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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鹰野新]末日乐园的葬花少女3[台/繁]第一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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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2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3-27 00:20 编辑

  末日樂園的葬花少女3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鷹野新
  插畫:せんむ
  譯者:陳士晉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bulbf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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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與艾莉絲熾烈至極的戰鬥結束了。然而,葛見等葬花少女隊沒有任何安穩休息的時間,葛見與雪野立刻接到了白峰總司令的特別命令而展開行動。那命令正是暗中找出在眾人對抗艾莉絲時加以妨礙的人物──背叛者【間謀】的線索。
  同一時間,葛見等人那為數稀少的支持者之一小笠原降職,取而代之成為新上司的貝芮特卻引導事態走向最糟的方向!
  葛見等人最終査明的背叛者真實身分究竟是誰?「她」又為何背叛了人類──美麗的終極兵器交織而成的黑暗動作故事,衝擊的第三集!

  作者:鷹野新
  本書再度更新了最厚的紀錄。因為本集將原本預定分為上下兩集的大綱統整成一集,這也是當然的結果吧……話雖如此,我還是不禁反省或許能更簡短些。那麼,本次的作品於這一集宣告第一部完結。誠心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在第二部與各位讀者再度相會──各位再見。
  插畫:せんむ
  我有想到了《末日租房(公寓)的縫隙寒風(暴風雪)》這個書名,但因為太悲慘了,想說還是悄悄擱在心裡吧。明明很平淡無奇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置身深淵般的黑暗中,我讓身體蜷曲如胎兒一般,聽著通訊器另一頭傳來的男性話語聲。
  『我們的計畫就如上述。你那邊的狀況如何啊?』
  「沒有任何問題。與Primarius的接觸也正依照之前送出的時程表進行。」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男人的肯定語氣中隱含著雀躍。
  『但行事務必慎重。白峰是個聰明的男人,八成會有行動吧。』
  「說得也是。既然我已經有這麼大的動作,被喪葬局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吧。不過……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停止了。」
  自從那次通訊之後,他便像這樣直接與我聯絡。他對我的期許令我欣喜,同時也令我感傷。因為回應他的期待就等於背叛在此地相信我的所有人。
  『你可是正義的使者啊。』
  彷彿看穿了我心中的動搖,他如此讚許我。
  『如果這次作戰失敗了,我們就必須為達成我們長年來的宿願而對Carpe diem發動戰爭。就算在談判桌上軟硬兼施,白峰也絕不會接受第四世界的要求吧。畢竟他和我們之間的過節就是這麼深重。』
  他的陰沉笑聲中透露著懷舊與怨仇。
  『你的行動將消除無意義的爭端。更何況只要我們得到Primarius,你也能實現你的心願。』
  「我知道。」
  我非常明白。除此之外我已經……
  『你的善良不應該用在眼前的瑣碎小事,放眼大局吧。你確實擁有充分的能力。』
  溫柔的說話聲拂過耳際。我將那聲音喚起的情感深深藏入胸口。
  『那麼,一星期後見。屆時你的一切辛勞都將獲得回報。』
  在這句話之後,他的聲音不再傳來。
  我再度一個人被遺留在黑暗中。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3-27 19:21 编辑

  灰濛濛的天空下

  微風徐徐。
  在傍晚時分的美麗〈天空【Screen】〉中,人工的色彩描繪幾可亂真的光與影。充滿夏日氣息的厚重雲朵染上橘紅色彩燦然發光。
  在那片天空底下,我們──雪野、玫瑰、特露德、芬──曾參加蝶蛹解放作戰的所有葬花少女各自抱著一束白色非洲菊,站在倖存的完整大樓屋頂俯視著下方的一大片平地。灰色而毫無生機的空虛風景,以荒地描述也許更加貼切吧。
  新宿與其周邊地區已經面目全非。撇開為了填補坑洞而刻意遺留的瓦礫,其他大樓殘骸已經乾淨地撤除,外觀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建築用地。由於上次的戰鬥,蝶蛹內千代田區、港區等占整體面積三分之一的地區在艾莉絲的攻擊下,悉數遭到破壞而化作廢墟。由於受艾莉絲釋放的大量魔法粒子污染,也有不少地區被指定為禁止進入。
  在我們的視野中心,有一個寬度十公尺左右的深邃洞窟。那是之前我為了確實擊敗艾莉絲並把她逐出Carpe diem所炸開的洞窟。雖然洞窟最底部已經填補封閉,但我知道在那洞窟的另一頭原本可看見漆黑的真空,以及人類被迫捨棄的藍色行星。
  我過去一直認為是地球的這個地方,其實是個飄浮在衛星軌道上名為Carpe diem的巨大方舟。地球已經完全被軍團占據,人類的總數減少到數千萬人,被追趕到宇宙中過著窘迫的生活。
  「還真是糟糕的景色啊。」
  芬俯視著化作平地的新宿,任憑波浪般的金髮隨風搖曳,輕聲說道。
  「……這樣一來,艾莉絲的問題算是真正告一段落了吧。」
  芬注視著平坦廣大的灰色地面,對著死者們輕聲呢喃。
  「非常感謝各位。」
  在蝶蛹解放作戰中逝去的一名葬花少女與四十名隊員,再加上上次因為艾莉絲的魔法粒子而喪命的八十九名喪葬局職員。芬對他們輕聲道謝之後,說出好友的名字。
  「……菈歐。」
  芬愛憐地緊抱著花束,猶如緊抱著再也無法觸碰的某人。
  「其實我也想按照傳統在第七天來弔唁各位……」
  經過我們與艾莉絲的再次決戰後,已經過了超過兩星期的時間。
  對芬而言,友人的忌日是她真正接受友人之死的那一天,所以她原本想在自那天算起的頭七正式弔唁友人與同袍,但喪葬局由於事後處理繁重而無法發出許可。
  「不好意思來晚了。」
  芬將送別的花束輕輕拋向空中。
  同時我們也同樣將各自捧著的花束抛出。包在淡藍色包裝紙中的白色非洲菊的花瓣隨風飛舞,緩緩旋轉並落向灰色的地面。
  據說白色非洲菊的花語是「希望」。
  參加蝶蛹解放作戰的勇士們為此獻出生命。擊殺軍團、為人類帶來希望。他們為此目標獻出自己的生命讓葬花少女們得以逃出危機。
  我感受著他們託付之物的重量,垂下雙眼默禱。
  「願各位的靈魂安眠。」
  芬的細語聲化在風中。在她的祈禱結束之後,我再度正視新宿的慘狀,輕聲嘆息。
  「感覺寂寞不少啊……」
  「陸,怎麼了嗎?」
  纖瘦的手臂壓著隨風飛舞的黑色長髮,那人微微轉動細得嚇人的頸項,揚起視線打量著我。我搖頭應了聲「沒事」後聳了聳肩。
  「我只是在想,這裡之後要怎麼處置。」
  「嗯……如果要恢復原狀,就目前Carpe diem擁有的資源來說大概很困難……」
  雪野輕輕點頭,臉龐轉向我所注視的方向。聽見雪野這句話,玫瑰以雙手輕撫著粉紅色的耳機,微微搖頭。
  「是啊。而且也沒有預算,之後會怎麼樣呢……」
  在前些日子那次名為「艾莉絲事件」的戰鬥發生時,絕大多數的居民都再次受到了艾莉絲的洗腦,在洗腦解除時他們就像之前蝶蛹解放時一樣陷入昏厥。
  喪葬局用「軍團的魔法讓大家暫時沉睡」當作理由對居民們說明,而居民們也能接受這說法。對於蝶蛹內的人們而言,艾莉絲是守護眾人的葬花少女隊的隊長,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但她其實是軍團,而且居民們當時受到她的操縱而攻擊其他人類──這樣殘酷的事實一旦公開,目前的喪葬局沒有充分的體力處理可能因此產生的混亂。
  無論居民或喪葬局職員都接受了數次生理檢查,一旦發現艾莉絲的洗腦留有後遺症的人都必須再度住院,儘管在那之後過了兩星期,這些人絕大多數都還無法以靜觀後續恢復狀況的形式出院。我和雪野的同學阿久津與相馬也同樣。也許是年輕一輩較容易受到洗腦,幾乎所有學生都必須留院觀察,而我們之前上的高中實質上也暫時關閉了。
  「話說,讓居民們離開蝶蛹的計畫最後還是取消了?」
  雪野點頭回答我的問題。
  「……嗯。這裡的居民長期受到軍團的影響,離開這裡之後會有什麼變化還是未知數,再加上艾莉絲與魔力增幅爐三型引發的魔法汙染相當嚴重,所以在真正檢查到確定安全之前恐怕……畢竟這次連我們都沒辦法出去了。」
  「這樣啊……外頭的人大概也變得很敏感吧。唉,被塞進這麼狹窄的方舟裡頭,還得在宇宙這種不安定的地方生活,這也是理所當然吧……」
  我無奈地仰望人造的天空。
  「對啊對啊。我之前生活的方舟也是隨隨便便就沉掉了。啊,這件事有人告訴過渡鴉嗎?」
  特露德露出帶著幾分自虐的微微苦笑,以輕佻的語氣如此說道。
  「……嗯。雪野和我提過。」
  因為軍團的攻擊等原因,至今共有五座方舟墜入地球,目前仍飄浮在衛星軌道上的只剩四座。之前在表參道與雪野長談時她向我說明,特露德和小笠原都是墜落方舟的生還者。
  「曾經有葬花少女引發恐怖攻擊,這個你也知道?」
  「……該不會特露德就是從發生那個事件的方舟來的?」
  「對。不過啊,恐怖攻擊只是個小小的開端,最終下手的還是居民。」
  特露德仰望天空微微搖頭,灰褐色馬尾不規則地搖晃。
  「居民……?」
  我這麼問。但特露德只是俯著臉,芬代替她回答:
  「維持方舟的能量和重力是由沒有代號……一般稱作無名的無戰鬥能力葬花少女的魔法,再加上魔力增幅爐所產生的。就我所知,那座方舟中居民因為混亂而引發暴動後,破壞魔力增幅爐,屠殺了大量的無名葬花少女。」
  「暴動啊……」
  我回想起過去居民受到艾莉絲洗腦而群起圍毆與軍團戰鬥的雪野。那惡意與憎恨恐怕並非艾莉絲額外賦予,而是人類原本就持有的情感吧。目睹與自己相同的人類組成的集團受到瘋狂吞噬,那情景讓我頗受衝擊。
  足以令方舟沉沒的瘋狂與混亂,那又是什麼樣的情景呢?
  「先說好,不用同情我。我討厭那種感覺。」
  特露德察覺我的表情,那雙色素淡薄的眼眸彎成苦笑的形狀。
  「來自其他方舟的難民還有很多──你認識的人中,小笠原小姐也是其中一個。」
  這件事之前雪野也已經告訴過我。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被艾莉絲占據的舊分局中,她展現的責任感也許就源自於那樣的人生經歷吧。
  「大家都是在各自分配到的場所努力想活下去……哎呀,人家說留得青山在嘛。畢竟過去發生過那種事件,Carpe diem政府自然也會變得比較神經質……半年前也有一座方舟被軍團擊沉啊。」
  特露德伸手按著自己的後頸,嘆息並抬頭仰望上方。
  「也許渡鴉會很難接受,但我認為蝶蛹裡的人們無論如何都會有好一段時間不被當成人類看待,就像我們被當成軍團的同類一樣。」
  「也許吧……既然這樣,我會為了改變些什麼而努力。只要軍團的威脅消失,這種神經質也會跟著消失吧。」
  特露德再次笑了。那並非嘲笑,而是看著傻呼呼的兄弟般透露著幾分溫情的表情。
  「你這個人真的有夠笨耶。唉,這種理想主義我是不討厭啦。」
  特露德一把抓住我的頭使勁搔著我的頭髮。那對待小孩子般的態度讓我喊著「放~~開~~啦~~」逃離特露德身旁。這時,突然一抹疑問湧上心頭。
  「對了,妳們所有人的體內核交換還沒結束吧?」
  「艾莉絲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艾莉絲將自身的備份潛藏在芬的體內核中。因此,現在由於小笠原的提案,正逐步將全葬花少女的體內核更新為確定安全的核。
  「雖然我是沒有換過核啦,那個──」
  原本想問體內核的問題,但我突然回想起這問題其實非常敏感。因為體內核植入在每位葬花少女的子宮,而且就像生理週期一樣需要每個月更換一次。身為男性的我也許不該隨便過問。
  「嗯?怎麼啦,渡鴉?」
  特露德歪著頭問道,我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什麼」試著蒙混過去,但特露德馬上就露出了捉弄人似的笑容。
  「哦,原來是這樣。你想多了解體內核喔?哎呀,畢竟渡鴉也正值青春期,對這話題自然也會有興趣嘛~~」
  「我、我才沒有……喂,妳不要故意用那種講法。」
  「哦~~原來陸很想知道喔?是喔~~」
  「喂、喂,是怎樣啦。我說我只是很單純地……因為人家說我對這個時代和葬花少女的知識不足,我才……」
  我連忙對著投出冰冷眼神的雪野解釋。這時露出純真微笑的玫瑰與俯著泛紅臉龐的芬打斷了我的話,站在我這邊為我說話:
  「也沒什麼不好吧?有興趣也很正常啊。畢竟是男生嘛,總是有這樣的時期。」
  「說、說得也是。如果渡鴉有興趣,我……我也……」
  這氣氛是怎麼回事?我困惑不已的時候,特露德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開開玩笑而已啦。不過對戰友的身體狀況,而且還是可能與生死有關的問題完全不知情,心裡應該也會不安吧。小雪,妳就告訴他吧?」
  在特露德的催促下,雪野纖細的指尖輕觸下巴,露出幾分煩惱似的表情開口說:
  「也對,畢竟有過芬的前例,我也覺得稍微多知道一些比較好……我們的體內核是在第三分區的喪葬局本部專用設施內更換,每個人都是大約三星期為一個週期。有時候會加上調整的時間,所以嚴格來說不會剛好是這個間隔,只是個大概的時程。」
  「哦……那個專用的設施,有點類似醫院?」
  「交換設施在整座Carpe diem內就只有本部的那個地方,說是一間手術室大概更貼切吧。」
  「妳騙我的吧?這麼重要的設施就只有一間?」
  要是那設施發生了什麼意外,不就完蛋了嗎?我如此問完,雪野先回答「大概吧」後補充:
  「我想是為了保護機密吧。萬一體內核失竊可是天大的問題,所以只有相關人士才能進出,負責交換的人選也是固定的。現在是由小笠原室長負責施行所有葬花少女──包含無名在內共八十餘名的體內核交換手術。」
  我不禁發出驚訝的嘆息聲。
  「一個人扛起這麼大的責任,小笠原小姐還滿厲害的耶。」
  「哼哼。畢竟她是原本在其他方舟做軍團的研究,被挖角到這邊的。」
  也許是因為同鄉情誼,特露德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玫瑰則同意似的點頭說道:
  「說到這件事,當時小笠原小姐提議要更新所有葬花少女的核,那表情真的讓人很難忘。該說是充滿殺氣吧。」
  「妳是說小笠原小姐?」
  我回想起小笠原那張慵懶看不出感情起伏的孩子氣臉龐,難以想像「充滿殺氣」的感覺,讓我納悶地問了。這時芬按著襯衫的胸口,憂愁地嘆息。
  「嗯。沒有發現躲在我的核裡面的艾莉絲,也許讓小笠原小姐感到很自責……」
  我們不約而同地紛紛從大樓的屋頂走向緊急逃生梯。緊急逃生梯比學校的樓梯還要狹窄幾分,裂開的鋼筋水泥隙縫間冒出沁涼的溼氣,充滿在通道內。
  「嗯。最近的小笠原室長感覺是有點把自己逼太緊了。」
  雪野這麼說著,緊跟在我身後,握住我的手走到我身邊。在眾人在場時牽手,就雪野而言相當積極的態度讓我不禁心跳加速,但在夥伴們面前也無法直接問她理由,我只能勉強繼續維持若無其事的態度。
  「這個嘛……畢竟有很多犧牲者。不過我也覺得小笠原小姐最近似乎太努力了些。雖然言行有點難以捉摸,感覺是個怪傢伙,但她其實是個很認真的人啊。」
  走在我前面的特露德轉過頭來表示同意:「就是說啊~~」
  「畢竟那個人和我境遇相同,我想那大概是種……想在事情無可挽回前盡可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類似這樣的心情吧。我也說不太清楚啦。」
  「雖然接受小笠原小姐的檢查有時也是很難受,但至少相處起來沒有莫名其妙的隔閡,有種同樣把我們當成人類對待的感覺。」
  「對啊。像德田先生就很可怕,更讓人感覺到小笠原小姐的親切啊。我對那個人真的很沒轍。」
  「啊~~我也很討厭那個傢伙。雖然幾乎沒交談過,但光是那個眼神就讓人覺得噁心啊。」
  特露德擺出想吐的表情,皺起臉來。但我不只是那個人的臉,甚至連性別都想不起來,不禁困惑地問道:
  「……德田?喪葬局的職員裡有這個人?」
  「就是小笠原室長的第一助手啊……」
  「在煉製三型的時候他也在場,我想渡鴉應該也見過喔。」
  聽玫瑰與芬如此說道,模糊的輪廓浮現腦海。原來是那個男的啊。應該就是之前第一次煉製兼同步率調查時,把昏厥的我從地板拉起來的那個人吧。
  「啊……聽妳們這麼一說,的確是有點嚇人。」
  話雖如此,我和小笠原或鬼嶋之外的職員幾乎不曾交談,也無法判斷德田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冷漠。
  就算在喪葬局這個統括管理葬花少女的組織當中,基本上我們依然是受到忌諱的一群人。我們取得了與軍團同性質的力量,而且那力量就個人能持有的能力而言未免太過強大,讓我們無法單純以人類的身分受到眾人接納。在沒有能力與軍團戰鬥的一般人眼中,我們就只是兵器而已。儘管這讓我感到落寞,但我也不打算積極地去改變他們的觀念。我想那恐怕不是現在的我們該做的事,我們該做的就是保護人類不受軍團傷害,僅此而已。
  在閒聊的過程中,我們沿著緊急逃生梯來到了一樓,步出大廈。
  推開微微扭曲的門,當所有人來到龜裂的柏油路面上,雪野更加握緊了與我相繫的那隻手,抬起頭仰望我的臉。
  「陸,在這之後有安排什麼事嗎?」
  「咦?喔,我啊──」
  在我回答之前,特露德唐突地攬住我的右臂,像貓一般笑了。
  「接下來啊~~我要和渡鴉一起去吃晚餐,其他人就自動解散吧~~」
  雪野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般看向有如對待戀人那樣抱著我手臂的特露德。
  「等等,特露德,妳在說什麼啊?不要老是開這種玩笑……」
  「又不是在開玩笑,我們之前就約好了啊。對吧,渡鴉?」
  「呃,嗯……」
  我無法擺出強硬態度把手臂抽回,其實是有原因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雪野的臉龐先是一陣蒼白,隨後立刻泛起紅潮開始顫抖。我原本以為她動怒了,但她卻緊抓著我的上衣下襬,咬緊下脣。兩道眉梢向下拉成八字形,圓潤明亮的黑眼珠閃耀著水光,撐大的瞳孔直指著我,表情絕望般歪曲。
  「……該不會……該不會……!」
  那未免太過悲愴的神情讓我連忙全力甩頭。
  「等等,不是啦!不是那樣啦!不是妳想的那樣……那個,我真的身不由己。」
  「什、什麼身不由己?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才會身不由己!」
  「對啊。請給一個讓人滿意的說明!」
  玫瑰與芬狠狠瞪向我,我失意地垂下肩膀開始說明:
  「那、那個喔……其實啊,我之前在實驗中把特露德的好戰者弄壞了,那個有點像手杖的武器,所以為了賠償她……」
  我不由得告解般如此說道,雪野便驚呼:
  「咦?陸把好戰者弄壞了?」
  「嗯。之前喪葬局內部好像在討論,要是我不只能使用雪野或是與雪野同屬性的艾莉絲的好戰者,連其他人的都能活用,那應該會很方便,於是──」
  在前些日子的戰鬥中,我為了封住艾莉絲的行動而控制了芬的好戰者永恆碧藍。那是因為有我曾經參與煉製的魔力增幅爐思型結晶型立體魔法陣才能辦到。但我原本的能力是「變換」,所以總司令提議也許經過訓練能讓我直接控制其他人的好戰者。
  「所以在試驗中,我借了特露德的好戰者,結果……好像和我不太匹配吧。」
  「總而言之,渡鴉把我的掠奪者變成碎片啦。雖然只要經過一段時間就會再生,不過自己的好戰者被人家玩壞,心裡不會很受傷嗎?所以我就叫渡鴉請我吃頓飯當作補償。怎麼樣啊,這個理由很正當吧?非常合理吧?」
  特露德依然攬著我的手臂,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不知為何,芬和玫瑰握緊拳頭投以忿忿不平的視線。
  「既、既然這樣,我的好戰者也拿去試試看吧!」
  「咦?芬的永恆碧藍又不是那種壞掉會怎樣的類型。」
  「那請拿我的受體做實驗!」
  「受體壞掉一兩個也不會造成什麼問題啊~~」
  「既、既然這樣……」
  「……喂,為什麼說得好像我專搞破壞啊?我既不想弄壞別人的好戰者,也不想老是請人吃飯啊。而且我也沒錢。」
  我嘆了口氣。這時身旁的雪野突然靈機一動,整張臉倏地恢復光采,輕笑道:
  「……那我今天也到外頭吃吧。也許恰巧會和避你們在同一間店,而且偶然間正好坐在隔壁桌……應該可以吧?」
  雪野拉著我的上衣下襬,露出小狗般楚楚可憐若有所求的眼神。這時玫瑰與芬以笑容附和:
  「小雪,真是剛好呢。我恰巧今天也想在外頭吃。」
  「真是太巧了。正好我突然也這麼覺得。話說,渡鴉你想去哪裡用餐呢?」
  為什麼會變成所有人一起去啊?我大惑不解,一旁的特露德則是傻眼地聳了聳肩。
  「我說妳們啊……」
  「有什麼不好?同事大家一起用餐,一定會很開心喔。對吧,葛見哥哥?」
  玫瑰從一旁探頭看向我的雙眼。這麼說倒也沒錯,我點頭同意。
  「太好了。那要去哪裡呢?我提議義大利式──」
  雙手在胸前合十,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玫瑰突然歛起喜色,伸手按住了耳機。大概是有哪邊有訊息告知她吧。
  「……好的……是,我了解了。」
  她正色回應的語調讓我們之間原本和緩的氣氛為之緊繃。
  「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葛見哥哥,小雪,白峰總司令傳來特別命令。」
  「特別命令?總司令傳來的?」
  「只有我和陸?」
  雪野困惑地眨了眨那雙圓滾滾的黑眼睛。玫瑰以公務中的口吻馬上回答:
  「是的。總司令請兩位立刻前往霞之關的舊分局。」
  「舊分局……?到底是有什麼事?」
  「誰曉得呢。總之去了就知道。特露德,不好意思,晚餐就等下次吧。」
  「咦~~?我的大餐啊~~!」
  聽見特露德悲戚的慘叫聲,不知為何眾人卻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

  我們現在正置身彷彿無限延伸的深邃黑暗中。
  不知何處不停傳來水滴滴落似的聲響,也許是〈雨〉──為了維持環境而灑的水滲透歷經戰鬥而變得脆弱的地盤,流到這麼深的地底下了吧。
  在這濕而停滯的空氣中,我呼出白色氣息抱怨道:
  「這種地方真的會有什麼東西嗎?」
  「就是判斷有,總司令才會派遣我們來這裡嘛。」
  我和雪野的說話聲在黑暗狹窄的管線隧道中模糊地迴響。此處沒有照明,我們死神化,以彼此的魔法粒子當作燈光照亮四周。
  我們目前所在之處是位在蝶蛹地底下四十公尺左右的隧道,用來容納自魔力增幅爐延伸往各處的纜線。纜線隧道的內徑大約五公尺,但通道內大部分的空間都被粗得嚇人的纜線所占據,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我只好彎著腰前進。
  「這地方未免也太狹窄了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腰,吐出一口帶著嘆息的抱怨。纜線隧道內雖然寬度夠,但高度實在不足。也許是因為已經彎著腰步行了一個小時以上,腰部實在相當難受。
  「別抱怨了,我背上還有移動武裝,比你還辛苦。」
  「移動武裝只要『摺疊』起來也沒那麼占空間吧……」
  葬花少女的移動武裝可以收納在武裝上的圓形部位,但我的骨架可無法自由調整。
  「況且雪野的身材本來就比我小嘛。」
  「不、不准說我小!陸你這色狼!」
  「為、為什麼要罵我色狼!」
  難道提起身高也算性騷擾嗎?
  「少囉嗦!也沒跟我說一聲就和特露德約去吃晚餐……有夠過分!」
  「就我的皮包厚度來說,請特露德一個人就已經很吃緊了啦。我到現在還沒領到薪水,沒辦法啊。到下下星期的發薪日之前──」
  「我在講的又不是這個問題!陸這個笨蛋!」
  「喂,妳不要大呼小叫的啦。回音很響,鼓膜都要破了。」
  我摀住耳朵抗議,緊盯著前方。一束束的白色纜線在黑暗之中彷彿無限延伸不知盡頭何在,不管走了多久都感覺不到景色變化,再加上四周的低溫更讓我有種深陷恐怖探險遊戲場景中的感受。仔細一想,這裡可是艾莉絲遺留的魔法汙染範圍內,萬一發生類似心理驚悚片的情節恐怕也不值得訝異吧。我在心中如此獨白,揪起眉頭。我的表情似乎讓雪野有所誤會,她輕戳我的背問道:
  「……陸,腰很痛嗎?真的那麼難受的話,用飛的不就好了?」
  「那個喔,我對這種狹窄空間內的姿勢控制不太拿手啊。要像電視上的超級英雄那樣身體完全保持水平飛行,不覺得很難嗎?」
  「會嗎?我覺得沒那麼難啊,我就辦得到啊。陸也只要多練習一下就能學會吧。你看,像這樣。」
  雪野困惑地說完,輕而易舉地實際展現給我看。她嬉戲般拍了拍我的腰,隨後便伸出雙臂緊緊抱住我的軀幹。
  「喂、喂,妳是怎麼啦?」
  「……陸……你是我的喔。」
  「那個,雪野同學?妳是……!」
  雪野對著手忙腳亂的我鬧彆扭般說:「沒什麼。」
  「……只是,陸……你不覺得後悔?」
  她不安地補上這句話。
  「嗯?妳說後悔是指什麼?」
  「……很多啊。其實啊,我一直都在後悔。」
  「這個嘛,我想應該沒有人的人生從來沒後悔過吧。但雪野妳老是想太多了。」
  「嗯,這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有些事無從改變,所以我整理好心情,也下定了決心,但有時還是害怕得難以忍受。我會把你……」
  妳在講什麼啊?就在我要這麼問的瞬間,雪野輕聲說「沒什麼,忘了這件事吧」,隨後便將臉頰貼向我的側腹。
  感覺到雪野的呼吸在腰間振動,我回想起剛才在廢棄大樓的緊急逃生梯上,雪野緊握著我的手的觸感。
  「……那個,雪野同學,今天怎麼好像格外主動啊?」
  我感覺得到這句話讓她的氣息為之震顫。
  「……嗯。我、我決定要更坦率一點。畢、畢竟上次讓我真的學到了,我們搞不好隨時都可能有個萬一。」
  她以稍微口吃的緊張語氣如此喃喃說道。確實我們在這短短一個月內就經歷了兩次生死關頭。在這一連串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戰鬥中,靠著意志和運氣闖過了難關。雖然我也不願意去思考,但雪野說得沒錯,現在的狀況下無論我或她都隨時可能喪命。
  「妳也用不著這麼擔心啦。」
  雪野俯著臉抱著我,我伸手按住她的手臂。從那熾熱的體溫,我猜得到現在抵在我背後的雪野那張臉有多麼紅。我就這麼帶著飄在空中的雪野前進了數公尺後,模糊不清地說道:
  「……其實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也是雪野,所以──」
  話才說到一半,背後突然傳來了異樣的碰撞聲,我連忙轉頭一看。
  「怎、怎麼了啊?」
  我發現雪野的飛行姿勢控制出錯,整個人撞向纜線隧道的上方。
  「喂,雪野!妳還好吧!」
  「沒、沒什麼啦!啊嗚嗚……」
  她呻吟著以雙手摀住臉。
  「果然還是超難為情的。忘掉!全部忘掉!討厭啦!總之全部都是陸的錯!」
  莫名其妙的怒意爆發,滿臉通紅的雪野揮拳連連打在我身上。老實說,那雙粉拳在死神化取得戰鬥能力之後,力道還滿重的。不過我沒抵抗,一把將她拉進懷中。
  「又不會怎樣,反正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啊。」
  「八成全被玫瑰聽見了!」

  雪野的雙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神情與淚水,我會意後默默地望向遠方。這下也沒辦法繼續和雪野絮語綿綿,但事到如今要裝作若無其事也太遲了。於是我們陷入沉默,苦苦思考接下來如何自處。
  「好了,繼續進行任務!」
  我們嘆了口氣,決定裝作沒這回事。
  「對了,指派給我們的任務是找東西吧?到底是要找什麼啊?」
  「你怎麼會問這個?總司令的命令你都沒在聽喔?」
  聽了我的問題,雪野傻眼地責備。
  「我是有聽啦……但是機密任務就只說明一次而已。途中也不讓我發問,我沒聽過的名詞又一直蹦出來,老實說我根本聽不太懂啊。」
  「唉,畢竟總司令的說明也太簡明扼要了些……也不算陸的錯吧。」
  雪野點頭後,豎起食指說:「那我就更仔細地解釋給你聽吧。」身材嬌小的她挺起胸膛擺起前輩的架子,總有種不相襯的氣氛讓我覺得很是可愛。
  「Carpe diem的通訊方式有電波和雷射,以及量子通訊。根據狀況不同而選用不同的通訊方法,這你應該知道吧?」
  「嗯,這點程度我曉得。」
  「簡單說,政府發現了從五年前開始從Carpe diem內部對外側發出了數次未經許可的雷射通訊──」
  「未經許可?通訊需要許可嗎?」
  「簡單說就是電信法的衍伸版。無論在何種時代,通訊都需要有秩序吧?言歸正傳,政府一開始認為那是一般市民改造無線電機材的惡作劇,但喪葬局似乎認為那可能是其他方舟的間諜發出的。」
  間諜啊。這字眼首先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電影情節般的難以置信。但仔細一想,現在自己也擁有了有如漫畫情節的魔法力量,好像沒資格說這種話。我搔了搔頭問道:
  「不過,那個間諜到底是想找什麼?」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不過葬花少女的製造方法和體內核的製造技術都是由喪葬局當作機密獨占,我想應該有很多人想取得吧。」
  「話說,把那個當作機密的理由又是啥啊?人類都被逼到這個境地了,不是應該共享技術嗎?」
  既然葬花少女幾乎是足以對抗軍團的唯一戰力,我覺得由喪葬局一手掌握似乎有其危險性。聽見我隨口提出的疑問,雪野卻沉沉嘆息,蹙起眉心回答:
  「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再說現在改造手術的成功率也算不上多高──可能讓對象死亡的科技,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公開散播?就算撇開這個不談,其實現在大多數的葬花少女都是未經本人同意卻被改造的女生……再加上技術被人濫用的可能性,萬一有一天方舟之間展開了爭奪資源的戰爭,葬花少女可能成為人類間戰爭的道具,這是爸爸──總司令最害怕的事。」
  「……原來如此。」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宇宙中的資源相當有限,就算資源回收再怎麼徹底,也可能因為軍團的攻擊而損失,方舟本身沉沒後,難民前往其他方舟居住也可能造成所有人口無法獲得充分的生活資源。如此一來,雪野與總司令所害怕的資源爭奪戰就會開始。
  「……我們成為了守護人類的兵器。就算被人們視作怪物,還是能堅持守護人類這個信念活下去,所以我絕對不要變成殺人的道具。雖然我也想相信人類沒有我想的那麼愚蠢,但是我和總司令在這二十年來看了太多人類的脆弱之處……」
  雪野的聲音微弱,彷彿那一幕幕仍歷歷在目。雖然我並未進一步多問,但我想我大致上能猜到那是什麼樣的光景。我和特露德曾目睹的混亂,我想她全都親眼見過吧。
  「抱歉……」
  雪野像是要打斷我的歉意,用手刀敲向我的腰,將話題拉回正軌。
  「……剛才講到那個可能是間諜發出的通訊對吧?以前的通訊時間都非常短,而且都經過巧妙的偽裝,找不出通訊指向何處。不過上層懷疑最可能的對象應該是『第四世界』,因為過去在Carpe diem也發現過數次疑似第四世界的諜報活動的跡象。」
  「第四世界啊……」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探索記憶。
  「……我記得好像是由某個財團主導,和Carpe diem幾乎沒有交流的方舟?」
  「對,哈維財團。因為那邊幾乎和每個方舟都沒有交流,實際上的狀況誰也不清楚。不過以人口規模來說物資相當充裕,所以好像只和凱洛斯集團有交易往來。教義大致上就是救世主信仰那一類。當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會有救世主降臨拯救我們?這種隨處可見的類型,信徒似乎也不少,在Carpe diem其實暗地裡也有一定數量的支持者。」
  「畢竟人類被趕到宇宙中,的確有種看不見未來的氣氛啊……一旦走投無路,就會有一定數量的人把那個當作心靈支柱吧?」
  「嗯。雖然我覺得依賴看都看不見的神明實在很蠢,但是聽說比起機密重重搞不清楚實際狀況的葬花少女,神明還比較有親近感、比較容易理解喔。」
  「話說,我覺得很好奇,既然他們和喪葬局沒有交流,那邊的葬花少女是怎麼來的?比方說體內核之類的技術,都是由喪葬局獨占吧?」
  我如此問道後,雪野搖頭回答:
  「第四世界又沒有葬花少女。」
  「沒有?等等,這樣一來……」
  誰來保護那座方舟?
  「不知道為什麼,軍團不襲擊第四世界。雖然第四世界宣稱那是他們的領袖擁有的奇蹟之力,但那怎麼可能嘛。我想應該是藏有某些特殊的技術吧。」
  「特殊的技術……?」
  「技術的細節就算了,但連大致上的資訊也不願意公開。這也是我們對第四世界維持戒心的理由之一。況且,那種崇拜教主的團體──把自己的思考判斷全盤交付給領袖的人們,永遠都和理性扯不上關係。」
  「說得也是……」
  過去崇拜假葬花少女的蝶蛹居民的行徑浮現在我的腦海。艾莉絲不只是單純對他們施加洗腦,而是利用了人類精神上脆弱的部分。只要聽從象徵正確的人物所下達的指令,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同樣能維持正當性──這種人類容易陷入的幻想。
  但這世上明明就沒有絕對正確的人啊。
  我們緊抿嘴脣不再交談,直到雪野突然打破沉默。
  「對了,陸,我想你應該明白,在這裡不管見到什麼都不能告訴別人。玫瑰基本上會當作什麼也沒聽見──雖然那同時也是她的職責──但絕不能隨意在對話中提起。」
  「因為這是總司令的特別命令?」
  「對。無論對鬼嶋部長或小笠原室長,在總司令發出許可之前都不能提起。」
  「對小笠原小姐也不行?可是分析通訊之類的工作不都是小笠原小姐負責的嗎?」
  聽了我的疑問,雪野微微俯著臉。
  「不是……室長的蝶蛹負責主任的職務已經被解除了。」
  「咦?被解除了?為、為什麼啊?」
  超乎我自己預料的音量在隧道中迴響,讓雪野不禁皺起眉頭。「啊……抱歉。」我道歉之後壓低音量,重新問道:
  「……因為她必須扛起沒察覺艾莉絲存在的責任嗎?」
  「這也算其中之一。上級大概認為她沒辦法勝任這個職務吧……我想這幾天就會有正式的人事異動,到時候會再詳細解釋。」
  雪野大概心境也很複雜,她以不自然的口吻如此做結,不再多談。
  我搖了搖頭,把話題導回正軌。
  「呃……所以說,那個可疑的通訊已經發出了好幾次吧?分析有那麼困難嗎?」
  「因為雷射通訊目前是最為一般的通訊方法……」
  「咦?我記得小笠原小姐說過現在量子通訊是最新的方法,不是嗎?」
  「量子通訊是方舟間的熱線專用,每次啟動系統都需要複雜的認證,通訊時也得消耗大量的能量,不適合諜報活動使用。雖然查出過去發現的非法雷射通訊是透過入侵Carpe diem的設備而發出的,但為了欺騙Carpe diem政府,只要偽裝成一般通訊就沒那麼容易拆穿……再加上每次的通訊時間非常短,又透過好幾個偽裝成宇宙垃圾的中繼衛星,再怎麼樣都無法追蹤到底。」
  雪野那纖白的長睫毛垂下,輕聲嘆息。
  「那為什麼這次抓到了?」
  「喪葬局也不是笨蛋。徹底分析過去可疑通訊所有的間隔和模式,找出其中幾個中繼衛星的位置,破壞了衛星。」
  「其中幾個?換句話說,還有其他衛星留著?不全部破壞也沒關係?」
  「因為這樣就夠了啊。中繼衛星數量減少了,間諜如果要再次通訊就必須調整剩下的衛星角度──」
  原來如此。理解理由後,我點頭說道:
  「間諜就必須做些與過去通訊時不同的準備工作,是吧?」
  「如果要調整衛星的角度,無論如何都需要延長通訊時間。況且從這次的地點發出的兩次通訊,對方都回傳了訊息。這大概也是找出地點的一個因素吧。」
  「不過那個間諜應該也知道這種行動可能會露出破綻吧,所以這次的通訊內容應該相當重要?」
  「畢竟是不顧可能被喪葬局發現也要送出的情報,很可能是『對他們而言很重要』的內容吧……雖然這是我個人的判斷,不過既然喪葬局特地設下陷阱讓間諜自己露出馬腳,那很有可能只是喪葬局準備的假情報吧。」
  「是這樣喔?」
  雖然我無法判斷那究竟出自對父親的信任或是偏袒,但聽起來滿合理的。
  「總而言之,只要抵達喪葬局找出的那地點,也許就能發現間諜留下的某些痕跡。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要去調查的,明白了嗎?」
  「簡直像是偵探影集啊。不過這個應該是喪葬局戰略部門的工作吧?」
  「少抱怨了。況且這裡被艾莉絲的魔力汙染,一般人也進不來。」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把專注力從背後的雪野轉向前方。
  「馬上就要到指定地點了吧。就是那個纜線的分歧點?」
  我從口袋中取出作戰資訊傳達裝置開啟地圖,雪野也點頭說道:
  「嗯。也許有什麼東西在,小心點。」
  雪野並非說「什麼人」而是「什麼東西」,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習慣與軍團這類非人怪物戰鬥。每當她的言行中透露出二十年來戰鬥累積的經驗,總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沉痛心情。
  因為那讓我察覺她的人生中有好一段時間我無從得知,也無法扶持她。
  之後我們不再交談,在狹窄昏暗的隧道中不斷前進,抵達了指定地點。
  「就是這裡?」
  與裝置上顯示的座標彼此對照,確定地點就是此處。
  我原本以為任務中提到的分歧點是往左右兩側分歧,但實際上隧道本身持續往前延伸,正上方出現了一條分枝通道。我抬頭仰望往上方延伸的纜線,在這個沒有天花板壓頂的空間伸展彎了許久的腰,同時感覺到幾分空氣的流動。
  「……哦?原來是這樣。」
  看著往上方延伸的纜線,雪野若有所悟地說:
  「這地點正好有通往地面終端機的通道啊……間諜以前也許是從這地方進出吧。」
  「嗯?換句話說,我們也同樣從上面來比較快吧?用不著從地下研究所沿著管線隧道走這一小時。」
  我揉著自己的腰,回想起剛才的辛勞不禁感到虛脫。雪野搖頭說道:
  「怎麼可能。上頭的地表因為艾莉絲的攻擊,有好幾棟大廈的瓦礫堆在上頭,要撤除那些大概會辛苦幾十倍吧。」
  「……是喔?那就沒辦法了啊。」
  我呻吟了一陣,突然感到狐疑。
  「等等,既然被艾莉絲塞住了,間諜也沒辦法使用這條通往上方的道路吧?除了剛才我們從魔力增幅爐來的通道外,還有其他通道嗎?」
  「應該沒有。我剛才用裝置調查了,從其他可能入侵的場所都得徒步移動超過一小時。因為這裡空氣也不會流動,汙染物質──魔法粒子濃度很高,所以就算穿上防護服,我也不認為人有辦法花上一小時走到這裡又徒步走回去。」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
  「……比方說遙控小型機器人之類的,要不然就是分析本身就有誤。這就先不管,得先找到證據才能做進一步的調查。」
  「說得也是。先找找看再說吧。」
  我啟動了裝置的照明功能照亮四周。先從管線之間的空隙和陰影處開始尋找,但裝置的小型光源反而投出更多陰影,無法一眼看清楚廣範圍。
  「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啊……」
  我喃喃說著皺起眉頭。
  「雪野,能不能隨便展開個魔法陣啊?用那個照亮──」
  我發現視野角落似乎有什麼異狀,便把話吞回腹中。雪野歪著頭問道:
  「怎麼了嗎?」
  「剛才那條管子好像亮了一下。」
  我指向延伸往上方的管線,高度大概三公尺的位置。雪野朝著該處飄了起來。「這裡?」她疑惑地問道,仔細觀察四周後轉頭看向我。
  「……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啊。」
  難道是我的錯覺嗎?我也飄到雪野身旁一同檢視管線。就在這時,再次有微弱的光芒閃爍。
  「這是……」
  我和雪野互看一眼,謹慎觀察光亮來源周遭的管線。定睛一看,金屬管的一部分有邊長十公分的銳利割痕,變得可以拆卸。
  「這個切面怎麼看都不像是自然斷裂的啊……」
  我喃喃說道,雪野掀開管子的一部分,瞇起紅色雙眼凝視管線內部。
  「你看,裡面正好是光纖纜線。」
  沿著她所指的位置看去,的確看見裡頭露出一截光纖。
  「原來如此。在這裡對纜線動手腳,與外界通訊嗎……」
  「總之就把這纜線附近的狀況拍起來,把這塊截取的鐵片帶回去吧。陸,這一帶的攝影就拜託你了。」
  「了解。」我點頭回應後,啟動裝置的攝影功能。同一時間,我感覺到後頸傳來莫名的壓迫感。該說是不好的預感吧,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感受。
  「……對了,剛才我見到的光是怎麼回事?」
  「既然光纖露出來了,亮一下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是喔?」
  我幾乎同意的剎那,察覺那是不可能的事。光纖側面絕對不可能發亮──換言之,那光應該是──
  「雪野!」
  我大叫,雪野皺起眉頭。
  「幹嘛啊,不要突然大喊──」
  同時,我聽見某種裝置啟動的喀嚓聲。
  下一個瞬間,四周的管線在巨響聲中同時爆炸。
  閃光的洪流灼燒眼底。

  *

  「可惡……被擺了一道啊。」
  纜線隧道內的自動灑水裝置噴出的水珠正從我的紅色頭髮與武裝滴落地面。與水滴一同滴落的煤灰與粉塵在地面上形成了看似大理石紋樣的髒汙水漬。
  我連忙發動的毀滅女皇讓我們及時躲避了爆炸傷害,之後我們一路回到位於舊蝶蛹分局地底下的地下研究所。雖然研究所經過前些日子與艾莉絲的戰鬥而多處毀損,但由於原本的構造相當牢固,似乎沒有崩塌的危險性。
  「……這是為了湮滅證據吧?」
  我撩起滴著水珠的劉海,瞪著位在魔力增幅爐的台座後方,通往纜線隧道的出入閥門。因為隧道內發生的爆炸,那閥門也變得漆黑。但那並不是因為受熱而焦黑,只是沾上了一層煤灰而已。不過這也證明了爆炸時的暴風甚至波及此處。雖然能量凝聚在狹窄的隧道內,但足以把煤灰噴到一公里外的這片閥門上,可見爆炸的威力之強。
  「可惡,那個閃光其實是陷阱啊。」
  以不特別注視就無法察覺的光量再加上規律的閃爍吸引人,一旦觸碰就爆炸。間諜設下的就是這類的陷阱,而警覺心不夠的我們踩個正著。我悔恨地咬著嘴脣。
  「不過,就單純的湮滅證據而言,規模未免太大了。」
  雪野自眼前撥開濡濕的白髮,抹去沾在臉頰的煤灰,蹙起眉心。
  「要是沒有毀滅女皇,也許這裡也崩塌了。」
  在爆炸的瞬間,我即刻展開了毀滅女皇,誘導爆炸威力衝往地面方向。但我沒辦法引導所有的威力,再加上暗藏在隧道內其他位置的炸彈連環爆炸,讓我變成了這副德行。我摸了摸燒焦的襯衫和輕微燒傷的左臂,喃喃說著。雪野雖然也平安無事,但那徹底讓人擺了一道的敗北氣氛真讓我覺得嘔氣。
  「話說喔,一個搞不好也許我們都被活埋了。」
  突然間一陣膽戰心驚,我把雪野拉到身旁,再度掃視她的全身上下。儘管我們的身體比一般人強韌許多,但要是頭部或魔力產生器官被石塊壓碎也不可能活下來。
  「我沒事。別擔心,陸。」
  像是察覺了我的不安,雪野牽起我的左手緊握。
  「反倒是你……連脖子也燒傷了。真是有夠笨。你明明就沒必要特別護著我啊。」
  雪野露出了幾分憤怒的表情,挺起背脊墊起腳尖看向我的側頸。那動作讓水珠自她那襲戰鬥服敞開的胸口處落入平緩雙丘之間的空隙。
  感覺自己看見了不該看的一幕,我連忙挪開視線。和我同樣渾身濕透的雪野的衣物緊貼著她的身軀,清楚描繪著身體的輪廓。柔弱氣氛中醞釀的性感,讓我感到有種不健全的感情幾乎湧現心頭。
  「……怎麼了嗎?」
  雪野歪著頭問突然沉默的我。
  「沒什麼。雪野妳沒事就好。」
  雪野先是露出微笑,但立刻像是有所察覺地從我身旁跳開,伸手遮掩胸口。
  「你剛才在想什麼!」
  她鼓起通紅的臉頰,紅色的眼眸瞪向我。話說,妳為什麼在這方面的直覺每次都這麼靈啊?
  「哪有,妳說什麼啊?」
  我望向遠處想蒙混過去。這時,有一排機器人匆忙跑進這裡,以電子語音複誦它們接到的指令。
  「消防作業,開始。」
  機器人的身高大約一百四十公分,形狀有點像低重心的四隻腳上頭裝著人類的上半身。機器人噴出了滅火劑,逐漸消去在灑水器所不能及的位置躍動的些許火苗。
  「什麼嘛。既然有這種東西,就用這個去調查不就好了?」
  「畢竟只是機器人,不像人類靈活。」
  在機器人抵達之後,十幾名穿著太空人般厚重防護服的人魚貫走進地下研究所。由於當時在艾莉絲事件時我把電梯一砲炸毀了,現在升降時使用的是在電梯井內臨時加裝的簡易升降平台,外觀有點像鐵籠。和以前的電梯相比容易搖晃,而且搬運時的承載重量也變少了,也因此位在此處的結晶型立體魔法陣的遷移工作遲遲未有進展。關於這一點,我覺得自己不算沒有責任。
  機器人與先遣隊確認這裡安全之後,人數逐漸增加,但是沒有任何人對我們發出指示。
  「我們要怎麼辦啊?有什麼事要我們幫忙的嗎?」
  「我是覺得交給專家處理就好……要問問看嗎?」
  雪野環顧四周,打算在忙碌地四處移動的作業員中叫住某個人。就在這時,她臉上突然露出一絲不解。
  「欸,那不是……」
  在我問她理由之前,她已經跑離我身旁,抓住了其中一名作業人員的手臂。
  「監察官,這裡很危險。請立刻離開本設施。」
  我把差點衝出口的那聲聽起來很白痴的「咦?」硬是吞回喉嚨。監察官。換句話說,他不是什麼作業人員,而是芬的哥哥啊。我走向雪野身旁,凝視頭盔面罩的另一側,果然眼睛細長的螳螂臉皺成了不愉快的表情。
  「少囉嗦。區區葬花少女別對我指手畫腳!」
  「這不是命令,而是警告。為什麼監察官會出現在這裡?以您的立場來說,應該得不到進入地下實驗設施的許可才對。」
  就在這時,慵懶而拖長的說話聲介入兩者之間。
  「怎麼啦?有什麼問題嗎?」
  「啊,小笠原小姐。」
  雖然她同樣穿著厚重的防護服,但是從說話聲和獨特的舉止就能分辨出是她。
  「咦~~?渡鴉小弟?還真快啊,了不起……嗯?等等,那個燙傷是……?為什麼你們會……哦,算了,之後再說吧。」
  看來不知情的小笠原誤以為我們是在爆炸發生後趕來現場,但在她稱讚我們之後從我們的外表察覺了某些事吧。雖然大致上經過自動灑水器的沖洗,但我和雪野的衣物和關節凹陷處仍然沾著煤灰,彷彿在聲明我們剛才其實被捲進爆炸中。她恐怕藉此察覺了剛才那場爆炸和我們有關。
  小笠原喃喃說完,轉向三神,皺起眉頭。
  「先不管這個了。三神監察官,你又來啦?我還以為上次艾莉絲事件該讓你學到充分的教訓了耶。」
  「我、我可是監察官,喪葬局的設施發生了事故,我來督察現場有什麼不對?」
  「這裡禁止無關人士出入,這裡的機密也不能讓只是監察官身分的你得知喔。請盡早離開此處。」
  「等等!我可是凱洛斯集團的人啊,妳是把我──」
  「監察官。」
  雪野對著仍不退讓的三神先是以厭煩的神情嘆息後,淺淺微笑道:
  「這個地方真的非常危險。」
  那張臉龐上掛著的並非方才對我展露的少女的容顔,也不是身為戰士的表情──而是覆蓋了一副他們所恐懼的身為無法理解的怪物的冰冷面具。
  「不只是高濃度的魔法粒子,前些日子與艾莉絲的戰鬥再加上這次爆炸,牆壁和天花板已經變得更加脆弱,很可能發生意外事件。比方說您身上那襲防護服一旦有些微破損,您的性命便岌岌可危。況且大家現在都忙著工作──」
  雪野流暢地說到這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要是監察官您的安全真的有個萬一,『說不定沒人會發現』。」
  雪野這句話讓三神不禁挪開視線。隨後他連忙環顧四周,察覺旁人投向他的冰冷視線而手足無措。
  「……可惡。給我記住。」
  雪野毫不在意那三流的退場台詞,撩起一頭白髮,輕咬嘴脣後說:
  「……真受不了。大家都覺得煩躁的時候,拜託不要再製造麻煩了。」
  如此說道的雪野看起來比在場每個人都煩躁。
  「抱歉啊,小雪妹妹。讓妳扮黑臉了。」
  「沒關係,事到如今那個人對我的感想是害怕或厭惡也沒什麼差別。話說,『又來啦』是什麼意思?監察官之前也做過什麼嗎?」
  「以前這座設施被艾莉絲占據的時候,他正好假扮職員混進這裡。我還以為那次該讓他學到教訓了……真搞不懂那個人膽子是大是小啊。」
  小笠原無奈地搖了搖頭後,視線停在我的左臂,稚氣未褪的容貌顯露幾分痛心。
  「話說,你那燒傷是怎麼回事?剛才的巨響聲又是什麼?爆炸?你們被爆炸波及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喔喔,其實剛才在纜線隧道裡──」
  「我們在從增幅爐延伸出去的地下纜線隧道中找到了軍團的分離素。」
  我要回答時,雪野打斷了我的話。與事實迥異的這句話讓我差點輕聲驚呼,但我連忙緊抿嘴脣封住自己的嘴。在那地方見到的事物與我們的任務不得外洩啊。儘管對方是並肩作戰的小笠原小姐,還是得遵守命令而貫徹謊言。雖然感到幾分落寞,但是雪野的行動就組織的一介成員而言沒有任何錯誤。
  「是這樣喔?嗯~~分離素?出現在這種地方?」
  「是的。由於附著在輸電纜線無法除去,逼不得已只好連同周遭的傳輸纜線一同摧毀。不過我們有讓爆炸的能量朝地面方向釋放,被害程度應該壓抑到最低限度了。」
  「嗯……上面全都是廢墟應該也沒人吧。不過這裡的纜線隧道裡應該沒有那種可能引發大爆炸的管線才對啊……」
  「就這樣,我還得報告上級,就先告退了。」
  雪野佯裝趕時間的態度,硬是阻擋了小笠原的疑問,伸手按住耳朵後方──植入了玫瑰受體的部位。
  「……玫瑰,多久之後可以到這裡?……這樣啊,我知道了。」
  簡短結束通訊後,雪野一眼瞥向我。
  「陸,我先走一步了。你找玫瑰幫你處理傷勢後,盡早到原宿的新分局來報告。」
  「啊,嗯。」
  我目送不等我回話就轉身離去的雪野的背影遠離,小笠原那張孩子氣的臉龐露出了柴郡貓般的狡詐笑容並戳戳我。
  「小雪妹妹好像心情很差耶,該不會是和你吵架了吧?畢竟你身邊全是年輕女生嘛,身為青梅竹馬肯定也時常忐忑不安吧。」
  「我之前不是把特露德的好戰者弄壞了嗎?後來說好為了賠償要請她吃一頓飯。可能因為我沒把這件事告訴雪野,所以讓她心情不太好……」
  「就這樣?真的~~?」
  「真的啦。但是後來雪野她們好像也會一起去,應該不會有事吧。」
  小笠原看著我如此斷言的反應,也許是因為沒有預期中的樂趣,雙肩倏地下垂。
  「是喔,還真無趣啊。唉呀~~我原本想用這個話梗把渡鴉小弟拿來找點樂子耶。我最近一點好事都沒有啊~~」
  小笠原寂寥的笑容中透露出沉重的疲勞。這時,我終於實際體會到雪野剛才說的都屬實。
  「那個……小笠原小姐。」
  「怎樣啊~~?」
  「聽說妳已經不是蝶蛹的負責主任了……」
  「……是喔。連渡鴉小弟都已經得到消息了喔?」
  她如此說道,輕拍頭盔的面罩後嘆息。
  「雖然正式的人事命令還沒下來……但是就在艾莉絲事件發生後,總司令叫回了之前到Disce gaudere任職的貝芮特局長,所以八成錯不了吧。」
  「Disce gaudere,我記得是其他方舟吧?那個貝芮特……是什麼人啊?」
  了不起的人只如此回答,小笠原的眼神彷彿眺望著遠方。
  「畢竟我犯下太多失敗了……可能失去上級的信任了吧~~」
  小笠原的身子悠悠地左右搖晃,上揚的語尾中隱含著自嘲。
  「我應該要注意到的啊,藏在小芬體內的艾莉絲的備份。如此一來,就不會變成這樣的慘狀。」
  她一面說一面用慵懶的雙眼環顧地下研究所,視線一一撫過與艾莉絲的戰鬥中造成的破壞痕跡後俯著臉。
  「這裡必須廢棄也是個重要原因吧,好不容易得到的三型也沒辦法使用了,對喪葬局來說是很大的損失喔。」
  一度與艾莉絲同步的三型結晶型立體魔法陣目前受到封印,二型改很可能也受到艾莉絲的汙染,目前正一面調整一面以五成的功率運作。由於現在已經不需要持續展開新宿的重力場,居民們的記憶控制上似乎沒有大礙,但是無法解放全部的負荷量仍然是不安要素。話雖如此……
  「不過,如果那時沒有小笠原小姐在,我們也許全被艾莉絲殲滅了。是因為小笠原小姐給了我三型的自爆暗碼,我才──」
  「在那困境中開創突破口的還是渡鴉小弟啊。況且死了很多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我先發現艾莉絲的備份,這一切全不會發生。」
  小笠原垂下眼眸低著頭,劉海投落的陰影籠罩了她的雙眼。
  「對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錯。我說真的。」
  小笠原宣告自身罪狀般如此斷然說道。我一時之間找不到能對她再說些什麼,愣愣地站在原地。也許是注意到我的反應,小笠原再度悠悠搖晃身子對我笑著說:
  「別在意啦。我剛才也說了,正式的人事命令還沒下來,不必現在就開始懊惱。」
  小笠原如此說完對我揮了揮手打算離開,這時一名身穿防護服的職員來到她身旁,彎下腰像是要在她耳邊說悄悄話。
  「小笠原室長,接下來我們要在這裡整體噴灑魔法滅火劑。因為有危險,請往地面樓層避難。」
  那男人的聲音我認得。我記得他就是不久前特露德和玫瑰提到的德田。
  「咦咦?魔法滅火劑,不就是利用最新的粒子壓縮理論製造的那個才剛剛配備的試作品……爆炸的規模真的大到必須用上那個?」
  「是的。第五到第二十七號纜線隧道已經無法使用。」
  小笠原的肩膀沉沉地落下。
  「也就是說幾乎全毀了?……這還真嚴重。」
  「從該處分歧的線路可能也會受到若干影響,為了防止二次災害擴大,我認為從此處到纜線軌道的路線也該全部封鎖。」
  雖然上次和我交談時也像這樣,現在他的話語聲中有種莫名的急迫與銳利。也許就算撇開對葬花少女的敵意不談,他這個人原本講話就像這樣吧。
  「嗯~~……說得也是。畢竟二型改還得繼續用下去,現在要是這裡也跟著毀了,那可就超越二次災害的程度了。」
  「通道封鎖起來沒關係嗎?」
  我如此問道,小笠原像個孩子般連連點頭。
  「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每當發生二次爆炸就叫消防機器人和葬花少女進去處理吧。況且就算管線不通,現在二型改也只用在蝶蛹居民的記憶調整上,不會有問題。因為和玫瑰妹妹的同步不是有線也不是無線,而是靠受體啊……德田,滅火劑的事情可以交給你處理嗎?」
  小笠原的雙手在厚實的防護服前方合十,擺出請求的手勢。德田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
  「我明白了。請您先避難。」
  「拜託你了。啊,對了,這孩子也跟著一起避難比較好吧?」
  聽見小笠原這句話,德田才第一次把視線挪向我。與話鋒同樣銳利的眼神變得更加尖銳。
  「……非人者的安全不在屬下的職務範圍內。」
  拋下這句話後轉身離去。我看著德田的背影,聳了聳肩。
  「……這個人感覺還真難相處耶。」
  「抱歉啊。他還太年輕了,原諒他吧。」
  「我不在意啊……啊~~我說謊了。老實說,也許是有點不愉快。」
  我苦笑著坦承。小笠原擺了擺雙手像是要安撫我。
  「大家都因為之前艾莉絲事件,情緒很緊繃啊。所以格外那個……你懂吧?」
  隨後她搖搖頭,拍了拍裹在厚重手套底下的雙手。
  「好了,避難避難。畢竟渡鴉小弟也全身溼透了,得早點換套衣服才行。」
  在她的催促下,我們移動到簡易升降平台。
  身為葬花少女的我其實直接往地面飛行更快,但是現在抛下小笠原直接離去好像也不太對。於是我與小笠原一同搭乘升降梯。
  在一面搖晃一面上升的鐵籠中,搖搖晃晃的小笠原突然輕聲尖叫,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還好吧?」
  「哈哈,不好意思。這實在有點晃啊。」
  「因為我把電梯炸掉了……不好意思。」
  感覺到責任感湧現心頭的同時,我扶著小笠原小姐。這時她突然仰起臉看向我。
  「對了,渡鴉小弟。」
  「什麼事?」
  「剛才的爆炸,和間諜有關吧?」
  「咦?那個喔……」
  不是這樣──我無法立刻如此說謊而吞吞吐吐,小笠原看著我笑道:
  「之前的可疑外部通訊分析全部都是由我負責喔,所以我剛才就大概猜到或許是這樣。渡鴉小弟,如果你知道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沒有,我沒有特別知道什麼。」
  我挪開視線。笨拙的謊言與謊言所代表的意義,讓她在這一瞬間就看穿了比我所知道的還要更多的資訊。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說連分析的工作都已經轉移到局長那邊了啊……這應該是正式的革職吧。」
  「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哈。沒關係啦。」
  小笠原再度笑著說。那是個虛弱的笑容。
  「虛假的安慰反而傷人喔。哎呀,反正局長也要回來了,我的權限應該會被縮小許多。不過我還是會像過去那樣繼續協助渡鴉小弟你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喔。」
  「……好的。謝謝妳。」
  我最多也只能說出這種話。我根本找不到足以安慰小笠原的話語。
  「……那個,貝芮特局長是什麼樣的人啊?如果像小笠原小姐一樣溫柔就好了。」
  「咦咦?我一點也不溫柔啊。我覺得我一直對渡鴉小弟頤指氣使耶……」
  那原本惺忪的雙眼睜得又圓又大,小笠原的聲音變得沙啞。
  「該不會你有被虐的癖好……?是我把你折磨過頭害你誤入歧途了……?」
  「拜託了,請別開這種玩笑啦。」
  面對傷腦筋的我,小笠原笑著回應「還真純情耶」後,接著說道:
  「局長……局長啊,該怎麼說,看不出那個人在想些什麼。」
  說到這裡,小笠原像在選詞用字般猶豫了半晌。
  「那個……因為那個人感覺有點危險,你在應對上最好小心點。」
  我不禁想像著就連算是怪人的小笠原也評以「危險」的人物形象,胃隱隱作痛。
  這時的我還不知道,數天後我將深刻體會小笠原的人物評語一字不差。

  *

  「好了,治療結束了。」
  纏繞著手臂的綠色荊棘──荊棘樹籬失去光輝並縮小,流暢地回收至玫瑰的手中。玫瑰打了一下我那完美復原的手臂,解除了死神化。魔法粒子四散紛飛後消失,她那粉紅色頭髮與綠色眼眸恢復為原本沉穩的深色。
  在那之後,我與前來會合的玫瑰一起來到了轉移至舊原宿警察局的喪葬局新分局,在小笠原的房間接受燒傷的治療。
  擺在房間內的行李大部分都還沒整理,電腦傳輸線與大量資料和書籍等物雜亂地堆放在各處,恐怕是因為容納這些物品用的櫃子或抽屜尚未補足吧。話雖如此,小憩片刻用的沙發倒是已經準備了一張全新的,我和玫瑰現在就並肩坐在上頭。
  芬與特露德現在正為了照護因爆炸而心生不安的居民們的精神,在東京上空四處飛行。對蝶蛹的居民們而言,葬花少女就等同於精神安定劑,就算只是看見她們的身影也能有效抑制不安。
  「……真是的,請務必小心點啊。」
  「不好意思啦。不過這點小傷也沒必要……」
  我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時玫瑰的大眼睛直瞪向我,小巧脣瓣微微嘟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請不要隨隨便便就受傷。要是我之後不在這裡了,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之後不在這裡啊,不要講這種觸霉頭的話。」
  既然我們身負戰鬥的責任,也許這樣的可能性該時時謹記在心,但也不該像這樣平常閒聊時就理所當然般提起吧。
  「重點不是觸不觸霉頭,就算撇開戰鬥的問題不談……我的處分現在還沒有撤銷,之後會怎樣我也說不準。」
  「啊,原來是這件事……不好意思。」
  她還不是完全的自由之身,也許隨時都有可能受到政府傳喚,接受審問。
  「真是的,為什麼是葛見哥哥要道歉啊?」
  玫瑰捉弄我似的輕笑,再度拍了拍我的手臂。這時,房間主人小笠原突然現身。
  「渡鴉小弟,治療結束了?」
  「啊,是的。已經完全治好了。」
  我將從燒焦的袖口中伸出的手臂舉起至小笠原眼前,只見小笠原那雙惺忪睡眼微微瞇起,笑容在她臉上漾開。
  「是喔?那就好。辛苦妳了喔,玫瑰妹妹。」
  「不會。這也是我的工作。」
  玫瑰如此回應小笠原的口頭慰勞後,將視線從小笠原身上移開並再度指向我。那雙小動物般的圓眼睛一瞬間變得莫名銳利,視線撫過我剛才燒傷的皮膚
  「就這樣了,葛見哥哥。鬼嶋部長叫我過去,我先走一步了。」
  「啊、嗯,謝謝妳的治療。」
  隨後她盈盈一笑走出了房間。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舉動帶有某種含意嗎?
  「話說,渡鴉小弟你還沒換衣服啊?衣服都燒焦了又溼答答的……置物櫃裡應該有預備的衣物吧?」
  「沒有耶,這部分好像還沒準備好。不好意思,弄濕妳的沙發了。」
  「那個是合成皮沒關係,我比較擔心你會不會感冒。至少喝點咖啡取暖吧。」
  小笠原如此說著,伸出指頭直指向茶水間。
  「連我的份一起泡吧,靠你了!」
  「啥?是我去泡喔?」
  「只是即溶咖啡很簡單的啦。」
  我傻眼地看著小笠原輕鬆地笑了笑並坐在沙發上。我用茶水間的電熱水瓶隨便泡了兩人份的咖啡。這時燒焦的袖口恰巧映入眼中,我突然回想起剛才玫瑰那撫過我皮膚的凝重視線。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歪著頭輕輕觸碰剛才玫瑰拍打的部位後握緊拳頭。也許因為她曾經目睹戰友死亡,和從未有這種經驗的我相比,對傷口或受傷的感想不同吧。
  「小笠原小姐,請用。」
  我回到房間內,向倚著午睡用沙發的小笠原遞出咖啡杯。她慵懶地接下咖啡杯,怕燙似的對著咖啡連連吹氣後輕啜一口,最後神情滿足地點了點頭。
  「嗯~~好喝。渡鴉小弟真會泡咖啡啊。」
  「是喔……那只是即溶咖啡耶。」
  我沒放在心上並坐在她身旁,啜飲自己的咖啡。雖然味道遠遠不及研磨咖啡,但還是讓我覺得冰涼的身體自深處暖和起來。
  「對了,渡鴉小弟。」
  「怎麼了?茶水間沒有砂糖也沒有牛奶喔。」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幫我做家事?打工工資我會優待喔。」
  啥?困惑湧上心頭的同時,緊貼著我的小笠原體溫與觸感讓我焦急。
  「妳、妳在說什麼啊,小笠原小姐!」
  「咦?不行嗎?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怕寂寞的耶~~很渴求人的溫暖,或者該說是很渴求人愛耶~~」
  「當、當然不可以啊。而且我對家事一竅不通耶!」
  我連忙甩著頭,小笠原二話不說就接受我的說詞並點頭。
  「說得也是。畢竟渡鴉小弟有小雪妹妹照顧嘛。」
  「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下頭痛了。我看向她那雙慵懶的眼睛,發現當中藏著出乎意料的認真與寂寞。
  「那個,妳該不會是說真的吧……?」
  「……說要你來住我家當然是騙你的,不過渴求溫暖也許是真的吧。畢竟我無家可歸嘛。」
  我直覺明白她口中的家並非指實際上的自家住宅,大概是指她已經失去了真正想回去的地方吧。
  「……那個,小笠原小姐好像是來自墜落的方舟?」
  「咦?是這樣沒錯啦……誰告訴你的啊?」
  「雪野,還有特露德。」
  「是喔,原來你知道啊。那剛才那句話也許讓你有些誤解吧。不好意思,讓你操心了……話說你知道多少?」
  「小笠原小姐之前待的方舟因為葬花少女的恐怖攻擊而沉沒了。除此之外,沒特別說什麼……」
  這樣啊。小笠原如此說道,再度露出寂寞的眼神,語氣溫柔地回答:
  「渡鴉小弟應該想知道更多吧?你臉上是這麼寫的。」
  這一點的確是真的。我應該要更詳細地認識這個世界。如果我無法得知我與世界隔絕的二十年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就無法做好與雪野或其他葬花少女相同的心理準備,也無法真正體恤夥伴們的心情。
  不過,為此直接掀起當事人的傷口未免也太殘酷了,讓我有幾分躊躇。
  「……我覺得我無知的程度真的滿丟臉的。要和雪野她們一起並肩作戰下去,知識未免也太淺薄……所以,如果妳不介意……」
  「原來如此啊。我知道了,就告訴你吧。不過該從何講起呢……嗯~~」
  她喃喃低吟,洋溢著睡意的慵懶眼神在半空中游移半晌後,她點點頭開始說明:
  「葬花少女引發恐怖事件,因為恐怖事件引發了暴動,最後擔任方舟動力的無名遭到屠殺……這就是一般的認知。不過啊,其實葬花少女們做的事還稱不上恐怖攻擊,只是占據了議會而已。雖然入侵議會時炸開了大門,但大家其實只是希望其他人仔細聽聽她們的意見而已。誰也沒想過要傷害別人,更別說擊沉自己的方舟。」
  「意見……?是指什麼意見?」
  「嗯。因為喪葬局本部位在Carpe diem,所以葬花少女的處境還沒那麼差。但是其他方舟啊……」
  話語的尾端隱沒在小笠原的輕聲嘆息中。
  「該說是本能嗎?比方說,男性不是對整形和化妝格外囉嗦嗎?還有,有些人對於變化特別抱有厭惡感吧?就和那種感覺類似吧。也許人類天生就具備了排斥非自然事物的本能。雖然像小學生那樣的孩子還會率直地對葬花少女懷抱憧憬……」
  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共存啊──她以沉浸於悲傷中的孩童般的語氣補上這一句。
  「……那個,葬花少女是受到什麼樣的排斥啊?」
  「嗯~~簡單說,就是三神監察官或德田那樣的人隨處可見的感覺吧?」
  腦海中浮現了路上隨處都是三神和德田的景象,讓我整張臉皺成一團。小笠原見狀笑道:
  「這表情還真生動啊。葬花少女占據議會後,錯誤報導和謠言透過社群網站一口氣擴散。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起因吧。結果……」
  彷彿當時的光景浮現眼前,小笠原的視線微微游移。「啊啊,那真是……非常殘酷的景象啊……」她喃喃說著,雙手觸碰自己的臉頰。
  「聲音這種東西啊,會讓人漸漸發狂喔。比方說怒吼或慘叫和破壞的聲響,那種聲音一旦擴散,就會與人內在的不安起化學作用,讓所有人都變得不正常,簡直就像魔法一樣。究竟是誰先起頭的呢,大喊葬花少女都是敵人。大家在一片混亂之下就像旅鼠般一窩蜂衝進了無名葬花少女所在的能源設施……彷彿真心認為只要殺光無名就能解決問題,屠殺便開始了。」
  平淡陳述的說話聲微微顫抖。
  「因為那座方舟是以北美國家為基礎,人們有持槍許可。只要吃上一發散彈,區區的無名根本就無法抵擋。」
  小笠原緊抿畫了淡妝的嘴脣,搖了搖頭。
  「……抱歉抱歉。話題扯遠了。」
  「不會。我想這些事也是我現在該去了解的現狀的一部分……」
  「這樣啊……其實,在那之中有個我的朋友。雖然成為了葬花少女,但是能力很弱,所以被視作無名。其實那女生的確擁有特別的能力,雖然程度不如玫瑰妹妹,但還是能治療葬花少女。可是她能力不夠穩定,根據症狀有時魔法效果很弱,於是就被認定是不良製品,能力也被當作不存在,被迫與她也許能治療的夥伴們分離,像機器零件般在能源設施中工作……所以我現在才在這地方。」
  惺忪睡眼暗藏著強烈的光芒。我回想起菈歐與芬的友誼。也許小笠原過去也曾有過那樣關係親近的對象。
  「所以……小笠原小姐是因為這樣才成為研究員,選擇和葬花少女有關的工作?」
  「嗯。而且我想保護大家啊,因為我見過輕易沉沒的方舟嘛。也許明天所有人全都會死掉,這樣的恐懼一直都在。」
  小笠原的指頭緊抓著研究白袍,肌肉單薄的手背青筋暴露。
  「人類也許會滅絕,換句話說就是好不容易持續到今天的一切說不定都會消失,那實在太叫人寂寞了啊。」
  她以真心感到寂寞的語氣說完,哀傷地垂下眼。
  那雙睫毛微微顫動。

  *

  隔天。星期六下午一點。
  接到緊急召集,我來到喪葬局新蝶蛹分局內的會議室,站在椅子旁邊。
  受到召集的並不只有我,同時也包含了負責蝶蛹內任務的所有葬花少女,以及鬼嶋、小笠原再加上助手三津與德田,一共九人。會議室內有二十人左右的座位,桌子彼此相對排列成方形,我們葬花少女的位子在面朝主席的位置,鬼嶋與小笠原等人則站在與我們的桌子呈直角擺放的左右兩側的桌子旁。既然上司還沒有就座,我們當然也沒辦法坐下,只能搞不清狀況地站在室內。
  一般來說,這些人全到齊後鬼嶋或小笠原就會開始主持會議進行,但兩人仍沒有動靜,同時兩人的表情都透露著幾分緊張。看來這次的召集顯然與平常意義不同。
  「到底是什麼事要緊急召集?」
  在這緊張的氣氛中,我也沒辦法直接問鬼嶋或小笠原,只好小聲詢問站在身旁的雪野。但她也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曉得」,又補上一句:「但是就時間點來看,大概是人事異動吧。」
  「人事異動?小笠原小姐的?」
  「嗯。不過只是這樣的話,不會像這樣把大家都叫來。而且鬼嶋部長好像也格外緊張,我猜大概是更重大的──」
  就在這時,開門聲響起。
  走進室內的是雪野的父親──也就是理應百般忙碌的喪葬局總司令親自現身,此外再加上他的祕書和黑衣隨扈。「還真稀奇啊」的想法與當下事態的重大性同時湧現腦海,讓我也不禁緊張起來。
  「那麼,就直接切入正題吧。召集各位是為了宣布人事異動。」
  白峰以平淡沉穩但帶著魄力的說話聲,不打招呼也省略開場白就直接說了。
  「第八分區的軍團戰鬥大致告一段落了。因此,白雪與特露德將於三天後轉移至第三分區,接受真鍋部長的指揮。水晶棺同樣於三天後轉移至第六分區,接受佐原部長的指揮。」
  玫瑰發出一聲有如慘叫的短促驚呼。我也愣愣地倒吞一口氣。
  白峰的意思簡單說就是要把大家的布署全部打散,我也必須和雪野分隔兩地。
  我不由得把臉轉向雪野,玫瑰與特露德、芬也面面相覷。但只有雪野筆直地面朝前方,堅毅的視線投向父親。她只深深嘆息一次後,輕聲問道:
  「請問那是指只靠玫瑰與渡鴉兩人來保護這個第八分區的意思嗎?」
  「不,當然會補充戰力。具體的人員還在選擇中,但我們目前計劃從無名中選出能力上可承受戰鬥的候補人員。」
  「從無名中選……?」
  雪野萬分訝異。無名。我記得那是指沒有個別的識別代號,不具戰鬥力的葬花少女們。
  「玫瑰原本也是無名──是非戰鬥型,再加上渡鴉身為葬花少女的經驗尚淺,這次的人事異動有將這些要素列入考量嗎?」
  「當然。由於戰鬥型的數量長期短缺,渡鴉、白雪和特露德都是擁有上級戰力的葬花少女,既然與艾莉絲的戰鬥告一段落,就沒有理由把這麼多人才全部聚集在同一處。反倒該說過去我們已經在這裡投入太多戰力了。」
  「總、總司令,那個,話雖如此,白雪和渡鴉是──」
  玫瑰試著想說些什麼而插嘴,但是白峰立刻打斷了她的話。
  「這裡肯定也有進入蝶蛹工作而把家人或戀人留在外界的職員,在艾莉絲事件中的犧牲者也沒想過會喪命於此吧。明知有這些犧牲,妳卻要求我對這兩人給予特別待遇嗎?這次的異動是為了Carpe diem的安全,不容有所異議。」
  白峰完全駁回玫瑰說的話,接著繼續說道:
  「鬼嶋自今日起由現在的『戰略作戰部部長』降職為『部長輔佐』,但沒有新的部長接替,實質上得請你繼續執行分部長的職務。不好意思,這次沒有人員的補充,目前得請你只靠當下這些職員維持運作。接下來,小笠原團隊將與貝芮特的團隊接替,團隊全員自『技術開發部特殊能力研究局開發室』轉移至『戰略作戰部醫療支援課』,小笠原也自室長降職為課長。」
  小笠原的臉色變得慘白,平常惺忪半睜的雙眼受到莫大打擊般圓睜。
  「就如妳所知,醫療支援課正負責照護過去受到艾莉絲洗腦的蝶蛹居民們。目前留有後遺症的人數仍相當多,人手相當短缺。小笠原團隊需盡早與貝芮特團隊完成交接,開始支援各醫院運作。」
  「不好意思。」
  小笠原自喉嚨擠出的聲音沙啞。
  「當時沒有發現艾莉絲的痕跡,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是,這次的事件讓與核有關的諸多問題浮上檯面。所以說,為了查明並解決這些問題,可以讓我在轉任之後繼續負責葬花少女們的核交換嗎?就這一項就夠了。」
  「全都已經敲定了。」
  應該是出自責任心的一句話就這麼輕易遭到否決。
  「這次的調動並非出自我一人的決定。我想各位也有各位的想法,但是請各位將我親自到此宣布視作我的誠意,並接納這次的安排。」
  如此說完,白峰自椅子站起身。一語不發地聽完人事異動的鬼嶋在白峰臨走之前開口了。
  「總司令,我對自己的處分沒有任何意見,但是可以請您告訴我無法增加人員的理由嗎?很遺憾,光靠現在的職員人數實在無法真正管理蝶蛹。」
  「關於理由,我想你應該大致上能預料吧?」
  在回答時,白峰那張輪廓深邃的臉龐上一向平穩的表情突然轉為冷酷,隨後將視線從眉頭深鎖不再吭聲的鬼嶋身上抽回,投向我們。
  「我想葬花少女隊也覺得事出突然吧,各位也需要時間準備。全員自今日起待命等級降至等級一。各自為布署異動做好準備。野玫瑰因為有通訊上的需要,得多費心在這方面上。」
  「總司令,請聽我說!」
  小笠原再度向白峰請願,但祕書的說話聲阻擋了她。
  「白峰總司令,若再延長會趕不上會談。」
  「我明白了……渡鴉。」
  他點頭後呼喚我並對我招手。不知道他會對我下達什麼指示,我緊張地靠近他身旁。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向他。
  「我能做的就這麼多。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咦?」
  分不清是命令或激勵的低沉嗓音在我耳邊如此說完後,他便離開了會議室。

  「未免欺人太甚。為什麼像這樣單方面……!」
  在鬼嶋與小笠原等所有上司都離開後,玫瑰顯露了與平常的她判若兩人的激烈憤怒,拍桌大喊。
  「這樣真的好嗎,小雪?都等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見到面,這下又要分開了喔。」
  「有什麼好不好,畢竟是任務……現在的狀況也不允許我能主張什麼。」
  相較於玫瑰的激動,雪野顯得非常冷靜。雖然對突如其來的調動並非無動於衷,但看起來像是平靜地接受了現實。玫瑰對著這樣的雪野握緊了拳頭。
  「真的可以嗎?我會留在這裡喔,可是小雪卻……這種事我無法接受!」
  「我說小雪啊,我們這種職業一旦負責的分區拆開了,就有可能是一生的永別喔……這樣真的好嗎?」
  「……問什麼好不好……我當然覺得不好啊!」
  聽了特露德這番話,雪野爆炸般叫道。
  「那不然我要怎樣?難道因為我是總司令的女兒,就能夠駁回人事命令嗎?我當然也……」
  感情一瞬間潰堤,雪野話說到一半,最後硬是把話吞了回去。
  「……抱歉……暫時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隨後她便一甩裙襬轉身跑出會議室。我一瞬間猶豫是否要追上去,但是她的背影傳來明確的拒絕讓我停下腳步。
  「那葛見哥哥呢?你覺得怎樣?」
  雪野的身影自會議室大門消失後,玫瑰的矛頭轉向我。
  「我當然也不願意啊。但是我和雪野放在一起,戰力太集中了,這個理由我不是無法理解。如果是為了保護Carpe diem,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啊~~我就是討厭你這種乖乖牌的個性啊。渡鴉你好像以為小雪是世界最強,但小雪也不是真的不死之身,曾經有過真的很危險的一段時期喔。」
  「危險?」
  「大概十年前,她曾經陷入昏迷狀態躺了差不多三個月。這件事你沒聽過?」
  「三個月?為什麼會這麼久……」
  「我記得確實是有過這件事。」
  芬露出仔細回憶的表情,將指尖擱在帶著光澤的脣邊。
  「在我就任連隊長的時候,我閱覽過有關葬花少女的種種資料,其中關於這件事的詳細經歷完全沒有紀錄。換句話說,原因不是和軍團交手。畢竟小雪是最初的葬花少女,相當於我們的雛型,也許存有某些我們沒有的不安定之處。」
  「……別用猜測激我。況且就算我找總司令抗議也不能改變什麼吧。」
  大概是因為深知在這個世界人會輕易喪命,她們出自友誼不希望讓我和雪野就此分隔兩地。
  然而我和雪野也很明白這件事,出自責任感無法說出自己的願望。大家同樣都可能輕易喪命,我們又怎麼能要求上級給我們專屬的特別待遇?
  看著陷入沉默的我,玫瑰、特露德與芬同時嘆息。她們面面相覷之後,芬有如代表眾人將食指筆直指向我。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想點辦法吧。」
  那雙棕綠色眼眸直瞪著我。
  「明天要空出時間,知道嗎?」
  她不容置喙地說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3-27 19:21 编辑

  鳥籠的囚徒

  隔天。
  雪野的慘叫聲從身旁傳來。我在浮游感的包圍下也不由得大叫。
  「呀啊啊啊啊啊!」
  在人造的美麗天空之下搭乘雲霄飛車。愉快地發出歡呼聲的雪野對著一臉蒼白的我露出一堆問號。
  「為什麼啊?這明明比渡鴉的飛行速度慢很多,有什麼好尖叫的?」
  「……那個,我就是不太行……我原本就對這種……啊,嗚啊啊啊啊啊!」
  在回答完之前下一個急轉彎迎面衝向我。車身大幅傾斜沿著軌道疾馳。我感覺到慣性所帶來的橫向重力彷彿正使勁扭轉我的內臟。
  「按照自己的意思飛是沒什麼問題,可是這種,轉來轉去,不知道正飛往哪邊的東西,和速度快慢無關,就是很恐怖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超棒的!」
  我的哀號與雪野的歡呼聲彼此交融。
  ──我們現在正位於水道橋的遊樂園。
  此處原本因為艾莉絲事件而停止營業,今天之所以開放是出自芬的事先準備。
  雖然她之前叫我空出時間,但因為沒通知究竟要做什麼,於是我們都穿著學校的制服,無法事先為外出約會打扮。不過,穿著前往學園的服裝外出遊玩,這樣的行為不知為何讓我有種莫名的雀躍。
  原本應該是停職狀態的遊樂園服務員們雖然只為我們兩人而前來上班,但是對這有如玩笑的現況卻沒有任何反感的氣氛。只不過所有人都用好奇心加上聲援的視線溫情洋溢地注視著我們,這倒是讓我覺得有點尷尬。
  「啊,啊啊啊,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雲霄飛車緩緩駛回了起點,我下了車用右手揉著胸口。剛才死抓著安全桿的手指已經完全僵硬了。
  「……戰鬥中的飛行明明就劇烈好幾倍,為什麼這點程度就怕了?」
  雪野梳理著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大惑不解地問道。她或許完全無法理解我的反應吧。
  「身體被陌生人驅動的鋼鐵機器固定住,毫無意義地甩來甩去,我害怕的是這種狀況啦,大概吧。還有喔,可能是因為變成葬花少女之後動態視力提升了,軌道有點生鏽的部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讓我對這種裝置的信賴度降低了吧……」
  為了甩開就男性而言有點丟臉的反應,我一面用右手磨蹭著胸口一面連忙抛出藉口般的理由。雪野對我笑著伸出手,用左手蓋住我的右手手背。
  「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我會救你的。這樣就沒什麼好怕了吧?」
  她那自信滿滿地斷言還挺起胸膛的模樣很可愛,使我不禁莞爾一笑。
  「也是,畢竟雪野妳總是在幫我。」
  反正這座遊樂園內刺激的恐怖設施也沒那麼多,只要再撐個兩次左右,應該就只剩下悠哉和緩的設施能和雪野一同享受剩餘的約會時間。加油啊,我!
  「接下來要玩什麼?」
  我一面問一面把蓋在右手背上的小手收進掌心。雪野將彼此相繫的手拉向她,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有如孩童的興奮表情,臉頰泛著紅暈。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麼開心的雪野,關於這一點我真心感到喜悅。
  「嗯,剛才那個再坐一次吧!」
  「……哈哈哈哈哈。雪野還真喜歡驚險刺激的感覺啊~~」
  那興奮地圓睜的雙眼與白晃晃的夏日陽光,同樣令我感到眩目。
  ──結果……
  連續搭乘了差不多五次之後,心滿意足的雪野開始尋找下個目標。
  「陸,接下來我想玩那個。」
  在小吃店前面大口品嚐著刨冰的雪野指向我攤開在桌上的導覽圖。在距離地面十五公尺高度擺盪的海盜船……光看文字介紹,看來這回也同樣是刺激可怕的設施。
  「……我現在比較想去坐摩天輪耶。」
  「咦~~摩天輪該排最後吧!」
  撇開我對驚險刺激的遊樂設施的感想不談,我實在滿想去可以免受周遭注視的地方。身為遊樂園內僅兩名的遊客,無論去哪都會受到服務員的注目。那視線讓我感到有點疲憊了。
  「不好意思啦,我想去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真的不行嗎?」
  「其他人看不到……?」
  雪野的雙肩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般倏地縮起,渾身僵硬地問道:
  「你、你、你的意思是……?」
  雪野微微顫抖,抬起雙眼望向我。我連忙解釋:
  「啊!呃,我不是那種意思啦。」
  「嗯。不是那種意思的話,可以啊。其實就算是那種意思也……啊!沒事沒事!」
  雪野使勁甩了甩頭,隨後牽起了我的手。
  「既、既然這樣……走吧?」
  她紅著臉展露微笑。我無法直視這樣的她。

  地面逐漸遠離。儘管自己現在能夠飛翔在天空,但坐在摩天輪的車廂中看著自動漸漸變化的景色,感覺仍然十分特別,讓我有點緊張。
  雪野並非坐在我對面,而是坐在我身旁。雖然顯得有點害臊,但還是老實地把身子倚著我。她像這樣長時間向我撒嬌還是第一次,雙方距離之近讓我確實感受到即將到來的離別。
  「陸,我問你喔。」
  雪野維持著姿勢,仰起頭看向我。
  「我們以前一起去過遊樂園,還記得嗎?」
  「呃?……抱歉,我不記得。」
  我記得雪野這個人,也記得我對她懷抱的情感,但我仍然無法回想起與她有關的一切。這讓我覺得有幾分寂寞,也有幾分不甘心。
  「我爸不常在家,也從來沒有帶我去哪裡玩。那時候陸的媽媽覺得這樣不好,帶著我和陸一起去。」
  「是喔,原來有過這種事啊。」
  我回以笑容,但無意識地抓緊了膝蓋。雪野輕輕牽起我那隻手,握在掌中。
  「嗯,有過喔。就算陸記不得,我還是一直記得。」
  澄澈的雙眼注視著我。
  「所以那是事實。就算陸不記得,我們過去確實一起度過這樣的時光,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
  她的視線中蘊含的堅定足以驅散我心中模糊不清的不安。
  「未來也相同。就算必須分隔兩地,我們還是彼此聯繫著。我心中的任何事物都不會因此消失……抱歉,我就只能做這種承諾。要把才剛清醒的小九留在這裡,我真的很難受,但其實是小九更難受才對啊。」
  雪野的眉心痛苦地緊緊揪起。纖長的睫毛垂下,在白皙肌膚上投落陰影。
  「明明是我把小九捲進這命運的……」
  彷彿在為無可挽回的過錯懺悔,雪野的脣瓣微微顫抖。
  「……沒辦法嘛。不過目前除了蝶蛹的事件外,大致上還算和平吧?況且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互相聯絡。」
  我嘴巴上說著懂事的話,卻打從心底希望現實為我轉向。
  我喜歡雪野。
  我猜我從六歲時第一次遇見她之後,就一直喜歡著她。就算不是這樣,我要如何不愛這位為了我而賭命戰鬥二十年的少女?
  我反過來握住那隻安撫我的手,隨後把她緊緊攬入懷中。
  「等等,啊,陸?」
  雪野發出慌了手腳的尖叫聲。我沒理會她,把偏埋向她的側頸。
  纖瘦的少女身軀。這具孱弱的肉體已經走過無數次我不知道的殘酷戰場,而且從今以後恐怕也將繼續站在最前線。
  我們很快就要分離了。到時候如果雪野遇上危險,我也無法隨時馳援。不,甚至可能在雪野落入危機時我卻毫不知情地悠哉度日。
  那著實讓我無法忍受。
  ──然而……
  如果說出真心話,恐怕會讓雪野很困擾吧。我並不想帶給她煩惱。
  就如同總司令所說的,有許多生命殉於解放蝶蛹的使命,有許多生命在艾莉絲事件時一去不返。一想到那些犧牲,怎麼可能再多要求什麼?
  保護Carpe diem是我們的工作。如果把我和雪野的戰力分散配置能帶來更安全的體制,如果能拯救更多生命,那我也只能服從。
  也許是從我咬著嘴脣一語不發的反應察覺了什麼,雪野悄然舉起手,安撫嬰孩似的輕撫著我。
  「對了,小九……這個,很謝謝你。」
  雪野如此說著,將手機舉到我的臉頰旁。手機上掛著我之前送給她的兔子吊飾。雪野維持撫著我的頭的姿勢,將那兔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接下來大家就要分散各地了,有個共通的小飾品我覺得不錯。」
  「……是喔?當初給妳們的時候,感覺評價不太好耶。」
  我稍微揚起視線苦笑。「嗯。」雪野輕輕點頭。
  「大家雖然沒說出口,但實際上都很珍惜喔。芬一直偷偷放在口袋裡,玫瑰則是放在寶盒裡頭,特露德裝在袋子裡保護,然後放在包包裡頭隨身帶著。我……我也會一直珍惜下去。」
  真的很謝謝你。雪野用輕柔的語氣如此說完,露出微微的苦笑。
  「對了。對這麼體貼的陸,我有個小禮物。」
  「雪野要送東西給我?」
  心情隨著期待飛揚。她會送我什麼呢?一瞬間許多可能性掠過腦海。不過不管那是什麼,只要是雪野送的我當然都開心。
  最後,雪野從口袋中取出的是不知何處的入場卷。
  「……這個,是飯店的……」
  「飯、飯店?」
  「想到哪去了!」
  覆誦的瞬間,腦袋被她使勁拍了一下。
  「飯店大廳酒廊的午餐餐卷!……雖然芬給了我這個,但我沒辦法去了,你就和特露德兩個人去吃吧。你看,就是那棟建築的一樓。」
  「不能去是怎麼了?而且還要我和特露德去?為什麼……」
  今天不是我和雪野的約會嗎?為什麼會突然提到特露德啊?我完全搞不懂。
  「你不是要請她吃一頓飯嗎?距離特露德離開蝶蛹也沒剩多少時間了,用這餐卷完成約定吧。」
  「等等,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今天難得──」
  我眉心緊蹙,雪野在我面前垂下了頭,為了擠出微笑而彎曲的雙眼迅速盈滿了水氣而逐漸變形。我見狀不禁慌了手腳。
  「妳是怎麼了啊,雪野……」
  「……剛才啊,就在搭上這個之前,玫瑰傳來了聯絡。小笠原室長說下午四點要進行核更新,要我到喪葬局本部報到。」
  「咦?雪野換核的預定日期,不是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嗎?」
  我印象中至少應該也是在人事異動的後天之後,為什麼會提早到現在呢?面對困惑的我,雪野雙肩沉沉地下垂,說著「這也沒辦法」露出笑容。那是空虛的笑。
  「室長很快就要調走了……所以她應該想在那之前負起責任更新所有人的核吧。畢竟職稱已經被降為課長,會焦急也是人之常情。」
  「也許是這樣沒錯啦……妳說的本部,應該是在蝶蛹外面吧?」
  「嗯。因為本部位在第三分區,與這第八分區是剛好隔著中央管制區的幾乎正對面……再怎麼趕,也要花上三個小時。」
  我看向手機確認時間。時間幾近正午,如果手術從下午四點開始,真的已經快來不及了。
  「那個,不是還有速度更快的高速移動梯嗎?如果用那個──」
  高速移動梯是指設置在Carpe diem外側的自走式移動電梯。如果能使用那個,應該就能再多出一到兩小時的空檔。這樣一來,至少能一起吃完午餐。
  「那是需要好幾項認證的緊急通道,光是要更新體內核是拿不到許可的。」
  「是喔……不行喔……」
  「嗯。室長那種想要完成自己工作的心情,我不是不懂。所以雖然很可惜,但今天就……反正,也不是沒有其他機會。」
  她強撐著開朗的語氣,抓起我的手與我十指交握。她的態度明明白白顯示不願意分開,但是表情寫著她也沒有其他辦法。
  「我知道了。畢竟人事異動是後天,明天我們,一起去哪邊玩吧。」
  我鬆開交握的手,試著讓她提起精神而笑著說了。
  「……嗯。」
  雪野同樣逞強似的點了點頭,再次緩緩倚向我。
  看著她那按捺著寂寞的側臉,我把她的手拉到身旁。
  「……雪野,我想總司令的女兒應該也有很多說不出的辛苦,但只有我在的時候,什麼都可以說出來,沒關係吧。就算是非得接受不可的事,有時候嘴巴上抱怨幾句也不會怎樣對吧?」
  「謝謝你,不過我沒事的。總司令的女兒這個頭銜我可是扛了長達二十年喔。」
  雪野以司空見慣般的表情對我微笑。我所不知道的雪野的空白時期,再度讓我感到幾分不安。一想到無法一同度過的雪野的時間又將繼續累積,儘管明知無可奈何,還是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對了。話說,雪野過去好像曾經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差不多在十年前。」
  「……誰告訴你的?」
  「讀過資料就曉得啊。」
  她銳利的視線讓我無法老實回答是從特露德與芬口中得知,於是便隨口扯了個理由帶過。
  「那時發生了什麼事?」
  我凝視著她的雙眼進一步問道。雪野像在逃避視線般悠悠垂下頭,頭髮隨之滑落遮掩她的側臉。
  「……這件事,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所以我希望你別問──雪野輕聲補上這一句。我也無法再繼續追問,我們就這麼默默回到了摩天輪的起點──兩人獨處的時間結束了。

  「喂,小雪,這樣真的好嗎?」
  離開摩天輪之後,八成是被雪野叫來這裡的特露德站在我們面前。她的表情中透著慍怒,而且顯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是命令就沒辦法了。別在意。」
  「可是喔……我的約定也不是說一定要履行啦,妳還是和室長說一聲,請她把更換日程改回之前那樣吧?」
  「沒關係啦。剛才的回憶已經足夠了……況且這也不是最後一次。」
  「渡鴉也覺得無所謂?」
  「當然不是無所謂啊,不過還有明天嘛。就這樣順著芬安排的行程是不錯,但是由我自己來設計行程好好收尾……也比較有紀念意義嘛。」
  特露德白了我一眼。
  「這番話是很帥氣啦,不過我怎麼聽都覺得是在死撐。如果我站在小雪或渡鴉的立場,畢竟立過不少功勞,我一定會利用那些來讓自己更順心如意些。特別是渡鴉你都打倒了艾莉絲,但也沒有任何獎賞吧?」
  「什麼功勞啊,那又不是靠我一個人辦到的。那種東西不能拿來當條件啦。」
  「小雪也這麼認為?」
  看著低頭不語的雪野,特露德使勁地嘆了一大口氣。
  「唉~~你們兩個個性都太死板了吧。我們的工作確實是和人的生死有關,但我覺得你們沒必要想得那麼沉重吧?像這次的時程變更,說穿了不也是小笠原課長的任性嗎?我覺得你們兩個其實不用順著她的意思喔。」
  「也許是這樣沒錯……不過要是那麼堅持,反倒像是永別的預兆似的,玩一個上午算是剛好吧。特露德妳應該也懂吧?我們的工作正因為和生死相關,所以好兆頭是很重要的。」
  「兆頭啊……唉,既然小雪都這麼說了,我是無所謂啦──」
  特露德有些不情願地聳了聳肩。這時突然有生物的鳴叫聲傳來。聽起來像是「嗚嗄──」或是「嘿嗄──」的奇怪叫聲。
  「……什麼啊?」
  在皺起眉頭的我眼前,特露德取出手機定睛一看。所以剛才的叫聲是手機鈴聲嗎?
  「特露德,妳選這什麼鈴聲啊……」
  「不好意思啦,正好在這時候。」
  特露德看著手機螢幕,露出格外溫柔的表情苦笑著回答。
  「是誰啊?該不會特露德也接到命令──」
  「不是不是,不是那個啦。是寵物啦,我家的寵物。」
  「寵物?」
  「這個嘛,殺進蝶蛹之前玫瑰不是用特別獎金買了車子嗎?我是用那筆錢養了一隻鳥。我之前就決定平安回來就一定要這麽做。」
  「哦?原來是這樣啊……真好。早知道我也該先決定買什麼褒獎自己。」
  雪野對著眉開眼笑的特露德,有點羨慕地嘟起嘴脣。
  「妳在講什麼啦?妳不是搶回了一隻特大號的寵物嗎?有那隻就很夠了吧?」
  「咦?這、這樣說是沒錯啦……」
  雪野紅著臉點頭回答。喂,我不是寵物吧,妳好歹也否定一下。我在心中吐槽的同時,突然間感到疑惑。
  「不過,要養寵物也不需要那麼強烈的決心吧?蝶蛹的居民中也有不少人有養貓狗和鳥類啊,各式各樣的都有啊。」
  「陸,現在的Carpe diem裡頭要養寵物非常麻煩喔。為了避免居民間的問題,光是許可申請就很難通過。寵物用的飼料和道具也不像過去那樣容易取得,所以價格非常昂貴,再加上寵物本身的價格就和汽車差不多。」
  「那這裡的居民們養的究竟是……」
  「那也是艾莉絲的記憶控制。我猜只是讓蝶蛹內的人們以為自己有養寵物而已,實際上蝶蛹內本來就沒有寵物喔。」
  「真的還假的?」
  餵食根本不存在的寵物、清理排泄物、梳毛、散步……我想像那一連串的行為便感到一股寒意。不過受軍團支配時,記憶其實也朦朧不清,時常遭到竄改。我想在那樣不安定的環境下,人也不可能真的照顧什麼寵物,所以幻覺總比實際養動物要好吧。不過我還是覺得滿詭異的。
  不,仔細一想,光是把怪物當成偶像般的美少女狂熱崇拜,就已經沒什麼正常不正常可言了。
  「不過還真虧妳能弄到寵物鳥耶。養鳥類的,我只見過雞而已。」
  「哼哼,很不錯吧?不過啊,因為艾莉絲的問題和事後處理一直忙不過來,沒辦法常常陪著牠,所以我為了至少能看看牠,裝了攝影機然後設定好讓機器自動把拍好的短片寄給我。」
  說完,特露德親吻螢幕。看來她真的很熱愛她的寵物,難得看到她露出這種眉開眼笑的表情。
  「不過這又不像我平常的風格,所以要幫我保密喔。你們兩個都別告訴別人喔!」
  「是可以啦……不過,妳就把那個影片給我們看看嘛。妳養的是什麼啊?」
  「我也想看!是哪種鳥啊?」
  我和雪野一同探出頭。特露德見狀便把手擱在下顎,誇張地裝出苦思的模樣。
  「是喔~~你們真的這麼想看喔~~真沒辦法啊。就這次而已喔,特別讓你們看一下。哼哼,說不定會一眼就迷上喔!」
  到底是什麼啊?我這麼想著,和雪野一同定睛看向特露德遞出的手機螢幕,畫面上的影片開始播放。幾乎足以容納一個成年人的籠子內有一隻漆黑的鳥正活潑地戲水。
  「……呃,這不是……」
  雪野困惑地揪起眉心。我原本以為應該是鸚鵡或文鳥之類的可愛小鳥,所以我的反應也和雪野相去不遠。
  「……這個,該不會是烏鴉……?」
  「對啊~~很聰明的乖孩子喔。喂,你們這什麼表情啊?」
  「啊~~沒事啦……」
  「烏鴉啊……嗯~~是不錯啦……說聰明是很聰明沒錯。」
  「嗯?怎麼了啊?你們兩個怎麼情緒有點低落啊?」
  特露德歪著頭問道。她恐怕不曉得吧,烏鴉在軍團來襲前的日本有種「在都市區出沒是具攻擊性的有害鳥類」的形象。
  「話說,難道沒有其他像是鸚鵡之類的選項嗎?」
  「嗯?鸚鵡?那和烏鴉或雞鴨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一樣啦……差很多吧,顔色尺寸和叫聲都不一樣。真要說的話,雞和鴨是家禽,烏鴉沒有那種生產性就是了。」
  「哦~~是這樣喔。反正也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嘛,不過就結果來說我覺得很好啊,因為明明就這麼可愛嘛。」
  特露德從我手中抽回手機,再度把臉頰對著螢幕磨蹭。真誇張的溺愛程度。不過我也聽說過烏鴉很聰明,而且壽命比鸚鵡類的小鳥長不少,在現在的環境下也許滿適合當寵物的。畢竟寵物非常稀少的話,寵物用的飼料也不是隨處都有辦法買到才對。烏鴉是雜食性動物,所以也能拿剩飯餵養,這點應該還滿有魅力的──想到這裡,突然間有某種東西閃過腦海。
  「話說……我以前是不是有養鳥?」
  我這麼問雪野,因為我覺得我似乎有過更換鳥籠內的飼料和飲用水的經驗。
  「嗯,有喔!」
  雪野雙手在胸前交握,朝我探出身子。
  「那是隻十姊妹,名字叫小嗶……你想起來了?」
  「沒有,也不算是真的想起來,就只是有這種感覺。」
  那記憶未免太過朦朧不清。儘管如此,由於我自從想起雪野的名字之後便沒再取回任何記憶,感覺彷彿見到了一絲光明而安心。
  雪野輕聲回答「這樣啊」微微點頭,顫動的嘴角似乎壓抑著想哭的衝動。
  「……就算只是一點點,我也很高興。」
  「哦~~渡鴉以前也養過鳥啊。人家說寵物也算是家人嘛,應該算是滿重要的記憶吧……很不錯啊,小雪。」
  特露德溫柔地說著,把雪野拉到自己身邊,撫慰她的辛酸似的摸著她的頭。
  「接下來啊,也許那個記憶就會成為開端,讓你回想起更多事喔。渡鴉,加油啊,為了小雪。」
  「嗯。謝啦。」
  我點頭,輕拍特露德舉起的手掌。
  就在這一刻,我們的約會時間告終。

  「不過啊,你們的約會終究還是被砸了啊~~」
  在芬指定的飯店大廳酒廊內,我坐在矮桌旁深深垂著頭。特露德像在安慰我似的拍了拍我的腦袋。
  「……嗯。難得芬幫我準備這一切啊……不過,我也能理解小笠原小姐的心情,真的沒辦法啊。」
  在分局有許多性命我來不及拯救,我並非對此完全沒有遺憾。
  「我真的打從心底支持小雪和渡鴉喔。所以別因為這次挫折就洩氣,之後再好好努力吧。」
  「……我覺得我已經很努力了耶。」
  「我和芬、玫瑰一樣,都沒辦法生小孩了,擁有新的家庭更是不可能。所以我們很羨慕你們兩個的關係啊。儘管沒辦法生育,但是你們能努力貫徹我們辦不到的那種正常的戀愛。」
  坐在椅子上的特露德身子後仰,大剌剌地翹起腳,仰起頭任憑馬尾搖晃。
  「同時,你們也是我們的希望。讓你們代替我們實現自己的願望或嚮往,我們懷著類似這種感覺聲援你們……不過就算撇開這個不談,我還是會希望你和小雪能好好過下去。小雪雖然有時候很嚴厲,但其實是個很重視夥伴的好孩子。」
  「嗯……也是,我知道了。」
  特露德用眼角餘光看見我點頭後,把雙手疊在自己胸口。
  「真的要請你好好加油啊。我猜……不,我敢保證在這之後,你一定會紅到能開自己的後宮,所以拜託千萬不要三心二意!」
  「啥?妳在說什麼啊?」
  後宮這個完全沒有真實感的字眼,再加上特露德那莫名篤定的態度,讓我不禁深感困惑。
  「就像我剛才說的啊,對葬花少女而言第一次出現了能正常戀愛的對象,這也是理所當然吧?現在光是Carpe diem就有四十──不對,如果把無名算進去就有八十名葬花少女。葬花少女也是普通的女生,不會所有人都像我們這樣認同小雪和渡鴉的關係。也許在渡鴉背後,熾烈無比的女人間的戰爭、以血洗血的殘酷鬥爭早已再三上演了!」
  特露德如此說著,擺出持武士刀砍殺敵人的手勢後倒抽一口氣。
  「……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
  「如果最後真是我隨口胡說就好了。哎呀,我想你很快就會親身體驗。」
  特露德認真地說完,突然像在忍受肚子餓般輕撫平坦的小腹。隨後她伸手拿起菜單,愉快地搖晃身子。
  「那我們來吃午餐吧?不然對難得來準備的人也不好意思嘛。」
  「話說回來,剛才的遊樂園和這間飯店,今天就只有我們而已耶。要是真的讓大廳的自助餐區開張,食材不會浪費太多嗎?沒問題嗎?」
  「再怎麼說都不會準備那種無法保存的菜色啦,能點的基本上都是冷凍食品。不過芬倒是因為無法準備正式菜色覺得很不甘心。啊,我決定要吃藍莓和奶黃的法式吐司。渡鴉呢?」
  「那我就選培根起司堡套餐吧。呃,不好意思──」
  我稍稍抬起手呼喚侍者點餐之後,不到十分鐘餐點就送上了。看來就像特露德所說,並非真正當下自食材調理製成。儘管如此──
  「今天這些人是只為了我們而特地來工作吧?感覺還是很有罪惡感啊。」
  「有什麼關係?我們之前也同樣為了蝶蛹不分晝夜和軍團戰鬥啊,享受這點待遇也不會遭天譴吧。」
  「不過他們又不知道我們是葬花少女,看起來只像是有錢人家的死小鬼吧──」
  「少說廢話。東西都送上來了,就快點吃吧。張嘴~~」
  特露德像母鳥一般將擺在我面前的炸薯條遞到我嘴邊。更正,硬塞進我的嘴裡,強迫我閉上嘴。
  隨後特露德先是雙手合十說「我開動了」便開始享用法式吐司。我們專注用餐,午後的氣氛陷入寂靜。細微的用餐聲響與風聲、不知何處傳來的工程噪音、車輛的行駛聲。我沒想太多,一邊吃一邊聽著那些聲響來來去去,不久後用完午餐的特露德將餐具擺到一旁的桌上,伸手指向我。
  「……渡鴉,和我這種女生在一起,也沒什麼好開心的吧?」
  「嗯?不會啊。我其實不太知道怎麼和雪野之外的女生相處,不過和特露德妳感覺就很聊得來啊。該怎麼說,相處起來不太會緊張。」
  這並非謊言,而是誠實的感想。只要她別太捉弄我,其實滿接近和相馬或阿久津相處時的感覺。
  「你的意思是我不像個女生吧?嗚哇~~超讓人不爽的耶。話說,不知道怎麼跟女生相處是騙人的吧?和芬明明就滿要好的,而且有時候也和玫瑰一起吃午餐嘛。」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知該怎麼對待芬啊。至於玫瑰,感覺有點像自己的妹妹……」
  對庇護的對象也沒什麼好緊張的。
  「嗚哇~~玫瑰萬一聽到一定會哭吧。她很拚命耶,像是努力做便當之類的。」
  「拚命是指什麼?」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吧。」
  她無所謂地結束話題,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我沒繼續追究她的意思,把突然浮現腦海的疑問拋向她。
  「特露德妳不做菜嗎?」
  「啊~~我喔?我對料理啊、打掃之類的家事完全不在行……其實啊,這些都是小笠原小姐在工作空檔有時跑來幫我解決的。最近玫瑰也會來我家幫我做菜,說是叫我幫她嚐嚐看新菜色的味道。所以我什麼也不用做,過得非常愜意喔。」
  「小笠原小姐擅長做家事喔?」
  畢竟她還會叫我幫她泡咖啡,在我心目中完全沒有那種印象。我感到意外而眨了眨眼睛,特露德便得意地挺起胸膛。
  「哼哼,別看她那樣,她其實滿賢慧的喔。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失去了家人,她還滿照顧我的。不過因為有立場上的顧慮,在工作場合不會顯露出來就是了。負責管理並監視葬花少女的人卻和特定的葬花少女私下交好,絕對會有人認為可能會出問題。話說要是讓監察官得知,鐵定會很煩人啊。」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
  無論他們對特露德的過去是否知情,社會可沒溫柔到懂得體恤每個人的私人問題。
  特露德面對表情苦澀的我,苦笑道:
  「幹嘛?又是同情?我講過好幾次了,別來這套。況且就算要談我的體驗啊、過去啊這些東西,其實我沒有方舟墜落時的記憶……真要說的話,來到Carpe diem之前的記憶幾乎都想不起來,所以你沒有任何需要特別介意的。」
  「沒有記憶?」
  「嗯,和你一樣。好像是在方舟出意外的時候撞到頭了。雖然不顯眼但其實還留有手術痕跡,所以應該傷得滿嚴重的吧?現在我也還得定期以點眼藥水的形式服藥。」
  特露德一面說一面取出化妝包展現在我眼前。眼藥水大概就裝在裡頭吧。
  「還要服藥?真的沒問題嗎……?」
  「嗯~~因為蝶蛹解放作戰時也傷到頭部,幾乎到了機能停止的地步,所以其實滿嚴重的,但現在完全沒事。哎呀,不過開給我的眼藥水每次都在換,得重新記住點藥的時間間隔,有點煩人啊。像我現在點的就是四十八小時一次的──」
  「不是自己覺得沒症狀就真的沒事吧……別太勉強自己。」
  「真要講這種話,男性型葬花少女這種存在本身就莫名其妙的渡鴉才更該注意吧。可能只是你自己覺得沒事,其實滿危險的也說不定。你就別只顧著擔心別人了。」
  特露德輕敲我的頭,拉回話題。
  「也許是因為同樣失去記憶,我總覺得渡鴉好像有種莫名的親近感。你會覺得和我比較好相處,也許理由就出在這裡吧。」
  特露德伸懶腰的同時看著天花板的吊燈,隨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重要問題般喃喃說道:
  「噢,對了,渡鴉你也養過鳥吧?哪一種鳥啊?個性怎麼樣?」
  語氣一本正經地說出閒聊般的內容讓我儍眼。
  「呃,還沒回想起那麼多……對了,剛才妳收到的影片,可不可以轉寄到我的手機啊?也許我看過後會回想起別的事。」
  「OK~~」
  特露德左手手指圈成圓圈示意,右手飛快地操縱手機。鈴聲隨即響起,我打開寄給我的影片。看起來個性滿活潑的烏鴉發出「嗚咿~~」「嘀嚕嚕~~」的叫聲,在那寬敞的籠中隨意移動玩耍的模樣看起來滿有烏鴉的樣子,但是自由奔放的鳴叫聲實在和我對烏鴉的認知不符。
  「感覺叫聲怪怪的耶。獨自一隻養起來就會這樣嗎?」
  比方說黃鶯之類的鳥。據說黃鶯如果沒有機會知道一般黃鶯的叫聲,就不會發出那獨具特色的「啾~~啾啾啾」叫聲。烏鴉也同樣嗎?
  「會嗎?關於烏鴉,我就只知道怎麼養而已。不然正常的話應該會怎麼叫?」
  「喔,烏鴉一般會這樣叫喔。」
  我先清了清嗓子,尖聲模仿「嗄~~!嗄~~!」的鳴叫聲。特露德隨即愉快地大笑出聲。
  「超扯的!」
  她只擠出這句話,抱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剛才真的有這麼好笑嗎……
  「不、不愧是同類,也太有模有樣了……超好笑。唔……啊哈哈哈哈!」
  「喂!沒必要笑得這麼誇張吧!我就只是稍微模仿一下而已,妳笑成這樣我也是會受傷的喔!」
  「咦~~有什麼不好~~超棒的啊。下次在小雪面前露一手嘛,保證好感度節節上升喔!」
  特露德猛拍我的肩膀再度哈哈大笑,我大喊「不要亂出餿主意!」後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們兩個就這麼開懷地笑到盡興之後,我問道:
  「對了,這小傢伙叫什麼名字啊?」
  特露德抹去眼角的淚水回答:
  「名字?名字叫小嘎,很可愛吧?」
  「……小嘎?……給牠取個更可愛的名字吧。」
  特露德的命名品味讓我不禁虛脫地在桌上雙手抱頭。
  「少囉嗦!名字都已經取了,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吧。取什麼小嗶那種隨處可見的名字的人才沒資格批評我。」
  「等等,那是我還是小孩時的品味吧?和我小孩子的時候同等級真的好嗎?」
  特露德連連說著「少囉嗦少囉嗦」,對我的頭賞了幾發手刀。隨後她使勁站起身,一把抓住我的手猛拉。
  「要不要現在到我家來看鳥?」
  「啥?妳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
  「比起這種影片,親眼看實際的不是更好嗎?也許會對你的記憶有幫助啊。」
  「呃,我去雪野之外的女生房間還是第一次,老實說我覺得有點不太好耶……」
  「我讓男生進房間也是第一次啊。來嘛,同事的好意你就樂意接受嘛。」
  面對感到不安的我,特露德展現了孩童般的純真,拖著我離開餐桌。
  我就這麼被她拉出了飯店。我不禁敬佩起特露德的固執的同時,在這片藍天籠罩之下感到幾分戰慄。
  「喂,喂!等等啦!畢竟還是需要心理準備……話說,要是雪野知道肯定會讓她氣炸的!那傢伙對這種事其實很介意喔!」
  「哼哼~~那我就告訴她,要是覺得不甘心,明後兩天就打造些更棒的回憶。所以渡鴉你就膽子放大一點吧~~」
  特露德如此說道,開朗地笑著。
  ──短短一瞬間。
  沉重的腳步聲急促響起,將我們團團包圍。
  二十名左右身穿黑色戰鬥服的男性正以機械般冰冷的眼眸與幽暗的槍口直指著我們。他們的肩膀上有著喪葬局的標誌,然而那套服裝與裝備我從沒見過。
  「你們是怎樣啊!」
  男人們沒有回答。包圍圈在一瞬間收攏,我還來不及抵抗就已經被壓倒在柏油路上。右手被反折到背後,關節完全遭到固定而無法動彈。特露德的包包中掉出許多雜物,紛紛摔在地上。
  「是怎樣啊,你們幾個,特殊部隊──」
  特露德的喊叫聲戛然而止。我定睛一看,一支注射器壓在她的側頸,將某種藥物注射到她體內。她的四肢剎那間癱軟,失去力量。
  「特露德?」
  我呼喚她的名字但沒有反應。黑衣男人們把她像貨物般扛起,塞進恰巧在這時停在我們面前的護送車車廂內。護送車立刻令輪胎飛轉揚長而去,那逐漸遠離的引擎聲讓我有種彷彿心臟被捏扁的錯覺。
  「喂!你們幾個!到底想把特露德怎麼樣!回答我!不回答的話……Die Tiere kamen auch und beweinten Schneewittchen」
  念誦詠唱。就算對方開槍,只要我能完成死神化就能搶回特露德。化身為渡鴉後,我遠比人類部隊還要強,他們絕不可能敵得過為了戰鬥而改造自身的我。
  「喂!不准亂來!」
  「──Erst eine Eule」
  雖然槍口抵上我的頭部,但我依然繼續執行死神化的步驟。只要順利,在死神化的同時湧現的魔法粒子也許能沖開男人的槍口。究竟是他的扳機先殺死我,或是我的運氣獲勝,兩種可能一種結果。
  「先暫停。我們沒打算與你為敵。」
  彷彿要打破殺氣充斥的氣氛,女人的說話聲響起。
  「你也把槍放下。」
  女人一聲令下,抵著我的槍口感觸消失,所以我也決定暫停死神化。如果對方願意交談,那麼代表最大敵意的死神化就絕非上策。如果我們行使那份力量,理應是只有面對軍團的時候。
  我硬是壓抑了即將發動的死神化魔法,逐漸湧現的黑色魔法粒子打轉的同時哽在我的喉頭。
  「好久不見了,小陸。」
  那聲音的主人步入被壓制在柏油路上的我的視野內。那披著白袍的身影可說是一名少女,外表年齡大概僅僅十二歲左右吧。顔色有如颱風時的大海般的灰色頭髮在肩膀高度剪齊,同樣顏色的眼眸透露著譏諷微微瞇起。

  雖然她狀甚親暱地笑著向我打招呼,但我可不認識這傢伙。
  「你們到底是想怎樣!想對特露德做什麼!」
  我順從心中感情怒吼。白袍少女微微轉動頸子,像是要回頭看向那輛載著特露德遠離的車輛,灰色的髮絲拂過肩頭。
  「OK,就說明到讓你明白吧。前些日子,布署在新宿的三六式有數輛遭到破壞,這你知道吧?」
  她說完走向仍然被壓制在柏油路上的我,像是要凝視我的雙眼般將視線筆直投向我。那有如孩童澄澈的眼眸看起來像玻璃珠般冰冷,同時也透露著莫名的壓力。
  「那件事啊,其實是特露德下的手。」
  這傢伙剛才說了什麼?
  我無法置信地睁大眼睛。白袍少女對著我再度強調「是她做的」。我在她冰冷的眼眸中感覺不到欺瞞,至少不像是為了欺騙我而當場編出的謊言。
  「所以我下令捕捉她。再這麼下去會有危險……這樣你能接受嗎?」
  背對陽光的少女說完,微微挑起嘴角。

  *

  「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請向總司令申訴立刻釋放她!那孩子怎麼可能……」
  小笠原叫道。渾身因憤怒而顫抖的她向鬼嶋再三要求。
  現在的時刻是晚間十一點。自從特露德被抓走之後,已經過了將近十個小時。在特露德被帶走後,我立刻申請與鬼嶋會面,當我終於收到會面許可而趕到分局長室──舊原宿署所長室時,體內核交換完成的雪野與芬、玫瑰、小笠原,甚至連三神都聚集在這房間。
  「鬼嶋部長輔佐,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雪野以強壓著憤怒般的冷淡語氣如此詢問。
  除了三神之外的所有人都因為特露德遭到逮捕而深受打擊,情緒焦躁。
  「特露德是和我們一起度過生死關頭的夥伴,她怎麼會是間諜……我不相信。這到底有什麼根據?」
  面對喃喃低吟的雪野,鬼嶋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
  「……這是分析的結果。貝芮特局長重新分析三六式遭到破壞時的紀錄影像,以及現場的殘留魔法粒子後,判斷是特露德下手破壞了三六式。」
  貝芮特。預定將接替小笠原職位的人物嗎?但不好意思,我沒見過那個人,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值得信任。我咬緊牙關,把充滿懷疑的視線轉向鬼嶋。
  「但是,居然在魔法汙染那麼嚴重的地方找出特定人物的魔法粒子,我認為不可能。況且在與艾莉絲戰鬥時,特露德一直一個人負責護衛三六式。應該是那時候的魔法粒子殘留吧?這樣的證據未免太薄弱了。」
  小笠原點頭同意。
  「就是這樣。請讓我看看分析的數據。不然就算是貝芮特局長親自做的分析,我也無法接受。」
  芬掉著眼淚喃喃說著「為什麼」,玫瑰則強忍激動情緒,緊咬嘴脣站在房間角落。
  雪野瞥了兩人一眼,再度瞪向鬼嶋。
  「今後特露德的待遇會怎麼樣?」
  「關於這個,我這邊也還沒接到消息。」
  鬼嶋先如此回答後,像是預測了雪野的想法般緊接著補上一句:
  「除此之外,總司令要我傳話。目前為了保護機密,就算是白雪──不,就算是白峰雪野這個人,這段時間也無法聯絡上他。總司令也有他的立場和想法吧,請勿輕率有所行動。」
  鬼嶋擺著撲克臉如此回答,平板的表情中透露些微的同情。但是他立刻重新板起冰冷僵硬的面孔,藏起浮現在眉梢與臉頰的情感。他並非個性冷血,而是身為中間管理層級,盡可能想維持中立的立場吧。我也很明白,他其實並非像外表那樣冷峻嚴厲,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上司。
  就算譴責鬼嶋也沒有任何益處。然而現況下,他是唯一能與白峰或貝芮特聯絡的窗口,我們也只能把情緒加諸他身上。
  「我們站在最前線賭上性命戰鬥。我不曉得什麼機密不機密的,但如果連交付彼此性命的夥伴安危都像這樣隱瞞,誰受得了啊!」
  聽了我的吶喊,鬼嶋輕撫軍人般的短髮,嘆氣回應:
  「……如果你信任她,那就乖乖等著。我能說的就只有這樣。」
  「我當然相信特露德。但是二話不說就把人綁走的傢伙們,我怎麼有辦法相信!」
  我激動地說完,三神的譏笑聲傳到耳畔。
  「哼。我是不曉得你們現在是內鬨還是怎麼了,不過能在視察開始之前收拾不是很好嗎?」
  「視察?」
  這是指什麼?三神對著狐疑地皺起眉頭的我再度得意地哼笑道:
  「凱洛斯集團正計劃要將蝶蛹當作對其他方舟的交易籌碼。首先是下星期,第四世界的使者將來到蝶蛹視察。」
  「交易的……籌碼?」
  「第四世界的領袖注意到了這座蝶蛹的存在。這裡是唯一從軍團手中解放的蛹,留有被那些傢伙們飼養的人類的資料和生活環境。這是能用來了解軍團的重要樣本。」
  「把這個重要樣本交給第四世界,又有什麼好處?」
  如果這個環境可能找出擊退軍團的任何一絲可能性,或多或少受到利用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想起至今為止凱洛斯和Carpe diem政府對地方的態度,「交易」這個字眼給我一種粗暴的印象。我不由得板起臉,三神見狀立刻喜形於色。看來這男的還真的很討厭我。
  「第四世界擁有根本上防止軍團來襲的技術。對方的回覆是:視條件優劣,可考慮向我方公開該技術的一部分。只要能得到那個技術,就不需要讓喪葬局這種不中用的組織繼續坐大。我原本還以為軍團留下的家畜只是浪費糧食,沒想到這下子有了不錯的買家啊。」
  我無法忽視這番言論,感覺到臉頰陣陣抽動。
  「這裡可不是動物園,監察官難道連人類和動物都分不出來?」
  雖然幾乎是國小程度的反脣相譏,但三神似乎同樣無法忽視。
  「你說什麼?」
  「如果監察官沒聽見,那我就再說一次吧?」
  我們彼此互瞪的時候,剛才在哭的芬介入我們之間。
  「請、請別這樣。現在在這裡針鋒相對,又能改變什麼?請克制一點!現在最難過的是特露德啊。」
  芬說得沒錯。我受三神的挑釁而大動肝火,也無法改善特露德的現況。我別過臉離開三神,走到分局長室角落的待客用沙發沉沉地坐下。沒辦法真正恢復冷靜,怒氣顯露在舉動之中。
  「渡鴉,你知道第四世界嗎?」
  鬼嶋若無其事地以關懷的語氣切換話題。
  「……我知道。雪野大致上有告訴我,類似宗教團體。」
  「那就好。趁這機會了解到一定程度吧。畢竟是目前四座方舟之一,換言之就是世界的四分之一。儘管目前和Carpe diem沒有太多交流,但有基本認知總比沒有好。」
  那態度與其說是上司,更接近學校的老師吧。鬼嶋坐在與我面對面的沙發上短暫沉思,喃喃說著:「該從哪邊講起才好呢?」
  冷靜一想,我這種態度實在不應該在上司的待機室顯露出來,但這個人雖然身為上司,似乎對撇開戶籍問題不談,精神年齡的確是十六歲的我格外寬容。也許那出自於身為成人卻必須將未成年的孩子送上前線的罪惡感。
  「……首先從那邊的教義開始談起吧。他們的信仰奠基於名為Primarius的救世主,有點類似佛教中的彌勒信仰吧。」
  「Primarius?」
  「在拉丁語中似乎意味著『第一位的存在』,實際上是怎樣我也不清楚。由於第四世界從未受到軍團的襲擊,沒有在其他方舟可見的疲態,資源也相當充分。因此就算撇開防止軍團襲擊的科技不談,每個方舟都想與富裕的第四世界維持關係。無論再怎麼努力回收資源,依然無法挽回與軍團戰鬥時損壞的生活設施與物資,外洩的氧氣也是。」
  這時,三神像針對我似的哼聲說道:
  「之前那個笨蛋開的大洞造成的損失可是無可衡量啊,懂了吧?」
  雖然那語氣叫人氣憤,但我無法反駁。回想起前些日子的戰鬥中化作廢墟的新宿與霞關周邊城市,再加上從我開的洞口排出Carpe diem的瓦礫與空氣,我不禁感到一陣苦澀。儘管那是為了擊敗艾莉絲的最佳手段,但依舊無法輕易接受其損失。
  「……換句話說,就是為了解決這裡漸漸枯竭的資源而當作交易的道具?」
  「沒錯。為了讓Carpe diem繼續生存下去。喪葬局絕不會選擇交出葬花少女的祕密,所以無論如何都需要有能交易的代替品。」
  「不過,第四世界不是派出間諜來我們這裡嗎?和那種地方建立關係,真的沒問題嗎?」
  「哎,政治就是這麼一回事。」
  鬼嶋的冷峻臉龐浮現幾分無奈。
  「一面刺探對方的真正意圖,同時想辦法透過交易獲得利益就是政治家的工作。我們雖然過去也發現過數次疑似間諜介入的痕跡,但還無法斷定那是出自第四世界。間諜……其實其他方舟也會派來。」
  之前在管線隧道中,雪野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面對軍團這樣的敵人,人類之間居然還在彼此猜疑,真叫人無奈。
  「所以也沒必要只把第四世界當作眼中釘……雖然我也想這麼說,但那地方的活動顯得有些極端,讓我們覺得頗為棘手,這也是事實。再加上在這不穩定的現況中漸漸增加自己的信徒,更讓我們難以處置。」
  「的確如此。」
  這時芬加入我們的對話。
  「凱洛斯集團內的Primarius信徒也日益增加……如果只是單純的信仰,那還只是個人的自由,但背後似乎隱藏著第四世界的意圖……讓我覺得有些害怕。」
  「意圖?」
  「十九世紀的歐洲諸國實施殖民地政策時,最有效的就是宗教。讓當地民眾接受基督教的神的支配,由傳教士管理民眾方便本國擴展勢力──撇開傳教士們實際的想法,宗教當時確實有這種功能。也有種說法是,當初日本之所以沒有成為殖民地,是因為鎖國政策讓基督教難以傳播。」
  芬那色素淡薄的髮絲搖曳,感到寒意般雙手抱胸,緊抓著自己的手肘。
  「宗教就是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如果凱洛斯集團內的信徒繼續增加,有一天從內部反被占據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況且,現況下內部資料已經幾乎全被第四世界摸透了。所以……」
  三神呼喚妹妹的名字,打斷她的話。
  「沙良,聰明的妳居然會說出這種話,做哥哥的我真是心痛。第四世界作為一個客戶而言,與凱洛斯集團也有交情。把對方視作可疑的宗教團體,有頭腦的人不該有這樣單面向的武斷想法。就像選擇朋友時也該慎重。」
  三神冷嘲熱諷。我不曉得他究竟是認同第四世界的做法,或者只是想趁機挖苦我。我唯一確定的是這傢伙真的很讓人不爽。
  雪野從剛才就一直保持沉默,聽著鬼嶋對我解說第四世界。這時她對三神抛出疑問的眼神。
  「三神監察官,無論特露德是不是間諜,某個方舟的間諜正潛伏在這座Carpe diem內,只有這件事千真萬確,再說間諜破壞三六式的原因也尚未查明。在一切塵埃落定前恐怕還不適合迎接其他方舟的特使吧?」
  三神對雪野的疑問嗤之以鼻。
  「三六式的破壞並非出自軍團而是間諜之手,這見解本身就是喪葬局自己的主張。視察將按照預定實施,你們只要做好重要人物的護衛即可。」
  「換句話說,凱洛斯集團將忽視我們的分析結果?不好意思,這發言我就無法視若無睹了。如果那只是三神監督官您個人的感想,請您現在立刻撤回。」
  鬼嶋少見地面露慍色。面對那怒意,三神退怯了。但他馬上就像是狗急跳牆般惱羞成怒。
  「凱、凱洛斯集團可是不收分文將這白老鼠籠的生活環境正常化。你們不表示謝意就算了,哪來的資格對我們的做法說三道四!真叫人不愉快。我可沒時間繼續陪你們講這些蠢話。」
  拋下這句話,三神夾著尾巴逃跑般離開了分局長室。
  「……我們是白老鼠喔……?」
  混帳傢伙──在冰冷的沉默中,我的咒罵低沉地迴盪著。

  *

  「可惡!」
  上午零時。我在新分局隔壁的咖啡廳,一腳踢向沉重的木製椅子。這地方就相當於舊分局的休憩室,是我們葬花少女的隔離場所,一般人不會靠近。當然這裡也沒有其他店員,在精緻吊燈投落的柔和燈光下,擺著三台不言不語的自動販賣機取代店員。「隔離場所」之所以位在分局外,是因為艾莉絲事件逼迫喪葬局連忙轉移陣地,來不及在設施內確保場所。
  「監察官的講法太過分了。」
  雪野在櫃台內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寶特瓶裝水,皺起眉頭說道:
  「其實啊……雖然對芬不好意思,但我沒辦法信任那個人。更進一步說……我覺得他很可疑。」
  「可疑?喂,雪野……」
  那太過直接的一句話讓我愣了半晌。再怎麼說,也沒必要在芬面前說出口吧。
  「不過,艾莉絲事件時還有這次的隧道爆炸,監察官都偷偷溜進以他的權限沒辦法進入的場所。雖然不曉得和特露德的事有沒有直接關係,但我還是覺得很可疑。」
  聽雪野提出疑點後,與玫瑰一起坐在入口附近的沙發上的芬點頭回答:
  「哥哥的言行讓各位感到不快,我很抱歉。不過,我也認為哥哥的行動有些超乎節度了。現在的哥哥根本就是政府養的狗。」
  「喂喂,也沒必要把自己的親人說成這樣……」
  「回顧哥哥這一連串的行徑,恐怕真的正在著手進行某些程度的諜報行為吧……」
  「所以說,芬覺得監察官就是總司令正在找的間諜?」
  「我想並非如此。雖然我說他是走狗,但也頂多是小型犬而已。我不認為我那個哥哥有那麼大的才幹。」
  隨口重批親哥哥後,芬輕咬修剪整齊的指甲。
  假使三神的確和間諜事件有關,恐怕也不會是主謀吧。沒辦法壓抑自己情緒的人,怎麼可能在瞞騙喪葬局職員的同時完成諜報工作?
  「我說啊,下令把特露德帶走的那個人就是之後要代替小笠原負責這地方的貝芮特吧?那傢伙真的能信任嗎?」
  「陸,貝芮特局長是從我成為葬花少女當初就與許多計畫相關的人物。再怎麼說,我也不會懷疑局長。」
  雪野手拿著瓶裝水,來到芬與玫瑰身旁的位子坐下。這時她搖曳長髮轉頭注視玫瑰的臉龐。
  「玫瑰,妳還好嗎?妳從剛才好像就不太舒服耶。」
  「……嗯。」
  回應的聲音沒有精神,陷入沙發的嬌小身軀散發著沉重的疲勞與哀傷。在吊燈的泛黃燈光下,她的兩條馬尾看起來有如失去生氣般垂下。
  「畢竟審查才結束就遇上這樁事,想必一定很累了吧。」
  芬靠到玫瑰身旁意圖攙扶她。
  「玫瑰,要不要到後頭的休息室躺一下?」
  「……不用了。我沒問題。」
  玫瑰微微搖頭後閉上雙眼,垂下的睫毛讓她眼眶下方的黑眼圈顯得更濃了。我坐在雪野旁邊,對憔悴的玫瑰說「別太勉強自己」後,將話題導回正軌。
  「……我不是不相信雪野啦,但我沒見過那個叫貝芮特的人,所以談不上什麼信任不信任──」
  「咦?我聽說特露德被強制帶走的時候她在現場啊,你沒見到嗎?」
  聽她這麼一說,我翻找當時的記憶。絕大部分的人都穿著黑色戰鬥服,頭盔的面罩也全部闔上。這樣我怎麼可能區分每個人的身分?
  「有個女人在吧?頭髮長度差不多到肩膀,給人的感覺有點冷漠,身高很矮……」
  「喂,等等。妳該不會是說那個小孩子?」
  當時的記憶中符合這特徵的人就只有一個。眼神有如玻璃珠清澈但冰冷的白袍少女。雪野面對滿臉狐疑的我,立刻點頭回答:
  「嗯,大概就是她。看起來的確很像小孩子。」
  「看起來?所以她其實是大人?」
  「渡鴉,以貌取人不太好喔。」
  芬以嬌弱的動作把抱枕攬進懷中,對著雪野尋求同意般說:「對吧?」
  「那她也是葬花少女嘍?」
  「不是喔。」
  「稍等一下。雪野之前說過,那個貝芮特小姐從雪野成為葬花少女時就已經在工作了吧?照理來說,現在也有一定歲數了吧?甚至應該比鬼嶋或我的戶籍年齡還要年長才對。這把年紀的外表卻是那樣,未免也太奇怪了。」
  「不過我爸就年齡來說外貌也很年輕,要把這個當作根據來判斷的話,也得懷疑總司令吧?」
  「不對啊,總司令還在人類的範疇內。貝芮特小姐那落差簡直是妖怪等級吧。」
  「渡鴉真是失禮呢。不過啊,兩位都身為喪葬局的上層人物,長年來接觸魔法,也許因此讓體內的某些功能失常了,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爸成為總司令的經歷……我也不會完全否定那些人的怪異之處……但是在喪葬局的這二十年來的貢獻是千真萬確,我信賴的是這一點。況且……現在的陸看起來有點像為了保護特露德,急著想要找個人當作真正的犯人一樣。先稍微冷靜一點。」
  雪野說得沒錯。我為了讓腦袋降溫而深呼吸一次,搔了搔額頭。
  「但是啊……就像我剛才說的,在魔法汙染那麼嚴重的地方,真有辦法找到足以鎖定身分的魔法粒子殘存嗎?也許貝芮特那個人很優秀沒錯,但這次是不是太急躁了些?也許是真正的間諜為了陷害特露德而動了手腳,這也很有可能吧?」
  「嗯……況且現在還是不曉得間諜為什麼要破壞三六式。」
  「當然是為了解放被重力場壓住的軍團嘛。」
  「如果是這樣,應該會破壞更多三六式才對。」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
  思索著解答的所有人陷入沉默。過了十幾秒後,芬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而輕拍手掌。
  「也許……犯人是為了進入那個地方,所以留下重力場本身,只減弱重力場的效能而已?」
  「在新宿的瓦礫堆底下?為什麼做這種麻煩──」
  話說到一半,新宿這名詞讓我回想起當初與雪野一同上課的由百貨公司改裝而成的學校。
  當時我還受到艾莉絲的洗腦,我和認知中的春野──也就是雪野一同坐在校舍的樓梯上啜飲她為我泡的咖啡。那時艾莉絲給我的魔法道具感測到「軍團」──意即真正葬花少女的存在而發出警告聲,我恰巧瞥見窗外有道橘色光芒一閃而逝。
  橘色就是特露德的──
  想到這裡,我告訴自己不可能而甩了甩頭。
  「陸,怎麼了嗎?」
  「沒、沒事。話說我們之前的學校,就是那個新宿三丁目十字路口的下面,除了地下鐵之外有其他東西嗎?」
  我這麼問道。芬歪著頭思索半晌,轉頭看向雪野。
  「上級沒告訴我任何情報……小雪知道什麼嗎?」
  「……過去已經封鎖的喪葬局的ICU,也就是加護病房。但是……」
  「ICU?所以間諜破壞了三六式,就是為了潛入那地方?」
  芬搖頭回答我的疑問。
  「我想不是。我在參加蝶蛹解放作戰時,並未接到奪回那個地方的命令。如果真是重要設施,喪葬局應該會第一個就以該處為目標才對。」
  「……也對。最後那附近的瓦礫全被我連同艾莉絲一起扔進宇宙了,我也沒受到什麼責罰。對了,玫瑰的受體能重現當時特露德的動向嗎?」
  我為了掃除心中萌生的對特露德的疑心而這麼問了。一直俯著臉的玫瑰緩緩揚起視線,微微點頭。
  「如果能搜尋現在和我連結的二型改的履歷,就有可能辦到。但是二型改在葛見哥哥與艾莉絲戰鬥的最後連結時,因為負載過大讓所有檔案消失了……」
  說完,玫瑰神情歉疚,語氣含糊地補上一句:
  「而且,我那時候因為要接受審問,當作媒介的耳機被沒收,人也被軟禁在隔音室裡頭。」
  「……這樣啊。不好意思,讓妳想起不愉快的回憶。」
  「不會。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玫瑰微微搖頭後,陷入沉思般再度低下頭。芬像是擔憂她的狀況,撫著她的肩頭。
  「其實我也認為三六式的破壞是潛伏在某處的間諜嫁禍於特露德,或是如同當初的分析,是軍團下的手,這兩種可能性是最合理的。」
  「嗯,我也這麼認為。況且在我們看到的監視攝影機的影像中,沒有拍到特露德的罪惡空幻啊。」
  「……我問一下喔,除了罪惡空幻之外,還有其他像那樣遠距遙控破壞物體的魔法嗎?比方說,假設我或雪野用死亡禁果或黑暗光輝破壞三六式,一看彈道,身分馬上就會被看穿吧?」
  特露德的能力是操縱以魔法製造的水雷,遙控使之爆炸。所以在目前蝶蛹內的葬花少女中,是最容易受到懷疑的能力。
  「這個嘛,就現況而言,比方說玫瑰的……」
  玫瑰聽到自己的名字,繃緊了嘴脣,從沙發倏地站起身。
  她一語不發像是要甩開煩躁般使勁搖頭後,朝著通往咖啡廳外的大門邁步。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想說玫瑰有嫌疑!」
  芬連忙道歉,但玫瑰頭也不回。
  「我去外頭稍微靜一靜。」
  只留下這句話,她就這麼步出大門。
  「喂!玫瑰!」
  感覺到她散發的不安定氣氛,我追著她的步伐來到外頭。置身黑暗之中,溫暖的風直撲臉頰。
  「玫瑰。」
  在咖啡廳前方,草地當中開闢了一座直升機起降場。運輸直升機停在那裡,玫瑰走到那附近停下腳步。
  「葛見哥哥……」
  說話聲哽咽而僵硬,纖瘦的肩頭顫抖著。
  「……我……」
  她一度尋求拯救般向我伸出手──但立刻以自身的意志克制住並握緊拳頭,轉身拔腿跑開。
  我的雙腳原本打算衝上去,但她抛出一句「請不要過來!」的強烈拒絕阻止了我。
  ──這一刻,我其實應該不理會她的喊叫追上去。
  ──不過後悔也無濟於事。

  「玫瑰呢?」
  我呆站在原地時,雪野與芬跑到我身旁。但是在這短短幾秒內,玫瑰已經從我的視野中消失。就算想追,在原宿複雜的小巷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往左還往右。
  「抱歉,沒辦法留住她……」
  玫瑰雖然外表嬌小可人,但其實個性相當頑固。更正,其實我們葬花少女每個人個性都很倔強。
  「……那傢伙該不會知道什麼吧?」
  我手扶著額頭,緊咬嘴脣好半晌後如此推測。玫瑰之所以拒絕我,恐怕是因為有些事情不希望我過問吧。
  「你是指什麼?」
  我搖頭回應雪野的疑問。
  「這我不知道。但是她可能透過植入特露德的受體,得到了某些我們不知道的情報吧?不過上級要求她必須保密,所以她──」
  剎那間,地鳴與巨響打斷了我的話。
  「發、發生什麼事了!」
  芬叫道。我望向聲音的來向,但在黑暗中看不見任何異狀。
  不過,周遭的大樓窗口紛紛有居民探出頭來,看著東方發出尖叫聲。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看見了什麼,但我明白那叫聲出自理應造訪的和平再次受到威脅的不安。軍團的洗腦帶來的樂天特性已經完全被不安掩蓋,他們現在正身陷驚惶無助之中,只有這一點我非常明瞭。
  在騒動聲中,雪野立刻把手伸進制服的口袋。
  「總而言之,先和分局聯絡。」
  雪野這句話促使我和芬從口袋中取出作戰資訊傳達用裝置。同一時間,裝置上顯示了緊急狀況的警報。
  『舊喪葬局蝶蛹分局倒塌了。』
  裝置傳出鬼嶋的聲音,劈頭就這麼說道。
  「倒塌?」
  從鬼嶋苦澀的口吻,我知道那並非因為與艾莉絲的戰鬥或前些日子的隧道爆炸。
  『雖然原因不明,但受不明人物爆破的可能性很高。白雪與水晶棺全速趕往現場,野玫瑰來作戰司令室。命令如上述。』
  「鬼嶋先生,我呢?」
  沒聽見我的名字,我納悶地連忙問道。
  『貝芮特局長已對渡鴉發出待命指示。接到命令前勿擅自行動。』
  「為什麼只有我?」
  『現在沒空說明。白雪、水晶棺,我會搭直升機前往現場。妳們死神化跟上來。』
  一架直升機伴隨著旋翼的噪音自我們的頭頂上飛過。鬼嶋恐怕就搭乘著那架直升機吧。我緊咬著牙抬頭仰望機體快速遠去,身旁的雪野問道:
  「部長輔佐,我可以請問一件事嗎?那確定不是軍團的攻擊吧?」
  『對。沒有偵查到那樣的反應。』
  「我了解了。芬,我們不能在這裡死神化,先回到分局內部吧。」
  「說得也是。」
  雪野已經切換思路,表情轉為身為白雪的冷澈。習慣面對緊急狀況的她立刻對芬發出指示,隨後轉身看向我。
  「陸,別擔心。有事會聯絡你。」
  就要邁步奔跑的雪野身旁,芬像是擔心一個人被留下的我,微微低下頭。
  「渡鴉,那個……我先走了。」
  「……嗯。自己小心。」
  我焦躁地目送兩人的背影遠離。
  一切的狀況正抛下我一個人,自顧自地開始推進。

  *

  沒過多久,我接到貝芮特的命令。現在我正在兩名不知算保鑣還是監視員,裝扮和帶走特露德的那群人一樣有如特殊部隊的男性左右包夾下,搭乘喪葬局的運輸直升機。
  我轉頭看向座位背面方向的小窗口,現在正好剛跨越蝶踊的外殼處。蝶蛹外頭幾乎沒有燈光。黑暗之中數盞燈火一定都是來自喪葬局的設施,其中大概也包含了我兩度住院的吉祥寺的醫院吧。
  第一次自空中俯瞰外界的城鎮,也許我應該要有某些感觸。但是我現在腦海中裝滿了特露德的安危與玫瑰的態度等問題,精神上已經沒有空間對景色萌生特別的感受。
  越過蝶蛹外殼後,直升機立刻降落至地面。我服從指示搭上輕裝甲機動車的後座。在我視野範圍內的所有窗口都完全被堵住。我猜想接下來大概要前往機密設施,這是為了不讓我得知位置的措施吧。
  我就這麼坐在移動中的車裡度過了大約三小時。好幾次聽見有如地鳴聲的沉重機械運轉聲,以及隨之而來的駕駛身分檢查等等。雖然我從未有機會親眼目睹,我猜應該是穿越了人家說的分區之間的閘門吧。
  又過了一段時間,車輛停止移動。
  「下車。」
  我服從指示下車,環顧四周。這裡是個寬敞如五十公尺泳池的陰暗場所,感覺像停車場。同時我也看見了天花板裝著數具運作中的監視攝影機。空氣流通似乎不太順暢,恐怕是位於地底下。
  在停車場的最裡側通往設施內部的閘門處,我接受了瞳孔與指紋檢查,再加上全身掃描,手機與戰術傳達裝置則被沒收,為了確定我的確是渡鴉本人,還要求我回答了兩三個問題。像這樣經過機械與人工判斷的嚴密檢查之後,那名看起來與軍人顯然氣氛不同,看似研究人員的職員在我面前拿起一支白色的金屬製注射器。
  「渡鴉,在進入設施之前,必須請你接受注射。」
  「請問……那是什麼?」
  因為對方使用敬語,我也自然而然以敬語回答,但我的語氣中全無敬意只有戒心。
  「這是由貝芮特局長製作的奈米機器,用意是暫時阻斷野玫瑰的受體功能。接下來要將這個注入你的體內。」
  為了保護機密,打算強制關閉我與玫瑰的通訊頻道吧。
  「這是命令嗎?」
  「是的。這是來自白峰總司令的命令。」
  對方機械式地回答後,繼續說明他手中的奈米機器。
  「這支奈米機器的有效時間大約四十八小時。超過活動極限的奈米機器理應會經由血液自然排出體外,請你安心。」
  「理應會……?」
  「因為才剛完成,臨床實驗還沒結束啊。」
  「……原來如此啊。」
  無論如何,在這狀況下反抗也沒意義。我放棄思考,笑著回答「請吧」,粗得嚇人的針頭便插進了我脖子的靜脈。
  在這之後,我終於能通過閘門。內部是一條毫無生氣的乳白色走道,走道另一側的阻隔牆一道接一道升起,猶如在指引我的方向。
  「往那邊走就對了?」
  我轉頭想問那名職員,但是走進閘門的只有我,背後已經沒半個人在。我只好朝著逐漸開啟的阻隔牆邁開步伐。當我在走道上前進,下一道阻隔牆便緩緩開啟,背後的阻隔牆則逐漸封閉。
  「感覺好像被追著跑,老實說還滿討厭的。」
  有種類似漸漸滑過怪物食道的感受。
  走到最後,外觀格外厚重,理應是最後一道的阻隔牆漸漸開啟。
  那猶如通往冥府的入口,後方是一片漆黑的空間。

  背後的阻隔牆封閉後,我被關在黑暗之中。
  從腳步聲的回音判斷,這個房間應該相當寬敞。經過數十秒後,我用習慣了黑暗的雙眼環顧周遭,看見離我一段距離的前方有好幾排大小不一的透明箱子。
  「這裡是什麼地方啊……」
  我靠近該處,定睛凝視箱中物後不禁倒抽一口氣,後退半步。
  一個個透明箱中的內容物幾乎都是軍團的屍骸。我之所以無法斷言「全部」,是因為其中還有某些難以名狀的肉塊狀物體。
  「雖然軍團的屍體我已經看習慣了,但是像這樣陳列起來,還是滿噁心的啊。」
  我一面抱怨一面磨蹭著自己的手臂。寒意不只來自於眼前令人作嘔的光景,氣溫本身就相當低。過去魔力增幅爐所在的舊蝶蛹分局地下研究室也相當寒冷,但那是因為深度。地底下越深之處就越靠近Carpe diem的外側,氣溫調節機能較弱所以氣溫偏低。也許這裡也同樣位在相當深的位置。
  「所以呢?把我帶到這裡,是要我幹嘛?」
  我嘆息道。同一時間,房間另一頭點亮了一盞燈光。雖然只是區區一盞燈,卻讓習慣黑暗的我一瞬間目眩。
  我猛眨眼,凝視著沐浴在聚光燈般亮光下的影子。
  「特露德!」
  我大叫。
  出現在我眼前的她全身被固定在彷彿與地面一體成形的冰冷椅子上,皮膚插著許多樣式不同的點滴管,頭部則貼著電極般的貼片,雙眼纏著朦眼布,口中甚至嵌著口塞。

  「特露德!」
  我再度呼喚那名字,拔腿跑向她身旁──砰!我撞上一面透明的牆面。
  「……這什麼啊?」
  她的身旁似乎有一圈厚實的強化玻璃製成的屏障,我無法觸碰到她。
  「喂!特露德!妳還好吧?特露德!」
  儘管我敲打著玻璃吶喊,但聲音似乎完全傳不到內側。有時她痙攣般細微抽動四肢,但那看起來並非對我的反應,而是出自更難以想像的痛苦。
  「你們到底想怎樣啊!」
  我怒吼道。就在這時,揚聲器傳出人聲。
  『歡迎光臨,小陸。可以在這裡馬上死神化嗎?沒時間了。』
  似曾相識的冰冷平板的女性說話聲。那是之前在遊樂園見到的那位灰髮灰眸的女性的聲音。
  「……妳是貝芮特小姐吧?特露德不是什麼間諜!請釋放她!」
  揚聲器傳出一聲嘆息。隨後她像是同情愚者般說道:
  『釋放?你不想救特露德嗎?』
  「救她?這又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目前的狀況持續下去,她的機能很快就會停止吧。』
  「妳說機能停止?為什麼……?」
  對於訝異的我,貝芮特緊接著說:
  『能阻止這件事的就只有你。你要怎麼做?』
  「我要怎麼做?請告訴我,我該做什麼才可以?」
  『只要有你的能力,很簡單的。你用不著想太多,只要聽從我的指示就可以。』
  「用不著想太多?」
  我回想起過去出現在校長室的艾莉絲對我說的話。我曾經一度被艾莉絲所騙,親手對雪野開槍。這種事我絕不想重複第二次。
  「為什麼不對我好好解釋?我已經不想再被誰利用,犯下錯誤了。特露德為什麼會機能停止?這和我的能力又有什麼關係!」
  『現在沒辦法對你說明。』
  貝芮特壓低了語調。
  「那我就沒辦法協助!」
  『你不是成為了葬花少女嗎?既然如此就服從上級的指示。』
  一句話堵住我的反駁,貝芮特繼續說了。聲音中透露著上對下的威嚇,以及某種冷眼看世間的譏諷。
  『如果你不願意協助,那我就只能在特露德機能停止之前先予以銷毀了。』
  「……如果我現在死神化,奪走特露德並逃走,妳又打算怎樣?」
  『真是的,你還是我以前見到的那個小孩子啊。你要奪走她是無所謂,但這麼做又能解決什麼事?況且就算是你,也沒辦法輕易從這裡逃走喔。』
  聽起來不像是唬人的,畢竟這裡是管理葬花少女的組織的重要設施,設計上八成也已經把葬花少女的叛變納入考量吧。像是前來此處經過的無數阻隔牆,可以想見設施本身設計相當牢固。如果用死亡禁果的最大火力也許能破壞,但是這麼做很可能誤傷其他人。我沒辦法只因為對貝芮特的不信任與反感,就採取可能殺傷設施職員的行動。
  『有看到她身上連接的點滴管吧?這幾乎都是維持她生命的藥品,只有一根用來注射毒藥。我只要操縱手邊的面板,就能立刻讓她安樂死。但我現在想給你一個拯救特露德的機會。沒時間了,你打算如何?』
  我看向玻璃另一側的特露德。渾身癱軟的她靠著椅背,因為遮眼布和口塞看不清表情,但額頭冒著豆大的汗珠。身體不時痙攣般抖動,滴落的汗珠濡濕遮眼布。
  我想救特露德。
  為此我能做的選擇只有聽從貝芮特的命令,或是不理會她,以武力把特露德帶出這裡,二選一。然而我如果選擇後者,沒有未來可言。我們都會遭到通緝,特露德無法交換體內核,不久後依然是死路一條。
  「可惡……」
  我回想起雪野說過的話。貝芮特在這二十年來,一直對與軍團戰鬥的組織有所貢獻。撇開我目前懷抱的個人情緒不談,那可以視作客觀上信任她的依據。
  總而言之,現在我除了服從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我真的能有辦法救特露德嗎?」
  為了下定決心,我再度問道。
  『沒錯,是真的。』
  貝芮特斷言,隨即語氣温柔地催促:
  『有你的力量「變換」就能拯救她。好了,快點開始吧。』
  同時,環繞著特露德的厚重玻璃牆也逐漸縮入地面。我們之間的阻隔消失之後,特露德微弱的呻吟聲傳到我的耳畔。那充滿痛楚的聲音彷彿正翻攪著我的五臟六腑。
  「特露德……」
  我咬緊牙關,深呼吸一次之後吐出詠唱的字句。
  「──Die Tiere kamen auch und beweinten Schneewittchen, Erst eine Eule, dann ein Rabe, zuletzt ein T äubchen.」
  黑色魔法粒子在黑暗中湧現。粒子環繞著我,包覆我的全身,將我的頭髮染為赤紅,在雙眸中點燃紅色的光輝,使我的肉體轉化為非人之物。
  「我是與亡者相依的漆黑之翼,渡鴉。」
  大概是從天花板的監視攝影機確認我已經完成死神化,貝芮特發出下一個指示。
  『接下來,你就直接觸碰她的頭。這個嘛,就類似控制好戰者一樣的感覺。』
  我將右手手指滑入特露德的髮絲之間,直接觸碰到頭皮後集中意識。她再度細微呻吟並顫抖。那飽受折磨的模樣讓我難以呼吸,我輕撫她的頭一般挪動觸碰她的右手。
  就在這時,被口塞堵住的特露德的嘴緩緩動了。
  「渡……鴉?」
  我似乎聽見她呼喚我。
  「特露德,妳沒事吧?我現在就……」
  剎那間。
  手掌傳來了某種東西迸裂的感覺,同時特露德在慘叫中劇烈掙扎。棕灰色的馬尾被她甩到鬆開而披散。
  「喂,妳怎麼了,特露德!」
  我緊抱住那掙扎不已的身軀,感覺到高得令人害怕的體溫。被口塞鎖在口腔內的模糊慘叫聲持續,直到最後她全身癱軟不再動彈。無論我怎麼呼喚她的名字也沒反應。
  「這到底是怎麼了!特露德現在的狀況是怎樣?」
  沒有回答。焦急的我環顧房間,走向唯一能與貝芮特溝通的監視攝影機。
  就在這時,剛才那厚實的玻璃牆無聲無息地再度升起,固定著她的椅子帶著她一同被吸入地面。
  「特露德!」
  在我察覺時,一切已經結束了。我敲打著玻璃,對著將她與椅子一同吞噬的地面上的洞口不斷呼喊她的名字。
  「貝芮特小姐,現在到底是怎麼了,請解釋清楚!」
  揚聲器沒有反應,但能隱約聽見一群人不知在討論什麼的聲音有如雜訊般傳出。不久後──
  『不出所料啊。謝謝你,小陸。你在這裡的工作就到此為止。』
  她只這麼無所謂地說了。剎那間,令全身血液沸騰的憤怒湧現。
  「別開玩笑了!特露德現在怎麼了!」
  我該不會被騙了吧?
  『別這麼著急。我沒有騙你。』
  這番話彷彿看穿了我的心境,貝芮特嫌麻煩似的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時間。之後會再召集你……啊,對了。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吧,在這裡發生的事不可外洩。當然了,對雪野也不例外。一旦發現情報外洩,你和你告知情報的對象都必須負起連帶責任,懂嗎?』
  「像這樣威脅人……妳這樣也算大人嗎!」
  『因為我是大人,所以我負起自己的責任維護保密義務罷了。就這樣了,改天見,小陸。』
  貝芮特這句話一出,讓我進來的阻隔牆開啟了。大概是叫我從那裡快點滾回去。
  「妳到底是想怎樣啊!」
  我大喊。
  但是無人回應。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灰色的疑心

  冰冷的雨水自早晨的昏暗天空灑落。
  那並非為了維持環境所噴灑的微弱小雨。為了洗刷艾莉絲之前散布的魔法粒子,從那天開始就定期實施激烈豪雨。透過下水道將雨水收集至處理設施,在那裡分解魔法粒子。聽說確實有這種科技。
  我搭乘運輸直升機,在葬花少女的待命處──休息室前方的直升機起降場下了直升機後,直瞪著地面任憑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突然間。
  「……渡鴉小弟,歡迎回來。」
  預料外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我抬起臉。
  「聽說你被貝芮特局長叫去。剛才聽見直升機的聲音,想說也許是你,我就過來接你了。」
  站在濡濕的水泥地上等我的是小笠原小姐。她對我伸出手,說一聲「辛苦你了」之後靠近一步把我納入她的傘下。肩頭傳來手掌的溫熱,滲進受寒的心頭。
  「……小笠原小姐。」
  我究竟對特露德做了什麼呢?我回想起她痛苦掙扎的模樣。我被逼著做的那件事,真的對她而言是有益的嗎?我就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只能就這麼乖乖回到蝶蛹內。
  什麼眾所期待的新人嘛。說穿了我不過只是個小鬼頭,在組織中我只是個齒輪。
  運輸直升機的旋翼發出的噪音讓小笠原眉心微蹙,隨後她以關懷的態度看向我的雙眼。
  「你臉色很陰沉耶……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想依賴她溫柔的說話聲,想坦承我現在背負的問題尋求意見。但是這全部都是機密,我不能向小笠原透露任何事。我緊咬著嘴脣搖頭,但是小笠原像在安慰我似的淺淺一笑。
  「渡鴉小弟,你……見到特露德妹妹了吧?」
  她如此輕聲問道。
  「為什麼──」
  我吃驚地抬起臉,小笠原立刻打斷我的話繼續說道:
  「在那邊,是不是有人要求你摸特露德妹妹的頭?」
  我無法回答。但是我咬緊嘴脣的反應似乎讓小笠原更確定了她的猜測。
  「就是這樣吧?你破壞了暗藏在她腦中的魔法道具……沒錯吧?」
  「魔法道具?那是什麼東西?我到底……她到底讓我做了什麼?小笠原小姐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激動地抓住小笠原的雙肩,讓她的傘脫了手。在傾盆大雨之中小笠原垂下視線,哀憐地說道:
  「這樣啊。看來沒有人對你說明任何事啊。」
  「……小笠原小姐,我該怎麼辦才好……我已經決定為了蝶蛹的人們,為了夥伴們,就算賭上性命也要戰鬥。但是,有太多事情都是祕密,我完全搞不懂……!」
  我抱著頭大喊。小笠原的手臂環繞我的肩膀。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隸屬軍隊的人員身負保密義務是理所當然。小雪妹妹和渡鴉小弟你有事沒辦法告訴我,或是貝芮特局長的態度也都是沒辦法的事。」
  「我沒辦法就這樣接受!我無論任何事,都是為了想幫助的人而行使力量。但我現在卻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對是錯,我討厭這樣!我……我還是搞不懂究竟誰才是對的。聽人家說特露德是間諜,然後變成那樣……」
  難道她真有什麼理由必須受到那種對待?難道特露德真的是間諜?
  「真是的。特露德妹妹怎麼可能是間諜呢?一直照顧她的我比誰都明白。」
  小笠原面露不滿神情,肩頭因憤慨而起伏。她的臉色透著不安或焦躁般的情緒。身為遠比我年長的大人,她似乎正努力按捺別讓那些情緒爆發。她和特露德的交情比我長上太多,也許特露德就像她的妹妹一般,對於特露德的現況她可能懷抱著比我更強烈的憤怒或哀傷。一想到這裡,我也只能按捺自己的情緒。
  「……對不起。」
  我道歉後,小笠原垂著頭微微搖頭。隨後她低聲喃喃說道:
  「……可是,局長為什麼會完全不經說明就要求渡鴉小弟去破壞魔法道具呢?那未免太至關重大,一個不小心,特露德妹妹會怎樣都……」
  沒錯。我對貝芮特最大的懷疑就來自這一點。
  如果撇開這次不談,我破壞流有其他人的魔力的物品,就只有之前破壞特露德的好戰者「掠奪者」那一次而已。
  「掠奪者」之所以損壞也有可能純屬偶然,況且要破壞人類腦內的物品,不可能沒有任何危險性。我的能力明明就沒有任何保證,貝芮特卻毫不解釋直接要求我這麼做。
  「雖然我也很尊敬局長,但這次的處理手法未免太硬來了,我無法接受。」
  「那個人,能夠信任嗎?」
  在旋翼的噪音中我低聲獨白,小笠原搖頭。
  「……這個問題不該由我來回答。我不是說過了嗎?渡鴉小弟,說穿了最後全部都是自己內心的問題。」
  「……我的……」
  我緊抓著心臟所在的胸口處,小笠原輕拍我的肩膀。
  「……總而言之,能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事真是太好了。我還有事情得處理,就先告辭了。謝謝你,渡鴉小弟。」
  「那個……」
  小笠原在雨幕之中露出柔弱笑容就要轉身離去,我握住她的手留住了她。
  「……特露德會沒事嗎?」
  也許我不該這樣問小笠原,但我真的希望有誰能回答我。
  「嗯。不管怎麼說,就局長的立場而言,她也無法輕易銷毀特露德那樣有實力的葬花少女。況且如果只是要殺了她,也不會特地叫你過去。所以我相信她平安無事。你也這麼相信吧……否則,不是很叫人寂寞嗎?」
  「……說得也是。」
  我俯著臉道歉。和我同樣淋了雨渾身濕透的小笠原「嘿嘿」一笑,伸手搔了搔我濡濕的頭髮,最後輕拍我的肩膀。
  「渡鴉小弟,這樣下去會感冒喔~~早點回家去吧。對了,這把傘就給你吧。再見~~」
  小笠原如此說完便把傘塞給我,轉身從直升機起降場朝著分局的方向邁開步伐。同時,把我送來這裡的運輸直升機起飛,捲起強風。我頂著風雨目送小笠原離開。她的背影似乎散發著近乎悲壯的決心。目睹這一幕,我也下定了決心。
  「我能做到的事,就只有證明特露德的清白,救出她而已。」
  我喃喃自語,握緊右手。回憶起觸碰特露德的頭部時的觸感以及她的體溫,我咬緊牙關。

  *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房內堆著自從搬家到現在都還沒時間拆開整理的行李。脫下了濡濕的衣物後小睡片刻,在淺眠之中似乎作了好幾次討厭的夢。
  過了正午後我清醒過來,首先洗把臉,穿上制服準備前往分局。雨勢雖然轉弱但仍然下個不停。在潮濕的空氣中,我使勁拍自己的左右臉頰提振精神後,握住門把。我想我應該先去找鬼嶋詢問所有他能給我的消息。包含昨天舊分局的倒塌,就時間點來說,我不認為和我們目前置身的詭異狀況無關。
  況且,我現在被施打了讓玫瑰的受體無效化的奈米機器。把這件事告訴鬼嶋之後,如果鬼嶋也認為特露德實屬清白,我如果拜託他「只告訴我一個人就好」,也許他會透露一些昨天就立場上無法告知我的情報。當然頂多只在不牴觸機密的範圍內,但總是聊勝於無。
  就在我要開門的時候,對講機響了。這棟公寓在設計上,訪客必須先從外面透過對講機取得住戶的許可才能進入公寓。
  「玫瑰?」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螢幕上映出的臉龐,立刻抓起話筒。
  『葛見哥哥,現在可以借點時間嗎?』
  「可以啊。怎麼了嗎?」
  『怎麼了?……我打電話給你好幾次了啊,但是你完全沒接。』
  對喔,手機的電源在昨晚搭直升機的時候被迫關機,之後我就忘了開機。
  「不好意思,讓妳擔心了嗎?」
  『那還用說……我現在在葛見哥哥家的地下停車場,現在能出門一趟嗎?』
  聲音聽起來頗有朝氣。我想那肯定是玫瑰出自關心而強撐的開朗語氣,但那說話聲彷彿吹散了陰暗的氣氛,讓我頓時覺得心頭輕鬆不少。

  來到地下停車場,馬上就見到玫瑰站在應該是她開來這裡的車輛前方。她一見到我,稚氣未褪的容貌立刻浮現笑容。
  「葛見哥哥,這邊。」
  她今天駕駛的車輛同樣是我從沒見過的款式。
  「那個,玫瑰,昨天的事……」
  「啊,那件事請別介意。因為那點小事就衝出門,是我不好。」
  「……不是啦,我要問的不是那個。玫瑰妳……關於這次的事件,是不是知道某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嬌小的身軀倏地一顫。玫瑰緊抿小巧脣瓣,瞪向地面。
  「玫瑰因為能力比較特殊,有時候會不經意聽見機密情報之類的吧?所以妳是不是……知道某些和特露德有關的事呢?」
  「……沒有……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訴你。況且如果我透露了機密,會受懲罰的也不只有我一個……」
  「不好意思。」她以超乎我預料的強硬口吻如此回答,我沉默了半晌後向她道歉。如果那件事真能隨便向人提起,玫瑰昨天也不會露出那樣悲痛的表情吧。同時那不自然的態度也讓我確信玫瑰肯定知道某些內幕。
  「……也許我沒辦法幫上任何忙,但要是覺得壓力太大,我可以陪妳散散心。」
  自己一個人背負起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祕密,這樣的心理壓力我今天親身體驗了。所以如果情況許可,身為夥伴的我也希望能成為她的助力。
  「被壓垮之前找我商量,知道嗎?」
  我伸手胡亂撫著玫瑰綁著雙馬尾的頭髮,她嚶嚀一聲後垂下頭,微微顫抖好半晌,最後硬是擠出了變調的說話聲。
  「先、先不談這個了!我、我其實烤了餅乾來給你喔。之後有空請嚐嚐看!」
  她一面說一面打開車門,從前座的置物箱中取出以粉紅包裝紙精心包裝的小袋子。遞給我後,她只揚起視線觀察我的表情,察覺了什麼似的笑著說:
  「感覺……葛見哥哥好像很疲憊啊。」
  我也回以苦笑。
  「彼此彼此。」
  「……畢竟有太多事匆匆忙忙的。」
  玫瑰微微聳肩,像是要激勵自己與我,提高音量發出開朗的說話聲。
  「……不過,我想很快就會全部解決喔。特露德一定也會回來。到時候大家再一起辦個惜別會吧。」
  「……說得也是。」
  她的笑容看起來像是強顔歡笑,但也像是出自某種根據。如果是後者就好了,我如此誠心希望的同時笑著回答,搖了搖裝著餅乾的紙袋。
  「其實啊,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收到女生親手做的甜點。」
  「咦?真的嗎?小雪她不會做這種事?」
  「嗯,雪野雖然給過我不少吃的,但是我印象中就是沒有甜點。」
  也許只是我不記得吧。至少在蝶蛹內重逢之後,雪野送給我的不是便當就是咖啡。
  「是、是這樣啊?那、那麼我就是第一個了?」
  「……聽妳這麼問,我其實也不太敢確定。不過應該是吧。」
  「什麼跟什麼嘛……」
  玫瑰的嘴脣半哭半笑似的抽動。
  「我還以為我終於有一項贏過小雪了耶。」
  「贏過雪野?嗯~~雖然大家都說雪野是最強的葬花少女,但雪野和玫瑰能力方向不同,不該用誰贏誰輸這種方法來判斷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葛見哥哥,你真的一點也不懂女人心耶。真的還是個小孩子呢。」
  聽外表完全是小孩的玫瑰這麼指責,其實我還滿無法接受的,不過那鬧彆扭似的表情讓我不禁慌了手腳,連忙轉換話題。既然我是男生,繼續談論女人心這種話題肯定只會自掘墳墓。
  「對了,我之前聽特露德說過,玫瑰好像去過她家做飯,請她嚐嚐看味道?」
  「咦?」
  玫瑰短促驚呼,像要隱藏表情般伸手掩口,隨後便尷尬地別開視線。
  「不、不是啦……我是……」
  否定到一半,她放棄掙扎承認。
  「……的確是這樣沒錯。那個……雖然很難為情,其實我對自己的味覺沒什麼自信,所以才去找特露德請她告訴我感想。」
  她雙手按著耳機,模糊不清地喃喃說著。隨後她縮起肩膀,抛開尷尬,露出開朗的表情說道:
  「所以,上次葛見哥哥說我做的便當很好吃,我真的很開心!」
  「這樣啊。」
  我點頭後,突然心生疑問。
  「對了,妳叫我來停車場是要做什麼?如果只是要送我餅乾,就到我房間一起吃吧?我可以泡咖啡給妳喝喔,雖然今天只有即溶的。」
  「……不了,呃,那樣……」
  玫瑰慌張地大聲說著,微微地笑了。
  「不好意思。和葛見哥哥聊著聊著,不由得就開心起來了。」
  雖然嘴巴上說開心,笑容卻顯得落寞。
  在那之中,我感覺到幾分焦躁。
  「果然……是有其他事找我?」
  我彎下腰與玫瑰四目相對,如此問道。玫瑰對我搖搖頭,指向她開來的汽車。
  「這輛車……」
  「這輛車怎麼了嗎?」
  「……這輛車是我父親製造的。我今天就是想帶這孩子來給葛見哥哥看一下。」
  「妳爸爸……製造的?」
  玫瑰對著雙眼圓睜的我正色點頭說道:
  「是的。雖然本體還是Carpe diem政府配給的車輛,父親實際上打造的只有外殼就是了。改車是我父親唯一的嗜好,還說過世界和平之後要退休開一間改裝行,這輛車的外殼也是和一些車友們一點一點慢慢製作的。」
  「哦~~還真厲害。」
  讚賞讓玫瑰的嘴角微微揚起。
  「……名字叫Flügel,在德文中是翅膀的意思。」
  「聽起來還真帥。」
  「謝謝你的稱讚。我想父親也會高興的。」
  「原來如此……玫瑰喜歡車子是因為爸爸的影響啊。」
  「品味完全不同就是了。」
  玫瑰這句話伴隨著嘆息,細瘦的手掌觸碰引擎蓋。
  「其實我不怎麼喜歡這孩子的設計。擺明了一副概念車的感覺,完全沒考量到實用性,剛才開進停車場的時候也不小心擦到保險桿。」
  「是這樣喔?不過世上只有一輛的車很寶貴吧。」
  「……是啊。在世界上就這麼一輛。」
  一輛這個字眼中透露著憤慨般的情感。玫瑰繼續說:
  「…………孤單一個人,不覺得很寂寞嗎?」
  「孤單一個人?妳說這傢伙?」
  玫瑰只是垂著頭,點了點頭。雖然我不明白理由,我只明白玫瑰似乎對這輛車懷有某些複雜的情感。
  我搔了搔自己的後腦杓。我不懂那是什麼樣的糾葛,也找不到能安慰她的適當言語,所以我只是把心裡想到的話直接告訴她。
  「我覺得啦,這傢伙其實也不是孤伶伶一個人吧。」
  玫瑰歪著頭像是無法理解我說的話。「咦!」她訝異地輕聲驚呼。
  「沒有啦,因為……妳另外還有好幾輛車吧?那些傢伙不就是這輛車的同伴嗎?」
  「同伴……?」
  玫瑰直盯著我看,眼神像是哀傷又像是困惑,同時也像祈求。
  「儘管設計或年份不一樣,妳同樣都很珍惜它們吧?所以應該沒什麼好寂寞的吧……我是這樣想啦……」
  玫瑰沒回應我這番話。她只是垂下視線俯著臉,像在忍受著什麼顫抖著。
  「呃……這樣不行嗎?」
  我更壓低身子看向她的臉。這時她對我淺淺笑道:
  「不會啊,我……我喜歡葛見哥哥這種地方喔。」
  「咦?喔,謝啦。」
  我接受玫瑰的稱讚,沒想太多就道謝後,她有如花朵盛開的過程讓笑意盈滿臉龐。

  「……就是這種永遠都很積極的地方真的讓我很嚮往呢。當初在封閉的蝶蛹中也是你為我指示希望……那樣的你,總是讓我覺得眩目。」
  說到這裡,她再度輕觸引擎蓋。指尖以充滿愛情的溫柔動作沿著車殼輕輕滑動後,她微微搖頭。
  「就這樣了,我先告辭了。不好意思在休假時打擾你。」
  「咦?妳要回去了喔?難得妳烤了餅乾,把雪野和芬也叫來──」
  「葛見哥哥。」
  就在我要挽留她的時候,她呼喊我的名字打斷我。她的臉上已經不再掛著笑容,只是僵硬而緊繃。
  「這輛車的名字,請你一定要記住喔。」
  她只留下這句話,隨後便立刻上車,開離停車場揚長而去。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也許應該再多聊一點。」
  如果她正懷著什麼深刻的煩惱,也許我應該問出究竟是什麼。但是,我們畢竟是個別的兩個人,當然也會有不希望對方涉入的界線……而我還無法分辨那界線位在何處。這方面也許就像她說的,我還只是個孩子吧。不過我轉念一想,既然我還是個孩子,那也許我可以利用孩子的特權試著更深入一點。
  「我看還是現在就打個電話吧。」
  就在我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開機的瞬間,立刻就接到了電話。阿久津打來的。
  『啊~~終於打通了。』
  我一接起電話,阿久津就機關槍似的說道:
  『葛見,我今天可以出院了。話說你那邊是怎樣了啊?你沒事吧?』
  喪葬局為了調查沒通過醫療檢查的居民們受艾莉絲洗腦的影響,讓他們在住院時無法與外界聯繫。所以在班上同學大多數都在住院的現況下,阿久津以為我們也同樣在住院吧。
  「啊,這個嘛。我和雪……春野,原本就沒事。不好意思,沒辦法去接你出院。我雖然去探病過一次,但是阿久津你們全都不能和訪客見面。現在沒事了嗎?」
  『就是說嘛,不准會客真的是太誇張了。啊,相馬也和女生們一起出院了喔。』
  「……是喔。這樣就好。」
  我打從心底感到安心而長長吐出一口氣。阿久津聽了笑著說:
  『你的反應也真夠誇張的。話說,春野同學她現在怎樣啊?神津和小岩井也都很擔心喔。』
  「春野也很好啊。只是打工那邊最近好像有點忙。」
  『打工?』
  阿久津輕聲驚叫。隨後他敬佩地說:
  『原來春野同學有在打工喔?話說在這狀況下,真虧她找得到工作耶。』
  「啊、嗯。無論哪邊都很辛苦嘛。也許有些地方現在特別需要人手吧。」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繼續編造謊言。阿久津沒有懷疑只回答「說得也是」,語氣開朗地接受了。
  『哎,你們兩個都沒事就好。話說,今天晚上我打算在相馬家開派對,葛見你們抽得出時間嗎?該怎麼說啊,最近發生的盡是些壞事吧?為了紆解壓力嘛,反正學校現在也沒上課,大家就一起玩到盡興吧!』
  「……說得也是。我會轉告雪野。」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對了,時間就訂在……』
  我打算應聲的瞬間──
  突然發現我發不出聲音。
  力量突然從體內流失,眼前的景物一瞬間發白而朦朧。什麼也看不見。就連腦海也被一片空白塗滿,完全無法思考。
  在逐漸遠去的五感之中,只剩下阿久津的聲音格外響亮。
  『──預定是這樣啦,你們能來嗎?……喂,葛見,你有在聽嗎?』
  但是我連他的話中意義都無法理解。
  『喂~~?葛見同學~~你有在聽嗎~~?』
  所有的感官都斷了線。
  『葛見……?喂!葛見!』
  意識在白色的深淵中完全斷絕。

  *

  警報聲在耳邊迴盪。
  溫熱的風吹來黑煙的臭氣與死亡的氣味,夏天的空氣沉重地包圍著我。站在染成一片赤紅的天空下,她不安地仰起頭看著我,顫抖著吐露:
  「……小九,我好怕。」
  世界走向毀滅的光景在十二歲的我們眼前上演。我們看著建築紛紛倒塌、生命接連消逝,以及收割性命的傢伙們的身影。
  在一切都逐漸消逝的當下,只有彼此相繫的手掌溫度帶給我勇氣。
  別怕。我這麼說著,對她微笑。我會保護她的,就算要違抗整個世界,就算要與命運作對。
  我當時,真的這麼認為。
  ──真是討厭的夢境,我得快點清醒。
  我眨眼。
  強烈的暈眩突然間湧現。
  這時我發現我手中握著一把玩具般的手槍。這是什麼東西啊?我愣愣地注視著那散發出帶點紫色的銀光的玩意兒。等等,話說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啊?
  我環顧四周。學校的狹窄樓梯,橘色的夕陽直叫人目眩。
  「你不是要殺死軍團嗎?」
  「……咦?」
  聽見突然對我拋出的話語聲,我轉頭一看。「春野」就站在夕陽的光芒中。她是我的童年玩伴,比誰都重要的心上人。
  「雖然艾莉絲小姐已經死掉了……拜託你,救救大家。」
  她哀求似的說道。
  對了,我是……我回想起自身使命的瞬間,心臟被捏碎般的痛楚充滿整個胸腔。直覺牽引著我漸漸抬高視線,在樓梯盡頭處的窗口看見了軍團與葬花少女正在戰鬥。
  「混帳東西!」
  我懷著對軍團的憎恨吶喊,解除了保險裝置。我衝上屋頂,把艾莉絲交給我的配件裝在槍身上,瞄準了軍團。
  預測軌道的思考有如針尖漸趨銳利。
  「去吧──!」
  扣下扳機。自槍口射出的束縛力場像扭動的淡紫色光條向外擴散,包圍了軍團的身軀。不久後,被我擊中的軍團無法抵抗地朝著道路墜落。
  「贏……了……」
  安心讓我一瞬間渾身癱軟。
  圍觀的群眾們一面發出歡呼聲一面團團包圍了軍團。我俯瞰著那情景,連忙從樓梯往下跑。
  「大家快點退開。隨便靠近很危險的。」
  聽見我的聲音,圍繞著軍團的居民們一同轉頭看向我。一陣令耳朵發痛的奇妙寂靜。但是我沒空理會眾人的反應,讓自己的身體擠進他們的隙縫間,來到軍團的身旁。
  在我眼前,軍團理應陳屍的位置。
  ──擺著她的屍體。
  她的嬌柔四肢化作肉塊而斷裂,惹人憐愛的雙眸失去光芒望著空無一物之處。內臟的碎片散落在碎裂的柏油路上,大量血液潑灑在附近的地面。
  「雪……野……?」
  ──這是夢。
  無法接受眼前的情景,感情虛脫了。明明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我卻發出哽咽的嘶吼,將她零散的肉片一一集中。
  「嗄……嗄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從脣間不斷流出,我只顧著撿拾逐漸變得冰冷的她的碎片。最後我抵達了她那凝視著虛無的頭,把頭顱緊緊抱在懷中。呼喊那名字,放聲哭嚎。腦中的迴路燒斷了,什麼也無法思考,麻痺般的感覺自大腦深處擴散。
  ──這只是夢。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我甩著頭夢囈般喃喃說著。突然間在我的臂彎中,她空洞失焦的雙眸眨了眨眼。
  那雙黑色的大眼睛直瞪向我。
  櫻脣微啟,說道:
  「你背叛了我。」
  忽然一群灰色的貓頭鷹不知從何處飛來,蓋住了那張瞪視著我的臉龐。貓頭鷹們此起彼落紛紛叫道。牠們用我的聲音說:這是一場夢。
  ──好了,該醒來了。

  *

  「…………。……陸……陸?……陸!」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正看著正上方。在陰暗潮濕的空氣中,雪野抱著我的頭,喊著我的名字。
  「陸,你沒事嗎?你看起來好像很難受耶……」
  「……雪野?」
  我把手伸向她的臉頰,喉嚨擠出顫抖的聲音。
  「雪野,對不起,我……!」
  突然胸口一緊讓我再也說不下去,反過來緊抱住她的身子。
  「怎、怎麼了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慌張的她的呼吸吹在脖子旁。那份溫度讓我突然間回過神來。
  「……我……到底是……?」
  我緩緩環顧四周。昏暗的地下室,零星的停放車輛。這裡是我所住的公寓的地下室。我現在並不是在學校前方的道路上。不對,仔細一想,就連那棟當初與雪野一同看夕陽的新宿的校舍也早已經不復存在。
  「是夢啊……」
  我喃喃說著,感到一陣虛脫。心情放鬆後,力氣彷彿從四肢流失。
  「陸你到底是怎麼了啊?為什麼會倒在這種地方?而且……為什麼你會死神化?」
  聽她這麼說,我這才發現映在視野中的我的右臂呈現死神化之後的模樣。
  「為什麼啊……」
  我翻找著記憶。與玫瑰見面、接到阿久津的聯絡,然後我怎麼了?
  「雪野……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想不起這件事,搖了搖頭反問雪野。
  「因為貝芮特局長通知我,叫我來看看你的狀況。」
  「貝芮特小姐?」
  回想起那彷彿瞧不起人的口吻,我不禁皺起眉頭。
  「那個人叫妳來照顧我,什麼跟什麼啊……所以妳跑來找我?」
  我再次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在之後,總之先解除死神化。
  「嗯。因為你從昨天就完全不接電話,去你房間找你也不在……四處找你才發現你倒在這個地方。」
  「這樣喔。」
  我呻吟了半晌,扶著額頭站起身。剛才抱起我的頭的時候,雪野大概直接把傘扔向一旁了,一把白傘掉在腳邊。還有我的手機也是。
  「陸,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還是請小笠原課長看看比較好──」
  雪野拾起傘與手機,檢查螢幕沒有摔裂之後遞給我。
  「那個,我大概在這裡躺了多久……?」
  雪野搖了搖頭回答: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到處找你,回來之後就發現你倒在那邊,所以正確的時間我也……」
  我回想起昏倒前正與阿久津通電話。通話紀錄是在星期一的十三點二十六分。現在時間是十六點半,換言之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大概三個小時。
  「三小時……居然這麼久……」
  感覺上只是一瞬間的事。雪野看著訝異的我,表情因不安而蒙上陰影。
  「怎麼了嗎?」
  「沒什麼啦,我自己覺得大概只過了十分鐘左右啦。」
  這棟公寓目前只有我和雪野居住。雖然各項系統都能用,但就連管理員都沒有。所以我才會沒被任何人發現就這麼躺了三個小時吧。
  「話說回來,我為什麼會死神化啊……?」
  是我睡昏頭了嗎?一想到那個瞬間也許有人目擊,就不禁讓我感到胃痛。我扶著額頭甩了甩頭,雪野不安地仰起頭看向我。
  「我看還是去找小笠原課長請她檢查吧?老實說,大家對陸的身體其實也不太了解。如果身體不舒服,最好還是──」
  「……不了。現在小笠原小姐也很忙吧,不想太麻煩她。」
  「陸……昨天貝芮特局長命令你待命之後,有要你做什麼嗎?」
  雪野擔憂地問道,我只能苦笑回答:
  「不好意思。她說是機密。」
  「……這樣啊。」
  也許雪野已經察覺了,從時間點來看八成與特露德有關。她的嘴脣欲言又止似的開闔,最後把話吞了回去。
  「陸真的沒問題?」
  她只這麼問了。我很感謝她的關懷。
  「嗯,我沒事。走吧,有話也不用站在這邊說,先回房間吧。」
  我為了讓雪野安心,對著她微笑後邁開步伐。
  那夢境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單純的夢境而言未免太真實了。我不禁懷疑起該不會又與艾莉絲有關,但我應該確實擊斃那傢伙了。況且,如果她能對我施加這類精神攻擊,早在我之前與三型同步的時候就該出招了。
  「……是喪葬局注射的奈米機器的副作用嗎?」
  若非如此,就真的只是──精神壓力讓我夢見的,單純的惡夢吧。幾乎要清楚回想起雪野身首異處的頭顱時,我使勁甩頭。就算只是夢,我也不想再次見到那情景。

  「我看陸是真的有點恍神。如果你不想麻煩小笠原課長,那就找貝芮特局長,請她幫你檢查吧。管理身體狀況也是葬花少女的重要工作之一。」
  回到房間後,雪野立刻伸手按在我的額頭上想測量體溫。
  貝芮特啊……
  特露德在那傢伙的管理之下,真的沒有問題嗎?小笠原說過八成沒問題。考慮到特露德身為葬花少女的戰鬥力,不會殺害特露德,但是也無法保證特露德不會受到粗暴的待遇。
  「……雪野,那個貝芮特小姐,是個怎樣的人啊?撇開外表和過往的成就不談,她那個人懷著什麼樣的理念啊?」
  我如此問的同時,下意識地握緊之前觸碰特露德的手。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該不會是和貝芮特局長見上一面了?」
  雖然一如往常的敏銳直覺讓我訝異,但我也不能回答她,只能再度強調我的問題。
  「……雪野妳為什麼那麼信任貝芮特小姐?該不會和妳以前陷入昏睡狀態的那件事有關──」
  「和那個又無關,貝芮特局長是……」
  雖然我只是隨口猜測,但她否定時的口氣出乎意料地強硬。黑色杏眼稍稍垂下,眉心倏地揪起。
  「因為貝芮特局長就是十八年前為陸和我做心臟交換手術的那個人。」
  「心臟……?」
  我不由得伸手按住並緊抓自己的胸口。
  「嗯。所以說……也許這樣講有些奇怪,她有點像是陸和我的媒人吧。」
  她面露羞怯說完,和我同樣把雙手疊在自己的胸口。
  「嗯。在人類與軍團戰鬥,最為混亂的那個時刻,局長接受了我的任性要求。也許當時那個人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儘管如此,在那之後她還是一直用心照顧著我的──我們的心臟。所以……」
  雪野說到這邊短暫歇息,隨後懷著信念吐露:
  「我信任那個人。因為過去確實累積了那樣的經歷。」
  「……這樣啊。」
  「嗯。所以特露德如果現在正受那個人的管理,我想用不著擔心。至少那個人把葬花少女視為重要的人力資源,不會隨隨便便對待我們。」
  「咦?為什麼會提到特露德……」
  我瞪大了雙眼。我應該沒有對雪野提到那件事才對。
  「陸會格外介意、特別煩惱,八成都是和夥伴或朋友有關嘛。話雖這麼說,這只是我的猜想,是我自己隨便亂講的,你不用介意。我要說夢話也是我的自由吧?」
  這番話言下之意就是我並沒有洩漏機密吧。雪野微笑著轉頭看向一旁。
  「……真是的……」
  還是雪野厲害啊。我搔了搔後腦杓,甩甩頭聳聳肩,改變話題。
  「對了。剛才玫瑰給了我餅乾,我們一起吃吧。仔細一想,我從昨天晚上就什麼都沒吃啊。」
  發生了太多震撼的事件,讓我連飢餓都忘了。
  「咦?玫瑰給的?什麼時候?」
  「我在停車場和玫瑰見面了。之後就昏倒了。」
  「該不會……餅乾裡頭有下毒!」
  「不要講這種嚇死人的話啦!況且我又還沒吃!」
  「開開玩笑而已。」
  拜託不要當真好不好。她如此悄聲抗議後,快步走向廚房。
  「既然這樣,我泡個咖啡。」
  「妳喔……」我搔了搔頭髮,打開袋子看看裡頭的餅乾。袋中的餅乾全都壓成薔薇的形狀。雪野拿著放餅乾用的淺盤回到客廳,看見那形狀就擺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自我主張也太強了吧。」
  「會嗎?不是很可愛嗎?」
  我把手中的餅乾塞向雪野的嘴。
  「嗚嗯!」
  雖然發出近似抗議的嚶嚀,雪野還是像餵食中的兔子從我手中叼走餅乾,默默地咀嚼後吞嚥,最後嘆息道:
  「……好吃。」
  「為什麼要擺出充滿疲憊感的表情啊?好吃的話就露出開心點的表情啊。」
  我這麼說著,用空著的手拿起餅乾送進口中。
  「哦,好吃耶。」
  大概是事先加進了生麵團,紅茶與玫瑰的芳香在口中蕩漾。我細細品嚐著那味道時,發現雪野一語不發地凝視著我。
  「……幹嘛啊。」
  「陸,你喜歡甜點喔?我看你每次都喝黑咖啡,還以為你不吃這類甜食耶。」
  「不會啊,我不排斥。雖然太甜的會受不了,但這個甜度適中,很好吃啊。」
  我又拿起一片餅乾送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回答。雪野深深嘆息,抬頭仰望上方說道:
  「啊──有種被玫瑰贏了一局的感覺。也許我得找她抱怨幾句才行。」
  「幹嘛這樣啊。」
  「騙你的。我會跟玫瑰報告餅乾很好吃。你也別忘記稱讚人家喔。」
  這反應也許就是人家說的傲嬌吧。玫瑰和雪野雖然像是長年來的友人,但也許還是有無法彼此坦誠的部分吧。畢竟雪野的個性原本就算不上坦率,而且又頑固。
  「對喔,不過我現在沒辦法使用受體。」
  「咦?不能使用?為什麼?」
  雪野的一雙大眼睛睜得更大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畢竟她應該也沒想像過埋藏在體內的魔法道具會失去功效。
  「現在那個機能暫時沒辦法使用……至於理由,妳應該猜得到就是了。」
  「……這樣喔。我知道了。不過你可以打電話啊。該不會你平常都是用受體呼叫她吧?玫瑰也有她的私人時間,不是平常隨時都在聽我們的生活對話,這樣使用受體會干擾到人家喔。況且基本上除了作戰行動,玫瑰不會回應受體的呼叫。」
  「咦?是這樣喔?……也許我該跟她道歉啊。因為我有事找她的時候,她幾乎都會立刻回答,所以我沒注意到……」
  「你真的這麼頻繁使用?……等等,玫瑰每次都立刻就回訊?」
  「呃,也不是每次啦。不過大致上──」
  「看來我還是得找個機會和玫瑰出去喝杯咖啡……」
  雪野的雙眼瞪著不在這裡的對象,在胸前握緊拳頭。
  「雪野,別一副這麼生氣的表情嘛……我知道錯了啦。」
  「我又沒生氣!而且明明和你沒關係!」
  雪野以帶刺語氣回嘴的同時,取出手機撥給玫瑰。但似乎沒人接聽,隨著撥號聲不斷響起,雪野眉心的皺紋也跟著變深。就這麼等了一分鐘後,雪野放棄了,將手機擺到桌上。
  「轉到語音信箱了……」
  「是喔。畢竟玫瑰常常開車兜風嘛,正在開車的話也沒辦法接吧。」
  「沒辦法,之後再打吧。」
  雪野嘟著嘴走進廚房。咖啡香不久後便飄到鼻尖,讓我感覺到自己拾回了平穩的日常生活些許碎片,不禁安心了幾分。
  ──當時,我打從心底這麼想。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黯淡的希望

  隔天傍晚,我們接到緊急會議的召集命令。我猜想應該與每個人調動的交接問題有關,或是要公布舊分局大樓倒塌的相關情報,來到了位於原宿的新分局。
  召集命令指定的房間並非上次發表人事命令時的簡易會議室,而是更加正式,算得上作戰策劃室的房間。房間前方設置了巨大的螢幕與各式各樣的通訊裝置,連負責操作裝置的操作員都一應俱全。
  三神坐在燈火通明的室內裡側偏右的座位,不悅地抱怨:
  「真讓人受不了,喪葬局的紀律是怎麼回事啊?」
  二神挑起嘴角瞪向坐在最前方主席位置的鬼嶋。這間會議室除了他,還有貝芮特、我與雪野,再加上芬。雖然特露德不在場是理所當然,但是居然連玫瑰和小笠原都不見人影。
  會議的開始時間早就已經過了,成員卻還沒有到齊。
  貝芮特那頭長度齊肩的灰色頭髮微微搖曳,稍稍瞇起一邊眼睛。坐在體格壯碩的鬼嶋身旁,外表完全是個小女孩的貝芮特一副神氣的態度,看起來還滿滑稽的。
  「鬼嶋,她們兩個怎麼了?你應該也有通知小笠原吧?」
  「從剛才我就一直反覆呼叫她們,但是沒有回應。」
  「定位訊號呢?」
  「目前找不到反應。」
  聽了鬼嶋的回答,貝芮特眉心微蹙。她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在半空中游移,隨後向鬼嶋招了招手,在鬼嶋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隨後,鬼嶋立刻以耳邊的通訊器發出指示。無法預料事態發展的緊張感在室內迴盪。
  「操作員,能呼叫德田嗎?」
  「局長。德田之前報告他接到小笠原課長的特別命令,離開了第八分區。」
  「特別命令?鬼嶋,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我沒有接獲任何通報……」
  對操作員的回答感到納悶的貝芮特轉而詢問鬼嶋,但鬼嶋似乎同樣現在才聽聞這件事。貝芮特以無所謂的表情輕嘆一口氣。
  「這樣啊。既然如此,再等下去也沒意義。我們開始吧。操作員繼續想辦法聯絡上德田。」
  貝芮特對操作員發出指示後,以視線示意鬼嶋開始會議。鬼嶋點頭,視線一一掃過我們,像是要求還沒掌握狀況的我們集中精神,之後才開口說道:
  「技術開發部特殊能力研究局的貝芮特局長要向各位報告關於這一連串的事件。在報告結束後設有提問時間,因此途中請勿恣意發言。」
  在鬼嶋如此宣言後,貝芮特以冷淡的說話聲開始解釋。
  「首先,關於Carpe diem對外界發出的違法通訊,根據分析結果已知通訊的傳輸目標是第四世界……」
  然而三神立刻就插嘴說:
  「老調重彈啊。我們凱洛斯已經對第四世界分等了充分的資訊,對方根本就沒有理由派遣間諜得到更多機密,這我不是已經再三強調了嗎?」
  三神大概真的很厭惡喪葬局吧。鬼嶋面無表情地回以一句「請保持安靜」喝止。撇開個人的感情好惡不談,報告途中讓人隨便打岔只會浪費時間。
  「發生在艾莉絲事件後的兩次影像通訊與三次語音通訊,由傳輸時經過的通訊衛星角度判斷,目前確定全部指向第四世界。」
  貝芮特以機械般的口吻繼續說明。
  「對話內容與附加檔案每次都轉換為獨特的暗號,分析還需要更多時間,但是截取已完成分析的部分資料後,我們判斷通訊的內容很可能與Primarius信仰有關。」
  「Primarius……?」
  我喃喃覆誦,咬住嘴角。那不是想像中的救世主嗎?真的是為了這種東西派遣間諜過來?
  「哈!局長妳的意思難不成是第四世界費盡心思把間諜送進這座Carpe diem,是為了調查根本不存在的救世主?妳不覺得這未免太愚蠢了嗎?」
  三神哼笑道。
  「監察官!」
  芬提高音量想制止親哥哥,但貝芮特更早一步以冰冷的聲音說:
  「說得沒錯,的確非常愚蠢,但調查結果就是這樣。畢竟那麼虔誠地信仰虛構的救世主,我想第四世界也是群無可救藥的蠢人集團吧?」
  「妳……!」完全無視臉色大變的三神,貝芮特平淡地繼續說明:
  「接下來,關於魔力增幅爐纜線隧道的爆炸。由於初期滅火時使用了『魔法滅火彈』再加上為了防止二次災害而在通把該隧道的通道注入了高耐熱樹脂這兩個問題,目前不可能抵達爆炸現場,因此調查沒有任何進展。」
  「不好意思,我們帶回來的金屬片──」
  那個難道沒辦法提供任何線索嗎?貝芮特微微聳肩回答我的問題。
  「對了,小陸你們帶回來的管線片段是以一般工具裁斷的,拍攝的影像中也沒有任何值得注目的要素。」
  「這樣啊……」
  雖然那是間諜為了湮滅證據設下的陷阱,但是對於引發爆炸,我還是覺得自己有份責任。然而從那裡帶回來的物品完全派不上用場,讓我不禁覺得有點失落。
  「關於喪葬局舊分局的倒塌,分析倒塌狀況再加上現場無法取得一般火藥的反應,可判斷那是使用某種魔法引發的爆破。現場殘留有大量目前正處於測試開發階段的『重力魔法彈』、『燃燒魔法彈』的粒子。除此之外,現場也檢測到殘餘量稀少的其他魔法粒子,目前正在調查其相關性。」
  「……雪野,倒塌狀況看起來像怎樣?」
  我悄悄詢問身旁的雪野。我沒親眼見過現場,也沒收到資料照片。至今為止我腦袋裡全塞滿了特露德的問題,沒有多餘的心力思考倒塌的事。
  「建築殘骸幾乎往正下方垂直崩塌,如果不是事先策劃的爆破,不會是那樣……」
  「雪野。」
  貝芮特打斷了雪野對我的回答。
  「我很抱歉,局長。」
  「不是,是我找雪野講話……」
  我連忙掩護道歉的雪野。但貝芮特似乎不是為了責罵雪野而叫她。
  「就像剛才雪野所說的,若要讓建築倒塌成那樣,必然需要爆破拆除的技術。」
  以我們剛才的對話為起點,繼續平淡地陳述狀況。
  「假使犯人使用了上述的魔法彈,就蝶蛹的現況來說要取得並非特別困難。根據調查,似乎連武器管理方面都沒有餘力顧及。」
  自從艾莉絲事件後,蝶蛹分局就沒有任何人員補充。人力不足已經嚴重至斯了嗎?
  「但是,那地方畢竟還是有魔力增幅爐在。保全上配置有充分的人力,照理來說警備非常森嚴才對。究竟是誰能在警戒森嚴的喪葬局大樓中完成爆破拆除的準備?此外,使用這種麻煩的手法又是為了何種目的……這些疑點目前鬼嶋的小隊還在進行調查,遺憾的是未有進展。」
  她搖了搖頭,灰色的雙眸直視前方。
  「最後,關於特露德……」
  聽見夥伴的名字,我和雪野與芬同時屏息。
  「審視過去的資料──特露德移民至Carpe diem後到現在的所有紀錄,她的行動就第四世界派遣的間諜而言,有太多不合理之處,同時也欠缺一貫性。」
  這句話意義是指喪葬局並沒有將她視為間諜嗎?我緊張地等待接下來的說明。
  「由於溯行魔法與自白劑都對特露德無效,光就殘留魔法粒子的分析可得知的範圍,三六式爆炸時,她的行動應該是先將罪惡空幻縮小變型後,破壞四輛三六式,入侵魔法效果減弱的力場內。因為她之後在十七點三十二分出現於分局會議室,可推測她在追加的三六式抵達之前的三十分鐘內脫離了力場內部。」
  「……為什麼能知道這麼多啊?」
  我壓低音量問雪野,但還是被敏銳的貝芮特聽見。只見她微微揚起右邊的嘴角笑著回答我:
  「看來小陸應該要多讀一點書。不過,畢竟你直到最近一直在軍團控制下,現在光是要接受新的生活就已經費盡心力了吧。」
  我從那口吻無法分辨是諷刺或是為我說話。我稍稍低頭回答「不好意思」。貝芮特見狀,再度揚起了嘴角。
  「從魔法粒子的特性來看其實非常單純。只要調查粒子的屬性與出現時期就能推測大致的經過。特露德這一連串的行動,之前負責調查的小笠原照理來說應該也已經察覺了,但她為什麼沒有向上級報告呢……」
  我猜想小笠原恐怕不希望與自己境遇相同的特露德背負不必要的嫌疑吧。在蝶蛹解放作戰中,特露德是同生共死的夥伴,怎麼可能是間諜啊。
  我不禁咬緊了牙。這時貝芮特操縱著平板面板,在我們正面的大型主螢幕上顯示了幾張圖片。
  「各位看看這個。」
  那是人類頭部的電腦斷層掃描圖。
  「這是特露德的頭部。問題在這裡……」
  她微微挪動指尖,圖片的一部分隨之擴大。特寫部位標示著細絲般的白色線條。
  「因為那尺寸只有十四奈米,非常小,所以只能像這樣用影像顯示。但這其實是為特定目的而植入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
  我喃喃覆誦,一旁的雪野也倒抽一口氣。
  「經過腦脊髓液與血液檢查的結果,雖然分量稀少但確定會釋出魔法粒子。那是魔法道具不會錯。」
  「特露德她……為什麼會被植入那種東西?」
  芬按捺不住而大喊,鬼嶋出言制止。
  「水晶棺,還不安靜。」
  「可是……!」
  鬼嶋對著依然無法冷靜的芬板起了身為長官的表情要予以喝止。這時,貝芮特無奈地舉起一隻手制止兩人。
  「真沒辦法。我想關於特露德的問題,應該有不少人想要知道更多吧。誰有問題想問?」
  她那有如玻璃珠的灰色眼眸盯著三名葬花少女。雪野舉手後,以緊張的語氣詢問貝芮特:
  「請問那個魔法道具有什麼樣的功能?」
  「目前已知溯行魔法與自白劑對特露德不起作用,是因為該魔法道具阻隔了外界對腦部的所有干涉。至於除此之外的功能──」
  「這不是可想而知嗎?」
  三神雙手抱胸擺出一副「連這點小事都不懂嗎?」的表情,哼聲笑道:
  「特露德因為與外界的違法通訊遭到喪葬局攔截,就引爆了通訊地點的纜線隧道和舊分局。那傢伙在爆破上使用了小型魔法彈吧?那麼埋藏在頭部的也是同樣的爆裂物。把自殺用的裝置暗藏在體內,就間諜來說是滿常見的手段。我看八九不離十吧?」
  因為親哥哥的這番話,芬原本就蒼白的臉龐剎那間變得慘白。
  「怎麼會……局長,請您立刻摘除!」
  「這倒是不用擔心,對吧,小陸?」
  貝芮特的話鋒轉向我,我明白那件事已經不再是機密了。
  「植入特露德體內的魔法道具……應該已經被我破壞了。」
  「咦?是陸?」
  「嗯。詳情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因為當時在現場到底讓我做了什麼,我完全沒得到說明,讓我心裡七上八下的,而且現在還是有一堆搞不懂的問題。這些問題,接下來妳會好好解釋吧?」
  我懷著幾分怨慰瞪向貝芮特,她依然不改那副無所謂的表情。
  「看過這掃描圖片的各位應該也明白,這副魔法道具已經變形與腦組織彼此糾纏。要以外科手術安全摘除如此狀態的異物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拜託小陸代勞。」
  「但是誰也無法確定我真的能破壞魔法道具吧?我毀掉好戰者的實際經歷也就那麼一次而已。明知如此,妳為什麼──」
  「如果你當時辦不到,就會改用成功率更低的外科手術摘除,就這麼單純。」
  她語氣平淡地如此說道,以簡單一句「還有什麼問題?」作結後,面無表情地掃視我們。搶在怒意幾乎爆發的我之前,芬近乎慘叫地問:
  「直接把植入腦中的魔法道具破壞了……這樣特露德她沒事嗎?」
  「我們從一星期之前就已經在監視特露德。換個說法就是『欲擒故縱』。但是分析了經小笠原建議而實施的體內核全面更新時的生理狀態資料後,我們判斷特露德的腦神經組織已經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因此總司令下令以人命為優先,於是我們捕捉特露德,經過檢查後發現了魔法道具,便請小陸予以破壞。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特露德被帶走的當下,貝芮特對我說的話浮現腦海。
  「當時貝芮特小姐說的『再這麼下去會有危險』是指……」
  「當然是指特露德的性命。」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不是說過我會救她嗎?那是真心話,而且我也會遵守約定。」
  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在貝芮特那玻璃珠般的眼眸中看見一抹常人般的溫度。這讓我親身體驗到雪野信任貝芮特的理由。然而,接下來自她口中說出的話使才剛萌芽的信任感頓時凋零。
  「雖然成功破壞了腦內的魔法道具,但是很遺憾地,已經受到侵蝕的腦組織與魔法道具一同壞死了。目前她正在人工魔力實驗大樓的特殊藥液槽內接受細胞修復療程,但日後能否以具代號的身分重回崗位,我也沒有把握。」
  「怎麼會……這樣不算是得救吧……!」
  「我會盡力。不過目前性命無礙,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也不是只要人還活著,其他就全都沒關係吧!這麼重要的事,妳連一句說明都沒有就直接叫我做喔?」
  我完全拋開了對上司的敬畏大吼。雪野和芬,甚至連鬼嶋都因為我的反應而表情緊繃。從他們的反應可以窺見外貌只是個小女孩的貝芮特在組織內的確位高權重,不過我可不在乎。
  在一觸即發的氣氛中,貝芮特面無表情。三神則是一臉無所謂,以傻眼的態度說:
  「只要性命還在就很夠了吧。哼,阻止間諜自殺這一點我的確該予以讚賞。如果她真的是第四世界的間諜,會成為重要的籌碼。」
  「什麼籌碼,你這……!」
  完全把特露德視作貨品的態度讓我氣到說不出話。但是三神絲毫不在乎我的反應,轉身面向貝芮特並伸手指向她。
  「局長,既然阻擋自白系魔法的魔法道具已經排除了,立刻對間諜再度展開訊問。我方有需要在第四世界前來視察前,了解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那充滿了權力欲望的側臉,讓我理解到三神絕非第四世界的信眾。他之前之所以會擺出擁護第四世界的態度,完完全全就只是想讓我們難堪。同時也讓我明白了,他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大人。
  「訊問──?」
  貝芮特指向三神的冰冷語氣稍稍壓抑了我對三神的那份激怒。
  「不好意思,監察官。這我辦不到。現在她正處於非常危險的狀態。在這樣的狀態下再使用自白系魔法或藥劑,有可能使她的腦組織完全崩壞。」
  「失去區區一兩具葬花少女根本就無關緊要。我們需要更強力的籌碼!這同時也對Carpe diem整體有益。妳該捨棄那些沒意義的同伴意識。」
  貝芮特對著以維護全體利益自居的三神輕聲哼笑。那並非刻意嘲諷的態度,看起來像是一時忍俊不禁。
  「……這說法我無法聽而不聞啊。若毀了證人,這一切功夫都白費了,你難道沒聽過欲速則不達?況且區區一兩具又是什麼意思?葬花少女是貴重的人力資源,而且根本就是人類,不應該使用那樣的量詞。更重要的是──」
  這時貝芮特挑起嘴角。
  「我從沒說過,特露德就是間諜。」
  「怎麼回事!那傢伙破壞了三六式,那就是身為間諜的證據吧!如果妳說她不是,那真正的間諜又在哪裡!」
  我們身為特露德的夥伴,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對我們而言,特露德並非間諜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但現在喪葬局如此判斷究竟出自什麼證據,或是已經找到真正的犯人了?這確實很重要。
  「艾莉絲事件後,所有違法通訊全都是從蝶蛹內遭到爆破的纜線隧道發出。因為違法通訊在奪回蝶蛹之前的數年前就已經有紀錄,因此發出通訊的不可能是當時被軍團捕捉的蝶蛹居民。有這個大前提,就能大幅縮減有嫌疑的對象。」
  「沒錯。艾莉絲事件後,蝶蛹內的喪葬局職員沒有任何補充。再加上蝶蛹與第八分區受到高濃度魔法污染的影響,就連政府或凱洛斯的人員在出入時也必須經過嚴格檢查。換言之,奪回蝶蛹後派遣至這裡,至今仍然活著,並且工作崗位並未轉出蝶踊的人員才可能是間諜。那個特露德也完全符合吧?」
  三神這番話讓我頓時驚覺。我看向雪野,看來她也察覺了同一件事。她微微點頭,悄聲說道:
  「嗯。我想總司令至今仍然不補充因為艾莉絲事件而大幅減少的職員,就是因為正在調查間諜和間諜的協助者。」
  「……原來如此。」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就能理解了。他對鬼嶋所說的「關於理由,我想你應該大致上能預料吧?」這句別有深意的話,大概也是因為鬼嶋之前就察覺到間諜正在蝶蛹內。至於對我說的「之後就拜託你了」,也許是期待我為逼出間諜有所貢獻吧。
  在我陷入沉思時,三神對貝芮特咂嘴說道:
  「真是的,科學家就是愛講大道理。別再賣關子了,快點說出來吧。」
  在他的催促下,貝芮特短促嘆息後點頭。
  「如果情況許可,我也想在目前進行中的分析全部結束後再告訴各位……但就如同我剛才告訴各位的,我們從那魔法道具發現了些許的魔法粒子。」
  雪野反芻「魔法粒子」這個名詞後,表情轉為凝重。
  「……貝芮特局長,請問那粒子的屬性是什麼?」
  短暫的一陣沉默。隨後貝芮特直視雪野的雙眼,篤定地說:
  「是『木』。」
  雪野與芬同時倒抽一口氣。
  屬性為木、滿足可能進行間諜活動的條件,再加上可能操縱他人行為,具備催眠暗示能力的人物。
  那不就是──
  我感覺到全身的血液似乎漸漸凍結,憤怒與震驚令呼吸急促加快。
  「雖然我不知道貝芮特小姐想說什麼,但是,我不會相信的……」
  那傢伙……絕對不可能是那種人。
  「小陸,事實就該當作事實接受。這是『野玫瑰的受體』。」
  「可是……!」
  「你想說她不可能是間諜?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是她曾經以這魔法道具對特露德送出某些振動訊號,這一點千真萬確。」
  雪野發出了強忍著自身情緒的說話聲。
  「不好意思,請問那物質確定是受體嗎?」
  「我想你們的頸部都植入了受體當作通訊器材,而在特露德的同一部位也植入了受體。我們和特露德頸部的受體做了比對,不會錯的。」
  「所以特露德的頸部和頭部兩處都被植入受體?」
  「沒錯。野玫瑰又為什麼有必要對她植入兩根受體呢?」
  貝芮特以教師般的口吻要求雪野回答。雪野的臉痛苦地皺在一起。
  「……因為……用途不同。」
  雪野好不容易從喉嚨擠出回答。芬聽了慘叫道:
  「這麼說的話,玫瑰她……!」
  「……冷靜點,芬。話還沒說完。」
  我為了安撫芬而說的這句話,語調因為對貝芮特懷抱的情緒而低沉。儘管如此,也許是因為芬對我的信賴,她像在觀察我的意圖般不再說話。我呼喚貝芮特的名字,凝視著她想觀察她的所有反應。
  「有問題嗎,小陸?」
  「那也許不是受體,而是能釋出魔法粒子的人工產物,這種可能性難道不存在嗎?喪葬局中有人能製造那種裝置,為了湮滅證據而讓我破壞裝置,這種事不可能嗎?」
  也許有其他人想陷害玫瑰,同時我也尚未完全信任眼前的這镓伙。職位上能讓玫瑰背負罪名並利用我們的某人正試圖欺瞞我們的可能性也無法忽視。
  「疑心真重呢。唉,畢竟有過在蝶蛹內長期受到軍團欺騙的經驗,這也是正常的反應吧。況且我也認為對別人的說詞不該囫圇吞棗。」
  貝芮特發出有如肺部微微顫動的哼笑聲,挑起嘴角冷笑。
  「那麼我反過來問你吧。小陸你只要死神化,就擁有不經觸碰便能破壞任何物體的能力嗎?」
  「沒有,這……」
  「但是你成功破壞了那個。換言之,那個物體肯定就是魔法道具。魔法道具只有葬花少女才能製作,就連我這樣的研究者也不例外。」
  「所以說,貝芮特小姐想斷定玫瑰就是間諜嗎?」
  「怎麼可能。在取得本人的自白之前我不會斷言。我只是就目前取得的資料來看,找出能從遠端控制特露德的可疑人選罷了。」
  「可是,這意思不就是……」
  無論貝芮特本人是否有那個意思,她說的話幾乎就意味著玫瑰就是間諜。萬一玫瑰因此再度受到審查──
  剎那間,刺耳的緊急警報聲打斷了我的說話聲。
  「怎麼了!」
  操縱員以驚呼聲回答鬼嶋的詢問。
  「糟糕了!報告顯示布署於Carpe diem內的戰鬥型葬花少女紛紛陷入核機能停止的狀態!」
  「怎麼回事?」鬼嶋喃喃低吟後與貝芮特互看一眼。下一瞬間,葬花少女的負責人貝芮特對著操縱員厲聲問道:
  「核機能停止?數量多少?」
  「是的。雖然尚未掌握所有狀況,但目前光是接獲報告的案例就已經占全體戰鬥型葬花少女的七成。」
  「無名沒事嗎?」
  「那方面目前還沒有接獲任何報告!」
  「局長,這是……?」
  鬼嶋的詢問語氣中透露著緊張。就在這時,令場面更加混亂的慘叫聲響起。
  「嗚……」
  「……啊、呃……」
  雪野與芬兩人突然按著下腹部痛苦呻吟。
  「雪野!芬!怎麼了嗎!」
  「沙良!」
  見到兩人冒著冷汗痛苦呻吟,我和三神分別跑向雪野和芬身旁。當我抱起雪野的肩膀,貝芮特立刻不容置喙地厲聲喊道:
  「小陸,立刻破壞她們兩個的受體!快點!」
  「破壞受體?為什麼……」
  「『因為沒有其他理由啊』!」
  貝芮特怒吼。這時鬼嶋著急的說話聲傳來。
  「局長!渡鴉在這裡死神化,對系統不知會產生什麼影響啊。」
  「現在不是在乎這種事的時候了!小陸,想救她們兩個就動作快點!」
  在她的催促下,我抱著雪野的肩膀立刻詠唱開始死神化。受到從我身上溢出的黑色魔法粒子影響,數台次要螢幕冒出黑煙與火花而停擺,室內照明閃爍不定。操作員驚聲尖叫。
  「……陸……先別管我。先……幫芬……」
  雪野的臉龐因痛苦而抽搐,幾乎是瞪著我如此說道。我心中雖然感到遲疑,但還是聽從她的要求。我立刻走向芬,抱住她的肩膀將手掌按在她的頸椎處。這時三神也識相地一語不發將妹妹託付給我。
  「芬,我要動手了喔。」
  「拜、拜託你了。」
  芬的說話聲因痛苦而顫抖。她緊抓住我,我撥開蓋住頸部的淡色長髮,直接觸碰到皮膚後,讓意識集中在手掌。這是第三次破壞好戰者或魔法道具了,我已經完全掌握了訣竅。
  魔法粒子描繪小型的魔法陣──隨後物體破碎般的感觸傳回掌中。
  「咿……………!」
  臂彎中的芬的身軀在慘叫聲中劇烈痙攣後,渾身癱軟失去意識。
  「芬!」
  「你這像伙對沙良做了什麼好事!」
  我喊著芬的名字,三神撲向我。貝芮特從他背後用細瘦的手臂架住了他的雙臂。
  「小陸,她沒問題的。輪到雪野了,快點。」
  我對那超乎想像的力氣感到訝異,但還是立刻跑向雪野身旁,同樣以手按住雪野的後頸。
  「雪野,可以吧?」
  「呃、嗯。」
  我詢問後,痛苦顫抖的雪野搖晃著長髮點頭回應。我破壞受體之後,自她咬緊的牙齒隙縫間傳出哀號。
  她緊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刺進皮膚。
  「雪野,沒事嗎?」
  「嗯……」
  依然冒著冷汗的她沒有抬頭,只是輕聲回答。貝芮特對雪野的反應瞥了一眼,隨即對操作員發出指示。
  「操作員,聯絡篠原研究開發部戰略官。目前核機能陷入停止狀態的葬花少女可能在短時間內核失控,因魔力爆炸而死。盡全速讓所有人進入冷凍睡眠。用我的權限動員所有能用的部隊也無所謂!」
  「了解!」
  「部長輔佐,可以拜託你的後方支援部隊將水晶棺送往吉祥寺的第八手術室嗎?」
  「我明白了。」
  鬼嶋點頭,用手邊的聯絡用裝置不知往哪個單位發出指令。聽著鬼嶋的聲音,我解除了死神狀態,輕撫雪野的髮絲。她雖然不像芬那樣失去意識,但似乎同樣衰弱許多,呼吸淺而急促。我再度呼喚她的名字,她這才抬起臉,像是要讓我安心而擠出微笑。
  「……嗯。我……畢竟年資不一樣……這點小事……沒問題。」
  但是她的臉立刻因痛苦而皺在一起。
  「局長!沙良現在怎麼了!」
  抱著芬的三神怒吼。貝芮特瞇起那雙灰色的眼眸。
  「別碰頭部比較好。水晶棺因為破壞受體時的衝擊而失去意識了,因為那個甚至延伸到腦組織和脊髓,破壞時大概連一部分的神經組織也一起被破壞了吧……不過性命沒有大礙。」
  「妳、妳說神經組織被破壞了?」
  三神的說話聲因激昂而變調。
  「這麼危險的措施,妳居然要這怪物做?」
  「如果就這麼放著不管,核肯定已經失控爆炸。那樣難道比較好嗎?萬一魔力爆炸,這裡的所有人包含你在內,大概全都難逃一死。」
  以冰冷的語氣說完,她將視線轉往控制面板。同一時間,鬼嶋的手下人員推著擔架床走進作戰室,慎重地讓芬的身體躺在白色平台上,確實固定後推著她離開作戰室。三神目送擔架床離去後,雙眼中點燃近似殺意的情感,拉高音量。
  「部長輔佐,野玫瑰方才試圖以魔法道具殺害沙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盡速查出她的藏身之處,逮捕她!我會聯絡政府公安。」
  三神拋下這句話就要往門外走,雪野強忍著痛苦喊道:
  「監察……官……請、等一下!」
  然而她的聲音無法挽留憤怒至極的三神。
  就在三神要踏出作戰室的瞬間,突然間──
  『喪葬局的各位,請聽我的要求。』
  作戰司令室的主螢幕傳出耳熟的說話聲,同時雜訊閃爍,影像明滅。
  「發生什麼事了!」
  鬼嶋的反應讓我明白這是超乎預料的狀況,我和雪野互看一眼。操縱員以緊張變調的聲音呼喊鬼嶋。
  「部長輔佐!目前受到外界的非正規干涉!」
  「什麼!來源在哪裡?」
  「不清楚!但是──啊,請稍等。可顯示影像了!」
  主螢幕的畫面中映著一位表情冷硬,綁著雙馬尾的少女。
  粉紅色的頭髮,粉紅色的頭戴式耳機。
  「……為什麼?」
  儘管親眼目睹這一幕,我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光景。
  螢幕的另一端,她在死神狀態下的那雙綠色眼睛注視著我們。我也同樣凝視著那性情固執的雙眼,喃喃自語。
  「……玫瑰?」
  破壞受體後,芬與雪野的痛楚消褪了。這狀況證明了讓葬花少女足以陷入機能停止的攻擊正是出自玫瑰之手。
  然而,我不願意相信這種事。
  「野玫瑰,妳現在人在哪裡!」
  鬼嶋壓低音調怒吼,話語中參雜著身為上司的嚴厲憤怒、對狀況的焦急情緒,再加上對她本人的擔憂。我的心情也相同。在這時間點,玫瑰以非正規手法入侵作戰司令室的系統,這狀況──
  不就代表玫瑰真的是間諜嗎?
  玫瑰沒有回應我們的話語,輕聲嘆息後開口說:
  『請問白峰總司令和三神監察官在場嗎?』
  「妳這怪物,妳對沙良做了什麼!」
  三神聽見自己的名字,臉色劇變。貝芮特拍了拍他的胸口,像是要安撫他似的說「請先冷靜下來」後,轉身瞪向玫瑰。
  「總司令不在這裡。有什麼話由我代為轉達。」
  『……我挾持了凱洛斯的太空梭。手上也有人質。』
  我不懂這番話的意思。為什麼她要講這種話?
  「喂,玫瑰,妳到底──」
  她打斷我的詢問,語氣平淡地陳述聲明。
  『請盡速將啟動這艘太空梭的主控密碼傳送至此。除此之外……請把特露德本人轉交給我。』
  三神的額頭青筋暴露。
  「少說蠢話了!為什麼得把太空梭交給妳!」
  『這樣啊……既然如此──』
  玫瑰維持著彷彿硬是擺出來的冷峻表情,語氣毫無起伏地說完之後,切換螢幕畫面。玫瑰的身影消失,顯示了不知在何處的一棟大樓。
  「這……不是凱洛斯的分公司大樓嗎?」
  三神愣愣地喃喃自語。那是位於這裡,為負責管理蝶蛹內物資流通而設置的分公司之一。
  『那棟大樓大概再十分鐘左右就會倒塌。建議您盡快發出避難指示。』
  倒塌這字眼讓雪野臉色倏地發白。
  「監察官,玫瑰確實擁有在遠端遙控使建築物倒塌的能力。請盡快確認!」
  三神聽了低吟半晌。他取出手機聯絡分公司,大聲吼道:
  「對,是我……什麼?混帳東西!Carpe diem怎麼可能發生地震!」
  這句話讓我明白玫瑰已經開始引發共振了。
  「少廢話了,給我冷靜下來!我懂了,讓所有人員全速避難。資料的搬運……無所謂,那點程度的資料就放棄吧。總之沒時間了,快點離開那棟大樓!」
  「玫瑰,住手!」
  虛弱的雪野硬是拉高音量喝止。
  現在光從螢幕上的大樓外觀也能看出振動已經開始。貝芮特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鬼嶋則正在向白峰報告狀況。
  『避難結束了嗎?』
  在紛亂的作戰室內,玫瑰平靜的說話聲響起。注視著螢幕中搖晃著的大樓,三神握拳敲桌。
  「妳這恐怖分子!」
  『結束了嗎?』
  玫瑰不理會他的任何情緒,只是冷漠地再度確認狀況。
  「對,結束了!不需要妳這種怪物多操心!」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在這句話響起的同時,大樓開始倒塌了。牆面有如紙糊模型崩解碎裂,激起大量煙塵。而我們只能束手無策地在這裡目睹那情景。

  『我想這樣就能讓各位明白我是認真的。』
  主螢幕的影像從大樓廢墟切換回玫瑰的身影。
  『我想各位也知道Carpe diem整體各處都設有我的受體吧?各位看了剛才的影像,應該就能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一個小時內,請把特露德──搬運到第一宇宙港,並且送出太空梭的啟動主控密碼。』
  玫瑰只說完要求後,留下一句「就這樣了」要結束通訊。這時鬼嶋一句「稍等」阻止了玫瑰。
  「野玫瑰,人質一共有幾人?何時釋放?」
  『……人質有桑田內閣特命負責大臣、凱洛斯的長瀨專務董事、喪葬局的小笠原醫療支援課課長,以及其他一共八名。之後我會送出名單。因為人質身上都植入了我的受體,請各位不要輕舉妄動。釋放人質的時間還不能告訴各位。』
  「野玫瑰,特露德現在正在人工魔力實驗大樓的特殊藥液槽內。她現在的狀況依然相當危險,搬運上需要慎重準備。如果妳希望,我也可以忽視她的安全直接搬運,妳決定如何?」
  玫瑰的眼神游移,咬著嘴脣似乎並未設想這情形。此時貝芮特更進一步要求。
  「既然小笠原成為人質了,能負責指揮搬運的就只有我。從這裡抵達第三分區的人工魔力實驗大樓,就算使用高速移動梯,最快也要一個小時。抵達那裡後擬定患者的搬運計畫並且實施大致上需要多少時間,我想妳應該也知道吧?」
  『……我明白了。那麼請在一小時內將主控密碼與特露德的搬運計畫書送到我這邊。請別忘記受體都在我的掌控中。』
  「等等啊,玫瑰!」
  在我的挽留傳達之前,螢幕上的影像已經消失了。我體內的奈米機器效力依然存在,所以我也沒辦法透過受體與她交談。
  「桑田大臣和長瀨專務變成人質了……怎麼會這樣!」
  三神臉色大變,慌慌張張地衝出作戰司令室。雪野愣愣地注視著變回一片黑的螢幕,舉起顫抖的雙手掩起臉頰。
  「玫瑰……」
  她低聲喃喃說著朋友的名字。我攬著她的肩膀,觀察周遭狀況。
  「陷入核機能停止狀態的戰鬥型葬花少女已經增加至全體的九成。」
  操縱員語氣凝重地對鬼嶋與貝芮特報告逐漸惡化的現況。聽了報告後,鬼嶋的眉心擠出了更深的皺紋。
  「各操作員,盡速確認各分區的軍團入侵狀況。」
  他厲聲發出指示,轉頭看向貝芮特。
  「局長,這確定也是野玫瑰做的?」
  貝芮特沒有回答這問題。她的表情如假人般木然,手指擱在脣邊陷入沉思。她究竟是在整理狀況或是正在擬定處理方針,從外表上無法猜測。
  雪野從震驚狀態中回過神來,微微搖頭後仰起頭看向我。
  「……玫瑰怎麼會……而且居然連小笠原課長都變成人質……」
  小笠原雖然被降職,但對喪葬局而言仍是重要人物。畢竟她可是之前負責交換體內核的研究主管,當然也握有不少機密吧。政府的大臣和凱洛斯的高層當人質,應該也有其價值。
  「……沒事的。雖然說是人質,但玫瑰怎麼可能加害於小笠原小姐呢?況且這一定是有某些理由……」
  沒錯。玫瑰會這麼做肯定也有她的理由才對。
  況且玫瑰昨天為什麼會選在那個時間來找我?也許她其實有事想告訴我?
  「鬼嶋先生。」
  恰巧鬼嶋的指示告一段落,我對鬼嶋說道:
  「我有些事非得去調查不可。雖然在這狀況下很不好意思,但我可以離席一段時間嗎?有事我會馬上趕到的。」
  「渡鴉,有什麼事讓你特別介意嗎?」
  我搖頭回答「現在還不知道」。
  「但是,就是覺得不太對勁。所以,能讓我去玫瑰的房間──」
  「小陸,不好意思,我想政府公安已經趕往野玫瑰的房間了吧。」
  貝芮特介入我們的對話。
  「可惡,不行嗎……」
  我不甘心地咬著嘴脣,這時貝芮特露出了挑戰者般的眼神對我微笑。
  「這個嘛……對了,你或雪野的房間裡有喪葬局配給的個人電腦嗎?」
  「咦?有。我房間裡就有一台最近領到的。那個怎麼了嗎?」
  「好,那就到小陸的房間吧。部長輔佐,可以吧?」
  沒問過我的意見,貝芮特已經邁開步伐。
  「咦?請問……」
  我想尋求說明時,她瞇起那雙灰色眼眸看著我。
  「沒時間了。而且也沒其他辦法。」
  她如此說道,說話聲中透露著少見的焦急。

  *

  晚上七點。在依然堆著許多紙箱的我的房間,貝芮特在全新的平板型電腦安裝了數個莫名其妙的軟體後,敲打外接的鍵盤。我和雪野則一同站在她背後探頭看著螢幕。
  「……到底要做什麼啊?」
  「我接下來要入侵野玫瑰的個人資料。只要偷窺平常使用的檔案內容,至少就能找出她的思考軌跡吧。也許甚至能找到某些決定性的資料。」
  「入侵……有這麼簡單嗎?」
  玫瑰很可能現在沒有開機,也無法保證她的電腦正連上網路。
  「對了,你還沒習慣二〇三六年吧。現在這個時代,沒有一台電腦會把檔案儲存在硬碟中,記錄時一定是儲存在位於其他地點的儲存伺服器。就算她硬是使用舊世代的電腦,所有軟體也都存在於雲端。完全不透過網路獨立運作非常困難,必然會留下使用紀錄。如果順利,甚至能復原她當時使用的檔案。」
  「呃,妳說的話我聽不太懂……」
  儲存伺服器?雲端?那什麼東西啊?雪野發現我摸不著頭腦,補充說明:
  「陸,你有沒有把照片存在網路上過?」
  「啊,這倒是有。」
  「現在的電腦,無論軟體或資料儲存全部都放在網路上,所以電腦的使用履歷或檔案資料在網路上也一定會留下紀錄。貝芮特局長就是要找出那些紀錄。」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喔……」
  雖然我並非完全理解,但總之還是點了點頭。貝芮特用玻璃珠般的雙眸瞄了我們一眼之後,微微點頭。
  「雖然說明不太充分,不過目前知道這些就夠了。雖然入侵在道德規範上有問題,不過現在也不是拘泥那個的時候了吧?不快一點,公安很可能會以物理手段截斷與伺服器的網路連結。」
  「如果是這樣,不用特地來我家,用分局的工作用電腦不是也可以嗎?況且那邊的電腦一定更高級吧……」
  雖說軟體和記錄媒體都在網路上,但是要讓軟體運作時的處理速度還是與使用者端的機器性能直接相關才對。
  「局裡有太多凱洛斯的走狗,有些事不方便大剌剌地做。況且有些危險的氣氛,我想先來到外頭。」
  「……危險的氣氛?」
  「在這間諜的手不知有多深入的狀況,我不想暴露自己的動向。」
  凱洛斯集團是喪葬局背後的金主之一,但同時內部也有許多第四世界的信徒。我猜貝芮特在這狀況下想避開凱洛斯集團擁有的權力以及第四世界的影響力吧。
  「你看,找到了,小陸。」
  畫面上顯示著模樣與我的個人設定截然不同的桌面背景以及數個資料夾。
  「這就是野玫瑰的資料。總之就先從伺服器上選出安全度設定最高的檔案開始一一確認吧。」
  入侵開始後數十秒內就抵達目的地,貝芮特對我們展示玫瑰的個人檔案。雖然我目前還無法評斷貝芮特這個人的人格,但她的工作能力的確讓我不得不予以讚賞。
  「……速度真快。」
  「畢竟和公安周旋二十年了,很多事習慣成自然。唔嗯,到這邊為止還很容易,不過她不愧是戰術操作員啊,不只是資料夾,所有檔案都加上了數重的『鎖』。」
  注視著畫面,雪野不安地眨了眨眼。
  「有辦法破解嗎?」
  「接下來只要灌進我特製的破解程式,大部分的鎖應該都能解決。」
  那情景與一般駭客的印象相去甚遠,貝芮特只簡單敲過幾個按鍵,啟動了那程式。顯示在畫面上的黑色視窗中,白色文字高速捲動。她看了這一幕後,將視線從畫面上抽回,連同身體轉向我們。
  「這樣就可以了。在等待破解結束時,有些事得先告訴你們。」
  雪野提高了戒心,表情轉為嚴肅。
  「得先說的事?」
  雪野緊張地問,貝芮特一度緊抿嘴脣後開口。
  「……沒錯。關於舊分局的倒塌,我認為那是受體引發的。」
  「咦……?」
  雪野輕聲驚呼。這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個,貝芮特小姐。妳剛才不是說,爆破上使用的是魔法彈嗎?」
  「我也說過現場有查出其他魔法粒子吧?屬性是『木』。」
  「不過蝶蛹內的所有建築物幾乎都設置有受體吧?所以也可能只是因為機器偵測到受體的魔法粒子吧?」
  「就調整蝶蛹居民的認知以及偵測軍團的用途而言,每單位建築容積中偵測到的量是一般的五倍以上,未免也太高了。」
  「不過,那魔法彈是……」
  「只是偽裝。使用目的是擾亂我們的調查。我也不願意認定野玫瑰是犯人,同時還沒有確切證據才沒當場公布……但是剛才她在我們眼前破壞了凱洛斯的分公司大樓,可說鐵證如山。」
  我無從反駁,身旁的雪野搖頭說:
  「但是……我怎麼樣也無法相信玫瑰會做這種事……玫瑰她真的是間諜嗎?」
  「妳應該也看到了吧?她的所作所為毫無疑問是恐怖攻擊……然而,還有一些疑點存在。」
  事到如今還像這樣賣關子,有種在逃避責任的感覺讓我不大舒服。
  「疑點是指什麼啊?」
  「小陸,我知道特露德的那件事讓你留有心結,但也別這麼凶惡地瞪著我這個長官。野玫瑰的行動有太多矛盾。最根本的問題是如果她真的是間諜,不惜冒著被喪葬局察覺的危險也要送往第四世界的情報究竟是什麼?」
  「……既然那是機密,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啊?」
  「不,其實並非如此。雖然我分析了喪葬局的保全系統和資料庫紀錄,但至少在過去一年內別說是情報失竊,甚至連非法連線的痕跡都找不到。」
  這什麼意思啊?雪野與滿臉狐疑的我一樣歪著頭。
  「沒有痕跡?請問貝芮特局長,這是什麼意思……」
  「自從艾莉絲事件後偵測到非法通訊,我們確定了間諜就潛伏在蝶蛹內。雖然我們馬上就得知是特露德破壞三六式,但光是這樣還無法確定她就是間諜。所以我們一面盯著特露德的動靜,同時準備了複數的假情報,等待間諜上鉤。」
  假情報。接獲命令到纜線坑道內進行調查時,雪野也曾經提過這件事。
  「但是這兩星期內,特露德完全沒有顯露任何與間諜活動相關的行為。遺憾的是我們並未掌控野玫瑰的詳細行動……但至少沒有任何人觸及假情報的痕跡。」
  雪野將指頭擱在脣邊,喃喃低吟。
  「……換句話說,間諜在艾莉絲事件之前就已經得到了必要的情報?」
  「應該就是這樣。而且那是喪葬局資料庫外的某種東西。」
  「不過,既然連是什麼東西遭竊都不曉得,直接認定特露德或玫瑰是間諜不是很奇怪嗎?」
  「儘管動機不明,特露德破壞了三六式,野玫瑰目前正進行恐怖活動,這些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再加上特露德頭顱中的受體。不好意思,現在沒有時間能顧及你們的心情,只能依照我們的假設繼續推論下去。」
  我咬著嘴脣瞪向貝芮特。貝芮特見狀,淺淺笑道:
  「我認為特露德破壞三六式進入重力場內是為了回收情報。野玫瑰在蝶蛹解放作戰中,在這座蝶蛹內取得了某些情報,但因為與艾莉絲陷入苦戰而無法將情報攜出,所以把情報留在舊JR新宿車站附近──也就是重力場內,之後再控制特露德入侵該處。到這邊為止應該不會出錯吧。」
  真的不會錯嗎?包含玫瑰控制特露德這一點也沒錯?真的嗎?我會不會忘了某些事?我在記憶中翻箱倒櫃,然而自腦海深處浮現的景象卻證實了貝芮特的推測。
  「可惡!」
  我低聲咒罵。
  「陸,怎麼了嗎?」
  「……之前我還受到艾莉絲的記憶控制時,也許……曾經看見特露德在蝶蛹內單獨行動。」
  「真的嗎……?那是,什麼時候?」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似乎無法接受事實的雪野發出顫抖的疑問。
  艾莉絲交給我的魔法道具可通知她口中的軍團──也就是真正的葬花少女接近。那魔法道具發光時,我在暮色中看見了異常鮮明惹眼的橘色光芒。魔法道具只會對死神狀態的葬花少女有反應。
  「那道橘色的光芒,就是特露德的魔法粒子嗎……?」
  無法相信那是戰友的所作所為,雪野泫然欲泣。我也咬緊了牙,下定決心。
  「雪野,我們能做的就是搞清楚玫瑰的真正目的,然後阻止她。因為某些我們不知道的原因,讓她逼不得已只能這麼做,這也絕非不可能。不,就我們認識的她來說,這個可能性反而較高。我們不是為了確定她的罪行而想取得情報。這一點別搞錯了。」
  我握住她的手如此傾訴,她屏息整理情緒後點頭。
  「說得……也是。抱歉……」
  「貝芮特局長,我聽雪野說過新宿三丁目十字路口的地底下有喪葬局的ICU。若單純假設玫瑰是間諜,那邊應該有她想要取得的某些東西?」
  「不,那地方就如同名稱,類似葬花少女專用的醫院。在艾莉絲入侵第八分區的當下,我們就立刻捨棄了,重要程度頂多就這樣。對於沒有葬花少女的第四世界而言,那地方藏有的情報應該沒有價值。」
  「這樣一來,玫瑰到底取走了什麼?」
  「……我不曉得。也許我們視作機密的情報與第四世界視為必要的事物有著莫大的隔閡。為了在第四世界的使者前來視察前無論如何都要逮捕間諜,我和總司令預備了許多手段,但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
  雪野按著胸口的手握成拳頭,眉心緊蹙對貝芮特投出堅定的視線,下定決心般提高了音量。那神情像是接受了難以接受的現實,決心要著手處理當下的問題。
  「貝芮特局長,我也有個問題想問。」
  「什麼問題,雪野?」
  「玫瑰和特露德,還有我──我們葬花少女若沒有植入核就無法生存。既然她要離開唯一能製造這生命線的Carpe diem,為什麼她的要求中不包含核的製造方法?」
  「恐怕短期間內要使用的核已經送進太空梭了吧。那架太空梭是緊急時專用,平常也不會用上,機上也設有核的運輸系統。」
  「但是核有──」
  「妳想說使用期限吧?」
  是的──雪野點頭如此說道。貝芮特瞥了她一眼,將視線轉向我。
  「小陸,你知道嗎?葬花少女使用的核,在製造完成後只能保存大約一年。雖然那架太空梭的運輸系統具有收納百餘顆核的機能,但就算數量再多,不在一年之內使用就沒有意義。」
  既然如此──
  「……別想得太複雜的話,玫瑰得到的情報應該是喪葬局獨占的那個核的製造技術吧……」
  「不可能。因為攸關喪葬局的最高機密,我不能透漏詳情,但有關核的情報並未被奪走。這一點我能確定。」
  「或者,第四世界已經知道核的製造方法──」
  「這也不可能。」
  貝芮特斬釘截鐵否定我提出的假設。
  「總而言之,與核有關的情報完全沒有洩漏。」
  難道說,玫瑰她們不需要核嗎?一想到那理由,雪野臉色轉為鐵青。
  「……該不會,玫瑰想尋死吧?」
  「不。如果只是這樣,不需要特地引發這麼大的騷動吧。況且要求我們交出特露德的理由也讓人無法理解。」
  「那個,玫瑰就是打算把特露德送抵第四世界之後──」
  雪野的聲音顫抖著,緊緊抓住我的衣服快嘴說道。那力道讓我感到幾分痛楚,我牽起那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妳冷靜點。特露德本人也需要核吧。就算把她平安送到第四世界,沒有新的核,無論如何一年後也是死路一條。」
  我用另一隻手輕敲她的頭安撫她的情緒。她以雙手掩著臉頰,反覆深呼吸。
  「說、說得也是,抱歉……陸說得沒錯。」
  我撫著雪野垂下的頭,喃喃說道:
  「……不過剛才那件事,我也覺得聽起來很不對勁。」
  「……陸也這麼覺得?」
  「嗯。假設剛才講的全都是事實,那就代表玫瑰之前是用受體控制特露德吧?如果她們是同夥,就不需要特地操縱;但如果不是同夥,玫瑰又為什麼要帶著特露德一起逃走呢?」
  「陸是說,試圖一起逃亡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的意思?」
  「是啊。」我點點頭,看向貝芮特。
  「貝芮特小姐,要搬運特露德需要好幾個小時吧?給予對方這麼多應對時間也就是自己要承擔相對的風險,玫瑰有什麼理由這麼需要特露德嗎?」
  「不在乎核的情報,反而要求自己過去操縱的特露德……這的確不合理。」
  自鬼嶋口中得知特露德被帶走時,玫瑰確實還擔心著特露德的安危。她會把受體植入自己所擔心的對象腦中,當成機械遙控操縱嗎?
  況且──
  在蝶蛹解放作戰的過程中,在那幾乎生死交關的極限狀況下,玫瑰這麼告訴我:
  「我們是守護人類的葬花少女,如果無法以守護人類為己任,根本就只是和軍團一樣的怪物而已啊!」
  在那瞬間,她沒有任何欺騙我的理由。那吶喊出自她的真心。然而這次的事件與她對我展現的信念未免相距太大。
  這時電腦的系統提示聲響起,打斷了我的思考。
  「看來結束了啊。」
  貝芮特高速瀏覽解鎖後的大量檔案。雖然我不認為那速度能讓她讀清每個檔案的名字,但是從視線的挪動來看,我知道她應該每個檔名都沒放過。
  突然間,貝芮特發出細微的疑問聲,捲動畫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妳找到了什麼嗎?」
  我詢問後,貝芮特沉默半晌,低吟道:
  「嗯~~……這未免太露骨了。不,也許……小陸,雪野,你們看看這個。」
  游標指示的檔案夾名稱為「riku_kuzumi」。
  「……我的名字?」
  難道她取走的是有關我的機密嗎?我這麼思索,但雪野只是露出無奈的苦笑說:
  「……還真夠露骨的。不過光看檔案夾名稱,應該只是放了私人照片之類的吧……八成都是陸的。」
  「不是。只有這個檔案夾的加密種類不同,特別可疑。就私人檔案而言,太過嚴密了。」
  在那樣的瀏覽速度下,不只是資料夾名稱,居然連這些資訊都能一眼看穿嗎?
  「……貝芮特小姐也沒辦法破解嗎?」
  這十幾分鐘內她所展現的一小部分能力,已經讓我充分理解她的優秀程度,也明白那能力的確足以讓她擺起長官架子。然而玫瑰在自己的私人資料庫內事先構築了讓貝芮特也不由得表情苦澀的防衛系統?這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可疑吧。
  「加密是輸入密碼解鎖的形式,不過似乎藏有錯誤三次就會自動刪除的設計。隨便破解可能會讓檔案本身損毀。要救回並修復損壞的檔案當然也絕非不可能,但現在已經沒這時間了。小陸,你有沒有什麼頭緒?畢竟這用上了你的名字,密碼應該和你有些關係吧?」
  「最常見的話應該是生日之類的吧?……等等,可是我不記得我曾告訴過玫瑰我的生日……」
  況且我自己也不曉得自己的生日,她又怎麼可能會知道?
  「其他像是我第一次死神化那天、解放蝶蛹的日子……不對,好像也沒必要拘泥於日期吧。對了,雪野,玫瑰她有沒有幫我送的那個兔子吊飾取名字?」
  「也許有,但是我也不知道……陸你知道什麼嗎?」
  這時,我回想起最後一次見面時玫瑰所說的話。別有深意的寂寞表情,說出了希望我好好記住的名字。我記得那名字是──
  「……Flügel。」
  玫瑰當天開來我家的那輛汽車,外殼是她父親自己打造的。對她來說別具意義的名字。我想那很可能就是玫瑰設定的密碼。
  況且,她當時說那輛車就像孤單一個人。難道就是指玫瑰當下的狀況?
  「Flügel?……德文啊。你認為那就是密碼?」
  「我是這麼認為。」
  貝芮特輸入了德文的拼音,同一時間檔案夾解鎖了,內容顯示在我們面前。檔案夾裡頭就只有一份影像檔。
  「影像……?」
  由於檔案不算太大,看起來影像長度也不會多長,似乎與機密扯不上關係。
  「還真是超乎預料。總之先播來看看。」
  在貝芮特的指示下,影像放大到以全畫面尺寸播放。
  首先出現的是雜訊。
  「看來應該是拼拼湊湊的復原檔案啊。畫質很差……」
  貝芮特眉心微蹙。
  不久後,在不時出現雜訊的黑色畫面中浮現了其他色彩。
  那是個大概能容納一個人的透明容器。
  充滿液體的容器內,看似乾癟的軍團屍體的物體正微微顫動。不對,既然那還在動,應該就不是屍體吧。那麼大概就是蛹了。
  「……貝芮特小姐,這和我之前被妳叫去的地下室的那些東西一樣吧?那裡也有很多和這影像一樣裝著軍團屍體的透明容器……」
  「不是。容器的形式老舊許多,很難確定是同一地點。況且──」
  貝芮特話說到一半,我們視線所指的畫面中央的軍團的蛹突然不再動彈。
  一瞬的寂靜。
  下一刻,蛹劇烈地開始抖動。
  整體冒出大量白沫,有東西自蛹中誕生般破蛹而出。
  然而與預料不同,從蛹中冒出的是不成形的肉色團塊。
  那不成形的肉團像是動作遲緩的變形蟲,撐開了容器的頂部。
  「這、這是什麼啊……」
  蠕動的肉色團塊與水滴一一同墜地。那彷彿受到表面張力影響而凝聚的液體,化為圓球狀──
  ──漸漸地轉變為人類的形狀。
  長頭髮、十歲左右的年幼身體、小動物般的大眼睛。
  「喂,這不是……」
  那個人類,長相就和玫瑰一樣。
  影像到此結束。凝視著轉為一片漆黑的螢幕,我從乾啞的喉嚨中擠出聲音。
  「……這是什麼啊?為什麼玫瑰會……」
  面對臉色蒼白的我,貝芮特先露出了沉思般的表情,緊抿嘴脣後開口說道:
  「……野玫瑰在接受葬花少女改造手術的時候,因為體內核不適應而一度幾乎喪命。這是當時緊急治療的紀錄影像。」
  「……治療?」
  如此驚悚的影像是治療時的場面?
  然而貝芮特見到我的反應,露出了譏諷般的笑容。
  「使用軍團能力的人,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如此忌諱。葬花少女是使用以軍團細胞製成的核而重生,治療上有時自然也無法和普通人類相同。」
  我啞口無言地看向雪野。雪野默默低頭看著地面。看來我還沒有真正理解成為葬花少女這件事的重量。
  「不過,該不會玫瑰是見到這影像後就自暴自棄了……?」
  就連我也會受到打擊的影像,如果當事人玫瑰看見了,不可能無所謂吧?
  「自暴自棄啊。這理由也許能驅使她引發恐怖攻擊,但就抓人質也要逃出Carpe diem的理由來說太薄弱了。不過……為什麼野玫瑰會持有這檔案──」
  「持有這個很難解釋嗎?她應該也有入侵的技術吧?」
  「不,這是我剛才提到之前放棄的新宿地下的ICU紀錄。那裡就喪葬局而言是相當老舊的設施,所以檔案並非存放在雲端而是內部伺服器。當艾莉絲入侵第八分區的同時,我們立刻就決定放棄ICU了,所以誰也沒有把這檔案帶出來才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該不會特露德入侵重力場內部,就是為了取得這個?」
  雪野低聲獨白,貝芮特困惑地歪著頭反問:
  「取得這個要做什麼?這種影像對第四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那彷彿無法理解人心的說法讓我覺得煩躁。
  「就算對第四世界沒有意義,對玫瑰本身有意義不是嗎?」
  「真的是這樣嗎?不過,這和她引發恐怖行動的理由或第四世界想要的東西都沒有關連吧?這只是浪費時間。」
  貝芮特確認了電腦上的時鐘,再度高速捲動檔案一覽表,重新檢視。自從我們來到這房間後已經過了三十分鐘。
  「傳送給第四世界的檔案究竟是什麼?最少也得先找出這一點啊……」
  「貝芮特局長,現在機能停止的葬花少女們怎麼樣了?」
  「目前讓她們進入冷凍睡眠防止陷入失控,不過再怎麼樂觀也只能撐三十六小時吧。在那之前如果無法抓住野玫瑰,讓她的魔法停止,所有人都會死。」
  那冷漠的語氣讓我腦袋深處有某種情緒迸裂了。
  「會死?話說,玫瑰難道真的有控制別人、讓葬花少女機能停止的能力嗎?我從來沒有從她口中聽過類似的話。」
  玫瑰不可能下得了手殺人。她當時可是為了素昧平生的蝶蛹居民們賭上了性命。那樣的她怎麼可能會殺人?
  「……二型改啊。野玫瑰在蝶蛹內為了調整居民記憶或偵查軍團時讓受體與二型改同步後,想到了使用魔力增幅爐強化受體功能的手段吧。」
  「妳為什麼能講得這麼篤定啊!」
  貝芮特微微聳肩回應我的嘶吼。
  「不久前,我們偵測到二型改有設定之外的動作,時間是十八點三十五分到四十分之間……換句話說,和戰鬥型葬花少女與雪野、水晶棺等人的核發生異常的時間完全一致。魔力增幅爐能強化魔法效能,這陸和水晶棺也都體驗過吧?就和那個原理相同。」
  雪野繃緊了顫抖的嘴脣,插嘴問道:
  「那個……先不管玫瑰怎麼使用魔力增幅爐,如果有可能使用增幅爐,難道沒辦法阻止嗎?」
  「單純要阻止並非不可能。但現在二型改同時也為了調整蝶踊居民的記憶而在運作。一旦讓它停止運轉,很可能對所有居民的腦造成某些障礙。我個人一點也不想看到突然取回記憶的二十萬人同時陷入恐慌,所以必須留下當下功能的同時刪除她很可能事先暗藏的程式。」
  「所以說蝶蛹內的二十萬居民就等同於人質,是這個意思嗎……?」
  「就是這樣。不過我的團隊已經開始準備攻擊程式以奪回魔力增幅爐。令人在意的是,雖然只有短短數分鐘,但三型也啟動了。要是野玫瑰試圖利用已受艾莉絲污染的三型發動恐怖攻擊,那就棘手了。」
  「玫瑰想用三型……」
  艾莉絲也曾藉由三型發揮驚人破壞力。那記憶浮現腦海,讓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如果玫瑰真的打算利用那個,究竟會有什麼後果?讓新宿倒塌時需要數十萬根受體,但如果有三型的魔力,肯定就不需要那麼大量的受體,同時也不需要共振所需的時間吧。況且如果她真的以受體控制過特露德,她甚至可能同時控制所有目前機能停止的葬花少女們。
  「貝芮特小姐,由我來破壞所有機能停止的葬花少女的受體,這樣難道不行嗎?無論魔力增幅爐再怎麼強大,沒有魔法媒介就不會受到玫瑰魔法的影響吧?」
  「剛才芬的狀況你也看到了吧?受體延伸到腦組織與脊髓,你破壞受體就等於破壞一部分的神經組織。」
  我回想起艾莉絲為何沒有除去刺進我頸部的受體。就連那傢伙也說,要讓我不留下任何後遺症而去除受體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雪野至少還維持著意識。應該能拯救和她同樣健康的葬花少女吧?」
  「但實際上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了。」
  貝芮特冷笑道。
  「雪野懷著比誰都強烈的使命感而成為葬花少女。那意志所打造的肉體強韌程度,其他人根本無法比擬。」
  「儘管如此,葬花少女的恢復力還是遠比一般人強吧?總比什麼也不做來得──」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葬花少女也同樣危險。如果像特露德或水晶棺那樣在特殊藥液槽內進行細胞修復,那還可能恢復至一定程度,但之後就算讓野玫瑰那樣擁有治癒能力的葬花少女來調整,同樣很可能留下某些後遺症。況且現況下,接受冷凍睡眠處置的葬花少女有四十三人,但Carpe diem內的特殊藥液槽只有十座。破壞受體的方法沒辦法拯救所有人。」
  聽著那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語氣,我瞪向貝芮特的側臉。
  「那之前我注射的奈米機器呢?那個不是能讓玫瑰聽不見對話──」
  「很遺憾,奈米機器的效能頂多只能干擾對話。你之所以沒有倒下,是因為你沒有體內核。對葬花少女而言比腦更敏感的部位正受到干涉,區區奈米機器根本無法停止狀況惡化。」
  一句話斬斷我最後的希望後,貝芮特短短一瞬讓視線自螢幕轉向我。
  「軍團或葬花少女使用的『魔法』總是超越我們人類力量所及。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去製造什麼葬花少女。」
  就在這短短一瞬間,貝芮特的眼神中似乎閃過了一抹非常哀傷的陰影。
  「……話說回來,事態還真複雜。」
  貝芮特眉心微蹙,雪野點頭同意:
  「是的……玫瑰如果真的用二型改,現在直接殺害所有機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也絕非不可能。使用大量散布在蝶蛹內的受體,甚至能讓這座東京直接崩塌。因為連日來的戰鬥,第八分區也累積了不少損傷,也許不只東京,甚至能毀滅整個分區。況且也許其他分區的重要建築物也刺有受體,同時為了牽制Carpe diem政府還抓了人質……」
  雪野一一細數現況,貝芮特瞇起眼睛說:
  「還不只這樣。野玫瑰在我們不知不覺間完成了逃亡準備。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人質都準備好了。如果她是第四世界的間諜,這就代表凱洛斯交給對方的重要機密已經多到遠超乎必要。太空梭的主控密碼還沒讓她事先得知,只能說是奇蹟吧。至於成為人質的那些人,要不是自願的,不然就是被捲進派系鬥爭的無辜羔羊吧……」
  「派系鬥爭……」
  人類被追趕到宇宙中,正與軍團戰鬥,然而人類之間卻為了權力和利益互相爭執。這種思考我無法理解。
  「如果我們無法看穿第四世界的意圖,恐怕就無法勝過野玫瑰。況且查明事實全貌同樣不可或缺。她擁有的能力可讓所有葬花少女陷入機能停止狀態,如果她對負責操縱Carpe diem的無名也使用那能力……甚至能讓整座Carpe diem墜向地球。」
  「玫瑰她不會做這種事。」
  「她可能辦到,這點不會錯。野玫瑰的力量非常強大,其實我也不想與她敵對。我也不認為那個女孩會投身於恐怖行動。然而現況如此,也許是她的心境有所變化,或者是長期隱藏著她的本性……無論如何,我無法信任她的個性,期待她大發慈悲,因為我站在背負責任的立場上。」
  說到這裡,捲動檔案一覽表的貝芮特手停了下來。她盯著跳出警告訊息後轉暗的螢幕,深深嘆息。
  「時限到了。看來存放野玫瑰檔案的伺服器主機本體已經被公安收押,現在失去連線權了。當然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在這電腦內做了備份,但無論如何我現在得趕往特露德那邊了。雖然遺憾,剩下的只能託付給總司令了。」
  貝芮特關閉電腦,拿著電腦站起身。
  「託付?玫瑰那邊接下來要怎麼辦?」
  「只有兩手一攤,交給第四世界這個選項不可能。總而言之,你們回到鬼嶋那邊去。我這邊會擬定作戰計畫,之後再通知。」
  表情凝重的貝芮特走向房門。
  「啊,貝芮特小姐,請稍等。妳要去特露德那邊吧?」
  「是這樣沒錯……有什麼問題?」
  她轉身過來擺著一臉「你明知故問嗎」的表情。我背對她,從隨意堆疊在一旁的紙箱上拿起一個橘色包包。
  「這是特露德的包包。可以請妳拿到她那邊嗎?」
  「陸,那是從哪來的啊?」
  「特露德在遊樂園被帶走的時候掉的。所以我帶回來幫她保管。」
  明白了原委的雪野點頭,她身旁的貝芮特伸手接過包包。
  「為防萬一,我要檢查。」
  她如此說完,便將包包的內容物全撒在地上。
  「不好意思,沒時間了。萬一她發現少了什麼,之後再由你交給她吧。」
  她和我好像都把特露德的康復視作必然,聽起來好像滿溫馨的。不過貝芮特的行動有種純粹只是粗魯的印象。
  翻找著散落在地面的物品,貝芮特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點頭說:
  「看來沒有特別可疑的物品。大致上的確都是十來歲少女會隨身攜帶的東西……這張午餐卷的票根就是那天用的吧。」
  回想起我學烏鴉叫讓她捧腹大笑的情景,那居然只是短短兩天前的事,真叫我無法相信。這兩天內未免發生太多事了。
  貝芮特不理會垂著眼的我,緊接著檢查化妝包裡頭。
  這時她神色閃過一抹狐疑。
  「……怎麼了嗎?」
  「這些全都是特露德的私人物品,沒錯吧?」
  「嗯,是這樣沒錯……」
  她究竟想說什麼啊?我感到疑惑的同時,雪野的說話聲中透露著緊張。
  「這眼藥水也是特露德的?」
  「是啊,我記得是沒錯。那個怎麼了嗎?」
  「陸,我們葬花少女除非有特別的障礙,否則根本沒必要點什麼眼藥水。那個藥到底是什麼?」
  在雪野的背後,手拿著那瓶眼藥水的貝芮特拿起自己的包包,從中取出了看似簡易檢查器具組的東西,開始調查容器內的液體。
  「這個喔,特露德之前說過她因為頭部受傷的影響,會頭痛和暈眩,必須定期點眼藥水。所以──」
  「……不過,這不是什麼眼藥水啊。」
  貝芮特手持萬花筒狀的檢查器具,喃喃低吟。
  「不是眼藥水……?」
  請問是怎麼回事在我發問之前,貝芮特用逼問般的口吻對我說:
  「小陸,特露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點這個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不曉得,但她說過每隔兩天要在固定的時間點藥水。在遊樂園被帶走之前,她說時間還沒到,所以沒點──」
  雪野打斷我,焦急地問貝芮特:
  「既然那不是眼藥水,那到底是什麼?」
  「這是含有大量奈米機器的人工淚液。特露德被我們帶走後,在我檢查時血液中沒有檢測出奈米機器,恐怕那時已經功能結束,排出體外,所以在那個時間點才沒有發現。不過,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注入奈米機器?這簡直就像是……」
  貝芮特納悶地瞇起眼睛。最後她挑起嘴角,緩緩地睜大雙眼。
  「啊啊,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在那灰色的眼眸中,我看見閃閃發光的神采。
  「原來如此……是指什麼?」
  我和雪野焦急地問若有所悟的貝芮特。
  「看來野玫瑰刺入的受體並不是為了控制特露德。那肯定是為了──」
  我屏息等候貝芮特的發現。
  剎那間。
  房內燈光消失了。同時複數的腳步聲急促地衝進室內。
  我就連死神化或逃出房間都來不及。眼前一道藍白色火花閃爍。
  下一個瞬間,劇痛傳遍胸口,我倒在地上。雪野也同樣猝然倒地,癱倒在我身上。
  麻痺的感官捕捉到貝芮特的斥罵。
  「政府的公安究竟有何貴幹!」
  聽見那聲音,我在呻吟聲中抬起臉。
  在黑暗中手持小型手電筒的男人自武裝集團組成的人牆中走出。
  隨後那男人說道:
  「Carpe diem政府判斷本次由葬花少女引發的恐怖攻擊屬於白峰總司令的責任,已下達人事更迭處分。日後喪葬局的指揮權將轉移至凱洛斯集團。阿雷克西斯‧貝芮特技術開發部特殊能力研究局局長、白雪、渡鴉將接受三神監察官的指揮。抵抗者當場逮捕或者射殺。命令如上。」
  倒在我身上的雪野喃喃說著「爸爸他……」並微微地顫抖。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鏽蝕的祈願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左右,但胸口仍然殘留著痛楚。
  現在我能判斷當時的火花大概是出自電擊棒吧。從火花的刺眼程度來看,大概是百萬伏特以上,對普通人瞄準心臟一擊就能導致休克死的威力。那樣危險的一擊來自同樣身為人類的公安,著實讓我感到不舒服。
  我和雪野正在葬花少女用的待命室。雖說是待命室,但沒有休息室那樣的功能,幾乎就像個更衣間一樣。裡頭的設備有與通訊線路相連的大型螢幕、淋浴間、廁所,再加上兩張小憩用的床與三把折疊椅。
  雪野說要讓心情恢復平靜,現在正關在淋浴間沖澡。從特露德被帶走開始,玫瑰的問題加上父親遭左遷的一連串事態,似乎讓她受到不小的打擊。
  「……但是啊,雪野。」
  我對著屏風另一頭的淋浴間抛出話語。這房間的構造就如同無隔間套房單純,淋浴間外沒有更衣間。所以如果沒有這面屏風,區隔淋浴間的毛玻璃就會直接映入眼簾,對我來說有點尷尬。
  「總司令不是還沒找到嗎?」
  雖然更迭命令已經發出,但他現在下落不明,政府也還沒有掌握他的行蹤。鬼嶋是這麼告訴我們的。
  「……嗯。從總司令的作風來看,應該是有某些計畫吧……」
  淋浴間的水聲減弱,傳來雪野模糊的回答聲。
  「但是爸爸之後打算怎麼辦呢……」
  對那憂心忡忡的獨白,我找不到任何回答。關於總司令這個人,雪野遠比我更加了解。我對Carpe diem與喪葬局之間的摩擦未免太過無知,無知到甚至讓我無法不負責任地口出安慰話語。這樣的自己讓我焦躁。
  「……可惡!」
  電擊帶來的痛楚似乎又變強了些,我在椅子上半躺半坐,撫著胸口仰起頭看向天花板。
  狀況就如同黑衣男所說,目前喪葬局的指揮權已經移交至凱洛斯,三神坐在作戰司令室的主官席上執掌指揮權。
  「要聽那傢伙發號施令,簡直是開玩笑吧。」
  回想起三神成為指揮官後不可一世的表情,我不由得咒罵。
  根據三神所說,現在似乎已經對玫瑰送出了貝芮特擬定的假特露德搬運計畫書以及對抗恐怖攻擊用的暗碼。那暗碼究竟有何功效我不知情,但是看三神那充滿自信的態度,大概能爭取不少時間吧。
  淋浴間的水聲止息。
  聽見擦拭身體的細微聲響後,雪野像是要偷看我,包著浴巾從屏風後方探出頭。
  「那個,陸。」
  「嗚喔!」
  濡濕的白皙肌膚、纖瘦的肩膀、鎖骨的凹陷處突然映入眼中,我連忙抽回視線。整理了烙印在腦海中的視覺資訊後,我注意到雪野的神色。
  她的神情看起來欠缺生氣。
  「怎麼了嗎,雪野?……還好嗎?」
  我把視線固定朝著一旁如此問道,她虛弱地笑了。
  「嗯。要說沒受到打擊也是騙人的,不過喪葬局和Carpe diem的關係本來就沒有很好,我也覺得總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很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用擔心我。」
  「不是啦,我不是問那個……破壞受體的後遺症真的沒問題嗎?」
  芬倒下還在接受治療。照理來說應該沒辦法像雪野這樣吧。
  「別擔心,我是始源的葬花少女。如果陸沒有成為葬花少女,我就是最接近軍團的存在,所以當時把陸不會跳動的心臟移植到體內也能像這樣活著,那時候能替代『春野』也是同樣的理由。」
  「不過我們接下來馬上要出擊了喔,身體能承受戰鬥嗎?」
  我們會一起被扔進待命室,就是因為接下來要執行作戰計畫。作戰計畫目前正由政府公安部擬定中,決定後將透過三神向我們下達作戰指示。
  根據作戰內容,或許得跟玫瑰對打。既然不清楚她的企圖,當然就有可能與她矛盾相向。
  「我目前用魔法粒子構築欠缺的組織或內臟當作替代品。雖然戰鬥能力因此降低,但在這次的作戰不會有問題。復甦者這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況且,我很擔心玫瑰,所以我也想去。」
  「這樣啊……」
  「嗯。陸你操心過度了。」
  雪野笑著說。雪野和玫瑰畢竟是朋友,共同度過的時間再怎麼想也遠比我長,我又怎麼能阻止她呢?我只能頷首接受她的決定。
  雪野把臉縮回屏風另一頭開始更衣,隨後嘆息道:
  「況且現在能參加作戰的也只有我和陸而已。雖然不知道作戰計畫如何,但我們只要好好努力,一定能救出玫瑰。對吧?」
  「說得也是。總之現在抵達玫瑰身邊是先決條件。」
  面對面詢問玫瑰,釐清她的真正用意,並且查明小笠原等人的現狀,是我們目前必須跨越的第一關卡。
  「貝芮特小姐已經去特露德那邊了吧?」
  「嗯。雖然必須解決和調查的問題還堆積如山,但她說她會找出空檔分析奈米機器和重新調查特露德的身體狀況。」
  「……那份奈米機器到底是什麼,到最後她也沒告訴我們。雖然她說過玫瑰的受體不是為了控制特露德……」
  「……嗯。不過就算只是這樣,貝芮特局長願意如此認定已經很叫人安心了。」
  「對啊。如果那個立場的人願意提供客觀的資料……」
  不,就算她這麼做,Carpe diem的態度也不會改變吧。
  就狀況來說,就算玫瑰的受體真的不是為了控制特露德,也不足以證明玫瑰並非間諜。
  我們沒有任何根據相信玫瑰並不是背叛者。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相信。有沒有證據根本就不重要。
  「我相信玫瑰。剛才……玫瑰爆破凱洛斯的大樓時,她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結束避難。但是之前在魔力增幅爐的爆炸……陸,你還記得嗎?」
  「嗯。那是為了確實殺害前來調查的人,無論從炸彈的設置方式或火藥的量來看。如果沒有用毀滅女皇抵擋並且將威力導向上方,別說是我們了,壓縮在坑道內的能量會造成什麼後果啊……」
  一個搞不好,能量甚至可能在居住區噴發吧。
  「嗯。所以我不認為那是玫瑰設下的陷阱。」
  雪野低吟般喃喃說道。我也跟著點頭握緊拳頭。
  「就是說啊,這次的事件有太多疑點了。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要──」
  話說到一半,更衣完的雪野從屏風背後走了出來。那模樣讓我瞪大眼睛。
  「……雪野,妳那是……」
  她穿著的是粉紅色的雪紡連身裙。在表參道她第一次和我約會時,穿的就是這套服裝。
  「因為上次陸說好看,我就穿了……也不曉得下次什麼時候可以穿給你看。」
  雪野站在我面前,撇開那張連耳根子都紅透的臉龐,害臊地說著。
  帶著水氣的肌膚和髮絲莫名地艷麗。濡濕的長髮貼在頭上與肩上,清楚描繪出好看的頭型與細頸的輪廓,好像連雪野平常隱藏的脆弱之處都隨之清晰暴露在眼前──我靜不下心而屢次深呼吸,僵硬地點頭。
  「……呃、嗯。這件是真的很適合妳啊。」
  雪野像鸚鵡學舌說著「適合」,為了遮掩害羞而擺出生氣似的表情,但緊繃的嘴角立刻就融化為笑意。
  「呵呵……」
  她走向坐在椅子上的我背後,伸手抱住了我。
  「謝謝你。」
  那纖細身軀的觸感孱弱到激起心中的保護欲,柔軟得直叫人想獨占。
  剛出浴的肌膚散發的香氣雖然是待命室預備的廉價沐浴乳,但是參雜著雪野的氣味,讓我十分──我連忙深呼吸,甩亂邪念。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就算戰鬥時會先死神化,但途中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啊,也許會破掉或弄髒喔。」
  「嗯……可是啊,我想穿在身上……因為這件是玫瑰給我的,我覺得穿著這件衣服去接玫瑰回來最好。」
  「……說得也是。」
  接玫瑰回來。雪野在這句話之中灌注的意志讓我不由得心酸。
  「……不過,還是要小心她的受體喔。會用遙控的方式射過來。」
  「嗯。」
  雪野像是要銘記在心般微微點頭。對遠比我更有戰鬥經驗的雪野提出建言──雖然我也覺得這樣很滑稽,但我仍是擔心得無法不說。
  「不過陸也一樣啊,盡可能用毀滅女皇防禦吧。」
  「我知道了。不過,糟糕了啊。我之前就應該先破壞自己身上的受體吧……不過現在應該來不及了?」
  聽我這麼問,雪野瞪向我。
  「這還用問,要是現在你變得跟芬一樣,能戰鬥的葬花少女就只剩我一個了……不過這樣一想,玫瑰應該是最強的吧。無論是任何物質,只要插進受體引發共振就無堅不摧……都是因為你亂教玫瑰才會這樣。」
  「喂,那時候如果沒有受體的共振,我們早就──」
  「開玩笑的啦。玫瑰很感謝你,我也一樣。特露德也是。」
  聽見特露德的名字,我突然間想起了至今為止一直被我遺忘的她的寵物烏鴉,我不由得短促驚呼。
  「啊,小嘎……特露德養的那隻烏鴉現在在哪裡?如果一直被放在她家裡沒人照顧是不是不太妙啊?畢竟是小動物,沒人好好照顧的話……」
  「別擔心。在特露德被帶走的同時,喪葬局職員已經接管了她的房間。聽說寵物在那時已經受到保護了。」
  這樣啊。「太好了。」我放心地如此回答,雪野歪著頭問我:
  「陸,那隻烏鴉叫小嘎喔?名字好怪喔。」
  「啊!有夠過分。等特露德回來我一定會跟她告狀,說雪野取笑小嘎的名字!」
  我直指著她如此責怪。雪野圓亮的雙眼瞪向我,流露惡作劇般的神采。
  「又沒關係。特露德回來後我想講的話才多呢。話說,告狀是什麼意思?陸要換成跟特露德要好了嗎?花心的傢伙!」
  粉拳敲鼓般連連捶向我。在作戰行動之前,我們誇張地胡鬧,對著彼此笑得渾身顫抖,像是為了隱藏心中揮之不去的徬徨。
  這時,待命室的螢幕上映出了操縱員的身影。
  『白雪、渡鴉。三神總司令官代理有令──』
  在操縱員把話說完之前,畫面已經切換成三神那張囂張的臉孔。
  『你們兩個都有乖乖待在那邊吧?你們還有保護政府與凱洛斯重要人物的重責大任,可別連你們都動歪腦筋背叛人類啊。』
  「你腦袋裡就只裝這些東西嗎?」
  我擺出沉思的樣子掩住嘴如此抱怨。但三神似乎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
  『你說了什麼?』
  「沒有,我沒說什麼。」
  我機械式地回答。三神不愉快地使勁一哼,諷刺道:
  『我的意思是,我給你們這種道具一個機會為人類好好效命。應該沒有怨言吧?真讓人無法忍受,沙良現在明明那麼痛苦……白雪,為什麼妳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妳這怪物!』
  連回應他的挑釁都覺得愚蠢──心裡雖然這麼想,我還是無法徹底忽視而揚起視線瞪著螢幕上的那張臉。這時在我身旁的雪野笑了。
  「若無其事啊……說得也是。」
  她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陰沉而冰冷的陌生表情。她的肩膀微微顫動,輕聲哼笑。
  「那麼總司令官代理要見到我現在像個孩童哭鬧才心滿意足嗎?如果只能哭叫而無能為力拯救朋友才符合各位心目中的人類樣貌,那麼我當個怪物也無所謂。」
  『妳、妳這傢伙,居然敢對長官頂嘴?妳可別忘記妳的態度甚至可能影響特露德或妳父親的下場──』
  「我現在其實很生氣喔。兩個朋友倒下了,另一個朋友正在做傻事,父親還被剝奪職位。我一直以來守護著Carpe diem,是因為這裡有我的朋友們,而且有我唯一的親人。粗暴對待他們代表什麼意思,請您務必仔細想清楚。」
  平靜但有如負傷野獸的低吼般說完,雪野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像在承受自身的情緒。聽了雪野這番話,三神爆發似的叫道:
  『妳、妳想威脅我嗎!威脅身為人類的我?』
  『總司令官代理。』
  三神大聲嚷嚷時,鬼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重要的作戰在即,現在請先冷靜下來。』
  『可是!』
  『剛才政府已經傳來聯絡,莫約一小時後,作戰概要就會傳達給我們。這次的作戰必定非常棘手,兩位都要做好準備。』
  鬼嶋代替激動的三神傳達指示,我們提振精神大聲回答:
  「了解。」
  「是。」
  『總司令官代理,這樣可以嗎?』
  鬼嶋殷勤地詢問,三神不愉快地吐出一口氣,沒再多說什麼便轉身背對螢幕。
  『那麼……渡鴉,晚點再聯絡。』
  鬼嶋說完便豎起拇指和小指,擺出講電話的手勢後切斷通訊。雪野將視線從螢幕上移開,微微笑了笑。那並非剛才那樣冰冷的笑容,而是與外表年齡相符的柔和笑靨。
  「鬼嶋部長輔佐真的是個好人啊。」
  「嗯,真的。」
  我們更加深了對上司的信任。這時我突然想到。
  「話說,鬼嶋先生剛才好像想暗示我什麼……那是什麼意思?」
  「……既然故意只提到渡鴉,也許是有人打電話到你的手機吧?現在這棟分局內所有私人通訊都會被截斷。還有,手機的留言功能也全都會被監聽喔。所以比方說阿久津他們要是打電話給妳,部長輔佐應該會知道。」
  因為玫瑰這件事,由凱洛斯集團掌控的喪葬局對我跟雪野嚴密管理,個人通訊也被監聽。
  「哦,原來是這樣……啊!糟糕了!」
  我點頭後,回想起那件事而大喊。
  「是、是怎麼了?」
  我突然大叫讓雪野渾身一顫,看向我的臉。
  「阿久津他們說今天晚上要辦出院派對,有找我去。當然雪野也一起。」
  「咦?大家出院了?你都沒告訴我。」
  「抱歉。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了,我忘了講。那傢伙應該在生氣吧……」
  我懊惱地抱著頭。雪野拍了拍我的背,安心地輕吐出一口氣。
  「……是喔,能出院了啊。太好了。」
  雙手捧著臉頰,臉上綻放真心喜悅的笑容。那笑容告訴我,無關乎葬花少女的身分,那地方對雪野來說也是重要的棲身之處。
  「……對了,等這次事件結束,我們再來辦一次派對吧。既然發生這麼多事,人事異動大概也不會這麼快就實行吧。在雪野轉任其他分區之前……也留下一點和他們的回憶吧。」
  「真虧陸能想到這麼好的主意。我知道了,到時候我會親自下廚準備一頓大餐,好好期待吧。」
  「嗯,我會期待的。阿久津那邊就由我來聯絡吧。」
  「拜託你嘍。」
  雪野輕笑了幾聲,突然露出猶如望著遠方的表情。她的眼神不安地游移。
  隨後她俯著臉,雙手緊緊環抱我。
  「對不起,我很害怕。」
  她的呼吸無聲地顫抖。
  「我害怕也許是我把玫瑰逼上這條路。如果之前能把更多事情攤開來說就好了。」
  「為什麼啊?妳們不是好朋友嗎?」
  「嗯。因為我覺得我們是朋友……所以更覺得後悔。」
  「……也沒有那種彼此是朋友就得完全坦承一切的道理吧。畢竟彼此是不同的兩個人嘛。玫瑰為什麼會選擇這麼做,我們不曉得,但是別因為不曉得就責怪自己啊。」
  緊抱著我的雪野微微改變姿勢,僵硬的感覺稍稍緩解了。
  「陸真的很溫柔呢。這種地方真的從以前就都沒變……」
  我輕撫著雪野那尚未全乾,散發著濕氣的髮絲。
  「……玫瑰現在陷入什麼狀況、究竟在想什麼,我們都不知道。但是接下來只要好好談過,我們還是有機會能幫助她,能夠互相了解。」
  「不會有事吧?一切都會『恢復原狀』吧?……我也不想再失去夥伴了。」
  「當然了。我們連艾莉絲事件都撐過來了,所以妳就相信我們會辦到吧……我們會幫助大家的。無論玫瑰或芬,小笠原小姐也是。」
  我使勁點頭,抱住雪野的嬌小身軀。
  「……嗯。」
  雪野的眼神泫然欲泣,在我懷中像個孩童輕輕點頭,隨後露出逞強般的微笑。
  「交給我吧。」
  我們觸碰對方的臉頰,深深感受祈願與覺悟,衝著彼此展露笑容。
  為了挽留即將從指間流逝的事物,為了抹消那股揮之不去的即將喪失的預感。

  「這個嘛,要用什麼理由向阿久津解釋呢……」
  我悄悄溜出喪葬局的大樓,手中緊握著從置物櫃中取出的手機。深吸一口外界的溫暖空氣後緩緩吐出,仰望人造天空,零星的閃爍星光清楚映入眼底。
  「不過要找臨時放鴿子的理由啊……」
  歉疚讓我的心情有點沉重,但同時也體認到這樣普通的感情是種無可取代的珍貴之物。儘管那是軍團所賦予、在軍團打造的環境下萌生的人際關係,但我和那些人毫無疑問是朋友。
  「理由、理由……我之前告訴他雪野在打工,從這方面延伸……」
  我點了點頭,打電話給阿久津。
  「啊,不好意思,是我啦。」
  電話接通後我才這麼說,馬上就有怒吼聲傳來。
  『葛見──!你到底是怎麼啦!白天電話收不到訊號,之後又完全不接電話!』
  「那個,不好意思啦。雪──呃,春野她打工的地方出了點問題,今天恐怕沒辦法去了。」
  『咦?她不能來……真的假的啊?這下要怎麼辦?我努力準備了超多吃的耶!』
  阿久津驚愕的喊叫聲背後傳來神津與小岩井「怎樣怎樣?」「怎麼了啊?」的說話聲,阿久津回答兩人:
  『葛見說春野同學打工那邊出了問題,沒辦法來啊……你們這樣講也沒用,好歹是工作,她也沒辦法吧──不好意思讓你等了一下,既然是這樣就算了啦,我們這邊你不用在意。話說,春野同學她的工作是啥啊?』
  「咦?啊……這個嘛,就是那個啊,那個……」
  當今的狀況,學生能應徵的打工真的少之又少。我焦急地思索著,最後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個工作。
  「鳥。對了,她幫人家照顧一隻鳥!」
  『啥……?照顧一隻鳥?你在說什麼啊?』
  果不其然。他語氣狐疑地吐槽我。他們和我一樣接受冷凍睡眠,甦醒後生活在軍團創造的西元二〇一四年,還沒有寵物非常罕見的實際感受。所以雪野擔任寵物保姆幫人家照顧寵物鳥,這種理由肯定沒什麼說服力吧。
  「因、因為喔,上次軍團的攻擊有很多人住院嘛,那隻鳥的飼主現在也還在醫院裡。我原本也以為鳥養起來不難,不過其實還滿麻煩的喔。」
  這時電話另一頭的人突然變了。
  『喂喂,葛見同學。你說的鳥是哪種鳥啊?有沒有照片之類的?』
  小岩井展現出乎意料的熱情,讓我不由得吞吞吐吐。
  「咦?啊、嗯。影片倒是有。」
  『真的?把那個寄給我嘛!相馬,可以讓葛見同學寄影片到你的電腦嗎?……太好了,謝謝嘍。就這樣啦,葛見同學,把那個影片寄到相馬的電腦!』
  小岩井興奮得簡直像個小孩子。這氣氛我實在沒辦法拒絕。
  「……啊~~我知道了。了解。稍等一下吧。」
  讓人如此期待實在不好意思,那可是烏鴉喔。我懷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把特露德寄給我的影片轉寄到相馬的個人電腦。這時,電話另一頭換成了相馬。
  『葛見,有聽到嗎?我現在切換成擴音模式讓大家都能講話。話說,你現在講電話沒問題嗎?』
  「啊……這個嘛,時間不長的話啦。」
  『春野同學不在你那邊?在的話讓她也──』
  「抱歉,春野現在抽不出身。只有我暫時跑出來鬆口氣。」
  雪野說她這段時間要讓頭髮自然風乾,所以留在待命室裡。況且她渾身散發著想要獨處的氣氛,我實在沒辦法拉她一起來。
  『咦~~為什麼啊?葛見,這樣超寂寞的耶。』
  擴音模式傳來神津的抱怨聲。阿久津安撫道:
  『不要勉強人家啦。他們那邊也是不得已嘛。啊,影片收到了喔。我看看……』
  『啊,阿久津,你的頭擋到了,這樣看不到螢幕啦……呃,這是啥啊?』
  一陣困惑的沉默傳來,不久──
  『咦?這該不會是,烏鴉?』
  『葛見,春野同學幫人家照顧的是烏鴉喔!』
  相馬難得扯開嗓門驚嘆。
  「是啊。很稀奇吧?」
  那超乎預料的反應讓我回答時語氣不由得有些得意。
  「聽說滿聰明的,而且飼主很溺愛牠喔。」
  『那個,我是知道烏鴉很聰明啦,但我真沒聽說過有人在養烏鴉的。』
  『不過這樣一看,烏鴉也滿可愛的嘛。比方說叫聲和動作。』
  『對呀。玩水的樣子看起來很開心耶。好棒喔,動作中好像帶有情緒。』
  我原本以為女生會有更露骨的厭惡反應,沒想到她們對小嘎似乎更有好感。朋友的寵物受到稱讚,我也有種莫名的欣喜。
  「對啊。話說,那傢伙叫聲怪怪的對吧?感覺不太像一般烏鴉吧。」
  『啊,我剛才也這麼覺得~~』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是這樣。感覺像是在唱歌或是在說話……』
  『真的耶,這傢伙真有意思。葛見,這真的是這隻鳥的叫聲?』
  「對啊,飼主自己也這樣說過。真的很怪對吧?」
  富有節奏感而且濁音很多,押著獨特音韻的鳴叫聲。小岩井聽著感動地叫道:『好可愛~~』
  『我想飼主大概常常對著這傢伙唱歌吧?』
  「這是什麼意思?相馬,難道烏鴉會學人說話嗎?」
  我不認為相馬只是隨口說說,一問之下相馬立刻肯定道:
  『對啊。聽說只要從幼鳥開始養就會喔。話說,這隻烏鴉就成鳥來說也稍嫌小了點,應該是真的從幼鳥養大的吧。』
  「我想應該不至於從手餵開始養,不過畢竟是寵物,一般都是從幼鳥開始養吧?」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原因不明的心悸。
  ──學人說話?
  『哦~~!』小岩井在手機另一頭興奮地說著。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我覺得聽起來不像唱歌,像是短詩。』
  『小岩岩,為什麼是短詩啊?這怎麼聽都不像日語吧?』
  『我說神津啊,別說是不是日語,根本就不是人在講話嘛。』
  歡笑聲響起。我任憑笑聲自耳邊流過,專心地搜索記憶。特露德那時候是怎麼告訴我的?
  『會嗎?雖然聽不出是什麼語言,但是我覺得發音還滿清楚的耶。』
  『一定是飼主會對這孩子唱歌或讀故事書吧?』
  念誦;故事書;唱歌。
  大腦整理著自耳畔傳來的字眼,展開一連串的思考。
  濁音特別多的獨特音韻。
  「……該不會……」
  點與點逐漸連結成線。
  『既然這不是日語,葛見同學,這位飼主該不會是外國人?也許是金髮的帥哥!……喂?葛見?喂~~』
  我用左手使勁搔著頭髮,喃喃自語。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混帳!」
  我對自己察覺的可能性有種想放聲大叫的衝動。
  「那烏鴉的叫聲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既然如此,那叫聲就代表著──
  『喂!怎麼啦,葛見?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耶。』
  「抱歉,我得去幫忙春野了。下次我會和春野一起重新辦場派對補償大家。真的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喂!葛見!』
  聽著阿久津摸不著頭腦的疑問聲,我切斷通話。隨後我取出作戰傳達用裝置,找出聯絡貝芮特的號碼。如我所料,系統的自動更新已經幫我登錄了她的號碼。
  『小陸啊?居然會用直通線路找我,有事嗎?』
  兩次撥號聲後,貝芮特接起電話,語氣中透露著納悶。聲音聽起來有點距離,大概是她正以擴音模式接聽,手邊同時在忙別的事吧。
  「不好意思在這麼忙的時候打擾妳。我有件事非得確認不可──」
  『哦。是特露德的問題吧?小陸應該也很擔心吧,不好意思一直沒聯絡你,畢竟我這邊工作也非常緊湊。政府的要求一個接一個,原本該做的調查和分析遲遲沒有進展。偏偏這些又都是機密,沒辦法委託外界的公司協助,真叫人頭疼。不過關於特露德所用的眼藥水中的奈米機器,分析和檢驗還在進行,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妳說政府提出很多要求,該不會現在的對話也正受到監聽?」
  『這不用擔心。這方面我事先有準備了。我偷偷介入系統,讓他們沒辦法攔截與我的通訊。否則很可能讓機密全部走漏啊。』
  我記得她曾說過她與公安周旋了二十年。也許她早在事先就構築了防範這類事態的系統吧。
  『至於魔力增幅爐那方面,我的團隊正嘗試改寫程式,但是連接增幅爐的所有網路連線都被截斷了,現在從外部無法連線。看來破壞管線隧道和讓舊分局倒塌的真正目的是讓我們無法靠近增幅爐吧。同時也沒有從外界取得動力來源的痕跡。這樣一來,簡直就像個要塞。目前我們正同時擬定打通前往地下實驗室的入侵路徑,試著與增幅爐直接連線的計畫。這樣夠清楚了?』
  貝芮特快嘴一一陳述現況後,為結束通話而作結。
  『就這樣,我得繼續工作了。現在正好忙得分不出身──』
  「那個,不好意思。我還有件事得確認。」
  『不好意思,長話短說。』
  「好的,那我就單刀直入問了。貝芮特小姐,烏鴉會模仿人說話嗎?」
  『烏鴉?你是說那種黑色的鳥?』
  反問的說話聲中充滿困惑。突然聽見這種問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就是那個烏鴉。」
  『那個啊,會啊。實際上,我在地球的時候曾經看過講人話的烏鴉。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確定會嗎?既然這樣──」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貝芮特。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的猜測落空。然而我想八成──
  『……原來如此啊。』
  聽了我提出的假說,貝芮特語氣凝重。
  『雖然乍聽之下十分突兀,但如果你的猜測正確,一切的謎題也許都凝聚在那一點上。立刻把那個影像檔轉寄到我的裝置。』
  我維持通話狀態,按照她的指示立刻將檔案從手機送到作戰用傳達裝置,再透過裝置把檔案傳送給貝芮特。
  『已確認檔案未有破損。我會優先進行分析,但就如同我剛才提到的,我這邊待解決問題還堆積如山,視難易度也許會花點時間。除此之外,不好意思,接下來我會暫時進入無法聯絡的狀態。我會事先設定一旦影片分析完成就轉寄到你和鬼嶋的裝置,剩下的就由鬼嶋來判斷吧。』
  「我明白了。貝芮特小姐,請問妳說無法聯絡……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身為作戰指揮官之一的貝芮特與只不過是一介兵卒的我無法直接聯絡可說是理所當然,但是一股不好的預感讓我如此問道。
  『……不久前──』
  貝芮特的話語中找不到一絲情緒,彷彿要告知重大消息,一陣短暫的空白。
  『無名的葬花少女幾乎全部都倒下了。』
  「妳說……倒下?」
  『沒錯。核機能停止狀態。如果她們就這麼無法回到崗位上,不久後Carpe diem就會開始受到地球引力的影響。』
  「也就是Carpe diem會墜落……?」
  『方舟畢竟是在衛星軌道上穩定繞行,不會立刻墜落。然而葬花少女帶來的重力控制以及能量供給都停止了,現在只靠著魔力增幅爐本身來維持重力控制,但這也只能支撐一時半刻。首先會面臨的是無重力狀態帶來的災害……不過,這樣的狀態持續下去終究還是會失去平衡,往地球墜落吧。』
  為什麼突然出手了?現況下,Carpe diem政府表面上完全聽從玫瑰的要求,應該沒有進一步威脅的必要性。
  「該不會是因為太空梭的假啟動碼被看穿了?」
  『不是這樣。凱洛斯送出的偽造暗碼只是在太空梭要起飛時宇宙港的外閘門不會開啟,這麼單純的陷阱。因為對太空梭本身的飛航程式沒有動任何手腳,所以反而很難在起飛前拆穿。』
  「那究竟是……」
  『目前政府公安部正在擬定的作戰大綱已經洩漏給對手了吧。甚至連喪葬局都還沒接到消息啊,真叫人傷腦筋。對無名的攻擊八成就是對作戰計畫的警告吧。』
  貝芮特用不帶情緒有如機械的說話聲回答。
  「肯定是這樣吧。話說,這不就代表還不曉得間諜的協助者潛伏在哪裡嗎?為什麼妳還這麼冷靜啊?」
  『因為保持冷靜是解決問題的先決條件。轉眼間,不只魔力增幅爐和戰鬥型葬花少女,居然連無名也落入了第四世界的掌控……在我離開Carpe diem的這段期間,未免也讓對方太為所欲為了吧。真讓人感到羞愧。你要責罵我無能,我也無法反駁。』
  她欠缺起伏的聲音中微微滲出幾近怨恨的強烈憤怒。
  『然而,無能也有無能的自尊,我無論用任何手段都會阻止Carpe diem墜落。小陸你就遵循你和雪野相信的正義行動吧。我想總司令肯定也這麼希望。』
  「我明白了……一切都要拜託妳了。」
  『嗯。渡鴉,我也期待你的表現。』
  最後這番話大概算是貝芮特風格的鼓勵與讚賞。她語畢便結束通話。
  我握緊拳頭,敲在胸膛上。
  「Carpe diem會墜落?」
  我喃喃說完,咬緊了牙。開什麼玩笑。
  「為什麼玫瑰會……到底有什麼理由要做到這種地步?」
  如此一來,無論戰鬥或非戰鬥人員,目前Carpe diem內的所有葬花少女幾乎都無法動彈了。難道有誰威脅玫瑰嗎?或是有什麼事讓她逼得自己非如此不可?我搞不懂。我咬著嘴脣打算回到蝶蛹分局,轉身朝向大樓入口處。
  鬼嶋就站在大門前。
  「渡鴉,別四處閒晃。」
  自分局入口處投出的光芒描繪出他軍人般結實體格的輪廓。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我,在嘆息中微微瞇起。
  我們使用的作戰傳達用裝置附有發送當下位置的定位系統,他會找到我也沒什麼好驚訝,但他為何特地親自前來才是真正的問題。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剛才貝芮特小姐告訴我無名出事了──」
  「這樣啊,那我就切入正題了。因為事態生變,政府和凱洛斯已經決定中止野玫瑰的捕捉計畫,接受她的所有要求。」
  鬼嶋語氣尖銳地說道。
  我感覺到聽見這句話讓我的臉頰抽搐。
  接受要求?
  「白雪和渡鴉,要負責在移送過程中保護特露德。」
  換句話說,就是要這麼讓玫瑰離開Carpe diem吧。
  我們將會無法理解玫瑰的心情和動機,就這樣與她分離。政府下的決定對我們而言就是這個意思。
  「為什麼……」
  我夢囈般喃喃說著,鬼嶋微微搖頭。

  *

  上午零時。
  我正躲在第一宇宙港天花板上的整備用吊臂上頭,俯視著下方離我約四十公尺,巨大到讓人覺得遠近感有點混亂的太空梭。
  全長一百五十公尺的太空梭和我所知的西元兩千年代活躍的太空梭相比,尺寸大約是四倍大。我也不曾親眼見過當時的太空梭,所以聽了這種解說我也沒有實際的感受,不過當人家說這巨無霸可以塞滿我的學校上體育課時使用的球場,令我不禁失笑。
  因為第一宇宙港並非居住區,沒有設置〈天空〉。儘管長九百公尺、寬三百八十公尺,面積約有三十五萬平方公尺算得上相當寬敞,但是因為冰冷的灰色牆面與天花板直接映入眼中,讓我覺得這個空間有股壓迫感。
  空調機能幾乎完全沒有效果的天花板附近,溫度在冰點之下。我先死神化又在戰鬥服外面穿上夾克,但防寒還是不夠充分,感覺得到體溫正從身體的末梢逐漸流失。
  我吐出一口白色的氣息,視線追著那抹白色直到消散。
  這時,我回想起兩個小時前與鬼嶋的對話。

  「為什麼……!」
  在分局前,我扯開嗓門逼問向我宣告作戰中止的鬼嶋。
  「中止是為什麼啊!」
  鬼嶋他天生的那副嚴峻臉孔猶如面具文風不動。
  「交出特露德和太空梭的啟動碼交換人質的安全。這就是政府與凱洛斯的決定……但是──」
  鬼嶋的嘴角苦澀地扭曲。
  「啟動對軍團用攻擊衛星擊墜太空梭,這才是政府真正的計畫。」
  「……打算殺了玫瑰嗎?」
  她現在確實是恐怖分子。就算她有任何理由,恐怖攻擊本身都無法得到諒解。然而,我回想起雪野擔心玫瑰時那雙顫抖的肩膀,回想起玫瑰最後一次來見我時那張強撐起的笑臉。
  「首先在宇宙港釋放人質當中的桑田內閣府特命負責大臣與凱洛斯的長瀨專務董事,至於其他人質,預定在太空梭離港後以緊急逃生艙釋放。然而,野玫瑰一定會押著人質直到脫離攻擊衛星的射程,對各葬花少女體內核的攻擊也不會提前中止吧。所以政府真正的決定是不等對方釋放逃生艙,直接將剩餘六名人質連同野玫瑰和特露德一併……就這麼回事。」
  「連同人質一起……那小笠原小姐呢?」
  「小笠原課長握有許多機密,不能讓這些知識輕易流向第四世界。其實原本中止的計畫中似乎也包含了殺害小笠原課長。」
  與其讓小笠原掌握的機密被第四世界奪走,不如……就是這個意思吧?鬼嶋對著眉頭深鎖的我繼續說道:
  「政府認為若她本人被交到第四世界手上,Carpe diem的智慧財產就會受損。雖然野玫瑰沒有公開表明,但小笠原課長很可能是她的目的之一。」
  「就算這樣……」
  有種想吐的感覺。為了保護一千兩百萬人而犧牲六個人,非常合理而且單純的數量比較。道理非常簡單易懂,但是──
  「我討厭這樣……」
  有三個熟識的人會死,這我無法承受。儘管我知道對鬼嶋抗議也沒有意義,但我還是忍不住說:
  「況且玫瑰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爐啊。就算擊墜太空梭、殺了玫瑰,沒有玫瑰的解除命令不就無法阻止魔法效果嗎?」
  「沒錯。但是政府公安也掌握了野玫瑰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爐的情報。政府判斷魔力增幅爐很可能事先安裝了報復程式,一旦受到攻擊就自動引發進一步的恐怖攻擊。」
  「既然這樣──」
  「政府預定在攻擊太空梭的同時,開始攻擊魔力增幅爐,也就是這個第八分區。」
  什麼?心寒的一口氣自口中吐出。
  「那第八分區的居民呢?難道打算乾脆一起收拾掉……?」
  「就政府的說明,計劃從方舟外側使用攻擊衛星精準狙擊舊喪葬局分局地下研究設施,因此這次的作戰不會造成居民死傷。」
  「真的是這樣嗎?從外側攻擊地下設施,究竟會在第八分區打出幾個洞啊?我擊墜艾莉絲的時候,是因為有芬的協助才能真的實行喔。第八分區的大家真的安全嗎?」
  我如此問道,鬼嶋垂下視線。
  「……貝芮特局長判斷,第八分區本身恐怕無法撐過這次攻擊。」
  「那Carpe diem為什麼會下那種決定!憑著那種理論,付出那種犧牲!」
  面對激動的我,鬼嶋依舊一派冷靜。
  「為了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破壞的理由這樣就很充分了吧。再者,雖然凱洛斯想把蝶蛹當作交易籌碼,但是對政府而言第八分區一直是眼中釘。」
  「我無法接受!」
  氣憤過度讓語尾為之顫抖。鬼嶋表情毫無改變,低頭看著激動的我。
  「那種覺得可疑或看不順眼的傢伙就乾脆統統殺掉的想法太奇怪了吧!現在什麼都還沒解決啊。讓玫瑰和特露德就這樣背負間諜的污名而死,這我絕對辦不到。還有小笠原小姐也是……鬼嶋先生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我握緊了拳頭甩著頭。我看不出鬼嶋隱藏在無表情下的真正想法。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是我們戰鬥人員的工作,然而我們並非沒有感情。我們捨棄普通人類的身分,成為葬花少女,有我們每個人不同的理由。我無法連那理由都背棄而成為只服務上級的戰鬥機器。
  「渡鴉無法接受?」
  那張嚴峻臉孔上的雙眼銳利地瞪向我。我反過來回瞪那雙眼睛,吐出怒氣與信念。
  「貝芮特小姐說了,賭上她的自尊絕對會迫使魔力增幅爐停機。她是至今保護著Carpe diem的大功臣吧?所以我覺得政府根本沒有什麼正當理由攻擊第八分區。」
  受懲罰也無所謂。無論受到任何制裁,也比就這樣接受現況來得好。
  「就算只有我一個,我也會飛去玫塊那邊。我一定會在政府實施那種愚蠢計畫之前阻止她,就算得不到任何人協助。賭上我胸中雪野的心臟,絕不讓政府殺任何人。」
  「這樣啊……」
  鬼嶋的撲克臉變了。我想身為上司的他應該會厲聲斥喝。然而,他卻露出了與我預料中相反,彷彿我的反應全在他預料之中的笑容。
  「果然你的回答也和白雪一樣啊。走吧,跟我來。」
  語畢,鬼嶋──違抗了上級命令。

  我躲在第一宇宙港天花板上的吊臂後頭,讓凍僵的雙手互相摩擦後,把手輕輕按在耳邊。
  「我沒想過鬼嶋先生會做這種事。」
  掛在我外耳的是上次在對抗艾莉絲的戰鬥中使用的通訊器。容易受到魔法粒子干擾,音質也不佳的通訊器現在為了防止竊聽而將通訊加密設定在最高等級,因此雜訊聽起來比之前更多。但就算有點不便,我們還是有通訊內容絕不能外洩的理由。
  「沒想到居然會不告知政府,直接進行其他作戰計畫……」
  他們另外準備的計畫──在特露德的運送槽中裝進與特露德體格相似的喪葬局職員,戴上大型氧氣面罩遮掩臉部避免身分被拆穿,再將運送槽下方的生命維持裝置拆除,讓雪野躲在裡頭。雪野在內部以新加裝的對外攝影機觀察外界狀況,看準時機讓玫瑰失去戰力。這是或許在政府與玫瑰的交易成立後才有機會誕生的出其不意的計畫。
  我的職責是在雪野奪取玫瑰的戰力後,衝進船內支援雪野救出人質。
  目前身體狀況遠比雪野健康的我卻是負責支援的一方,理由是就體格來說,我很難躲藏在運送槽內部。若要潛伏躲藏,當然是體格越嬌小越好。
  「鬼嶋先生,作戰上使用的捕捉網強度真的夠嗎?」
  『當然。那原本就是為了捕捉軍團用的道具。除了受體外,沒有任何攻擊魔法的野玫瑰無法突破。』
  為了讓玫瑰失去反擊能力,雪野不會動用魔法而是先使用網槍射出捕捉網。若事先封住動作,就能避免在戰鬥中失手讓玫瑰受重傷的可能性,安全擊昏她。只要讓她失去意識就不需擔心她用受體破壞任何事物。使用受體的共振無法在瞬間發動。在抓住她到擊昏之間稍微花點工夫也無所謂。
  「鬼嶋先生,真的……非常謝謝你做這麼多。」
  鬼嶋發出不知是同意或是苦笑的聲音。
  『如果只有我一個,我也說不出口要你這麼做。這是總司令的指示。』
  「咦?總司令……」
  聽說他目前下落不明。難道鬼嶋和他聯絡上了嗎?
  『就在我去接你之前,接到了通訊。』
  「原來是這樣啊。雪野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現在知道這件事的只有貝芮特局長和我跟你,再加上白雪。』
  這回答讓我鬆了口氣。雪野一定很擔心父親的安危。雖然今後的狀況還很難說,但至少這個瞬間還平安並且坐鎮指揮,雪野不穩定的情緒也會有些緩和吧。
  『能參加作戰的部隊只有我的戰術第一、第二部隊共六十名。其他部隊與其他分區的戰術部隊正代替戰鬥型葬花少女破壞軍團的分離素或幼體,無法撥出更多人力。』
  「是,我知道。」
  『不久前接到了衛星已經進入攻擊預備的報告。為了保護太空梭內的人質和第八分區的居民,無論如何都要盡早捕捉野玫瑰,停止魔力增幅爐的運作。拜託你了。』
  「了解。」
  我深深吸氣,讓冰冷的空氣裝滿胸腔。做好戰鬥準備,揪起眉頭,仔細觀察下方。
  這時,遠處傳來阻隔牆閘門開啟的警鈴聲。區分位於Carpe diem中心部位的集中管理管制區與第一宇宙港的阻隔牆上的閘門緩緩開啟。我看見許多層閘門一一滑動收進阻隔牆的牆面。
  警鈴聲平息,確認安全的燈轉綠後,自開啟的閘門內開來一輛外表看似大型救護車的三四式特殊搬運車,上面載有假特露德的搬運槽。
  「鬼嶋先生,搬運車來了。」
  報告後,我詢問雪野:
  「雪野,沒問題嗎?」
  經過好半晌,傳來小且平板的說話聲。
  『用不著你擔心。我沒問題。』
  她只這麼回答,不再說話。我剛才和鬼嶋的對話她應該也全都聽見了,但也許是因為緊張,她沒有加入對話。
  搬運車登場之後,在我下方的太空梭的後方艙門緩緩開啟,小笠原與另一名穿著喪葬局制服的男人從艙門用登機梯回到地面。
  「小笠原小姐!」
  我不由得輕聲叫道。這點音量當然無法跨越四十公尺的距離。小笠原臉色顯得疲憊至極,她惶恐地一面環顧四周一面開始指揮搬運車。她那雙慵懶的眼睛裡透露著疲倦與懼怕。
  「……小笠原小姐和另一個人走出太空梭了。個人看起來沒有打算逃走。」
  『這樣啊。她們沒有逃走,恐怕是因為有不能逃的理由吧。其他人質對小笠原課長也有人質的功效,或者是野玫瑰真的如她所說對人質植入受體威脅他們……』
  駕駛搬運車至此的駕駛員自駕駿席下車後,小笠原代替他將搬運車開上登機梯,另一人則留在外頭指揮搬運車。車輛開進太空梭後,登機梯也收進去,艙門逐漸關起。
  『我是白雪。成功入侵太空梭內部。有動靜會立刻聯絡。』
  「……自己小心點。」
  在雪野展開行動前,我沒辦法幫上任何忙,我只能待在這裡等她聯絡。對於準備動手擊暈朋友的雪野,我最多只能像這樣口頭上激勵她,她則是短促地回答「嗯」。
  在這之後,永遠般的沉默持續著。
  我按著胸口,感受心臟的跳動度過這段時間。
  冷靜下來,確認自己的意志。
  無論狀況如何,我的目標都不會改變。幫助大家,就這樣單純。待在Carpe diem內雖然絕對無法公然說出口,但如果自玫瑰口中聽到的理由能讓我接受,我也許會幫助她逃亡吧。
  然而,這也要在玫瑰釋放所有人質,解除讓葬花少女們核機能停止的魔法之後。無論有任何理由,玫瑰這種做法波及並傷害了無關的其他人,絕對是錯的。
  我調勻呼吸,靜靜地提高集中力準備面對戰鬥。
  不久後,雪野傳來通訊。
  『搬運槽似乎準備從搬運車上卸下。作戰進入第二階段。』
  她向我們轉達外界攝影機的資訊,我和鬼嶋簡短回答「收到」。
  『卸下了。此處似乎是貨艙……目視確認玫瑰位置。』
  聽見這句話,我將力量灌注在雙腿,做好隨時都能衝出去支援雪野的準備。
  『大約在前方五公尺與小笠原課長交談。』
  『白雪,人質也在嗎?』
  我默默聽著兩人之間帶著緊張感的機械式確認。
  『搬運槽的擺放位置不佳,無法確認艙內整體,但在能目視的範圍內沒有發現人質。熱源影像的結果也相同。』
  『其他有什麼異狀?』
  『……艙內固定有裝著軍團樣本的容納瓶。在視野範圍中有四個。這部分在事先閱讀的太空梭內部資料中不存在。』
  『打算帶進第四世界嗎?』
  『大概吧。』
  聽著雪野的回答,我板起臉。樣本說穿了就是屍體。我可無法理解想要那玩意的人腦袋裝了什麼。
  『軍團不會襲擊的第四世界恐怕不會有樣本,大概是打算順便帶去。既然有這個,應該能判斷喪葬局其他內部資料也已經裝載在船上。畢竟小笠原課長也被抓了……』
  『不過,對竊賊我們可沒有任何東西能雙手奉上。展現喪葬局的意志。』
  鬼嶋的語氣堅決且凶惡,雪野回答「了解」之後暫時屏息。
  『……小笠原課長離開玫瑰了。再觀察一下狀況。』
  數十秒後,雪野再度傳來報告。
  『再度確認周遭,目前搬運槽周遭三十公尺內除了玫瑰外沒有別人。自此時刻進入第三階段。』
  雪野的語調轉低,那是下定決心的獵人的語氣。
  『我要突擊了。請準備支援我。』
  時候到了。
  「了解。」
  我回答後,凝聚決意。
  對方不是軍團,她是與魔力增幅爐連結,掌控莫大魔力的我們的同伴。理應是我們的同伴,與我們同樣是人類。
  正因如此。
  正因為我們把玫瑰當成夥伴、當成朋友,才更要阻止她。我們必須問清楚現在手握Carpe diem一千兩百萬人性命的她究竟真正的意圖為何。我必須捨棄一切迷惘與膽怯。
  不久後。
  搬運槽的外裝甲開啟的聲音自通訊器傳來。
  隨之而來的是不知誰的──恐怕是玫瑰的慘叫聲。
  緊接著是網槍擊發的槍聲。
  行雲流水般順暢地完成一連串的動作,雪野說道:
  『成功捕捉對象並使之失去戰力。請進入第四階段!』
  聲音微微顫抖。儘管是為了拘捕,但她終究還是舉槍對準了朋友。而且為了使她失去戰力,換言之為了讓對方昏迷,她必然也出手毆打了玫瑰。雪野自然無法保持全然平靜吧。
  不過,第一目標輕易達成讓我稍微放心了。畢竟終究還是有可能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了解。渡鴉出動……雪野,別太自責。」
  我投以關懷的話語,脫下防寒用夾克扔向一旁,就要從天花板上縱身跳下。
  在這個瞬間──
  『啊……不、不要啊────!』
  雪野的慘叫聲自耳機衝出,刺穿腦海。
  「雪野!喂!雪野,怎麼了!」
  沒有回應。通訊器只用詭異的寂靜回答我。
  『渡鴉,立刻衝進太空梭!』
  鬼嶋大聲命令我。
  『白雪不會隨隨便便被做掉。你去把野玫瑰帶回來!』
  那聲音讓我如彈射般衝出。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回答「了解」。
  以死亡禁果瞄準太空梭的後方艙門開槍。在轟然巨響中,厚度五十公分以上的厚重金屬裝甲凹陷扭曲,被黑光貫穿而敞開一個窟窿。我自該處入侵至太空梭內部。
  有如體育館寬敞的貨艙內瀰漫著粉塵、黑煙與火花。紅色火焰熾烈燃燒,自動噴灑的滅火劑阻擋視線,化學藥劑的刺激性氣味直刺鼻腔。
  發生火災了。
  我以為這是自己的魔法所引發,不由得焦急了一瞬,但我立刻察覺並非如此。
  「這個,不是因為我啊……」
  我為了躲避黑煙而遮蓋口部喃喃說道。就算我的魔法可能貫穿了電路系統,讓噴濺出的火花引起火災,但火勢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擴散至此。既然如此,難道這是人為縱火嗎?
  『渡鴉!現在狀況怎麼了?』
  「貨艙內遭遇原因不明的火災,也許是有人縱火,或者是剛才攻擊雪野的傢伙……雪野!妳在哪?」
  我吶喊著尋找她的身影。就如鬼嶋所說,雪野不可能輕易落敗。只要聽見我的聲音,她一定會──
  「雪野!」
  我再度吶喊。視野的角落人影搖晃。
  ──在煙霧中,我瞥見髒污羽毛般的灰色頭髮。
  「雪……野?」
  那就如同亡靈消失在煙霧中,不見蹤影。
  是我看錯了嗎?我感到疑惑。
  就在這個瞬間,從剛才人影出現的位置,我看見帶著殺意的魔法粒子發出閃光。
  「什……」
  光線刺穿黑煙筆直伸向我。我連忙閃躲,魔法擊中太空梭的內側,引起爆炸。
  「是誰?」
  我將死亡禁果指向魔法的來源,大喝問道。
  手指勾著扳機,但我的腦袋陷入了混亂。
  攻擊魔法?
  現況下應該幾乎沒有能動彈的葬花少女。不,那說穿了只是我取得的「資訊」,與事實不同的狀況也可能發生,所以我眼前所見的一切才是真相。剛才有葬花少女攻擊我,這件事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剛才射出的魔法粒子顏色是白色。這才是唯一的問題。
  那鮮明亮眼的白色,我不可能認錯。
  「……雪野?」
  在搖曳火焰的另一頭,我看見她的身影,同時也看見她手持黑暗光輝,槍口正瞄準著我。
  「為什麼……」
  我第一時間無法理解狀況,混亂讓我毫無防備。這個瞬間,魔法再度朝著我奔馳。
  「唔!」
  沒辦法完全躲過,攻擊魔法擦過身軀。那力量將我彈向一旁,狠狠撞上貨艙的內部牆面。護具碎裂,側腹部位與軍團同質的黑色皮膚裸露在外。我忍受著五臟六腑為之震動的痛覺,立刻重整態勢,為了躲避接下來的追擊而伏地飛行。
  『發生什麼事了,渡鴉?快報告!』
  「目前,正與白雪交戰!」
  我好不容易從喉嚨擠出這句話。與其說是為了報告,更重要的是讓自己理解眼前事實。我撫摸著裸露的黑色側腹。如果剛才攻擊擦過的不是這個特別強韌的部位,內臟說不定已經迸裂了。
  『什麼意思?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因不明!」
  剎那間,我在視野一角瞥見了格外醒目的大型棺材搬運槽。我的視線被那物體吸引後,立刻發現了玫瑰的身影倒在搬運槽旁邊。
  「玫瑰!」
  被白色繩網包覆的她失去了意識,粉紅色的兩條馬尾平攤在地上,似乎呈現渾身癱軟的昏迷狀態。
  「發現玫瑰。」
  在交戰中是否應該與她接觸?我在疑問湧現腦海前已經先抱起了玫瑰。當我用手臂圈起玫瑰的身子攬在身旁,雪野的魔法再度朝我閃爍。
  「……!──悖德之鏡。毀滅女皇!」
  我召喚的銀板抵擋攻擊後碎裂。
  剛才如果我不出手阻擋,那發魔法不只會擊中我和玫瑰,甚至會貫穿搬運槽。搬運槽內現在裝著一名偽裝成特露德的喪葬局職員,這一點雪野應該也心知肚明才對。
  「鬼嶋先生,雪野感覺不太對勁。很不正常!」
  充斥在貨艙內的黑煙、火焰與滅火劑的遮掩下,我看不見將槍口對準我的雪野的表情。我唯一只確定她現在絕非正常。
  『難道是被野玫瑰控制了?』
  「這我不曉得!」
  玫瑰已經失去意識。失去意識後還能用三型控制雪野嗎?
  『了解了。之後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你先帶著野玫瑰逃走。』
  「要逃走?那雪野該怎麼辦?還有代替特露德的那個人啊!」
  『部下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總之你現在先把當初的目的──捕捉野玫瑰當作第一優先。如果白雪的異常狀況是因為被野玫瑰控制了,只要抓住她本人,之後總是會有辦法解除。』
  「……了解。」
  我嘔血般低聲回答,抱著意識仍未恢復的玫瑰衝出貨艙。
  「混帳!」
  現在到底是怎麼了?腦袋一陣暈眩,沒時間讓我理解現況。白光在我背後閃爍,那是雪野展開魔法陣時的光芒。我為了閃躲攻擊而抬升飛行高度,以不規則搖擺的飛行閃躲。連連射出的魔法自危險的距離穿過我身旁,鮮明到甚至帶著美感的純白閃光在宇宙港內接連綻放。魔法擊中宇宙港牆面時的光芒直刺眼簾。
  「鬼嶋先生,能不能打開閘門?光在第一宇宙港裡面,遲早會被她打中!」
  看著在魔法爆炸下逐漸受損的設施、天花板與牆面,我吶喊著。
  下一個瞬間,不知對何處下達指示的鬼嶋回傳:
  『現在開始開放通往第五分區的閘門。往那邊逃。』
  「第五分區……」
  我為了閃躲雪野的攻擊,像無頭蒼蠅亂竄,無法立刻掌握自己的位置。
  『閘門開始開啟。你的左前方三十度,距離五百公尺。看得見嗎?』
  遵循鬼嶋的導向,我看見自己視線前方的牆面有個部位正在移動。阻隔牆面一部分出現了四方型的凹槽,逐漸開啟。
  「就是那個吧?──四編背翼,展開至最大!」
  我朝著逐漸開啟的閘門全速衝刺。
  「只要逃進那裡頭……」
  如此一來,至少捕捉玫瑰的任務就告一段落。有那扇由數重阻隔牆構成的閘門,憑雪野也無法輕易破壞才對。
  我將玫瑰的頭壓進自己的懷裡,宛如子彈般朝著出口直線飛行。
  雪野看穿了我的動向。
  在我衝進閘門的瞬間,魔法直逼我而來。無論我再怎麼閃躲,只要對方明白我的目的地,逃走和閃避都沒有意義。
  我知道這一點,所以打算以速度克服雪野的追擊。然而還是雪野更勝一籌。
  「嗄……!」
  就差一點點就抵達目的地時,黑暗光輝的攻擊波及到我。雖然免於直接命中,但爆炸威力把我整個人拋向閘門另一頭的氣閥。
  我連忙更加抱緊懷中的玫瑰想保護她不受傷害。咬緊牙關,不讓傳遍身體的衝擊力道迫使我鬆手。
  整片背部的皮膚傳來像被扔向針山的劇痛。身體撞向牆面又彈起,受慣性壓迫的內臟將胃液擠向喉嚨。但這些痛感很快就變得模糊。也許是因為撞到頭,眼前視野突然變得異常明亮,游移的視線無法聚焦。
  『封閉閘門!快!』
  我意識模糊地聽著通訊器傳來鬼嶋的聲音。緊接著,我看見雪野的身影正衝向眼前逐漸閉合的阻隔牆。
  「……!──悖德之鏡。毀滅女皇!」
  儘管意識朦朧,我還是召喚了銀板與衝向此處的攻擊魔法彼此抵消。銀板碎裂的代價讓受傷的身體為之震顫。
  和雪野的飛行速度相比,閘門關閉的速度遠遠不夠。這樣下去,雪野一定會衝進閘門內吧。
  「……唔!」
  我咬緊牙關,拖著玫瑰打算逃進氣閥內。一直到這時,我的腦海中還是沒有浮現只為威嚇而對雪野開槍的選項。
  『三十公釐穿甲燃燒彈,全彈發射!』
  鬼嶋的號令聲自通訊器傳出。下一個瞬間,砲彈命中了正要飛進氣閥門的雪野。那武器對軍團或是我們葬花少女發揮不了太大效果,但只要能暫且拖延她的速度就已經很夠了。
  雪野以黑暗光輝射出的魔法與特技般的飛行技巧閃過了所有三十釐米穿甲燃燒彈。在雪野閃躲時所爭取到的數秒內,閘門完全關閉了。
  感覺到被阻隔的光芒與空氣,我讓背抵著牆面,深深吐出一口氣。
  閉上眼睛,對我開槍的雪野身影清晰烙印在眼皮內側。
  「為什麼……」
  這句悲嘆,誰也聽不到。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3-27 19:21 编辑

  灰色之翼

  灰色的貓頭鷹在紅色天空中飛翔。
  我抱著腿,愣愣地注視著那身影,之後將視線拉回地面。
  在碎裂剝落的柏油路面上,與那一天毫無二致的十二歲的他睡著般躺在我眼前。
  我想保護眼前的他。希望為了保護我而倒下的他能取回身為人的未來。我只為此而活到現在。
  但是,我的心願終究落空了。因為我的力量不夠。
  我沒有勝過艾莉絲。冷凍睡眠中的他被艾利絲奪走,記憶也被消除。而那強大的敵人逼迫他做出了那樣的抉擇,讓他不得不選擇放棄身為人的道路、選擇成為兵器活下去的道路。我一點也不希望他這麼做。
  我想尊重他的意志,所以我不對他的選擇多說些什麼。但我總是覺得後悔。當自己的心因為如此一來就能在一起而欣喜,後悔總會責備自己是多麼膚淺。
  他希望能保護我,這個心願總是為他帶來更多傷害。
  貓頭鷹啼叫,說著都是我的錯。
  我啜泣著,因為那都是我的錯。
  他的身軀蠕動變型,跳過了十三歲到十五歲的階段,一瞬間變成了成人般的十七歲的身軀。抽長的手腳、紅色頭髮。我撫摸那頭人類不該有的鮮豔髮絲,然後觸碰衣物破裂而裸露的左腹部黑色皮膚。刻著紅色線條,屬於軍團的皮膚。
  貓頭鷹說那都是我的錯。我也說這都是因為我。
  貓頭鷹拍動翅膀,灰色羽毛有如大雪飄落,漸漸遮蓋了他。
  貓頭鷹說還可以重來。
  貓頭魔說去消除妳的創傷。
  貓頭鷹說徹底消除折磨妳的任何存在,奪回妳尋覓的事物。
  貓頭鷹這麼說。貓頭鷹這麼說。貓頭鷹這麼說。

  *

  我使勁甩頭,提振精神甩開籠罩意識的薄霧。隨後我先檢查身體狀況。全身上下傳來痛楚,但幸好都是瘀青或小規模的撕裂傷,沒有骨折之類的嚴重傷勢。看來對戰鬥應該不會造成阻礙。然而通訊器狀況不太對勁,剛才別說是人聲,就連雜訊聲都聽不見。也許在傳達鬼嶋最後的號令後就壞了吧。
  我將注意力轉向外界。關閉的阻隔牆傳來細微振動。也許是雪野正在攻擊阻隔牆。
  「……葛、葛見……哥哥……?」
  聽見沙啞的說話聲,我將視線往下挪。
  可能是因為被雪野的魔法波及,剛才裹著她的捕捉用繩網已經有一半以上破裂。
  「……那個,葛見哥哥,這裡是……」
  「通往第五分區的氣閥內部。」
  我壓低身子到與她視線同高並如此回答後,她像是難以承受地挪開視線。她的雙眸滲出後悔的濕潤光芒。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對。不過這件事先放後面。玫瑰,妳沒受傷吧?」
  「嗯……我、我沒事。但是葛見哥哥你……全身都是傷。」
  「妳沒事就好。既然這樣,現在立刻停止攻擊葬花少女的體內核。」
  我語氣銳利地說道,正緩緩掙脫剩餘捕捉網的玫瑰一瞬間停止所有動作。
  「……攻擊體內核?」
  她像是感到膽怯,睜大了那雙松鼠般的圓眼睛。
  「對。我不知道妳有什麼理由,但是這樣下去Carpe diem會墜落,所以拜託妳了。政府不只計劃殺害妳,甚至打算連第八分區都毀掉。」
  玫瑰發出細微的驚叫聲。
  「所以了,拜託快點解除。還有對雪野的控制──」
  我抓住玫瑰的雙肩搖晃她,但掙脫了捕捉網的玫瑰卻用右手甩開我的手,反過來抓住我的肩膀。
  「那、那個……攻擊體內核是什麼?我、我沒做這種事啊。而且Carpe diem怎麼會墜落……?」
  「沒有?妳不久前不是當眾破壞大樓了嗎?」
  「我運用受體就只有喪葬局舊分局和凱洛斯分公司的倒塌,其他事情我沒有……」
  看起來不像在狡辯。但是──
  「那究竟是誰幹的啊?實際上雪野和芬都在我眼前因為受體的攻擊而讓體內核陷入機能停止狀態,我破壞了兩人的受體才成功阻止失控。但是芬的神經組織似乎因為那影響而部分受損──」
  我逼問般說道,玫瑰使勁甩頭站起身。
  「但那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沒做那種事!請相信我!」
  「那雪野呢?雪野會攻擊我,不是因為妳用三型控制她嗎?」
  她單薄的肩膀倏地顫抖。那張孩童的臉龐彷彿聽見了不可能的事而轉為慘白。
  「咦……?小雪攻擊葛見哥哥?該不會,這身傷勢是小雪她……!」
  「到底是不是妳?回答我啊!」
  我怒吼,臉色依然蒼白的玫瑰也尖聲向我叫道:
  「不是!難道我有什麼一定要傷害小雪的理由嗎?」
  那沉痛的說話聲在氣閥中回響,刺進我的鼓膜。
  在有如耳鳴的回響聲中,玫瑰凝視著我,扭絞著自己的靈魂般喃喃開口: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啊。」
  聽了這句話,我咬住嘴脣。
  這點不會錯。這我也知道。雪野與玫瑰之間的羈絆之深,在蝶蛹解放作戰當時,我就已經親眼目睹了。
  玫瑰不可能讓我和雪野互相殘殺,況且剛才雪野的攻擊魔法來自可能把我和我懷中的玫瑰一同貫穿的角度。如果她受到玫瑰控制,這實在不可能。
  「……那雪野到底是怎麼了啊……」
  我當場蹲坐在牆邊抱頭苦思。
  「葛見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說Carpe diem因為我而快要墜落,還有小雪的問題,在我不知道的狀況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光就我知道的情報……」
  我無力地放下抱著頭的手臂,仰起頭看向玫瑰。
  「妳用受體攻擊了包含無名在內的所有葬花少女,因此現在幾乎所有葬花少女都陷入意識不明的狀態。Carpe diem失去無名的控制,貝芮特小姐判斷再兩個小時後會開始受地球引力的影響,不久就會墜落。」
  「怎麼會……」
  聽了我的說明,玫瑰深受打擊般搖搖晃晃地倒退兩三步,雙腳一軟,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那不是妳的受體嗎?妳不曉得受體正在幹嘛喔?」
  「對、對不起。我現在最優先的是用二型改調整蝶蛹居民的記憶……在全Carpe diem運作的受體一共有數萬根,我沒辦法全部掌控……」
  玫瑰現在在Carpe diem政府眼中可說是史上最凶惡的恐怖分子。但是在我眼前的她和過去並肩作戰的她全無不同,依然是我心目中那個外表像小學生,舉止像小動物的善良女孩。
  曾被軍團長期欺騙的我現在已經習慣抱持疑心,但是我卻自然而然地不認為她的態度是在演戲。
  我知道玫瑰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很明白,就算她有什麼理由投身恐怖行動,她終究不會是寧願欺騙夥伴或朋友也要達成目的的那種傢伙。
  「……真的不是玫瑰妳做的?」
  「那、那是當然。因為要是讓葬花少女全部停擺,Carpe diem的防衛要怎麼辦?我不希望這樣啊……儘管我決定離開故鄉,也絕不想失去故鄉啊……這是當然的啊……」
  這句話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悲泣般變調。
  「一輩子失去許多東西的葬花少女能擁有的東西真的非常少。況且這裡是我父親想保護的方舟,我怎麼可能親自毀滅它?」
  咚,咚。雪野攻擊阻隔牆的聲音有如心跳規律地響著。我們在昏暗的氣閥內面對面,互相凝視的臉因為彼此懷抱的悲痛情感而皺在一起。
  「……所以說,就算抓到玫瑰,現況也沒有任何改變嗎……」
  真正理解了早已經明白的事實,我深深嘆息。
  「玫瑰,妳為什麼要引發恐怖攻擊?妳到底想做什麼?」
  我這麼一問,只見玫瑰雙眼僵直,嘴脣輕微顫抖後緊抿,散發著不願提起的情緒。
  「……我也猜得到,玫瑰懷抱的理由一定非比尋常。否則妳在做這種傻事之前應該會找我們商量才對。」
  從咖啡廳衝出去的時候、來到我家公寓停車場的時候,玫瑰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什麼也沒有告訴我。也許那原因無法與我們商量,這樣的心情我也能輕易想像。儘管如此──
  「告訴我吧。也許在那之中有著拯救雪野和Carpe diem的某些線索。如果妳想幫助大家……拜託妳。現在時間寶貴。」
  「小雪和這座方舟……」
  玫瑰喃喃自語後垂下臉,強忍著什麼似的緊咬嘴脣。
  發出呻吟般的悲嘆聲,玫瑰抬起臉。
  「──連結脈動的荊棘啊,荊棘樹籬。」
  她手邊浮現了閃耀綠色光芒的荊棘。荊棘伸向我沿著皮膚攀爬,延伸至全身各處的傷口。
  「……玫瑰,現在用不著治療我。更重要的是──」
  「我已經沒辦法回到喪葬局了。」
  玫瑰打斷我的話,堅定地看著我微笑說道:
  「所以請讓我最後一次負起身為葬花少女的本分吧。」
  身為葬花少女的本分。事到如今還能說出這樣的字眼,我不覺得她的本性會只是個恐怖分子。
  「玫瑰,到底發生什麼事?究竟有什麼理由讓妳……」
  我問道。她小巧的脣瓣間吐露嘆息。
  「……那個,我有話要說在前頭。錯全都在我身上。」
  玫瑰一面控制荊棘樹籬,斷斷續續地說:
  「接下來我提到的人們,都只是為了幫助我……」
  「幫助?」
  「是的。我……我、我其實……」
  她的呼吸急促,視線游移不定,嘴脣顫抖,彷彿要一腳踏向深谷般遲疑,擱在地面的手腳為之僵硬。最後她像是絞盡全身力氣,如此說道:
  「我其實……是軍團。」
  「玫瑰是軍團?妳在講什麼啊?妳不管怎麼看都是──」
  妳在說什麼蠢話?我不禁皺起眉頭,但玫瑰微微搖頭。
  「……艾莉絲說過吧?軍團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類。喪葬局似乎在許久前就發現這個可能性,進行著製造人類突變體──也就是製造軍團的實驗……那就是我。」
  「喪葬局做這種實驗?妳聽誰說的?」
  一時之間難以置信,於是我問了情報來源。
  「……德田先生。」
  「德田?妳是說小笠原小姐的助手?」
  「是的。根據德田先生的分析,我再過幾個月就會轉化成軍團……變成軍團之後就會先去身為人類的記憶,大肆破壞,傷害大家或葛見哥哥,所以我決定在那之前要離開Carpe diem。因為與艾莉絲的戰鬥已經有太多人喪命……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等等。那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親切的好人啊。玫瑰,妳不會是受騙了吧?」
  雖然只見過幾次面,但那種對葬花少女都毫不掩飾敵意的人,難道真有理由對軍團如此盡心盡力嗎?
  「德田先生確實厭惡喪葬局,但是我想他的言行大多是在演戲,為了不讓他的間諜身分被拆穿。德田先生和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為了讓喪葬局在人體實驗中製造的軍團變回人類而活動,他說已經把幾個人成功帶往第四世界了。所以我也──」
  「妳先等一下。證據呢?妳其實是軍團,還有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這難道有證據嗎?」
  我的質問讓玫瑰沉默了,寂靜飄盪在我們之間。撞擊阻隔牆的雪野的攻擊不知何時已經歇息。但是既然我還沒找出雪野突然被控制的原因,就無法樂觀看待現況。
  「……那個,葛見哥哥,你……還沒有看過吧?」
  玫瑰打破沉默,萬分難以啟齒地如此問我。
  「還沒看過?……妳是說那個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檔案夾?」
  「原來你看了啊。」
  玫瑰咬緊嘴脣,雙手環抱自己。
  「……既然這樣,你應該也能理解德田先生說的都是真的……我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那個人體實驗室又製造了什麼……!」
  「等等,那個影像是……」
  「我一旦去了第四世界,恐怕就沒辦法再回到這裡了。」
  玫瑰打斷我的話,急促地接著說:
  「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讓葛見哥哥見到我變成怪物的樣子。只有這件事……只有這件事我絕對不願意,無論是我傷害你,或是被你殺掉。所以我……!」
  說到這裡,玫瑰的感情潰堤了。暴露自己的真心,像個挨罵的孩童雙手握拳,點點淚珠不停滾落。
  「但是,我心裡還是……有一份希望葛見哥哥能知道真相的心情……所以,才會留下那個上鎖的檔案……」
  玫瑰再度垂下頭,低聲說著對不起,伸手緊揪我的褲管。
  「……讓葛見哥哥……看了那種噁心的東西……」
  我用自己的手覆蓋她的手,凝視她的雙眼。
  「先等等。玫瑰妳說是證據的那個影片檔,因為一些緣由,我看的時候雪野跟貝芮特小姐也在場,但她們兩個都說那是葬花少女的特殊治療現場紀錄影像。」
  「治療?她們說那是治療……?」
  玫瑰無法置信般搖頭。
  「對。她們說那個地方也不是什麼驚悚的人體實驗室,而是ICU。所以那個影像本身──」
  「你騙我。那種情景、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是治療……」
  我想那確實是難以接受的事實吧。如果當時對我說明的人只有貝芮特,也許我也不會相信。看見那影像,一定會誤會自己的本質是軍團吧。那影像的確擁有那樣強大的打擊力。
  「那是大家欺騙了葛見哥哥──」
  「雪野也騙了我?玫瑰覺得連雪野也說謊了嗎?」
  「……如果是為了保護別人,她也是會說謊的。小雪也曾經好一段時間瞞著葛見哥哥,不告訴你這裡其實是宇宙。所以光是這樣,我沒辦法認定德田先生說謊……」
  玫瑰說的也沒錯。現在我們兩個再怎麼討論也無法得知真相吧。
  況且喪葬局也是有無論大小事都當成機密的一面,就算雪野本人沒有說謊,也有可能上級告訴她的知識本身就是假的。
  「……不找德田問清楚就無法得知真相嗎?」
  我嘆息的同時如此說完,低下頭握住玫瑰的雙手。
  「不過,就算玫瑰真的是軍團,我也一點都不介意喔。畢竟我自己也是個莫名其妙的生物……況且,無論變成什麼模樣,我一定會幫妳復原。就像當時我改造了自己的身體,我擁有的就是這一類的能力。我保證我會找出辦法讓妳恢復原狀。所以──」
  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現況下,她是恐怖分子。儘管她實際上的行徑與Carpe diem的認知有落差,但是她與政府為敵這件事終究是事實。她現在是Carpe diem政府的敵人了。
  「抱歉……」
  毀恨讓我哽咽。
  「要是我當時沒放妳走就好了。像是在咖啡廳那時候,還有妳來公寓停車場的時候,如果我攔下妳,早點把話問清楚就好了。」
  「請、請別這樣說,那不是葛見哥哥的錯。沒有坦承是我的決定。是因為我不想讓葛見哥哥知道……不可以這樣喔,請不要奪走我該承擔的事物……」
  玫瑰安慰般撫著我的手,擺出笑容。然而笑臉上的嘴脣和眼角還是抽動著。
  「……雖然我想送特露德回到故鄉,但看這狀況應該是沒辦法了吧。」
  「故鄉……所以玫瑰妳要求喪葬局交出特露德,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是的。是這樣沒錯。」
  原來如此。總之我目前大致理解了玫瑰行動的理由。雖然喪葬局說謊的可能性或是玫瑰受德田欺騙的可能性同時存在,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既然玫瑰相信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那麼玫瑰果然從來沒有控制過特露德吧。雖然我確信如此,但這麼一來特露德頭顱內的受體的用意為何?
  「對了,那特露德頭部的受體是為什麼才刺進去的?」
  「那是為了治療。特露德是為了調查據信位於蝶蛹內的人體實驗室而參加蝶蛹解放作戰。她在那時頭受傷,腦部留下重大障礙……我為了治療她的傷勢才植入受體。」
  我在解放作戰遇見特露德的時候,她頭上的確綁著繃帶。但是從她的反應來看,傷勢似乎沒有那麼嚴重。
  「頭部受傷的事,妳是直接聽特露德講的?」
  「不是。這些全都是德田先生告訴我的。」
  「……特露德為治療頭部的傷而被要求定期使用的眼藥水,裡面其實含有奈米機器,關於這一點妳知道些什麼?」
  「咦?沒有,我不曉得……難道有我之外的其他人也為她進行治療嗎?」
  「不清楚。」我如此回答後搖頭。不過這未免也──
  「我覺得妳應該稍微多懷疑一點吧?這樣講也許有點傷人,但光就我聽妳說的這些,那個德田擺明了就很可疑啊。現在也發生了一堆玫瑰明明沒做的事。妳該不會是被人利用了吧?」
  「……曾受軍團蒙騙的葛見哥哥這麼說,還真的滿有說服力的呢。也許真的如你所說吧。但是,不曉得會不會被其他人得知的狀況下,我沒辦法輕率地找人確認或討論。萬一祕密洩漏,無可挽回的不會只有我,我一直以為狀況是這樣的。」
  彷彿放棄了一切的平穩表情透出些許後悔。
  「況且,貝芮特局長也說過破壞三六式的就是特露德吧?特露德雖然在蝶蛹解放作戰時找到了那個檔案,卻沒有機會帶出來。為了取回映著我的那個影像檔,她甚至為我做了破壞三六式這種危險的事……所以我為了報答她,時常造訪她的房間。」
  「做菜只是藉口嗎?」
  「不是,實際上我也請她幫忙試吃。但治療是在她睡著的時候──大腦休眠時進行,所以她應該也不知道。德田先生也說,這件事最好不要告訴她……」
  「……原來如此。那個德田計劃和玫瑰一起離開這裡?如果他在太空梭裡,現在大概已經被鬼嶋的部隊抓住了吧……」
  「沒有。德田先生為我安排並準備了這次的逃亡計畫,但是從昨天開始就聯絡不上他……所以我想說至少要帶特露德回到第四世界。」
  「所以說,要求特露德一起上太空梭,這一點不在德田的計畫中?」
  「是的。只是我個人的任性。」
  我撫著下巴思索。真偽先放一旁,德田為什麼沒搭上太空梭?現在他人在哪裡?貝芮特小姐曾說過魔力增幅爐所在的地下研究設施就如同要塞一般。該不會……
  「玫瑰,我剛才說了,目前葬花少女的體內核正受到來自受體的攻擊,妳知道那是怎麼辦到的嗎?似乎和魔力增幅爐有關。」
  玫瑰手按著耳機垂下頭,兩條長馬尾自肩膀滑落,有如枯萎的花瓣垂下。
  「如果除了我之外有人能控制受體,那一定是如葛見哥哥所說,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爐的二型改吧。因為那個目前和受體完全連結……雖然就安全方面的問題,我從來沒告訴別人,但只要是懂得使用魔力增幅爐的人,雖然無法雙向通訊,還是能做到單向通訊,換句話說其實能單方面對受體下指令……」
  「所以,現在應該有人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爐攻擊體內核吧!」
  「啊,不是。那個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
  玫瑰連忙擺手。
  「實際上我就算要做到同樣的攻擊,光是在身體某處植入受體其實沒辦法對體內核造成那麼大的影響。除非受體直接植入核……」
  「那反過來說,只要將受體刺進體內核,就有辦法透過二型改直接攻擊?」
  「……是的。我想應該能辦到。」
  入侵受到魔法污染的纜線隧道;小嘎的鳴叫聲;再加上被植入受體的體內核……
  我在腦中一一檢視這些要素,思索著各條件之間的聯繫。線條構成的輪廓在腦海中逐漸形成解答的圖像。
  「……啊。果然,是這樣啊……」
  我露出了空虛的笑容,仰望氣閥的天花板。
  「葛見哥哥……?你怎麼了嗎?」
  玫瑰納悶地觀察我的反應。我聳了聳肩,再度提問:
  「……因為受體是魔法道具,只要是葬花少女,誰都能使用吧?」
  「是的。雖然無法自由發揮所有功能,但是能像我過去拜託葛見哥哥那樣,植入任何場所。」
  「……玫瑰,聽我說。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
  就在這時,我的通訊器突然傳出了嗡嗡的雜訊聲。大概是通訊接通了。
  「鬼嶋先生?……或是……雪野?」
  我懷著幾分期待如此問道。但傳回耳邊的聲音並非這兩人。
  『原來如此啊。』
  聽起來老成但不年老的男人的和緩說話聲。
  『不好意思,小陸。剛才我將麥克風設定為靜音模式,一直聽著你們的對話。』
  會稱呼我小陸的人目前只有兩個。一位是貝芮特,另一位是──
  「是……白峰總司令嗎?請問你現在在哪裡?」
  雖然我聽說他平安無事,但聽見他的聲音讓我再度感到安心與緊張。
  目前遭到左遷並受公安追捕的他既然直接聯絡上我,就代表事態有了重大轉折吧?
  『現在我在蝶蛹內的分局。我從這裡透過喪葬局的祕密頻道與你的通訊器聯繫。與鬼嶋的通訊應該很快就會恢復。』
  「既然總司令一直在聽,那麼您應該也明白了吧,玫瑰現在在我的身邊。但是雪野她……」
  『嗯。她似乎失控大鬧啊。』
  「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攻擊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恢復原狀?」
  無論要領教雪野的敵意或將武器指向雪野,我都不願意。如果有解決方法,我現在就想知道。然而事與願違。
  『很遺憾,關於這一點我們目前也只能推測原因。但無論原因為何,如果身為葬花少女的白雪會妨礙我們解決狀況,就得請同樣是葬花少女的你應戰。』
  「……只能戰鬥嗎?」
  『目前的狀況恐怕免不了。接下來我會負責指揮,你只要遵循我的指示即可。』
  指揮。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
  「這樣沒問題嗎?政府的公安正為了抓住總司令您,到處在找……」
  『這點你不用擔心。人質之一的桑田內閣特命負責大臣,他是為了亡命至第四世界而與間諜合作。由於其他第四世界派的議員機密洩漏也曝了光,政治家們的焦點已經轉往那方面。三神監察官似乎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對桑田大臣提供了相當多的情報,現在躲回凱洛斯的本公司藏身了。』
  該不會他一時之間躲避公安追捕就是為了暗中釋出這些情報吧?設想與準備之周到令我不禁咋舌。也許就像貝芮特二十年來與公安周旋,他也同樣長年與政府戰鬥至今。
  『至於位於舊分局地底下的魔力增幅爐,二型改目前正以80%的效能運作中。此外,三型似乎有一段時間以100%的效能運作。由於雪野陷入目前狀況的時間點與三型的運作時間幾乎一致,因此我們研判間諜可能以某些方法利用了遺留在三型內部的艾莉絲的力量。』
  「艾莉絲的力量……」
  我懷著憎恨反芻這句話。我明明已經徹底消滅艾莉絲了,艾莉絲的力量卻依舊陰魂不散。一想到這裡,憤怒便在心底沸騰翻湧。而且那力量現在玩弄的對象是雪野,更讓我無法忍受。
  「也就是說,現在發生的現象和芬之前受到控制的時候一樣?」
  艾莉絲藉由掌控芬的罪惡感控制了芬。現在雪野也同樣因為心中的罪惡感而受到操縱嗎?
  『那樣毫無節制的失控行徑,與水晶棺當時受到的洗腦顯然方向性不同。也許洗腦水晶棺的手法也包含在內,不過這次並沒有調整到讓當事人對周遭不抱持疑問,只是反覆激起焦躁的情緒……藉由過去的心理創傷來控制當事人。』
  「……那是德田下的手嗎?」
  『德田恐怕正在那個地方直接控制魔力增幅爐,這點應該不會錯……但他終究是人類,也許能命令二型改攻擊體內核,但很難想像他能施展讓白雪瘋狂至此的魔法。況且還有眼藥水中的奈米機器的疑點在。』
  沒錯。奈米機器的出處才是真正的問題癥結。那是──
  我陷入沉思時,白峰參雜著不悅與無奈的說話聲在耳邊響起。
  『只是他本人居然會躲藏在魔法汙染那樣嚴重的地點……德田恐怕不惜一死吧。』
  「不惜一死……德田到底有什麼目的啊?」
  讓他情願做到這個地步的理由究竟為何?難道是為了讓Carpe diem墜落?
  『我們無從得知。雖然他的目的似乎是將野玫瑰送往第四世界,但為何要這麼做,原因不明。正因如此,小陸你務必要守住身旁的野玫塊。』
  「守住玫瑰……?我明白了。」
  只為奪取區區一名葬花少女讓第四世界不惜鬧出這麼大的騒動,理由我真的無法想像。但是正因為對方太過不惜一切,我們更不能把玫瑰交出去。
  『魔力增幅爐的問題目前已經交給專家貝芮特處理。我就是為此把她叫回來的。對了,烏鴉的事情我已經得知了。我想你的猜測恐怕八九不離十吧,再加上核失控的原因和──』
  突然間,轟然巨響伴隨著震動有如一把大槌敲向我們的腦門。
  「呀啊!」
  玫瑰無法承受衝擊而跌倒。
  「……葛見哥哥!」
  玫瑰收起了剛才治療我的荊棘樹籬,恐懼般用雙手緊抓住我。就在這時,耳邊的通訊器傳來一陣刺耳的雜訊。
  『……鴉、渡鴉……聽……』
  「鬼嶋先生!是鬼嶋先生嗎?」
  在我吶喊的同時,巨響與震動再度搖晃整個氣閥。
  『渡鴉你聽得見嗎?白雪破壞了氣閥的閘門要往你那邊去了。還剩兩層閘門。』
  鬼嶋咆嘯。白峰說『鬼嶋,說明狀況』要求他報告。
  『由於與白雪交戰,損傷嚴重。彈藥也所剩無幾了。』
  「鬼嶋先生,損害嚴重該不會是──」
  『別擔心,還沒有人殉職。』
  鬼嶋馬上否定了我最大的擔憂後,語氣苦澀地說道:
  『但是就當下的戰力也難以繼續攔阻白雪了。』
  「雪野的目的是玫瑰嗎?」
  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不是鬼嶋,而是白峰。
  『如果白雪正受到敵方控制,這個可能性相當高吧。但是小陸,在氣閥內戰鬥會對Carpe diem整體造成嚴重影響。不好意思,得請你回到第一宇宙港內。鬼嶋,準備開啟閘門。』
  鬼嶋一回答『了解』,下一瞬間警鈴大作,開啟閘門的機械傳來啟動時的運作聲。
  雪野要來了,要再度面對她的敵意。緊張讓我渾身僵硬,甚至覺得有點想吐。
  『小陸,我們正在準備對魔力增幅爐攻堅。貝芮特應該很快就會與我們這邊會合。不好意思,為我們爭取足以阻止增幅爐的時間。你不需要與白雪正面交戰,但是絕對不能交出野玫瑰,知道嗎?』
  「……我了解了。」
  保護玫瑰。這唯一的想法讓我忍受著一切不適,等候閘門開啟。

  閘門隨著機械運轉聲而逐漸開啟,在閘門的隙縫中我首先看見一抹紅光。搖曳的色彩與撲向我的熱量告訴我第一宇宙港內因為雪野的攻擊而引發了火災。恐怕是黑暗光輝射出的魔法產生熱能與火花,點燃了燃料之類的吧。
  「四編背翼……」
  為了隨時都能起飛,我讓魔法粒子凝聚在背部,將玫瑰緊攬在身旁。為應付雪野的攻擊,預先低聲唸出啟動毀滅女皇的咒文前半段。閘門的隙縫流暢地擴張變大,三十公分、三十五公分,還不足以讓人穿過那隙縫。雪野的魔法精準地從狹窄縫隙間射向我。如我所料。
  「──毀滅女皇!」
  然而下一個瞬間,雪野衝向閘門,短短一瞬收納起背上的移動武裝,憑著慣性硬是穿過狹窄隙縫,朝我飛了過來。
  「……還給我!」
  她吶喊著,手掌有如鷹爪飛快地捉向我的頸部。
  「……咕!」
  我連忙連同玫瑰一起壓低身子,在幾乎匍匐貼地的狀態下猛踹地面起飛。
  「四編背翼,展開至最大!」
  閘門開啟的隙縫還不完全能讓我帶著玫瑰通過。在通過隙縫時,手臂狠狠擦過組成閘門的厚重合金板,戰鬥服附加的護具在摩擦中噴濺火花。
  「玫瑰,有受傷嗎?」
  「是的,我……」
  沒事就好。我全速逃離雪野同時觀察周遭環境。
  雖然我逃進氣閥內只有大約十分鐘,但這段時間宇宙港已經面目全非。也許是雪野的攻擊引爆了一旁的燃料儲存槽,排列在宇宙港內的太空梭有數架已經起火,刺眼的烈焰與瀰漫的黑煙阻礙視線,熾熱的空氣燒灼著喉嚨。照明消失,緊急照明的紅色燈光已經點亮,白色的滅火劑正從天花板灑落。
  「鬼嶋先生,人質已經救出了嗎?還有代替特露德的那位……!」
  在這片慘狀中就算能逃過大火灼燒,一般人的血肉之軀暴露在高熱與濃煙中根本支撐不了幾秒。
  『部下已經安全了。然而太空梭內由於火災與多次爆炸,幾乎所有通道都被截斷了。目前正全力進行搜索,但包含小笠原課長在內的數名人質仍然下落不明。』
  「……這樣啊。」
  我咬著嘴脣,一面飛行一面俯瞰宇宙港。滅火劑和黑煙嚴重阻礙視野。我躲藏在濃煙中,悄悄逃進出擊前藏身的天花板吊臂上方。
  雪野大概是追丟了我的身影,在宇宙港盤旋。在黑煙瀰漫中也能清楚看見發光的魔法粒子來回移動。
  「葛見哥哥,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德田先生和第四世界的各位都是懷著善意……不,也許他們有他們的打算,但真的就只是想把我帶出這裡而已。所以如果我出面就能讓事態轉圜──」
  「妳安靜。」
  沒戴通訊器的玫瑰不曉得我和白峰之間的通訊內容,所以她還不知道白峰對我下的命令。
  「正因為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才更不可以把妳交出去──」
  『小陸,有聽見嗎?』
  通訊聲打斷我的話,再度於耳邊響起。這次不是鬼嶋也不是白峰。
  「貝芮特小姐?」
  『之前你說的那個,部下傳來分析結束的報告了,無論是烏鴉的叫聲或眼藥水中的魔法道具……我現在就傳送到你的裝置。特露德點的眼藥水含有的奈米機器,經過分析得知那是偽裝成奈米機器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既然這樣──」
  『沒錯。你的預料很可能猜中了。不過「那方面」還得等候分析。』
  「……結果還真的是這樣啊。」
  其實只是很簡單的推理。烏鴉學到的話語。那就是──
  『不過,這些事就先擱一旁吧。』
  貝芮特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那魔法道具果然是控制特露德行動的一部分裝置。真可憐啊,她恐怕數年來都維持在這樣的狀態下。』
  「數年?被控制這麼久,特露德她沒事嗎?」
  『怎麼可能沒事。特露德的腦組織已經千瘡百孔。間諜為了繼續控制她,所以欺騙玫瑰來幫她治療……但是她腦部累積的損傷已經來到連受體的振動治療都造成反效果的程度。再加上葬花少女的肉體強韌度,其他人也無從察覺。如果當時渡鴉沒有破壞她腦內的受體,恐怕不久後就變成廢人了吧。』
  廢人?也就是說,當時的特露德差點就變成間諜用過即丟的消耗品了?為了按捺胸中沸騰翻湧的情緒,我抓緊自己的胸口。現在可不能激動到忘我。
  「……特露德,有辦法得救嗎?」
  『我不是說過嗎?我會遵守約定的。好了,檔案傳送完成。你確認一下吧。』
  我伸手摸向口袋取出戰術傳達裝置。如同貝芮特所說,檔案已經傳到裝置了。我盡快瀏覽,將內容烙印在腦中。
  「……貝芮特小姐,魔力增幅爐的壓制狀況呢?」
  『並不順利。目前包含緊急暗碼在內的所有程式都被竄改了。我過去事先預留的後門也被堵住了……現在我打算直接前往舊分局,直接連線。』
  「直接連線……是指武力制壓嗎?」
  『對方躲在地底深處,要殺進那邊也不容易啊。不過只要打通舊分局廢墟的通道,接觸第二研究室的緊急線路,就可能從那裡強行介入系統。線路本身非常牢固,構造上也不可能植入受體破壞。我猜測線路本身還沒事。當然德田也不是笨蛋,應該會設下某些陷阱……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不愧對正賭命戰鬥的你,我會努力的。』
  「……我明白了。請貝芮特小姐小心。我們之後活著再會吧。」
  『知道了。就這麼辦。』
  我結束與貝芮特的通訊後,玫瑰對我投出不安的視線。
  「葛見哥哥,貝芮特局長說了什麼……?」
  「玫瑰,特露德似乎長年來受到某人的控制。對照至今發生的事件,那恐怕不是騙人的。所以她不是什麼間諜,只是被第四世界利用而已。」
  「可是,這樣一來德田先生說的……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
  「那是騙人的。特露德恐怕是受到德田的控制而參加蝶蛹解放作戰或是去破壞三六式。若非如此,就無法解釋。」
  「怎麼會,那麼我……」
  「那全都是謊言。妳被德田欺騙,被他當作道具利用罷了。確實看了那個影像檔,一般都會相信吧。說是治療時的情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老實說,哪邊的說法是真的,我也不曉得。但是受體和二型改現在在妳不知情的狀況下被用來攻擊葬花少女的體內核,這是事實。影像檔的真偽先放一邊,妳被利用來發動可能擊墜Carpe diem的恐怖攻擊,這一點不會錯。」
  憤怒讓我感到一陣作嘔。自己也許其實是軍團──這對使用軍團力量的葬花少女而言是最切身的恐懼,對認真固執的玫瑰就更不用說了。
  「玫瑰,也許妳現在很受打擊,不過拜託妳仔細聽我說。操縱特露德的裝置是魔法道具。這意味著喪葬局內確實有個背叛者是葬花少女。當然那不是妳,恐怕就是那個從纜線隧道發出通訊的人物。」
  「怎麼會?可是,那會是誰……?被派遣到蝶蛹的只有我、特露德和小雪,再加上芬而已。難道這之中有誰是背叛者嗎?或者說難道菈歐還活著?不,就算還活著,菈歐也不會──」
  這瞬間。
  「危險!」
  我把玫瑰拉向自己,緊攬著她從吊臂後方衝出。雪野的魔法劇烈爆炸,熾烈的白色光輝灼燒我的腳尖。千鈞一髮。
  「被發現了嗎!」
  火災仍然持續著,但是不斷噴灑的滅火劑已經讓黑煙變薄許多,視野至少能清楚看見四百公尺內的狀況。燒焦的牆面與地面,以及焦黑的太空梭。
  「這種不公平的捉迷藏,拜託就饒了我吧。」
  我苦笑著躲避雪野胡亂掃射的魔法。我絕非游刃有餘,但在這情境下,我也只能苦笑了。
  「──末日的果實啊。現身吧,死亡禁果。」
  我無法將槍口指向雪野,只為了抵銷她的魔法而召喚好戰者。
  「葛見哥哥,不可以!怎麼可以讓葛見哥哥和小雪戰鬥!總之只要我去第四世界就能解決一切吧?既然這樣,現在我──」
  「我也不打算和她戰鬥啊。不要講話,會咬到舌頭!」
  我拍動四編背翼在空中迴旋,保持一定距離從正面凝視雪野。
  「雪野!別幹蠢事了,快點恢復正常啊!」
  這種惡夢,我可不想一直作下去。
  「……少、囉嗦。」
  但是雪野甩著頭,昏暗的雙眸直瞪著我如此說道。散亂的白色長髮彷彿代表她的精神,在熾熱的氣流中飛舞。
  「……還給我!還給我啊!」
  她尖叫著,對我再度扣下黑暗光輝的扳機。激情驅使下使出的攻擊並未事先精密構築魔法陣。儘管如此,一旦命中,就算我能支撐,玫瑰恐怕也無法抵擋吧。
  我咬緊牙關專心於閃躲。如果這裡是分區內部那樣寬敞的空間要閃躲也許沒那麼困難,但是第一宇宙港全長不到一公里,高度也只有四十公尺,要閃躲雪野連連擊出的魔法簡直強人所難。雪野的魔法接連擊中宇宙港,綻放刺眼光芒的同時發出巨響,在那轟聲之中我聽見玫瑰緊張地大喊。
  「葛見哥哥…這狀況,很糟糕啊!宇宙港正在傾斜!」
  「……啥?什麼意思啊!」
  根據貝芮特的估計,Carpe diem開始受到地球重力影響是在兩小時之後。
  「在那之後不是才過一個小時嗎!」
  「雖然只是猜測,我想是應該小雪的攻擊和火災的熱能讓宇宙港與管制區的連結處一部分損壞了。氧氣可能也開始外洩了。因為這裡是後來人工添加的部位,不像分區那樣牢固!」
  「也就是我繼續閃躲雪野的攻擊,這個地方也許會先掉到地球?不過我可沒辦法全部抵銷啊……」
  不過──
  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玫瑰,妳可以暫時自己飛嗎?」
  如此一來,我就無法繼續掩護玫瑰。但是我沒辦法帶著玫瑰一起戰鬥。假設雪野在這狀況下繼續大肆開火,不久後宇宙港本身就會毀滅。既然如此,我除了上前迎擊之外別無選擇。
  「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有如特技飛行般四處逃竄的同時反過來問玫瑰。
  「如果那傢伙和芬一樣因為心理創傷或罪惡感被利用而受人操控,我就得想辦法為她除去原因。玫瑰,妳想得到原因嗎?」
  要論與雪野相處的時間,玫瑰遠比我長。她肯定身為戰友與雪野一同跨越過了無數難關。
  「你問我原因?」
  小巧的嘴脣轉變為苦笑的形狀。
  「……能讓小雪的心如此紛亂,除了葛見哥哥之外怎麼可能有其他事。」
  「是這樣喔?」
  我睜大眼睛,玫瑰反瞪我一眼。
  「你以為她是為了誰才戰鬥了二十年……請快點去吧。我會一個人想辦法遠離,不會妨礙戰鬥的。只要葛見哥哥真心傾訴,小雪一定會恢復原本的她。」
  玫瑰掙脫我的手臂遠離我。這個瞬間,雪野的魔法閃爍。
  「──悖德之鏡。毀滅女皇!」
  我召喚銀板為玫瑰阻擋攻擊,白色魔法粒子在銀板前方炸裂。我穿越爆炸火光直衝向雪野。
  「葛見哥哥!小雪……就拜託你了!」
  「知道了!妳自己也小心點!……雪野!」
  雪野的紅色雙眸不理會玫瑰而直盯著我不放。她靈巧地沿著天花板飛行,同時對我連續射出魔法。我在空中將姿勢改變為水平,頭部對準雪野讓可能命中的面積減到最小,一面閃躲魔法一面對雪野大喊。
  「雪野!」
  「吵死了!你是……你是我的……」
  「不要被愚蠢的洗腦控制啊,妳!」
  我靠近她,用死亡禁果的槍身敲向她手中的黑暗光輝,架開槍口後衝進她眼前。我試著抓住並制伏她,但她已經在空中改變姿勢,一腳踢向我的手臂,為了拉開距離而飛翔。
  「等等啊!雪野!」
  儘管飛行速度是我比較快,但就飛行技巧而言是雪野遠勝於我。比方說在纜線隧道中她對我展現的靈巧動作。我們藉著假動作與急遽加減速交織而成的飛行彼此纏鬥,追逐者與獵物的角色連連變換。在這之間,雪野抓住機會朝我開火,我閃過那攻擊,等待破綻。
  「你真的很礙事!」
  雪野對著死纏爛打追逐飛行的我怒吼。她異常焦急地加速,拉開與我的距離後,在空中靜止。隨後她在黑暗光輝的槍口前方開始構築幾乎最大火力的巨大魔法陣。
  魔法陣的直徑大約五公尺。萬一被那魔法擊中,宇宙港大概就完蛋了。我冷靜地掃視四周,下方一度轉弱的火勢因為我們施展的魔法而更加惡化了。恐怕是因為爆炸火花點燃了重型機具或太空梭的燃料吧。
  四周被大火燒得焦黑,就連合金製的天花板都開始剝落,碎片在熱氣流與氣體外洩所造成的強烈陣風中飛竄。宇宙港本身的嘎吱聲已經響得刺耳,恐怕隨時都有可能解體崩壞。
  然而──
  我也和雪野相同,靜止在空中構築魔法陣。
  短短一瞬間與雪野四目相對,同時扣下扳機。
  無法完全互相抵銷的魔法能量在宇宙港中引爆。
  「……嗚!」
  爆炸的衝擊波讓雪野一瞬間退怯。我看準了她露出的破綻一股腦衝向她。察覺我的逼近,她甩著散亂白髮舉起黑暗光輝要瞄準我。我一腳踢向槍身,隨後對準雪野的額頭賞了一記頭槌。
  「嗚!」
  我抓住在喊痛聲中向後彈飛的她,把她整個人壓向天花板。
  「雪野!聽我說!」
  在那氣息幾乎能直吹到臉上的距離大喊,雪野終於停止掙扎。
  「小九……?」
  她的反應像是沒發現她眼前的我,視線四處遊移。
  「你在哪裡?小九?我要向你道歉才行……」
  雪野像是尋找著我,對我伸出手。隨後她彷彿頭痛難耐般將手抱住頭。
  「我……我要奪回小九……才可以……」
  雪野不停掉著眼淚開始啜泣,我牽起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臉頰上。
  「雪野,冷靜下來。已經沒事了,玫瑰也平安。所以……」
  我抱緊她那幼小的軀體,讓彼此的體溫與心跳重合。雪野輕聲回應「嗯」,點了點頭說道:
  「小九,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喔……」
  隨後,陰影籠罩她的眼神,她使勁推開我。
  「所以我非消除你不可。」
  雪野將黑暗光輝的槍口指向我,扣下扳機。在極近距離閃爍的白色粒子,美麗得叫人不可思議。
  「雪野!」
  來不及閃躲了。
  白光直接命中我朝著雪野伸出的右手。
  手臂不知飛向何處,一抹腥紅在染遍白色的視野中飛散。

  *

  擾亂思緒的頭痛讓我苦苦掙扎。
  環顧四周,我墜落的地點因使用魔法的戰鬥而開了數個洞,這裡是凱洛斯的太空梭貨艙。強化塑膠製成的貨物箱及裝著軍團屍體的標本瓶翻倒破碎,內容物凌亂散落。
  一度經過火舌舔舐的貨艙中,四處都沾染著滅火劑乾燥後的泡沫,以及煤灰留下的濃灰色汙垢。
  我過去好像也遇過這種事。
  「……小九……小九……!」
  頭痛讓我沒來由地感到難過,我按著頭呆站在原地哭泣。這時不知誰來到我眼前。
  「雪野,妳沒事吧?」
  斷裂的右臂流淌著紅色血液,有著紅色頭髮與紅色眼睛的,我的敵人。我絕不能容許這樣的未來。
  我立刻出拳揍倒他,把他壓倒在地面上。他沒有抵抗。臉孔因為悲慟而扭曲,表情彷彿正承受著某種比傷口更疼痛的痛楚,看著我的雙眼呼喊我的名字。
  「雪野……」
  聽見不知誰尖聲喊叫著「小雪!」,他則立刻吶喊回應「別過來!」。隨後像是忍受著傷口痛楚,整張臉揪成一團。
  有如怪物咆嘯的巨響聲。響徹整座宇宙港的嘎吱聲,震動著我的身軀。
  突然間我感覺到似曾相識。這光景我似乎曾在某處見過。
  我曾在某處見過同樣的景象。同樣是個四周被灰色環繞的地方,聽著刺耳的巨響聲,看著失去一條手臂的少年。
  「小九。」
  我下意識地喃喃說著,回想起事實。
  對了,這就是小九變成了軍團的前一個瞬間,就是那時候的情景。我就像這樣看著他流失的鮮血,聽著在灰色世界中艾莉絲攻擊時的巨響聲。
  換句話說,現在可以讓那一天重來。
  我理解了現況,虛弱地從他身上挪開身子,癱坐在他身旁。
  「我……最後還是救不了小九。」
  眼淚因悔恨與自責而流個不停。
  「沒辦法給你像繪本上那樣的快樂結局。」
  那一天的情感自胸口深處湧現。我一面哭泣,一面撫著那紅色頭髮、撫著那黑色的皮膚,最後將手伸向他的脖子。
  「我不想讓小九變成這樣。」
  手掌中傳來他的喉嚨索求氧氣的振動。
  這是軍團。貓頭鷹如此說著。我回答這就是我犯下的罪孽。
  這不是小九。
  我一定要消除這種錯誤的未來,非消滅不可。
  「……是因為我的關係?」
  讓他選擇了傷害自己的道路。讓他變成非得傷害自己不可的存在。
  「是因為我,約定好要保護你。因為我把心臟,給了你……」
  他聽見我的細語聲,睜圓了紅色眼眸。嘴在痛苦的喘息中斷斷續續地吐露言語。
  「……雪、雪野……不想讓我……變成葬花少女……變成軍團……?」
  「嗯。不想。」
  我一面回答,一面將力量注入勒著他脖子的雙手。要快點結束這場惡夢才行,否則我就無法拯救小九。
  「我也想接受小九的選擇。」
  悲傷好像快把我逼瘋了。胸口中像是藏了塊烙鐵般疼痛,那甚至像是我胸腔中他的心臟正斥責著我。
  「我真的好想接受。真的。但是,我無法忍受小九受傷。我真的很討厭。我一直把這個想法鎖在心底,因為那只是我的自私。我不想讓小九為難。」
  我的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臉頰。滾動的水珠在沾滿煤灰與血漬的他的皮膚上留下淚痕。
  「但是貓頭鷹說了,只要抹消你就能恢復原狀。說我該這麼做。」
  「貓……貓頭鷹?」
  「撬開了藏在心底的想法,攤開在我眼前。告訴我,我應該要修正我自己扭曲的未來。是我害了小九,這就是我的贖罪。」
  「混帳、東西……那是我的問題,和雪野無關啊。」
  他如此說道,一邊說一邊舉起左手觸碰我的臉頰,那觸感與體溫讓頭痛更加劇烈。
  「嗯。我知道啊。你的心意,我全知道。可是……!」
  像是要遮掩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某種東西,貓頭鷹的聲音催促我──消除這傢伙。
  痛楚有如一根又一根的釘子灌入腦中。慘叫聲自脣間洩出。
  「雪野!可惡……為什麼會被束縛成這樣啊?妳對那種事一直抱持著這麼深的罪惡感嗎?」
  我的慘叫與貓頭鷹的啼叫遮蓋了他的聲音。頭痛越來越劇烈。我放開了他的脖子,一面呻吟一面抱著自己的頭顱,死命搔抓。
  「你是軍團……你是敵人……你……不該存在!」
  身體彷彿變得四分五裂的錯覺。不理會我的心,意志重新凝聚構築。
  頭蓋骨緊縮,貓頭鷹在腦海中啼叫。
  ──消除這傢伙。
  ──破壞這傢伙。
  ──殺了這傢伙。
  為了逃離這痛苦,我從他身旁跳開。
  「身體、心情……不聽使喚啊!因為我身為葬花少女的根源就是憎恨啊!」
  因為憎恨是我的本能。
  面對化作軍團的你,我只能憎恨。
  「雪野!」
  我──
  貓頭鷹說,徹底摧毀這錯誤的未來。
  我的手臂再度將黑暗光輝的槍口指向他。
  他一點也沒打算閃避,只是緩緩地從躺在地上的姿勢站了起來,紅色雙眼流露痛苦的眼神看著我。
  他解除了死神狀態。
  紅色頭髮、紅色眼睛與黑色皮膚,所有身為軍團的特徵都消失,失去魔法粒子的保護,任憑手臂的斷口流淌鮮血,他對我大喊:
  「雪野。」
  貓頭鷹再次要求我殺了軍團。可是眼前的他不是軍團。失去了目標,我大叫:
  「……消失啊!我要消除軍團的未來……我非殺不可。」
  否則我心中十二歲的小九不會得救。
  「雪野。」
  看著站不穩的我,他的表情扭曲為溫柔的形狀。他微笑著,走到黑暗光輝的槍口前,任憑右手臂不停流失著血液,對我伸出左手。
  「我喜歡妳啊。」
  失血過多,那張臉龐逐漸變得蒼白。然而凝視著我的雙眸不知為何依然堅定。
  「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就一見鍾情了。我能夠掙脫艾莉絲的洗腦,還有選擇放棄身為人類,都是因為有這份心情。」
  「那是,我的錯,對吧?如果沒有我,那就……」
  「我也無法忍受雪野受傷啊。那不是我們早就已經接受的事實嗎?」
  「我知道啊!所以我不要啊!」
  我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大叫。抛開理性不講道理,只管讓感情爆發。
  「為什麼不責備我?為什麼要這麼溫柔?為什麼……」
  我沒辦法還他任何東西。總是讓他出手幫助,什麼也辦不到。自認為他所做的一切,最後總是更加束縛著他。我就是元凶,我就是源頭。
  「……雪野也喜歡我吧。」
  我也知道就是了──他苦笑著如此輕聲吐露。
  「所以才會這麼痛苦吧。」
  就是這樣。我如此回答,一隻手舉著黑暗光輝,另一隻手拉扯著頭髮。
  「我當然喜歡小九啊!喜歡得不得了!一直、一直以來都是。打從小九幫我搶回繪本的那一天開始。否則我根本沒辦法忍耐這二十年!」
  在這隨時都可能被軍團殺死的世界。
  在這與我熟稔的人們一一死去的世界。
  跨越他們的死。背對他們的屍首繼續走下去。
  「大家都輕易死掉了。在這麼殘酷的地方,沒辦法一直活下去!我只能把保護你當作唯一的支柱,可是……!」
  「雪野。」
  他站在槍口前方呼喊我的名字。我不理會他的反應吶喊著「為什麼」。
  「為什麼你出現在和我同樣的地方?我不想要害怕著連你也失去啊……」
  「雪野!」
  殺了軍團。貓頭鷹在耳邊細語。我的身體無法抵抗那指示。
  「不可以……」
  力量一點一滴注入勾著扳機的指尖。
  「……不要……」
  明知他就站在槍口前,我卻無法抵抗。
  「……小九,快逃啊……!」
  我吶喊著。
  同時,我看見魔法粒子的閃光。白色的光芒覆蓋眼前一切。
  貓頭鷹似乎得意地笑了。
  「啊……」
  剎那間──

  「我哪會隨隨便便就死啊!」

  我在他的臂彎中。
  他一拳打偏了黑暗光輝的槍口,硬是把我攬進懷中。自右臂不斷流失的赤紅液體噴濺在我臉上,傳來鐵鏽的味道、生命的氣味與溫度。
  「放、放開……」
  說話的嘴被他的嘴脣堵住。
  那是個粗魯的吻,但是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感覺到氣息,以及意志。
  那份熾熱融化了被貓頭鷹的細語聲束縛的我的心。
  「妳那些煩惱,我哪有辦法啊!」
  儘管痛苦地喘息,他還是如此吼道。像是為了與我的後悔依偎般,更加使勁在那隻剩下的手臂緊抱住我,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貓頭鷹的聲音被他的聲音掩蓋而變小。
  「事實就是這樣啊。我們已經變成這副德行了。二十年前差點被軍團殺掉……儘管如此,事實就是事實……除了活下去之外別無選擇啊。不管世界是多麼不合理,我們只能接受現實啊!誰也沒辦法改變過去!只能努力改變當下的自己啊!」
  他一面流著血,一面用那嘶啞的聲音對我怒吼。流失了換做平常人類理應早該喪命的大量血液,臉色鐵青,冷汗直流,肯定很痛吧。儘管如此,他的精神克服了這一切,雙眼堅定地直視著我。
  「但是……妳可別搞錯了。我可沒有因為妳而變得不幸。」
  斬釘截鐵地斷言後,他笑了。
  「我好歹也是男人。我可不想只讓喜歡的女生挺身保護我,那樣也太難看了吧。難道妳喜歡上的是那種傢伙嗎?……不是吧?」
  孤身一人去找高年級生為我搶回繪本、明知危險卻仍挺身反抗蝶蛹的支配者──我喜歡上的,就是那樣魯莽的他。
  「嗯……真的是這樣。」
  更重要的是,我們對對方懷抱的罪惡感正是連結我們的羈絆。
  「……真像個笨蛋。」
  像是終於吐出了哽在喉嚨的毒蘋果,我先是淺淺一笑。
  隨後主動讓嘴脣印上他的脣。
  貓頭鷹的耳語消失無蹤。

  *

  挪開嘴脣後,雪野渾身無力地整個人靠向我。大概是因為她一直抵抗著洗腦,精神過度磨耗吧。
  「小雪!葛見哥哥!」
  聽見我剛剛大喊「別過來」而躲在貨艙角落待命的玫瑰跑向我。大概是判斷一切已經結束了吧。她跑到我們身旁立刻發動了荊棘樹籬,命令荊棘緊緊纏住我的右臂,在止血的同時進行治療。
  「對不起……光憑我的能力,沒辦法連缺損部位都復原……」
  「……玫瑰?」
  察覺友人來到身旁,雪野露出欣喜的笑容,但立刻又難受地揪起眉心。
  「玫瑰是被德田騙了。德田把那個影像給玫瑰看,告訴玫瑰說她是喪葬局在研究過程中造出的軍團,要她在變成大家的敵人給大家帶來麻煩之前亡命到第四世界。除此之外,攻擊葬花少女的體內核的也不是玫塊,是欺騙玫瑰的德田用二型改幹的。」
  我代替淚眼汪汪的玫瑰,向雪野簡單解釋狀況。
  雪野出乎意料地睜大眼睛。
  「咦?……那個,就只是治療中的紀錄影像而已啊……」
  「葛見哥哥剛才也是這樣對我說明的。可是我……對不起,我還是不曉得誰說的才是真的。」
  虛弱的雪野倚著我,將手伸向垂首的玫瑰,像是要開導她般輕撫著她的手臂。
  「在人類轉變為葬花少女的過程中,有些人會因為無法順利接納軍團的因子而死去。這個妳應該知道吧?妳看到的影像,就是病症中的一種。由於無法固定自己身為葬花少女的形象而失去人類的形體,算是罕見的案例。」
  道理上說得通,但是──
  「不過為什麼雪野知道這件事啊?」
  「……因為治療玫瑰的時候,用上了我的血肉。」
  「血肉?那種東西用在治療上?……又不是吸血鬼。」
  那驚悚的字眼讓我皺起眉頭,雪野搖頭回答:
  「由於病因是無法固定自己身為葬花少女的形象,而我是葬花少女概念的雛形,把溶有我的魔法粒子的血肉當作藥品,也許能讓她們固定自己的形象。而那影像就是臨床實驗時的紀錄……因為那次實驗成功了,我和玫瑰才能像這樣見面。」
  「所以是小雪救了我……可是,如果那是真的,為什麼從來沒人告知我這件事?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也不會像這樣──」
  玫瑰的聲音因猜疑而起伏。我也無法完全否定雪野為了玫瑰而說謊的可能性,只能靜靜旁觀事態發展。
  「……那是因為,玫瑰可能回想起失去人類形體時的心理狀態,讓整個治療功虧一簣。況且……」
  雪野垂下白色睫毛遲疑了半晌。
  「……雖然玫瑰成功固定了自己的形象,但是我因為受到玫瑰傳來的反作用,陷入長達數個月的昏迷……」
  「長達數個月……難道說,十年前小雪曾經昏睡數個月,就是因為我……!」
  玫瑰的肩膀猛然顫抖。罪惡感讓她睜大雙眼緊抿嘴脣。雪野見狀輕輕搖頭回答:
  「我不是說了嗎?那是為了新療法的臨床實驗,所以也不是妳的錯……但那種治療法之後就再也沒用上了。因為當時正好是Carpe diem內部與軍團戰鬥白熱化的時期,讓最有戰鬥力的我無法戰鬥的損失反而更大……所以,那個影像真的就這麼單純。」
  說穿了,在現況下這也只是雪野單方面的說法,無法當場拿出任何證據。和德田為了教唆玫瑰所說的話語相同,同樣是無法證實的言語。
  但如果兩者之間真有任何差別。
  「相信我……求求妳。」
  那就在於兩人之間累積至今的羈絆吧。
  「我不想再看到玫瑰因為其他人撒的莫名其妙的謊言而繼續受到傷害。」
  雪野垂下雙眼如此說道。蓋在玫瑰手背上的手掌使勁握住那隻小手。
  「我、我……我……」
  玫瑰緊張得渾身僵硬,靜靜地深呼吸之後,反過來用自己的雙手包住雪野的手。
  先是咬緊了牙,隨後便堅定地說道:
  「……我明白了。我相信小雪。」
  「謝謝……」
  不安與猜疑肯定尚未完全拂拭吧。
  ──但是,就算雪野的言語可能是謊言,雪野對玫瑰的關懷絕非虛假。也許是這一點讓玫瑰選擇相信吧。玫瑰的回答讓雪野安心,緊張的雙肩倏地放鬆下垂,之後她有些難以啟齒地問道:
  「……玫瑰,讓妳想要離開這地方,就只因為這個理由?」
  「什麼意思?」
  玫瑰反問後,似乎立刻就理解了雪野的意思。
  「……小雪,光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自暴自棄的喔,女生可是很強悍的。」
  透過某種我所無法理解,只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心有靈犀,玫瑰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雪野回了一聲「是喔?」也還以同樣的笑臉。
  「不好意思得先打斷妳們,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總之先離開貨艙吧。」
  「……沒關係。反正話也說完了。」
  燃料起火時的惡臭加上氧氣稀薄的窒息感讓我開始有點頭痛。
  我撐著雪野的肩膀,從貨艙頂部開的大洞輕盈跳出太空梭。
  第一宇宙港已經嚴重傾斜,連接處隨時都有可能斷裂讓整個宇宙港被扔進宇宙。我和雪野戰鬥時重新點燃的火勢也沒有消褪的跡象。也許是滅火劑耗盡了,也許是系統本身損壞了,就連灑水器也沒有運作。看來得盡早離開此處比較好。
  「玫瑰,雪野可以交給妳嗎?」
  只剩一隻手臂的我要在飛行過程中將雪野交給玫瑰實在太危險了,我先降落至宇宙港的地面。
  「我還有些東西得找出來才行。」
  「找出來……請問是什麼?」
  「這次的事件還沒結束啊。」
  「還沒結束?……陸,你是指──」
  就在這時,緊急剎車的尖銳聲響直刮在鼓膜上。有輛三四式特別搬運車在我們前方三十公尺處停車,穿著防護服的人物自駕駛座下車。
  「大家沒事嗎?」
  「小笠原小姐!妳還沒有逃生嗎?」
  玫瑰發出近似慘叫的驚呼聲,舉起雙手遮住自己的臉。
  「對不起……我把妳當成人質,利用了妳……」
  「沒關係啦。況且我也有我的工作,沒辦法隨隨便便就逃出去。」
  小笠原語氣柔和地打斷了玫瑰的道歉,隨後加快語調解釋現況。
  「不過剛才的人質當中有些人受傷了,需要玫瑰妹妹的力量幫忙治療,妳能快點上車嗎?」
  我知道了──玫瑰如此回答,要往小笠原邁開步伐。我默默地握住她的手臂攔阻。
  「……小笠原小姐,別再繼續下去了。」
  「咦?什麼?渡鴉小弟,什麼叫『別再繼續下去』?受傷的人不能放著不管吧?」
  小笠原睜大了那總是洋溢著睡意的雙眼,我微微搖頭。
  「別再繼續下去了。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暫時打住。自胸口湧現的情緒讓我一時難以言語。但是我還是非得把話說下去不可。我暫時屏息,深呼吸一次。
  「……小笠原小姐,妳知道烏鴉吧?」
  「渡鴉小弟,現在不是講這種話的時候了啦。有傷患在等啊。」
  「算我求妳,請回答我吧。」
  像懇求又像命令的強硬口吻,讓小笠原面露困惑神情後回答了。也許是覺得不能與我繼續浪費時間吧。
  「烏鴉就是特露德妹妹養的那隻鳥吧?我記得名字好像叫小嘎?」
  「妳知道嗎?烏鴉會學人說話喔。我有個認為現在還是二〇一四年的朋友住在蝶蛹裡頭,是他告訴我的。還有貝芮特局長也說她還在地球的時候見過。」
  「這樣啊。我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在宇宙中了,鳥我只見過家禽和小嘎而已。不過這又怎麼了嗎?如果你滿意了──」
  「那隻烏鴉──小嘎牠記住了啊。我們沒聽過的葬花少女的死神化詠唱。」
  「咦?……詠唱?」
  「登錄名稱,無名『No. 0823』。」
  我短促地說道。話語聲不自覺地變得尖銳。
  「小嘎記住的那詠唱,其實是這名葬花少女的死神化詠唱。她曾在小笠原小姐的故鄉因恐怖攻擊而墜入地球的方舟上工作。形象是格林童話的『貓頭鷹』,屬性為『暗』,能力是『惡夢』。刺激對象的心理創傷使腦部活性化,提高治癒能力。雖然說明上是這樣,不過好像也擁有輕微的催眠能力。不過因為上級判斷這些能力在對抗軍團的戰鬥中無法運用,因此被視為無名。」
  我一一陳述貝芮特剛才傳送至我口袋中戰術傳達裝置的資料。
  「怎、怎麼了嗎,渡鴉小弟?現在提起那個登錄被抹消的無名要幹嘛啊……」
  「沒錯。登錄資訊其實被抹消了。所以貝芮特小姐分析時才會花了這麼多時間。」
  「嗯,呃。渡鴉小弟?我這邊有傷患在等啊。我要帶玫瑰妹妹上車了喔。」
  小笠原對無法溝通的我搖頭嘆息,對玫瑰招了招手。但是我依然緊扣著她的手臂。
  「……我不會讓玫瑰去的。小笠原小姐也一樣。」
  「那、那個,葛見哥哥?你到底是怎麼了啊?」
  無法理解現況的玫瑰滿臉疑惑地轉身看向我。小笠原的表情因為焦躁而失去平常的柔和。
  「渡鴉小弟!我很謝謝你擔心我,但是你別太不講理喔。」
  「那位無名恐怕時常在特露德家中死神化,次數多到連小嘎都記住了詠唱的發音吧。為了操控特露德。」
  「渡鴉小弟……?」
  小笠原的語氣因狐疑而顯得遲疑,歪著頭像是不明白我到底想說什麼。我不理會她的反應,繼續說道:
  「貝芮特小姐幫我調查了特露德住家公寓的監視攝影機的紀錄。結果,進出特露德家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玫瑰,另一個人──」
  我緊咬嘴脣,放開了玫瑰的手,召喚好戰者。
  「──末日的果實啊,現身吧,死亡禁果。」
  隨後將槍口指向小笠原。
  「背叛的葬花少女,就是妳啊。」

  雪野與玫瑰輕聲驚呼。至於被槍口指著的小笠原本人則是聳了聳肩回應我的指控。
  「渡鴉小弟,你冷靜點動動腦。我怎麼可能是葬花少女嘛,我的外表看起來有那麼年輕嗎?」
  小笠原一面說著,一面以肢體動作暗示她那凹凸有致的身體線條。我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逐一陳述引導我最終抵達這個答案的思路。
  「現在,幾乎所有的戰鬥型葬花少女與無名都陷入了活動停止狀態。手法是藉由植入核的受體,以魔力增幅爐二型改發動攻擊。」
  「渡鴉小弟,別再講這種蠢話了。曾經體驗過失去故鄉的痛苦,我怎麼會做這種可能讓Carpe diem墜落的事呢?」
  「先將與二型改連動的受體植入核,讓不只是交換時期逼近的葬花少女,連還有一段空檔的葬花少女也更換為已植入受體的核。能達成這種大規模更換的人、有機會辦到的人,就只有之前提議提前全面更新體內核的小笠原小姐。」
  「這就是你的證據嗎?」
  小笠原微微苦笑。
  「那也許是真正的間諜準備好了已經植入受體的核,而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交換而已吧?」
  「……我找到了特露德點的眼藥水。貝芮特小姐也很驚訝,居然用這種方法注入魔法道具。」
  眼藥水。一聽見這字眼,小笠原的視線挪開了。
  「我、我不知道什麼眼藥水──」
  「過去就算有誰發現那眼藥水,的確能以『治療用奈米機器』這樣的理由搪塞吧。但是那騙不過貝芮特局長。所以妳想在我們發現眼藥水之前,先封住特露德的口吧。妳當時會嘗試從我口中探聽特露德的狀況,這才是真正的理由。我當時還以為小笠原小姐只是因為關心我們。」
  「渡鴉小弟,貝芮特局長對你說了什麼啊?你對我的信任,是這麼容易動搖的東西嗎?」
  彼此的說話聲都變得沙啞。大火烤乾的空氣與瀰漫的黑煙灼燒著喉嚨。
  「我也沒有完全相信貝芮特小姐說的每句話。但是,是妳管理著對葬花少女而言不可或缺的體內核。而妳也能藉自己的職務之便,為自己更換核。雖然我也考慮過貝芮特小姐其實是葬花少女的可能性……但是能控制特露德的,就只有小笠原小姐而已。目前占據魔力增幅爐的德田,也是妳的屬下。」
  我當然也不願懷疑,我也想相信她。艾莉絲事件時是她救了我和芬。儘管如此──
  「只有妳而已啊。現在能控制雪野、站在能與玫瑰一同前往第四世界的立場,以及一切都拆穿的現況下,仍然想要把玫瑰從我們身旁帶走的人,全部都是──」
  更加傾斜的第一宇宙港發出怪物咆嘯般的巨響,蓋過了我的吶喊。儘管如此,小笠原大概還是聽見了吧。她仰望天花板,肩膀下垂對著我笑了笑。
  「……這樣啊,原來渡鴉小弟這樣想啊。真叫人難過……」
  轟然巨響再次傳來。下一個瞬間,三個貨櫃像是要淹沒我們般沿著傾斜的地面滑向我們。
  「雪野,玫瑰!」
  我連忙把雪野攬向身旁並向後跳開,但只剩一條手臂的我無法連玫瑰也一起拉開。
  來不及逃離的玫瑰身影被貨櫃掩蓋。
  「可惡!」
  由於急遽運動,讓我眼前一陣發黑。儘管出血止住了,流失的血液也不會復原。
  「玫瑰,沒事嗎?」
  我一隻手抱著雪野,搖搖晃晃地起飛。
  「玫瑰!」
  沒有回應。雖然想找,但貧血讓我看不清楚前方景物。她到底在哪裡?該不會被貨櫃壓在底下──最糟糕的可能性掠過腦海。就在這時。
  「她沒事喔。」
  從未聽過的少女說話聲從視線死角的貨櫃後方有如歌唱般響起。
  灰色頭髮有如失去光澤的羽毛,移動武裝也是同樣的灰色,眼眸則是月亮般,或者該說是猛禽般的金黃色。失去意識的玫瑰被少女摟在身旁,少女的另一隻手則握著看似好戰者的金色手槍。指向我的槍口前方已經展開了魔法陣,看起來隨時都能發射。
  「……妳是……小笠原小姐嗎……?」
  身體的輪廓比我所知的小笠原還要纖細而銳利,圓潤臉頰稚氣未褪,明亮的大眼睛。骨盆與胸部的線條顯然不屬於二十多歲的女性,外觀上全是個十來歲的少女。
  少女將好戰者直指著我,笑著回答:
  「對啊……啊,因為小笠原是我為了潛入Carpe diem所用的假名,也許我該回答『不對』吧?怎麼樣?真正的我,其實還滿可愛的吧?」
  小笠原瞇起那有如猛禽的金色眼眸,搖了搖那頭羽毛般的灰色髮絲,稍稍轉動那細瘦的頸項。隨著她的動作,被她抱在身旁的玫瑰的手臂無力地垂下。

  「沒有死神化的時候,我為了不讓人家懷疑我是葬花少女,臉型和體型都經過整形。為了配合外觀,連口吻、聲音和個性也得刻意另外假裝。必須特地擺出一張老臉過生活,就女生來說真的很傷心呢。」
  「妳對玫瑰做了什麼?」
  該不會她打算控制玫瑰吧?像是一眼看穿我的擔憂般,小笠原搖頭。
  「只是讓她稍微作個惡夢而已。畢竟她可是重要人物呢。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讓她受傷。而且如果情況允許,我也不想和滿身瘡痍的你戰鬥。希望你退讓。」
  「……我們、不會服從於妳!別講這種自以為是的話!」
  激動的雪野自我的臂彎中掙脫,一口氣衝向小笠原。
  「就是說嘛。我早就知道了啊!」
  轉變為少女模樣的小笠原用那纖纖食指扣下好戰者的扳機。月光般的魔法粒子有如箭矢飛向雪野。
  「──悖德之鏡,毀滅女皇!」
  雪野展開毀滅女皇阻擋小笠原的攻擊。
  然而不知為何,小笠原的魔法穿透了雪野召喚的銀板。
  「我的魔法是對精神起作用。毀滅女皇是用破壞之力彼此抵銷,沒辦法防禦喔。」
  「雪野!」
  遭魔法直接命中的雪野按著頭,倒在小笠原的腳邊。儘管倒地,雪野還是憑著執著伸手抓向小笠原的腳踝,但動作虛弱無力。
  「……唔、玫瑰……快逃……」
  「小笠原小姐!」
  我為保護雪野而對小笠原射出魔法。小笠原輕盈飄動閃躲魔法後,再度攻擊雪野。雪野發出細微的哀號,身軀一陣痙攣後不再動彈。
  「真不愧是渡鴉小弟。看來我的魔法已經無法再控制小雪妹妹了。不過,就算小雪妹妹再強悍,繼續受我經過三型增幅的魔法擊中,腦子會承受不了,真的發瘋喔。」
  「小笠原小姐,妳居然──」
  敵意與憤怒暴發了。
  「不但欺騙玫瑰,還控制原本有如妳妹妹的特露德,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還像那樣挑起雪野心中的傷口……妳還是不是人啊!」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打斷我的怒罵聲,小笠原瞇起那猛禽般的雙眼,以充滿敵意的低沉語調說道:
  「我得到第二宇宙港奪取新的太空梭才行啊。如果不希望小雪妹妹多受苦,你就幫我開路吧。」
  這時,鬼嶋的聲音自廣播系統中傳出。第一宇宙港內的喇叭已經幾乎全毀,音量相當小,音質粗糙不時破音,儘管如此已經足以傳達他的意思。
  『小笠原,聽得見嗎!通往外界的閘門已經全部封鎖了。妳已經無路可逃,乖乖投降吧!視妳能提供的情報,司法交易並非不可能。我們不會虧待妳的,所以──』
  鬼嶋的聲音在暴風中消散。我依然將槍口指著小笠原,小笠原則將槍口指著雪野,我們彼此互瞪。
  「……他都這麼說了。妳以為妳有辦法逃走嗎?難道鬼嶋先生會為了讓妳逃走而打開宇宙港的閘門嗎?」
  我以言語進一步逼迫,小笠原苦笑道:
  「所以啊~~」
  她以嘲笑愚者的口吻說:
  「我剛才不是拜託渡鴉小弟幫我開路了嗎?你的魔法甚至能打穿分區的底盤,要轟出一條直通第二宇宙港的直線道路也易如反掌吧?」
  「什麼……!」
  「第二宇宙港貼附在第五分區的外側。根據我的計算,只要從你的現在位置後退五十公尺往右邊三十度幫我開一砲,就能打出一條剛好的通道。」
  「妳瘋了嗎?萬一在第五分區打出破洞,我的魔法也許會擊中裡面的居民啊。我的魔法有多少威力,小笠原小姐應該是最了解的吧!」
  「……我有我的使命啊。既然我來到這地步,為了達成我的使命,良心什麼的扔掉也無所謂,不對,早就扔了。」
  那理所當然般的平靜語氣,讓我感受到她的堅定決心。然而我終究無法接受。
  「小笠原小姐,妳說的使命到底是什麼?小笠原小姐之前不是也努力救了芬嗎?對我們葬花少女不是一直那麼溫柔嗎?」
  「那只是假裝的。為了騙取你們的信任。」
  「妳說謊。妳的應對中總是帶著誠意。在分局被艾莉絲占領時,與我道別時妳明明也已經身陷危險,卻還是接受了我想救芬的任性……我不認為那單純只是騙局的一部分!妳當時不是還告訴過我,要我貫徹我的想法嗎!」
  在那自己可能也喪命的狀況中,用那溫柔的說話聲鼓勵我。
  「所以我完全無法理解啊,讓我覺得無法接受啊。那樣的妳居然會欺騙別人,利用別人過去的創傷控制人,這種行為不是和艾莉絲沒有兩樣嗎!告訴我啊,讓妳願意背叛我們的信任也要相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啊!」
  背叛二字讓小笠原的金黃色眼眸左右游移。轟鳴聲再度響遍宇宙港。像是在那巨響聲中搖擺般,小笠原散發著某種近似絕望的氣氛,悠悠仰望上方。
  「……Primarius。」
  隨著那欠缺抑揚的語氣吐出的字眼,我並非沒有印象。
  「我記得,那是第四世界信奉的救世主的名稱吧?那種虛假的東西為什麼……」
  面對納悶的我,小笠原露出溫柔的笑容。現在她的外觀無論是長相或體型、眼睛與頭髮的顏色全都與身為喪葬局職員的小笠原麗全然不同,但是她突然露出的柔和笑容,卻是我熟知的小笠原的表情。然而她手中的槍依然指著雪野,視線的移動也是為了觀察我和雪野的動靜。
  「Primarius是代表『第一位』的拉丁文,這你知道嗎?」
  「那又怎樣了?」
  「聽過『分離體』這個名詞吧?」
  小笠原詢問時的態度像老師耐心教導遲鈍的學生、像姊姊在開導愚笨的弟弟。那態度與狀況之間的落差讓我感到一陣心酸,我呻吟般回答:
  「那是指,軍團的階級吧。」
  「階級啊……這樣說是沒錯,不過有一點差距。軍團是以複製增殖的生物,每次複製都會讓能力減弱。越接近起源的軍團,能力就越強大,在軍團內的地位也越高。艾莉絲是第三分離體,分離體前面冠上的數字越小,地位就越高。」
  纖瘦少女的灰色頭髮在突如其來的熱風中翻飛。
  「Primarius,指的就是軍團的第一分離體……軍團的始祖。」
  軍團的始祖?在口中反芻那字眼理解意義之後,疑問讓我皴起眉頭。
  「第四世界的教義並非全然是妄想,這一點我明白了。但是那和玫瑰有什麼關聯?為什麼找上她──」
  「我們的領袖,看過了我讓特露德妹妹自新宿的地下設施取回的影像後,斷言玫瑰妹妹就是Primarius。」
  「那影像我也看過了。不過雪野和貝芮特小姐都說那只是治療時的情景。」
  「只要是小雪妹妹說的話,你就照單全收嗎?」
  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男生啊。小笠原如此笑道。我點頭回應「是啊」,懷著確信直視小笠原的雙眼。
  「那傢伙也許會對我有所隱瞞,但是從來沒說過謊。」
  「是喔?不過,至少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特殊的案例……不,就算小雪妹妹說的是事實……」
  小笠原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我只會相信我相信的人所說的話。就像你相信小雪妹妹一樣。」
  「那麼,只要是那個領袖說的話,小笠原小姐就會全盤接受嗎?為什麼那個人能斷言玫瑰就是Primarius?假設玫瑰真的是Primarius,第四世界又想利用她做什麼事?」
  「渡鴉小弟的問題真多耶。你想用對話爭取時間嗎?我不會中計的喔。」
  她不留餘地如此說道,強調手中好戰者般輕輕搖晃手槍。扣著扳機的纖細指尖開始施力。
  「……好了,你該選擇了。接受我的要求,或是讓小雪妹妹變成廢人。」
  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選擇。我沒有放下瞄準小笠原的死亡禁果,讓她顯露焦急。
  「一個陌生人和小雪妹妹,你的愛情應該不會在這種選擇上迷惘吧?」
  「──沒錯。葛見哥哥,沒什麼好迷惘的!」
  這瞬間,被小笠原攬在身旁看起來失去意識的玫瑰一面痛苦呻吟一面挺起身子。她將掌心對準小笠原,手中射出了無數的受體。
  「嘖!剛才的魔法太過保留了啊……!」
  她為了閃避受體,瞄準雪野的槍口有所晃動。抓住小笠原這瞬間的破綻,我衝向雪野,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玫瑰也為了逃離小笠原身邊而正要朝我們飛行。
  「別想逃!」
  小笠原的槍口轉向玫瑰。我則攻向她持槍的手臂。雖然她咂嘴閃過我的攻擊,但形勢已經完全逆轉了。小笠原手上已經沒有人質,她的目標玫瑰已經回到我們身旁。
  「小笠原小姐,真的別再繼續下去了。妳已經無路可逃了。請仔細想想,軍團的第一分離體這種東西怎麼可能落在人類手上。明明就沒有證據顯示玫瑰就是妳在找的東西,為什麼──」
  「我們的領袖,還有白峰與貝芮特,都曾經是軍團的實驗體。」
  小笠原完全表露出情緒,嘔血般大喊。
  「實驗體……?」
  我過去在蝶蛹內經歷的事,貝芮特和白峰也都親身體驗過嗎?
  彷彿看穿了我心中浮現的疑問,小笠原面露苦笑。
  「不是艾莉絲之前嘗試的那種扮家家酒的實驗。最古老的三人,遠在軍團侵略人類之前,他們就已經活在這世界上。那三人的確掌握著我們所不知道的世界的祕密!」
  「什麼……」
  「你如果覺得無法置信,不相信也無所謂。我也沒想過能得到渡鴉小弟的理解。」
  那並非完全不可能。貝芮特和白峰顯然都年輕得與年齡不符,再加上從喪葬局這個特殊機關設立的當初就位居要職,背後肯定藏有某些重大原因。
  「我們的領袖告訴我,只要能得到Primarius就能拯救人類!那個人說的話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就算這樣──」
  「你的理由正確與否根本無所謂。無論誰要怎麼評斷我,我現在除了前進別無選擇!」
  語畢,小笠原對我們扣下扳機。

  *

  暴動當時的瘋狂,我仍然記得。在腦海中依舊歷歷在目。
  人們口中的恐怖分子──一部分葬花少女的失控,經過同樣身為葬花少女的部隊鎮壓之下,在十八個小時內收場。然而導火線已經引燃了。居民心中對我們長年來累積的不信任與恐懼,最終朝著排除我們的方向暴發。
  我們這些葬花少女雖然身懷軍團的力量,甚至不會年老,但我們終究是人類。同時正因為我們是人類,差異讓我們受到大眾的排斥。那並非道理所能解釋,是扎根於人類情感根源之處的生理性厭惡。
  也許那就是佛洛依德所說的「對微小差異的自戀」。換個方法描述,有點類似「相似的人反而處不來」吧。細微的差異反而容易孕育深重的憎恨。
  也許個人有辦法超越人天生擁有的這項特性,但人類最終還是具有集團性的生物。在群體的意識中,個人的思想不具意義。
  至少,經歷過那場暴動的我敢如此斷言。
  大家心裡都很不安。
  大家在這個抑鬱的封閉環境中緩緩走向瘋狂。
  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的我能夠如此諫解。
  儘管所有的朋友都被殺了,儘管下手的是熟識的人們,我依然能認為原因歸於環境惡劣。在看不見未來的宇宙空間中生活,加上對軍團的恐懼才是真正的禍根。我真心這麼認為。
  那個人對我說,能拯救這樣的人類。
  只要能帶著白峰暗地裡持有的Primarius前往第四世界,至少第四世界將永遠自對軍團的恐懼中解放。
  所以我──

  *

  「不抓住那份希望,我就沒辦法活下去!德田的想法也相同,所以他現在也賭上了性命。」
  小笠原一面喊叫面展開無數的魔法陣施展攻擊。
  「渡鴉小弟其實心裡也明白吧?被逼到如此絕境的人類根本沒有未來!既然如此,我選擇就算只剩第四世界也要生存下去的道路!」
  我以死亡禁果試圖迎擊,但是彼此的魔法卻互相穿透。或許與毀滅女皇無法抵擋的道理相同,魔法的性質不同而無法互相碰撞抵銷吧。
  「玫瑰,快帶著雪野逃出去!」
  我對著小笠原射擊魔法當作牽制,趁這空檔把雪野交給玫瑰。
  「鬼嶋先生,聽得見嗎!現在玫瑰要往你那邊去了。在我擋住小笠原小姐的時候,請讓玫瑰和雪野從閘門離開宇宙港!」
  『收到。但是閘門的運作機關出了問題,得花上一點時間。』
  「沒關係!」
  「離開?那葛見哥哥……」
  「少廢話了,雪野就拜託妳了!」
  玫瑰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服從我的指示。
  「請務必平安回來。」
  只留下這句話,立刻朝著閘門飛行。
  「別想逃!」
  小笠原的好戰者的光芒指向玫瑰。
  既然毀滅女皇和好戰者都無法抵銷對方的攻擊,我能辦到的就只剩一件事。我衝進光束與玫瑰之間,代替玫瑰用身體抵擋。
  「可、可惡……」
  光芒並未讓我添增肉體上的傷害。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近似絕望感,卻又凶暴而難以言喻的衝動自胸口湧現。有種腦髓被人攪拌搖晃的感覺,沉重的睡意直撲向我。
  「果然你能抵抗啊。我剛才已經判斷讓玫瑰的精神受創也無所謂,灌注了足以控制人的力量啊。」
  渾身纏繞金色魔法粒子的小笠原挑起嘴角。但她馬上又抹去臉上情緒,直瞪向我。
  「之前我也曾經對著在停車場講電話的你試過這招……不過看來我的能力不足以控制你啊。就請你小睡片刻吧。如果連這都辦不到,就讓你陷入瘋狂自滅吧。」
  「我可不會那麼簡單倒下!」
  我踢向天花板,朝著小笠原加速。
  「很難說,試試看才知道!」
  金色的魔法陣密密麻麻地對著我展開。所有的魔法陣都瞄準了我直線射出魔法。我判斷無法全部閃過,於是便放棄了閃躲,對小笠原以死亡禁果射出攻擊魔法。由於缺少了右臂,讓我覺得身體右邊異樣地輕,難以掌控平衡。用左手握住的死亡禁果也難以精確瞄準。為了彌補這些問題,我亂槍打鳥連續射擊。倒在一旁的工作機具與貨櫃被我的魔法擊中而爆裂。在劇烈搖晃的空氣中,激起大量塵埃與碎片。
  無數的黑色光彈中有兩發確實命中了小笠原,但她只是微微退了一步。
  「……可惡!」
  我回想起她的能力之一是治癒。
  小笠原是無名,戰鬥能力應該沒高到哪去。我現在嚴重失血,還得擔心宇宙港提前崩壞,再加上我無法對同樣身為人類的小笠原全力開火,但是就算把這些劣勢條件全部列入考量,照理來說她還是不可能與我勢均力敵。恐怕不只是魔法效果,就連身體能力也利用三型大幅提升了吧。
  「不過,體格上的差距就沒辦法了吧!」
  我吶喊著全速衝刺,打算直接制服她。但是我的動作被她看穿並躲過。我全力追趕拉開距離的小笠原。金色與黑色的魔法粒子在燻黑的灰色空間中留下兩道軌跡。
  「你還真是好心啊。只要全力開火馬上就能擊殺我了,卻不這麼做。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我可不像你那樣游刃有餘啊。」
  「我還有很多事要問妳!還有太多疑點要請妳作證。所以我不能讓妳死在這裡!」
  為了不給她展開魔法陣的時間,我一面飛行一面連續射擊。光就單純的速度來說是我在上。我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把她踢向地面。小笠原纖瘦的身軀猛烈撞擊焦黑的吊臂,在鋼鐵骨架上彈起之後,落在滿是煤灰的地面。
  「我明明就還沒放棄任何事,請別要求我接受妳的絕望。」
  我立刻把小笠原壓倒在地面,但因為剛才遭到魔法命中,精神和身體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儘管如此。
  「只要先破壞好戰者──!」
  我鬆手放開左手的死亡禁果,伸手觸碰小笠原手中的金色手槍。緊接著我按照之前的經驗,灌注意念試圖破壞──但是,沒發生任何事。
  「這個憑你的力量沒辦法破壞喔。」
  小笠原譏笑道。我為了破壞而集中精神的空檔被她逮到,她狠狠踢向我的側腹,把我踢到一旁。
  「真是可惜啊,渡鴉小弟。這不是好戰者啊。這是用來增幅我的魔法的裝置,簡單說就是三型的終端機。所以用你的能力無法破壞喔。」
  如此說著,惡夢的魔法接連射向我。
  「嗄……!」
  彷彿直接撕扯精神般的攻擊讓我差點昏厥,我咬緊牙根勉強維持清醒。
  「老實點直接用你的好戰者轟向我不就好了。難道你想要逮到毫髮無傷的我?你這種溫柔的個性,真的,很叫人不舒服啊!」
  小笠原那悲痛的尖叫聲不斷刺穿大腦。胸口好痛。悲傷、絕望感與罪惡感以幾乎叫人發瘋的力道毆打著頭顱。頭很痛,痛到幾乎叫人想死。
  『小九。』
  我聽見雪野的聲音。我反射性地要回答時,察覺那是小笠原的魔法造成的幻聽。
  『不要再戰鬥了……』
  雪野不會再說這種話了。在我們兩人一同面對復活的艾莉絲的那場戰鬥時,就如同我尊重雪野的堅持,雪野也同樣會尊重我的堅持。儘管她懷著「不希望我戰鬥」的個人情感,但她會認為那是自己的自私而壓抑。那就是雪野的真心。存在於我們之間的羈絆就是那麼一回事。只要不受到精神操縱等外力的強迫扭曲,雪野不可能強迫我接受那樣的情感。
  『就像你用艾莉絲的好戰者攻擊我一樣,又要拿槍射誰嗎?又要傷害誰嗎?』
  「我不會做這種事。我是為了誰也不受傷害的未來而戰鬥的!」
  我吶喊回應那意圖將我拖向絕望的聲音,猛蹬地面起飛。
  小笠原為了追擊而射出的魔法,擊中我上一個瞬間所在的位置。
  「可惡,得先……拉開距離,重整……態勢……」
  我呻吟著,為了閃躲追擊而劃出左右搖擺的飛行軌道。我用手遮在眼睛旁,想要抑制視野的搖晃。好想吐。
  『小九,別這樣。』
  雪野的聲音再度傳來。灰色的羽毛掠過視野的角落。我不禁看向那幻覺。飛舞的羽毛化作漩渦,意識像是要被吸入其中一般。頭很痛。
  『小陸。我是貝芮特。』
  像是要打破那陣陣頭痛般,貝芮特平淡的說話聲響起。我原本以為是幻覺,但那參雜著雜訊的說話聲,毫無疑問出自通訊器。
  「貝芮特小姐!怎麼了嗎?」
  『成功入侵地下設施了。目前正與恐怕是德田設置的多腳自動兵器交戰中。希望你再撐一下。』
  「……交戰中?」
  果然沒有那麼容易解決啊。畢竟德田也賭上了性命,該說是理所當然吧。
  『你那邊的戰況好像不太順利啊?』
  也許是從我的說話聲中感覺到情勢不佳吧,貝芮特以平板的語調笑道。
  「……妳那邊還好嗎?」
  『再一點時間就能和魔力增幅爐直接連線。所以──』
  突然間,轟然巨響伴隨著雜音傳來。那沿著顱骨傳導的不快感受讓我差點驚叫失聲。
  「貝芮特小姐!」
  剛才的聲音是爆炸聲嗎?難道貝芮特出了什麼意外?
  『不好……意思。只是防護盔被打壞……而已。不影響……作業。』
  「防護盔?那邊的魔法粒子濃度到了致死等級啊!在防護缺損的狀態下……」
  『……既然你也正賭命戰鬥,身為大人的我也不能退縮。我絕對會……你也……』
  她在嚴重的雜音中試圖告知我狀況,最後訊息完全斷絕,就連雜訊也消失了。
  「貝芮特小姐!」
  我吶喊著的同時,小笠原的魔法從背後飛向我。穿著灰色移動武裝的嬌小身軀高速飛行,以少女的高亢聲音對我喊叫。
  「渡鴉小弟,別想逃!」
  我往垂直方向迴旋,利用剝落下垂的金屬製天花板當作盾牌抵擋小笠原的魔法。我對她吼出即席編造的謊言。
  「……請住手吧,小笠原小姐!玫瑰已經逃到閘門的另一頭了!剛才我接到通知了!所以她已經不可能再落入妳的手中,妳的計畫已經失敗了,請快點投降!」
  但是小笠原只是深感滑稽般笑道:
  「真是的,你還真不會說謊啊。謝謝你,看來我還有一點希望啊……既然這樣,我也得更努力些。」
  她的攻擊更加密集。射出無數魔法劃出拋物線衝向我,我只能胡亂飛行閃避,沒完全閃過,腳被擊中,不具備物理破壞力的魔法,有如毒素侵蝕身體。視線的失焦更加嚴重,作嘔的感覺彷彿內臟受到翻攪。不只是小笠原的魔法效果,失去右臂時的大量失血也讓我的五感失常。視野異樣狹窄且陰暗,不時瞥見貓頭鷹的羽毛掠過眼角。
  「可惡!」
  我一面咂嘴,重新召喚剛才扔掉的好戰者,對著追在我身後的小笠原反擊。
  視線難以緊盯目標,幾乎無法瞄準。我為了閃躲小笠原的攻擊而選擇不規則的飛行路徑,但是無法控制身體姿勢,好幾次差點撞上地面或天花板。別說是瞄準她,就連自己的飛行都開始失去控制。
  「你輕敵了啊,渡鴉小弟。也許你以為憑你的能力要生擒區區的無名肯定易如反掌吧,但我的能力正是在對抗人類時最有效。正是因為看準了就算展開戰鬥,憑我的能力同時面對你和小雪妹妹也能獲勝……那個人才會把這任務交給我。」
  那個人。小笠原口說這字眼時,說話聲因虔誠而顫抖。
  儘管在這狀態下,我要擊敗小笠原大概還是相當容易。只要把她的性命和第一宇宙港的安危完全拋諸腦後,我就能擊殺她。然而如此一來,就連雪野和玫瑰的性命也會遭受危險。那不是我要的勝利。
  「……該怎麼辦才好?應該、應該有方法才對。」
  我試著思考,但因為小笠原的魔法,浮現腦海中的盡是雪野那有如責備我的哭臉。被那魔法擊中這麼多次,我也很訝異我居然還能維持意識。
  我幾乎沒有過去的記憶。因為沒有過去累積的經歷,小笠原的魔法能激發的罪惡感也不夠強烈。落入小笠原控制的雪野與現在仍然能抵抗的我,也許差距就在這裡。
  「……小笠原小姐。剛才說之前在停車場對我使用過魔法……」
  我會夢見雪野的死而昏倒大概就是因為那魔法吧。
  「不對,追根究柢來說……那傢伙的能力對人才有效?對人……」
  我有如夢囈,綿綿不絕地唸著腦中浮現的解決方案。若非如此,我無法維持意識。
  這時,我突然察覺。
  回想起貝芮特之前傳送給我的檔案。擁有如此強大能力的小笠原卻沒有得到代號的理由。
  「……對喔。」
  我喃喃說道,扯開嘴角。
  「要抗拒她的能力,好像也沒多困難嘛……其實很簡單啊。」
  既然如此──
  我看向自己失去的右臂,咬緊牙根下定決心。
  抱歉了,雪野。

  我灑出大量魔法彈遮掩小笠原的視野,停止飛行墜向太空梭的貨艙。這裡是剛才我被雪野擊落的地點。
  我摔進了貨艙內,焦黑如垃圾般的貨物殘骸以及破裂的標本瓶與軍團的屍體散落一地。得到短暫的休息時間,冷汗一口氣自全身上下冒出。急促的呼吸反而讓肺無法順利獲得氧氣,讓我越來越喘。這時說話聲從頭頂上傳來。
  「渡鴉小弟,你打算躲在這種地方休息嗎?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喔,不擊殺你我就無法繼續向前進。」
  我凝視著直指向我的小笠原的槍口,放鬆了全身力氣,露出笑容。在她眼中看起來也許像是放棄了吧。
  「……小笠原小姐,我最後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好吧。臨死前的最後一個,我就回答吧。」
  她歪著那細瘦的頸子,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把玫瑰帶過去之後,妳有什麼打算嗎?體內核呢?這艘太空梭原本好像裝有預備的核,但現在如妳所見,什麼也不剩了。妳和玫瑰同樣只剩一個月的壽命。妳打算就這樣度過餘生嗎?」
  「我不曉得。那個人說只要得到Primarius,剩下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這根本就是盲從嘛。」
  「不過,目前第四世界的確因為那個人的能力而免受軍團襲擊。第四世界不會遭受名為軍團的災禍,所以也沒有葬花少女這種不幸的存在。就只有那個地方體現了我的希望啊!」
  「為了妳的希望,犧牲任何事物都無所謂嗎?現在因為妳,失去葬花少女的Carpe diem恐怕會墜落喔!」
  「就算我不下手,這座方舟遲早也會墜落。」
  用那充滿絕望的聲音如此說道,小笠原露出空洞的笑容。
  「因為人類之間的爭執啊。方舟的資源會漸漸枯竭。無論資源回收再怎麼徹底,總有一天會抵達極限。那時……你前去地底下與艾莉絲戰鬥時,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願望就是拯救人類。那不是謊言。我想要除去現在人類肩負的所有絕望。為了拂拭那一天我感受到的悲傷,為了將真正的安寧帶給人類。」
  「……我剛才同樣也說過了吧?不要隨便要求我接受妳的絕望。」
  我堅定地瞪視小笠原,小笠原別開視線。
  「你不會明白的。反正我也不指望能讓你明白。」
  空洞的語氣如此獨白,她緊抿嘴脣。
  「好了,閒聊太久了。你真的很懂得爭取時間呢。」
  「不是這樣……只是因為小笠原小姐正在欺騙自己,因為小笠原小姐的溫柔,心裡對我們感到歉疚,才會不由得變得多話。」
  她俯視著我,憤怒般的情緒扭曲了那表情。也許我一語中的,也許我根本沒說中什麼,我不曉得。無論如何,我現在只能做我能辦到的事。
  「渡鴉小弟,要求饒的話也該更──」
  「儘管有三型的輔助,妳的能力的確非常有威脅性。」
  我打斷她說到一半的話。
  「但妳卻沒被賦予代號,是因為在對抗軍團的戰鬥中沒有效果,應該是這樣吧?」
  「那又如何?無論是或不是,你現在就要死了。」
  沒錯。她的能力對軍團沒有效果。
  換言之,她的魔法對我也應該不起作用。
  「──Legio nomen mihi est」
  我有如吟詠般,口說異國的言語。
  「──quia multi sumus.」
  那是艾莉絲曾經使用的詠唱。吾名軍團,皆因吾等之勢眾。
  剎那間,四周空氣開始蠢動。不,有所動靜的並非沒有形體的空氣。是我那黑色有如幽影的魔法粒子,蔓延在焦黑的船艙內蠢動爬行。
  「……渡鴉小弟,你做了什麼!」
  察覺危機的小笠原對我開槍。魔法筆直命中我,但已經太遲了。
  「妳的魔法能折磨我到這個地步,絕大部分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不佳。」
  在停車場倒下的那次也相同。在那之前我連夜被帶往不知名的地點,未接受任何說明就被迫破壞了特露德腦中的某種東西,讓我煩惱得身心失調。
  「因為身體虛弱,精神上才會出現讓妳的魔法有機會趁隙而入的破綻。」
  我的魔法粒子匯聚,有如漆黑的變形蟲蠕動,發出咀嚼食物般的喀滋聲響。
  像是從我身上分離的邪惡生物吸收著掉落在周遭的軍團屍體,將之分解。
  「我原本就是軍團啊。某種非常接近軍團的生物。」
  隨後,那些魔法粒子移動到我的右臂處,凝聚形成手臂的形狀。被分解軍團屍體與魔法粒子一同重新組成我的手臂。
  「那一天,我就是像這樣,改造了我自己。」
  為了讓小笠原清楚看見,我向她筆直伸出那條再生完成的手臂。黑色皮膚上刻著紅色線條,軍團的手臂。
  復原的不只手臂。失去的血液以及因此流失的體力也全部藉軍團的細胞獲得補充。
  小笠原那猛禽般的雙眼像是因為膽怯而圓睜。
  「……你、你還是人類的時候失去的手臂和腹部,就是像這樣再生的嗎?不過,這麼一來你不就……真的是……」
  「就是這樣。雖然我覺得我自己是人類,但是恐怕已經離人類很遠了吧。剛才用了這招讓軍團的零件又增加了,大概又更靠近那一邊了。不過這樣一來……」
  我招來瀰漫在貨艙中的魔法粒子重新組成四編背翼,振翅衝向站在上方俯視著我的小笠原。
  「妳的魔法就真的不管用了!」
  小笠原還來不及扣下扳機,我已經用死亡禁果的槍身打飛了那把手槍。
  「……啊!」
  她失去唯一的武器而面露焦急,提膝頂向我的腹部。動作中灌注了充分的力道,但是那點力量對現在的我已經不起作用。至少不足以阻止我的動作。我直接加速衝撞,把她壓向貨艙的牆面。
  「沒用的,小笠原小姐。妳自己應該也明白吧,勝負已經揭曉了!」
  環繞我四周的魔法粒子像是與我的吶喊呼應,威嚇似的振動。感覺到那力量的小笠原一瞬間渾身打顫停止了動作,但無法接受的她立刻尖叫道:
  「就算這樣,我還是不能放棄啊!」
  小笠原揮拳揍向我。然而憑她的速度與力道,不可能敵過身體狀態萬全的我。我輕易地抓住她的手臂,控制力道將手肘頂向她的腹部。儘管壓抑了力道,但是要阻止小笠原的反抗已經相當充分。
  「咕噁……!」
  少女的年幼容貌因痛苦而扭曲,張嘴嘔出胃液。儘管如此她還是瞪向我,瞄準我的眼球刺出左手。在指尖觸及之前,我將她的嬌小身軀朝著地面使勁抛出。灰色的移動武裝有一部分在衝擊力道中碎裂。
  我們的戰鬥力之間有無法跨越的鴻溝。
  「已經結束了。再不快點,我也不知道這座第一宇宙港能撐到什麼時候……要是這地方解體了,妳也同樣會死啊。我討厭那樣。」
  我停滯在太空梭貨艙的天花板附近,俯視著小笠原。她按著腹部,在纖瘦身軀因痛苦而顫抖的同時仍然掙扎著想站起身。
  就在這時,通訊器傳來玫瑰的聲音。
  『葛見哥哥,我們逃離宇宙港了。我和小雪都沒事。所以葛見哥哥也快點!』
  我知道了。如此簡短回覆後,我對跪在地面上的小笠原感到幾分憐憫的同時,向她宣告:
  「小笠原小姐,玫瑰已經逃出這裡了。妳繼續戰鬥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小笠原單薄的雙肩倏地顫抖。輕聲呻吟有如哀鳴,灰色的髮絲隨之搖曳。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已經沒辦法帶走玫瑰妹妹……那這裡將會與第四世界展開戰爭。」
  以悲痛的說話聲如此獨白,發出哽咽般的空洞笑聲。
  「……既然如此,我就消滅屆時將成為最大阻礙的你,展現對那人的忠誠吧!」
  小笠原伸長了手臂使勁跳躍,朝向她剛才鬆手拋出的金色手槍──她所說的三型的終端機。
  「小笠原小姐!」
  我為了破壞終端機而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機。但是小笠原以自己的身體當作盾牌,將終端機緊抱在懷中守護。
  受到我的魔法命中,她的肩膀被打穿一個洞。搖晃的手臂只剩一層皮肉與肩膀相連,彷彿隨時都會斷裂。
  「請住手啊!事到如今妳還想做什麼──」
  那染滿鮮血的模樣讓我不禁驚呼。
  下一個瞬間,金色的魔法粒子有如龍捲般自小笠原的嬌小身軀中湧現,彈飛了我。我被那力量甩向太空梭的厚實牆面,同時抬起臉看向她。
  她全身仍然不斷噴出大量的魔法粒子。
  我理解到她體內所有與魔力有關的機能都開始失去控制了。
  「妳想自爆嗎?」
  「沒錯。只要借助三型的力量,至少能把這座宇宙港炸成碎片。就算你撐過爆炸沒有死,也會被扔進真空的宇宙空間。如果你這樣還能存活……恭喜你,你就是真正的怪物了。」
  語畢,充滿太空梭內部的魔法粒子的壓力撐破了太空梭。我也一起被炸飛了二十公尺左右,在空中重整態勢後,朝著小笠原衝刺。但是朝著四面八方噴射的魔法粒子阻擋我的前進。環繞著她的金色漩渦,有如牆壁般阻擋在我眼前。
  她正要從過去擔任蝶蛹核心的魔力凝聚體中取出能量,使之爆炸。光是在準備階段的當下,威力已經強悍到驚人。
  『渡……發生……總之……逃離……!』
  通訊器傳來鬼嶋的說話聲。雖然受到高濃度魔法粒子的影響而充滿雜訊,但我還是聽出他正在催促我逃離此處。
  「不行!這樣下去小笠原小姐會……!三型是我煉製的!我從她的終端機介入,阻止她的自爆!」
  只要能奪走那個終端機,至少就無法發揮足以炸毀整個宇宙港的威力才對。她的自爆就會失去意義,如此一來肯定就能讓她放棄自爆。
  「四編背翼,全開!」
  將魔力凝聚在背部嘗試前進,但還是敵不過那力道。直撲向我的金色魔法粒子撕扯並割裂我的皮膚。
  「……你真的,是個笨蛋啊……真叫人作嘔!」
  小笠原那張年幼的臉龐一瞬間因哀傷而扭曲──但神色立刻轉為堅定。
  轉變為專注於使命的表情,雙脣之間編織出異國的言語。
  「──Also ward die Scheuer an vier Ecken angezündet……」
  我確實感覺到,那死神化詠唱就是自爆的最終階段。
  「──und mit ihr die Eule jämmerlich verbrannt……」
  橫掃四周的魔法粒子逐漸凝聚在小笠原身旁。就魔法粒子的動向來看,恐怕在詠唱結束的同時就會引爆吧。
  「可惡啊啊啊啊!」
  我吶喊著,朝著她伸出手並持續全力展開四編背翼。然而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從未減少,反而逐漸被推離。
  「小笠原小姐!不可以!」
  「────Wers nicht glauben will, der gehe hin und mit ihr die Eule jämmerlich verbrannt」
  她高聲朗誦的語調,越逼近結尾就越是堅定。我不能讓她說完!
  「小笠原小姐!我連妳也不想放棄啊!我是為此而戰的!」
  我是為此才保留力量,硬是與小笠原纏鬥,甚至連厭惡的軍團屍體也接納了。
  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那就是我的心願,是我與雪野懷抱的祈願。
  「請住手啊!」
  我不想讓誰死。無論是誰,任何一人都不想。
  儘管心願懇切,手卻無法觸及。
  小笠原的表情一瞬間變化了。你真笨啊──那寂寞的微笑像是對我這麼說。
  隨後,詠唱來到尾聲。
  「我是無姓無名的貓頭鷹……」
  剎那間。
  魔法粒子的風暴戛然而止。
  直撲向我的壓力消失,四編背翼的加速幾乎把我抛出去,我連忙調節魔力。
  『我是貝芮特。』
  寂靜之中,通訊傳到我耳邊。
  『魔力增幅爐成功關閉了。小陸,還活著嗎?不好意思花了點時間。不知道有沒有趕上緊急時刻。』
  同時,小笠原的身體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癱軟倒地。
  因為連結突然斷絕,反作用讓她的身體無法負荷吧。剛才對她注入強大魔力的三型突然強制解除連結,對身體恐怕造成了相當大的負擔。
  「小笠原小姐!」
  我跑向她身旁,抱起她的上半身。她的死神化已經解除,變回了我所熟知的二十多歲女性的模樣。
  「妳還好嗎!」
  我大喊。她那雙慵懶的眼睛緩緩睜開。看見我之後,轉變為苦笑的形狀。
  「看來,是你贏了啊……一瞬間……就那一瞬間,你的喊叫讓我遲疑了。要是我更堅定一點,就能趕上了啊。我……沒能殺死你。」
  她的脣間吐出細微的嘆息。
  「渡鴉小弟……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儘管目的已經全然喪失,她的語氣中沒有一絲遺憾,只剩下彷彿得到解脫的平穩輕鬆。
  「居然笨到變成軍團這種東西。你也許……會變成對人類而言最恐怖的敵人喔。」
  我確認小笠原平安之後回嘴:
  「……那也得看雪野願不願意。我的心在雪野那邊。就算我連內心都變成軍團了,那傢伙也會幫我解決的。」
  「到最後還在曬恩愛,真叫人討厭……不過……」
  小笠原的嘴角微微挑起。
  「那樣的你們……也許能讓大家……讓我們……」
  她的話說到這裡中斷了。雙眼仍然微睜。
  從她的身體感覺不到力量。體溫逐漸流失。
  我理解到這代表什麼。
  「……小笠原、小姐……?」
  我癱坐在原地。
  感覺到有某種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從我的指間流逝。從她的肉體中,某種決定性的事物從此消失了。
  一陣暈眩。呼吸急促,彷彿吸不到氧氣。
  「小笠原小姐!」
  我以沙啞的聲音再一次呼喊她,但沒有回答。
  『……小陸。魔力失控是種燃燒生命的行為。無名的身體機能沒有強韌到在那過程中受到強制解除的反作用還能存活。打從她選擇自爆,就不可能阻止了。』
  貝芮特的說話聲滑過耳畔。
  無法應對當下的現況,也無法接受,我就只是凝視著小笠原安穩的表情。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與自己親近的人的死。
  這是我第一次的敗北。

 楼主| 发表于 2018-3-22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你還真懂得給我找麻煩。」
  坐在幽暗的房間中,男人對著螢幕口吐侮蔑。灰色的畫面回傳若無其事的說話聲,彷彿對男人的厭惡毫不在意。
  『看來我的算盤打歪了啊。你一定曾經把Primarius的序碼放進野玫瑰體內吧?居然說那是治療,別笑掉人大牙了。我原本覺得只要能取得一些渣滓就很充分了,沒想到你居然動用全力來阻止啊。』
  「你只為了說這些夢話而特地對身為敵人的我發出祕密通訊?第一分離體仍然現存於世上這種妄想你也差不多該捨棄了。追隨你的信徒未免也太可悲了吧。」
  『隨便你愛怎麼說吧。我們必然會從你手中奪回Primarius。』
  通訊就此結束。漫長的沉默中,男人深深嘆息。
  女人彷彿自黑影分離般走向男人,對著那男人笑著開口。綢緞般的長髮沿著單薄的肩膀滑落搖曳。
  「……他的執著還真叫人頭疼啊。該說是天真無邪還是愚昧透頂呢?居然會相信Primarius這種近似童話的假說。」
  「那傢伙從以前就是那樣。」
  男人挑起嘴角。
  「愚昧且一味地相信自己是正確的一方,絕不懷疑。無論過程中要踐踏誰。」
  「對過去的友人的評語還真不留情面啊。我無法理解這種感覺。」
  「正因為曾經是朋友啊。」
  帶著幾分懷舊如此作結,男人讓背躺向椅背,仰望天花板。
  「……如此一來應該就摘除第四世界介入的可能性了。連對世事不關心的民眾都心生反感後,那傢伙的宗教已經沒辦法侵触Carpe diem了。」
  注視著男人憔悴的臉孔,女人歪著頭問:
  「問題有這麼簡單嗎?在這樣的世界中,人類的絕望根深蒂固。救世主思想雖然廉價,但也因此容易讓人當作精神寄託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就把渡鴉裝扮成我們的救世主吧。直到不再有人相信那傢伙口中的無稽之言。」
  「這負擔未免也太重了。要把我們的過失推給小孩子承擔嗎?」
  「沒錯,就是這樣。我是最差勁的大人。但是妳沒有資格指責我。妳明白吧?」
  男人自嘲地挑起嘴角,雙眸直指向女人,開口說道:
  「難道不是嗎,始源的軍團【Primarius】?」
  女人沒有回答,紅脣浮現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

  我一個人注視著灰色的風景。
  「小笠原小姐……」
  我的手掌中現在仍然殘留著當靈魂自她的肉體流失時的那種感觸。
  坐在裸露的水泥上頭,在一片寂靜之中嗅著夾帶塵埃的風的氣味。
  這裡是我之前和芬等人一同獻上非洲菊的那棟大樓樓頂。從玫瑰引起的恐怖事件算起已經過了大約兩個月。
  在事件終結的幾乎同一個時間點,由於葬花少女與無名機能停止的影響,軍團入侵至Carpe diem的內部第二分區與第五分區。它們四處散布分離素,與喪葬局的戰鬥甚至發展為街道戰。
  由於戰力嚴重不足,才剛結束與小笠原的戰鬥的我和雪野,再加上被視為事件主謀而遭政府拘捕的玫瑰也參加對抗軍團的掃蕩作戰。五天後再加上戰力恢復的芬,但是光靠四個人要防衛全Carpe diem終究還是有其極限。
  最後,直到一切戰事落幕為止耗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內,因為體內核受到攻擊而倒下的葬花少女全員回到戰線,與她們攜手作戰終於清除了所有分離素。
  在小笠原死亡的當下,雪野和玫瑰都因為她的攻擊而疲憊不堪,大病初癒的芬身體狀況也並非萬全。儘管如此,我們四個人還是鞠躬盡瘁到極限中的極限,奉獻一切殲滅Carpe diem中的軍團。如果玫瑰依舊受到拘捕,沒有她的荊棘樹籬的治療,我們恐怕絕不可能撐過來吧。所以我對提議讓她參加戰鬥的鬼嶋以及下達許可的白峰十分感謝。
  而藉此顯示了自身的價值後,玫瑰並未因為恐怖攻擊而受到拘禁或安樂死,雖然受到嚴格的監視,但還是能在蝶蛹所在的第八分區內過著大致上一如往常的生活。
  「終於告一段落了啊。」
  喃喃說著,坐在頂樓邊緣的我向後躺。
  接近黎明的人造天空中,一縷雲朵隨風游泳般飄遠。
  突然間,視野的一角捕捉到白色魔法粒子的光芒有如冰晶閃爍。
  「陸,原來你在這裡啊。」
  白髮隨風飛舞,雪野從空中俯視著我。
  「死神化沒關係嗎?有取得許可喔?」
  自從那次事件後,對我們的管理變得更加嚴格了。通訊裝置變更為無法自行拆除的手錶狀裝置,同時也加上了偵測死神化反應的系統。
  「嗯,因為聯絡不上陸,所以鬼嶋部長叫我來找人。出來散步也別忘了私底下講一聲嘛,鬼嶋部長在擔心喔。」
  「不好意思啦。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話說,職稱又變回部長了啊?我記得之前不是聽說可能會再降職嗎?」
  當時在第一宇宙港為了捕捉玫瑰的突擊作戰,是以鬼嶋為中心的違抗命令。所以鬼嶋其實有可能免不了牢獄之災。
  「因為鬼嶋部長和他的手下我們,也對殲滅軍團有不少貢獻啊。」
  「不過鬼嶋部長應該還有玫瑰的監督問題吧?因為殲滅軍團就能抵銷,甚至還讓他升官?」
  「嗯。所以那些其實都只是藉口而已。畢竟現況下願意在蝶蛹工作的人根本沒幾個。所以直到這地方消失之前,給個責任職把他綁在這裡就好……這就是Carpe diem的政治家的決定。」
  「實質上就是降職嘛。」
  與第四世界的交易取消了,政府也不再有必要繼續維持蝶蛹的存在。這裡的居民原本就是為了避免方舟人數過多而進入冷凍睡眠的人口,所以他們現在也漸漸地被送回冷凍睡眠中,總有一天這個蝶蛹會完全消失。預定上是這樣。
  話雖如此,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達成的事。因為冷凍睡眠機器的不足,據說到整個程序結束還要花上五年。
  「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雖然小笠原曾說,接下來將會與第四世界發生戰爭,但是沒有那樣的徵兆。
  一片祥和。
  與第四世界私下往來的政治家與凱洛斯的高層因為這次的事件而紛紛露出馬腳,因為背信罪而受到制裁。在這場騒動中原本的人事異動也不復存在,雪野也沒有離開蝶蛹所在的第八分區,至今仍待在此處。
  「貝芮特局長說,特露德好像恢復得還不錯。雖然要歸隊還得花上一點時間,但至少應該能出院。」
  「是喔。雖然我很想去探病,不過……」
  「要拿到離開第八分區的許可,沒那麼容易啊。」
  雪野露出寂寞的微笑,伸手按著隨風翻飛的白髮,望向遠方。
  「陸……小笠原小姐那件事,陸真的沒必要覺得自己有責任。」
  「……我懂啊。那個人欺騙玫瑰利用她,害特露德變成那樣……還有雪野也是。」
  她一直欺騙我們,是我們的敵人,所以我沒必要自責。
  「貝芮特小姐也說……我認為自己能達成所有心願,這種想法是種傲慢。」
  儘管如此,在臂彎中逐漸流失的她的體溫、疲軟搖晃的手臂,依然烙印在記憶之中,無可擺脫地折磨著我的心。
  「我完全不知道那個人為何對第四世界深信到這地步。結果我還是什麼也沒搞懂,就那樣與她別離……雖然小笠原小姐說過她也沒打算讓別人了解她,但是我──」
  我究竟想要什麼呢?無論再怎麼溝通,我最終還是不可能接受她的想法,也沒自傲到覺得自己能改變她的想法。
  ──我想,我只是單純地想和那個人多聊聊吧。
  「對玫瑰的處分會減輕到這個程度,除了玫瑰在殲滅入侵分區的軍團時立下的功勞之外,還有小笠原小姐留下的詳細計劃書。雖然不知是真是假,檔案裡頭甚至寫著要對玫塊洗腦。因為有這份資料,證明了玫瑰不是第四世界的信徒,才有她現在的生活。」
  雖然說穿了,一切問題還是始自小笠原想把玫瑰帶到第四世界。儘管如此──
  「也許小笠原小姐其實也顧慮到萬一計畫失敗之後玫瑰的下場吧……」
  那個人並非完全邪惡,也不是徹頭徹尾的敵人。
  「……儘管無法真正彼此諒解,我還是想要更了解那個人的信念和主張。」
  不過,這都是無從實現的願望了。
  我垂著頭,雪野的手掌觸碰我的背。
  「小九。」
  她緊緊抱住了我。
  「我……」
  雪野欲言又止,隨後便陷入沉默。但是背上傳來的她的體溫,填補了精神上的傷痕。她的存在比起任何言語都更能治癒我。
  「……總司令說之後不會把我們布署在不同的分區。因為有心臟的問題,還有受到洗腦的我自覺到自己的不安定性。萬一再發生同樣的事,能阻止我的只有小九而已。」
  「之前不是說戰力過於集中?」
  她的手臂環抱著我的頸子,我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聽說以後危急時會用高速移動梯派遣我們執行任務。所以,危險的工作之後可能會交給我們一手包辦……」
  「能在一起的話,那樣也無所謂。過去我們兩個一起戰鬥,什麼難關都度過了。從今以後也一樣罷了。」
  我笑了笑,將雪野的白皙小手壓在自己的臉頰旁。溫暖柔軟的觸感。
  如果真的和第四世界發生戰爭,我們要怎麼做呢?會與人類互相殘殺嗎?我原本打算這樣問雪野──打消了主意。就算我只是刻意撇開視線逃避問題,但這種可能性我真想徹底忘掉。嚥下那句話,我反過來提起愉快的話題。
  「雪野,欠阿久津他們的那次派對因為前陣子忙過頭了一直延期,也差不多該開始計畫了。」
  「嗯。說得也是。不過在那之前……」
  從我的肩膀上探出臉,雪野對我笑了笑。隨後她紅著臉,露出鬧彆扭似的眼神。
  「……遊樂園的約會,我想正式重來一次。」
  「啊、嗯。對、對喔。薪水也發下來了,這次先預約飯店……」
  「飯、飯店?」
  「不是啦!午餐!我是說午餐!」
  雪野大吃一驚搖晃著我的肩膀,我連忙澄清誤會。腦袋裡想著這番對話好像似曾相識的同時,我們突然注意到彼此間嘴脣的距離。
  雪野臉上泛著紅暈,自然而然輕閉起眼。我傾聽著自己的心跳聲,被那紅脣吸引般讓嘴脣挨近。
  『……小雪,你們要是太超過,我會跟總司令告狀喔。』
  就在這時,玫瑰的通訊透過受體介入我們之間。
  「嗚哇!」
  「呀啊啊啊啊!」
  我們同時尖叫,連忙向後方跳開。耳邊傳來玫瑰的輕嘆聲。
  『之前在太空梭裡都那樣當著我的面親熱過了現在才提好像太遲了些……不過兩位還真是老樣子呢。』
  『咦?當眾親熱……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再加上芬的驚呼聲,雪野通紅的臉龐上掛滿了瀑布般的冷汗。
  「玫、玫瑰!這就先放一邊,正事是什麼?」
  『是的。鬼嶋部長向各位葬花少女發布命令。』
  玫瑰語調一變,我們立刻從那語氣大致上猜到了她即將傳達的命令內容。
  『……自之前新宿的大洞背面,發現了軍團的幼體入侵。可以請各位立刻前往清除嗎?』
  這樣啊。我如此說著站起身,望向從大樓屋頂也能看見的有如通往地獄的黑色大洞,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正好就在我前方不遠處。立刻就能收拾。」
  『我和芬也正趕往現場。請別太勉強自己。』
  「咦?玫瑰也要來?應該不用特地跑這一趟吧?有我們幾個就很夠了。」
  聽見雪野訝異地揚起的語調,玫瑰的回答中帶著苦笑。
  『不是,只是不偶爾出來飛,我好像會忘記該怎麼飛啊。在狹窄的世界裡容易鑽牛角尖啊……我需要更寬廣的視野。』
  那語氣彷彿以荊棘鞭笞自己。
  小笠原執著於完成她心目中崇敬的領袖捕捉玫瑰的命令,假使玫瑰沒有被那影片所欺騙,恐怕小笠原還是會用其他方法唆使她吧。也許會以特露德的性命來威脅玫瑰。就算這樣,玫瑰還是認為她會被受騙是因為自己的視野狹窄,因此感到自責。
  就像我變成軍團讓雪野懷著罪惡感,就像我永遠無法忘記自己當時無法保護十二歲的雪野。我們戰鬥的理由,也許都源自我們自己心中的傷痕吧。不過我能接受這件事,因為這讓我們有變得更堅強的動力。
  將視線轉向澀谷方向,看見藍色與粉紅的光芒有如螢火蟲飛向此處。我淺笑著注視同胞綻放的光芒,口中吟詠死神化的言詞。
  「──Die Tiere kamen auch und beweinten Schneewittchen, erst eine Eule, dann ein Rabe, zuletzt ein Täubchen.」
  憑空湧現的黑色包覆我的全身,將頭髮與眼眸染為赤紅。
  「我是與亡者相依的漆黑之翼,渡鴉。」
  語畢,我將變質為黑色的右手伸向雪野。
  「好了,該走啦。」
  雪野一瞬間以哀愁的眼神看著浮現紅色線條的手臂。隨後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露出溫和的微笑。
  「……嗯。」
  於是我展翅飛向黎明的天空。
  為了與她一同繼續奮戰。

发表于 2018-3-24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還分不同部,是要有地球篇嗎
发表于 2018-3-24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好几年了吧。。。。难道还能出第二部吗?
发表于 2018-3-26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LZ,顶楼的图片有三张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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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wdr550 + 1 已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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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7 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大大收錄台版 不過好像真的指出道第3集了  第2部道現在還沒看到個影
发表于 2018-3-27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呃,LZ,其实还有三张图片也显示不了
3L,“「八成全被玫瑰听见了!」”与“雪野的双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神情与泪水,我会意后默默地望向远方。这下也没办法继续和雪野絮语绵绵,但事到如今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太迟了。于是我们陷入沉默,苦苦思考接下来如何自处。”之间
4L,“出现在我眼前的她全身被固定在彷佛与地面一体成形的冰冷椅子上,皮肤插着许多样式不同的点滴管,头部则贴着电极般的贴片,双眼缠着朦眼布,口中甚至嵌着口塞。”与“「特露德!」”之间
8L,“小笠原眯起那有如猛禽的金色眼眸,摇了摇那头羽毛般的灰色发丝,稍稍转动那细瘦的颈项。随着她的动作,被她抱在身旁的玫瑰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与“「没有死神化的时候,我为了不让人家怀疑我是葬花少女,脸型和体型都经过整形。为了配合外观,连口吻、声音和个性也得刻意另外假装。必须特地摆出一张老脸过生活,就女生来说真的很伤心呢。」”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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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wdr550 + 1 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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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0 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apple4010 发表于 2018-3-24 18:38
这本好几年了吧。。。。难道还能出第二部吗?

妥妥的已经被腰斩了啊。《虫之荒石园》也是这个样。

所以我总觉得轻小说作者的坑品很差。腰斩的、十年填不上坑还有太监的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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