在牠們的前方,那個巨大形影慢慢起身。
  「……啊……」
  貝爾被砸在石板地上,撐起痛得發燙的背,抬頭看到眼前的龐大身軀,再度凍結了。
  包含尾巴在內,軀體全長恐怕超過七M。
  雙腳合而為一,下半身變形成為大蛇般的胴體。纖瘦的上半身長出具有灰色皮膜的不祥雙翼,看起來極不均衡,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恢復銳利變長的龍爪。變得更歪扭,覆蓋身體各處的龍鱗。只有掛在翅膀上,垂墜於背後的青銀長髮,以及光亮水嫩、白裡透青的肌膚,還留存一點少女的過去面貌。
  擱在脖子上的頭部簡直像畫了龍妝,雙頰長滿肉刺,整張臉都硬化了。一雙空虛眼睛變成不具瞳孔的白眼,彷彿做為凶暴化的證明而布滿血絲。
  失去紅彤寶石——第三隻眼的額頭,暗沉而塌陷。
  龍女(維維爾)抬高身體,從高達三M的位置俯視貝爾,令他啞然無語。
  「哈哈哈哈哈哈哈!?幹嘛一臉呆相啊,【小新秀】!不就是變回原樣了嘛!!」
  慢一步回到大廳的男子放聲大笑,震動了貝爾的耳朵。
  說的沒錯。
  這就是「維維爾」。
  貝爾的知識當中,也有這種體型如半人半蛇的龍種怪獸。
  龍族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龍族怪獸亂甩一頭長髮。
  震撼肌膚的大音量,加上龍尾一再高舉砸碎地板的震動,讓貝爾只能一臉茫然,呆站原地。
  在那裡,貝爾認識的龍族少女(薇妮)已不復存在。
  那張異形臉孔,失去了天真無邪的笑靨、溫情與淚水。
  貝爾根本無從否定。
  牠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看到這個,你還能說剛才那種夢話嗎,【小新秀】!?你說啊,貝爾・克朗尼!!」
  彷彿迸開一道裂痕,貝爾的表情扭曲了。
  狄克斯的話語如同惡魔呢喃,侵犯少年的心胸。
  與人族大相逕庭的威嚇性軀體、象徵鮮血的殘酷爪牙、帶有獸性的恐怖叫聲。
  真醜。
  真是醜陋。
  驅使人族動武的,那種驚人的厭惡感與排斥感湧上心頭。
  狄克斯說的沒錯。
  這種情緒反應完全沒錯。
  取回原本樣貌的龍族「怪物」,的確讓貝爾——嚷心反胃。
  「……呃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呃啊!」
  狂暴的龍尾一掃,打飛了眼前嚇得呆若木雞的貝爾。
  被包裹鱗片的巨木般尾巴毆打,貝爾掀起一片塵埃,在地板上一路滑去。被狠狠打中的腰間隨身包響起容器碎裂聲,無一倖免的靈藥溶液漏了出來。
  貝爾好不容易停止滑行,維持著匍匐於地的姿勢口吐鮮血,痛苦不堪。
  「這下你懂了吧,貝爾・克朗尼!?」
  遠方再度傳來狄克斯的叫囂。
  貝爾任由鮮血滴滴答答地染紅石板地,顫抖著手臂撐起身體;狄克斯像要給他臨門一腳,又喊叫道:
  「你的面前與背後都是些什麼?」
  在貝爾面前。
  是暴露出「怪物」本性,醜惡的龍族怪獸。
  在貝爾背後。
  是發出野獸般咆哮,狂暴作亂的大群怪獸。
  貝爾被夾在不可能與人族互相了解,只會相爭的「怪物」光景之中。
  「你不是差點被宰了嗎?現在也是,剛才也是!」
  被維維爾,被蜥蜴人。
  被怪獸憑著驚人咆哮,以凶暴眼神瞪得畏縮,差點慘遭殺害。
  被牠們以力量與殺意相待。
  「這就是怪物!這就是『怪獸』!」
  狄克斯嗤笑著,高舉無可撼動的真相。
  「醒醒吧,貝爾・克朗尼!你也加入我們吧!」
  男子懷著愉悅的笑聲,無邊無際地迴響。
  貝爾顫抖的雙眼睜大,點點血跡逐漸弄髒了視野中的石板地。
  「哈哈哈!狄克斯那傢伙實在夠沒品的。」
  跟狄克斯一樣,遠遠眺望這幅光景的大漢(格蘭)等人,臉上也掛著愉快的笑意。他們甚至不給費爾斯最後一擊,只是旁觀事態發展。
  「貝爾・克朗尼……!」
  費爾斯拚命想站起來,擠出染上苦澀色彩的聲音。
  「……呃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怪物」們的狂躁,龍女的低吼。
  在貝爾漸漸模糊的聽覺裡留下餘音。
  眼瞳搖曳。視點無法固定。噁心反胃到無法控制。口中滿是鐵鏽味。
  內心受到灼熱痛楚與厭惡感翻攪。
  周遭圍繞著「怪物」。
  貝爾——聽著鳴響的心跳聲。
  「反正我看你是情勢所逼才來的吧!誠實面對自己吧!」
  聽著男子鞭屍般的聲音,貝爾垂頭喪氣。
  沒錯,是情勢所逼。
  他發現了異形少女,把【眷族】都捲進來,自己也被捲入風波。
  全部的一切,都是情勢所逼。
  說不定根本沒有哪一件事,是自己做的決定。
  說不定自己只是隨波逐流,根本沒下任何決斷。
  所以,現在才會付出代價。
  該是贖罪的時候了。
  該是——交出答案的時候了。
  貝爾咬緊牙關,手掌握拳,以渾身力氣站了起來。
  「……嗚嗚……!」
  貝爾定睛注視。
  注視現在還在甩動軀體,亂打亂鬧的龍女(維維爾)。
  「……呃嗚……!」
  本來凶暴化的「維維爾」行動是有一貫性的。
  牠們為了搶回被奪走的「維維爾的眼淚」會變得更具攻擊性,做出一切最殘暴的行為。
  然而,怪獸一直到現在,都不去找拿著紅石的狄克斯。
  「……貝爾嗚嗚……」
  就像在尋找某種更重要的事物。
  「貝爾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在尋找。
  即使變成了那副模樣,仍在尋找貝爾。
  即使如今淪為「怪物」,仍在尋覓少年。
  貝爾握緊拳頭,走向前去。
  「……妮。」
  他擦掉嘴角的血,拖著受傷的身體。
  「薇妮……!」
  他震顫著喉嚨,呼喚少女的名字。
  「———————————————————————啊啊!」
  面對靠近過來的貝爾,龍女巨尾一甩。
  就像身陷同伴遭到殺害的噩夢,就像害怕人族的惡意。
  她掃開了少年的身體。
  「喂喂!再不想想辦法,就要丟掉小命囉?」
  狄克斯還在大聲嘲笑。
  再度摔到地上的貝爾站起來,走向龍女。
  「……薇,妮。」
  被彈飛。
  「薇……妮。」
  被砸在地上。
  「薇’妮……!」
  即使如此,貝爾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龍女。
  「啊啊!」
  看到人族傷痕累累地站在自己面前,怪獸終於舉起牠那手臂,當頭揮下。
  銳利發光的龍爪,斜著往下一揮的左手,槌進了貝爾的右肩。
  「————啊……」
  貝爾身體遭受高舉揮下的爪子直接擊中,承受不住強大重量而下沉。
  踏緊的靴子踩碎了腳下地板,令石板凹陷。
  打進肩窩的龍爪——卻停住了。
  爪子只陷入貝爾肩膀肌肉的一半,就不再往下了。
  利爪發出嘰嘰嘰的聲音抖動著。
  同伴(韋爾夫)的鎧甲咬住龍爪,令其靜止。
  「……事……的。」
  貝爾抬起頭來。
  他仰望著近在眼前,俯視自己的龍族「怪物」。
  「……沒事的,好嗎?」
  貝爾笑了。
  他忍著痛,眼中含著淚,盡可能地笑了。
  就像邂逅的那一刻。
  就像過去的某一刻。
  「————————」
  龍族「怪物」發抖了。
  「我在,這裡……」
  貝爾不怕流血,以右手握緊少女陷入肩膀的爪子。
  連同吸飽鮮血的爪子,握住她的手指。
  「沒事的,薇妮……」
  他輕輕地,把僵硬的異形身軀擁向自己。
  將那變得冰冷的身體,那醜惡的臉孔,緊緊擁入懷中。
  「——」
  看到那幅光景,狄克斯愣在原地,大漢(格蘭)等人倒抽一口氣,費爾斯說不出話來。
  視野中看到少年模樣的怪獸們,身體也痙攣了一瞬間。
  「沒事的……」
  貝爾承認、接受了內心的厭惡與排斥之情,同時以更強的心意用力抱緊她。
  他將少女總是喜歡窩在自己懷裡傾聽的,永不褪色的心跳體溫傳達給她。
  貝爾將下半張臉埋入青銀髮絲裡,流著眼淚呢喃。
  「啊……」
  失去瞳孔的琥珀色眼眸,也流下透明的水滴。
  一道、兩道,停不下來。淚水不斷自雙眸溢出。
  不知道何謂哭泣的「怪物」流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龍女撞飛貝爾的身體,再度陷入恐慌。
  牠像風暴般胡亂揮動長條身軀,就像少女的心與「怪物」本能互相爭執,伴隨著眼淚散播慟哭。
  「薇妮……!」
  跌坐在地的貝爾,神情悲痛地扭曲。
  就在他想再度奔向痛苦的少女身邊時——
  「——真夠掃興的。」
  紅槍自背後襲來。
  「!?」
  貝爾往前一撲,有驚無險地躲開後,腳步一轉,與持槍男子相對峙。
  以護目鏡遮住眼睛的狄克斯,表情不耐煩地瞪著貝爾。
  「搞屁啊,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用你那把匕首把怪物開腸剖肚不就好了?」
  狄克斯吐一口口水,同時單手持槍一刺。
  上氣不接下氣的貝爾拔出〖赫斯緹雅之刃〗,防住連續刺出的槍尖。
  「我說過了,怪物就是怪物!」
  「……!」
  「為怪物得失心瘋,你是想怎樣,啊?」
  在施展的突刺亂舞中,狄克斯情緒激動地罵道:
  「有什麼義務幫助怪物——能得到什麼好處!」
  說時遲那時快。
  「!」
  貝爾的雙眼亮起火光。
  那雙瞪大的眼瞳看穿槍矛軌道,擠出僅剩的力氣——把槍尖砍斷了。
  「什——」
  「拯救別人,不用分什麼人或『怪物』!」
  蘊藏咒詛的槍尖旋轉著飛去,發出響亮聲音掉在遠處。
  面對驚愕的狄克斯,貝爾眼神堅毅地清楚說道:
  「她在求救!」
  少年吼著這就該救,這才是真實,舉起女神的利刃。
  「這就夠了!」
  不是別人,不是他人的話語或意志。
  少年自己決定的答案與心意,響徹整座大廳。
  「貝爾・克朗尼,你……」
  聽見少年的咆哮,費爾斯靜靜地低喃。
  同時,瘋狂大鬧的「異端兒」們也起了變化。
  有的怪獸肩膀一晃,有的怪獸胸口上下起伏。
  一隻石像鬼睜大牠的石瞳。
  一隻蜥蜴人從牠的鮮黃眼球,流下了水滴。
  「——我看你只是個偽善者!」
  而狄克斯聽了貝爾的宣言。
  則是大大撕裂嘴角,面露獰笑再度來襲。
  「所以你是人與怪物(怪獸)都要救了?誰都救就對了?」
  「……!」
  「哪有可能啊?小朋友都知道不可能!」
  狄克斯好像覺得噁心似的,對貝爾發出嘲笑。
  他裝備起失去槍尖的長槍握柄與戰鬥匕首,毫不留情地打擊已經無法好好應戰的貝爾。
  「貝爾・克朗尼,你才不是什麼兔子!你是蝙蝠!」
  「!?」
  他以決定性的一句話給貝爾臉上一拳的同時,長腿高高一抬,踢飛了少年的身體。
  「嗚……!?」
  「唉,真無趣……說穿了,就只是個沒大腦的小鬼啊。」
  狄克斯用槍柄敲著肩膀,靠近倒地的貝爾。
  他發出由衷失望的聲音,把槍一旋。
  「夠了,死吧。」
  狄克斯將斷面尖銳的槍柄,朝著貝爾刺出。
  然而,就在槍矛即將貫穿貝爾的前一刻。
  「謝謝你——」
  在狄克斯背後,赤緋鱗片包裹的尾巴搖曳了。
  「——小貝爾。」
  蜥蜴人將長劍舉至眼前,眼布血絲,猛地一記劈砍。
  「什——咕喔!?」
  狄克斯猛然反應過來,勉強躲掉直接攻擊,背後卻噴濺出血花。
  如野獸般後退拉開間距的護目鏡男子,彷彿看到不敢置信的事物,大叫道:
  「你、你這傢伙!」
  看到解救自己的蜥蜴人——里德的身影,貝爾也吃了一驚。
  里德的眼瞳仍是紅的,很明顯尚未脫離「詛咒(curse)」影響。
  然而。
  「可惡,小子我真高興,太高興了……高興到莫名其妙的力量都吹飛啦!」
  「……!?」
  「人族的話語……原來是這麼,讓人熱血沸騰啊……!」
  彷彿以胸中蘊藏的熱度為立足點振奮自己,掙脫詛咒。
  里德獠牙咬到幾乎碎裂,握緊刀劍手柄,面露近乎怪物面孔般僵硬、又哭又笑的表情。
  鮮黃的雙眼,像淚腺毀壞般淚流不止。
  「對不起,小貝爾……謝謝你。」
  擠出對至今行為的歉意及感謝後,里德緊瞪前方。
  他將仍受到「詛咒(curse)」強行逼出的暴力性,以及怪物(怪獸)的唯哮,朝向狄克斯。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內心受到那副模樣鼓舞的貝爾,也擠出剩餘力氣,跟隨蜥蜴人應戰。
  一人一隻肩並肩,激烈斬向殘暴的狩獵者。
  「少開玩笑了!……竟然恢復理性是怎樣啊,怪物?」
  狄克斯的口氣顯得煩躁。語氣甚至是動搖的。
  事實上,他的確陷入了困境。
  滿身瘡痍的貝爾,以及尚未完全脫離「詛咒(curse)」的里德。雖說兩者都無法發揮十全實力,但終究是二對一。特別是蜥蜴人雖劍技嚴重遜色,至少還有相當於第一級冒險者的怪力——比起狄克斯略勝一籌的潛在能力。狄克斯如今因為迷暴詛咒的代價使得【能力值】明顯下降,不可能是里德的對手。
  雖說如此,若是為了取回能力而解除「詛咒(curse)」,又會使得精神錯亂的全體「異端兒」恢復理性,一齊對狄克斯等狩獵者露出獠牙。
  愚昧的偽善者唯一引來的異常狀況(Irregular),斬斷了男子的退路。
  「狄克斯!?」
  看到狄克斯節節敗退的模樣,大漢(格蘭)等人也焦急地大叫。
  狄克斯的「詛咒(curse)」是【伊刻洛斯眷族】保持優勢的唯一手段。他們跑向大廳深處,打算援救派系頭目。
  「——嘎啊!?」
  就在這時,女戰士(亞馬遜人)毫無防備的背部遭受驚人衝擊波毆打。
  「休想……!」
  「你、你這傢伙!」
  不理會女戰士(亞馬遜人)整張臉撲向地面,大漢(格蘭)與其他同伴一回頭,只見傷痕累累的魔術師站在那裡,筆直伸出了左臂。
  對著憤怒的狩獵者,費爾斯沉重不堪地將右臂也筆直伸出,亂射衝擊波。
  「該死的王八蛋!你們幹掉那個魔術師!我帶其他人去幫狄克斯!」
  大漢(格蘭)不等同夥回話,就拿獸人與矮人狩獵者當肉盾拔腿狂奔。他一腳把被費爾斯打得倒地的其他同夥踢醒,在怪獸們四處大鬧的戰場上迂迴前進。
  然而,下個瞬間。
  咕沙一聲血淋淋的聲響後,大漢(格蘭)的視野消失了一半。
  「啊,啊啊……?」
  大漢(格蘭)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自側面高舉揮下的一擊,挖掉了他的左半張臉。
  他迷迷糊糊地低語一聲,動作僵硬地轉動脖子,用剩下的一隻眼睛看去,只見石像鬼就在那裡,氣喘吁吁,肩膀上下起伏。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為什麼———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本應受「詛咒(curse)」支配的「異端兒」,卻在失去理性的狀態下殺向狩獵者們。
  與里德一樣,抵抗詛咒的古羅斯他們,像要把所有人趕盡殺絕般,沒頭沒腦地襲向慘叫的大漢(格蘭)一夥人,以及企圖給予費爾斯最後一擊的矮人等人。
  「沙啊!!」
  「哼!!」
  「〜〜〜〜〜〜〜〜〜〜〜〜〜〜〜!?」
  當大廳中所有戰況一變,貝爾與里德聯手出擊,逐漸將狄克斯逼入絕境。
  蜥蜴人的雙劍自右方揮出,少年的匕首從左方刺來。
  兩人迅速調換位置,交互或是同時使出各色攻擊,壓得持續格擋攻擊的槍柄與戰鬥匕首唧唧作響。大漢(格蘭)等人的慘叫傳進耳裡,更加劇了狄克斯的焦躁。
  男子總是桀驁不馴的表情,第一次流下汗水。
  然後——他發現了。
  「——」
  貝爾揮動左手的〖赫斯緹雅之刃〗,同樣地里德也揮砍長劍與彎刀。
  當總共三把利刃亂斬而來時,他聽見了夾雜其中的那個聲音。
  鈴,鈴。
  「——喂。」
  隱藏於劍刃風切聲中演奏的,細微的鐘聲(chime)。
  被激烈戰鬥聲蓋過的樂音,出自貝爾的拳頭。
  「——喂!」
  拳頭附帶著純白光芒,匯集著光之粒子。
  目睹到反射於護目鏡上的那道光輝——狄克斯聲嘶力竭地大叫:
  「——你他媽的在集什麼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丨。」
  【英雄願望(阿爾戈英雄)】。
  高速戰鬥下的並行蓄力(charge)
  貝爾與蜥蜴人交戰中學得的「技巧」,在這場與師父的共鬥中爆發威力。
  「咕嚕啊!」
  「!?」
  里德的彎刀,捕捉到慌亂的狄克斯一瞬間的破綻。
  狄克斯雖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但姿勢卻因此不穩,超速的逼近,奪得了與他的間距。
  唰!貝爾的左腳應聲踏進狄克斯懷裡。男子的表情凍結了。
  二十秒的蓄力。
  貝爾伴隨著吶喊,擊出拳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轟炸。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閃光如白色閃電般爆炸,命中狄克斯穿著戰鬥衣的胸膛。
  男子被驚人衝擊力道打穿,以猛烈速度撞進遙遠後方堆起的一堆黑籠。
  「啊、嗚……!?」
  狄克斯被震飛的同時,貝爾按住劇痛侵蝕的右手。
  【英雄願望】的反作用力,連附加蓄力的武器都能破壞。若只是短時間還好,長時間蓄力卻破壞了貝爾的拳頭。
  貝爾咬緊牙關,握緊自己皮破血流、骨頭碎裂的手。
  「啊——」
  另一方面,里德與「異端兒」們眼中蘊藏的紅光,也完全消失了。
  「……我、我們……」
  「古羅斯……!『詛咒(curse)』解除了嗎!」
  看到「異端兒」們從迷暴詛咒獲得解放,費爾斯安心地叫道。
  古羅斯與其他怪獸剛才受破壞衝動支配,將狩獵者們全數殲滅了,此時在手下敗將旁邊甩甩頭,漸漸恢復平靜。
  「小子我們成功啦,小貝爾!」
  「……」
  里德恢復理性而興奮激動,但貝爾卻一個人直覺明白:不,並沒有。
  並不是因為他們擊敗了對手,「詛咒(curse)」才會解除。
  而是狄克斯在攻擊命中的前一刻,自己解咒的。
  為了迴避無從閃躲的決定性攻擊,他除去「詛咒(curse)」的代價,取回原本的能力——LV.5的耐久力,勉強撐過了貝爾的【英雄願望】。
  「喀!啊……痛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貝爾不敢大意的專注目光,以及里德猛一轉回的視線前方,只見狄克斯埋在毀壞的黑籠裡,痛苦呻吟。
  貝爾使出渾身解數打進敵人體內的蓄力一擊,確實讓狄克斯受到重傷。遭到毆打的胸骨可能裂了,他連連咳嗽同時吐血,身體簌簌打顫。由於狠狠撞上堆積如山的籠子,因此全身上下也嚴重出血。
  「可惡,王八蛋……!我要殺了你們……!」
  狄克斯雙手握著槍柄杵在地上當拐杖,從籠子堆中站起來,他龜裂的護目鏡中露出充血紅眼,發出憎惡的低吼。
  「這是小子我要說的。」
  「!?」
  里德接近狄克斯,眼露凶光的同時高舉武器劈下。
  護目鏡男子以毫釐之差躲開,里德毫不留情地繼續追擊。
  「小子我要你償還你對同胞們做過的事!!」
  「喂,喂,住手!」
  眼看里德怒形於色地來襲,狄克斯向後跳開,四處逃竄。貝爾為了拯救仍在視野邊緣受苦的龍女,也叱責著因劇痛與疲勞而喘息的身體參戰。
  「等等,等一下啦。這樣會死人耶!」
  對於貝爾與里德的攻擊,狄克斯拚命地又躲又防。
  之前那些殘暴的態度蕩然無存,他用小角色般的言行舉止不斷後退。
  慢慢地,靠近痛苦掙扎的龍女,以及大廳角落的幾扇「門」。
  「你們這樣窮追猛打——」
  低垂著頭的狄克斯,抬起面露笑容的臉孔。
  「——會弄壞的喔?」
  一顆紅石,遞到了正要撲上前的兩人面前。
  「「!?」」
  貝爾與里德硬是中斷了攻擊。
  「維維爾的眼淚」。那是拯救如今仍在受苦的薇妮,唯一的關鍵。
  狄克斯嗤笑著,用折斷的槍柄殺退不自然地停住的兩人。他對著被打飛的兩人,直接把右手中的紅石高高舉起。
  「這就這麼寶貝嗎?那就還給你們!」
  然後,他將石子扔進了增建工程尚未完成、暴露在外的縱穴。
  「!!」
  「嗚!?」
  貝爾與里德都臉色大變,拔腿狂奔。
  里德憑藉著超強體能,轉眼間就追上掉進縱穴的紅石,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跳。
  看著他在眼前抓住紅石,晚了一步起跳的貝爾撲向跟紅石一同墜落的蜥蜴人,在最後一刻抓住了那條長尾巴。
  「完全不出所料,我都快笑出來啦!」
  不理會在縱穴邊緣死命抓住蜥蜴人巨大身軀的少年,狄克斯將伸出的手指對準龍女。
  「【迷失在無盡噩夢中吧】。」
  超短文詠唱後,不祥紅波照射在薇妮身上。
  「——啊啊啊啊啊!?」
  「什麼!?」
  龍女上半身後仰,發出尖叫。費爾斯與古羅斯等人正急著想趕往貝爾他們身邊,看到這流暢的一連串動作,都大吃一驚。
  「這樣就搞定了。」
  最後,狄克斯摘下龜裂的護目鏡一扔,露出浮現「D」形記號的左眼。
  他讓記號與旁邊的「門」共鳴,使其猛地張開大口。
  「好啦,去吧。」
  「————!?」
  失控的龍女衝進開啟的門,沿著角度陡急的無盡階梯往上跑走了。
  「你做了什麼!」
  「我的『詛咒(curse)』在有限的人數下可多少操縱幻覺內容。——貝爾・克朗尼,那個龍女(維維爾)現在正在追你的幻影喔!這上面直接通往地表!」
  前半是講給氣急敗壞的古羅斯等人聽,後半則是衝著好不容易拉起里德的貝爾來。
  狄克斯撕裂嘴角,像是當成最後一次報復:
  「那種怪物要是跑上地表,一定馬上被收拾掉啦!」
  「……!」
  少年倒抽一口氣的模樣似乎很令狄克斯滿意,他使用「眼睛」打開另一扇「門」。
  「狄克斯・佩爾迪克斯!」
  「唉唷!還是別管我,趕快去追怪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躲掉費爾斯發射的衝擊波,狄克斯踏進「門」的後方,一路大聲嘲笑。
  「嘖……!」
  古羅斯張開石翼衝去要追,但「門」就在他眼前猛然關起。
  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一關起來,事實上是不可能追上狄克斯了。
  「!——里德先生,請把紅石(石子)給我!」
  「小貝爾!?」
  貝爾從里德手中拿走紅石,跑上薇妮消失的陡急階梯。
  他渾身焦急發熱,去追失控的龍女。
  「糟了!……里德、古羅斯,之後就拜託你們了!」
  不只「異端兒」曝光,還有名為怪獸的炸彈即將出現在混亂狀態的都市裡,這個狀況令費爾斯憂心如焚,也跑了上去。
  他把這裡的情況交給「異端兒」們處理,自己去追貝爾。
  「里德、古羅斯!」
  慢他一步,歌人鳥蕾依率領的其他「異端兒」抵達了大廳。
  看到同胞們獲得解放,還有一群狩獵者倒在地上陷入沉默,不只蕾依等人,紅軟帽雷特與半人半鳥飛兒都顯得驚愕。
  「——!蕾依,妳有『鑰匙』嗎?」
  「咦?」
  「敵人老大逃進迷宮深處了!那傢伙很危險,不能讓他逃了!」
  聽到古羅斯從大廳深處對自己喊叫,蕾依瞠目而視,轉向背後。
  帶領蕾依他們來到此處的半人半鳥與紅軟帽,把「鑰匙」魔道具拿給她看。
  「蕾依,『鑰匙』只有一個。我們無法分頭在這迷宮裡自由出入。」
  「……那麼,這個『鑰匙』就交給晚點到的『他』。」
  蕾依迅速與雷特講了三言兩語,將「鑰匙」交給小型怪獸們保管。
  他們沿原路折返,蕾依等人則留在大廳,跟里德等人會合。
  「蕾依,那些冒險者呢?」
  「我們勉強撐過來了。應該無人犧牲……你們呢?」
  「如妳所看到的,同胞們是救出來了,但……龍女孩(薇妮)的紅石(石頭)被奪走,失控了。愚者(費爾斯)跟……那小子去追了。」
  聽到薇妮跑上地表,蕾依等人正說不出話來時,里德等人迅速交換意見。
  「被囚禁的同胞們體力已到極限,不能動了。得讓大家到安全的地方休息才行。」
  「那麼,就分成保護同胞們的人,以及……」
  「……小子我們,也去追薇妮吧。」
  古羅斯、蕾依與里德,有的看著因「詛咒(curse)」暴動而耗盡最後體力的怪獸們,有的則看著薇妮與貝爾他們跑上地表的通道。
  聽到里德的發言,金翼歌人鳥與灰色石像鬼都看向他。
  「全扔給小貝爾他們對嗎?就這樣每次都讓別人幫小子我們嗎?小子我們若是上了地表,也許會搞出更多不必要的糾紛……可是,在有危難時,應該換小子我們幫助小貝爾以及薇妮了。」
  他將最糟的狀況一併列入考慮,說這次應該換他們為那個少年,以及他珍愛的人事物挺身而出了。
  里德用強而有力的眼神,回望著沉默不語的古羅斯他們。
  「……終於有機會,能一睹夢寐以求的地表了耶?」
  「笨蛋!都什麼時候了……」
  「但您也有意動身吧?」
  古羅斯雖然斥責著直到最後關頭還在開玩笑的里德,但蕾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從旁對他笑著。
  「當我在森林看到貝爾先生時,不禁有所期待……而現在我知道,那個少年(人族)救了同胞……我很高興。」
  金翼歌人鳥染紅雙頰,面帶微笑,以笨拙的人語傾吐心聲。
  而傾聽頭目(里德)等人說話的其他「異端兒」也跟她有相同想法。
  眾人發出吶喊或高亢叫聲,表達想去追他們的意志。
  閉口不語的古羅斯,最後張開了背上翅膀。
  「……先不論愚者(費爾斯),我不放心交給那小子。」
  他看看眾人傷勢,將怪獸分成留下的與同行的,然後拍打翅膀浮上半空,朝通往地表的階梯飛去。
  相視而笑的里德與蕾依,也尾隨其後。
  「欸,古羅斯?人族也有值得信任的傢伙,是不是?」
  「……還不夠。可能有個萬一,還不能信任他……」
  「真是不坦率。」
  「石像鬼(古羅斯)總是這樣的。」
  「閉嘴!」
  里德他們三隻怪獸肩並肩,帶著「異端兒」開始往階梯上跑。

  另一方面,在這時候。
  全滅的【伊刻洛斯眷族】當中,有個男子悄悄失蹤了。
  他在石板地上匍匐前進以免被「異端兒」抓到,從石階滾了下去。
  「狄克斯……你到哪裡去啦……救救我……可惡的一群怪物……饒不了你們……」
  右手拿著經過加工的精製金屬(鑄塊),左手握著被斬斷的血紅槍尖。
  連同半張臉皮失去左眼的人類大漢精神失常,一邊吐出夢魘般的話語,一邊在迷宮中不停爬行前進。

  *

  赤紅水滴發出聲響滴落。
  在背後留下點點血跡,男子在薄暗籠罩的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內前進。
  「啊啊,混帳東西,痛死了……!」
  狄克斯按住出血的身體,一張臉像禽獸般扭曲,一邊咒罵,一邊踢壞通道角落的精緻雕像。
  能夠以「代達羅斯之瞳」在人造迷宮(克諾索斯)自由移動的狄克斯,逃出大廳後,就不斷到處移動。記載了「設計圖」的「代達羅斯手札」他被迫看了不知多少次,絕不可能在這複雜奇怪的領域中迷路。
  他想先找個地方休息治療傷口,正要前往治療道具齊備的派系(眷族)地下大本營。
  「那些怪物,還有那個小鬼……!我絕對要宰了他們……!」
  【伊刻洛斯眷族】除了他以外全軍覆沒。抓到的「異端兒」們也被奪回。
  狄克斯發誓這次的醜態與屈辱絕對要加倍奉還,喘著大氣,用滿布血絲的眼睛瞪著黑暗前方。
  「……?」
  忽然間,狄克斯停住了動作。
  他感覺住慣了的迷宮,似乎跟平常有些不同。
  彷彿空氣在震動,或是寂靜在發出警告,感覺就像置身於真正的地下迷宮(地下城)。隔著長距離點亮的魔石燈光,如燭台火光般搖曳不定。
  狄克斯穿過好幾扇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絲毫沒去注意追兵的存在,只是一味逃亡,到這時候,才感到背後竄過一道寒意。
  不會吧,胡思亂想什麼,「門」都關上了,不可能——
  狄克斯怒罵著加速的心跳,告訴自己這道刺在背上的視線只是錯覺,當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開始奔跑。
  他無視於喊痛的四肢,任由呼吸上氣不接下氣,想拉開距離逃避襲向身上的寒顫。然而,逃不開。他注意到身體滴落的血液,趕緊止血以免留下血跡;但寒顫來源也許是沿著迷宮殘留的氣味而來,總是維持著狄克斯能感知的一定距離,絕不跟丟。
  狄克斯關起經過的「門」,就聽到某處傳來另一扇「門」開啟的聲音。就像要將獵物逼到死角,不見蹤影的追蹤者身影一分一秒地漸漸接近他。
  「……!?」
  明明是沿著記憶中的路線走,卻永遠是相同的景色撲進視野。錯覺與迷亂的漩渦,替狄克斯的意識染上焦慮與恐懼,侵蝕著他。
  代達羅斯的執迷不悟,名工心中描繪的混沌世界,現出它的本性。平等地迷惑所有人的人造迷宮,將一個男人拖進永無止盡的噩夢。追蹤者是從後方靠近,還是從前方迫近,狄克斯已經分不清了。
  狄克斯早已失去了從容。
  即使出現什麼障礙也能以自己的「詛咒(curse)」擊退——這種天真的打算被徹底粉碎。此時的狀況——迫近他的某種東西就是如此超出常軌,帶來將整個頭腦染得通紅的警鐘。
  狄克斯拋下驕傲與面子,不斷狂奔。
  然後。
  「————」
  狄克斯的腳步停止了。
  視線前方,平凡無奇的一條直線通道,使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冰冰冷冷的石砌通道充斥著薄暗,使人看不清前方景物。
  那片黑暗,搖曳了。
  狄克斯暴露在外的赤瞳為之凍結。
  那個,就像是在深淵的最深處,等待祭品的迷宮之王。
  漆黑的「怪物」——濃黑猛牛撕裂黑暗,出現在狄克斯眼前。
  「……喂……開什麼玩笑。」
  狄克斯的失敗,在於因憤怒與憎恨而失了冷靜判斷。
  他忘了敵人手上可能有「鑰匙」。
  最重要的是,他唯一的失算——是不知道有那個「存在」。
  「呼、呼」的粗重鼻息,撞擊著狄克斯的耳朵。
  一步,一步,黑影伴隨著毀滅的腳步聲迫近,狄克斯雙腳卻無法動彈。
  岩石般的左手握緊的染血雙刃斧,發出凶險的冷光。
  「我怎麼沒聽說有這種怪物啊啊啊啊啊————!?」
  狄克斯一邊發出近乎尖叫的怒罵聲一邊舉起手臂,漆黑身影覆蓋了他。
  接著——「轟!」的一聲。
  就這樣結束了。
  沒機會使用「詛咒(curse)」,男子只一眨眼,就成了斷頭台下的亡魂。
  殘暴男子之死,竟是如此可悲而簡單。
  走過飛散的鮮血與打爛的肉塊旁邊,「怪物」繼續前進。
  像是要趕到同胞身邊。
  像是渴求無止境的爭鬥(某種事物)。

  *

  「貝爾・克朗尼!」
  又長又大的階梯彷彿沒有盡頭。石頭台階往上方綿延不斷,讓人產生無限延伸的錯覺。以地下城的深度倒過來算,地下階梯共有十七層樓的距離;一路往上跑的貝爾,被黑衣飛舞的費爾斯追上了。
  「別用這種身體硬撐。這已經超出過度使用的範圍了。」
  「費、費爾斯……」
  在大廳戰鬥受到重傷的貝爾,被費爾斯警告了一句。
  事實上,身體的確不聽使喚,還被較晚出發的費爾斯追上。
  「你繼續跑沒關係,等我一下。」
  費爾斯伸出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放在呼吸紊亂的貝爾身上。
  「【庇俄斯之蛇杖(杖),庇俄涅之母光(光)。以治癒權能相交,療癒萬物吧】。」
  費爾斯腳下展開白色魔法陣(magic circle),手套紋路如魔導士的魔杖般發光。而「並行詠唱」進行得輕而易舉。
  貝爾正驚訝時,結束詠唱的費爾斯發動了「魔法」。
  「【迪亞・帕那刻亞】。」
  多種色彩的光球擁抱貝爾,接著全身上下受的傷、骨頭毀壞的拳頭,甚至連疲勞感都消失了。
  「這是……!」
  「跟萬靈藥(elixir)一樣,就是所謂的痊癒魔法。」
  高階的回復魔法,名符其實地把身體全治好了。
  「謝謝您,費爾斯!」
  貝爾取回了充沛活力,向費爾斯道謝後,一口氣加速。
  少年用宛如兔子的速度一次跳過八個台階往上衝,拋下被追過的費爾斯。
  「不是吧……!」
  他那令人瞠目的速度,使費爾斯忍不住說出了諸神的慣用語。拋下嘟噥著「追不上……!」的魔術師,貝爾拚命擺動雙臂。
  「薇妮……!」
  不久,就聽見石材碎裂的聲音。
  在視野的遙遠那一頭依稀閃爍的光,讓貝爾知道怪獸終於登上地表了。

  *

  逐漸接近市牆的日光,告訴人們再過幾小時,傍晚時分就要來臨。
  在尚未褪色的一片藍天下,【赫斯緹雅眷族】的成員們,走進了都市東南部的「代達羅斯路」。「不行,完全找不到……!」
  「對不熟環境的人來說,這裡可是比地下城更地下城耶。」
  「韋、韋爾夫大人,妾身聽不太懂您在說什麼……」
  一行人在發黑的磚頭路上集體移動,命左顧右盼觀察景物,韋爾夫一手按著頭,身穿和服的春姬則微微冒汗,三人你一言我一語。
  「支援者小姐,我看問人還是沒用。是有問到類似的消息,但混雜了太多謠言。」
  「雖然莉莉也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但沒想到……」
  向迷宮街居民打聽消息的赫斯緹雅與莉莉,將臉湊在一塊。
  離開【蘇摩眷族】後,照著察尼斯給的情報,莉莉等人造訪了「代達羅斯路」。他們想徹底查遍所有怪獸可能出現過的地點,然而貧民窟的構造實在太過難解,一行人動不動就迷路。
  階梯往上往下伸長,好幾條小徑交纏錯綜。很多房屋是磚頭蓋的,但密集的建築物大小或高度卻各有千秋。簡直像誤闖了錯覺畫一樣。就像在有限的街區中封入無限通道與階梯,使人受到錯視感迷惑。
  「我想貝爾大概也一樣……我們對『代達羅斯路』實在沒什麼好回憶呢……」
  赫斯緹雅彷彿回想過去般仰望著碍塔,瞇細帶藍彩的眼眸。
  一行人每次走進不同的路,就一一確認紅線標記的「路標(Ariadne)」;赫斯緹雅等人就這樣在街區中徘徊。
  「——!」
  「喂……剛才那是……」
  第一個注意到異狀的,是命與韋爾夫。
  兩人敏銳地一回頭;不顧被他們嚇一跳的赫斯緹雅,狐人春姬的耳朵「登」一下豎直,莉莉慢了一拍,也心頭一驚。
  赫斯緹雅正被眷屬們的模樣嚇得驚慌失措時——就在那一刻,無數慘叫聲接連響起。
  「!!」
  「我們走!」
  「是!」
  主神理解狀況的同時,由韋爾夫與命帶頭,【赫斯緹雅眷族】跑了出去。一行人與邊叫嚷著邊逃走的大量居民碰撞著擦身而過,急速趕往形成人潮的騷動中心。
  然後就在彎過不知第幾個轉角的瞬間。
  「什……!」
  「怪獸!?」
  闖進韋爾夫等人視野的,是宛如半人半蛇的醜惡怪獸。
  在迷宮街的盡頭區塊,住家圍繞著的寬廣道路,建築物的一隅遭到破壞。怪獸白裡透青的肌膚與鱗片上卡著無數石片,像在證明牠一路撞破了多少堵牆。
  煙霧滾滾的周圍,還有眾多一般民眾來不及逃生。
  當然,在場的派系或冒險者只有【赫斯緹雅眷族】。
  「這應該是從敵人住處(祕密基地)跑出來的怪獸……所以是猜對了?」
  「……請、請等一下,那是……」
  怪獸倒在路上,全身發抖;韋爾夫對牠發出的非比尋常的氛圍提高警戒,從背後拔出大刀時,舉起長刀〖虎鐵〗的命語氣動搖地說。
  她一聽到騷動時就使用了【八咫黑烏】;明明沒有印象,這項技能卻表示她有遇過前方的怪獸。
  不久,看到怪物從煙霧深處緩緩抬頭的模樣,僵在原地的莉莉輕聲說出其名:
  「……維維爾。」
  『——!?』
  韋爾夫、命、春姬與赫斯緹雅全都倒抽一口氣。
  然後,他們不幸地看到了。
  看到牠不自然地露出一個空洞——失去該有的紅石——的額頭。
  「難道是……?」
  他們明白到視線前方的龍女(維維爾)發生了什麼事;就在那一刻,怪獸動了。
  「————————!」
  怪獸發出撕裂絲絹般的尖銳叫喚,往赫斯緹雅他們這邊衝了過來。
  韋爾夫與命緊急做出反應,將大刀與東洋刀交叉成障壁試著擋下怪獸,不料。
  「唔,喔喔喔!?」
  「嗚啊!?」
  兩人被撞飛了。
  凶暴化的龍女突擊力道驚人,即使Lv.2的冒險者來兩個,也無法完全加以阻止。雖然削減了勁頭,韋爾夫他們仍撞進住家,使街上居民們的慘叫更加大聲。
  「赫斯緹雅女神……!」
  「嗚……!?春姬!」
  赫斯緹雅被身旁的莉莉推倒在路旁,看到倒在龍女面前的狐人,大叫出聲。
  被衝擊餘震弄得滿身擦傷的春姬顫抖著撐起上半身,呆愣地仰望眼前的怪獸。
  「薇妮,大人……?」
  琥珀色的眼阵蒙上了紅光。
  向來與龍族少女最親近的春姬,帶著確信說出那個名字。
  看到那面目全非的模樣,翠綠雙眸堆滿了淚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變了模樣的龍族少女像在追逐幻影般,既長且大的軀體一轉身。
  有亞人胴體那麼大的龍尾彈性十足地一彎,迫向待在原地動彈不得的春姬。「春姬大人!」就在命與赫斯緹雅等人的喊叫迴盪四下時。
  「——薇妮!」
  如風一般疾走的貝爾,衝進了他們的所在地。
  「貝爾!」
  貝爾自薇妮撞出的破洞現身,幾乎是用整個身體衝撞上去,撲向龍尾,以鎧甲護手彈開,改變了軌道。尾巴飛過春姬頭上,以撲空做結。
  耳朵聽著赫斯緹雅等人的驚愕與歡呼,少年露出背後,站在狐人少女面前。
  「貝爾,大人……!」
  「春姬小姐,請妳退後!」
  聽到春姬仍含著淚的悲痛呼喚,貝爾面露椎心泣血般的表情叫道。
  命趕來扶起一時無法動彈的春姬,拉著她回到赫斯緹雅等人身邊。
  (是阻止了最糟的情況,可是……!)
  貝爾從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的一個隱藏出入口衝出來,跟著薇妮一邊破壞一邊在迷宮街前進的足跡,成功追上了她。
  然而,薇妮的模樣已經被許多人、許多眼睛看到了。貝爾看見周圍有一般民眾嚇得雙腳發軟,不禁手心冒汗。
  接下來怎麼辦?怎麼做才對?
  不對——當務之急是把紅石嵌回她的額頭,阻止她的失控。
  無論如何都得幫助受苦的薇妮。貝爾握緊手中紅石。
  貝爾與被自己衝撞的反作用力弄得姿勢不穩的薇妮正面對峙。
  ——就在這時。

  一道閃光飛來。

  「——————」
  貝爾的後方,頭頂上的方位。
  自視野邊緣出現的閃光——具有黃金槍尖的一把長槍——正如同雷擊一般命中薇妮的左手,刺穿了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妮連同被貫穿的左手,等於是被槍矛的駭人之勢拉扯著,狠狠撞上建築物。
  槍矛深深刺入地底,將大聲尖叫的薇妮釘在原地。
  突如其來的狀況,一瞬間停止了貝爾的思考。
  他甚至忘了呼吸,高速清查此時眼前發生的事。
  恐怕是某人自貝爾後方,以駭人的「力量」投擲了長槍。
  「——這麼看來,那就是這次騷動的原因了?」
  遠方低語的那個聲音,貝爾確實聽見了。
  然後——盛大歡呼掀起。
  『———————————————————————————————————!!』
  『成功了,成功啦啊啊啊啊!』
  『冒險者大人!!』
  那聲音,那歡喜,那興奮。
  訴說了貝爾背後出現的存在之偉大。
  赫斯緹雅他們無言以對的沉默,暗示了出現的是什麼人。
  貝爾聽著心臟發出的聲音。
  耳朵聽著足以搖撼視野的驚人警鐘聲。
  怦通,怦通,怦通!貝爾被不斷加速造成衝擊、好似鐘聲連續猛敲的心跳吞沒,同時慢慢轉頭望向後方。
  「……」
  第一個映入眼裡的,是手持利劍的金髮金眼女劍士。
  「看來還沒對居民們造成傷害呢。」
  「哦,有人比老子我們更早到啊。」
  「哎呀,那個人是……?」
  「是阿爾戈小英雄——!」
  「又是那個兔崽子……」
  接著闖入視野的,是手持長杖的精靈王族、肩扛大戰斧的矮人、拎著雙刀與大雙刃的亞馬遜姊妹,以及腳穿金屬靴的狼人。
  「龍女(維維爾)……跟之前的『有翼怪獸』特徵也吻合,是嗎。」
  最後,是投擲出槍矛的小人族本人。
  集結於密集建築物上,俯視貝爾與龍女的是——都市最強的冒險者們。
  【勇者(Braver)】芬恩・迪姆那。
  【九魔姬(Nine Hell)】里維莉雅・利歐斯・阿爾弗。
  【重傑(Elgarm)】格瑞斯・藍德羅克。
  【大切斷(亞馬遜)】蒂奧娜・席呂特。
  【怒蛇(Jormungandr)】蒂奧涅・席呂特。
  【凶狼(Vanargand)】伯特・羅卡。
  然後是【劍姬】艾絲・華倫斯坦。
  結束了前次「遠征」,全體幹部的【能力值】——皆進入了Lv.6。
  如今他們與雙巨頭的另一派系完全並駕齊驅,享有勢將千古傳誦的次代英雄寶座,是迷宮都市的最前線戰隊。
  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
  「那隻怪獸,跟第18層的事件有關嗎?牠戴著像枷鎖的東西,但有武裝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公會或許早已料到這個狀況,才會命多數【眷族】待機。」
  「嘖!那不會先講一聲啊。」
  女戰士(亞馬遜人)、王族(high elf)與狼人的對話,時間凍結的貝爾完全聽不進去。
  奇怪,太快了。
  這裡是迷宮街「代達羅斯路」。就算聽到騷動後火速趕來,時間間隔也太短了。最好的證據就是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冒險者抵達這裡。
  難道——被看穿了?
  在接到命令於地表待機時,就看穿了所有趨勢與可能性?
  貝爾以戰慄的眼神,注視如今仍悠然俯視自己的小人族勇者。
  「團長,那隻怪獸……」
  「額上紅石不見了。必須盡早處理掉。」
  他們待在這裡的理由,只有一個。
  就是為了排除出現在都市的怪物(怪獸)。
  令都市狂熱的偉大功業彷彿將在此刻重現,居民的喊叫淹沒了整條道路。
  接連不斷的歡呼,幾乎要讓人身體向前踉蹌。群眾震天動地的呼喊,足以令赫斯緹雅他們臉上失去血色。
  對民眾而言象徵了強大、憧憬與希望的冒險者身影。
  看在如今的貝爾眼裡,卻只像是絕望。

  「什麼嘛,洛基的眷屬(小鬼)們跑來了耶。」
  在「代達羅斯路」之中地勢特別高的一處,磚塔的屋頂上。
  從這能將迷宮街一覽無遺的場所,伊刻洛斯與荷米斯注意到騷動,靜觀事態發展。
  「本來以為事情會變得很有趣……看來是玩完啦。」
  「……我看也是。」
  在荷米斯他們的視野下方,艾絲等第一級冒險者的背後,第二級以下的【洛基眷族】團員也排開陣勢。伊刻洛斯看都市最大派系登場,認為大勢已定,感覺沒趣地聳了聳肩。
  「我的那些眷屬(小鬼)好像也差不多都死光了……這下事情解決啦。」
  恭喜你囉,荷米斯。伊刻洛斯對荷米斯投以輕薄笑臉;相較之下,荷米斯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少年凍結的側臉。

  (——艾絲,小姐。)
  在熱氣不斷高漲的狀況下。
  貝爾與俯視自己的艾絲視線相交。
  憧憬的少女只注視著貝爾。
  那雙金瞳,在問著:
  你為什麼會在那裡?
  (嗚,啊——)
  霎時間,男子(狄克斯)說過的話重回腦海。
  蝙蝠——偽善者。
  男子嘲笑做出愚蠢選擇的貝爾。
  那縈繞耳中的大聲嘲笑,在問他: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聽見龍女的慘叫。
  龍族少女被深深刺進掌心的長槍困住。
  貝爾的思考一片混濁。視野閃爍不定。
  自己站立的位置,是真正的界線。前與後。前進還是後退?
  憧憬與怪物、同伴與天秤、英雄與罪人、祖父與少女、謝罪與懺悔、約定與背叛、真與假、歧路與選擇,決斷,決斷,決斷。
  胸中點亮的心意,少女的笑靨與淚水。
  伸出的手,付出的溫暖,決定保護她的那些誓言——
  所有心意渾然一體,翻攪貝爾的內心。
  在濃縮成永遠的一瞬之間。
  貝爾……
  貝爾……
  貝爾——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轟然迴盪的民眾歡呼逐漸變小。
  取而代之地,瘋狂熱潮漸漸變成了困惑的交頭接耳。悄悄觀察情形的初級冒險者們也是同樣表情,染上懷疑之色。
  震撼迷宮街的喧囂消失無蹤,變得充滿寂靜。
  「啊?」
  看到這光景,狼人皺起眉頭。
  「喂……他那是在做什麼呀。」
  「阿、阿爾戈小英雄……?」
  亞馬遜姊妹慌張起來。
  「這是老子看錯了嗎?」
  「芬恩……」
  「……這是什麼意思?」
  矮人、精靈王族與小人族冰冷地瞇細眼睛。
  「————」
  憧憬的少女,金色雙眸中蘊藏著驚愕。
  「…………!!」

  貝爾挺身對抗。
  他背對痛苦掙扎的「怪物」,對抗有意討伐牠的人族。
  就像在包庇怪獸,保護牠不被冒險者們傷害。
  貝爾臉上不斷滴汗,呼吸顫抖,臉色變得蒼白。
  但仍反手舉起漆黑匕首,擋在艾絲等人面前。

  (笨蛋……!?)
  莉莉、韋爾夫、命與春姬都說不出話來。
  只有赫斯緹雅,一雙眼睛睜到最大。

  「……!!」
  石像鬼古羅斯看到那幅光景,也瞪大了石頭雙眼。
  「你在搞什麼啊,小貝爾……」
  避人耳目跑到附近後巷裡的里德與「異端兒」們,面對這整片景象,也都呆站原地。與他們會合的費爾斯也驚愕萬分。
  「——嘻!嘻嘻!?喷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而男神(伊刻洛斯)。
  看到視野下方的光景,他像是抽搐發作般抖著肩膀,狂喜不已。
  「看啊,荷米斯〜?真是傑作〜!」
  他哈哈大笑,亂甩深藍色頭髮,一雙神眼閃閃發光。
  「我還以為現在淨是些小屁孩……原來還有那種笨眷屬(小鬼)啊〜」
  伊刻洛斯置身於歡喜中笑個不停,在他的身邊。
  閉口不語的荷米斯,寂寞地笑了。
  「你真是太愚蠢了……」

  在民眾、冒險者、怪獸與諸神的注目中。
  少年孤獨一人,投身於毀滅之中。
  為了拯救「怪物」少女,貝爾與【洛基眷族】展開對峙。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7:52 编辑


  第十章 愚者


  都市東南部,「代達羅斯路」的一隅籠罩在不自然的寂靜中。
  藍天下鋪展開來的這片光景,顯得十分異常。
  位於道路中央的地點,有隻撞進建築物、被槍釘住的龍女(維維爾),還有舉起武器像要保護她的貝爾。路旁是赫斯緹雅等人,遠離現場的後方有著居民們,而【洛基眷族】就聚集在他們背後,佇立於屋頂上。
  遭到破壞的瓦礫冒著滾滾沙塵,少年與龍女之外的所有人僵持不下,吸引了眾人異樣的目光。
  「所以……這要怎麼解決啊。」
  看到貝爾好像把他們當敵人一般對待,蒂奧涅晃動她那豐滿雙胸,嘆了口氣。她身旁的妹妹蒂奧娜還在不知所措,視線在貝爾、艾絲與首腦陣容(芬恩等人)之間來回。
  「怎、怎麼辦啊?」
  「不鳥他就好啦。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無所謂。趕快搞定吧。」
  伯特不當一回事地回答,往前踏出一步。
  看到狼人青年有意收拾掉怪獸,【洛基眷族】的其他冒險者也打算跟上——就聽到【火焰閃電】一句喊聲。
  『!?』
  轟!伴隨著激烈的發射聲,炎雷打上了空中。
  伯特等人正要跳下屋頂,這下停住了腳步。突然吼出的炮聲使「代達羅斯路」的居民們嚇了一跳,全都㨶起耳朵。
  將紅石塞進隨身包的貝爾,左手筆直伸向天空,擊出了速攻魔法。
  就像在威嚇,警告對手不許再有動作。
  而本人,仍然流著大量汗水。

  「——這是怎樣?」

  「!?」
  緊接著。
  從伯特身上,【洛基眷族】之間,民眾當中爆發驚人的情緒波動。
  「你是什麼意思」——他們的無數視線在如此逼問貝爾。
  隨著非難目光灑在包庇怪獸的少年身上,驚人的「厭惡」與「敵意」隨時可能抬頭。狀況可以說離排斥只差一步。困惑的艾絲與蒂奧娜,旁觀的芬恩等人,以及緊張地屏息的【赫斯緹雅眷族】的身影,映入貝爾的視野。
  右手握著的〖赫斯緹雅之刃〗震動著,冒汗與心悸就要達到最高峰。
  ——會結束。
  只要在這裡講錯話,一切就會結束。
  貝爾・克朗尼,將成為人族的「敵人」。
  就看下一句話——
  「…………這……」
  乾燥的舌頭打結著。
  貝爾朝著定睛注視自己的人們,發出聲音:
  「…………這、這是,我的獵物。」
  脫口而出的,是這麼一句話。
  「這個龍女(維維爾),是我的獵物……!」
  嚴厲譴責的氣氛煙消霧散,對著吃了一驚的伯特等人,貝爾高聲說道:
  「所以,你們不准出手……!」
  身陷生死關頭,貝爾採取的行動,是扮演貪婪的冒險者。
  他對張口結舌的赫斯緹雅等人以及啞然無語的人們,主張這隻怪獸的「魔石」還有怪獸寶物(掉落道具)都是屬於自己的,右手拿著匕首一揮。
  「————!?」
  「!」
  這時,一再搖晃身子的龍女終於拔掉槍矛,逃出了束縛。
  她散播著鮮血,往冒險者們的反方向跑去,像要逃離疼痛與人族。
  貝爾轉身背對民眾,頭也不回地追上去。
  「呃——……所以是什麼意思?」
  蒂奧娜偏著頭,艾絲啟唇道:
  「在冒險者之間,搶別人的獵物(怪獸),是違反規定的……」
  「啊——……對喔,龍女(維維爾)是稀有種嘛。」
  「開什麼爛玩笑……那是在地下城的規則吧。別把那裡的事扯到地上來!」
  聽了艾絲的說法,蒂奧娜顯得恍然大悟,伯特則一隻手用力抓抓自己的灰髮。
  看到少年在這種緊急狀況下還做出自私言行,不只伯特,其他團員與居民也表示出越來越多的咒罵與反感。
  「團長……」
  「沒必要聽小孩子的任性要求。去追那個龍女(維維爾)。」
  蒂奧涅注視著跑向道路另一頭的貝爾等人並回過頭問,芬恩面不改色,淡淡地做出指示。聽從他的命令,其他團員正跳下房屋,或是沿著屋頂跑去時。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就像要阻止他們,怪獸的吶喊響徹天空。
  下個瞬間,超過二十隻的武裝怪獸出現在路上。
  「武裝怪獸!」
  「看來這件事,跟城鎮(里維拉)的毀滅騷動果然脫不了關係呢……」
  蜥蜴人踏響著粗魯腳步聲從後巷衝出來,石像鬼自迷宮般複雜的小徑飛上半空。在兩隻怪獸率領下,怪獸們陸續出現在地表與空中,橫行霸道。
  居民們再次陷入混亂,發出慘叫,冒險者們大吃一驚。不顧他們的反應,怪物集團像要擋住去路——或是拿自己當誘餌——阻擋在【洛基眷族】面前。
  「里德、古羅斯……!」
  ——在另一個地方,費爾斯待在後巷裡,愣怔地目送「異端兒」們不聽勸阻地衝出去。
  「請別阻止我們了,費爾斯。」
  「蕾依……!」
  「我們決定了。決定要幫助那個少年(人族),幫助同胞。若我們在這裡棄他們於不顧……就沒資格追求宿願(夢想)了。」
  咬斷羽翼尖端重新以血化妝的金翼歌人鳥,對費爾斯露出笑靨,自己也展翅飛去。仰望飄落的金色羽毛與蒼穹,黑衣魔術師握緊手套。
  「可惡!……你們明明知道,我已經對你們產生感情了!」
  為了掩護「異端兒」們,費爾斯也開始離開原處。
  「芬恩,怎麼做?」
  里維莉雅開始以弓箭應戰,並尋求芬恩的指示。
  「……盡可能活捉。」
  「活捉〜?」
  伯特詫異地說,小人族領袖點頭道:「對,有件事令我在意。」
  「首先由蒂奧涅等前衛為中心迎擊。盡量避免使用『魔法』,以免對市區造成傷害。」
  「了解!」
  「知道了——!」
  「麻煩死了……」
  「後衛魔導士們一邊誘導避難一邊保護居民,以市民的安全為最優先。去吧。」
  『是!』
  芬恩接連迅速下達命令,眾人一收到指示,即刻各自展開行動。
  由蒂奧涅、蒂奧娜與伯特打頭陣,團員們紛紛跑了出去;艾絲正要跟其他人一樣跳下屋頂時,芬恩叫住了她。
  「艾絲,妳留下來。」
  「……?」
  「里維莉雅準備結界。我雖然那樣說了,但居民們大概不會馬上避難。」
  「……名聲太響亮也是個麻煩呢。知道了,以防萬一。」
  「麻煩妳了。格瑞斯,不好意思,我現在告訴你地點,可以請你去盯著嗎?」
  「唔?是無妨……不過不用對付那些武裝怪獸嗎?」
  「嗯,我想有伯特他們就夠了。」
  無視於艾絲不解的視線,芬恩對里維莉雅與格瑞斯也做出指示。
  看到視野下方的市民們興奮地想親眼一睹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的戰鬥,最重要的是因為太過放心而遲遲不肯避難,里維莉雅嘆口氣,跳下屋頂的同時開始詠唱。
  格瑞斯扛起斧頭,動身前往芬恩指定的地點。
  「……芬恩。」
  「喔,抱歉抱歉,艾絲,妳留下來是為安全起見。」
  被艾絲目不轉睛地盯著瞧,芬恩馬上道歉。
  他似乎也察覺到缺乏表情、沉默寡言的【劍姬】的情緒變化——不服,或是不滿——,回以苦笑。
  「……有什麼,問題嗎?」
  「拇指有點,嗯……」
  聽到芬恩說「安全起見」,艾絲表情嚴肅地一問,他舔舔拇指指腹。
  在只剩少女與自己的屋頂上,小人族領袖抬起頭來。
  他的視線前方,冒險者們與一支怪獸集團產生接觸,即將開戰。

  【洛基眷族】與「異端兒」的戰鬥揭開序幕。

  *

  各人利用寬達八M的整條大道,開始交戰。
  「異端兒」們想阻擋眾冒險者,從背對市牆的東側湧來,與從靠近巨塔(巴別塔)的西側疾馳而來的【洛基眷族】於道路中央地帶爆發激烈衝突。
  獸人青年團員對付大型級(巨怪),人類少女迎擊半人半蛇,精靈麗人弓箭狙擊獅鷲。眾人各以不同武裝,轉瞬間彈奏出金鐵交鳴之聲。
  「咕喔喔喔喔喔!」
  「蜥蜴人啊……」
  戴起怪物面具的里德,與亞馬遜人蒂奧涅進入戰鬥。
  前者手持長劍與彎刀,後者裝備一對反曲刀(kukri kenife)。雙方皆為雙刀戰士,展開激烈劍鬥。
  「……!?」
  然而,里德心中很快就如驚濤駭浪的大海般起伏不定。
  黑色長髮翻飛的同時,刀刃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排山倒海地舞來。高速揮動的刀光全是一擊必殺,里德全力彈開這些攻擊,使得超越聽覺容許範圍的驚人金屬聲鳴響不止。
  豈止如此,對手流暢地施展的,是女戰士(亞馬遜人)特有的體術。柔韌的褐色玉腿如鞭子般彎曲,甫一踢中里德自豪的堅硬紅鱗,就將其踹成碎片。對手的赤腳可是毫髮無傷。
  天羅地網般複雜交錯的雙刃,穿插肘擊腳踢的超肉搏戰。
  令人無法置信的衝擊力道,打穿里德防禦攻擊的武器或護手,直達肉體。
  即使看在里德這個真正怪物(怪獸)的眼裡,她凶悍的體術仍有如猛獸,兩把反曲刀讓人聯想到尖銳獠牙。
  戰況轉眼間偏向里德的單方面防戰。
  「哦……」
  至於蒂奧涅,眼看蜥蜴人撐過自己的進攻,總是有驚無險地躲掉決定性的攻擊,也瞇細了眼眸。
  她再次加快速度,以刺探里德運用的劍技——「技巧」與「戰術」。
  (好、好強……!)
  里德一雙鮮黃眼球搖曳了。
  他對於今天一整天戰鬥過的冒險者——豪傑(夏克蒂)之外的【迦尼薩眷族】第一級冒險者或護目鏡男子狄克斯——都有自信只要正面白刃相交,必能取勝。這並非誇大其辭,也不是虛張聲勢,而是吞噬過許多同族(怪獸)「魔石」的「強化種」擁有的潛在能力,以及磨練至今的野生劍技,令里德自認絕不會敗給他們。
  然而,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戰勝這個對手的光景(幻影)。
  面對女戰士(亞馬遜人)犀利的眼光,里德不得不自覺到,如今換成身為怪物(怪獸)的自己變成獵物了。
  ——【芙蕾雅眷族】與【洛基眷族】。
  ——里德,千萬不能跟他們扯上關係。
  ——只有他們,是絕對惹不起的。
  里德腦中回想起,自己與費爾斯在陰暗迷宮(地下城)中交談過的內容。
  費爾斯以往總是小題大作地要他們避免與兩派接觸;現在里德才親身理解到魔術師的警告……費爾斯的話中真意。
  (可是……我也不能被對方幹掉!)
  里德橫眉豎目,巧妙地化解敵人的攻擊,做出反擊。
  他以動作小而迅速的斬擊彌補空檔,接著使出渾身力量,刺出長劍與彎刀。
  當然,蒂奧涅輕易防住了這招——但里德馬上將腰上粗尾一甩,對她發動強襲。
  「!」
  尾巴施展的第三連擊,從驚愕的蒂奧涅雙手中彈飛了兩把反曲刀。
  (怎麼樣!)
  就在里德砍出彎刀,給予最後一擊時——蒂奧涅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說時遲那時快,里德的側臉在無法感知的速度被一把抓住,砸向蓋在一旁的民房。
  「——嘎啊!」
  里德撞碎發黑的磚牆,名符其實地埋進牆裡,一隻眼睛睜大到幾乎要瞪出來了。
  「……看來不是普通的蜥蜴人呢。」
  用一隻纖纖手臂舉起蜥蜴人巨軀摔進牆裡的本人,口氣平淡地說,把掌心裡的面孔握得唧唧作響。
  里德承受不住,尾巴一掃,蒂奧涅毫不留戀地向後跳開。雖然獲得解放,但從壁面撐起身體的里德,雙腳已經踉蹌了。
  「———————————————————————————!!」
  「吵死了……」
  ——在遠離里德與蒂奧涅的一隅,自頭頂上發出的怪音波,吵得伯特將獸耳平貼頭頂。
  相貌醜惡的歌人鳥毫不費力地躲開箭矢等攻擊,發出範圍極廣的高周波。就連伯特待在與牠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平衡感都幾乎被那強力聲波破壞。遭受直接攻擊的幾名團員忍受不住,以手撐地,耳朵流出鮮血。
  伯特眼中亮起殺氣,踢踹了地面。
  「!?」
  自左下方急速逼近的敵人,令歌人鳥蕾依心頭一驚。看到伯特恰如連月亮都要吞食的餓狼般翱翔空中,她中斷攻擊,全力採取閃避動作。
  兩者於千鈞一髮之際錯身而過,擦過臉頰的拳頭令她冷汗直冒;然而奇襲遭到閃避的狼人似乎早就料到這一步,踢踹了迫近眼前的建築物牆壁。
  狼人宛如跳彈一般,再度逼近歌人鳥。
  「————」
  身為飛行強化種(怪獸)的蕾依,竟被人取得背後位置。連震驚的空閒都沒有。
  伯特一邊笑,一邊踢出反射太陽光的精製金屬(秘銀)製金屬靴。
  「下去吧。」
  沒有翅膀的人,竟擊墜了有翼怪獸。
  「!」
  被高高抬起的左腳踹進體內,蕾依以一如隕石的速度墜落。
  背部激烈撞擊地面,蕾依呼吸困難,無法重整態勢,就這樣撞碎了石板地。
  一擊結束。
  「芬恩也真是夠了,給我這種麻煩到死的命令……」
  伯特降落地上,邊對活捉指示抱怨,邊走向他沒全力攻擊的蕾依。應付不了歌人鳥的其他團員也戰戰兢兢地望著伯特,他粗魯地踹了一腳躺在塌陷地面裡的蕾依,讓她身子一滾。
  裹在戰鬥衣下、形狀優美的胸部一搖,金翼歌人鳥變成仰躺姿勢。
  「啊啊?妳……」
  被用力砸在地上,使得蕾依的鮮血化妝有一部分被擦掉。
  暗淡的金色長髮、宛若天空的藍瞳,以及不輸精靈的端麗容顏。
  看到蕾依隱藏起來的容貌,伯特揚起一邊眉毛,做出笑容。
  「哈!明明是隻怪獸,長相倒挺人模人樣的啊。」
  然後他抬起右腳,毫不留情地往蕾依的腹部踩下去。
  「……啊!」
  「不過,怪物就該死。」
  歌人鳥被鞋底一踏,下半身彈跳起來。伯特在笑容中加入侮辱與怒氣,毫無慈悲地將人與「怪物」的隔閡打進蕾依身上。
  蕾依仰臥著,美麗而殘酷的太陽光燒灼著她的眼眸。
  連盼望已久的地表光芒,都逼她面對過度殘酷的現實。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個接一個的,吵死啦。」
  石像鬼從空中撲向踩踏蕾依的伯特。
  憤怒的古羅斯攻向往後跳開的伯特,伸出手臂要將他撕成碎片,然而一瞬間橫著飛過的腳刀踢碎了石爪。
  石爪碎片在視野中飛散,朝著時間停止的石像鬼,伯特接著就是一記回旋踢,讓金屬靴爆發其威力。
  「嘔啊!」
  「你們來錯地方啦。」
  給我躲在陰暗的地下別出來。凶暴的狼人踢飛石像鬼,又乘勝追擊。
  「唷,喝!」
  「!?」
  當石像鬼甚至無法逃向空中,只能拚命撐過連番亂打時,蒂奧娜從與她交手的紅軟帽手中奪去了武器。不合矮小體格的大斧,被巧妙耍弄的大雙刃打上半空。
  ——雖然是小怪物(哥布林),但差不多LV.4?
  面對疑似「強化種」的紅軟帽,蒂奧娜心裡直率地咕噥「真怪」,同時以不同於姊姊(蒂奧涅)的體術使出腳踢。
  「嘿!」
  「咕!?」
  蒂奧娜轉瞬間,就把實力比周圍個體高一等的高手(怪獸)打得無力再戰。
  「我是不想像伯特那樣說〜,可是大雙刃(烏爾加)很難控制力道耶——」
  蒂奧娜把單手拿著的大型武器扛在肩上,在打鬥的冒險者們與怪獸之間輕快地小跑步。尋找獵物的她忍不住嘟噥:「我還沒打夠呢——」
  「嘰咿——!!」
  「咦〜,獨角兔〜?」
  橫眉豎目的紅通通大眼睛,棉花似的雪白毛皮。
  高舉單手的獨角兔像是在說「為同伴報仇!」直撲過來。
  看起來有那麼點像某個少年的怪獸,讓蒂奧娜提不起勁,只伸出一條手臂彈了一下兔子的額頭。
  「啾!?」
  碰卡——!遭到彈擊的額頭發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聲響,獨角兔眼睛霍地睜大,咕嚕咕嚕地一路往後翻滾,撞上牆壁。
  眼冒金星的獨角兔——亞露露只叫了聲「啾嗚……」就不省人事了。
  兔子的搭檔黑犬(地獄犬)丟下她,自己躲在房屋角落。

  「不妙……!」
  費爾斯從高樓集合住宅俯視戰場,心急如焚。
  「異端兒」們一隻又一隻被【洛基眷族】打倒。敵方除了蒂奧涅等幹部外,其他團員的實力與聯手行動也都很優秀。可能是從第18層到現在連續戰鬥造成了影響,半人半蛇、大型級(巨怪)與負傷的半人半鳥等等,都接二連三地不支倒地。
  早就料到會這樣了。果不其然。費爾斯在連衣帽下咬緊暴露在外的牙齒,仰面自屋頂平台環顧周圍景觀。
  「目前位置在『代達羅斯路』的一隅,離競技場或東大街還算近……!」
  從迷宮街建物隙縫間看見了圓形競技場(amphitheatrum),費爾斯下定決心。
  「抱歉了,烏拉諾斯……我要用了!」
  費爾斯自黑衣中取出金屬製短杖(wand),將前端朝向北方。

  「……地震?」
  面對咚沙一聲倒地的蜥蜴人,蒂奧涅低頭看看腳下。
  伯特也擊敗了石像鬼,只剩少數怪獸還能站著時,一陣震動自地面傳了上來。感覺到漸漸增強——不對,是逐漸靠近的震動,「難道是……」就在【洛基眷族】所有人產生相同心聲之時。
  霎時間地面猛地裂開,光輝閃亮的金屬質地巨塊出現了。
  「哇啊——!這是啥啊——?」
  先是蒂奧娜大吃一驚,接著其他團員也發出驚叫:
  「金屬類怪獸?」
  「新種嗎!」
  正如冒險者們所言,那個巨塊以令人聯想到白銀的金屬構成。
  比任何大型級(怪獸)都要粗壯的雙手雙腳。在頸項位置如小山隆起的頭部,以及像是眼睛的部位(零件)。額上有著不屬於任何種族語言的漆黑刻印。將近三M的龐大身軀左右不對稱,正可說是由金屬塊連結而成。歪扭的形狀,與棲息於深層區域的岩石怪獸「烈焰魔岩」有共通之處。
  「這叫人形兵(golem)……是我在怪物祭事件後,布署於地下水道的魔道具……!」
  費爾斯用自暴自棄的語氣,自言自語地介紹自己的最終王牌。
  這種魔道具可藉由製作者以短杖射出「魔力」進行遠距離操縱,不過基本上是自動控制(auto)。這具金屬戰士能夠完成主人給予的簡潔指示。
  不具個人意志的忠實兵士——這是只有曾自稱「賢者」的愚者(費爾斯)才能企及的,至高領域的魔道具。
  為了解救「異端兒」,費爾斯揮動短杖,對金屬戰士發出指令。
  「這是什麼啊,這些傢伙的同夥嗎?」
  「妳問我我問誰!」
  蒂奧涅與伯特立刻接近開始大鬧的人形兵,發動攻擊。
  「——好硬!」
  「超硬金屬(堅鋼)嗎?」
  然而兩把反曲刀的尖端缺了口,金屬靴也將堅硬衝擊傳到腳上。
  「沒錯……!」
  在遙遠的頭上,費爾斯回以如果還有皮肉,必定顯得僵硬抽搐的滿意笑容。
  構成人形兵的材料全是超硬金屬(堅鋼),而且是產自深層區域、超高純度的最高品質。縱然是第一級冒險者的武器,也無法輕易破壞。若是要定價,總金額將超過十億法利,是費爾斯真正希望能一生珍藏的祕密武器。
  「——————!」
  魔術師邊發抖邊暗笑,在他的視野下方,人形兵彈回了蒂奧涅與伯特的攻擊還能毫髮無傷,襲向了冒險者們。其動作雖然笨重,但憑著超硬金屬的硬度與重量揮動的手腳極其凶惡,足以構成威脅。
  就在團員們難以進攻,或是連同盾牌被吹飛,連伯特等人都不禁咂嘴時。
  「——對對,我就在等這種的!」
  蒂奧娜兩眼閃閃發光,浮現滿面笑容。
  在渾身一震後僵住的費爾斯視線前方,戰鬥風向變了。
  「大家讓開讓開——!」
  「那個笨蛋……!」
  「喂,把躺在旁邊的這些怪物都踢開!」
  看到蒂奧娜雙手舉起大雙刃在頭頂上像風車般轉,蒂奧涅咒罵一聲,伯特幾乎是用怒罵的在吼叫。兩人的聲音都一樣失去從容。
  其他團員也互相喊著「快逃啊——!」「要來啦——!」全力避難。
  當民眾——以及從剛才就留在現場無法動彈的赫斯緹雅等人——不明就裡地開始驚慌時,芬恩苦笑著,里維莉雅嘆著氣,艾絲則是有點羨慕地眺望著。
  在變得沒半個人的道路正中央,人形兵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面對與自己相對峙、一直線地來襲的金屬戰士,蒂奧娜綻開天真爛漫的笑靨——帶著大雙刃一同衝上前。

  「我要……上囉喔喔喔————!」

  然後,一刀兩斷。
  「————————」
  民眾、赫斯緹雅等人,以及倒在地上的「異端兒」,臉部表情一齊抽搐。
  斜向一閃的大雙刃。
  散播著無數閃亮碎片,超硬金屬的龐大身軀轟然沉入地面。
  看到命根子人形兵被砍成兩半,費爾斯像風化的石像般呆若木雞。
  「……,……,……!」
  「咦!還會動喔?」
  人形兵的上半身即使被砍斷,仍然嘰嘰作響地對蒂奧娜伸出手臂,她驚訝地一轉身,再補一刀。
  刀刃削掉額上部分刻印的瞬間,人形兵的眼光熄滅,手臂落地,完全沉默了。
  「啊——,原來弱點在臉部啊!我解決它了,芬恩——!」
  「笨蛋蒂奧娜!團長不是說要活捉嗎丨」
  「啊。」
  看到老妹用力揮動右手,老姊大發雷霆。發揮了狂戰士(Berserker)本性的蒂奧娜僵在原地。
  那武器是特別訂做的大雙刃——劍柄上下連結的兩把巨劍。即使在眾多冒險者的武裝當中,仍然以超乎規格的尺寸為傲的超大型武器,在蒂奧娜手中散放光輝。
  不久,原本鴉雀無聲的居民們再度取回狂熱。
  「哈,哈哈哈……不行了,烏拉諾斯,他們才是真正的怪物……!」
  勉強從打擊中振作起來的費爾斯,只能乾笑。
  清清楚楚見識到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的實力,畏懼之情支配費爾斯的內心。
  就在這時。
  「又被芬恩料中啦。腦袋還是一樣敏銳。」
  「————」
  費爾斯的背後,傳來矮人的低沉嗓音。
  是手持大戰斧的格瑞斯。
  從「異端兒」們登場的時機及其規模,領袖(芬恩)看出有個相當於馴獸師的指揮官——或是同夥,因此指示格瑞斯在附近一帶布下天羅地網。
  不知是何時逼近的,格瑞斯對著俯瞰戰場的可疑人物(費爾斯)背影問道:
  「你就是怪獸們的頭兒嗎?」
  「……」
  「是人,還是怪物(怪獸)……無妨,老子扯掉你那長袍一看便知。」
  遇上第一級冒險者的攝人魄力,費爾斯甚至不能設法脫身,就這樣凍結在原地。
  費爾斯在漆黑長袍下,鮮明地憶起已經無法感覺的汗水觸感。

  「……!」
  韋爾夫聽著「異端兒」們的慘叫與民眾愈加高亢的聲援,握緊了大刀。
  【赫斯緹雅眷族】待在這條路上無法動彈。他們想追貝爾等人,但「異端兒」們出現擋住去路,使得他們無法前進。最重要的是,【洛基眷族】驚人的戰鬥氣勢將他們震懾住了。
  眼看眾多被打得傷痕累累的「異端兒」一邊流血一邊在地上爬,青年鐵匠似乎已忍無可忍,踏出腳步。
  「不可以,韋爾夫大人!」
  莉莉見狀撲上前去,抓住他的腰。
  「放手,小莉子!再那樣下去,他們就要……!」
  「不行!貝爾大人剛才是瞞混過關了,但若是再做出包庇怪獸的事,【赫斯緹雅眷族】就會……!」
  莉莉也在對抗恐懼。
  她的恐懼,是對於【眷族】即將遭到彈劾的未來,以及比「怪物」更可怕的,第一級冒險者們無與倫比的力量。
  看到莉莉渾身發抖地害怕遭到迫害與報復,韋爾夫咬住嘴唇。
  「……沒關係,你去吧,韋爾夫。」
  「赫斯緹雅女神!?」
  「都推說是女神(我)的命令就好。就說眷屬(你們)違抗不了主神。只要讓大家當成是諸神的『娛樂』……平常的瘋狂行徑,應該不會受到社會太大譴責的。」
  聽到這番話,更重要的是女神對少女(薇妮)的同胞付出的慈愛之心,莉莉也無法再反對。她放開韋爾夫的和服便裝,自己也像下定了決心,將手伸向塞滿道具的隨身包。
  「……在下以重壓魔法(魔法)封住冒險者們的動作。請你們趁機解救各位『異端兒』。」
  「命大人……」
  「還有春姬大人,可以請妳以『等級昇華(level boost)』助在下一臂之力嗎?坦白說,在下沒自信能壓制住第一級冒險者們……」
  「……妾身明白了!」
  命站到韋爾夫身邊,收刀入鞘。春姬也堅定地點頭。
  在緊迫的氣氛下,所有人都在冒汗;就在命與春姬為了不讓別人注意到詠唱,打算暫且躲進後巷時。

  雄壯吶喊轟然雷動。

  「——————」
  艾絲、芬恩、里維莉雅、蒂奧娜、蒂奧涅、伯特,以及格瑞斯。戰鬥區域中的所有第一級冒險者全都中斷行動,看著同一個方向。
  天空的確震撼了,韋爾夫與命她們也都停了下來。
  「剛才,那是……?」
  居民們的喧囂也戛然而止。
  正在交戰的【洛基眷族】的團員們也停住了;就連不屬於戰鬥人員的春姬都呆立原地,獸尾簡直像本能感到畏怯般不停微顫。身為女神的赫斯緹雅,也睜大她一雙眼眸。
  不久,就聽見……咚……咚……
  彷彿主張自己的存在,令人不安的危險重低音搖動地面,一路迴盪而來。
  不須確認也知道,那是某種生物的腳步聲。徐徐靠近的聲響,來自龍女現身時破壞的壁面殘骸那方。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那塊此時仍冒著濃煙的地方。
  眾多異端兒們倒地不起,一切聲音從路上消失。
  很快地。
  濃煙深處浮現的形影,發出踏碎瓦礫的聲響,終於現出了真面目。
  「——什……」
  一名冒險者不禁脫口而出。
  那漆黑的皮膚,彷彿自迷宮黑暗中誕生。岩石般肌肉覆蓋著超過二M的巨軀,外面還穿著冒險者的鎧甲。
  幾乎要漲裂的胸鎧(breast armor)、護肩、護手、護腰具與腳甲。
  全身型鎧甲的各零件無法完全包覆其龐大軀體,如輕裝般穿戴在身上。右手拎著巨大雙刃斧,鎧甲背上還另揹一把不同的大斧。兩把斧頭都被回濺的血汙噴得通紅。
  自頭部長出的雙角為紅色。
  從那威儀讓人聯想到的字眼,是猛牛。
  未記載於公會資料,連身經百戰的【洛基眷族】也未曾遇過的「未知怪物」就在那裡。
  總是保持泰然態度的芬恩鬆開抱胸手臂,臉色大變地探出身子。
  他的拇指,像抽搐般痙攣著。
  「——」
  呼,呼,吐出粗重鼻息的「怪物」,將牠那粗壯脖子一轉。
  視野一捕捉到倒地的異端兒(怪獸)們,以及冒險者的身影的瞬間。
  牠吶喊了。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重磅級咆哮打破寂靜。
  大到令沙塵漫天飛舞的聲音團塊轟鳴迴盪後,「代達羅斯路」的居民們頓時白眼一翻,一齊倒地。
  「————啊……」
  「支援者小姐!春姬!?」
  接在民眾之後,連莉莉與春姬也雙膝一軟,面色蒼白地癱坐在地。
  赫斯緹雅叫著,韋爾夫、命與【洛基眷族】的團員們,上半身全都大幅後仰。
  非比尋常的「咆哮」。
  那是以原始恐懼束縛生物身心的怪物威嚇(歌聲)。
  這種吶喊能讓沒資格與己一戰之人陷入無法行動——強制停止(restraint)狀態。
  韋爾夫與命單膝跪地。他們低頭看著自己發抖的掌心,即使等級昇華了一階段,仍然無法正常行動。【洛基眷族】當中也不斷有人幾乎喪失戰意,趕緊將劍刺進地面支撐住。
  「!!」
  戰場上只剩下有資格一戰之人時,「怪物」起跑了。
  濃黑巨影飛馳而去的目標,是蒂奧涅。
  「!」
  眼見怪獸如巨浪般迎面湧來,蒂奧涅倒豎柳眉。
  她舉起兩把反曲刀,做出迎擊架式。
  「快躲開,蒂奧涅!」
  芬恩激動的喊聲被雙刃斧的風吼蓋過,銀亮大刃就這樣——在離蒂奧涅僅僅一M的前方,往地面劈砍而下。
  先是爆炸與衝擊,然後是飄浮感。



  蒂奧涅的雙眸染上驚愕之色。
  當飛起的碎石與砂土堵塞了視野,蒂奧涅雙腳離地,被剝奪了所有閃避動作。說時遲那時快,彷彿經過精確瞄準一般,左臂一記大橫掃往她揮來。
  蒂奧涅情急之下交叉反曲刀做防禦,然而碰上這一掌,兩把武器毫無幫助。
  雙刀被打個粉碎。
  「——呃啊!」
  貫穿防禦,被身體側面吸收的一擊——巧的是正好與女英豪(阿伊莎)狀況相同——將蒂奧涅橫著打飛到民房一角。
  「蒂奧涅!」
  才不過幾秒間發生的事,然而那幅光景,已經足以奪走冒險者們的意識與時間。
  就在妹妹(蒂奧娜)放聲大叫的時候,「怪物」的巨軀已對呆站不動的其他團員發威。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踏出一步壓碎地面的同時,握緊的左拳如旋風般轉了半圈。待在異端兒們身旁的冒險者無一例外全被捲入,跟蒂奧涅一樣被掃蕩。
  他們骨頭被打碎,吐著血,又狠狠撞上範圍外的其他團員,尖聲慘叫。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性團員的叫聲在空中迴盪,【洛基眷族】就這樣遭到蹂躪,大半從戰場上消失。
  「可惡——!」
  「考斯,你們滾一邊去!別在這礙事!」
  蒂奧娜提著大雙刃衝向敵人,接著伯特用最大嗓門吼著趕人。
  其他團員拖著傷患與還沒脫離「咆哮(bowl)」影響的冒險者一起撤退,狂暴猛牛與第一級冒險者爆發衝突。
  雙刃斧強硬揮砍,大雙刃也不遑相讓。即使承受令人瞠目的重量,蒂奧娜仍將斧頭彈了回去,伏地前進的伯特即刻出招,打擊了敵人的腿部。
  「怪物」姿勢一時不穩。兩個Lv.6聯手壓制敵人。
  「艾露菲,帶所有昏倒的居民去避難!動作快!」
  「遵、遵命!」
  芬恩對視野下方臉色鐵青、嚇得呆站原地的魔導士們後衛吼道。聽到領袖的指示,少女們肩膀一跳後,抱起昏迷不醒的居民,加快速度進行避難動作。
  「芬恩,要用『魔法』支援嗎?」
  「不行,一旦開始詠唱,敵人的注意力就會朝向居民(我們)這邊。即使是妳的結界,也擋不下那個的突擊。」
  里維莉雅從地上抬頭望向芬恩;芬恩要她至少在避難結束前先等等。
  精靈王族展開魔法陣,讓已完成的「魔法」進入待機狀態,用幾乎想咋舌的表情瞪著前方戰場。
  「黑色的,彌諾陶洛斯……?」
  「不……應該是深層種(黑犀牛)的『亞種』吧。」
  艾絲定睛注視著「怪物」;牠即使遭受蒂奧娜與伯特的連番攻擊,照樣不受影響地橫衝直撞。芬恩以視線制止隨時可能衝出去的艾絲,並研判這可能是發生自「深層」的「異常狀況(Irregular)」。
  他認為那個「怪物」跟其他武裝怪獸一樣,也是「強化種」。
  「……阿、阿斯泰里奧斯……」
  倒臥地面的「異端兒」們,對漆黑身影抬起頭來。
  身受重傷的里德,低聲說出最後一名同胞的名字。
  「……開什麼玩笑。」
  ——而在粉碎的瓦礫堆中。
  蒂奧涅硬從民房中撐起身子,吐出帶血絲的口水,隨便把擋住眼睛的瀏海一撩。
  接著,她赫然杏眼圓睜。
  「竟敢騎到我頭上來了!這頭死牛!」
  她也不顧慮折斷的肋骨,氣沖沖地破口大罵。
  發出不像人族嗓門能叫出的大音量,不等驚訝的蒂奧娜他們做出反應,蒂奧涅赤手空拳就衝殺過來。
  她推開蒂奧娜與伯特,一對一,對著濃黑猛牛高高舉起左拳。
  等著接招的「怪物」也一樣,將左手大拳拉到背後蓄力。
  「喝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蒂奧涅用自己的鋼拳,正面撞擊敵人鐵塊般的拳頭。
  兩者間爆發出讓人想搗起耳朵的沉重毆打聲。
  怪物的拳頭因驚人的反作用力而彈向後方,蒂奧涅的拳頭則被打碎。
  蒂奧涅握爛手指骨斷裂噴血的左手,再度揮拳招呼對手。
  「!」
  極厚胸膛初次吃了對手的直接攻擊,猛牛的身體向後搖晃。
  「把你做成絞肉!!」
  蒂奧涅不停下來。
  就像令身體過熱的憤怒直接轉化為力量,她對著敵人的巨軀一陣怒濤連擊。腳踝、手肘、膝蓋、拳頭。穿插體術的猛烈戰舞使得黑色長髮如蛇扭動,彷彿鋼鐵一般不斷搖撼「怪物」的肉體。
  「——哺哞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濃黑猛牛也不畏怯,挺身對抗來自正面的拳打腳踢。
  「慢、慢點啦,蒂奧涅——!?」
  「吵死了,閉上妳的嘴!!」
  被推到一邊的蒂奧娜雖然呼喚姊姊,但蒂奧涅怒吼著,充耳不聞。
  看到姊姊這副模樣,蒂奧娜跟伯特都受不了。
  「不行,她氣瘋了……」
  蒂奧涅現出本性,變成比妹妹更可怕的狂戰士。
  不管敵人堅硬的皮膚弄得拳頭破皮,還是腳骨裂開,蒂奧涅照打不誤。她躲掉對手所有反擊,帶著滅殺的意志要把眼前敵人打碎。
  如同其綽號所示,蒂奧涅甩亂一頭長髮,怒不可遏。
  「噓!!」
  最後,蒂奧涅的左腳鑽過了敵人的巨腕,使出渾身解數,對著猛牛的臉孔重重一踢。
  這記上段踢,縱然是「深層」大型級(怪獸)的腦袋也能踢碎。
  跳起給予敵人必殺一擊的蒂奧涅,就在下一刻,睜大了柳眉倒豎的雙眸。
  即使顴骨遭受蹴擊,濃黑猛牛仍然撐住了。
  (這傢……伙——)
  沒效。
  「怪物」天生的耐打與強韌性(toughness),是冒險者無論怎麼锻鍊也得不到的。伴隨著足以讓蒂奧涅打到手腳盡毀的堅固性,猛牛仍以剛強的雙腳,強而有力地踏穩地面。
  漆黑猛牛一把抓住她陷進臉頰的左腳,直接扔了出去。
  「!?」
  就在蒂奧涅差點再次撞到牆上的前一刻,蒂奧娜把大雙刃一丟,接住她的身子。但結果還是撞進民房,把屋子炸開了。
  「真是!妳在幹嘛啦——!!」
  「不要妳雞婆!!我叫妳閉嘴了!!」
  姊妹感情融洽地一起撞碎牆壁,你一言我一句地大聲吵嘴;不理會蒂奧娜她們,伯特一個人與對手交戰。狼人施展出不輸蒂奧涅的踢技,咆哮的猛牛以雙刃斧應戰。他展開激烈攻防,蒂奧娜與蒂奧涅也一邊互相叫罵,一邊加入戰局。
  大雙刃與雙刃斧激烈相撞,金屬靴將對手的攻擊往上踢開,憤怒拳擊隔著鎧甲毆打巨軀。
  雙方互不相讓,【洛基眷族】的團員們在周圍目睹冒險者們與「怪物」的激戰,看到了那一幕。
  「竟、竟然在笑……」
  看到了「怪物」的凶猛笑容。
  看到猛牛撕裂臉頰,露出巨大白牙,確實在笑著的歡喜之情。
  牠同時對付三名第一級冒險者,一再遭受攻擊,卻仍為了驚人「爭鬥」而渾身顫抖。
  濃黑猛牛放聲咆哮,像在宣洩激昂的熱血。
  (總覺得啊,牠這種……!)
  蒂奧娜一面承受震得肌膚發麻的吶喊,一面揮動大雙刃。
  (這種感覺,我知道……!!)
  蒂奧涅面對不將自己攻擊當一回事的對手,咂著嘴躲掉雙刃斧。
  (這傢伙,簡直像是……!!)
  伯特強烈產生與小型「樓層主」交戰的錯覺,踢出金屬靴。
  荒唐過頭的戰鬥能耐。
  以及記憶中似曾相識的,一絲過去的影像。
  年輕冒險者們,不禁想起某個男人的存在。

  「……」
  奧它從「巴別塔」最高樓層,看見了迷宮街的那一戰。
  「你對那個彌諾陶洛斯有印象?」
  整面牆壁裝設著長方形的玻璃。看到自己的隨從站在能從都市最高位置將市鎮全景一覽無遺的窗邊凝視著迷宮街,芙蕾雅向他問道。
  「那是……不,可是……怎麼可能。」
  對於主神的詢問,奧它仍面朝前方,面不改色,語氣平淡地含糊其詞。
  芙蕾雅站到這個武人身旁,啜了口一手拿著的葡萄酒,從【洛基眷族】與怪獸展開的戰場移開視角。
  即使在遙遠的那一方,女神的銀瞳仍射穿了色彩隨時可能搖曳的透明光芒。
  那是一邊破壞路上障礙一邊想逃出迷宮街的龍女,以及追逐牠的少年。
  「赫倫。」
  「在。」
  芙蕾雅背對著跪在較遠位置的少女,出聲向她說道:
  「派往地下城的阿爾弗利克他們,有報告了嗎?」
  「似乎尚未歸來。」
  「這樣啊……現在還追得上那個失控的龍女(維維爾)嗎?」
  「……可能來不及。」
  聽了眷屬誠實的意見,「沒關係,去吧。」芙蕾雅做出指示。
  少女行了一禮後退出房間時,她雙唇發出了輕聲呢喃:
  「真想不到……有那種怪獸呢。」
  下界真是神祕莫測。銀髮美神微笑了。

  「——所以我說啦〜,那些怪獸是我家那群眷屬(小鬼)抓來的啦。」
  聽了男神溶入天空的輕薄自白,格瑞斯皺起眉頭。
  「他們走私怪獸賺錢,結果就如你看到的,怪獸跑啦。」
  「你以為老子會信?」
  「要不然你現在去『代達羅斯路』的地下看看。那邊放了一大堆關怪獸用的籠子。」
  這個叫伊刻洛斯的男神,是剛剛才獨自出現在格瑞斯與費爾斯所在的屋頂平台上。漆黑猛牛現身後,格瑞斯正被奪去注意力時,他突然跑來自首,連珠炮地講了一長串。
  「所以啦,你就放過那個小黑人嘛〜」
  「……」
  「那傢伙跟我家眷屬(小鬼)毫無瓜葛,只是遭到池魚之殃啦。」
  伊刻洛斯輕快地指指仍背對著兩人不動的黑衣人。
  他雖然沒撒謊,但也沒說真話。幾十年來被主神(洛基)鍛鍊得夠久,格瑞斯看穿了伊刻洛斯的輕薄笑臉,對他提出從剛才就一直抱在心裡的疑問:
  「你為什麼要選在這裡,向老子坦白此事?」
  「因為我輸啦……所以就實現一下贏家的願望囉。」
  話音甫落。
  黑衣人趁著問答的空隙,從屋頂一躍而下。
  看到對手跳下去,格瑞斯嘆口氣,已無心追趕。
  「……細節之後再問你,隨老子來吧。」
  「好,麻煩押送得溫柔點喔?」
  無視於伊刻洛斯嘻皮笑臉說的話,格瑞斯抓住他的後頸。
  眼看視線前方遠處的戰況越演越烈,格瑞斯不願再浪費一分一秒,聽著男神的叫聲騰空跳起。
  「好像走了。」
  「——抱歉。謝謝你救了我,天神荷米斯。」
  ——費爾斯藏身在後巷,確認格瑞斯的身影離開頭頂上後,重新轉向眼前的荷米斯。
  荷米斯在塔頂上,不只確認戰場,也看到費爾斯與格瑞斯產生了接觸,於是單方面與伊刻洛斯做了交換條件,硬要他過來解圍。荷米斯見過這個魔術師,知道他是烏拉諾斯的左右手,因此才交出男神救他脫困。
  「沒什麼,現在這種狀況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賢者』。」
  「……我現在叫愚者(費爾斯),天神荷米斯。」
  聽到黑衣魔術師羞愧地說,花美男天神聳聳肩。
  平常話多的荷米斯也不多說廢話,切入正題。
  「那麼,費爾斯。就當作報答我幫了你,希望你能答應我的請求……貝爾小弟現在孤身作戰,我想拜託你去幫助他。」
  「可是……這樣『異端兒』他們會……」
  「多虧那頭黑漆漆的猛牛(彌諾陶洛斯),應該撐得過去吧。再說就我看來,【勇者】想活捉那些怪獸。我想不會迎接最壞的結局的。」
  荷米斯舌粲蓮花地做交涉。
  最後,他在戴著的帽子底下,將眼睛略為瞇細起來。
  「你應該也有些虧心事不敢對我說吧?烏拉諾斯的左右手。」
  「……」
  「我不會說這叫贖罪,但……能不能請你答應我的請求?」
  荷米斯將臉湊上去,對悶不吭聲的魔術師呢喃。
  費爾斯思忖片刻後,緩緩伸出手來。
  他從黑衣袖口中,將幾顆比眼晶小的黑珠放在荷米斯的掌心裡。
  「一有緊急狀況,就用這些吧。只要摔破就能用了。」
  「知道了,我是荷米斯,絕不違背約定。露露妮。」
  荷米斯將黑珠交給躲在後巷深處的犬人少女。
  確認了這一連串舉動後,費爾斯聽從神意,開始行動。
  「貝爾小弟與龍女(維維爾)往南邊去了。我想他們應該是穿過『代達羅斯路』,往重建中的風月街去了。」
  「明白了。」
  憑著荷米斯從塔上俯視得來的情報,費爾斯往東南前進。

  *

  激烈交戰持續進行。
  第一級冒險者們與漆黑猛牛(彌諾陶洛斯)的戰鬥極其熾烈。每秒之間重複進行好幾次一進一退的攻防,看得周圍其他團員都呆站原地。然而,冒險者在人數上有利。無視於氣憤的蒂奧涅,聯手行動好不容易開始生效,怪獸一點一點屈居下風了。
  就在戰鬥風向即將偏向一方的時刻。
  「怪物」的一個行動,為戰況帶來決定性變化。
  「哺嗚嗚嗚嗚嗚嗚!」
  身上受到不知第幾次攻擊的瞬間,漆黑猛牛將右手伸到背後。
  牠用那粗壯的五指,抓住了裝在鎧甲上的另一把大斧。
  ——雙斧裝備(double axe)?
  看到漆黑猛牛到這階段變更了戰鬥風格(battle style),蒂奧娜等人臉上閃過一陣緊張。
  「————」
  而第一個注意到其危險性的,並非【洛基眷族】的任何人——而是韋爾夫。
  「——我們快跑!!」
  「咦!?」
  「情況不妙!!」
  他硬是讓好不容易才脫離「咆哮(bowl)」影響的身體動起來,抱起昏倒的莉莉,拉著赫斯緹雅的手。命抱著春姬跟上時,韋爾夫全速往後方里維莉雅舉起魔杖的【洛基眷族】陣地奔去。
  「!!」
  怪獸讓肩膀與手臂肌肉隆起,接著高舉右手的染血大斧一劈。
  正面的蒂奧娜想以大雙刃化解攻擊,一讓劍身碰到斧頭的瞬間——發生了放電現象。
  「「「!?」」」
  擋下大斧的蒂奧娜被強光飛沫籠罩,左右兩邊的蒂奧涅與伯特也吃了餘波。
  大吃一驚的蒂奧涅他們,視野裡看到的,是斧刃上啪茲起舞的大量電流。
  轉瞬間斧頭上的血漿全被電飛,露出那美麗的金色裝飾。
  這時,蒂奧娜、蒂奧涅、伯特與其他冒險者也一齊明白了。
  染血大斧其實是——「魔劍」。
  芬恩表情扭曲,艾絲瞠目而視。里維莉雅用以魔導士而言快得驚人的速度舉起魔杖。韋爾夫只以同伴(眷族)為優先,咬緊牙關;被留在戰場的【洛基眷族】團員都凍結了。
  「吼喔——」
  遭受到意想不到的電擊,蒂奧娜一時之間動作被迫停止,在她的眼前,漆黑巨影再次高舉右手大斧。
  直指天際的大上段。這是「炮擊」的架式,要把蒂奧娜等人一併炸飛。
  芬恩扯開嗓門,里維莉雅也一聽到就解放「魔力」。
  「里維莉雅,張開結界!!」
  幾乎在韋爾夫等人衝進魔法陣內的同一時間。
  里維莉雅的「魔法」——圓頂狀的巨大結界魔法發動。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伴隨著裂帛咆哮,炮擊即刻引爆。
  「——該死的!?」
  伯特壓下身體的麻痺抬起一腳,金屬靴碰到斧型「魔劍」的瞬間,兩者間迸發出凶惡雷光。
  放電現象將整片視野塗成金黃。如九頭龍(Hydra)般無數蜿蜒的雷擊獠牙淹沒整條道路,掀起破壞漩渦。在極近距離內遭到直接攻擊的蒂奧娜等人自不待言,路上的冒險者們也無從躲避。所有人全被吞入雷電炮擊之中。
  突進的雷炮直接撞上里維莉雅的結界,發出爆炸巨響,造成激烈閃光。覆蓋了昏倒民眾、年輕魔導士們、芬恩、艾絲以及韋爾夫的綠光領域文風不動,撐過了炮擊。
  震耳欲聾的聲音消失,視野恢復清晰後,眼前出現的是……道路被破壞殆盡的慘狀。兩邊民房全毀,石板地像被龍爪抓過似的,這些景象當中到處躺著冒險者,身受灼傷冒著煙。
  這片光景可謂屍橫遍野,但奇蹟似地所有人都還有呼吸。
  「好、好麻〜!?『麻痺』〜!?」
  「可,惡……!?全部給我擋下來啊,臭狼!!」
  「我宰了妳喔,臭亞馬遜人……!」
  就在炮擊的前一刻,伯特不顧自身安全踢出金屬靴,從距離極近的位置阻擋攻擊——精製金屬(秘銀)長靴吸收了電擊——大幅減少了它的威力。然而理所當然地,他無法完全阻止大輸出且不限一點的大規模放電。
  第一級冒險者們不但被電飛得滿地打滾,而且皮肉燒焦,在路上一角膝蓋著地,卻是現場唯一活蹦亂跳的人,在那裡互罵。
  他們雖然撐過炮擊,身上卻纏繞著啪茲作響的荊棘般電流,無法動彈。
  「……」
  除了異端兒(怪獸)們倒地的東側,從漆黑猛牛站著的路中央往西看,整片街景已經面目全非。
  化為瓦礫堆的道路景象,以及定睛注視己方的「怪物」,令芬恩瞇細眼瞳。
  「不用活捉了——」
  晃動著金黃色頭髮,小人族領袖開口道。
  他從獨自佇立的屋頂上說道:
  「——動手吧,艾絲。」

  下個瞬間,「咚」的一聲。
  「————」
  長靴發出細微跳躍聲,金髮金眼的劍士,在「怪物」背後著地。
  「知道了。」
  拔出銀劍的同時,她吟唱咒文:
  「【甦醒吧(Tempest)】。」
  瓊音般嗓音響遍四周。
  經過超短文詠唱,少女的「魔法」發動。
  「——哺喔喔喔!」
  背後位置被敵人奪走,猛牛(彌諾陶洛斯)一回頭,立刻刺出右臂的「魔劍」。
  面對急速迫近的雷斧,金髮金眼的少女平靜地,唱誦那魔法之名。
  「【風靈疾走】。」
  風聲鳴響。
  氣流一圍住身體的瞬間,少女神速揮劍。
  將敵人的右臂——斬斷。
  「——————————」
  赫斯緹雅等人、「異端兒」以及漆黑猛牛的時間皆為之暫停。
  纏繞風力的神劍一閃,「怪物」的右臂握著「魔劍」飛上空中,刺進遭到破壞的石板地上。
  隨著地面發生一陣電擊波,怪獸的巨軀後仰朝向天空。
  「———————————————————————!?」
  大聲吼叫直達天際,猛牛上臂的一半以下消失不見,胳臂血如噴泉。
  受到氣流鎧甲保護的艾絲身上濺不到一滴血。全被風吹開了。
  魔法【風靈疾走】。
  能夠強化使用者全身與武裝的風屬性附加魔法。
  身為其他派系的韋爾夫、命與赫斯緹雅只知道這些。
  (——艾絲・華倫斯坦。)
  除了冒險者之外,唯一未屈服於「咆哮(bowl)」的女神(赫斯緹雅),此時望著少女的那副模樣,不禁出神。
  【劍姬】艾絲・華倫斯坦。
  名符其實的都市冒險者翹楚,歐拉麗第一的女劍士。
  少年(貝爾)的憧憬。
  令風聽命,金色長髮隨風飄揚,氣質恍如英雄譚中「仙精」的少女,美得讓女神一瞬間也不禁承認,她確實夠資格成為少年崇拜的對象。
  站在受到「怪物」叫喚震撼的戰場上,凜然而立的少女揮響了劍。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睜大雙眼的猛牛像要發動逆襲,高舉剩下的雙刃斧當頭劈下。
  這一擊曾打得眾多冒險者再也爬不起來,是「怪物」宛若斷頭台的必殺技。
  對於這招,艾絲只用一挺細劍就彈回去了。
  她不因出其不意地奪走敵人手臂而自大,也不大意。
  艾絲瞇細金色雙阵,緊盯愕然無語的一頭「怪物」。
  「我要上了。」
  少女只是發揮全力,演奏風與劍的曲調。
  「〜〜〜〜〜〜〜〜〜〜〜〜〜〜〜啊啊!?」
  嚴厲無情的連續斬擊。
  艾絲以自由自在地到處穿梭的無數刀光,斬裂敵人巨軀。
  袈裟斬、上撩斬、迴旋斬,高舉揮砍。失去一隻手臂的猛牛防不住所有攻擊。以驚人強度為傲的漆黑皮膚,與穿在身上的重裝備,漸漸被砍成一塊塊碎片。
  不耍小伎倆,來自正面的斬擊風暴,逼得猛牛的雙腳第一次後退。
  「艾絲的那種『魔法』真的很詐耶〜!」
  「妳現在才知道喔,笨腦袋……」
  比伯特更快,比蒂奧娜更重,比蒂奧涅次數更多。
  艾絲之所以被譽為風之恩惠(力量)造就出的【劍姬】,原因之一就在這裡;只能旁觀的女戰士(亞馬遜人)少女好不懊惱;狼人青年嘴上那樣講,也忍不住嘖了一聲。
  不久怪獸停止防禦,開始展開果敢反擊;艾絲與牠激烈交鋒。
  劍擊與斧擊的互攻。之間沒有火花,只有強風的驚人清流聲不停響起。猛牛不輸給起伏氣流的蠻力確實超群出眾,而敵人一擊之間能回以三道斬擊的艾絲,劍術更是神乎其技。
  少女加快速度。
  她從視野中排除敵人以外的一切事物,表情逐漸消失。
  彷彿往更高巔峰邁進,彷彿達到更強進化,斬擊銳利度不斷提升。
  每當寶劍散發銀光,強風發出嘶鳴,敵人的巨軀就噴灑鮮血。
  「那、那就是……」
  原本一時看得出神的女神(赫斯緹雅),此時臉部表情僵硬,倒抽一口冷氣。
  這時臉色發青的命,顫著喉嚨說:
  「那就是……『戰姬』。」
  過去,曾有人如此稱呼過。
  「戰姬」。
  披著少女外皮的殺戮者(monster slayer)。以怪物屍首堆起的無數高山。從不厭倦地一再鑽進迷宮深處的玩命劍士。
  看到少女即使讓大量鮮血漫天飛舞,仍然以風鎧護身而獨自美麗的模樣,韋爾夫……就連【洛基眷族】的團員們,都感到畏懼與害怕。
  更加高亢的一陣風吼,在戰場呼嘯響起。
  「!」
  巨大身軀搖晃,敵人的姿勢不穩了。
  看到不知道第幾次被砍傷的猛牛終於露出破綻,艾絲橫眉豎目。
  伴隨著把石板地當沙地般踢踹的加速,艾絲使出渾身解數,施展出致命的袈裟斬。
  「——吼喔!!」
  「!?」
  不料敵人的下個行動,卻令艾絲大顯驚愕。
  猛牛見來不及,放棄以雙刃斧迎擊,揮動的是頭部——長出的雄壯犄角。牠以那紅彤牛角,彈回了艾絲灌注全力的斬擊。
  這下反而是少女露出了破綻,猛牛用力踏出幾乎使地面凹陷的一步,讓雙刃斧的一擊爆發威力。
  「!?」
  狂風爆炸開來。
  舉起防禦的銀劍上的氣流(守護),被純粹的力量擊碎了。
  太過強大的衝擊力道,使得艾絲的雙腳在地上刨出溝痕;當勁頭好不容易停止,她往下看看自己的劍。
  風屬性附加魔法被破壞的劍,在震動著。
  是太過強大的衝擊力道讓艾絲的手發麻,握不住劍柄了。少女缺乏情緒變化的臉上睜大了眼睛,朝著正面抬起頭來。
  猛牛渾身是血,漏出短促的呼呼鼻息,笑了。
  在這狀況下牠依舊凶猛、粗暴、大膽。
  原本瞠目而視的艾絲,也倒豎柳眉。
  「【甦醒吧】。」
  艾絲重新替麻痺的一隻手臂纏上【風靈疾走】,藉由風力硬是固定裝備。
  猛牛對著無所畏懼的強者發出咆哮,迎擊奔馳而來的艾絲。
  就在再度引爆的揮刀互砍,讓赫斯緹雅等人嚇得後仰時。
  「哼!」
  「咕!?」
  艾絲與「怪物」眼看著變得不分軒輊的戰鬥,被人從旁介入。
  是身穿重裝的格瑞斯。終於返回戰場的他,把男神(伊刻洛斯)扔在附近建築物上——讓男神呻吟著說:
  「現在的小鬼真的是喔——……」—————自頭頂上賞了猛牛背後一記大戰斧。
  「艾絲,我們包夾牠。」
  「……!格瑞斯,我——」
  「妳那隻手變成這樣,老子哪能讓妳涉險。別任性了——是嘛,芬恩?」
  回應格瑞斯這番話的,是一把投向「怪物」的長槍。
  「……!?」
  「是不太好。哎,不過既然格瑞斯來了,我或許也沒必要上場了。」
  芬恩投擲出撿回的槍,刺進猛牛的肩膀,對兩人聳了聳肩。他也一樣,一看清艾絲的狀況就暫時拋下全體指揮,來到前線。
  連芬恩也盯著自己看,艾絲不情不願地點頭了。三名身經百戰的第一級冒險者包圍猛牛。
  怪獸身受重傷仍然頑強抵抗……但沒過多久,就聽到「咚」一聲。
  「……!」
  牠傷痕累累,遍體鱗傷地單膝跪地了。
  「阿斯泰里奧斯……!」
  看到猛牛在手持銀劍、大戰斧與長槍的冒險者面前屈膝,里德露出痛苦的眼神。
  終於連最後一名同胞也被擊敗了。就在里德感覺到古羅斯、蕾依與其他「異端兒」們在周圍掙扎,並注視著冒險者們的背影時——三顆黑珠被扔進了道路正中央。
  「!」
  落地的衝擊讓珠子立刻裂開,從中噴出大量黑煙。
  瞠目的里德、古羅斯與蕾依立刻知道那是什麼了。
  是費爾斯的魔道具。
  「!」
  「煙幕……!」
  「這煙霧會纏人!?」
  看到黑煙不只圍繞自己,還在瞬間內覆蓋了周圍一帶,艾絲、芬恩與格瑞斯也都顯得驚愕萬分。比第一級冒險者們早了幾秒做出反應的里德等人,好像靈機一動般交換眼神,然後擠出僅剩的力氣,三隻分頭行動。
  「——————————————!!」
  石像鬼嚎叫出聲。
  響徹四下的怪物(怪獸)吼叫讓其他「異端兒」耳朵一搖,猛牛也霍地抬頭。
  而當吼叫還沒結束時,歌人鳥已經展翅飛天,發出最大輸出的怪音波。
  「「「!?」」」
  奪命高周波只衝著第一級冒險者而來。艾絲等人背後遭到音波攻擊,都停止了動作。
  視覺,加上聽覺。
  這兩項感覺被擊潰,縱使是第一級冒險者也露出一瞬間的破綻。
  彌諾陶洛斯
  (——!猛牛(彌諾陶洛斯)的氣息……!)
  消失了。
  在失去視覺與聽覺,周圍資訊嚴重受限的狀態下,艾絲發現本來近在眼前的「怪物」氣息彷彿溶化在黑暗中消失不見,不禁感到困惑。
  「那是……!?」
  ——至於女神(赫斯緹雅),對於將整條道路連同艾絲等人統統淹沒的黑煙卻有點印象。
  那是幾天前赫斯緹雅與費爾斯在月夜下邂逅時,黑衣魔術師為了將她帶到烏拉諾斯面前,從衣服下襬放出的黑煙。很快地,又有黑珠拋到赫斯緹雅等人面前,附近一帶終於全被漆黑濃霧封閉。
  「!」
  怪音波使得艾絲聽不見芬恩與格瑞斯的指示(聲音),她毫不遲疑地使用了風(風靈疾走)。
  提高輸出力道的強風氣流,吹開了纏繞在身上的濃霧。
  如生物般糾纏不放的煙霧轉瞬間擴散開來後,果不其然,猛牛從眼前憑空消失了。
  (——抱歉了。)
  繼而。
  煙霧散去,艾絲等人一現身的瞬間,里德解放了鼓得像氣球的胸腔。只顧著注意失蹤猛牛的艾絲、格瑞斯與芬恩高速轉向里德,但太慢了。
  里德的口腔噴出火焰。
  「蜥蜴人吐火了……!?」
  不顧格瑞斯的驚訝,艾絲打算照樣用風防禦這招,但里德的目標不是他們。
  里德邊吐火邊將臉往旁橫掃,擴大噴射火焰的範圍。
  「!?」
  大火延燒到道路兩旁的民房,艾絲一個人的風不夠阻止。
  貧民區易燃物多,也助長了火勢。大火引燃了木材與魔石製品的點火裝置等等,四周很快就陷入一片火海。
  「咕喔喔喔喔喔喔喔!」
  石像鬼的聲音自上空響起的瞬間,蜥蜴人與歌人鳥都停止攻擊,一溜煙地跑了。
  其他怪獸也早已逃進後巷,「異端兒」們進行了大撤退。
  「……!」
  「……人手不夠,先救考斯他們吧。」
  艾絲一瞬間想追,但打消了念頭,芬恩也用被敵人擺了一道的表情命令她。
  路上有麻痺得無法動彈的伯特等人,還有很多被猛牛打倒的團員。在場能動的人包括芬恩等人在內,並不算多。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為了保護居民們而維持結界的里維莉雅也不能動。
  覆蓋視野的奇怪濃霧,使里維莉雅下不了判斷——擔心煙霧具有危害性——而無法解除「魔法」。必須保護的人們成了她的枷鎖。
  領袖(芬恩)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上前線,使得指揮系統停擺,是造成他們流於被動的最大主因。
  冒險者們在芬恩的指示下,迅速重整態勢。格瑞斯將蒂奧娜他們與男神(伊刻洛斯)一併救出,艾絲也致力於救難活動。沒受傷的魔導士們與里維莉雅一同使用冰凍魔法或水流魔法,以滅火為最優先。就連本來一直在猶豫該幫「異端兒」還是【洛基眷族】的女神(赫斯緹雅)等人,也來幫忙了。
  十分鐘後,在高階魔導士們的活躍下,災區控制在道路一帶,火勢完全撲滅了。
  石造道路冒著黑煙,化為一片焦土。
  「芬恩,那頭猛牛(彌諾陶洛斯)……」
  「……在地下。」
  艾絲無法掩飾悲傷表情,來到道路中央時,芬恩俯視著地面。
  地面上石板隆起,像裂縫般開了個口。
  「這是……」
  「金屬巨人就是從這個洞出現的。那隻『怪物』大概是從這裡進了地下水道吧。」
  看到費爾斯的人形兵出現的洞穴,艾絲吃了一驚。
  在表面燒焦的石板下,可以看見昏暗水道確實留有血跡。漆黑「怪物」就是在剛才那場混亂中,消除氣息跳進這個洞裡的。
  「……要追嗎?」
  「嗯,麻煩妳……。不過,看牠最後逃跑的方式,可以看出武裝怪獸的確相當聰明。不要一個人追太遠了。」
  芬恩回答艾絲的詢問後,為了猛牛被斬斷的一隻手臂也消失不見而嘆了口氣。
  一會兒後,其他冒險者與公會職員才終於急忙趕來。
  眾人替受到「咆哮(bowl)」的人做治療時,芬恩為自己的失敗仰望天空。
  「我錯判了,是嗎……真是被打敗了。」

  *

  迷宮街掀起的怪獸激烈咆哮與爆炸聲,最重要的是許多前來避難的人通報消息,使得騷動漸趨平息的歐拉麗再度恢復混亂。
  以洛伊曼為首,公會高層無不臉色鐵青,即刻命令各【眷族】火速趕往現場並進行救援時,眾多冒險者正要在「代達羅斯路」位處的都市東南第三區集合。
  「嗚……!」
  位置落到市牆附近的太陽,燒灼著側臉。
  貝爾在奔跑。
  在追逐邊破壞巷弄邊往前衝的龍女。
  「薇妮!」
  即使是貝爾的呼喊,也傳不進慘叫狂奔的龍族少女耳裡。
  貝爾與撞壞牆壁爬上階梯的龍女一路南下,終於越過迷宮街入口,闖進了貧民區。
  「噫……!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冒險者!這邊,在這邊!」
  看到失控的怪獸,亞人們發出尖叫逃之夭夭。
  一跑出迷宮街,街道上立刻滿是人潮,喧囂與慘叫量也增加了。打扮得像娼婦的女性們接二連三地叫冒險者過去。
  貝爾臉上變得滿是焦躁。
  「薇妮,拜託停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
  從還在迷宮街的時候,貝爾就好幾次撲上她的身體抓住她,但都被激烈蛇行甩掉了。貝爾的手每次抓住歪扭的龍鱗都被割傷,早已傷痕累累。不管怎麼呼喚她都沒用,想把紅石鑲回額頭上,更是難上加難。
  貝爾緊抓住她纖瘦的上半身,被從不停止的震動甩來甩去,撞上巷弄旁商店的招牌,再度摔落地面。這幅光景引來了周圍人群的更多慘叫。
  (詛咒(curse)應該已經解除了啊……!)
  不祥可憎的紅光,早已從薇妮的雙眸中消失。
  她應該已經從男子(狄克斯)的「詛咒(curse)」獲得解放了。然而龍族少女卻仍然失去控制。
  貝爾自己也頭破血流,看著薇妮開了個洞、滿是鮮血的左手。
  ——貫穿薇妮的長槍。
  恐怕是投出的長槍,不幸地喚起了少女的恐懼。
  讓她想起了同樣持槍的狄克斯是如何對待她,嘲笑她,想起那種惡意。
  那噩夢實在太可怕,失去紅石的她無法做正常判斷,只能轉身背對所有人族,四處逃竄。
  男子的詛咒,不會消失。
  「找到了,在這裡!」
  「!」
  結果貝爾還沒能阻止薇妮,冒險者已經出現了。
  看到形似半人半蛇的大型級怪獸——稀有種「維維爾」的失控狀態,冒險者們雖一時退縮,但仍舉起武器,不讓怪獸繼續前進一步。
  搭上短弓的箭矢,手中握緊的標槍,寶石散放光輝的魔杖。
  對著一躍來到巷弄正面與側面的冒險者們,貝爾聲嘶力竭地大喊:
  「住手——!」
  貝爾的叫喊,被冒險者們的吆喝蓋過了。
  標槍刺進龍尾的下半身,箭矢射穿肩膀,火焰魔法直接命中。無數鱗片從龍女身上剝落。
  「————————————————啊啊!」
  薇妮的喉嚨迸發慘叫。
  她被冒險者毫不留情的攻擊打得苦不堪言,更加快了速度以逃離敵意。
  龍女震飛了正面的冒險者們。
  「……!」
  貝爾咬緊牙關,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他將陸續聚集於龍女前進方向的冒險者納入視野——甩開糾葛與迷惘,對著他們筆直伸出右臂。
  「【火焰閃電】!」
  速射魔法的炮彈,朝著正要攻擊怪獸的冒險者們飛去。
  「什麼!?」
  「!?」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魔法打在腳邊、武裝上、身體上。
  炎雷爆發,冒險者們仰著倒下,身邊大量火星飛舞。
  貝爾一邊追逐薇妮,一邊把冒險者們,把本該站在同一邊的人族當成攻擊對象。
  「【小新秀】,你這傢伙!?」
  看到貝爾連射炎雷從中作梗,冒險者們臉紅脖子粗地亂吼亂叫。
  不分初級、高級冒險者或派系。所有人大罵攻擊自己的新人冒險者。
  連從房屋樓上偷看狀況的女人小孩也驚愕得目瞪口呆,目擊到貝爾的野蠻行徑。
  你瘋了嗎,就這麼想要怪獸寶物(掉落道具)嗎,都什麼時候了,你什麼意思啊。同行們的破口大罵讓貝爾心如絞痛,雙手發抖,但仍持續擊出「魔法」。他護著龍女,繼續不停追趕。
  不久,永無止境的逃跑闖入了風月街重建區。
  此地曾為【伊絲塔眷族】的地盤,日前遭【芙蕾雅眷族】親手摧毀。在風月街中,這個區塊破壞的爪痕特別深刻,還殘存著許多宛如廢墟的建物,一般民眾是禁止進入的。半毀的娼館,被踢倒的木桶,還有受過祝融之災的街道。失去主子的女神宮殿(女主神娼殿),俯視著盛景不再的城邑。
  兩人在網狀錯綜的荒廢巷弄到處亂跑。
  貝爾與薇妮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冒險者們捷足先登等著他們。
  「……?」
  無意間,貝爾產生一種不協調感。
  (……沒人攻擊?)
  武器未發出風切聲,追兵停止了行動。
  冒險者們只會出現阻擋薇妮的去路,或是進行威嚇射擊,但不再對薇妮發動顯而易見的攻擊。
  就像死了心似的——
  (——不,不對。)
  貝爾把安逸的臆測一腳踢開,同時一陣寒顫貫穿背脊。
  (被誘導了……?)
  下個瞬間,貝爾臉上失去一切血色。
  「薇妮,不能去啊!」
  她被引誘到特定地點了。
  貝爾領悟到這點,不顧一切地大叫。
  人類出現在前進路線的正面,矮人舉起大盾。為了逃離阻擋去路的這些人,龍女在巷弄裡不斷轉彎。貝爾情急之下想抓住她的尾巴,但從旁射來的箭妨礙了他。
  獸人自屋頂上狙擊貝爾,像在叫他少礙事。
  「……!」
  最後,貝爾的祈求落空了。
  昏暗巷弄豁然開朗,將近黃昏的天空暮光籠罩視野。
  那是個由開闊空間與傾頹廢墟所構成的研缽狀廣場。
  龍女迅猛衝進了廣場,將鐵柵欄撞個粉碎,由於立足處消失,而摔進了深凹的低處。
  她發出巨響撞碎石板地,來到了廣場中央。抬頭一看,無數冒險者站在廢墟上俯視著她,八方受敵。
  冒險者們結幫成夥。【眷族】之間聯手設局。
  眼看包圍廣場的魔導士們,將業已完成的「魔法」從待機狀態準備發動的光景,貝爾的心跳聲吵嚷不休。
  他一步不停,自己也跳進廣場。
  「【小新秀】,站住!」
  「你他媽的發瘋了嗎?會沒命的!」
  冒險者們對降落廣場的貝爾又是警告又是怒吼時——
  「別理他,射就是了!」
  包圍網中發出大漢彷彿失去理性的聲音,點燃了導火線。
  現場升起無數魔法光,齊步引燃炮火。
  「———」
  炮擊強光殺向廣場中心。
  光芒照亮了龍女雙眼瞪大的表情,轉瞬間覆蓋了她整個身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怪獸)的尖叫,在「魔法」轟炸之中消滅。
  少女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爆炸波中。
  「————————!」
  貝爾向前衝去。
  猛火、電擊、冰風從側面吹動著身體,貝爾仍往廣場中央奔去。
  縱然肌膚焦黑,頭髮燒斷,皮膚凍傷,他只是急著趕到被炮擊漩渦吞沒的少女身邊。
  不成言語的叫喊四處飛散。
  時間流逝變得緩慢到令人作嘔。
  在時光被封閉的世界裡,貝爾伸出手臂。
  當炮擊殘渣漫天飛舞,只見龍族怪物失去了所有鱗片,仰望天空。
  她全身冒煙,任由燒成焦炭的手腳前端朽敗,晃動著脆弱易逝的青銀長髮。
  薇妮看到了接近自己的少年,眼眸無神,雙唇發出一絲聲音。
  貝爾。
  「!」
  就在貝爾使出渾身力氣伸長的手,將要碰到少女的那瞬間。
  血紅槍尖貫穿了少女的胸口。

  「—————————」
  槍尖是從遠方投出的。
  那是施加了詛咒的怨念之槍。
  「哈!呀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幹掉了,幹掉牠了〜!」
  大漢笑著。失去理性地嗤笑著。
  失去半張臉的男子的大聲嘲笑,打碎了暫停流逝的時間。
  在貝爾眼前,少女被刺穿的身子,慢慢地傾斜。
  「——薇妮!」
  就在少年的淚水與慘叫迸散的瞬間——地面坍塌了。
  「怎麼回事?」
  「地要垮了!」
  以炮火齊步轟炸的中心為起點,廣場逐漸崩塌。
  立足處消失,貝爾自己在墜落的同時。
  他抓住了墜進黑暗深淵的少女身體,擁向自己。

  *

  冒險者與魔導士們以手臂掩面,看著視野下方的光景停住動作。
  崩毀的地面。
  鋪天蓋地的滾滾沙塵。
  中心地開出一個大洞,配上空間原有的形狀,呈現宛若人工犠獅地獄的樣貌。石板地不時嘩啦嘩啦地應聲斷裂,落入洞穴中。
  那是由奇人(代達羅斯)設計,遍布風月街的「祕密地下道」。廣場原本就因為地下小路而形成空洞,此時受到同時炮擊的震撼,承受不住而崩落了。
  冒險者之間發出喉嚨咕嘟作響的聲音。
  少年與龍女,都消失在深邃洞穴的底層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個大漢不理會他們,發出精神失常的笑聲。
  此人就是【伊刻洛斯眷族】的格蘭。狩獵者當中唯一倖存的他,使用「鑰匙」自人造迷宮(克諾索斯)來到地表,在喪失理性的狀態下一心洩恨,把男子(狄克斯)的槍矛投向了薇妮。
  「我幹掉牠啦,狄克斯〜!我做掉怪物了,解決牠了!是我——」
  「!」
  精神錯亂的大漢,被自頭頂上急速降落的石像鬼利爪壓碎。
  古羅斯逃離【洛基眷族】的追擊,在上空看到了炮擊閃光,於是與有翼怪獸們一同火速趕來廣場。然後不幸地,他看見了那幅光景。
  在冒險者們的驚愕注目下,石像鬼這次終於取了狩獵者的性命,他注視著貝爾與薇妮摔落的洞穴深處,渾身抖動。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有翼怪獸!?這麼多!?」
  「可惡,快逃啊!」
  「異端兒」們大鬧一場。
  他們強迫傷痕累累的身體動起來,擠出最後的力氣,襲向發出慘叫的冒險者們。
  為了不讓他們妨礙少年與少女的最後一段時間。

  *

  宛如通知剩餘時間的沙漏,沙粒與石片等等如雨灑下。
  在薄暗籠罩,崩塌瓦礫圍繞的地下通道空間。
  頭頂上開出的洞穴外,一片遼闊的棗紅色天空俯視著兩人;貝爾抱著少女癱軟無力的身軀。
  「薇妮!……薇妮?」
  少年眼中堆滿淚水,抓住刺穿少女胸口的咒槍。
  詛咒之力此時仍侵蝕著少女的身體。貝爾拔出槍尖丟開。
  匡啷……一陣清脆聲音響起。白裡透青的身軀痙攣地震了一下。
  貝爾從隨身包中取出紅石,鑲在薇妮空蕩蕩的額頭上。
  紅石雖恢復了一絲幽光,但少女並沒有動。
  不只如此——只聽見「噗」一聲。
  長長的龍尾,化為塵土逐漸崩塌。
  「……!」
  在槍矛刺穿的胸口深處。
  從傷口可一窺滿是鮮血的藍紫結晶,產生了裂紋。
  每當裂紋增加擴大,少女身體的各處前端就開始灰化。
  「不可以……不可以!」
  貝爾像哭鬧的孩子般,重複喊著同一句話。
  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妳不可以走。
  貝爾擁緊少女的身體,緊閉的雙眼不斷掉淚,落在那白裡透青的臉頰上。
  「……貝、爾?」
  「!」
  輕觸耳朵的嘆息般呢喃讓貝爾猛一回神,視線轉向她。
  薇妮微睜眼瞼,琥珀色的眼眸恢復了光彩,醒轉過來。
  硬化而長滿肉刺的臉頰依然未變。
  她以隨時可能消逝的目光,往上望著貝爾。
  「薇妮……!」
  「……貝、爾……對不起,喔?」
  薇妮注視著貝爾頭破血流的臉龐,聲音沙啞地對他道歉。
  聽著徐徐逼近的灰化聲響,貝爾連連搖頭。
  他露出根本算不上笑容的笑臉,帶著淚滴一起對她笑。
  「沒事的,沒事,所以……!我沒事……!所以,薇妮——」
  ——不要消失。
  貝爾更用力地摟住她的肩膀,苦苦哀求。
  薇妮身體一晃,將額頭貼在少年的胸前,面露置身幸福懷抱的淡淡微笑,一雙琥珀色的瞳眸溼了。
  平坦的胸口響起「劈唏」一聲,龍族的胴體終於崩毀得一點不剩。
  「……我,做了夢。」
  「咦……?」
  只剩下人形上半身的薇妮,仰望著貝爾睜大雙眼的臉龐。
  「沒有人願意救我……好可怕的夢。」
  灑落著沙粒般的塵土。
  失去生命時光的同時,薇妮抬起顫抖的手。
  「可是,呢?」
  輕輕放在貝爾頰上的右手,一碰到臉頰的瞬間,就塌落了。
  薇妮用幾乎消失在嗚咽中的聲音,說了。
  「這次……有人來,救我了喔?」
  貝爾的雙眼,睜到不能再大。
  「我好高興……」
  她闔起雙眼,透明水滴順著臉頰滑下。
  薇妮嘴唇綻放笑意,讓唯一一個「夢想」,小小的憧憬將自己緊擁入懷。
  異形少女此時,確實是心滿意足的。
  塵土粉碎灑落。
  少女逐漸失去形體。
  在茫然自失的貝爾眼前,她說了聲「謝謝」。
  薇妮一面哭泣,一面如花般微笑。
  然後。

  「貝爾……我最喜歡你了。」

  消失了。
  灰飛煙滅了。
  從貝爾的指縫間,大量塵土發出微響,應聲流瀉。
  少女的體溫,消逝了。
  「————」
  貝爾的時間早已停止,未曾枯竭的淚水靜靜自臉頰滑下。
  灰粉漫天飄起。
  與少女的回憶,浮現又反射在粉塵的光輝中,閃閃發亮,逐漸消失。
  邂逅。
  畏怯。
  悲傷。
  困惑。
  心靈溝通。
  感謝。
  名字。
  喜悅。
  笑靨。
  擁抱。
  淚水。
  從胸前碎開灑落的塵土中,只有美麗的紅彤寶石不曾碎裂,完好保留下來。
  「啊、啊啊——」
  感情崩潰。
  心中開了一個大洞。
  就在喉嚨顫抖,即將迸發慟哭的下個瞬間——
  「【未踏領域,禁忌之牆,此日,吾身將違犯天之法典——】」

  詠唱響徹空間。
  「!」
  貝爾濺灑著眼淚回首一看,只見黑衣魔術師就站在他背後。



  「【庇俄斯之蛇杖(杖),薩盧斯之杯。汝縱有治癒權能仍不可傳達的聲音啊——懇請稍候】。」
  白色魔法陣展開,放出超越人智的「魔力」光輝。
  貝爾雙眼睜大,看著眼前的費爾斯高聲編織咒文。
  「【王之審判,斷罪之雷霆(光)。若因背反神(主)之天命而遭焚盡——】」
  填滿地下通道的純白魔力光越過頭上洞穴,化為一道輝光昇上天際。
  歐拉麗中的所有人,都目擊到那聳立黃昏天空的光柱。
  「這道光是——費爾斯!?」
  「……!?」
  腳下散放的強光,讓逼得冒險者們從廣場撤退的蕾依、古羅斯,以及被他們抬來的里德都睜大雙眼。
  「赫斯緹雅女神!」
  「天神遣返……?不,不對!」
  原本正在關心眷屬身體狀況的赫斯緹雅,也看見了韋爾夫指出的那根光柱。
  「芬恩……」
  「在風月街那邊……貝爾・克朗尼……不,是龍女(維維爾)嗎?」
  【洛基眷族】的冒險者們也仰天觀望。
  「要用了嗎,費爾斯……」
  老神閉起眼睛。
  「那道光有看過幾次呢。」
  銀髮美神在巨塔上微笑。
  「不知道會變怎樣哩——」
  朱紅頭髮的女神在屋頂上盤腿而坐。
  「這正是奇蹟。」
  戴著旅行帽的男神瞇細眼瞳。
  「【——吾願親身奔赴冥府】。」
  詠唱加速。
  魔法陣更加大放光芒,將貝爾的面容與那身黑衣染得潔白。
  「【開啟吧戒門(卡戎),越過冥界(時間)之河。冥王聽吾所訴,傾聽此心狂亂冀求(旋律)】。」
  莊嚴曲調響起。神聖的旋律。
  那是扭轉下界法則的惡業。
  「【淚流滿面,慟哭(歌聲)迸散。吾已付出代價】。」
  自超長文詠唱發動的禁忌「魔法」。
  顛覆既定的命運,逆其不可逆的祕技。
  「【光明之路,願汝以命定的過去為牲醴,照亮愚昧心願】。」
  這是只有古老「賢者」才能使用的「復活魔法」。
  「【啊啊,吾決不回頭——】」
  詠唱完成,「魔力」達到臨界點。
  以費爾斯的全部精神力為代價,獻上這首禱求之歌。

  「——【迪亞・奧菲斯】。」

  光柱碎裂四散。
  取而代之,地下空間為無數白光包覆。
  雪一般的光珠,在目瞪神呆的貝爾眼前聚集,形成螺旋,伴隨著清越之聲匯聚一處。
  最後,自魔法陣底下現出白裡透青的光芒,收攏到貝爾的胸前。
  下個瞬間,如玻璃碎裂四散的響聲,伴隨著閃光迸開。
  一陣格外眩目的光彩將世界染得亮白,貝爾反射性地閉起眼睛——感覺到一份重量與溫暖重回懷抱,不禁渾身顫抖。
  他怯怯地,祈求地睜開眼皮……只見輕閉雙眼的龍族少女,委身於他的胸膛。
  「啊——」
  貝爾沙啞地低呼一聲,視野頓時模糊,他將一隻手輕貼在少女臉頰上。
  好冰。但也很溫暖。心跳聲傳了過來。是生命的聲音。
  纖瘦的人形四肢。龍的翅膀消失,地上的塵土堆少了一些。
  鑲在額上的紅彤寶石閃耀著,照亮貝爾的眼瞳。
  「…………第一次成功。」
  發出沉重的咚沙一聲。
  在貝爾背後,黑衣魔術師像是精疲力竭了,跌坐在地。
  「八百年呢……真是,我本來還當這是占據欄位的無用希望(魔法),甚至心裡埋怨……」
  費爾斯與回過頭來的貝爾四目交接,在連衣帽下漏出彷彿微笑的氣息。
  他仰望虛空。
  「啊啊……原來都是有意義的……」
  看到費爾斯哽咽的模樣,眼淚自貝爾的雙眸滑落。
  他將視線轉回龍族少女身上,再一次撫摸臉頰的體溫——然後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少女閉著的眼瞼,也溢出透明水滴。

  *

  太陽沉向西邊。
  聳立天際的光柱消失得不見蹤跡。
  一時染成全白的世界也並未天翻地覆。只留下人們的混亂與諸神的嘈雜,黃昏天空再度回到都市。
  白牆巨塔的影子掠過迷宮街一隅。
  日暮光輝照亮了芬恩金黃色的頭髮,他正在聽取報告。
  「抱歉,芬恩……途中水道被人打壞……追不了。」
  「降臨風月街的有翼怪獸們,似乎也自坍方廣場進了地下通道……從此失去蹤影。」
  維維爾
  「這樣啊……貝爾・克朗尼與龍女(維維爾)呢?」
  「現在仍下落不明。不過他與龍女(維維爾)一起墜落的地下通道……據說留下了血跡,以及疑似怪獸屍骸的塵土。」
  聽著艾絲與里維莉雅所言,本來默不吭聲的芬恩舔了舔拇指指腹。
  艾絲對里維莉雅的報告相當掛心,芬恩從旁看著她,點頭道:「知道了,辛苦妳們了。」小人族領袖讓她們離開,接著眺望曾為戰場的大馬路。
  「結果還是讓牠們跑了嗎……」
  他一邊環顧滿目瘡痍、留下火災痕跡的街道,一邊低喃。
  【洛基眷族】與其他冒險者互相幫忙,將傷患或毀壞的建築物撤離現場;不久後,芬恩開始對派系成員做出指示。
  「……」
  艾絲注視著他那身影,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繼而無言地仰望頭上天空。
  火紅的殘照灑落在都市之中。

  貝爾沉默地,注視著那片夕陽照不到的暗處景象。
  「薇妮,薇妮……!」
  「成功了,太好了……!」
  在都市的地下通道往前走,抵達的水渠入口。
  這個位於暗門後的場所形成隧道,出乎意料地寬廣,彷彿橋下空間。貝爾感到似曾相識,但現在的他想不起來。
  貝爾、費爾斯、薇妮以及順利抵達廣場的「異端兒」們,藏身於冒險者尚未搜尋到的這條水渠。
  視線前方,可以看到里德、古羅斯與蕾依,還有半人半蛇與大型級(巨怪)等人圍繞著薇妮。她仍在沉睡,尚未甦醒,但「異端兒」們都喜極而泣,顫抖著為同胞的平安感到高興。
  「……費爾斯。」
  「怎麼了,貝爾・克朗尼?」
  魔術師跟自己一樣,置身於「異端兒」的圈子外;貝爾向他問道:
  「趕到地上來的『異端兒』,全部就是這幾位了嗎……?」
  「不,還沒跟所有『異端兒』會合。也許你還沒聽說,但是在逃離【洛基眷族】之際,有些人似乎各自逃往不同方向,或是不慎走散了。他們也許躲藏在都市的某處,或是……」
  看費爾斯含糊其詞,貝爾噤聲了。
  在他的視野前方,里德等人加起來兩隻手可以數完。聽說貝爾與薇妮離去後,「異端兒」們還留在迷宮街奮戰;貝爾十分擔心他們的安危。
  貝爾分神為其他事煩心的同時,又看看圍著薇妮的「異端兒」們。
  「貝爾・克朗尼……」
  費爾斯由於行使了大型「魔法」而耗盡精力,靠著牆,語氣嚴肅地呼喚他的名字。
  「可以問你為何顯得鬱鬱寡歡嗎?」
  他立刻就追問貝爾的心境。
  踏進遠望著「異端兒」們,神情悄然的貝爾的內心。
  「……」
  「多虧有你,『異端兒』們得救了,這是真話。連薇妮也獲救了。我也很感謝你。」
  「我……」
  「你是否在後悔?」
  後悔你做出的決定。
  他還來不及講,就被費爾斯搶先問道。
  貝爾本想立刻搖頭,但又停了下來,低著頭回答:
  「那個人……戴護目鏡的那個冒險者,對我說了一句話。」
  那個欺凌薇妮等人已久的殘暴狩獵者。
  貝爾將狄克斯說過的話,告訴費爾斯:
  「他說我是『偽善者』。」
  「……」
  護目鏡男子曾對貝爾如此斷言,嘲笑過他。
  他說貝爾決定的答案不過是講漂亮話,是做白日夢,是憑空想像的無稽之談。
  說貝爾什麼都選不了,只是隻「蝙蝠」。
  ——蝙蝠。說得沒錯。
  貝爾幫助「怪物」,在人族面前卻又拚命偽裝自己,生怕遭到排斥。
  【洛基眷族】對自己的敵意。
  自己對冒險者射出的魔法。
  這些他全都記得。
  貝爾只因一心想救少女,而背叛了種種人事物。
  他與憧憬的對象為敵,甚至一度捨棄同伴。
  這些做法與對「英雄」的嚮往背道而馳,甚至背棄祖父的教誨,決心告別這一切。
  而最後等待自己的,是過大的無力感受。
  若不是有費爾斯、「異端兒」及琉等許多人的幫助,他根本不可能像這樣救出薇妮。
  保護不了、拯救不了任何人的「偽善者」。
  男子的大聲譏笑,再度重回耳朵深處。
  「……」
  費爾斯聽了少年低頭說出的話。
  他背部離開靠著的牆壁,正眼看著貝爾。
  「貝爾・克朗尼,雖然這只是我個人向來的主張……但我是這麼看的。」
  然後,他告訴貝爾:
  「我認為遭人辱罵為『偽善者』之人,才有成為『英雄』的資格。」
  這話令貝爾睜大眼睛,抬起頭來。
  「希望你今後能繼續煩惱,暗自痛苦,迷惘,然後像今天一樣做出決斷。」
  「費爾斯……」
  「古今英雄做下的決斷,有時殘酷,有時無情,有時不被人原諒……而且,其意志比什麼都尊貴。」
  貝爾感覺在那黑暗堵塞的連衣帽下,費爾斯似乎又笑了。
  「你如同眾英雄那樣交出的答案,無論遭人辱罵或是輕蔑,都一定是正確的。」
  費爾斯的話語打動著內心。貝爾什麼都答不出來。
  他只能掩飾直逼胸口的感情,無暇旁顧了。
  「失去皮肉的我來告訴你。只剩下骨骸與眷戀的我,必須告訴你。」
  活過漫長歲月的黑衣魔術師,最後說了:
  「以愚者自居吧,貝爾・克朗尼。」
  「……」
  「別人我不奢望,只希望你能以一個愚者自居。你所擁有的精神,對我們而言是極其愚昧的……但看在諸神眼裡,必然是無可取代的。」
  費爾斯挪動身子,讓「怪物」們的身影映入貝爾視野。
  「貝爾先生,真的,太謝謝您了……!」
  「對不起,小貝爾……謝謝你喔!」
  「……謝謝你。我,很感謝你。」
  無法與人相知相惜的「怪物」所說的話,那份心意,令貝爾的眼瞳搖曳。
  他注視著此時仍在沉睡的龍族少女,喉嚨顫動著。
  「有很多人像你這樣,與『異端兒』結下奇妙緣分,寄予同情……然而沒人像你這樣,奮不顧身地拯救過他們。」
  謝謝。
  這句感謝,讓貝爾的頭低了下去。
  染紅天空的晚霞,恍如一隻大大的手掌,蓋住了背對自己的少年的頭。

  不需要自豪。
  大可不斷迷惘。
  只是,絕勿後悔。
  因為在視線前方,確實有愚昧的偽善救起的生命。
  ——貝爾感覺黃昏的光線,彷彿借用祖父的聲音,如此激勵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7:56 编辑


  終章 選擇的代價


  貝爾走在夕陽西照的街上。
  天空此時仍然火紅。貝爾與「異端兒」們告別,往「代達羅斯路」走去。
  他依依不捨地與還在沉睡的薇妮道別,將她託給大家,就來到這裡。
  若是被人看見貝爾與那龍族少女在一起,就不只是啟人疑竇了。費爾斯為了幫助情勢逼迫下來到地表的「異端兒」,也與里德他們一起行動。
  貝爾低頭走著,像在逃避眾人的視線。
  【赫斯緹雅眷族】以及【洛基眷族】應該都在迷宮街這條路上。貝爾無法就這樣抱頭逃回大本營,看都不看就直接離開。
  他必須親眼確認發生過什麼事,自己的行動帶來了什麼後果。
  在市區走動時,並沒有人高聲指責自己,但是——一踏入迷宮街的瞬間,情況完全不同了。
  「……!?」
  四處奔波的公會職員,讓人照顧、躺在地上的負傷者。有些牆壁被打破的痕跡令貝爾眼熟。當他看到這些而臉色慘白時,周圍旁人開始注意到他。
  居民、冒險者與公會職員,都用射穿人的眼光瞪視他。
  無言的指責,殺向為了「圖利」,為了滿足私利私欲而包庇、追逐怪獸的少年。
  「唷,貝爾・克朗尼。拿到龍女(維維爾)寶物了嗎?」
  「現在才跑來做什麼啊……【洛基眷族】那麼努力救人,你卻……」
  「算什麼冒險者……算什麼【小新秀】嘛……」
  不久,陌生人的聲音暴露出陌生情感,開始投向貝爾。
  人們也不掩飾輕蔑之意,毫不客氣地唾棄挪步移動的貝爾。
  敵意、惡意,以及失意。
  貝爾從未遭受人群用這種負面情緒對待,不禁倒抽一口氣。
  曾轟動歐拉麗的戰爭遊戲贏家,【小新秀】名聲墜地了。
  名望與期待只因為一次行徑就全被推翻。信賴與失望是一體兩面的。
  貝爾是背叛了他們。已不可能挽回了。
  活生生暴露在可能發展成惡意的人群感情下,貝爾手腳冰冷得幾乎要發抖,強忍著往前走去。
  然後。
  「————」
  抵達那條路時,貝爾嚇得僵住了。
  放眼望去盡是地面碎裂炸開的石板。民房變成一堆瓦礫。四處可見房屋燒毀的痕跡。被迫目睹到這幕光景,貝爾深切體會到這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其中的一個代價。
  「貝爾……」
  赫斯緹雅待在路旁。韋爾夫與命也在。莉莉與春姬身體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好。胸中一陣痛楚。
  「……」
  在較遠處還有艾絲的身影。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貝爾,【洛基眷族】的團員們在她身後待命。有人在忙,也有人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貝爾的喉嚨發僵了。
  「……!」
  然後,畢竟是主戰場,周圍有著眾多公會職員。
  這邊也有許多人瞪著貝爾,但一名女性職員注意到他,一直線地走了過來。
  晃動的茶色頭髮,戴著眼鏡的綠寶石色眼眸,尖細的半精靈耳朵。
  「埃伊娜,小姐……」
  埃伊娜走到呆立原地的貝爾面前,停了下來。
  她用至今從未看過的,倒豎柳眉的嚴厲表情瞪著貝爾。
  沒有人要靠近只屬於兩人的空間。
  許多人停下腳步,寂靜開始撞擊貝爾的耳朵。
  埃伊娜慢慢開口,說道:
  「你為了自私的判斷,讓市民遭受危險,還出手傷害冒險者。——這是真的嗎?」
  ——不是的。
  他很想這麼說。
  別人就算了,但貝爾不想被她誤會。
  然而為了薇妮他們,不可能說出口。
  貝爾低下頭去,回答:
  「……是真的。」
  下個瞬間——啪!一聲。
  臉頰發出清脆聲響,並開始作痛。
  貝爾睁大眼睛看向面前,只見用右手甩他巴掌的埃伊娜,淚水盈眶——怒形於色。
  「我不相信……!」
  繼而,淚滴從那綠寶石色的眼眸滾落。
  「我怎麼,可能相信……!」
  埃伊娜哭了出來,將貝爾擁進懷裡。
  她看穿了貝爾的謊言,氣他不肯說真話,不肯告訴自己。
  埃伊娜抽泣著抱住貝爾,令他無言以對。
  ——女生哭泣時就擁抱她,讓她依偎在你懷裡吧。
  祖父的教誨閃過腦海,貝爾抬起雙手伸到她的背後……但立刻無力地落下。
  爺爺,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被自己弄哭的姐姐(埃伊娜),以及周圍的慘狀,令他茫然自失。
  赫斯緹雅等人靜靜凝望著少年他們。
  被埃伊娜雙手緊抱,貝爾自然而然地仰望頭頂上方。
  此時仍然火紅的天空,當頭降下。

  *

  清晨。
  還不到日出時分,天空蒙上一層薄暗。
  從昨夜下了一晚的雨終於停了,薄薄一片晨霧籠罩四下,在巨大市牆圍繞的歐拉麗當中,北邊都市門大開。
  「我也終於要跟歐拉麗說再見啦……不過真沒想到你會來送我耶,迦尼薩?」
  「因為我是迦尼薩啊。」
  在迦尼薩與他的團員等人目送下,伊刻洛斯正要獨自走出大開的北門。褐色男神晃動著深藍頭髮說「這算哪門子回答」,對象面神投以輕薄的笑。
  伊刻洛斯透過【洛基眷族】被帶到公會後,承認【眷族】的確與都市走私活動有所關聯,也坦承派系成員長久以來躲避公會眼線,一直在獵捕怪獸。
  怪獸出現地表對都市造成衝擊一事,被斷定為他與他的【眷族】所犯罪行,事件結束後過了兩天,做為懲罰,今天他將被永久逐出歐拉麗。
  失去所有眷屬,且財產盡數充公的他,事實上等於是身無分文地被攆出城市。
  「好吧,總比遣返天界好啦。」
  「對於你的處分,聽說公會也吵了很久。」
  「我知道啦。簡而言之,就是需要個人做犧牲,以安撫民眾對吧?」
  誰叫我那些眷屬(familiar)捅了那麼多婁子嘛。
  看伊刻洛斯笑嘻嘻地接受一切處置,迦尼薩在面具底下默不吭聲。
  公會開放了北邊市牆頂部,雖然是一大清早,卻有許多民眾與諸神萬頭攢動,都是來一睹伊刻洛斯被放逐的瞬間。
  「只是……難得可能有好玩的事要發生了,卻不能親眼見證,真教我遺憾啊。」
  伊刻洛斯將視線朝向門內,注視著歐拉麗。
  「真羨慕你喔,荷米斯。」

  「——事情就是這樣,騷動漸漸平息下來了。」
  荷米斯稍稍張開雙臂,向老神報告。
  在公會本部地下「祈禱廳」。四把火炬照亮了陰暗空間,穩坐神座的烏拉諾斯與荷米斯正在進行機密會面。
  「我讓孩子去打探過都市的情形,對公會的批評還好。這可能得感謝伊刻洛斯幾乎攬下了所有罪責。」
  讓怪獸逃上地表,導致都市陷入險境的罪過,全被賴到男神(伊刻洛斯)與他的【眷族】身上。後者早已不復存在,因此公會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加以處分,以期暫且收到安撫民心之效。如此一來,還能做個表面文章,說這次事件並非怪獸有意侵犯地表。
  永久放逐一尊天神,也具有代罪羔羊的作用。
  「民眾也沒發現具有理性的怪獸。只是城鎮(里維拉)居民目擊到了武裝怪獸,第18層與『代達羅斯路』之間的關係……巨塔(巴別塔)以外的地下城出入口曝光,我想是早晚的事。」
  不過,只有部分【眷族】與公會,掌握到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的存在。
  接下來要讓事情如何發展,就看你了。荷米斯語氣輕鬆地說道。
  「我想應該可以認為事件暫告一段落了。」
  聽花美男天神為整段話如此做結,烏拉諾斯開口道:
  「但是,事情並未結束。」
  「是啊。」與他面對面的荷米斯也點了頭。
  「成功逃離【洛基眷族】的『異端兒』……仍有一部分未能返回地下城,受到冒險者們追殺。」
  「盼了那麼久,好不容易上來地表,現在卻又為了活命而得回到地下城,真是諷刺。話雖如此,『巴別塔』不用說,『代達羅斯路』也被公會高層封鎖,還有洛基等人布下天羅地網。他們沒辦法回去。」
  「『異端兒』們連同藏匿他們的費爾斯一起落網,也只是時間問題……」
  面臨四面楚歌的狀況,荷米斯故意開玩笑地說:「乾脆把洛基他們拉攏進來怎麼樣?雖然可能性超低。」
  見烏拉諾斯泰然自若地不回答,男神聳聳肩,給人的感覺一變,睜開之前彎成月牙形,原本眼角修長的雙眸。
  「烏拉諾斯,你是公會與都市的支柱。若是祈求歐拉麗秩序井然,只有你,必須永遠是和平與安寧的象徵。」
  「……」
  「即使背地裡打算做什麼虧心事,也得裝出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我明白。」
  聽荷米斯一再強調,烏拉諾斯這才終於回話。
  荷米斯一引出這個回答,馬上對他露出笑容。
  「——所以了,烏拉諾斯,今後平息騷動的工作就繼續交給我吧。」
  「……你有何企圖,荷米斯。」
  「沒什麼,不過是想得到回報罷了。」
  我做為你的人馬盡心盡力,總該得到點好處。
  荷米斯如此要求。
  「就我來說,我也不能讓那孩子——讓貝爾小弟的聲望就這麼一落千丈。我可是把一切都押在他身上了,烏拉諾斯。」
  跌落谷底的名聲,大眾的責難。
  荷米斯闡明己身神意,說自己無意在此毀了那個少年,讓他下台一鞠躬。
  「你為何如此執著於貝爾・克朗尼?」
  烏拉諾斯不讓荷米斯察覺自己心中對少年的看法,只是追問。
  荷米斯一聽,翹起嘴唇。
  「也許因為他是大神(宙斯)留下的禮物吧?」
  嗶剝一聲,火炬爆開火花,照出烏拉諾斯的瞠目表情。
  老神原本睜大了眼睛,但隨即靜靜闔上眼瞼。
  「這次換你來幫幫我吧,烏拉諾斯?」
  看著清濁並吞的男神露出的黑心笑容,老神先是沉默——然後點頭。

  *

  在蒼茫夜空俯視的市郊,廢墟的一角。
  一隻「怪物」在那裡屏氣凝息,與背光處的黑暗融為一體。
  那是失去一隻手臂的漆黑猛牛。
  自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牠的身軀。猛牛將雙刃斧插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滴,僅靠怪物(怪獸)的生命力苟延殘喘。
  「……」
  戰場上的狂暴性情像是裝出來的一樣,此時的「怪物」安靜無聲,緩緩仰望頭上腐朽開孔的屋頂。
  地表的天空。迷宮所沒有的繁星光芒。
  缺了一角的月亮,自流雲背後露臉。
  今宵月亮皎潔。
  明月忘了黃澄澄的金色,散放著冷光。

  「怪物」的眼瞳,似乎仍在尋覓某個尚未尋得的事物,定睛注視潔白的月亮。



  能力值
  Lv.3
  力量:D 577 耐久:D 508 靈巧:D 582 敏捷:A 807 魔力:D 531
  幸運:H 異常抗性:H

  《魔法》
  【火焰閃電】                                ・速攻魔法。

  《技能》
  【一心憧憬】                                ・早熟。
  ・與思慕之情同時維持效果
  ・思慕之情越強,效果越大。
  【英雄願望(阿爾戈英雄)】        ・對積極性行動(activeaction)擁有蓄力實行權。


  《代達羅斯寶珠》
  ・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的「鑰匙」。能開關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
  ・材料為精製金屬(秘銀),以及繼承了名工代達羅斯血統的子孫的眼球。由後繼者從屍體挖出眼球製作。
  ・眼球中浮現著「D」記號。來自琉交給貝爾的隨身包。
  ・實際入手方式不明。似乎是琉從某人身上沒收的……?



  【貝爾・克朗尼】
  隸屬:【赫斯緹雅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達樓層:第20層
  武器:《赫斯緹雅之刃》
  所持金錢:81200法利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日前我得到機會,與GA文庫同屆兼某SRPG同好的七条剛老師談了一下。
  「已推出的本傳第九集的封面,好像小龍女(琪姬)喔!」
  「……我沒特別想到,但這麼一說還真像呢〜」
  七条老師那種「我都明白啦」,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神真把我嚇死了。
  
  我有很多事想借用這個版面一吐為快。
  像是中途的劇情發展太虐心,讓我差點寫不下去;登場角色太多讓我煩惱,而且占據劇情比例,搶了主角同伴的戲份;沒能如預料中盡情表現猛牛(女主角)的存在感;一想到扎奧拉爾八百年來沒成功半次的心情就想吐;然後是七条老師所說的小龍女(琪姬),在最後時刻脫離作者的控制,自己說出台詞。
  雖然這集一樣讓作者吃足了苦,不過多虧有了最後這一件事,讓作者感覺得到了救贖。謝謝妳,小龍女(琪姬)。對不起,我不該每次都用奧姆之杖。
  總而言之,這就是本傳第十集。讓各位久等了。
  踏入十集大關令我心存感激而且感慨良深,最高興的是終於有機會寫早就想寫的部分。今後我會繼續挑戰奇幻世界觀,並努力鑽研,不斷創作出有趣的作品。
  換個話題,有一點是分成上下集造成的弊害,那就是其實當初原本預定本傳第九集與外傳第五集連續出版,並採用所謂的登場人物切換系統(zpaping system)。比方說「那個角色身上的道具其實是……」,我本來想在外傳那邊補完這段發展,結果弄成這樣。我想沒在追外傳的各位讀者恐怕會看得一頭霧水,不過我會讓本傳的劇情發展成不用看外傳也能了解,請各位放心。
  那麼容我進入謝詞的部分。
  GA文庫編輯部的責編小瀧大人、同樣為本集添上精美插畫的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師以及各位關係人士,我想借用這個版面向大家致上謝意。多虧大家的幫助,我才能支撐到本傳系列第十集。這都要感謝各位,更重要的是每位讀者。多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此外有幸請到ぽんかん⑧老師為同時發行的限定版小冊子封面繪圖,也感謝執筆了完全新繪漫畫的九二枝老師照顧。由衷感謝二位。
  希望下一集還能再見到各位。那麼下次再見。

  大森藤ノ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8-3-27 18:05 编辑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限定版附錄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10
  附贈小冊子限定版


  CONTENTS
  《地下城》插畫集&設定集 Ver.3
  透過圖文清楚介紹主要角色。最新版!

  漫畫《地下城》出差版
  漫畫:九二枝
  《YOUNG GANGAN(SQUARE ENIX)》連載中的漫畫出差版!

  邀稿封面插畫
  插畫:ぽんかん⑧
  那位ぽんかん⑧客串繪製《地下城》!

  大森藤ノ全新創作短篇小說〈某魔術師的觀察日誌〉
  只有這裡才看得到的特別故事!



  ILLUSTRATION GALLERY
  &
  CHARACTER FILE


  CHARACTER NO.1
  亞絲菲・阿爾・安朵美達
  ASFI AL ANDROMEDA

  年齡:22歲
  身高:164cm
  隸屬:【荷米斯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達樓層:第37層
  武器:《卡諾瓦短刃》
  所持金錢:44750000法利
  能力值:Lv.4
  力量:F 398 耐久:G 278 靈巧:C 631 敏捷:D 545 魔力:I 67
  魔法:《卡洛夫・阿勒古爾》
  發展能力:《神祕》 《調合》 《雕金》

  全歐拉麗第一的魔道具製作者,開發過各種魔道具。戰鬥能力本身雖不比同等級者,但開發的道具性能,加上冷靜分析戰局的視野之廣大,使得她在各種場面受到重用。但她也常被主神荷米斯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動耍得七葷八素,是個苦命人。諸神賜與的稱號是【萬能者(Perseus)】。


  CHARACTER NO.2
  達芙妮・拉洛斯
  DAPHNE LAUROS

  年齡:18歲
  身高:164cm
  隸屬:【米赫眷族】
  種族:人類
  能力值:Lv.2
  力量:D 501 耐久:E 475 霊巧:C 699 敏捷:C 689 魔力:F 369
  魔法:《拉穆勒》
  發展能力:《異常抗性》

  過去曾與卡珊德拉同屬於【阿波羅眷族】的冒險者。經過日前與【赫斯緹雅眷族】進行的「戰爭遊戲(wargame)」,現在隸屬於【米赫眷族】。第一人稱是「我(ウチ)」。


  CHARACTER NO.3
  卡珊德拉・伊利翁
  CASSANDRA ILION

  年齡:18歲
  身高:160cm
  隸屬:【米赫眷族】
  種族:人類
  能力值:Lv.2
  力量:H I00 耐久:H 187 靈巧:G 244 敏捷:F 337 魔力:D 579
  魔法:《索爾之光》 《癒合夢魘》
  發展能力:《治療》

  與上述的達芙妮有過相同經歷,目前隸屬於【米赫眷族】的冒險者。可能因為原本是個深居閨房、個性乖巧的千金小姐,因此總是顯得戰戰兢兢的。達芙妮時常關心這樣的卡珊德拉,是她最親近的對象。


  CHARACTER NO.4
  雅辛托斯・克利俄
  HYAKINTHOS CLIO

  年齡:22歲
  身高:181cm
  隸屬:【阿波羅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到達樓層:第20層
  武器:《太陽波形劍》 《連理之短劍》
  所持金錢:880000法利
  能力值:Lv.3
  力量:C 667 耐久:C 632 靈巧:B 707 敏捷:D 519 魔力:F 337
  魔法:《異法・仄費洛斯》
  發展能力《獵人》 《異常抗性》

  【阿波羅眷族】團長。曾獨占主神阿波羅的最高寵愛,膚色白皙、高個子的俊美青年。為了阿波羅,面對任何事都能變得冷酷。此外,個性極其善妒,對於被阿波羅看上的貝爾,懷抱著超越嫉妒、近乎殺意的情感。綽號是「太陽的光寵童(Phoebus Apollo)」。


  CHARACTER NO.5
  三條野・春姬
  SANJONO HARUHIME

  年齡:16歲
  身高:156cm
  隸屬:【赫斯緹雅眷族】
  種族:狐人(renart)
  職業:見習娼婦→女僕、妖術師
  到達樓履:第45層
  武器:《紅楓》
  所持金錢:67000法利
  能力值:Lv.1
  力量:I 13 耐久:I 35 靈巧:I 16 敏捷:I 40 魔力:E 422
  魔法:《萬寶槌》
  發展能力:無

  兒時住在遠東地區,11歲時遭逢種種不幸,結果在歐拉麗淪為娼婦的薄命少女。原本在支配歐拉麗風月街的【伊絲塔眷族】底下擔任見習娼婦工作,後來巧遇貝爾與赫斯緹雅等人,在他們的盡力幫助下,現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事實上,她體內還隱藏著犯規級《妖術》的力量。她跟命以及【建御雷眷族】的成員們從遠東時代就認識,算是舊友。


  CHARACTER NO.6
  伊絲塔
  ISHTAR

  年齡:上億歲
  身高:170cm
  隸屬:【伊絲塔眷族】
  種族:神
  司掌:美、性愛
  喜歡的事物:男人、榮耀、毀滅性的愛

  掌控半座歐拉麗風月街的【伊絲塔眷族】主神。此外,本眷族還有眾多戰鬥娼婦(barbela)隸屬其中,因此也具備純粹的戰鬥力。她與芙蕾雅同樣身為「美神」,但性觀念比芙蕾雅更豪放。日前貝爾等人救出春姬時引發混亂,同時她的眷族也遭【芙蕾雅眷族】搗毀,結果她本人被遣返天界。就是她看中春姬的《妖術》之力,隱藏起她的真面目並加以監禁。


  CHARACTER NO.7
  阿伊莎・貝勒卡
  AISHA BELKA

  年齡:21歲
  身高:175cm
  隸屬:【荷米斯眷族】
  種族:亞馬遜人
  職業:戰鬥娼婦
  到達樓層:第45層
  武器:《大朴刀薩加》
  所持金錢:678800法利
  能力值:Lv.4
  力量:I 11 耐久:I 4 靈巧:I 11 敏捷:I 6 魔力:I 1(校注:數值可能有誤,日版原數據如此)
  魔法:《赫爾・凱奧斯》
  發展能力:《獵人》 《異常抗性》 《拳打》

  曾於【伊絲塔眷族】擔任幹部的實力派戰鬥娼婦。個性像個大姊大,似乎特別關心自己負責照料的春姬,【伊絲塔眷族】垮台後,將春姬託付給【赫斯緹雅眷族】。她與芙里尼的外貌或個性都完全相反,兩人水火不容。綽號是「麗傑(Antianeira)」。


  CHARACTER NO.8
  芙里尼・賈米勒
  PHRYNE JAMIL

  年齡:35歲
  身高:205cm
  隸麗:【伊絲塔眷族】
  種族:亞馬遜人
  職業:戰鬥娼婦
  到達樓層:第45層
  武器《大戰斧果爾達》
  所持金錢:2270500法利
  能力值:Lv.5
  力量:A 829 耐久:A 818 靈巧:D 535 敏捷:D 522 魔力:I 0
  魔法:無
  發展能力:《拳打》 《異常抗性》 《治力》 《魔防》
  曾於【伊絲塔眷族】擔任團長的亞馬遜人。以Lv.5的實力為傲,即使在冒險都市歐拉麗當中仍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強者。性慾也相當旺盛,甚至一度忽視主神伊絲塔的命令,試圖搶先與貝爾發生關係。此外,雖然長相有如蟾蜍,她卻自認是個美女。第一人稱為「老娘」,口頭禪是青蛙般的「咯咯咯咯咯咯!」大聲嘲笑。


  CHARACTER NO.9
  狄蜜特
  DEMETER

  年齡:上億歲
  身高:164cm
  隸屬:【狄蜜特眷族】
  種族:神
  司掌:農耕、豐饒
  喜歡的事物:孩子、麥子、大地

  以栽培水果與蔬菜等等為業的【狄蜜特眷族】的主神。與赫斯緹雅自天界時代就有交情,對赫斯緹雅的心上人(貝爾)似乎也有些好奇。個性十分穩重大方,是個超級波霸。


  CHARACTER NO.10
  常陸・千草
  HITACHI CHIGUSA

  年齡:16歲
  身高:154cm
  隸屬:【建御雷眷族】
  種族:人類
  職業:冒險者
  能力值:Lv.2
  力量:I 23 耐久:I 16 靈巧:I 36 敏捷:I 32 魔力:I 0
  魔法:無
  發展能力:《異常抗性》

  與命、櫻花以及主神建御雷自住在遠東時就互相熟識。單戀櫻花,但櫻花本人卻絲毫不覺。


  CHARACTER NO.11
  薇妮
  WEINE

  年齡:0歲
  身高:150cm
  隸屬:【異端兒(桀諾斯)】
  種族:維維爾(龍族)
  能力值:Lv.2以上(推測)
  掉落道具:「維維爾的鱗片」「維維爾的指甲」「維維爾的獠牙」「維維爾的皮膜」「維維爾的眼淚」
  喜歡的事物:貝爾、春姬、赫斯緹雅、莉莉、韋爾夫、命

  貝爾在地下城第19層邂逅的,能操人語的怪獸。不知為何她很親近貝爾,後來藏身於【赫斯緹雅眷族】。在眷族裡,她以驚人速度學會語言,又跟貝爾以外的團員也成為好朋友,表現出高度的適應能力。其真實身分是具有理性的怪獸【異端兒】,一群盜獵者正在伺機對她下手。


  CHARACTER NO.12
  伊刻洛斯
  IKEROS

  年齡:上億歲
  身高:174cm
  隸屬:【伊刻洛斯眷族】
  種族:神
  司掌:噩夢
  喜歡的蓽物:愚笨的孩子
  成員盡為不法之徒,過去甚至被公會列為「黑暗派系(Evils)」候補的【伊刻洛斯眷族】的主神。對薇妮虎視眈眈的盜獵者狄克斯,就是隸屬於此眷族。由於伊刻洛斯本人總是以「有趣與否」來判斷事物,因此眷屬們的行為即使違法,只要有趣他就會默許,甚至成為幫凶。











 楼主| 发表于 2018-3-27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某魔術師的觀察日誌
  大森藤ノ
  插畫:ヤスダスズヒト
  全新創作短篇小說


  「我要你監視貝爾・克朗尼等人,以及怪獸少女。」
  在烏拉諾斯的命令下,我——費爾斯將開始監視保護龍女(維維爾)的【赫斯緹雅眷族】。畢竟是一隻具有理性的怪獸上了地表,沒辦法。
  不過我雖不是不能體會烏拉諾斯顧及「異端兒」宿願的心情,但沒想到他會刻意放著不管,先觀察經過情形……畢竟一旦走錯一步就會釀成悲劇,坦白講,我心中忐忑不安。不過也罷,這可是他的神意,讓人收留的我就排除萬難,達成使命吧。
  今天起,我將派出使魔——猫頭鷹加菲爾觀察【赫斯緹雅眷族】,同時把從眼晶(oculus)獲得的情報以日記形式留下紀錄。我也無法隨時陪在烏拉諾斯身邊,我想不需要逐次報告,提出這份日記也就夠了。
  那麼,【赫斯緹雅眷族】是否真能成為「異端兒」的希望呢……我就如往常一樣不抱太大期望,靜觀其變吧。

  *

  觀察第一天。
  白天女神赫斯緹雅與團員們都離開了總部,只有龍族少女本人與那個新人冒險者(小新秀),還有另一名狐人少女留在宅邸。他們三人共同生活的光景,即使只不過是名為宅邸中庭的小小箱庭,倒還稱得上安寧祥和。
  近期以來廣受都市矚目的新人冒險者……貝爾・克朗尼似乎擄獲了龍族少女的心。觀察龍女的言行,可以猜測她應該剛從地下城誕生不久,但我不曾看過「異端兒」能那樣對冒險者敞開心扉。
  若以前述的猜測為基礎進一步推論,這或許是種類似銘印效應的現象。這項推論的前提建立在貝爾・克朗尼的應對上,而隨後發生的一件爭執的光景,證明了我的考察無誤。
  貝爾・克朗尼對無意識之中傷害了他人,痛哭失聲的龍族少女展露笑容,接納了她。他的眼神與行為,即使由旁人眼光看來,依舊充滿溫情。
  說來好笑,不能否認日記才開始寫第一頁,我幾乎已經要對那名少年懷抱希望了。振筆疾書的這份情感,或許也近似於興奮。虧我還暗自對烏拉諾斯的判斷感到憂心,實在是現實得可以。那名少年對「異端兒」不抱反感,甚至不把龍女這種稀有種(rare monster)拿來滿足私利私欲,這些都使我對他們的邂逅產生了濃厚興趣。有朝一日若有機會,真想問問他們是如何相遇的。
  而另一方面,我也發現了一個觀察過程中需要留意的問題。
  那就是看貝爾・克朗尼的反應,似乎察覺到使魔(加菲爾)的監視行為了。不,我幾乎可以肯定他發現了。看來他對朝向自己的視線極其敏感,等使魔回來,我得重新檢討觀察的方式。
  日落後,女神赫斯緹雅等人也回到宅邸,度過一家團聚的時光。也許是貝爾・克朗尼的照顧,以及狐人少女三條野・春姬更無微不至的關懷結果,使得龍族少女開始親近【赫斯緹雅眷族】的成員。包括洗澡後發生的騷動在內,他們之間的感情變得可真融洽。附帶一提,貝爾・克朗尼看到了全裸的龍族少女與半裸的女神赫斯緹雅等人,發出慘叫昏倒了。
  不過,講到洗澡……我最後一次使用浴室,不知道是何時的事了?
  一具骸骨泡澡已經不叫空虛,而是滑稽了,因此我向來避免洗澡,但真希望能再有一次機會,讓我享受那種熱水擁抱皮肉的感覺;只不過這是癡心妄想了。
  竟然在日記裡寫下這種獨白,看來我也出乎意料地享受這個過程。說得好聽是觀察,事實上就是偷窺,雖然低級,沒想到過了八百年的時光,我似乎還留有稱得上童心的部分。若是讓諸神來說,也許我還只是個「孩子」吧。
  不過呢,就當這是額外好處,能享受樂趣的地方就讓我享受吧。遇到這種時候,我們總是該向諸神看齊。因為講到享盡世間樂趣,無人能出其右。
  我開始有點期待了。
  就來看看明天會有什麼變化吧。

  觀察第二天。
  事件突如其來地發生了。
  描述過程太過繁瑣,容我直接摘錄她們的發言:

  「為什麼一大早薇妮大人就跟赫斯緹雅女神一起從貝爾大人的房間出來!?入團時您不是與莉莉做了祕密協定,說好不偷跑的嗎!!」
  「我、我是為了薇妮好,想說跟貝爾一起陪她睡……!我只是想讓她感受他人的溫暖,絕沒有任何對不起良心的念頭……!?」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不重要,倒是赫斯緹雅女神,您與貝爾大人他們同衾共枕,這就是說您把薇、薇、薇妮大人也捲進來,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度過了一夜春宵……哈嗚嗚!?」
  「妳是在侮辱我這個處女神嗎——春姬!!還說什麼我把薇妮也捲進來,什麼意思啊!?」

  好像是這樣。
  這個【眷族】究竟是怎麼搞的……
  整件事說穿了就是女人之間爭風吃醋,但貝爾・克朗尼只會不中用地左右為難,龍族少女抱住不知所措的倭・命,被赫斯緹雅她們的凶惡嘴臉嚇得大哭大叫,簡直是人間地獄。韋爾夫・克羅佐從頭到尾只是嘆氣,我雖是局外人,卻也不禁開始擔心他會不會累積過多心神疲勞。
  看來【赫斯緹雅眷族】除了倭・命之外,約有八成女性都對貝爾・克朗尼懷有情意。……這個【眷族】究竟是怎麼搞的?
  我見過許多由主神建立所謂後宮狀態的【眷族】形式,例如女神芙蕾雅或男神阿波羅,但……先不管龍族少女的事,這個派系難道是為了包養貝爾・克朗尼而組成的嗎?就我看來,那個少年不像是情場高手、多情種子,或是會胡說什麼「我要追求後宮什麼什麼〜」之類的庸俗之輩……呵,自己想像都覺得好笑。
  總而言之,她們那副咄咄逼人的態度,在保護剛出生的「異端兒」時會對教育產生極大的不良影響。跟昨天完全相反,我開始感覺到猛烈不安了。
  照這樣看來,我或許得清查一下以貝爾・克朗尼為中心的人際關係……

  觀察第三天,早晨。
  以貝爾・克朗尼為軸心持續觀察,使我知道了各種事情。
  例如他並非因為資歷長而成為掛名團長,而是受到主神與團員們的信賴。即使他是派系中最年輕的一個,而且有時會暴露出讓人看不下去的滑稽模樣,這點仍不改變。
  而這份信賴從團員們的立場來看,或許也就是兄姊對弟弟的感情。然而少年的言行雖愚昧,卻又吸引著身邊的人們。大家願意相信他說的話,願意支持他。其中尤其是女神赫斯緹雅,我感覺她的態度特別明顯。
  龍族少女不用說,或許就是與少年邂逅的緣分,建構了目前的【赫斯緹雅眷族】。
  今天發生了這麼一段插曲:

  「春姬是怎麼遇到貝爾的?」
  「妾身……是在這座都市(歐拉麗)市郊的不夜城中。就如同薇妮大人那時一樣……那位大人與命大人一起,救我逃出了那裡。」
  「呵呵,那時的貝爾大人甚至還有所覺悟要離開都市喔,春姬大人。他對在下豪氣干雲地說,他願意為了保護妳選擇私奔,等變強了,一定會再回來這裡。」
  「咦咦!?這、這是真的嗎!?」
  「是的,在下也回應了他的心願。在下的心被他打動了,他即使痛苦,心中仍然惦記著妳,說出的那番話……讓在下欣喜不已。」
  「……好好喔,春姬。」

  這事發生在貝爾・克朗尼不在場的中庭。
  狐人少女發出「哈嗚〜」怪叫,滿臉通紅地扭來扭去,她那有著漂亮毛皮的尾巴像狗一樣啪答啪答直搖擺。她這人的心思非常好懂。
  三條野・春姬。
  我從第一天觀察至今,就知道她對貝爾・克朗尼懷抱著明確的愛慕之情。根據她做為新團員在公會登錄的派系資料上,有一段文字提到「曾隸屬於大派系(伊絲塔眷族)」,再回想剛才那段對話,在【芙蕾雅眷族】引發的大型鬥爭當中,她與貝爾・克朗尼之間必定發生過一些事。曾落入火坑的少女賣身,不,是贖身……可以想見當時對那少女而言,必定有過一段相應的愛情故事,真是教人羨慕不已。
  她說她得到了少年的搭救,而在【眷族】當中,她是最疼愛龍族少女的一個。這是來自相似境遇的哀憐或同理心,抑或是一份慈愛,就不得而知了。只有一點能夠確定的是,她的這份感情不會輸給對「怪物」的排斥、厭惡與偏見。而龍族少女沒跟貝爾・克朗尼在一起時,也大多與三條野・春姬共同行動,對率先親近自己的她敞開了心扉。這或許就是烏拉諾斯與「異端兒」們追求的一種理想吧,那名狐人少女擁有難能可貴的一片心。
  倭・命則是侍奉她的遠東武士,或者是少女忍者。
  兩人想必是同鄉,之間的關係令我感覺得出舊識情誼。她起初還會驚慌失措,但是在三條野・春姬的勸說之下,似乎正在努力接納龍族少女。她心中還有某個地方對少女的怪物性保持戒心,然而望著龍族少女與三條野・春姬嬉戲的光景的青紫眼眸,卻也染上了溫柔之色。
  雖然是我個人的見解,不過我認為她在【赫斯緹雅眷族】當中的立場,與韋爾夫・克羅佐同樣屬於中庸。不縱容,但也無法做到徹底冷酷無情。我想她是個性認真且講義氣吧,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將成員視為家人。從她轉移派系的經過就知道,她比誰都要清白。
  三條野・春姬也是,倭・命也是,她們面對龍族少女的態度,都是衍生自貝爾・克朗尼。一切都與她們對那少年的信賴一體兩面。
  若不是貝爾・克朗尼居於中間,她們恐怕不會有現在的關係。
  如同一再被捨棄的里德他們……就像許多的「異端兒」一樣,龍族少女本來根本沒有與人互相了解的機會,應該早已受到迫害了。
  我是否過度讚賞貝爾・克朗尼了?但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素,我親眼所見的光景原本是難以實現的,這是千真萬確。人族與「怪物」的存在就是有這麼大的隔閡。
  若有人說他只是有求必應的濫好人,我也無法反駁……然而我寧可相信,貝爾・克朗尼的愚昧行為,以及信任他的少女們的眼神,如今仍讓一隻「異端兒」綻放笑容。

  觀察第三天,白天。
  莉莉露卡・厄德是現實主義者。
  就在今天,我確定了這一點。
  那時貝爾・克朗尼等人集合於宅邸一個房間,他們圍繞著龍族少女談笑,但只有她不曾加入圈子。不,這個說法並不正確。事實上比起幾天前,她更加刻意地拉開距離。像是與拉近距離的三條野・春姬等人唱反調,又像是在警惕自己。
  在【赫斯緹雅眷族】當中,就屬她與龍族少女最沒有接觸。從我開始監視以來,她極力不主動與龍族少女來往。她遠遠觀望龍族少女的視線,與注意一般怪獸的眼光並無二致,其雙眸簡直就像覆上一層薄薄冰膜。不過,只有今天在韋爾夫・克羅佐的唆使下,龍族少女主動湊上前去抱住了她,害得她怒火沖天地大吼大叫。或許只能怪她身為小人族(帕魯姆)這種種族。
  從我們的內情來想,最需要注意的或許是她。
  她是能用天秤衡量事物的人,同時也是懂得取捨的小人族。
  莉莉露卡・厄德一旦時候到來,想必會毫不遲疑地以【眷族】為優先,將龍族少女一把推開。
  我不會說她殘忍。
  因為那是她有非得如此的經歷,這是她從中學到的堅強。
  根據個人檔案指出,她轉籍前隸屬於【蘇摩眷族】。正因為她熟知社會底層的世界,才能夠直視現實,也絕不過於樂觀。她養成了隨時客觀俯瞰狀況的習慣。
  事實上,撇開團長貝爾・克朗尼不談,女神赫斯緹雅與莉莉露卡・厄德才是【眷族】的核心人物。而既然女神赫斯緹雅無法隨同前往地下城等地,戰場指揮或判斷就很可能交給她全權負責。我們或許可以稱她為參謀。
  這個【眷族】當中與我最相近的或許是她。我有自覺在得到烏拉諾斯收留之前就已經投身人界的黑暗面,而莉莉露卡・厄德不時展露的側面表情,有些瞬間會讓我產生共鳴。在需要打出手中的牌時,先與她談談或許也是個辦法。
  只是有趣的是,就連這樣的她也對貝爾・克朗尼抱持好感,並為了他犧牲奉獻。只不過她為了替少年阻擋惡意,常常自願成為眾矢之的。這樣說或許有點奇怪,但她的態度就像發誓效忠的騎士——不對,或許該說成騎士的童僕(page)比較貼切。再加上她的外貌,看起來令人莞爾又可愛。只有那種討人喜歡的部分,是我所沒有的。
  ……這樣不對,我失常了。
  我究竟在寫些什麼?要把這種東西拿給烏拉諾斯看?
  雖然我能想像就算真的呈上這份日誌,他也會面不改色,淡定地看完整篇文字,但……難堪的是我。
  也許我該另外準備一本內容嚴謹的日誌?不,可是……

  (日誌留下了多次塗寫的字跡,以及仔細剪去部分頁面的痕跡。)

  言歸正傳。
  且說韋爾夫・克羅佐。
  不同於莉莉露卡・厄德,他站在與我兩極的位置。我最難揣測的,就是這個青年的心思。
  我只是一介魔術師(mage);相較之下,他是個鐵匠。
  光提到這一點,就能知道我們居住的世界相隔多遠。
  無庸置疑地,他是支持貝爾・克朗尼的人類之一;但他有他的判斷標準,就是所謂的工匠性情。只要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志,他能將名譽或財富都棄如敝屣,也無懼於他人的譴責。一旦他認為這事是對的,即使遭人唾棄,他也必定會連同汙濁一併吞下。當然反之亦然。
  說得直白點,龍族少女的一個行為,可能讓韋爾夫・克羅佐站在她這邊,也可能成為敵人,我無法預測。
  和多半拿理論與分析判斷事物的我等魔術師相比,道地的「工匠」是順從所謂的信念行動。他們擁有按照相信的道義行動的理念,其行為往往朝區區魔術師的預測根本不足一提的方向發展。身為理論派的魔術師最怕的,就是無法分析。
  前頁我稱他的立場為中庸,沒什麼,不過就是我還不知如何看待他罷了。
  若要我硬是定義韋爾夫・克羅佐的立場,那麼或許是派系的「言論家」吧。
  貝爾・克朗尼自不待言,連偶爾迷惘神情一閃而過的莉莉露卡・厄德,有時也會刁嘴地向韋爾夫・克羅佐尋求意見。他敢於直言的言論,即使對於莉莉露卡・厄德這個現實主義者而言,仍能做為一種行動指標。
  以下是今天的一段對話:

  「韋爾夫大人……您忘了莉莉前兩天跟您說的話了嗎?她是怪物(怪獸),您這樣親近她,要是連韋爾夫大人您都對她產生感情,這個【眷族】會……」
  「別什麼事都這樣吹毛求疵的,就像鍛造刀劍一樣,為了打出一把好劍,鐵塊不能只是堅硬,還需要所謂的柔軟性。」
  「……您是說,莉莉不懂得變通?」
  「我沒這樣說,只是還不了解對方就單方面下定論,會不會太操之過急了?我明白妳不想亂淌渾水,但若是能多了解她一點,有些情況是能改變的。我向來都是這樣打武器的。」
  「……」
  「小莉子,妳就加入他們一次怎樣?我可以代替妳擺一下架子喔?」
  「……隨您的便!」

  我覺得這段對話,如實呈現了他們的關係。
  從資歷來看,【赫斯緹雅眷族】也實在還太年輕;不過在他們當中,韋爾夫・克羅佐年紀最大。也許他活用待過鍛造大派系(赫菲斯托絲眷族)的經驗,要求自己必須像個長兄幫助家人。
  說來說去,他們連一點小小的對話,都在互相彌補不足。
  真是個好【眷族】。雖然濫好人多了點,但取得了均衡。
  是貝爾・克朗尼的品德,還是女神赫斯緹雅的神德?
  最令人驚訝的是除了貝爾・克朗尼,所有人都是來自其他派系的改宗(conversion)。他們在歐拉麗當中肯定是一個罕見的【眷族】。

  觀察第四天,早晨。
  今天的【赫斯緹雅眷族】一早就很熱鬧。一大原因是女神赫斯緹雅打工請假。之前主神白天總是親自外出打工,常常不在宅邸。幾天觀察下來,我不覺得這個派系有窮困到需要主神工作……聽說他們欠了幾億法利的債,看來是真的了。這個【眷族】真是不缺話題。
  女神赫斯緹雅看到龍族少女黏著三條野・春姬,似乎燃起了女神的競爭意識,動不動就要照顧少女。應該說她可能只是單純地喜歡孩子——即使是怪物(怪獸)也一樣。
  沐浴著太陽光,女神與怪獸在綠油油的中庭嬉戲的模樣,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調。我不會說得太深入,只能說那種感覺,比看到互相仇視的精靈與矮人手牽著手跳舞還要令人不可思議。
  在涼爽的樹蔭下,女神赫斯緹雅讓玩累了的龍族少女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睡覺,我不明白她的神意。不過她那溫柔俯視少女睡臉的眼神,讓我知道她司掌的事物之中,必然包含了慈愛。她散發出女神的靜謐氣質,使人忘記她平常吵鬧不休的行動。
  後來,睡眼惺忪的龍族少女,稱呼回來看看情況的貝爾・克朗尼與女神赫斯緹雅為「父親(把拔)」、「母親(馬麻)」,讓我真想花個一小時逼問他們都教了少女些什麼。兩人滿臉通紅地面面相覷,隨即像一家人般大笑出聲。接著察覺到危機(某些狀況)的莉莉露卡・厄德介入他們之間,引發了比平常更大的一場騷動。虧我還反常地陷入感慨,把我的感動還來。
  無處發洩的牢騷就先擱一邊,幸好龍族少女最初遇見的神是女神赫斯緹雅。我就乾脆拋開感情論說了吧,這件事比貝爾・克朗尼找到少女還讓我高興。
  假設有個熟悉整件事情的人,看到現在的女神赫斯緹雅,會說我太樂觀嗎?我不這麼認為。對這狀況最驚慌失措的不是別人,正是全知零能的她,但她仍接納了被世界排除在外的異端少女。
  她看的不是物種而是少女本身,感受的不是「怪物(怪獸)」的雄威而是內心,伸出了她的手。
  烏拉諾斯說得沒錯,她神格(人格)高尚。
  她是慈愛女神,是庇護祈願者的爐火之光。
  我似乎能理解烏拉諾斯對她毫無懷疑的心情了。
  守護孤雛的庇護者之名,她當之無愧。
  只有一點……我不得不承認她是個重度炸薯球信奉者,或是炸薯球成癮者。「來,薇妮,吃炸薯球!」「好棒喔——!」這種戲碼今天照常上演,龍族少女完全被女神赫斯緹雅馴服了。
  竟然用炸薯球餵食「異端兒」……看來她終究也是一尊天神。
  不好,我動搖得太嚴重了。
  握筆的手在發抖,寫不好通用語(Koine)。

  觀察第四天 夜晚
  這本筆記曾幾何時變得像人性觀察紀錄了,不過既然有這機會,就提一下最重要的貝爾・克朗尼。
  首先我得坦承,他的日常生活最難觀察。
  貝爾・克朗尼的感知能力令人驚嘆。光就這點而論,不得不說他在高級冒險者當中特別突出。我不知有多少次引起他的懷疑,而被迫中斷監視。
  正如同膽小的兔子一樣……這樣講是否過分了?
  若要我坦率地送上讚辭,那麼可以說真不愧是第二級冒險者。也就是說【小新秀】與世界最快白兔(紀錄保持人)之名絕非誇大或粉飾。
  離題了,總之那可真是費了好大一番勁。不過累的不是我,而是使魔(加菲爾)。
  我教使魔絕不可盯著貝爾・克朗尼瞧,要牠避免直視對方,還命令牠自然地保持距離。拍翅當然不可發出聲音,還要牠徹底暗中行動。等這項工作結束,我得用一堆牠愛吃的老鼠慰勞牠,不然牠要鬧脾氣的……
  這四天來,貝爾・克朗尼幾乎都跟龍族少女在一起。因為她幾乎不肯離開貝爾・克朗尼的身邊,洗澡當然要跟,就寢時也要鑽進同一張床,女神赫斯緹雅想趁機占便宜,不知道第幾次與莉莉露卡・厄德等人起衝突,而龍族少女只是自顧自地拿貝爾・克朗尼當抱枕。對於從各種意義來說操心不斷的貝爾・克朗尼,韋爾夫・克羅佐的說法是:
  「簡直像不知怎麼管教第一個女兒的老爸一樣。」
  我覺得他真是一針見血。
  現在貝爾・克朗尼似乎已經習慣,能夠苦笑著應對,但當初他被龍族少女抱住時,不知道臉紅了幾次。貝爾・克朗尼被她的行動嚇得到處亂跑,又是慘叫又是疲於奔命……被弄得暈頭轉向。
  少年容易表現出青澀與不成熟而醜態百出,實在看不出是個高級冒險者,與世間沸沸揚揚的評價嚴重乖離。事實上,他在「鏡子」播放給城裡看見的戰爭遊戲中火熱戰鬥的模樣,與如今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再來就是……這只是自稱愚者的我的預感,但我覺得他似乎有女難之相。那不是命中注定的厄運,而是更深刻的……不知不覺間被灌輸的宿命,或是讓少年之所以成為少年的緣由,或是養育他的親屬該負的責任……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受到女神寵愛的下界之人,據說有極高機率會蒙受災難——大多數情況是即使女神本人沒有惡意,性情不定的其他天神也會故意來亂或是橫刀奪愛——更正,是一輩子不會無聊。我不知道那個少年是否也不例外,猜不到他會有什麼結果。
  只是,我對於他為龍族少女付出的真心,就跟對女神赫斯緹雅同樣信賴。他雖然時時對同伴露出歉疚表情,但仍堅持為他人竭盡心力,那副模樣是毫無心機的。他純粹的善意已不只讓我抱持好感,對現在的我而言,那甚至太過耀眼了。
  但同時,他終究還是個孩子。
  當他從龍族少女身邊獲得解放時,其不安與困惑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說明了他找不到任何答案的內心。

  這事發生在就寢之際。
  看到【赫斯緹雅眷族】進入了使魔(加菲爾)目光不及的宅邸深處,我正在想今天的觀察或許到此為止時,貝爾・克朗尼與龍族少女兩個人偷偷摸摸,從寢室來到宅邸走廊,然後從窗戶來到宅邸外頭。
  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而提高戒心,但他們只是在面對中庭的屋頂一角坐下,仰望天空。拿著眼晶持續觀察的我來到戶外,這才恍然大悟。
  美麗群星在我頭頂上閃耀光彩,正適合以滿天星斗來形容。
  大概是龍族少女說想看星空吧。看到她一雙琥珀色眼眸閃閃發亮,貝爾・克朗尼與我都忍不住苦笑。然而讓人凝望出神的浩瀚星空,又隨即抓住了我們的目光。
  就在我們於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時間,眺望著同一片夏夜星空時,忽然間,一道光芒橫越了蒼茫暗夜。是流星。飛越夜空的明星光輝使龍族少女一時忘了呼吸,緊接著一臉興奮,頻頻追問那是什麼。不由得被奪去目光的貝爾・克朗尼向她說明,像大人講故事給小孩聽那樣告訴她,只要趁流星還未消失前說出願望,願望就能實現。
  不久龍族少女閉起眼睛,動了動她那小巧的嘴唇。
  看到她即使流星已經消失仍然許下心願的模樣,貝爾・克朗尼問她:「妳許了什麼願?」少女一聽,漾著滿面笑容。

  「希望能跟貝爾,還有大家……永遠在一起。」

  直到現在,我仍能想起聽到那句話時,貝爾・克朗尼的表情。
  他整個人沉默半晌後,用不同於平常的笑臉回答:「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的。」
  那時我產生的心情,是清楚明白的失望感。
  貝爾・克朗尼毫無覺悟,隨便拿話安慰她。
  甚至欺騙了始終對安詳未來抱持懷疑的自己。
  他找不到任何答案,就這樣從現實別開目光。
  龍族少女喜笑顏開地抱住少年,他將少女擁進懷裡,與她一同仰望夜空的側臉,是多麼虛幻易逝啊。
  不久這段關係即將破裂。
  不幸地,我能確定。
  他們【赫斯緹雅眷族】的情景很美。然而等待著他們的未來,必定如同莉莉露卡・厄德所憂懼的。而他們……貝爾・克朗尼沒有力量面對那種未來。總有一天我等必須介入。
  我早就知道對一個【眷族】,對一個冒險者尋求「異端兒」的希望太苛刻了。從少年的同情衍生的現況如今仍折磨著少年自己,使他擺盪於良心與懊惱之間的狹縫。然而世界可不會顧及他的內心糾葛,想必會逼迫他面對決斷的時刻。
  他會選擇何種答案?
  會像我至今看過無數次的,捨棄龍族少女嗎?
  會屈膝於人族的全體意見,轉身背對求救的聲音嗎?
  或是會拿出第三個答案?
  不,還是別做樂觀推測了。我的渺小心願根本不可能傳達給那流星。
  他們現在的時間也就如同飛越天空的星光,不過是閃光般的一瞬罷了。
  遲早他們也會像其他冒險者一樣——

  「……算了。」
  我停止書寫。
  在陰鬱的私人房間裡,我獨自低頭看著攤開的筆記頁面,把手裡的羽毛筆往桌上一扔。
  這種滿是私心與悲嘆的調查紀錄,根本成不了報告。我看這本筆記還是別交出去,當成我個人的祕密日記吧。這份報告書不但擅自解釋他們的言行,還胡亂猜測其內心思維,實在太沒格調。
  我只要對烏拉諾斯這樣說就好。
  就說他們沒事,說他們不會傷害龍族少女。
  說他們雖只是微小的群星之光,但確實是我等期望的希望預兆。
  即使愚昧,即使如今仍可悲地掙扎,他們的存在方式依然可貴。
  「……」
  我的想法不變。
  他們在不遠的將來,就要直接面對無情的現實。
  屆時當我們仍做為旁觀者靜觀其變,在我們的視線前方,【赫斯緹雅眷族】——貝爾・克朗尼會交出何種答案?
  只願他們前途幸福。
  因為在那小小箱庭中,少年與少女面露的笑容,必定是比什麼都要無可取代的事物。
  「……你也這麼覺得吧,加菲爾?」

  在塞滿古老藏書,燈光昏暗的「賢者」的房間。
  被問到的貓頭鷹使魔闔起眼睛,像點頭般「呼——」地叫了一聲。


发表于 2018-3-27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喔喔 這個愛絲的插圖好讚!!!
出到第十卷了啊!! 真快!
感謝錄入! 讓我們有插圖可以看?!
发表于 2018-3-27 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動 這彩圖艾莉絲好酷喔 女龍人也好悲慘
发表于 2018-3-27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lz录入!
……我隐约从薇妮的介绍中感觉到恶意,“掉落道具”……
发表于 2018-3-27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既有附录也有短篇?感谢录入,等好久了
发表于 2018-3-27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短篇漫画的莉莉好纯情啊…… 天然兔子就是到处不注意那种撩
发表于 2018-3-30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啊,这个信息好全
发表于 2018-4-25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有其他所无的特典,真好啊!!
发表于 2018-4-27 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起来贝爷越来越能撩了~无论哪一个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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