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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海冬零兒] 機巧少女不會受傷 16 上 [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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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8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神代小祈 于 2018-3-30 00:49 编辑

16卷下下個月就出啦~




機巧少女不會受傷 ⑯ 上 Facing “Machine doll Ⅱ”

作者:海冬零兒Reiji Kaito
插畫:LLO
譯者:陳梵帆
圖源:神代小祈
校對:神代小祈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內容簡介】

Unbreakable Machine-Doll (16) Facing “Machine doll Ⅱ”

機巧魔術──那是由內藏魔術回路的自動人偶與人偶使所使用的魔術。十九世紀最強的男人──愛德華‧拉賽福被擊敗,狂王艾德蒙登上《天之御座》,等待神性機巧的降臨!在機巧都市遭瘴氣淹沒、畸形怪物四處橫行的狀況中,雷真終於迎來與天全的決戰。然而,被放到眼前的《真相》卻是無比沉重,強迫少年做出最為殘酷的一項決斷。赤羽一族滅亡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誰策謀、又被誰所期望?久遠過去立下的約定雖然實現,代價卻是「決不可拿來交換的存在」──交響曲式學園戰鬥動作劇‧精采絕倫的終章之上集!

【作者簡介】

作者
海冬零兒

說只剩一本的是哪個傢伙!
就是我啊!
對不起!!!

生於1月8日,A型。


插畫
LLO

跟雷真&夜夜相遇,居然已經八年了!?







將感情吐露出口,是相當需要勇氣的行為。
然而自己想要表達這份心意的對象,在這地表、這世界、這星球上,唯有一個人。
能夠將這樣的心意傳達給那個人,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呀。
這樣的想法由衷升起時,夏露總算將自己的心意化為了話語。

「我喜歡你唷,雷真。」





Unbreakable Machine-Doll

CONTENTS

Intermission 起始之夜#1
Chapter 7 一決雌雄
Chapter 8 立下約定
Chapter 9 月亮殞落
Chapter 10 尋找希望



機巧少女不會受傷 登場人物介紹

◆赤羽雷真
來自遠東的人偶使。為了幫族人報仇雪恨意圖殺死馬格努斯。
◆雪月花
◆夜夜
自稱「雷真的妻子」。花柳齋秘藏的傑作〈雪月花〉之月。
◆伊呂里
夜夜的姐姐,〈雪月花〉之雪。最近因為戀愛而變得有點傻裡傻氣。
◆小紫
夜夜的妹妹,〈雪月花〉之花。很會撒嬌又充滿活力。
◆日本軍
◆花柳齋硝子
聞名國內外的絕世人偶師。給予雷真復仇機會的人。
◆土門日輪
名門伊邪那岐流的陰陽師。華族的公主,也是雷真的未婚妻。
◆皇家機巧學院
集結世界菁英的魔術界最高學府。每四年舉辦一次〈夜會〉,給予『同時代中才能最優秀之魔術師』魔王的稱號。自拉賽福上任後,極力推行神性機巧的開發。
◆夏綠蒂•貝琉&西格蒙特
原是貝琉伯爵家的千金大小姐。傳承自祖先的〈魔劍〉破壞力驚人。
◆芙蕾
洛基的親姐姐。身旁總是圍繞著13隻加姆犬。巨乳。
◆洛基
被稱為〈劍帝〉的高手。為了姐姐立志成為魔王。
◆拉賽福
19世紀最強的魔術師,同時也是學院校長。冀望得到神性機巧。
◆安莉艾特•貝琉
夏露的妹妹。透過銀薔薇之手覺醒為精靈使。
◆愛麗絲
拉賽福的女兒。為了父親四處執行秘密行動。半身為機巧。
◆魔術師協會
◆金柏莉
機巧物理學的教授,同時也是雷真的班導。真正的身分是〈灰十字〉的戰士。
◆伊歐內菈
17歲便當上工學部教授的天才少女。自稱花柳齋的熱情粉絲。
◆葛麗潔爾妲
稱霸上屆夜會的「迷宮的魔王」。約於夏季時收雷真為徒。
◆薔薇師團(結社)
◆黑衣帝艾德蒙
奉行霸道的野心之王。常人難以理解,被稱為〈狂犬〉。
◆黑薔薇賽菲菈
與金薔薇並列雙強的大幹部。自稱〈冥府之王〉。
◆火垂
馬格努斯創造的禁忌人偶。酷似雷真的妹妹「撫子」。
◆馬格努斯
讓赤羽一族滅亡的男子。既是天才人偶使,也是超一流的人偶師。

前情提要

在機巧文明盛行的20世紀初,一名日本男子帶著一具高級自動人偶來到了皇家機巧學院,為的是幫滅亡的赤羽一族——尤其是自己的妹妹報仇雪恨……在學院、協會與貝琉伯爵等各方努力下,神話級人偶利維坦的威脅退去了。夜會再度開始,在舞臺上等待著雷真的正是劍帝洛基。然而,雷真被日輪刺出的傷勢實在過於嚴重,局勢究竟會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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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8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Intermission 起始之夜#1


隨著落雷般的一陣轟響,天花板的橫梁裂開了。
一身肌肉的巨鬼撞破繪有墨畫的紙門,闖入室內。
「就是現在!羅紗結界!」
眾人出聲應和的同時,亮白色的魔力線自左右兩邊伸來。
絲線如織布般交疊,化為一面帷幕。雖然外觀像薄薄的絲綢,感覺很不可靠,卻硬是擋下了巨鬼,爆出激烈的火花。
趁著巨鬼停下腳步的機會,赤羽空觀放出傀儡。
傀儡揮舞的長槍前端產生魔靭利刃,輕易穿破巨鬼的膚肉,敲碎了其內部做為憑依的刀劍。
光是這麼一擊,巨鬼的身影便當場消散,讓周圍的傀儡師們歡呼起來。
「漂亮,空觀!」「寶刀未老啊!」
「別嚷嚷,還沒結束!守住結界——」
空觀還沒下完指示,某樣極具重量的物體忽然從頭頂上呼嘯而過。
天花板的一部分徹底消失。瘴氣縫隙間露出的夜空中,可以看到那個把屋頂掀破的敵人——是身高足有七公尺、身穿鎧甲的巨大武士。
「〈毘沙門〉……沒想到居然會明目張膽在大街上召喚出大式神……」
「看來那些傢伙應該在宅邸外面構築了驅人結界。」
赤羽一族的長老們低聲道。
「既然如此,代表此處已經遭到包圍。對方可以隨心所欲宰割我們——要來了!」
刃長五公尺的巨大刀劍從上空揮落。空觀靠三具傀儡合力將其往旁邊架開,結果利刃當場劈碎隔壁房間的天花板,掀起一陣粉塵。
粉塵接著被點燃,「轟!」地燃起沖天烈焰。
「……這看來是頂不住了。」
長老的哀嘆聲,同時也是空觀此刻的體認。
正面有式神蜂擁而至,背後的我方陣營雖有二十名左右的傀儡師,但各個身受重傷,已是奄奄一息。能聽到的戰鬥聲響全部都集中在現場,暗示著此刻不在場的人們所遭受的命運。
空觀同樣也自頭上的傷口不斷流出嚇人的鮮血。
火焰氣味隨風飄來,眼前視野急速變差。
一位老傀儡師忽然自嘲似的輕輕一笑,將視線轉向空觀。
「死守城中果然不合咱們的性子。若咱們是進攻方,還多少有手段可取啊。」
「呵……如今再提那些也沒意義了。」
空觀同樣笑著回應。我方據點遭到圍攻——在這狀況成立的那一刻,其實就已失去勝算。
「空觀,我可不想看見你喪命的那一幕,先走一步了!」
「等等,叔父——」
不對,自己不該制止。正當空觀這麼想時,老傀儡師早已轉移身影到了結界外頭。不愧是經驗老到的高手,那群鬼完全沒注意到眼前的目標消失了。叔父緊接著高高跳起,躍上屋頂。
八具傀儡排成半圓陣型,以魔力線形成一道彎月形的利刃,壓向大式神毘沙門的脖子上,當場砍下他的頭顱。
功夫實在了得,但終究寡不敵眾。
從正下方噴上來的烈焰,霎時將半空中的傀儡人偶燒得一乾二淨。新產生的一具半人半蛇的大式神颳散火焰,同時甩動尾巴,將失去傀儡的傀儡師打回地面。
化為一團火球的屍體破壞了結界,使眾鬼們湧入屋內。隨著「啪嘰」一聲教人皺眉的聲響,空觀左右兩旁的傀儡師當場成了肉塊。
吾命休矣——就在空觀決心受死時,眼前的眾鬼們忽然停下動作。
不知不覺間,眾鬼背後靜靜站著一名年輕人。
身穿淨衣,佩帶禁刀。一開始還以為是伊邪那岐流的陰陽師,但身上的家徽卻是赤羽一族的。臉上戴有銀製的面具,讓人看不清長相。
年輕人平舉起手,從指尖伸出魔力線,劃過空觀身旁。
是赤羽的紅翼陣。好幾具傀儡的控制權當場被奪走,出手砍向各自的主人。傀儡師們的首級當場被砍落,停止了動作。
對手的本領讓空觀不禁瞪大眼睛,但接著又微微一笑。
「……了不起啊,天全。」
氣息急促的他,心懷篤定地如此稱呼對方。
「居然會把攻擊任務交給你,看來你已徹底成為綺羅大人的傀儡了……」
「您說得沒錯,父親大人。」
天全面不改色地答道。空觀則是笑得雙肩不住晃動。
——無論看在誰眼中都知道,末路已至。
四周莫名寂靜。空觀聽著遠方爆出烈焰的聲響,對兒子開口:
「吉乃……怎麼了?」
天全沒有回答——而這就是最清楚的回答。
「是嗎……那麼撫子呢?」
「稱不上是活著。綺羅大人的宿願已成。」
空觀理解話中的含意後,閉上眼睛。
「呵呵……虧你……能做到這地步。」
事到如今命數已定,今晚便是赤羽一族的最後一夜了。心中理當會湧起憎恨、憤怒之情才對,但很不可思議地,盈滿空觀胸中的卻是類似滿足的情感。
意識漸漸模糊。空觀瞇起眼,望向兒子面具底下的眼睛。
映著火焰的紅色眼眸,如清澄的湖面般平靜。
「伊邪那岐的暗處極深……無路可逃喔……?」
「沒有路,就自己開拓。」
「又能往何處開拓……?即便是你……單靠一人……」
「不是一個人。」
天全的嘴角似乎微微地——真的只是微微地——揚了起來。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空觀甚至忍不住想放聲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啊。若世上真有神佛,那肯定是幽默而瘋狂的存在吧。
空觀由衷感謝上天,讓自己生了兩個兒子。
「既然如此……我已了無遺憾。」
「請覺悟,父親大人。然後放心離開人世吧。」
天全凝聚起魔力。或許明白了那將是最後一擊,又或基於別的原因,大式神溶解到風中,眾鬼們的身體也漸漸化為普通的瘴氣。
戰鬥的氣息漸遠。一片寂靜之中,父子互相凝視對方。
空觀雖然想回憶眼前這兒子出生之日的情景,無奈意識已經模糊,再也想不起來。
天全射出魔力線,命中空觀的喉頭,侵蝕他的魔力循環系統。已徹底虛弱的空觀無從抵抗,只能任憑自己的神經輕易遭到支配。呼吸被迫停止,然而痛覺變得和緩,使他絲毫不感到難受。只見眼前一片黑暗蓋上來,身體便倒臥在血泊中。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慌忙的腳步聲。
看樣子是哪個傻子衝進了這片熊熊烈焰與濃煙之中。
「撫子!妳在哪裡!撫子!」
紙門被拉開,離家的浪子現身了。表情滿是恐懼與憤怒,扭曲至極。見到他還年幼的臉上浮現深深的絕望,空觀不禁感到心疼。
(抱歉了,雷真……)
想到這個總是莽撞而欠缺思慮——然而個性率直的兒子,將來想必會走上的艱難之路,類似憐憫的情緒便油然而生。
兄弟倆似乎在交談些什麼,為父卻已聽不見了。
烈火延燒下,天花板開始傾斜。在橫梁塌落之前,空觀伸出細絲連到近處的傀儡。
「雷真……你要……」
絞盡最後的力氣,用傀儡將兒子推出屋外。
「活下去!」
遠去的骨肉,落下的大梁。景象看起來緩慢至極。
方才明明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回憶,此時接連閃過腦海。
在這座宅邸度過的歲月。兒子誕生之日。迎娶愛妻之日。父母的溫情與嚴厲。諸如此類的往事,一幕接著一幕——
在那樣平靜而不可思議的溫暖之中……
赤羽空觀結束了他五十餘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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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8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7 一決雌雄


1

大地有如一片焦土般呈現紅褐色、滿目瘡痍的世界——
深紅色的天空被火山噴煙掩蓋,地上有半裸的死者徘徊,隨處可見骸骨散落。可說是當人們聽到〈地獄〉一詞便會聯想到的光景。
而在那樣荒蕪的大地上,卻流著一條格格不入的潔淨河川。
是忘卻之河——忘川。河水清澈見底,散發香草的氣味。而此刻在河岸邊,相當突兀地擺有一套白色的桌椅。
椅子上坐著一名少女。雖然身穿少女風格的可愛洋裝,卻無法掩飾她深藏的魔性,恐怖的妖氣不斷朝周圍散布。
此人正是這片異界的支配者——黑薔薇賽菲菈・巴爾澤・阿卜拉克薩斯。
「哦?唉唷?桃樂西,妳剛說什麼?」
隨著「啪!」一聲可怕的聲響,賽菲菈手上的杯子出現裂痕。
「是我聽錯了嗎?妳說妳把芙蕾給跟丟了?」
「噫!對不起,祖母——姊姊大人!」
一位嬌小的少女整個人趴在地上,懇求賽菲菈原諒。
正是賽菲菈的孫女——桃樂西。她縮著身體想要開溜,卻還是被賽菲菈抓了個正著,揪住脖子把她像小貓一樣拎了起來。
吊在半空的桃樂西趕緊辯解:
「這也沒有辦法呀!事情真的是發生在一瞬間……誰知道那個爛人波霸女會那麼亂來——居然直接衝向巨人,完全出乎我預料嘛!」
「巨人基內斯會在狂王手中,妳也打算說是出乎預料對吧?」
「如、如您所言……」
賽菲菈也有接獲報告。拉賽福創造的巨人安德羅基內斯,已經落入艾德蒙手中。
而芙蕾為了從巨人面前保護眾人,犧牲了自己……的樣子。
拉賽福則是為了保護在場的民眾與學生們,施展轉移魔術讓大家脫逃了。桃樂西表示自己因為也被捲入那魔術中,才沒辦法得知芙蕾的下場如何。
縱使理解了狀況,賽菲菈依然沒有息怒。
「芙蕾可是對劍帝的人質喔?萬一失去她,劍帝也就沒理由服從我了……等於會眼睜睜讓D-works的最高傑作逃掉呀!」
「如、如果想要人造的承蒙誓約之子,海賽爾也可以嘛……!」
「那還不是一樣很黏芙蕾!妳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派妳跟著他們的?」
「恕恕恕我直言,我也發過好幾次求救訊號呀!可是姊姊大人卻一直窩在冥府,完全不回應人家!」
「哦?唉唷?妳這是在頂撞我黑薔薇嗎?」
「噫……!」
桃樂西當場顫抖起來。賽菲菈的嗜虐心雖然湧起,但現在可不是讓她享受懲罰樂趣的時候。於是賽菲菈把桃樂西扔開,並冷淡詢問:
「妳當然已經開始在搜索芙蕾的下落了吧?」
「是……是的。我的骷髏軍團會盡力把她找出來……」
「盡力找出來?競技場不是在天上嗎?妳怎麼侵入到內部的?」
「……呃。」
「總不會告訴我,妳只是讓它們在地面上亂跑吧……?」
「呃呃呃那個……!」
桃樂西變得冷汗直流。不管怎麼看,她的搜索行動肯定無法期待。
賽菲菈不禁嘆了口氣,但並沒有斥責因此渾身顫了一下的桃樂西,而是相當寬容地下達命令:
「芙蕾的安危由我親自確認。妳去找劍帝的下落。」
「遵、遵命!我這就去!」
唯有在開溜時特別迅速的桃樂西跨上骷髏手杖,輕盈飛向冥府的天空。隨著頭頂上的時空扭曲、距離變得模糊的同時,她便飛出到異界之外了。
賽菲菈深深嘆息後,喝了一口骷髏人為她泡的紅茶。
(芙蕾恐怕落入紫薔薇手中了……前提是如果她還活著。)
這下事情變得相當棘手。即便靠賽菲菈的實力,也無法輕易接近紫薔薇土門綺羅。
我方的轉移術已經讓對方看到了,那老奸巨猾的魔女肯定會解析術式,準備好對抗魔術。雖然流派不同,但敵我雙方使用的都是〈死靈魔術〉,在術式的性質上具有相通的部分。
(決不可小看她。那好歹是連阿斯特麗德也沒能殺掉的女人。)
綺羅是個威脅。光是綺羅一人就已經夠棘手,偏偏在那座〈天空城〉上還有另外一名對塞菲拉而言足以構成威脅的人物。
瘋狂之王——〈黑衣帝〉艾德蒙。
「哼,真虧他能夠騙過圓桌的薔薇……雖然教人極為不快,但那男人果然就是〈預見之子〉嗎……」
艾德蒙一如預見所示,登上了〈天之御座〉。如今又獲得基內斯,讓人認為神性機巧(Machine Doll)必然會誕生在他身邊。若真有阻止此事發生的手段……
(就只有這邊也準備一名預見之子了……)
胸口這時用力跳了一下,令賽菲菈不禁竊笑。
「還真有精神呢。事到如今,王牌就是你了吧?」
賽菲菈疼愛地輕撫自己胸口,並回想起方才在這個冥府聽到那人說過的話。
「我赤羽雷真的心臟,就交給黑薔薇的魔女吧!」
聽到雷真如此宣告,昴與六連都沉下了眼皮。昴不甘心地捶打大地,六連則是把臉別開——兩人都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憤慨。
「很明智的判斷。」
相對地,賽菲菈的心情則相當愉悅。
「我很喜歡聰明的孩子。那麼就早早來完成契約儀式吧。」
「拜託妳了。要怎麼做?」
「如果從頭開始編組術式,會花上三天三夜的時間——不過你非常幸運。我本來打算對阿斯特麗德使用這契約,所以事先已經準備好一份。」
賽菲菈彈一下手指後,一具骷髏從地底爬了出來。骸骨手中握著一卷羊皮紙,畢恭畢敬地獻供給魔女。
那古典式的捲軸,便是一份契約書。賽菲菈雖然有讓雷真確認內容,但他似乎看不懂拉丁文,草草瞥過後就點頭回應。
賽菲菈不禁感到傻眼,然而這對她來說正好,於是緊接著便開始進行儀式。
「那麼,在這裡留下你的鮮血證明。」
「血?按個血印就行了嗎?」
「不——是要這樣做。」
賽菲菈把羊皮紙壓到雷真胸口上,順勢把手指也刺了進去。
穿破胸骨,撥開臟器,一把握住跳動的心臟。
雷真的喉嚨頓時洩出空氣。他肯定很想掙扎,但胸口上插著一隻手臂,讓他連放聲大叫或在地上打滾都做不到。
取而代之地,雷真的友人立刻做出反應:
「妳做什麼!放開他!」
昴激動發飆,卻被一隻巨大的骨骼手臂當場推開。身為賽菲菈僕從的大骸骨徹底保護著自己的主人,昴在地面上翻滾好幾圈,一時間動彈不得。
賽菲菈絲毫不予理會,重新看向雷真。
他身上冒著大量汗水,拚命忍耐痛楚。真是誘人的表情。賽菲菈咧嘴一笑,用力把他的心臟扯了出來。
好幾根血管被拉斷,使鮮血如噴泉般灑出。熱血沾到賽菲菈白皙的臉蛋與潔白的洋裝上,冒出蒸氣。
大概是終究撐不住苦痛而失去意識的雷真,變得動也不動。
讓人以為他已喪命的寂靜籠罩現場。然而,雷真的心臟依然持續跳動,很有精神地不斷產生熱量。賽菲菈用羊皮紙將雷真的心臟包裹起來,並詠唱起古老的咒語。心臟漸漸發出光輝,在羊皮紙中慢慢消失到異空間。
待心臟完全消失後,賽菲菈捲起羊皮紙,用蠟封口、壓上薔薇的印章——如此一來契約便成立了。雷真胸口冒出的血管、巨大的傷口以及嚇人的血液,全都如幻覺般消失無蹤。
從劇痛中獲得解脫的雷真緊張恐懼地摸摸自己的胸口。看他的樣子似乎難以判斷剛才那一幕究竟是現實,還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實際產生變化的反而是賽菲菈。胸腔內頓時感受到異物,胸口也微微隆起,她接著發出嬌喘似的聲音……
「啊啊,好緊……大到快要塞不下了呢。你的傢伙還算不錯嘛。」
「……我這邊倒是空蕩蕩的。我的心臟該不會……」
「是呀,沒錯。雖然信不信由你,不過你的心臟現在有一磅在我體內,等於是寄宿在我的軀體中。」
「……在這樣的狀態下,魔活性不協調原理又會如何?例如說,當我使用金剛力的時候,這魔術會被破壞嗎?」
「不會那麼簡單就被破壞的。魔活性不協調造成的負擔,將會由你我共同承擔。這意思,你可明白?」
「……我的負擔是重是輕,全都在妳一念之間是吧。」
「呵呵,用不著露出那麼苦澀的表情。這對你也是種恩惠。」
「恩惠?什麼恩惠?」
「你應該已經感受到變化了吧?」
雷真「啊」了一聲,掀開上衣、拆掉胸口的繃帶。被日輪刺穿的傷口正以明顯的速度漸漸癒合。
「日輪的術法被破解了……!?而且還有一股好龐大的魔力湧上來……!」
沒錯,雷真的肌膚開始帶有充沛的魔力,甚至到了綻放出磷光的程度。
「是我的魔力流入了你的體內。經由名為異界的〈臍帶〉,就好像母親把養分給予嬰兒一樣。」
「好強……!這樣一來,我也能戰鬥了……!」
「話先和你說清楚,我幫你的忙就到這邊。我們阿卜拉克薩斯家要保留戰力,為這場戰鬥的〈後續〉做準備。」
「已經很足夠了。謝謝妳,黑薔薇大人!」
雷真說到這,忽然笑了起來。賽菲菈不禁皺起眉頭:
「有什麼好笑?」
「沒什麼,我只是重新體認到,我這傢伙真的是超級走運啊。」
在雷真身旁,昴與六連都當場傻住。想必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雷真的身世,以及過去一路走來的經歷吧。遭逢悲劇、嘗盡苦頭,今天也像這樣被逼到絕境,但他卻聲稱自己『很走運』嗎?
然而,雷真是認真的。他露出無比爽朗的表情,仰頭望向地獄的天空。
「現在回想起來,我總是非常幸運。否則我老早之前應該就掛了才對。我總是能在千鈞一髮之際,被什麼人、什麼事物給拯救。」
他接著重新把頭轉過來,用蘊含強烈光彩的雙眼看向賽菲菈。
「妳遵照約定,給予了我足以戰鬥的手段。因此如果大家都有幸能見到明日的朝陽,我會將妳視為救命恩人,好好對待。」
賽菲菈頓時感到肚子奇癢難耐,放聲大笑起來。
「你還真是——呵呵呵!教人愉快的孩子!」
「白痴……你對一個魔女講什麼甜話……!」
昴語帶不屑地如此臭罵。賽菲菈接著用戴著手套的手擦拭溢出眼眶的淚珠。
「你可別忘記自己剛才講的這些話。等時機一到,你勢必會聽見來自〈恩人〉的建言。若敢置之不理,可謂是忘恩負義至極的行為。冥府絕不輕饒喔。」
說是建言——實質上就等同於命令。
然而,雷真卻絲毫不感到畏怯,反而笑著回應:
「好,正合我意!」
(那孩子……應該是個笨蛋吧。)
賽菲菈含著一口紅茶,不禁笑了。
笨孩子雖然教人討厭,但過了頭的笨蛋又得另當別論。倘若他真的是個愚者,那麼同樣也有進入聖堂的資格。
(呵呵,可愛的孩子。足以讓人感受到未來呢。)
因為與生俱來的強運所以沒死——雷真是這麼想的。
然而賽菲菈的想法卻不同。雷真絕非天生擁有強運。
他確實具備天賦之才,但那不一定就代表他很幸運。他過去肯定遭遇過許許多多的不利、不得志、不幸,就彷彿要為自己獲得的才華付出代價般。
即便被迫走在那樣艱辛的人生道路上,他卻依然用『超級走運』來形容自己。
這樣的感受方式,才真的是讓他強運的因素。
(相信自身運氣的人,便能為即將到來的時機做好準備。也正因為如此,總是可以抓住短短一瞬之間的良機。)
從不幸之中找出一絲幸運的能力。對突如其來的良機也能緊緊掌握住的能力。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才真正稱得上是強運。
不相信自身運氣的人,就沒辦法做到這些。
(然而就這點而言,狂王似乎不遑多讓……)
艾德蒙同樣深信自己的運氣,撐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絕境,把薔薇們玩弄在股掌之間。如今,他登上了被認為是〈天之御座〉的場所。
「三名愚者的將來,就讓我好好見證吧。」
賽菲菈露出微笑,將帶有裂痕的茶杯端到嘴邊。
2
——這就是決戰了。
與哥哥對峙的同時,某種感慨的心情湧上雷真胸口。
真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旅行啊。這感覺不是源自距離或時間,而是雙方實力的差距。
雷真跨越了巨大的實力差異,如今準備與哥哥做出一個了斷。
在六具少女型自動人偶的保護下,天全表現得泰然自若。而在雷真周圍,同樣有三具少女型自動人偶。
在場所有人散發出的魄力與魔性教人感到舒服。唯獨此處的瘴氣濃度特別稀薄,想必是在背後的日輪幫忙動了什麼手腳吧。
(謝謝啦,日輪。)
雖然只有一小段,不過哥哥和日輪之間的互動,雷真從遠方也有看到。
對天全而言,瘴氣反而可以成為他的力量;但雷真不知道那樣的術法,因此有瘴氣的環境只會陷他於不利,再加上——土門綺羅的奇襲也讓人害怕。
「怎麼?」
隔著銀色的面具,天全紅色的眼睛朝雷真盯來。
「你不是打算來逼我說出真相的嗎?」
他雖然語氣溫和,釋放出的壓力卻強到嚇人。小紫頓時膽怯,微微往後退下。雷真從背後輕輕將她推回去,彷彿要為三姊妹提振氣勢般毫不畏縮地說道:
「我只是稍微沉浸在感慨之中罷了。想說總算要做出個了斷啦。」
「你還未站上與我同等的高度。」
「正合我意。那樣才像我。」
雷真提高魔力,立刻傳給三姊妹,盈滿各自的魔術回路。
(……我也變得像個赤羽一族的傀儡師了。)
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像父親或叔伯們那樣學會了紅翼陣,還能自在使用。
這一路上決不平坦,感覺也繞了不少路。然而那些經驗,全部都關係到如今這一夜。
從過去所有的戰鬥中,雷真學到不少東西,獲得不少東西。
此刻就要將那一切——賭在這場戰鬥上。
「戰勝他們!」
『是!』
三姊妹的聲音漂亮地重疊。然而在雷真還沒下達命令之前,敵人便率先展開行動。
戰隊(Squadron)六名成員同時轉移到近距離,並架起各自的武器——匕首、劍、槍、斧、鐮刀、薙刀,攻擊而來。
不須言語交談,雪月花便主動將控制權交給了雷真。「鏘!」的一聲,六道尖銳的聲響同時在地下空洞中迴盪。
是伊呂里的魔術——冰面鏡的冰晶描繪出螺旋狀軌跡,擋下了對手的攻擊。戰隊的武器紛紛凍結,產生短短一瞬間的破綻。就在此時,伊呂里已經展開反擊。
視野出現白色的霧氣,腳下結起冰霜。戰隊所有成員都趕緊擺出防禦姿勢,但雷真的目標其實只有一個——就是火垂。
冰錐形成彈雨灑向火垂,讓鮮紅的血液當場飛濺。伊呂里不禁皺起眉頭,但依然沒有放緩攻勢。眨眼之間,噴出的不再是鮮血,而是白色的煙霧。
火垂手中的匕首發熱,將冰槍一一蒸發。透過破損的面紗縫隙,可以看到火垂露出冷笑的臉蛋。
「真是愚蠢。憑這點程度想打倒我——」
「火垂!」
天全大聲一叫。就在火垂被嚇得抖了一下肩膀時,夜夜早已出現在她背後。
察覺得晚了。不只火垂,而是戰隊所有成員。
既然對手靠轉移擾亂我方知覺,我方就攻擊對手的認知死角。剛才的那段攻防只是幌子,小紫已經趁機讓八重霞偷偷侵蝕了空間。
夜夜踢出足以產生真空帶的一腳。時機上根本來不及閃避,但火垂的身影卻霎時消失,替換為另一個人影。
張開雙臂挺出身體的黑皮膚少女——是蜻蛉。她擁有反射衝擊的魔術回路,是個棘手的敵人,但夜夜此刻在姿勢上也來不及把腳收回了。
(居然在那一瞬間靠轉移切入……!?)
雷真忍不住對哥哥的本領感到驚嘆。束手無策下,夜夜的腳只能紮實地踢中蜻蛉。面對連一座山彷彿都能剷平的強烈攻擊,蜻蛉卻文風不動。不但撐下所有衝擊,還伴隨一陣閃光將它反彈回去。
看不見的巨濤襲向現場。魔礦鋪成的地板如土塊般碎裂,可見其威力之驚人。然而,衝擊波吞沒的對象卻不是夜夜。
八重霞擾亂了對手的知覺,蜻蛉弄錯衝擊反射方向,把身為自己同伴的鐮切以及才剛轉移位置的火垂當場撞飛。
面對這可怕的破壞力,即使強如戰隊也灑出了鮮血,不過依然沒有到扯斷手腳的程度。因此——
雷真將高舉的刀狠狠揮下。
一記斜劈擊中蜻蛉。是憑藉八重霞發動的偷襲,加上仰賴紅翼陣施展的模擬魔靭。抓準對方剛施展完〈反射〉的破綻,漂亮地將蜻蛉斬斷了。
然而砍斷的只有左臂。天全及時用魔力線將蜻蛉拉回自己身邊,使她避開了致命傷。錯失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令雷真忍不住在內心咂了一下舌頭。
雷真落地之後,毫髮無傷的三姊妹回到他身邊。對方陣營也靠轉移改變位置,再次聚集到天全旁邊。
蜻蛉抓著自己的左肩,整個人蜷縮起來。即使隔著面紗也能感覺到,她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雪月花的表情變得僵硬。見到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少女人偶痛苦的模樣,對三姊妹來說都是十分難受的事。
雷真也一樣表情糾結,不過能夠對戰隊造成傷害的事實依然堪稱一項壯舉。在遙遠的後方,可以聽見陰陽師們騷動的聲音。
「呵……真了不起。」
天全同樣用他的方式表現出驚嘆的感受。
「這場交手,本以為是六對三。但看起來似乎應該是六對四啊?」
在面具下方的兩端嘴角揚了起來。相對地,雷真則是感到一股寒意。
(在開幕戰就讓這點曝光,或許算是失策……)
雷真本身也擁有不輸給雪月花的攻擊力。這點正是我方的優勢。
(明明對手都還沒亮出底牌啊。)
雷真向姬蜘蛛瞥了一眼,接著又瞄向蜜蜂。
那兩具人偶還沒有讓雷真看過她們的魔術——不,或許她們早已施展過,只是雷真不清楚效果罷了。
但是要說完全無從預測,其實也不然。
雷真在腦海中喚出過去與哥哥交手的畫面。當初來到這所學院,第一次相遇時——早在雷真做出動作之前,六具戰隊就忽然把武器抵到他身上,封鎖了他的行動。那時候靠雷真的實力,沒能對鐮切的轉移魔術做出反應。
後來雷真多多少少熟悉實戰,變得總算能夠對付轉移時,又換成被玉蟲的魔力奪取給壓制。當時雷真才明白,光靠單邊的紅翼陣是贏不過哥哥的。
依賴沒有效率的魔力運用,不可能追得上哥哥。因此雷真磨練自己的魔力控制能力,克服了持久力的問題。兒成果就是他完全學會紅翼陣,變得能夠同時操控雪月花三姊妹。但……
接著又遭遇蜻蛉的衝擊反射,讓我方嘗到夜夜被破壞的失敗。
每當雷真跨越一道高牆,立刻又會面對下一道高牆。
雷真忍不住發出笑聲。自己真的一路被哥哥玩弄在股掌間。那麼姬蜘蛛和蜜蜂想當然也會賦予雷真新的〈課題〉才對。
在彷彿要抓狂似的心情中,雷真瞪向哥哥。
(對……每次都是你給予我『變強』的契機……)
總是有個人物,用清楚明白的形式扮演自己眼前的高牆。
眼前的哥哥之所以準備重重陷阱,一次又一次打擊雷真所下的苦功——
(並不是為了要擊垮我對吧?)
雷真巴不得詢問確認。但就算當面質問,對方肯定也不會用話語回答。
所以要靠自己的實力詢問。
用自己的眼睛看透哥哥。就像現在對方在做的事情一樣。
雷真把刀插在大地上,雙手結印。
「上吧!光焰四十八環!」
在八重霞的擾亂中,夜夜、伊呂里與小紫三人展開波狀攻勢。故意不鎖定目標,見到什麼就攻擊什麼,讓對手無法推測出我方的位置。以為是打擊卻又換成利刃,以為是利刃卻又換成廣範圍的寒氣攻擊——面對教人眼花撩亂的攻防,就連戰隊都亂了隊形。天全似乎也拿出了真本事,盯著戰場的視線變得嚴肅起來。
他正集中精神要識破八重霞。雷真就在理解這點的同時,做出行動。
(就是現在!)
他切斷伸向伊呂里的線,朝天全射出魔力線。
魔力線不偏不倚地延伸至天全的喉頭。然而,細線卻穿過了天全,消失在他後方。
(沒有手感!穿到後面去了……!?)
難道是類似縮地的招式嗎?仔細想想,雲雀也用過這招。
渾身解數的狙擊卻沒達到效果——這一瞬間,換成雷真露出了破綻。
想必會遭到對手狠狠反擊吧。雷真做好心理準備,但天全卻只是嘆了口氣。
「……未免太小看我了。你是想藉由封鎖施術者,在不破壞戰隊的情況下獲勝嗎?」
雷真的額頭邊流下一絲冷汗。
沒錯,他剛才沒能把蜻蛉徹底解決掉,並不只是因為對手動作迅速而已。
一方面也是因為雷真希望不殺戰隊一人就分出勝負的想法在作祟。
用拇指擦掉冷汗後,雷真斬釘截鐵說道:
「我的傀儡之路,不在殺戮的盡頭。」
「不弄髒雙手就想獲勝,是天真的想法。」
「沒錯,我就是要貫徹這條天真的路。硝子小姐也對我這樣說過。」
這句話脫口的瞬間,夜夜忽然變得不開心了。
「雷真……在這種時候你還硝子、硝子的……!」
「妳也是啦!都這種時候了!」
「呵……天真的路、嗎。」
天全搖搖頭,用冰冷無比的聲音說道:
「隨你高興。不過——我可是會痛下殺手喔?」
霎時,一道亮白色的火焰穿過虛空。
在幾乎滿溢出來的魔力驅動下,火垂以爆發性的速度直衝而來。
單獨衝鋒陷陣——這完全出乎了雷真的預料。畢竟他的注意力無論如何都會被分散到其他五名戰隊成員身上,以結果而言就因此小看了火垂速度。
火垂的魔術回路可以控制壓力,藉此使她獲得推進力、瞬間爆發力以及實質上的物理強度。她手中緊握的匕首化為火紅的閃電,貫穿夜夜、斬斷小紫。
幸好,那只是八重霞的幻影。遲來的衝擊波顯示出火垂的速度之快,周圍空氣被撕開,讓不是幻影的小紫當場被颳倒。



「呀!」
——一聲慘叫暴露了她的位置。才剛衝過去的火垂又以接近音速的速度衝回來,雖然伊呂里趕緊用冰牆阻擋,火垂卻毫不減速,撞也沒撞到就穿越至冰牆的另一側。
是鐮切的轉移魔術將火垂傳送過去的。面對如此精湛的表現,雷真驚訝不已。
(小紫要被幹掉了!)
……不,夜夜已經做出反應。她讓自己的金剛力全開,迎擊火垂。
火垂與夜夜激烈衝撞——之前,蜻蛉忽然現身在兩者之間。
雷真頓時瞠目結舌。蜻蛉明明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卻還要勉強她施展魔術嗎?
在夜夜與火垂的夾擊下,蜻蛉的身體霎時蓄積了龐大的能量。
緊接著,釋放。爆炸般的威力反撲向攻擊者。
雷真伸出雙手,用紅翼陣編出的網子保護夜夜。但正因為兩手都用上,反而讓自己本身的防禦變得薄弱。沒能撐住衝擊波的雷真被用力颳向後方,撞擊到伊呂里,又繼續飛了上百公尺遠,最後滾落在魔礦大地上。
「嗚……!」
宛如被鐵鎚痛毆過的劇烈疼痛貫穿全身。
伊呂里則是在他背後用力咳嗽。大概是胸口和背部受到重創的緣故,咳嗽中摻雜鮮血,遲遲無法起身。同時,在前方的夜夜也側腹出血,腳步蹣跚。
(下手還真狠啊……!對方狀況如何……?)
雷真環視戰場——發現一件事。
圍繞在天全周圍的戰隊身影,只有四個。
並不是對方藏起來,而是蜻蛉和火垂兩具人偶都倒在戰場上。
火垂似乎被反射攻擊直接吞沒,手腳都毀了。傷口斷面有如石榴,連起身都已經辦不到,只能奄奄一息地倒在原地。
「火、火垂……!」
明明同樣受到重傷,伊呂里還是擔心地呼喚她的名字。雷真明白是哥哥對火垂見死不救,頓時一股血衝上腦袋。
(那個渾蛋……竟然把火垂當成棄子……!)
如果及時用轉移讓她逃走,想必就能毫髮無傷,然而對方若事先做出退避的準備,搞不好就會讓雷真察覺蜻蛉的介入行動。正因為不存在任何多餘的動作,才導致雷真沒能看穿對手的企圖,使蜻蛉的衝擊反射成功。
「雷真!要來了!」
一如夜夜的警告,戰隊們對火垂瞧也不瞧一眼便紛紛攻擊而來。
(連治療都不做……!?打算放棄火垂嗎!?)
「雷真!不要發呆呀!」
遠處傳來小紫的叫聲。她被三名戰隊包圍,遭到槍、劍與鐮刀的接連攻擊。因為還要一邊保護受傷的夜夜,讓她明顯處於劣勢。
就在雷真為了支援而伸出手時,這次換成玉蟲忽然轉移到眼前。
對方用自己的身體遮擋紅翼陣的線,光是如此,雷真就被奪走了大量的魔力。
不過我方也並非只有挨打的份。伊呂里強烈的〈嚴冬〉寒氣這時早已捕捉到玉蟲。
侵蝕肉體、凝結血夜的絕對寒氣。冰之牢籠出現,將玉蟲囚禁其中。
要砍傷動作變得遲緩的她,就如砍斷稻草人一樣簡單。
雷真用帶有魔靭的刀,連同冰牢一起斜斬向對手。這一刀砍中玉蟲的左半身、左手與左腳一部分,連帶將魔礦地板也一併劈開。
手感十分確實。玉蟲的手腳當場被砍斷,整個人倒在血泊中。
抓住通往勝利的一線機會了——雷真才剛這麼想,視線卻忍不住直盯向玉蟲的左腰,從裂開的洋裝底下露出來的沾血肌膚。
少女細嫩的肌膚上刻有文字。並非傷痕或汙漬,很明顯就是文字。
雷真目不轉睛地瞪著那文字,甚至連呼吸都忘了。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模擬毛筆字的特殊字體。和夜夜以及硝子腰部的文字是同樣的字體。不論怎麼看都是〈刻銘〉的那段文字——
讀做「花柳齋」。
(原來、如此……這人偶是……!)
雷真以直覺理解了。就是這個。這就是自己長久以來感到疑惑的、許許多多疑問的解答!
軍方之所以要追捕天全的理由。過去榊所暗示過的某種東西。硝子描述給雷真聽過、那段關於前代花柳齋的故事。這些全部都在此時此刻串聯起來——
「為何鬆懈了?」
「——!?」
雷真忽然感到背部一陣劇痛,眼前風景高速往後流動。
轉移到背後的天全踢了他一腳。三姊妹都發出尖叫聲,雷真飛在半空中的同時趕緊用天眼探測周圍,發現在自己飛往的方向,有下一個威脅在等待著。
是擺出推掌架式的火垂。
怎麼可能!雷真不禁在心中如此大叫,火垂剛剛應該已經半毀了才對。
(修好了?這不合理啊!明明沒那個時間……)
雷真還來不及理解,便已進入了火垂的攻擊範圍內。對方在該架式下即將施展的攻擊,是過去甚至貫穿夜夜的金剛力、讓她跪倒在地的那一招。
而此刻,那樣的攻勢打在身為人類的雷真身上。
像是炸彈在體內爆炸——又像是遭受豪雨般的鐵拳毆打的感受。
彷彿垂柳煙火似的鮮血往四周飛濺。
在那樣充滿鐵鏽味的血雨中,雷真緩緩摔落在魔礦大地上。

3

被稱頌為十九世界最強的男人,吐出大量鮮血倒下了。
夏露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發生的事。
拉賽福的身體看起來十分健康。雖然夏露第一時間懷疑是什麼宿疾的可能性,但以拉賽福平時的狀態,怎麼想都不像患有會突然引起這般劇烈症狀的重病。
這裡是魔術師協會當成據點的禮堂。屋外瀰漫著濃霧般的瘴氣,不過內部有結界保護,應該不會是來自外面的魔術攻擊。
「校長!」「拉賽福!」「老師!」
眾人的聲音在屋內迴盪。現場的騷動,讓夏露心跳不斷加速。
感覺就像是在作什麼惡夢。過去西格蒙特遭到破壞的瞬間,那有如凍結般的恐懼再度湧上夏露腦海。
不只學生,連在場的教授們都表現得慌張失措。就在那樣一片混亂之中……
「安靜!」
一名女性的聲音忽然響起。雖然並不大聲,卻如槍響般尖銳響亮。
圍繞四周的人牆自然讓出了一條路。伴隨衣物摩擦的聲響,開口的那位女性進入人群之中。
是日本的人偶師——〈花柳齋〉硝子。
「我立刻治療。醫學部的老師們也請上前幫忙,其餘的都退下!」
為什麼她會在這?學院的教授們似乎也和夏露抱著同樣的疑惑。就在眾人感到困惑時,協會的指導者〈時老翁(Father Time)〉開口說道:
「她是我招待的客人。現在就聽她指揮吧。」
大概是事先已經講好的緣故,協會的魔術師們立刻開始著手作業。展開可以協助消毒或滅菌的醫療用結界,用念力讓拉賽福的身體浮起來,躺到清潔的手術臺上。
教授們這時才總算回過神來,跟著一起幫忙。以華倫泰教授為首的幾名醫學部教授也加入了治療行動的行列。
一名魔術師從禮堂深處拿來一個玻璃容器。夏露看到內容物,忍不住抽了一口氣。裝在裡面的東西實在教人難以相信。
(那是臟器——是心臟呀!)
即便是活了一百五十年歲月的西格蒙特,看到這一幕似乎也非常驚訝。牠瞪大圓滾滾的眼睛,接著似乎明白了什麼事情,上下點點像小鳥的頭。
「……原來如此。全部都是教父的安排啊。」
「咦?什麼意思?」
「教父是預料到會發生這個狀況,所以預先把花柳齋扣留下來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及時準備好那樣的玩意。」
似乎是聽見這段話的華倫泰教授立刻逼近到教父面前。
「教父,真的是那樣嗎?你早已預見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了?」
雖然外觀看似年幼,但教父可是君臨魔術界頂點的人物。其一舉一動皆帶有威嚴。在有如一名老者的氛圍下,教父緩緩點頭回應。
「是的。不過我所看到的只有到這邊。接下來就要靠各位的力量了。」
「講得還真好聽。明明都觸犯了製造臟器的禁忌。如果連協會都做出那種事情,要怎麼對世人交代呀?」
「實在是教人頭痛的問題。這下必須想個能夠讓全世界都接受的合理藉口才行了。」
教父露出姑且像是在傷腦筋的表情,講著這樣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的發言。
「只要拉賽福能夠被救活——然後對魔術世界的安定提供貢獻,那麼我允許了這項禁忌行為的事情也就可以講得過去吧。」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正在接受治療的拉賽福身上。他在結界中已經被剖開胸腔,進行心臟的交換手術。
在場的每個人都屏著氣息,入迷地盯著硝子流利的手法。
在除了鉗子與刀具的聲響之外,安靜到教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夏露走到教父面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那個……教父大人。」
「這位是貝琉家的千金吧。有什麼事?」
「請您告訴我們您所預見的未來吧。請問這個國家——這個世界今後將會如何?神性機巧(Machine Doll)呢……?」
這是每個人心中都抱有的疑問。就連正在手術中的教授們也豎起了耳朵。
教父正面轉朝夏露,抬著頭說道:
「神性機巧將會誕生在艾德蒙國王的身邊。這就是最終預見的內容。」
夏露差點昏了過去。禮堂內本來就很冰冷的空氣感覺變得更加冰冷了。
「……請問那個神性機巧、是怎麼樣的自動人偶呢?」
「那應該不能稱為是自動人偶吧。那很難具體形容是什麼樣的存在……如果硬是要用言語形容……對,就是接近於〈神〉的存在。」
「神……?」
「面對任何攻擊都不會受到傷害,是永久不滅的存在。不是神明的人類根本沒有可以打倒它的手段。這是絕對真理。」
比利維坦還要可怕的威脅?比任何大精靈都強大的對手?
「請問那樣的存在……已經在艾德蒙國王的身邊了嗎?」
「若已經落入敵人手中,我方便無計可施了。然而,目前可以推測其尚未降臨才是。就彷彿野獸憑藉本能得以察覺天敵一般,若神性機巧已經誕生,我們想必也會感受到難以用理論解釋的恐懼戰慄才對。神性機巧就是如此駭人的存在。」
「……面對那樣的敵人,請問我們究竟該怎麼對抗才好?」
教父感到佩服似的點點頭,露出微笑。
「不愧是繼承了伊萊恩血脈的姑娘,真是勇敢。只要有如妳這般的才華,應該就能預測到那是多麼亂來的行動吧?妳不會害怕嗎?」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可是……」
夏露低下頭,思索話語。即使感受著全身顫抖的恐懼,也依然想要挺身戰鬥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在不久之前,我還是個非常懦弱的女孩。動不動就搬出貝琉家的名號撐腰……只會仗著西格蒙特的力量虛張聲勢……是個根本不配身為伊萊恩大人後代的沒出息女生。」
她接著輕輕把手放到胸口,抬起臉蛋。
「然而,朋友們改變了我。從那之後,我一直都盡己所能在努力。我不希望這份努力遭到任何人否定——就算是神也一樣!」
——沒錯。所以我要戰鬥。要對抗。決不放棄。
教父瞇起眼睛,溫柔地點點頭。
「妳的心情我明白了。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們沒有對抗神性機巧的手段。因此……」
「就只有……靠暗殺了吧。」
某個人物接續教父的發言如此說道。
一把手推式的輪椅接近過來。癱坐在上面的,是渾身無力、表情難受的金柏莉教授。
換上女僕裝的安里一臉擔心地在後面推著輪椅。金柏莉的臉色蒼白如死人,唯有一對眼睛還炯炯有神。
「我們只能暗殺狂王……讓他放棄所有權……!」
教父露出苦笑,搖搖頭。
「黃鶯,注意妳的用詞。若是稱之為暗殺,會動搖到吾等的理念。」
「哼……現在是爭論那種表面話的時候嗎……?」
金柏莉對教父投以滿是諷刺的眼神,彷彿在宣洩她長年累積的怨恨。然而教父只是苦笑,沒有責備她的無禮,而是細心教誨般平靜說道:
「正因為處在危機狀況中,人們更是需要一份大義。不過妳說的也有道理。就算無法避免神性機巧的誕生,只要有什麼手段可以控制住國王,便能間接性地支配神性機巧。但問題就在於,要如何辦到這點——」
「我的一名優秀的學生……現在就在敵方附近……帶著三具強大的禁忌人偶……」
手術中的硝子這時停下雙手。金柏莉則是繼續說道:
「他很受國王喜歡……與紫薔薇似乎也有什麼因緣……敵人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到他身上……請派遣精銳戰力前往支援他吧……!」
「我這就安排。妳有什麼推薦的候選嗎?」
「潔爾妲——〈迷宮的魔王(The Labyrinth)〉,還有伊歐內菈・埃里亞德……」
周圍的人群紛紛發出「哦」的聲音。
擁有魔王稱號的葛麗潔爾妲・威斯頓男爵,以及年輕的天才埃里亞德教授是嗎。
「只要有伊歐內菈的絕對王權(Multi-controller)……就能驅散這片瘴氣了……或許。然後只要有潔爾妲,雷真・赤羽就能生還……!」
「可是我聽說那兩位現在都聯絡不上喔?」
「請讓我去找……!學院的地理環境我很清楚……!」
夏露當場呆住了。看來金柏莉想要親自出馬的樣子。
……她恐怕是靜不住吧。夏露在感到驚訝的同時,內心也湧起一股暖意。她一直認為金柏莉是個更講究合理性的人物,是能夠冷靜、確切做出判斷,懂得『取捨』的人物。
然而,其實她的本性並沒有大家所想的那樣堅強、冷酷。
金柏莉拚命的態度著實教人動容,但還是太亂來了。就在教父一臉傷腦筋的時候,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代替教父斥責金柏莉:
「為什麼老師妳要下床亂動!拜託妳不要增加我的工作呀!」
是硝子不容分說地大聲怒罵。嚇人的魄力讓貝琉姊妹都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而其中的妹妹——身穿女僕裝的安里也一起被硝子的颱風尾掃到。
「妳也是一樣,不要盲目聽從老師的話!要是老師死了怎麼辦!?」
「對、對不起!我們馬上回病房!」
「等等,安莉艾特……我還……!」
金柏莉雖然表現不滿,但安里已經充耳不聞,推著輪椅離開禮堂。看到她那樣無所畏懼的表現,西格蒙特輕輕笑了一下。
「安里已經不需要讓人擔心啦。」
夏露也是同樣的想法。以前那樣不可靠的妹妹,如今已經變得不惜反抗金柏莉的意思也要保護她了。
不久後,硝子脫下手套與口罩,走到教父面前。
「我的工作暫時到這邊。剩下就交給專業的醫生們了。」
整間禮堂頓時騷動起來。這位女性才靠短短幾分鐘似乎就完成了心臟移植這種大手術。
眾人驚嘆與讚賞的視線全部集中過來,但硝子本人倒像是對那種事情一點都沒興趣似的……
「教父大人,可以耽誤您一點時間嗎?假設真如您所預見,神性機巧真的誕生在艾德蒙國王身邊——」
「很遺憾,是肯定會誕生在他身邊。」
「那麼做為母體的,絕對是花柳齋人偶。」
教父露出試探似的眼神望向硝子。
「我並沒有看到那麼清楚……不過妳懷有確信是嗎?」
「被稱為『基內斯』的巨人究竟有多龐大的力量,我無法估算。然而,我的人偶比起其他人偶擁有更高的魔力親和性。如果收容巨人基內斯的〈容器〉是人偶,我想應該就是我的人偶了。像國王身邊就有朧富士。」
聽完硝子說明,教父露出理解的表情。
「妳認為神性機巧並不是單獨誕生,而是會以人偶做為容器?」
「至少灰薔薇大人似乎是那樣想的。雖然她的打算不是用自動人偶,而是用自己本身當容器就是了。」
「很合理的推論。那麼我請教一下,有什麼方法可以破壞,或者讓那個叫朧富士的人偶失去戰鬥能力嗎?」
「只要讓雪月花跟她交手,就能阻止她。但是在這片瘴氣之中如果又受到紫薔薇出手干預,肯定會撐不住。另外……」
硝子忽然不把話講明。於是夏露只能靠想像推測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教父的預言絕對無法推翻。假設真的順利破壞了朧富士,到時候就會由其他人擔任〈容器〉的角色。
恐怕就是雪月花三姊妹了。如果是夜夜,對雷真來說便是再好不過的發展。然而,硝子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樂觀。
沉默一會後,硝子像是要拋開猶豫似的深呼吸,並開口說:
「現在想那些也沒意義。我有件事情希望教父大人協助。」
「沒有問題。雖然前提必須是我們能辦到的事情就是。」
「請借我電話一用。」
「電話——嗎?」
看來即使對於擁有預見能力的教父來說,這也是出乎預料的一句話。
硝子露出妖豔的笑容,甚至散發出一股魄力。
「我要把我父親的老朋友抓來,這次一定要把真相問個清楚。究竟花柳齋人偶實際上有幾具?」
她說的這句話,夏露果然還是聽不懂意思。只能和西格蒙特面面相覷,互相歪頭。
「術式結束了!把剩下的重傷患全部排好!我們一個個治療!」
華倫泰教授的大吼聲傳來。原本死氣沉沉的禮堂中,不知不覺間又再度充滿了活力。

4

赤羽兄弟的激戰,讓地下大空洞隨之震盪。
威力與威力、意志與意志的衝突。大氣中的魔素颳起漩渦,根本用不著伊邪那岐流的結界,周圍一帶的瘴氣就已經全被吹散了。
在距離那激烈戰場兩百公尺遠的地方,聚集著一群伊邪那岐一族的族人們。日輪就在那人群的中心,接受治療。
年輕陰陽師們挺身為盾,阻止戰鬥餘波的波及。
「少頭子……你這些話……可是……當真的……?」
一名陰陽師鐵青著臉小聲問道。
他見昴閉嘴不答,頓時如著了火般發飆抓起昴的胸襟。
「為何!?騙人的唄!?別唬咱們啊!這玩笑可不能隨便開的啦!」
「住手!」
一名女性陰陽師趕緊把那激動的青年拉開。
「這種事怎可能拿來開玩笑。昴可是御家老眾——賀茂家的少爺呀!」
「大姊……可是!」
現場接著陷入一片教人難受的沉默。大家此刻的心情,日輪深能體會。
陰陽師們對於昴所說的〈伊邪那岐流之陰〉都感到難以接受。就好像當初日輪無法接受綺羅所說的話一樣。
眾人求助似的視線紛紛集中到日輪身上。
「大小姐,拜託妳說這些都是假的唄!」
「……昴說的這些話……」
日輪還來不及告訴大家一切為真,地面便忽然「轟!」一聲劇烈震盪。
某種帶有高壓的東西從火垂手中以超乎尋常的威力迸了出去。那威力甚至穿透金剛力形成的鎧甲,直接震撼雷真的體內,把他重重摔到魔礦地面上。
雷真倒在地上變得動也不動。
解決掉了嗎?被解決掉了嗎?
「大夥們,架陣!」「敵人大將要來了!」「戰鬥重新開始的啦!」
「還沒!大家別動!」
昴大喝一聲制止陰陽師們。正如他所說,天全並沒有把視線看過來。
他彷彿完全不把我方放在眼裡似的,始終只低頭望著雷真。
這時,天全的嘴角忽然揚起。
「——哦?居然能撐過這招。」
聽到天全這句呢喃,施展招式的火垂本人比其他任何人都感到驚訝。
「咦!?不,主人!我的〈哭鳴掌〉有確實擊中目標——」
火垂話還沒說完便止住。在她背後,雷真緩緩站起了身子。
側腹嚴重受傷的夜夜趕緊奔到雷真旁邊。
「雷真,請問你沒事嗎?」
「是啊……沒事。真不可思議。」
「那是當然的。因為你已經登上了魔術師的最高階。」
聽到天全的發言,這次換成陰陽師們大吃一驚。然而天全還是繼續說道:
「你已經達到魔術師的第八階段——〈心眼〉的境界。」
能夠達到這等級的魔術師沒有幾人。至少是一般學生根本無緣接觸的境界。是唯有被稱為超一流的人物們才有可能抵達的領域。
然而,雷真一點都不感到開心。『呸』一聲把血吐出來後,表情嚴肅地看向火垂。
火垂的手腳微微發光,連血漬都完全消失,以明顯的速度復原著。
「……原來如此,火垂根本沒事啊。居然假裝被擊敗後發動奇襲,用的手段也太狡猾了吧。我還以為那是我的專長領域呢。」
「雷真大人,是那個!那個戴〈蜂〉面紗的!」
日輪這時大聲叫喚。一般人或許看不見,不過從蜜蜂的雙手正溢出高密度的魔力,流入火垂與玉蟲的傷口。
宛如鱗粉的東西呈現絲帶狀互相連接,像河水般流動。明明天全看起來並沒有在操控,發光粒子卻像是被吸引似的不斷流向那兩具人偶。
是具有治療效果的魔術。看來蜜蜂擁有的是能夠提供生命力的魔術回路。
日輪盯著那些流動粒子的過程中,接著又發現了另一項教人害怕的魔術。她在戰鬥時一直感受到的異常感覺,如今總算得出了解答。
戰隊的六具人偶為什麼可以互相配合得如此完美?
轉移魔術需要相當高難度的計算。萬一失敗,搞不好會被埋到牆壁、岩石中,或者被拋到高空,是非常危險的魔術。伊邪那岐流的〈間土里〉是透過讓成為出口的〈雌〉事先移動好位置,減少轉移到錯誤場所的風險。然而鐮切的魔術並沒有這樣的動作。
另外『被轉移』的那一方也教人無法理解。鐮切明明沒有事先告知,被轉移的那一方卻絲毫不感到驚訝,而且能夠在轉移之後立刻發動攻擊。
日輪本來以為是戰隊們可以接收到天全的知覺。以為是紅翼陣能夠辦到這點。
但其實並非如此,而是存在著另一項魔術可以讓戰隊成員們同步行動——
(那就是第六具人偶的魔術回路!)
連結每個戰隊成員,製造魔力〈通道〉的魔術。是不是只要利用那個通道,無論意志、感官或魔力就都能相互聯繫了……?
必須立刻把這件事告訴雷真才行。可是如此複雜的情報,日輪一時想不出來要怎麼透過三言兩語就傳達給對方明白。
「雷真!在敵人周圍好像可以看到什麼喔!」
小紫忽然大聲說道,並且凝神盯著戰隊成員們的中央。
「看起來像是很細的……編織品……不對,是像蜘蛛網的東西!」
日輪頓時興喜若狂。太好了,小紫有發現!
原來如此,應該是因為八重霞的效果會遍布整個空間,只要擴大範圍就會和姬蜘蛛的魔術造成干涉,讓小紫察覺到〈蜘蛛網〉。
(蜘蛛網……那形容真是太貼切了,小紫!)
據說蜘蛛會透過蜘蛛網的震動找到獵物的位置。就好像小紫可以察覺對方的魔術一樣,對方想必同樣也能透過干涉現象看穿八重霞的隱形效果。天全之所以能多次看穿八重霞,並不只是因為他擁有心眼而已。
「這可不妙啊……!」
昴發出焦急的聲音。看來他也思考到了和日輪同樣的事情。
「要是八重霞無效,雷真根本沒有能贏過他哥的東西。光是人偶數量就輸了,對方又能在那麼短時間內治療傷勢。不管打倒幾次都沒用唄。而且要是貿然痛下殺手,被反射回來可就完蛋的啦……!」
擁有壓倒性格鬥能力的火垂。能夠自由自在重新配置六具人偶的鐮切。能吸收魔力的玉蟲以及能反射衝擊的蜻蛉。就算遭到傷害,蜜蜂也能立刻修復。而且那六具人偶之間,有姬蜘蛛的蜘蛛網互相連接。
全部都是威脅。無論從哪邊下手都不容易。
這樣根本無法行動——正當日輪這麼想的時候……
「森閒八環!」
「咦?」
雷真追過驚訝的夜夜,衝入敵陣之中。
戰隊們立刻包圍他,接連用武器攻擊。雷真雖然拿刀格擋,但終究寡不敵眾,被撞了回來。然而他還是立刻起身,再度衝鋒陷陣。
三姊妹則是遵守命令,動也沒動。看起來就像是雷真為了讓姊妹們專心治療,而自己一個人挺身戰鬥。雖然感覺是自殺行為,可是戰隊們卻都遲遲無法解決掉雷真。
利劍劃破肌膚,鐮刀削過脖子,長槍槍頭從旁甩到雷真的臉頰。每一招乍看之下應該都是決定性的攻擊,但飛濺出來的血量極少,可見都在千鈞一髮之際被雷真躲開了。
「赤羽家的小鬼……那是什麼反射神經的啦……!」
「簡直已經不是人類!」
「動作也很奇妙!明明像浮雲一樣輕飄飄的——卻又很快!」
陰陽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同樣看得很激動。
「漸漸在加速!這搞不好可以贏唄!?」
「……不,他很快就會到極限。」
用冷靜的聲音如此否定的,是昴。
「你們忘了咩?雷真雖然現在看起來活蹦亂跳,但他剛剛可是差點就要掛了。就算還有魔力,身體也跟不上。」
「對了昴!雷真大人為什麼會在這裡——是誰解除了我的術法?」
「那傢伙,把靈魂賣給了魔女的啦。」
聽到『魔女』這個危險單字,陰陽師們頓時僵住。
日輪同樣有種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的感覺。
昴一臉不甘地咬牙切齒,狠狠說道:
「那傢伙已經成了魔女的狗子,而且還是結社大幹部……黑薔薇的狗子。」
「怎……怎麼會……!」
「少頭子,你說結社是啥意思!」
想當然,陰陽師們紛紛躁動起來。
「說到薔薇就是惡棍的大頭子唄!」「意思是說——赤羽出賣了國家是咩!?」
「吵什麼!咱們當家也是紫薔薇啊!」
昴的怒吼聲讓在場所有人都立刻閉嘴了。
日輪陷入絕望之中,低頭呆呆看著自己雙手。
治療尚未結束,燒傷血腥的手——
她不禁回想起這雙手刺穿雷真時的觸感。那時候,日輪認為自己只能那麼做。認為自己除此之外沒有可以讓雷真活下去的手段。然而,最後結果又是如何?
雷真只能被迫投靠魔女,與結社合作……
為什麼總是這樣?
自己只是希望幫上雷真的忙。一直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可是——
每次都會弄巧成拙。日輪的心意總給雷真添麻煩。
「咱……一直、都是這樣……老是在、扯雷真大人的後腿……!」
即使知道這種話講了也沒意義,日輪還是忍不住講了出來。
「與其要這樣,咱乾脆別生下來還比較好!」
「……或許是那樣。」
昴冷淡地如此回應。
接著也不理會當場愣住的其他族人們,繼續開朗說道:
「但既然都生下來了,也沒辦法唄。」
柔和的一句話讓日輪驚訝得抬起頭。
昴五官粗獷的臉上,露出纖細無比的溫柔苦笑。
「妳再怎麼任性撒嬌,如今也回不去老母肚子裡啊。」
聽到昴這發言,善於看氣氛的陰陽師們也跟著附和起來。
「就是說啊,大小姐。不管哪個家庭可都不接受退貨的啦。」
「俺以前講過同樣的話,結果就被老爹狠狠訓了一頓。」
「咱爹娘倒是哭啦。而且到現在還三不五時會提出來挖苦咱呢。」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感受到這群人的貼心,日輪不禁為自己的懦弱感到丟臉。不過比起羞恥,她更是湧起對這些人的疼惜。
咱不想讓他們死。咱不想放開他們。日輪由衷如此想著。
此時此刻,日輪第一次打從心底希望自己能成為〈當家〉。
彷彿是為她推一把似的,昴輕輕拍了一下日輪的肩膀。然後重新板起嚴肅的表情,環視在場的族人們。
「言歸正傳。關於赤羽一族滅門的事件中,當家大人其實有參一手的事情——剛才有人問過『為啥』是唄?」
他下巴一揚,比向戰鬥現場。
「那個,就是答案。」
赤羽兄弟放出的魔力線有如一道道閃光,在空間中來去穿梭。而在那些細線操縱下,總共九具自動人偶橫豎無際地快速奔馳著。
碎裂的冰柱飛來,震動大地。夜夜的一擊打碎魔礦,龜裂甚至一路延伸到陰陽師面前。戰況激烈無比,看起來可怕又壯觀。
「赤羽一族很強——但那終究是以傀儡師而言的狀況。做為人偶師,根本趕不上西洋的機巧文明。俺來這裡留學之後也明白了。跟西洋式的自動人偶比起來,赤羽一族的人偶只不過是比木偶堪用一丁點罷了。」
昴注視戰場,語氣平淡地說著。
「不過,雖然赤羽一族生不出來,軍方倒是把那玩意造出來了。」
「花柳齋人偶、朧富士……是唄?」
不知是誰如此呢喃,於是昴深深點頭。
「沒錯。即使給普普通通的人偶使操縱,也能讓富士山地形變動的怪物……若那樣的人偶落入赤羽一族手中,會如何?」
陰陽師們都講不出話來。昴流著冷汗,諷刺地笑了。
「咱們的式神實在太過強大——無論在好的意義上或壞的意義上。也正因為如此沒有任何進步,大半的術法依然和千年前一樣。以魔術師來講,咱們在全世界也能稱得上是一流。但是以人偶使來講,咱們是三流中的三流,跟外行人沒兩樣,對唄?」
就算如今才想半路出家成為人偶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要從頭學習包含保養維修在內的『人偶用法』才行,而且難以避免和無法適應的人——也就是高齡的上頭人物們——產生摩擦,搞不好還會導致一族決裂。
「相較之下,赤羽一族比咱們進步上百年。而且又偏偏碰上世界大戰隨時可能爆發的時期。在戰爭中,咱們兩家的影響地位就有可能會倒過來。」
立下戰功的一方可以深入軍方中樞,這種事情明眼人都能預測得到。到時候,赤羽一族必定可以享盡榮華,反倒是伊邪那岐一族要面臨衰退——
「……簡單來講,就是說……」
一名年輕陰陽師用不帶溫度的冰冷聲音問道:
「因為赤羽那群人很礙事,所以把他們全殺了……是唄?」
昴不回答。日輪也不回應。年輕陰陽師立刻明白他們沉默的理由,氣得面紅耳赤,揪起一名年長者的胸襟。
「叔父大人!告訴俺實話!」
「……少頭子說的那些……嗯……都是真的。」
年輕陰陽師頓時無力地鬆開手指。在一旁的人則是抬頭仰天,再旁邊的人甚至癱坐到地上。
年長的陰陽師則是變臉大叫:
「先背叛的是赤羽家的啦!是他們單方面毀約,想讓禁忌之子活下去——」
「就算那樣,也該分清楚可以做的事情跟不能做的事情啊!」
「沒錯!老人家們到底在想什麼……!」
「那種事情可不能被原諒的啦!出手的犯人是誰!全部抓去給警察!」
在年輕人們的強烈氣勢中,年長陰陽師不禁慌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做不了什麼事,只能沉下視線,緩緩搖頭。
「……沒用的。那晚出任務的人之中,現在還活著的只有當家大人而已。」
「啥!?總不可能是當家大人一個人幹的唄!其他人呢!?」
「都切腹了。這不是當然的咩?」
眾人都如被甩了一巴掌似的,當場沉默。
原本激動鼓譟的年輕人們都氣勢全失,呆站在原地。
他們如今也總算明白了。這幾年來,一族裡忽然過世或逃亡的陰陽師為數不少。在那些人之中,其實也混雜了許多自我了斷的人。
昴接著出面安撫那群年輕人,開導似的說道:
「各位,冷靜下來。現在不是咱們自家人起內訌的時候。再說,咱們年輕一輩的也不能說完全沒責任。伊邪那岐的族人是為了保護一族才幹出了這種事。而這裡講的一族,就是指孩子們。和赤羽一族長年來互相仇視的歷史,長年來踐踏赤羽一族活過來的血脈,同樣流在咱們體內。俺生在伊邪那岐一族的名門——賀茂家。既然親人幹出了這樣骯髒的勾當,俺就必須出面善後才行。」
他拍打自己結實的胸膛,大聲如此宣告。
「所以說,俺要站到雷真、站到大小姐這邊。這就是俺負起責任的方法!」
「……可是少頭子,賀茂家的老爹肯定會站到當家大人那邊喔?」
「就像俺剛才說過的。大家靠自己的意志決定唄。」
昴忽然放低語調,柔和說道。
「如果決定要揍俺也沒關係。到時候俺也會揍回去。」
他說著,大笑起來。於是陰陽師們也紛紛露出苦笑。
「在這麼重要的時候,是在笑什麼的啦……」
「少頭子膽子有夠大。是受到赤羽家小鬼的影響咩?」
「跟跟跟他才沒關係!你這白痴在胡扯什麼!」
昴一腳踹倒調侃他的陰陽師,不過其實他也有這份自覺。
「雷真都那樣下定決心在戰鬥了,咱們可不能還搖擺不定啊!」
遠處的戰況變得越來越激烈,魔力火花不斷飛來。
昴深呼吸後,稍微看了日輪一眼,接著再度轉向眾人。
「來!決心要跟隨大小姐的人,現在舉手!」
面對他這樣一聲呼喚,在場的族人們——
大家動作一致,做出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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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8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8 立下約定


1

對方攻擊的起點,果然是火垂。
她的背後噴發出蒸氣,一刀砍來。刀尖超越音速,產生足以割人的空氣帶。面對這樣的真空利刃,雷真清楚看到並閃過了。
隔著火垂的面紗,可以見到她驚訝睜大眼睛的表情。
(時間的流動、好緩慢……)
雷真所感受到的世界極度安靜,有種像是在身處海底的感覺。
剛才被火垂一掌擊中的時候,為什麼沒有造成致命傷害?
答案就在這裡。當時雷真確實掌握住某種決定性的感覺。
能夠鉅細靡遺地感受到一切事物現象。對方的呼吸、心跳……不,甚至更細微,像是細胞的搖盪,像是神經的傳導——像是火垂心中的聲音等等。
正因此,雷真也能察覺到火垂所發動的〈力場〉。
他清楚看到波動的擴散、壓力的強弱。所以才避開了致命傷。
(這個感覺……就是那個了嗎。)
這就是〈心眼〉的境界。魔術師的最高階。
(老哥,還有師範,都是在這個等級戰鬥的啊……)
那樣自己當然沒辦法輕鬆獲勝了。講白一點,根本就是不同次元的感覺。不只是可以看穿敵人的行動而已,對自己的魔力也能精密操控。
在這樣的狀態下,就能快速又毫不浪費地使用魔力。
當思路想到這邊時,某個靈感有如上天啟示般閃過雷真腦海。
(以前金剛力的回路爆開,讓夜夜心臟開出一個洞的時候——)
伊歐內菈說過要修理夜夜極為困難,靠她的能力不可能辦到。但最後夜夜還是被修好,重新獲得金剛力。
當時究竟是誰把魔術回路裝進夜夜體內,雷真此刻已經得到確信。
(只要靠這個感覺,加上紅翼陣,就能辦到……!)
紅翼陣的細線真要講起來就是像神經的延伸。跟接收到電流訊號之後才開始收縮的肌肉比起來,更能快速而精密地動作。如果再加上心眼的能力,想必就能辦到有如神技的事情。
是哥哥救了夜夜——即使知道了這點,雷真卻意外地不感到驚訝。甚至有種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點的感覺。
這時,雷真不經意發現一件事。原本在自己心中那樣強烈翻騰,有時甚至會淹沒理性的,對哥哥的憎恨感情,如今已不存在於心中任何角落了。
為什麼會這樣……就在他如此疑惑而注意力散漫的一瞬間,紅翼陣的細線飛了過來。
魔力化為利刃,割傷雷真。脖子被劃出一道傷口,噴出鮮血。
「不要讓我失望。」
哥哥露出讓人聯想到嚴冬寒月般的眼神,冰冷地瞪著雷真。
「放出你的殺氣。抱著撫子遺體的那一夜,難道你已經忘了?」
「……我當然沒忘。但我也不是小鬼頭了。把一切都怪罪到你身上,對真相視而不見——我無法忍受自己被那樣誘導啦。」
「看來你隱約察覺到了……沒錯,你一直以來都是照著我的計畫在活。無論是把你的人偶修好,或是給你建議,全都是為了達成我的宿願。想要成就我的宏願,無論如何都需要你這枚齒輪。」
「齒輪……?那是什麼意思?」
「想知道就超越我看看吧。如果沒能辦到這點,我就放棄你。」
放棄。這句話比起『殺了你』更加教人難受。
雷真不禁回想起小時候,在親族間沒有立足之地,悲慘無比的自己。
「……我不會任你擺布。」
「不,你會照我的意思走。」
高姿態的發言。如果是以前的雷真,或許就會當場頂嘴反抗了。不過——
「誰曉得——那要看你所謂的宏願,究竟是什麼樣的內容啊。」
雷真笑著回應。如今的他已經有了這樣從容的餘裕。
雙方陣營,總計九具禁忌人偶同時展開行動。
姬蜘蛛伸出的〈蜘蛛網〉讓戰隊的意識同步,並形成魔力通道。透過這樣的機制,天全不需要用魔力線連接也能讓戰隊們互通意圖與魔力。
取得同步的戰隊靠魔靭砍擊猛攻而來。攻擊軌跡描繪出幾何學圖案,可見其合作之完美。不過我方的三姊妹也不輸給對方,精準地帶開對手的攻擊,沒有任何一人遭到傷害。
火垂如一道閃光衝刺,朝夜夜刺出匕首。帶有天全賦予的魔靭,綻放耀眼光輝的利刃,即使面對金剛力也能輕易貫穿——才對。可是夜夜卻自己把身體挺出來,用眉間接下火垂的刀刃。
火垂大吃一驚,但也沒停下,試圖把刀推進去。然而,刀刃不但一公厘也沒刺入,反而被反作用力壓碎,甚至連火垂的手臂都被折斷到手肘部分。
夜夜見機反擊,踹出一腳。但就在快要命中時,蜻蛉靠轉移與火垂換位,代替她接下夜夜的攻擊。
威力被吸收後,又反射回來。遭衝擊波吞沒的夜夜當場被撞飛到遠方。而就在她飛往的方向,火垂早已擺好推掌的架式。
攻守輪替了——不,夜夜旋轉全身,一腳踢向火垂的掌擊。
一瞬間的力量抗衡之後,是火垂被撞飛了。對於這教人意外的結果,戰隊們紛紛睜大眼睛。夜夜明明承受了蜻蛉的反射,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看著毫髮無傷的搭檔,雷真打從心底理解了一件事。
(啊啊,我這傢伙……!)
過去根本就沒有好好發揮夜夜的力量。
只要逐一留意每一個單體,就能阻絕魔靭的魔活性。也能在剛才那樣的姿勢下,踢出那麼強烈的一腳!
火垂炸開碎裂的魔礦,彈起身子。而就在她背後,小紫現身了。
火垂以驚人的速度做出反應,轉身同時推出一掌。強勁的壓力波動擊中小紫,讓她當場吐血跪下。
但那小紫的身影卻忽然變成了蜜蜂。
火垂不禁瞠目結舌。原來剛才看起來是小紫的人物,打從一開始就是蜜蜂。
就連身為施術者本人的雷真,也和火垂感受到同等的衝擊。
剛才這下就知道了。八重霞的魔術甚至連天全的心眼都能欺瞞!
純度提升到極限的八重霞,可以讓超一流的魔術師也難以區分幻覺與現實。硝子組裝出來的欺瞞回路就是如此完美!
戰隊因動搖而往後退下。但那樣慎重的態度,反而正合了現在雷真的意思。
一陣涼風微微吹過——
下個瞬間,戰隊們一起轉移,讓現場只留下鞋子。
鞋底結冰,被黏在魔礦大地上……是冰面鏡的效果。
戰隊在遠處著地。微微傳來的震動,讓鞋子全化為粉碎。
伊呂里只是靜靜站在原地。身邊既沒有寒氣包覆,也沒有降下冰霜。她無聲無息就讓〈寒冬〉直逼到戰隊喉頭了。
天全的額頭冒出冷汗。見到那樣老實的反應,雷真也同樣體認到,伊呂里的力量——冰面鏡真正厲害的地方。
冰面鏡如果發揮到極致,就能以原子層次奪取目標的熱能。要剝奪對手的性命根本不需要吹颳冰雪,也不需要誇張地揮舞冰刀。伊呂里始終只需要安安靜靜地,就能讓四周化為一片寂靜。
見識到雪月花真正的威力後,比起戰隊,比起天全,雷真本身更加感到戰慄。
(原來我一直以來……都在暴殄天物啊……!)
自己一直都沒有發揮出她們真正的實力,只靠其中的一小部分在戰鬥。
金剛力其實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八重霞也不是,冰面鏡同樣也不是。
機巧魔術的好處,就是讓平凡的操縱者也能使用複雜的魔術。然而並不是有了出色的樂器便能隨便演奏出名曲。
硝子追求的目標,並不是誰都能使用的平凡量產品——
而是在擁有資格的人手中才能發揮出真正價值的,獨一無二的名品。



那就是雪月花。
過去雷真所看到的,頂多只是像「很硬」或「很冰」等等的現象。如今理解引起那些現象的機制——也就是原理之後,眼前的世界便完全不同了。
死神再度把看不見的魔爪伸向拉開距離的戰隊。伊呂里幾乎沒有釋放出任何氣息,但實際上卻有如肆虐的暴風雪般蹂躪整個戰場。
大概是沒有其他阻止的手段了,天全讓紅翼陣的細線互相交織,展開為繭狀形成防禦牆。集結成束的寒氣在境界面散開,變化為大量的冰霧。
割肉刺骨的冰冷爆炸。天全的眼睛反射出冰霧的閃爍,綻放紅光。
「這就是、花柳齋的極致……!」
此時此刻,雪月花的性能總算凌駕了戰隊。
然而,施術者之間的實力依然有一段差距。
火垂張開雙手,產生龐大的熱能。與伊呂里的寒氣衝突,引起熱浪搖盪。空氣不規則的搖擺,使八重霞變得難以控制。
在一片搖曳的熱浪之中,唯有一處沒有擺盪——小紫就躲在那裡。
姬蜘蛛提高魔術的力量,讓〈蜘蛛網〉化為半實體。透過和紅翼陣的細線同樣的原理,擾亂小紫的魔力循環系統,企圖將她捕捉擒拿。
「小紫!夜夜這就去救妳!」
見到妹妹面臨危機,夜夜立刻準備衝過去。然而對手並不讓她得逞,火垂、玉蟲與蜻蛉擋住了她的去路。
夜夜雖然用真金剛力想要突破那三具人偶,但對方還有鐮切的轉移魔術。只要沒了八重霞幫忙擾亂,夜夜想甩開或踢開對手都辦不到。
雷真不禁瞠目結舌。自己即使有了最強的自動人偶,還是無法贏過哥哥。
哥哥撐住了雪月花的攻勢。今天若立場對調,雷真早就被殺了。哥哥無論在能力上、戰術上甚至機智上,都勝過雷真。
另外,還有一件雷真實在不希望發現的事情——
明明雙方這樣激烈交手,天全的魔力卻幾乎未減。
即使和有如鬼神的日輪戰鬥過,他也絲毫沒有被消耗。看來天全果然和伊邪那岐流的人一樣,能夠從瘴氣中獲得魔力。
相對地,雷真即使有黑薔薇在背後支援,魔力也已經快要見底了。畢竟是讓雪月花的能力完全解放,會消耗如此激烈也是當然的。
不能再拖下去。可是卻又找不出活路。
(我真的……能贏嗎?)
從這場戰鬥開打之後,雷真第一次感到怯懦了。
而搭檔此時彷彿看穿他的心境似的忽然大叫:
「雷真,請給夜夜魔力!」
與三名戰隊交手的同時,夜夜口氣堅定地說道。
「夜夜還沒有發揮出全部的力量!請給夜夜更多魔力!」
「雷真大人,不可以!」
與火垂的熱氣互相較勁的伊呂里扯嗓大喊。
「夜夜消耗得很嚴重,傷勢也還沒痊癒。這邊請交給我——」
「要說傷勢,姊姊大人才嚴重呢!再說,姊姊大人可沒插嘴的餘地喔?」
夜夜露出頑皮的笑容,帶過伊呂里的發言。
「因為夜夜才是和雷真一起戰鬥最~久的人!」
她說著,得意微笑。伊呂里和小紫都說不出話來了。
然而,雷真依然在猶豫。他不想繼續勉強自己的搭檔。甚至在考慮乾脆就此停戰,接下來靠雙方對話做出了斷。
「雷真,請給夜夜力量!夜夜會贏給你看!而且不殺掉任何人!」
那個『任何人』之中,究竟有沒有包含夜夜本身在內?
哥哥看穿雷真的迷惘,冷淡說道:
「隨你高興吧。反正那人偶早已超出極限,遲早都會自我毀滅。」
「——!?」
「夜夜才不會死呢!」
夜夜沒有放棄,繼續向雷真大聲主張。
「夜夜會撐下去!請相信夜夜!相信你的搭檔!」
即使被警告死期將近,搭檔依然展現出戰鬥的意志——
雷真頓時有種受到考驗的感覺。自己是否有做好足夠的覺悟,無愧於那樣的搭檔?
(我想知道……那一晚的真相。我必須知道……才行。)
父母、親族以及妹妹必須喪命的理由。自己比任何人都信任的哥哥幹下那樣凶惡行動的理由。雷真有理由、有義務要知道這些真相。可是……
真的有到不惜讓夜夜的生命面臨險境的程度嗎?
在極度緊繃的狀況中,雷真心頭浮現出自己與夜夜一同度過的歲月。
兩人一路來都在一起。自從立下了『搭檔』的契約以來,一直都是。
也曾覺得自己只是把對方當成道具在利用。也曾聽說自己是被當成飼料被對方利用。
也曾被夜夜保護。自己也曾保護過夜夜。
自己的生命力也曾被夜夜奪走,夜夜也曾把生命力還給自己。
(……沒錯,夜夜。我們兩人……)
無論遭遇怎樣的困境,怎樣的強敵。
(我和妳,都一路撐過來了……)
兩人總是一起,攜手合作。
正因為有兩人才稱得上是搭檔。若只有任何一邊,就不叫搭檔。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在旅途的終點,把夜夜當成『人偶』對待也太奇怪了。
(我和妳——是『搭檔』啊。)
妳說自己能撐下去。那麼我就相信妳。
直到最後的最後,我都是妳心中所期望的我。
「……夜夜。」
「是!」
「我相信妳。」
「——是!」
雷真的心眼在夜夜的心臟點燃,綻放出耀眼的魔力烈焰。
光芒不斷提升。為了不讓那道光消失,雷真注入自己渾身的魔力。
起手。雷真將足以當成王牌的寒氣用在牽制上。火垂馬上挺身出來,透過高壓產生熱能。冷與熱的境界處出現了搖曳的熱浪。
在搖盪的空氣中無法使用八重霞。不過,受到影響的並不只有我方。
錯綜複雜的魔活性擾亂下,姬蜘蛛的蜘蛛網破了。雷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將夜夜送入敵陣。
接收到全開魔力的夜夜面對六名戰隊開始了一場激烈交鋒。旋轉,腳踢,閃避,跳躍——硬度與速度都增加的夜夜,在格鬥戰中幾乎讓戰隊們都望塵莫及。論正面互毆,現在的她堪稱無敵。
趁著敵方注意力都被夜夜引開的時候,雷真自己混在搖盪的視野中闖入敵陣中央,出手攻擊蜜蜂。對方只有天全對這招奇襲及時反應,親自站出來擋在雷真面前。
然而那正合了雷真的企圖。
雙方的魔力線互相糾纏,在相隔半步的距離下靜止不動了。
雷真的右手握刀朝下,左手抓住天全的右邊袖子。相對地,天全也用能夠自由活動的左手碰觸雷真的肩膀。乍看之下畫面平靜,但其實從各自的左手都有伸出魔力線侵入對方,在彼此體內激烈攻防。
忽然與紅翼陣斷連的人偶們也變得無法貿然行動。只能各自牽制對手,並觀望這對兄弟的狀況。
天全這下理解了雷真的意圖,欽佩似的小聲呢喃:
「居然壓制了我的紅翼陣嗎……你剛才好一段時間都沒有表現出要這麼做的跡象,原來是為了這一步在鋪路啊。」
「……戰鬥末盤決定性的一招,往往都是在已經遺忘的時候,從已經遺忘的方向忽然飛來的。」
雷真對抓住對手袖子的左手又注入更多魔力。
「我們一族能夠那樣囂張,全都是仰賴這招祕術。我和你之間差距最大的部分也是這個。那麼事情就簡單多啦,只要把你這個祕術封印起來就行了。」
「呵——不過,這樣雙方條件是一樣的喔?」
「不。只要變成現在這樣,就對我有利。」
「哦?怎麼有利?」
「因為我這個人就是弱到不行,廢到不行啊——吹鳴二十四衝!」
夜夜如閃電般展開行動,一腳漂亮踢中鐮切,給予對手痛擊。
戰隊霎時感到戰慄。因為和天全的聯繫中斷,讓戰隊的判斷力變遲鈍了。可是夜夜卻能夠若無其事地展開攻勢。
在面具底下,天全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剛才那講法,是赤羽流戰陣形的〈型〉吧?」
「是啊,沒錯。畢竟我以前就跟外行人沒兩樣,沒辦法只靠魔力操控搭檔……」
正因為那樣的不成熟,讓夜夜和雷真學會了透過話語傳達意志。
相對地,天全正因為擁有超一流的實力,擁有絕對性的支配能力,讓戰隊們可以隨主人的意思行動,但也只要被主人操縱就好。
「你連這一步都有計算到……原來如此,就是此時此刻了。」
天全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示意腳下。
「就在此時此刻,你來到了和我同樣的高度。」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天全最大的讚賞,但雷真卻不老實接受。
「我們之間還有像小結(註1:日本相撲力士的階級之一,上有「關脇」、「大關」以及最高地位的「橫綱」。)跟橫綱的差距啦。不過——」
他咧嘴一笑,抱著篤定的心態說道:
「我的搭檔,可是世界第一的自動人偶啊!」
不須雷真下達命令,雪月花便展開了行動。
她們現在沒有紅翼陣支援,但是有姊妹的羈絆,有訓練出來的戰術。即使沒有命令,夜夜也能疾馳戰場,伊呂里的冰刀也能橫掃對手,小紫的眩惑也能輔助姊姊們。
相較之下,失去主人指示的戰隊明顯變得遜色。天全雖然提高魔力,想要甩開雷真——但甩也甩不掉。畢竟這不只是單純的比拚魔力,也是葛麗潔爾妲鍛鍊出來的技術。雷真說什麼都不能輸。
彷彿是為了回應雷真的努力,雪月花開始漸漸壓過戰隊。
伊呂里豎起兩根手指,振臂橫掃。刃長幾十公尺的冰刀一口氣把玉蟲、姬蜘蛛與蜜蜂都砍傷。
一片冰原上綻放出嚇人的鮮血紅花。蜜蜂立刻釋放出金色的鱗粉,開始修復身體——然而要同時修復三具人偶果然還是很花時間。
伊呂里不放過良機,繼續追擊,接連射出冰筍。八重霞也發揮效果,使眼睛見到的射擊線與實際的射擊軌道產生誤差。火垂被刺傷肩膀,鐮切的身體被穿洞。蜻蛉雖然也受到攻擊,不過有一半左右的傷害被反射了。
爆炸的威力使空間扭曲,暴露出小紫的位置。
「那邊!花在那裡!」
姬蜘蛛出聲告知。緊接著鐮切便轉移到小紫頭上,揮落鐮刀。小紫短短的銀劍沒能完全擋下彎曲的利刃,讓胸口被深深刺傷。
「嗚嗚……!」
「小紫!可惡……!」
伊呂里立刻發飆,橫砍鐮切。即使胸口被砍出一道大傷口,鐮切還是達成了她的使命,把火垂轉移到伊呂里的背後。
火垂從死角推出一掌。甚至讓空氣產生波動的力量洪流擊破伊呂里全身的肌膚,散出一片血霧。
今天第三次的痛擊,使伊呂里倒在血泊中,站也站不起來。
不過火垂同樣也耗盡力氣,虛脫的背後變得毫無防備,讓夜夜輕易一腳踢中。伴隨脊椎碎裂的聲響,火垂當場被踹飛到遠方。
就在這個瞬間,還能以雙腳站在地上的自動人偶就只剩下夜夜了。
這下天全也必須警戒夜夜,注意力自然就會被分散到夜夜與雷真兩邊。
賭上命運的瞬間,就只有此刻。
雷真放開哥哥的袖子,將渾身魔力都集中到刀身上。
這狀況就像是雙方互推較勁的途中,忽然有一方往後退下一樣。霎時失去支撐,讓天全的魔力飄忽失控。就在那一瞬間,雷真使出渾身解數把刀往上一砍。
楸木太刀影——與以前雲雀在東歐街上施展過的招式分毫不差的魔靭砍擊。染成紅色的力量巨濤自下而上斬過天全,如升龍般直衝天際。
這一招應該贏過哥哥了。在短短一剎那間,比哥哥還要快——
確實,在速度上是贏了沒錯。然而,天全卻『料到』了這招。
他將留在體內的魔力直接轉換為防禦牆,柔和擋下刀刃。
雷真這下不只是驚訝,甚至感到傻眼。
哥哥的本事究竟比自己高出了多少倍啊?
眨眼之間,兩股龐大的魔力互相衝撞。雷真的砍擊傷害幾乎都被抵銷——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無計可施。
甚至應該說,這才是雷真的『預定計畫』。
哥哥被一刀往上頂起,浮向上空。而就在更上方,有個人物正蓄勢待發。
寒冰天頂——上下顛倒的大地上站著一道人影,猶如立於寒冬湖面上的仙女。
仙女的額頭上綻放出金剛石般的光芒。生命力的結晶形成尖角,夜夜全身湧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
雷真將紅翼陣的線全數託付給搭檔。天全也讓紅翼陣全開,保護自己身體。兄弟背部散出紅霧,將天空染成櫻紅色。



在那片紅天之中,忽然閃過一道彎月。
夜夜劃出漂亮的圓弧,用腳跟擊中天全。
那恐怕是雷真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月亮了。

2

日輪一眼便明白,那是分出勝負的一擊。
夜夜在天上畫出的蛾眉月貫穿天全的紅翼陣,擊碎銀色面具,將對手踢落到底下的大地。如隕石般落下的天全明明是活生生的人類,卻撞碎魔礦大地,造出一個半球形的凹坑。
大概是用在保護身體的關係,天全那讓人以為無窮無盡的魔力轉眼間大量減少。
「成……成了……!」
昴小聲呢喃。一開始還半信半疑,接著便漸漸篤定起來,高舉起雙手。
「那傢伙成功了!雷真贏了!」
一股熱傳遍在場的族人,大家紛紛高聲喝采。每個人臉上都綻放出笑容。然而,那樣歡欣鼓舞的氣氛卻被雷真本人的一聲大叫給打破。
「夜夜!」
有如斷了翅的鳥兒般,夜夜無力地墜落下來。雷真趕緊衝過去張開雙臂,用整個人接住搭檔。
夜夜動也不動,癱軟倒在雷真懷中。
即使靠日輪的第六感也無法感應到魔力。看起來她就像是用盡了所有生命力。
不過,夜夜勉強還有呼吸。她被雷真抱著,緩緩張開眼皮。雷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用溫柔無比的眼神平靜說道:
「妳真是我最棒的搭檔,不用我說就完全理解我的想法。」
夜夜頓時露出幸福的微笑。見到那笑容,日輪打從心底感到美麗。
(夜夜小姐,我好尊敬妳。)
就這樣,這場兄弟之戰最後是弟弟獲勝收場。
「主人!」
火垂發出悲痛的呼喚,落向瓦礫底部,拖著鮮血淋漓的身子在地上奮力爬動。雷真也回過神來,抱著夜夜靠上前去。
雷真的復仇劇即將迎接結局。無論是日輪、伊邪那岐一族、受傷的戰隊們以及背著姊姊的小紫,大家都被吸引似的聚集而來。
天全靠在碎裂的魔礦上,全身無力地癱坐著。衣服在剛才的衝擊中變得破破爛爛,從裂開處可以看到紅黑色的血與肉。
火垂蹣跚地挺身出來,擋在雷真面前。美麗的臉蛋上沾染鮮血,即使忍受骨折的劇痛也要保護主人的模樣,讓人感到勇敢無比。
或許是從那張臉看到了什麼人的影子,雷真的表情也頓時扭曲。然而他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穿過火垂旁邊,無所顧忌地站到天全面前。
天全微微一笑後,抬起下巴露出自己的喉嚨。
是『這條命就給你吧』的意思。雷真忍不住繃起身子,但就在這時——
「雷真,不可以!」
一名少女插入兩者之間。
「不可以殺掉你的哥哥!」
拚命袒護天全的人物,不是戰隊中的任何成員,而是小紫。
「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其實今天救了我的人,就是天全先生呀!」
日輪的記憶霎時混亂。不過,沒錯——當時日輪也在現場。
白天時,雷真遭到綺羅奇襲。負責把風的辛格與小紫變得行蹤不明,與雷真一時失散了。
而那個時候從綺羅手中救了小紫的人物,就是天全。
這件事對雷真來說應該也是晴天霹靂才對,但他卻一點也沒驚訝,只是點頭回應。
接著抬起視線,眺望照入地底的星光,對哥哥說道:
「我這三年來,腦子裡總是只想著要怎麼做才能殺掉老哥。」
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他懷中的夜夜則是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主人的側臉。
「講起來真是諷刺。就是對你的這份憎恨,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給了我變強的意志。但是在這同時,我也被憎恨牽著鼻子,漏看了許許多多的事物。」
在場的每個人都靜靜聆聽著雷真這段溫和的自白。
他的態度相當平靜。感受不到過去總是在他心中如暴風般吹颳的激動情緒。
「如今我明白了。我真正想要殺掉的對象,不是你。是對撫子、對老媽什麼都沒做到——總是被老爸、被師範、被老哥保護,卻老是只想著自己的——」
雷真自嘲一笑。看向虛弱的搭檔,對抱住她的手注入力氣。
「我……自己本身啊。」
比起殺親仇人,其實更憎恨的是自己本身。
正因為如此,無論是怎麼樣的絕境死地,雷真都會不顧一切投身其中。
雷真再度把臉轉向哥哥,正面凝視對方紅色的眼睛。
「我想知道真相。所以告訴我吧。等我把全部事實都聽過之後,如果你真的是殺了撫子的仇人,我會再跟你把帳算清楚。」
聽完雷真這段話,天全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有如從漫長的苦役中總算獲得解放似的,露出一臉平靜的笑容。
「終於在緊要關頭趕上了。如果是現在的你,就能託付一切。」
天全說著,忽然用銳利的目光看向側面。雷真也瞪向同一個方向。
在兄弟倆的殺氣中,虛空不自然地搖曳起來。唯有那處的瘴氣異常變濃,彷彿從黑暗中滲出來似的,一個人影現身了。
「唉呦唉呦,直覺真是敏銳。不愧是名門——赤羽一族的公子們。」
土門綺羅用不正經的語調如此說著,嘲弄赤羽兄弟。
瘴氣被她散發出的魔性吸引,化為渾黑的羽衣圍繞到魔女身邊。
雷真不禁咂了一下舌頭。
「……雖然我早料到妳會來,但也太不識趣了吧,老婆婆。」
「不識趣的是你唄?居然把咱們家的人都晾到一旁。」
「妳的目標也是老哥吧。我這不是幫了妳一個忙嗎?」
兩人互相輕鬆鬥嘴。雖然乍看之下雷真似乎很從容,但在他額角處還是可以看到汗珠。
無論雪月花或戰隊都是半毀狀態。現在這個瞬間,這對兄弟都沒有對抗綺羅的手段。
如今只能選擇逃跑,然而穢土瘴氣遍布整座都市。光靠轉移魔術肯定沒辦法逃出綺羅的支配領域,很快又會被找出位置。
明明這對兄弟之間的恩恩怨怨,如今總算要化解——不,就是因為這樣,祖母才絕不允許。
正因如此——日輪也必須挺身行動才行。
「兩位,請離開此處吧。」
日輪凜然堅定地對赤羽兄弟如此說道。
「請到兩位可以好好講話的地方去。這裡就交給我們。」
彷彿要擋住綺羅的視線般,日輪站到那對兄弟與綺羅之間。一族的人也紛紛排到她左右兩側。超過四十名的陰陽師們全都站了出來。
綺羅雖然不動聲色,但眉頭還是神經質地抽動一下。
身為孫女的日輪很清楚,那是祖母在壓抑怒氣的表情。
她深知祖母的恐怖之處,也透過自身的羅生血體驗過穢土的可怕。恐懼讓她雙腳發抖,但同時也湧起一股痛快的感覺。
自己這下總算真的可以幫上雷真大人的忙了。
既然如此,這條性命即使要在這裡犧牲也不足惜。
綺羅把視線從日輪身上移開,對一旁的昴問道:
「……就讓咱姑且問問,昴,這是什麼意思?」
她大概是認為昴既然身為賀茂家的長子,應該會對她感到畏懼。然而,昴卻毫不回應,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在場所有陰陽師都是同樣態度。瘴氣霎時對綺羅的怒氣產生反應,吹颳起來。
日輪並沒有因此畏怯,甚至不理會祖母而是對赤羽兄弟說道:
「請吧!雷真大人,天全大人!」
「可是……只靠你們——」
「公主,這樣好嗎?」
天全打斷雷真的話,詢問日輪。
「我可是被國家追緝的大罪人,不曉得會對弟弟做出什麼事情喔?」
「我什麼都不需要擔心。因為您是雷真大人所信任的人物。」
日輪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樣斬釘截鐵的講法感覺就像雷真一樣,讓日輪頓時感到開心。
「來,請快走吧。我們伊邪那岐一族會全力保護兩位!」
天全的判斷相當迅速。在雷真背後忽然出現一道空間裂縫——也就是通往異空間的〈門〉。戰隊們陸續跳入其中,而天全本身也站起來,並催促雷真。
「走吧。雪月花也快點跟上。」
小紫重新把伊呂里背起來,跟在戰隊後面。可是關鍵的雷真卻還在猶豫。
「等等!對手可是那個老婆婆啊!這不是讓他們送死嗎!?」
「囉嗦!快走的啦這個大白痴!」
昴氣勢強悍地大吼一聲,接著轉過頭,隔著肩膀對雷真咧嘴一笑。
「別管那麼多,去把真相問出來。你一路來的辛苦,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咩?」
雷真緊咬起牙根,看向昴,看向綺羅,看向日輪,又看向自己懷中的夜夜。徹底虛弱的搭檔已經變得動也不動了。
他接著閉上眼睛一秒,擠出聲音似的說道:
「這下……算我欠你們一次人情。在我還你們之前可別死了!」
語畢,他便抱著夜夜跳入異空間。天全也緊隨在後,讓現場最終只留下伊邪那岐一族的族人們。
昴嘿嘿一笑,用手指搓搓鼻子下方。
「什麼叫『欠咱們人情』的啦。咱們才欠了你一推啊,大白痴!」
「哼,休想逃走——咱雖然是想這麼說,但要追蹤他們應該很難唄?」
綺羅露出一臉苦澀,抱怨似的嘀咕。
「日輪好歹是羅生的血統。就算沒法斷絕咱的瘴氣,想必至少也能擾亂才是。」
「我就是那樣打算。即使要賠上這條命,我也不會讓您去追雷真大人。」
「哈……妳方才說過『我們伊邪那岐一族』是唄,日輪?」
綺羅瞪向日輪。冷笑的表情底下可以感受到嚇人的憤怒氣息。
「妳能代表伊邪那岐一族?就憑你們?」
她的額角冒出一條條青筋。從周圍的瘴氣中陸續生出魑魅魍魎,使附近一帶變得吵雜起來。怎麼聽都不像是這世界存在的呻吟、怪聲與尖叫不斷迴盪,讓人聽得幾乎要抓狂。
但日輪依然抵抗著恐懼與戰慄,又進一步挑釁綺羅。
「事至如今我就跟您講個清楚:我不會嫁給英國王室的。」
「……妳說什麼?」
「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選。」
「休想!不許妳那般任性!」
「就算您不許我也會硬幹到底!這就是——」
日輪「砰!」地用力一踏,靠腳畫出魔法陣。
「伊邪那岐流的做法!」

3

一眨眼後,雷真來到不知是何處的黑暗裡。
眼前已看不見日輪的身影。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寂靜存在。
對於自己把日輪與昴丟下的事情,或許有一天會感到後悔——但是如果剛才堅持留在現場戰鬥,肯定會造成別的後悔——雷真同時有這樣的預感。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抱在懷中的夜夜綻放出磷光。
隨著如螢火蟲般的光芒,從夜夜的肌膚不斷溢出魔力。那畫面看起來就像生命漸漸滲出體外,讓雷真不禁僵住。
「夜夜姊姊,妳怎麼了!?」
小紫也察覺異狀,背著伊呂里跑過來。雷真趕緊把手放到夜夜身上,想要把魔力傳送給她。然而天全卻從一旁抓住了雷真的手臂。
「住手。那樣只會加速崩壞。」
「崩壞?你在說什麼!」
「她早已超過了生存極限。就跟人類在臨死時無法吸收養分是一樣的。」
「那種理論……誰管得了啦!黑薔薇大人,請過來吧!」
雷真求助似的對自己的心臟大叫。天全「住手——」的制止聲當場被一陣激烈的火花掩蓋。
魔力爆發,空間扭曲。賽菲菈的空間轉移似乎和某種魔術產生了干涉。即便如此,魔女強大的魔術依然發動。
石造地板突然裂開,噴出來自地獄的濃煙。有如巨樹的骨頭從地底冒出,將黑薔薇賽菲菈送到地上。
在大骸骨的手掌上,賽菲菈一臉不悅。
「真是個沒大沒小的孩子……居然把我當跑腿的一樣傳喚。」
她的頸部微微冒汗,呼吸也有些凌亂,明顯非常疲憊的樣子。雷真在和哥哥的戰鬥中消耗的魔力,似乎超出了魔女原本的預想。
「你未免也太予取予求了吧……就算是我,力量也不是無窮無盡的喔?」
「——抱歉。不過現在……」
「知道了,知道了。畢竟是定好的契約,我就實現你的願望吧。」
賽菲菈「啪!」地彈響手指後,大骸骨的手臂便從地獄送來一個陶製浴缸。
看來魔女很重視契約的事情是真的。對方確實遵守契約,給了雷真滿滿一個浴缸的忘川之水。於是雷真讓搭檔的身體浸到那大量的靈藥之中。
這時忽然「啪嘰!」一聲爆出魔術的干涉火花。夜夜發出的光芒變得更加強烈。
「嗚……!啊啊……!」
從夜夜口中發出痛苦的聲音。黑薔薇見到那反應,頓時臉色大變。
「快把她撈起來!組織會壞掉的!」
「什——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不是約定好的水嗎!?」
雷真當場發飆,不過被天全制止下來。
「別嚷嚷,雷真。這是魔活性的不協調現象。魔女沒有惡意。」
「不協調……為什麼!?之前不是協調得好好的!」
賽菲菈對浸溼的夜夜瞥了一眼後,嘆著氣說道:
「不同魔術無法在同一個體共存——這項原理唯一的例外就是夏娃的心臟。唯有夏娃的心臟,也就是〈生命〉的魔術回路可以和其他魔術回路共存。因為那就是心臟的魔術效果。我講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雷真抱著搭檔,拚命嘗試理解這段話的含意。
也就是說,協調正是生命的本質,是夏娃的心臟最根本的魔術效果嗎?但現在那效果卻沒有發揮,換言之……
夜夜的〈夏娃的心臟〉已經沒有在動了?
就像是對雷真心中的疑問表示肯定般,賽菲菈接著小聲說道:
「活體機巧擁有高度的魔力親和性——但這點並不完全都是好事喔。相互親合的零件當遇上生命的魔活性失效的時候,就會像這樣發光崩壞。德國的機巧士兵也是像這樣死的不是嗎?」
「……我該……怎麼做?」
雷真老實對魔女如此詢問。賽菲菈則是露出試探似的眼神,開口問道:
「忘川之水是和夏娃的心臟發生不協調。如果放棄心臟,就能保持在存活狀態下把其他零件拆解下來,也就能夠重建人偶了。」
「妳……妳在說什麼!要是做出那種事……!」
自動人偶的心靈就是寄宿在夏娃的心臟中。雖然擁有大腦的夜夜並不像其他自動人偶那樣單純,但同樣不能交換心臟。那樣做只會造出繼承了夜夜人格與記憶,卻不是夜夜本人的其他存在。
「那種事情我辦不到!我是想要讓她保持現在這樣活下去啊!」
然而雷真也非常清楚,那種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
什麼事也做不到的他,只能呆呆站著,低頭看向懷中的搭檔。
(我又……做錯判斷了嗎……!?)
難道自己不應該使用夜夜嗎?可是如果沒有夜夜,就贏不過天全。也贏不過洛基、灰薔薇還有金薔薇。
還是說,其實有什麼其他的手段?只要徹底活用伊呂里和小紫——
……不,現在講這些都太遲了。
焦躁、後悔與無處宣洩的憤怒,讓雷真的聲音顫抖起來。
「抱歉……夜夜……我……!」
「呵呵……雷真,你怎麼露出那種表情嘛……太奇怪了……」
夜夜有如安撫嬰孩似的,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不是、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了嗎……面對那樣厲害的哥哥……雷真獲勝了呢……你應該要、感到更開心才對呀……」
講什麼蠢話。雷真不禁這麼想。的確,自己打贏了哥哥,讓對方認同了自己的力量。但是那種事情真的值得用妳的生命來交換嗎?
「好了……現在比起夜夜的事情……請雷真好好聽聽……哥哥要講的話吧。」
「那人偶說得沒錯。」
天全用冷靜到教人火大的聲音接著說道:
「關於那個人偶,還有日輪大人,你現在都先忘掉。你有你的使命。」
「……你在說什麼?」
「剛才其實也不是沒有和綺羅大人交戰的手段。但是我不想要讓為了這一天累積下來的一切都付諸東流。因此我才丟下了日輪大人。你要知道,你的使命就是那樣重大。」
單方面的說詞讓雷真感到極為不快。想要大吼『開什麼玩笑!現在我搭檔可是快死了啊!』的衝動情緒頓時湧上來,但雷真還是努力壓抑。
現在就算找人出氣,也只會讓搭檔悲傷而已。
「時間不多了。跟我來。」
天全轉身走向黑暗深處。遍體鱗傷的戰隊跟隨在後,小紫也拉著雷真的手臂,想帶他跟上。
「雷真,走吧……伊呂里姊姊也是。」
伊呂里雖然望著夜夜不斷潸潸流淚,但是被小紫推著背,總算還是用自己的腳往前走去。黑薔薇賽菲菈也從大骸骨手上落下來,深感興趣地跟在後面。
雷真自己一個人呆站在原地也沒意義,於是他抱起夜夜,跟著走向深處。
在石造的昏暗走廊上,眾人排成一列行進。周圍空氣潮溼,充滿魔素。雖然和剛才的瘴氣之海相比是好得多,但還是讓人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雷真跟在快步趕路的哥哥身後,開口詢問:
「……我們是要去哪裡?」
「去完成使命的場所。」
「……你說你為了這一天累積下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哥哥沒有回答。彷彿在表示:你很快就能知道了。然而,雷真還是不死心地……
「那晚把撫子解體的人……確實是你……沒錯吧?」
「沒錯。」
「那時候問過的話,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
「因為那一晚,撫子註定要被赤羽一族殺死。」
對於哥哥說出的這句話,雷真一時無法理解。
大量疑問湧上心頭。註定?被殺死?被赤羽家?
哥哥語氣平淡,彷彿只是在傳達事實般不帶感情地繼續說道:
「當初的決定就是那樣。而且那也是必須履行的約定。」
「……和誰的、約定?」
雷真總有一種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的感覺。
而哥哥就像是肯定雷真的直覺般,反問雷真:
「伊邪那岐一族將有凶兆。這件事你有聽說過嗎?」
「……我稍微聽過。金薔薇企圖暗殺老婆婆,還有日輪差點被殺,據說可能都是那個凶兆影響。」
「會有那樣的謠言,就是因為凶兆尚未消失。那凶兆年年更新,確定性也越來越高。而到今年,終於成為大凶兆顯現了。」
「到底是會發生什麼事?難道伊邪那岐一族也會像赤羽家一樣絕後嗎?」
「沒錯。成為導火線的〈禍姬〉,就是『繼承赤羽之名的公主』。」
「繼承赤羽之名的公主……難道、是撫子——!?」
天全以沉默表示肯定。
雷真頓時雙腳發抖。遲一拍後他才自覺到,那是起因於心中的憤怒。
「都已經二十世紀了……卻只是因為害怕預言……就殺了撫子嗎……!?」
他不禁回想起當時自己抱起燒剩的屍體、收集骨灰時的觸感。
相對於宛如燒紅鐵塊般腦袋發燙的雷真,哥哥始終都表現得冷靜。
「就像教父的預見一樣,伊邪那岐流的占卜也是力量貨真價實的魔術。若伊邪那岐的占卜沒有那等力量,過去的執政者們也決不會那樣重用他們。」
「對啦對啦,我想也是啦!該死!」
「能夠看見未來的恐怖之處,就在於會讓原本不確定的未來確定下來。因此像這類的占卜術都會掛上保險。而在這次的場合——」
「只要所謂的〈禍姬〉消失,伊邪那岐一族就能高枕無憂了對吧!」
「沒錯。因此對方向我們赤羽一族開出了異常優渥的交換條件。」
雷真的血液霎時凍僵。
他同樣靠直覺猜到了哥哥將要說出口的話。本能甚至也對聽進那些話感到恐懼。但是,哥哥依然毫不留情地說出了真相:
「只要把赤羽家的公主處決掉,就把土門家的公主獻給赤羽家。」
——果不其然,那正是雷真害怕聽到的一句話。
「這就是那門身分懸殊的親事背後的真相。」
那也就是說,雷真是……把撫子當成祭品犧牲,換得日輪的?
「撫子……知道這件事……嗎?」
「她九歲的時候知道了。知道之後,認為若能因此讓你結得良緣,也是美事一樁。」
雷真當場有種心臟被釘入一根鐵刺的感覺。
懷中的夜夜一臉痛心地望著雷真。要不是現在抱著她,雷真搞不好就用雙手扭斷自己脖子了。
連十歲都不到的少女,在知道一切之後,選擇了自我犧牲——
為了一族,為了哥哥的良緣,捨棄自己的生命。
太誇張了。這種事情,簡直太誇張了!
「老爸呢……老媽呢!?他們接受了這種交易嗎!?」
「就算不接受,又能如何?」
哥哥冷淡回問。沉著的語氣中帶有足以讓雷真閉嘴的魄力。
「伊邪那岐一族是國家的重鎮,伊邪那岐的存亡即是國家的存亡。反抗伊邪那岐大人,就等同於淪為叛國賊啊。」
「——可是!」
「只要事成,赤羽家就能成為土門家的近親。可以重啟原本被斷絕的仕途,也能在戰場上立下功勳。赤羽家與伊邪那岐——千年來的對立之中,如今是贏家的伊邪那岐一族表示願意講和。自然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這道理雷真也懂。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無法接受。
就算是上天的預言啟示,就算對赤羽和伊邪那岐雙方都有好處,雷真還是無法忍受妹妹必須因此喪命。
天全看著弟弟大受打擊的模樣,安慰似的說道:
「這種事情,大家在心理上當然都沒辦法接受。恐怕就連伊邪那岐一族本身也是一樣。然後就是因為心理無法接受,赤羽一族才遭到滅門的。」
雷真頓時「啊」了一聲。氣到發燙的腦袋霎時冷卻下來。
隨著自己漸漸理解天全所講的意思,可怕的事實一點一滴湧上腦海。
「那是……什麼意思?難道伊邪那岐家會對赤羽一族出手是因為……」
「導火線就是赤羽家改變了主意。赤羽一族在最後關頭謀反,研擬了讓撫子活下去的計策。而綺羅大人無法原諒這項背叛行為……就只是如此。」
最後的結果,就是那一晚的地獄了。
「……為什麼、你不跟我說?至少、在那晚……撫子喪命的那時候!」
「如果我當場告訴你真相,你會怎麼做?」
被天全如此一問,雷真也自己思考起來。若當時知道了事實,自己恐怕……
「你想必會憎恨伊邪那岐家,詛咒整個國家。然後照你的個性,肯定會有所行動。那樣對綺羅大人來說反而會是個『斬草除根』的好藉口。但如果你怨恨的對象是我,想要追查我的下落,那麼軍方就會把你當成獵犬飼養。」
「——!」
「軍方會主動把你送到我面前。」
走在前頭的哥哥這時嘴角微微一笑。
如今雷真才總算察覺哥哥長遠的構想。
哥哥那晚做出的行動,全都是為了製造今晚『這個狀況』的布局——
「好了,這下你可是欠撫子一個人情。」
天全停下腳步。雷真稍微驚訝一下後,冷淡回應。
「……不用你講我也知道。」
「而你能夠還那份人情的機會,就是現在。」
哥哥輕輕舉起手,對眼前一片黑暗送出信號。一排火焰橫向延燒,點亮燈光。
油煙的氣味飄來。這不是魔術,而是使用燈油的點火照明。火焰在牆上搖曳,把大廳照耀得一片紅。
地板上寫滿整片的魔術式,構築出儀式用的空間。中央擺有一座大水槽。好幾塊鑲有魔石的大型基盤藉由大量管線與水槽相連。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機械裝置,不過雷真有見過類似的東西。水槽就跟以前浸泡夜夜時的玩意很像,基盤則是在〈愚者聖堂〉最深處有看過。
在那座裝置前,站著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女,以及長相和她如出一轍的自動人偶。
「伊歐!還有伊凡!為什麼妳們會在這裡……?」
「就是在等你呀。不過詳細的事情等一下再講。」
伊歐內菈見到夜夜,表情頓時變得悲傷——大概是推估出她的損傷程度了吧。
天才教授的眼眶滲出淚水。那樣的反應也讓雷真深深感到絕望。
但伊歐內菈不顧雷真的動搖,用僵硬的語氣繼續說道:
「馬格努斯同學,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我想應該都有符合你的要求才對。」
「感謝妳,老師。那麼就讓儀式開始吧。」
「等等!也跟我說明一下啊!」
雷真對哥哥的背影如此追問。但天全並不回答,而是把手伸向操縱基盤。
伊歐內菈接著從水槽前讓開身子。見到水槽裡面的東西,小紫當場「嗚!」了一聲,賽菲菈發出驚訝的嘆息,雷真則是瞠目結舌。
真是教人毛骨悚然的物體。真要講起來就是一團小小的肉塊,難以用言語形容。
肉塊表面浮現青色的管路。管路上附有白色的骨頭,看起來勉強像是脊椎。但那骨骼實在不發達,怎麼看都沒辦法反抗重力。
管路前端延伸到水中,如海草般搖曳。感覺像是頭蓋骨的上部隆起處則是附著有尚未分化的肉塊,看起來就像個畸形的胎兒。
「這是什麼……簡直噁心至極……!」
「『反魂不可為也』——那便是伊邪那岐一族的奧義,也就是〈真理〉。」
哥哥這句突兀的發言,讓雷真又再度靠直覺領會了。
雷真不禁感到難以置信,卻又同時覺得不無可能,而開口問道:
「……所謂的『反魂』,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吧?」
「沒錯。真理決不會被推翻。即便是土門大人或花柳齋,也同樣不可能辦到。」
「花柳齋……你是指在硝子小姐之前的花柳齋吧?」
「沒錯,那男人透過妻子的遺體創造出來的,只能說是妻子的複製品而已。據說花柳齋在領悟這項真理之後,甚至對製造人偶的熱情也全失了。讓死者從黃泉復活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如果那就是宇宙的〈真理〉,便有漏洞可鑽。」
哥哥鮮紅的眼睛綻放出詭異的強烈光彩。
「只要復活的對象沒死就行了。」
「……撫子已經死了。她當時既沒有心臟,連大腦也不在體內。」
「那當然。因為撫子的心臟在這裡。」
天全指向蜜蜂的胸口。接著依序指向戰隊的姊妹們。
「感覺器官在鐮切身上,肌纖維在蜻蛉身上,消化器官在玉蟲身上,神經系統在姬蜘蛛身上。然後大腦,就收納在這裡。」
如此說明的天全,手指最後停在火垂額頭上。
火垂雖然臉色微微發青,但沒有讓動搖表現出來,緊閉著雙脣。
雷真當場愣住。雖然腦袋能夠明白,但精神上卻抗拒理解。
禁忌人偶體內裝有人類的『活體』零件。死掉的肉塊並不能當成禁忌人偶的材料。反過來講,就代表戰隊體內的零件都活著。
「撫子……還活著……?」
「若就事而論,是沒錯。然而,名為『赤羽撫子』的少女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撫子確實死了,但是也活著。活路就在這樣的矛盾之中。」
「可是,大腦不是在火垂那裡嗎?那樣火垂不是撫子嗎?」
「人類的〈自我意識〉究竟存在於哪裡,你知道嗎?」
「呃……不是大腦嗎?不然是哪裡?」
「這世上沒有人知道那個答案。」
對,大家都不知道。因此花柳齋的反魂才會失敗,不是生出鏡子而是硝子。
不是大腦,不是心臟,不是神經,也不是記憶情報本身。既然如此,自我的存在之處,就是校長使用地下大空洞想要精製出的東西——
靈魂!
「……要怎麼做,才能取回撫子的〈靈魂〉?」
雷真老實詢問。於是天全點點頭,說出答案:
「靈魂還沒有完全被解析清楚,不過只要利用『置換』的魔術原理,即使不知道組成內容也能拉回現世。你有學過交換魔術嗎?」
「沒有……但我有聽過,就是能夠把石頭變成麵包的那個魔術對吧?」
「對。然而就算置換了,靠一般物質也無法維持住靈魂。不過幸運的是,你和我都有能夠將不具實體的存在『抓住』的手段。」
「紅翼陣……!」
天全對雷真期待的東西。雷真為了和天全交戰,無論如何都需要的東西。
天全緩緩點頭。
「既然明白了,就開始吧。」
哥哥依舊是單方面如此宣告後,將魔力送入了操控基盤。

4

「你去聽埃里亞德老師說明。進行步驟教授都知道。」
天全說著,啟動裝置。魔石陸續發光,力量遍布回路的每個角落。戰隊們退到魔法陣外,各自站到位於外緣的六個圓環中。
三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雷真還沒有完全理解全貌。
不過他明白了哥哥接下來打算要做的事情。
也清楚哥哥對自己期待的工作。
雷真走出魔法陣,來到一臉不安的小紫面前。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的伊呂里,以及深感興趣地解讀著魔術式的賽菲菈也都在一旁。
「伊呂里,小紫,夜夜就拜託妳們了。」
雷真將一直抱在懷中的夜夜還給那對姊妹。在伊呂里的大腿上,夜夜平靜地吐出一口氣。她雖然呼吸微弱,不過看起來已經穩定許多。
「……抱歉,夜夜。妳稍微等我一下。」
輕撫搭檔的瀏海後,雷真再度回到魔法陣中央。
「伊歐,說明一下步驟吧。我要怎麼做?」
他如此詢問伊歐內菈,於是天才教授就像是要安撫雷真情緒似的溫柔說道:
「不要太焦急喔。我和伊凡都會好好在旁輔助的。」
「了解,就拜託妳們了。」
「術式開始之後,首先要靠〈假組〉配置零件的位置。一旦進入〈實組〉階段,魔法陣就會自行啟動治療魔術把零件『黏接』在一起了,所以要注意喔。」
雷真重新看向水槽內。裡面的組織尚未分化,外觀還不像個人類。
「這個要怎樣才會變成撫子?連零件形狀都不完整啊。」
「別擔心,只要魔術式開始發動,就能切割出該有的形狀。所以你要相信自己。現在的雷真同學一定可以辦到。」
「我也希望如此……但連綵排都沒有,還是會讓人不安啊。」
畢竟這本來就是很虛無縹緲的計畫。不過,只要和哥哥一起……
雷真瞥向哥哥,而哥哥則是環視著自己的人偶們……
「就拜託妳們了。」
用充滿信賴的聲音如此說道。
對於哥哥竟然會對戰隊們講出這種話,雷真感到有點意外。因為他一直以為哥哥只是把她們當成道具對待。
戰隊們各自望著天全。最後由火垂代表全體說道:
「主人,我們非常高興能夠為您效勞。」
「一直以來……受妳們關照了。」
對於天全這句有些語塞的話語,火垂也頓時變得講不出話來。
「不勝惶恐……!」
火垂雖然想要表現得堅強,但說到句尾還是哽咽起來。那個反應所代表的意義,雷真很不幸地解讀錯誤了。
「等等!火垂她們會怎樣!」
「臭小子!不准對主人要做的事情出嘴!」
當場生氣的不是天全,而是火垂。大概是對那樣的自己感到羞恥的緣故,她趕緊又露出冷淡的表情。
「我們內心做好的覺悟可是比你更深。」
「妳說『覺悟』是吧?也就是說妳們果然會死——」
「真是無聊的誤解。你以為只不過是被拿掉活體零件,我們人偶就會死了嗎?」
火垂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眼眸中看得出恐懼的神情。
她在害怕。害怕即將發生的某種決定性的事情。
就在雷真感到有些猶豫的時候,天全冷漠說道:
「別管火垂。那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而且——」
哥哥露出微笑,又補充一句:
「只要是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接著把手伸入懷中,拿出一個裝有細沙的小瓶子。
雷真有印象。那正是自己親手交給天全的——撫子的骨灰!
「面對準備報仇的對象為何要投擲骨灰,你知道其中真正的意義嗎?」
「咦?不知道……」
對仇人投擲骨灰,是赤羽流的習俗。雷真過去也試圖對天全那麼做。但是要問到這行為背後真正的意義,其實雷真也不清楚。
看著答不上話的雷真,哥哥露出一如他從前那般溫和的笑容。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畢竟這件事就連土門家也不知道有沒有傳承下來。」
「……那是為什麼?」
「因為骨灰中殘留有靈魂的餘香,能夠成為喚回靈魂的觸媒。」
天全抓破瓶子,把骨灰從自己頭上撒下來。在當場錯愕的雷真眼前,哥哥雙手結印,詠唱起咒語。骨灰與肉體互相混合,綻放出充斥整個視野的閃光。
有如繩結被解開般,天全的肉體漸漸消滅。不對,說是漸漸變換為其他存在比較正確。他恐怕是以自己的肉體為祭品,產生出龐大魔力的同時,將身為物質的肉體交換為其他某種東西。
不知不覺間天全的身影變成半透明,透出在他背後的操縱基盤。
「你……你在做什麼,這個混帳!」
雷真不禁怒吼。但他伸向哥哥的手卻抓了個空。
『別嚷嚷。這是你的壞習慣啊。』
哥哥的靈體一臉愉快地看著雷真。明明聽不到聲音,他的話語卻能傳達給雷真聽到。
『雖然將石頭交換為麵包是只有神才能辦到的事情,但如果是用麵包交換麵包,人類也能做到。以靈魂贖回靈魂——只要透過這個方法,就沒有必要理解靈魂的結構。』
「也太操之過急了!只要再多研究,說不定有別的方法……再說,為什麼是用你的命來換!」
『不然還有誰可以犧牲?』
「——我啊!」
『讓自己成為幽靈,前往黃泉比良坂(註2:日本神話中介於人世與黃泉間的斜坡,即黃泉入口。),從數億魂魄之中找出撫子。那樣高難度的事情,你還辦不到。』
哥哥眼神十分冷靜。
視線平靜而溫柔。
那正是他長久以來隱藏在面具底下的表情。
雷真感覺自己終於明白,哥哥總是戴著面具真正的理由。要是在什麼偶然之下讓雷真看到他這樣的表情,雷真對於『戰鬥』的覺悟或許——不,絕對會受到影響。
「……等等。」
雷真握起拳頭,肩膀顫抖。
「我還有……一堆事情、想問你啊……!」
『該說的事,我都託付給你的人偶了。你去問她就行。』
「可是!我什麼都還沒報答老哥啊!」
從小至今,哥哥一直都保護著這對弟妹。
自己現在才總算明白了這件事,可是哥哥卻準備丟下弟弟,前往遠方。
雷真無法接受讓哥哥就這麼離開人世。
對於他這樣的任性,哥哥微笑拒絕。
『〈天〉雖然能包覆一切,但強烈的〈雷〉就連黑暗也能劈開。』
「……咦?」
『比起清濁皆備的世界之〈全〉,我認為一絲的〈真〉更加珍貴。』
「……你到底在說什麼啦,老哥!」
『雷真。』
已經連觸碰對方都無法如願的手,輕輕抱住雷真的肩膀。
『我已經遵守了〈約定〉。接下來就由你——「保護撫子」了。』
那正是過去雷真託付給哥哥的心願。
哥哥為了這個約定,賭上自己的人生。為此忍辱負重,為此活到今天。
對於那樣的哥哥最後的遺言,雷真沒有『拒絕』的選項。
「……好。」
雷真強忍哽咽的聲音,用力點頭。
「好!」
就在這瞬間,兩人間完成了從前的約定,並立下新的約定。
天全漸漸消失在光芒之中。隨著哥哥消滅的同時,雷真感受到某種存在透過撫子的骨灰為媒介出現了。
純淨而外觀模糊的少女身影浮現在面前。宛如沉睡般閉著眼睛,不具實體的黑髮輕輕飄浮。存在極為不安定,感覺眨眼間就會忽然消散。要不是雷真已經學會心眼,恐怕就沒能察覺、感知或理解吧。
雷真一時還無法接受哥哥的死,恨不得現在大哭一場,甚至痛罵一場。然而,他並沒有因此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反射性地伸出雙手,用紅翼陣抓住少女的人影。就在魔力線接觸的瞬間,雷真立刻明白了那就是撫子。這和遭遇過靈異現象的人會毫不考慮其他可能性,當場主張自己『見到幽靈』是同樣的原理。



撫子的靈魂感覺很想回到不是這裡的某個地方去。只要雷真一不留神,她似乎就會溶解在大氣中。
(必須有什麼〈容器〉才行!容器……對了!)
這間儀式大廳就是為了製造那個容器而存在的!
雷真轉頭環顧四周。戰隊們圍繞著他站成一圈。
她們雖然看起來面無表情,但無一不為天全的死流下眼淚。
所有戰隊成員都用堅定的目光看著雷真。溼潤的眼眶中都燃燒著要為主人的遺志奉獻一切的決心。在伊歐內菈的控制下,六具人偶、六種力量早已發動。
天全留下的龐大魔力被玉蟲集聚起來。
火垂產生高壓高熱,強制合成出有機物質——
配合蜜蜂的修復能力,創造出細胞。
在這樣亂來的操作中細胞之所以沒有損壞,都要歸功於蜻蛉的衝擊吸收——
鐮切的轉移魔術則是實現了準確又安全的細胞配置工作。
而六具人偶能夠分毫不差地同步進行細胞等級的精密作業,正是因為有姬蜘蛛的細絲連接彼此。
水槽中的肉塊彷彿臨摹著〈撫子〉的輪廓般,漸漸變化為像人類的外觀。但是並不完全。應該埋有活體零件的部分都還空著。
「伊歐,接下來要怎麼做!」
「從戰隊身上取下〈零件〉裝進去!」
「妳說取下……意思是……要把她們剖開嗎?」
「沒錯!切割工作交給我,你做好覺悟跟準備!」
「別講得那麼簡單!居然要把她們解體——」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火垂這時忽然大叫。流著滂沱的淚水,對雷真大喊:
「能夠繼承主人遺志的只有你呀!」
雪月花與戰隊們都默默凝視著雷真。
雷真不禁為自己的慌亂態度感到羞愧——並做出覺悟。
哥哥認定雷真能夠『辦到』。
要抓著靈魂是極為困難的一件事。就好像捧在手中的水會從指縫滴落般,靈體不斷想要從十根魔術線之間穿透出去。在這樣的狀態下如果還想把紅翼陣分給戰隊,簡直就跟踩在大球上表演拋接雜耍沒有兩樣。
但是如今天全已經不在,同時擁有心眼與紅翼之血的人只剩下雷真了。
「……知道了。伊歐,妳至少會為她們麻醉吧?」
「我會切斷神經回路。大家要撐住喔?」
伊歐內菈露出悲痛又嚴肅的表情,拉下操縱基盤上的操作桿。
魔法陣上描繪的線亮出紅光。就在紅光延伸到戰隊腳下的瞬間,戰隊們的身體當場裂開,噴出血沫。
雖然有做好覺悟,但這情景看起來還是壯烈無比。活體零件紛紛被切割下來,靠轉移送入水槽內。裸露的大腦、色彩鮮豔的內臟、眼球以及神經束——
零件被抽走的人偶們就像半毀的廢棄物般,變得動也不動。
「火垂……!」
伊呂里不禁摀住嘴巴。火垂剩下空洞的頭殼讓人聯想到撫子的屍體,極為悽慘。然而,雷真卻沒有悲傷的感覺。
因為此刻他終於理解到,戰隊並沒有死。畢竟——
(戰隊們……原來……就是撫子啊……!)
從轉移到水槽內的臟器可以感受到那樣的感覺。就跟雷真用紅翼陣維持住的靈魂擁有完全相同的波長——似的東西。
戰隊們的個性並不是別人,原本就是屬於撫子的一部分。
雷真趕緊將紅翼陣之中六條魔力線伸向來自戰隊的零件。為的是不要讓寄宿在其中的靈魂消散。
寄宿在臟器中的靈魂只不過是〈一小部分〉而已,即使放棄應該也不會對撫子的復活造成問題。但雷真還是沒有捨棄戰隊們的想法。
必須將戰隊們帶往她們應該去的地方。
(我要讓大家都成為我的妹妹撫子!)
負荷量一口氣增加,讓雷真感受到殺人級的重擔。但是他依然不放手。集中精神,將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塞進正確的位置。
至今累積下來的經驗全都派上用場了。無論是干涉人體神經系統的技術,或是干涉魔力循環系統的技術,雷真的身體都已經非常熟練。
然而——今天真的不管做什麼都事與願違。
隨著假組作業漸漸完成,也漸漸掌握咬合精準度,開始精確決定零件位置的時候,雷真忽然停下動作。
原本只是模模糊糊的壞預感變得帶有現實感,最後化為確信。
「……雷真同學?遇上什麼問題了嗎?」
伊歐內菈察覺有異,趕緊如此詢問。於是雷真用僵硬的聲音回應:
「……零件不夠。」
「咦!?我這邊也有在監控,零件確實足夠呀。復原率也非常好——只要和活體零件合在一起,有98%是『本人』喔。」
「可是我能感受到!撫子的靈魂在說,這身體『不對』!」
關鍵的靈魂遲遲不願意進入水槽裡的肉體中。
明明零件彼此都會互相吸引,卻偏偏只有靈魂本身無法融入其中。
「……她甚至比較想融入我身上的精瑠啊。」
「不、不可能會那樣的!」
伊歐內菈慌張否定,並反覆看向水槽與操控基盤後……
「這個人造細胞是透過和花柳齋老師的精瑠相同的理論製造出來的!比起雷真同學的身體,『不屬於任何人』的精瑠應該比較容易融合……才對呀。」
她講到後半,語氣變得沒有自信。儀式大廳中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賽菲菈這時打破寂靜,小聲呢喃:
「既然製造方法相同,那麼應該就是精密度的問題吧?」
「……精密度?黑薔薇大人,那是什麼意思?」
「雖然我不太希望真的是那樣。不過我剛才為了轉移到這個結界內,連接了異界之門。會不會就是那時候干涉到魔術式了?」
如果雙手可以自由活動,雷真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揍飛。
——真的是事與願違。自己好心做的事情卻全都往壞的方向發展。
然而,雷真已經不會放棄了。
(快想……應該還有什麼手段才對!)
雷真不想要強硬組合。雖然強行接合是有可能辦到的事情,但萬一靈魂無法融合,這身體搞不好會生出別的靈魂。就像硝子那樣。
(那麼,捨棄這個身體,改用別的嗎?)
戰隊的軀體有六人份。但即使能湊齊外皮和肌肉,臟器也不夠。而且戰隊們的基本骨骼都被置換為機巧零件,是無機物和有機物的融合體。光是粗略評估,不足的部位就有——骨頭、小腦一部分、末梢神經、微血管、不隨意肌、肺臟大半、腎臟還有肝臟!
賽菲菈在背後口氣痛恨地呢喃:
「如果是那個金色老太婆,就能從瘴氣精製出人肉的說。」
「精製……對了,如果是硝子小姐!」
「雷真大人,那是不可能的……」
伊呂里聲若蚊蚋地說道:
「要把硝子叫過來也需要轉移魔術……而且也需要時間培養。」
講得一點都沒錯。雷真忍不住咬牙切齒。
這時雷真注意到賽菲菈的身體在搖晃。正如本人所說,她的魔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的。萬一她魔力用盡,就等同於雷真的魔力用盡。
精神的委靡甚至波及到肉體,原本遺忘的疲勞與貧血又再度復發。雷真的思考力開始變得遲鈍,就在完全陷入進退兩難的時候……
「請使用……夜夜的身體吧。」
雷真的搭檔緩緩把頭轉過來。
在伊呂里的大腿上,夜夜注視著雷真。
漆黑的雙眼綻放出強烈的光彩,彷彿即將燃燒殆盡的生命最後一道光輝。
雷真就像是為了逃避那道光一樣,背對搭檔。
「……別說蠢話。要是把必要零件全部拿掉,妳就真的會死啊。」
「就算不拿掉……夜夜……還是會死的……」
夜夜面露微笑,擠出聲音。淡淡的光芒隨之從她口中散了出來。
雷真忍不住閉上眼睛,但現在的他已經打開心眼,就算不想看到的東西也會看到。光芒確實從夜夜的四肢末端緩緩擴散,讓她的肉體逐漸消滅。
「拜託你,雷真……夜夜直到生命最後……都希望能幫上雷真的忙。」
「我……不要!如果要用妳的身體,我寧願使用我自己的零件!」
「雷真大人,那種想法太愚昧了。」
伊呂里勸諫似的從旁插嘴。
「請你照夜夜說的做吧。」
「妳……妳在說什麼啊,伊呂里!這種事情妳可以接受——」
雷真大叫到一半住嘴了。因為有如聖母憐子雕像般抱著妹妹的伊呂里,正靜靜哭泣著。
——她當然不可能『接受』的。
雖然不能接受,卻還是講出這種話,是因為她心中非常明白。
明白夜夜無法得救。明白夜夜即將喪命於此。



既然如此,那麼至少也要實現妹妹的心願吧。
雷真接著看向小紫。小紫抓著自己的和服下襬,用溼潤的雙眼看向兩位姊姊。
無論伊歐內菈、伊凡或賽菲菈,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大家都沒有催促雷真,而是靜靜等待他做出決斷。但就算她們不催促,分秒流逝的時間還是不容分說地逼迫著雷真。夜夜綻放的磷光已經蔓延到全身。構成她身體的精瑠從表面開始漸漸消逝。
——沒時間了。必須現在立刻做出決定才行。
要放棄撫子,讓這兩人就這樣喪命嗎?
還是收下夜夜的零件,賭賭看可能性?
但是,要把一路來扶持自己至今的搭檔親手解體,將零件取出來使用。這種事情——
「我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雷真……靈魂……確實是存在的吧……?」
對於那樣苦惱的雷真,搭檔輕聲說道:
「雷真現在抓住的東西……夜夜也稍微……可以看到……」
大概是已經沒辦法對焦的緣故,夜夜眼神空虛,呆呆望著虛空。
「一個一個的細胞中……都寄宿有靈魂……既然這樣……夜夜的心意……也會溶入在……夜夜的身體裡……」
對不對?夜夜彷彿如此確認般看向雷真。雷真敵不過那道視線,只能點頭回應。
然而,實際上他並沒有把握。畢竟原本是人類的撫子身體,與利用精瑠製造出來的夜夜,兩者之間的差異遠如天地。
夜夜的靈魂究竟有沒有寄宿在她的零件中——人偶的靈魂究竟有沒有那樣的強度——雷真不可能知道。
但夜夜似乎深信不疑,讓空虛的眼眸映出雷真的身影,輕輕微笑。
「如果可以和撫子小姐合而為一……夜夜的心意……就能活下去了。」
「…………!」
「要說遺憾……就是今後的戰鬥中……夜夜幫不上忙了……」
夜夜虛渺而寂寞的笑容。
「還有以前約定好的……煙火……旅行……不過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辦法……成為雷真的新娘……嘿嘿,對不起……遺憾……還真多呢……」
一顆豆大的淚珠隨著眼皮閉上而滑落。
「不過……」
她再度睜開眼睛,目不轉睛地仰望雷真。
「夜夜希望可以跟撫子小姐一起……永遠永遠……待在雷真的身旁。」
漆黑的眼眸中毫無迷惘。雷真雖然想要把那美麗的模樣烙印在自己的視網膜上,但視野卻是一片模糊,看也看不清楚。
他接著離開水槽前,走向搭檔。
「……抱歉,夜夜。」
夜夜沒有回應。已經放大的瞳孔有如古井般黑暗無光。
……她沒有聽到雷真的聲音。剛才真的是靠最後一絲力氣把心意傳達出來的。
磷光的亮度增強,生命急速流逝。感覺就像是搭檔為拖拖拉拉的雷真推了一把。
(直到最後的最後……我都在接受妳的幫助啊……)
好幾次,好幾次,妳真的一路來幫助了我好幾次。
雷真蹲下身子,從伊呂里的腿上抱起夜夜。接著既不是為了哄她,也不是為了安慰她,而是單純因為發自內心的想法,將自己的嘴脣覆蓋到夜夜的雙脣上。
動也沒動的嘴脣冰冷無比。兩人間最初也是最後的親吻,充滿鮮血與淚水的味道。
雷真抱著夜夜回到水槽前。雙眼通紅的伊歐內菈很貼心地空出了工作臺。於是雷真將夜夜輕輕放到臺上,脫下和服。
在伊歐內菈的協助下,開始了夜夜期望的作業。
因為要同時保持住撫子的靈魂,讓雷真感受到強大的魔術抵抗。但他一點都不以為苦,陸續切下必要的零件,組裝到撫子的身體中。
就在進行著作業的時候,雷真不經意想到。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就是這樣。
現在自己總算明白了。當初哥哥在解體撫子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樣的心境。
究竟是靠著多麼堅強的意志,才完成了這種事情。
眼淚讓雷真看不見前方。但如今視力對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了。念力、靈視、剛體、魔防、天眼、魔靭、心眼——雷真靠著自己學會的技術與六種魔術回路,專注進行作業。
將天全、戰隊們以及夜夜的心願都融入其中,組裝出一名少女。
或許是上天聽到心願,撫子的靈魂接受了夜夜的血肉。
腳下的魔法陣溢出光輝,儀式進入最終階段。將渾身心力都用盡的雷真抱著甚至像是心醉神迷的心情望向眼前的光景。
好耀眼。彷彿現場只有光芒一樣。
在光輝深處,可以看到自己珍愛的某人的身影。
自己過去曾經失去的,心愛無比的某個人物——

5

有如一座城堡的競技場,飄浮在機巧都市利物浦的上空。
被瘴氣波浪沖打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汪洋上的孤島。其上有繁星閃爍,以及皎潔的月亮露出臉蛋。
在這座空中競技場內,艾德蒙深坐在貴賓席上,對天上滑落的流星瞇起眼睛。
「今夜的流星還真多啊。明明就不是那種季節。」
一具金髮自動人偶忽然從椅背後方把頭探出來。
「好棒呢陛下!簡直像詩人一樣!我都溼了!」
「……我倒是軟掉啦,這混帳。」
艾德蒙把貼近過來的臉推開,並注視瘴氣中些微的搖擺。
「哦哦……看來就算是魔女大人,也沒能把妳的姊妹搶回來的樣子。」
人偶不禁愣住。艾德蒙則是俯望下方碎裂的舞臺。
安德羅基內斯就像要覆蓋競技場般彎著身子。大概是和基內斯波長相合的緣故,有八隻全身肌肉發達的鬼無所事事地呆站在它下方——就在那中心,碎裂的石頭地板上出現一灘凝聚的瘴氣,接著綺羅便從中轉移出來。
艾德蒙立刻端正姿勢,親切招呼:
「紫薔薇大人,妳回來啦。因為妳遲遲未歸,讓我都感到擔心了。」
「是,咱費了不少功夫。講起來實在丟臉。」
綺羅似乎不太好意思地露出苦笑。
「沒想到居然會被自家人反咬一口。算是咱領導無方唄。」
「意思是出現了魯莽之徒嗎?我的妻子如何了?」
「這點咩——呵呵呵,咱會想想辦法。」
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艾德蒙這時注意到綺羅袖口上,沾有似乎是交戰對手濺出的血漬。
(難道殺掉了?真是浪費。)
如果日輪活著,或許就能當成得到雷真用的王牌啊。
然而艾德蒙並沒有把不滿寫在臉上。畢竟綺羅是想要『消滅掉』雷真,在這點上綺羅和艾德蒙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共識。只不過現在並不是互鬥的時候。
因此艾德蒙沒有多加追問,而是提起了別的問題:
「天全怎麼樣了?」
「是,咱讓他給逃了——不過,他的氣息已經消失,看來是死了唄。」
「會不會是讓他逃到遠方,或是逃進異世界了?」
「咱可沒糊塗到在這片穢土之中會沒察覺到轉移的衝擊。但是對陛下來說倒是有個好消息,弟弟那邊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意思是說,那傢伙復仇成功了?」
「這點咱就不清楚了——但就結果來說是一樣的事情。只要將那小鬼抓住,把素體交給少校,便能一切圓滿的啦。」
「是這樣嗎?另外還有神性機巧的問題還留著喔。」
艾德蒙露出陶醉的表情仰望月亮。
「這是灰薔薇埋下種子,拉賽福培育出果實。都已經完成到這地步了,要是不得到手也太無趣啦。」
「您說得是沒錯……但請問陛下知道方法咩?」
「不知道啊?」
綺羅訝異地皺起眉頭,甚至流露出些許焦躁。
「那麼……請問陛下是要怎麼樣獲得神性機巧?」
「只要等待時辰到來就行了。然後——現在就是那個時候。」
艾德蒙起身,圍繞競技場的瘴氣忽然有如被吹動的窗簾般搖盪起來。
異樣的氣息充滿四周。或許是感應到那氣息的緣故,基內斯自己挺起上半身,如山丘般的軀體上大量的〈眼睛〉開始眨動。
教人毛骨悚然的妖氣漸漸瀰漫,讓朧富士不禁縮起脖子。肌膚可以感受到宛如被拋入北極冰海似的冰寒與恐懼。
既無風,也無熱,可是卻有一種強烈到彷彿會把生命力徹底奪走的壓迫感。甚至讓人感覺連下面一整片的瘴氣地獄都在害怕。
基內斯的體表不斷蠢動。看起來像是無數齒輪在運轉,又像是大量蟲子在爬動。隨著那樣教人發毛的情景,基內斯的身體逐漸變小。龐大的魔力總量保持不變,越來越小、越來越濃、越來越沉重——
(原來如此,這就是〈縮退〉啊……!)
真是讓人無法移開目光。不久後基內斯的外觀輪廓徹底崩壞,軀體開始重新構築。最後形成一個像繭——或者說是像蛹的東西。
那大概就是用魔力造出來的〈子宮〉吧。而基內斯就在其內部漸漸變化。
直到剛才,基內斯頂多只能說是人造靈魂的集合體。
存在相當不安定,就連有沒有固定的自我都教人懷疑。
然而現在,眼前產生了獨一無二的自我。就連自稱是二流魔術師的艾德蒙都能抱著確信如此斷定的,明確的『單一』魔性。
足以壓倒萬物的絕對力量——
那強烈的自我將會控制那強大的存在。
艾德蒙的本能感受到威脅,雙腳擅自發抖起來。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已發瘋了。就連身為薔薇魔女的綺羅都忍不住往後退下幾步。
「這……這種事……怎麼可能……!」
綺羅渾身顫抖,感覺像是陷入了呼吸困難。而她手下的眾鬼也是,紛紛畏懼得縮著身子。朧富士雖然想挺身保護艾德蒙,但她的身體明顯在發抖,眼眶也流出淚水。
彷彿會撼動人的自我存在,教人窒息的恐怖暴風。在那樣暴力的恐怖之中,艾德蒙不禁感到狂喜。
足以讓魔女和鬼神都害怕的存在,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不久後,從黑暗的繭中忽然溢出耀眼的光芒。
就好像雛鳥破殼而出般,從光輝之中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
(女人——?)
影子呈現人類的外型。有著一頭長髮,隆起的胸部,乍看之下像是一名少女。無論肌膚、秀髮、眼眸甚至衣裳都由純白色構成。雖然美麗到教人忘記呼吸,但並不是會引人情欲的存在。感受到的只有戰慄,強制讓人對她產生畏懼。
恐怕所謂的人類,在本質上就是會對這存在感到敬畏。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這確實不是屬於這世界的存在!」
艾德蒙清楚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然而,這畏懼的感覺正讓他感到享受。如果神明真的存在,親眼見到神的人類或許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綺羅像隻金魚般不斷開閉嘴巴,最後總算才說出話來:
「陛下……請問您……究竟是……進行了什麼樣的儀式……?」
「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只是坐在這個御座上觀望事態發展而已。」
艾德蒙的嘴角擅自揚起。在得意至極的心情中,他興高采烈地說著:
「魔術師們各個都想要靠自己親手創造出神性機巧。認為沒有原因就不會產生結果,想要獲得期望的結果就必須付出相對應的勞力——實在是很符合魔術師特性的誤解。所以大家才沒察覺到如此簡單的道理!」
他有如被美酒灌醉似的,淘淘不絕。
「打從我們出生時,這地球就剛好存在了。我什麼都沒有做,上天就給予了我大地、光芒以及〈言語〉。」
「這講法……順序應該顛倒了。是因為有大地……人類才會誕生。」
「為何妳不能明白?那種認知就是人類的極限啊。」
對於艾德蒙挑釁般的發言,綺羅看起來當場愣住了。艾德蒙因此變得更加愉悅,將湧上腦海的理論化為言語。
「因果是相反的。教父的預見『絕對不會錯』,坐上天之御座的人物便能獲得神性機巧。而在這個瞬間,坐在御座上的人就是我。既然如此,這命運就無從反抗。妳難道就無法想像,我單純只是坐著,上天便會把神性機巧給予我了嗎?」
綺羅被艾德蒙的魄力吞沒,閉上嘴巴。就在這瞬間,艾德蒙獲得了確信。
論身為魔術師的力量,綺羅遠在艾德蒙之上。然而有資格獲得神性機巧的人,果然還是自己。
艾德蒙不再看向綺羅,而只注視著純白的少女。
對那樣莊嚴神聖的存在熱情呼喚:
「來吧,神性機巧!我就是妳的主人!服從於我——艾德蒙三世吧!」
他走下御座,靠近舞臺。但少女沒有反應,甚至瞧也不瞧艾德蒙一眼。
即便如此,狂王依然撥開魔力暴風,漸漸接近純白的少女。
「對我跪下,宣示效忠!那就是獨一無二的正確答案!因為——」
迎面撲來的魔力,拍打臉頰的暴風,都讓他難以壓抑歡喜。
艾德蒙露出一臉笑容,用力拍打自己胸膛。
「我就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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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8 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9 月亮殞落


1

三年前的冬天——
夜晚,在赤羽空觀的宅邸中舉行了一場決定一族命運的聚會。
召集到場的有三十多名男男女女,規模上遠遠不如伊邪那岐一族,而且多半都是赤羽姓氏的人,聚會很自然就變得像家族會議一樣了。
大家不分男女圍坐成圓,面朝大廳中心。這個家通常只有在盂蘭盆節和過年的時候才會聚集如此多人,在年末的這個時期召開聚會可說是史無前例。
現場氣氛凝重。在相當於上座位置的當家席上,赤羽空觀嚴肅說道:
「以上就是天全送來的所有情報。」
在空觀的右席,一名宛如仙人的白髮老翁接著搖搖頭。
「天全大人實在了不起。居然能夠對伊邪那岐家刺探到這等地步。」
「是啊,此外綺羅大人也一樣。只要是可用之才,即便是赤羽一族的長男也毫不猶豫納入門下——而且又決不讓人抓到破綻。」
在座的人紛紛點頭同意。綺羅明明把天全這等人物放在自己身邊,卻始終未曾被察覺出對赤羽家的猜疑心。
就是那樣的態度完全騙過了赤羽家。讓人不禁以為或許還有讓撫子活下去的可能性……
「那麼,空觀。天全大人如何打算?」
「他說會好好調解。只要我們現在立刻按照約定將撫子貢為祭品,綺羅大人想必也會網開一面。」
「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好議論了。雖然要對一個年幼的小姑娘出手很教人痛心,可是……」
「爺爺說得沒錯,空觀。」
在對面席位上,輩分相當於空觀叔母的人物跟著發言。
「接下來的百年間,大陸將會爆發好幾度的戰爭。要是沒有伊邪那岐家支援,我們就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這負債可是會延續到子孫後代呀。」
大家都仔細聆聽這段話。在場所有人似乎都持同樣意見。
空觀把注意力轉向背後的紙門。在紙門另一側的房間中,妻子吉乃正豎耳傾聽著會議的發展。
妻子壓抑的感情,那份沉默的重量,給予了空觀開口的力量。
「叔母大人所說的我都明白。身為赤羽當家,對於天全的請求……」
眾人的視線聚集過來。空觀挺直背脊,說出了決定性的一句話:
「我打算拒絕。」
一陣呆滯的寂靜之後,現場譁然騷動起來。
「你瘋了嗎,空觀!你的意思是要與伊邪那岐一族為敵!?」
「伊邪那岐家的大凶兆豈能等閒視之!會影響整個國家啊!」
「切莫小看綺羅大人!我們的企圖可是全都被她看穿了!你那樣有勇無謀的決定搞不好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空觀忽然用力睜眼。釋放出的氣魄讓大廳中又恢復肅靜。
在這片寂靜中,空觀壓低嗓子說道:
「說什麼窩囊話。和伊邪那岐家爭鬥,不正如我等所望?」
「時代已經不同了!現在可不是在日之本起內訌的時候!」
「就是說呀!要是伊邪那岐家有了什麼萬一,日本要怎麼對抗西洋的機巧魔術?」
「這可是國家大事啊,空觀!」
「國家……國家、嗎。」
空觀不禁發出笑聲,接著對愕然的眾人露出淘氣小鬼般的眼神。
「我們曾幾何時掛起了那樣的大旗?」
出乎預料的一句發言,讓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被逐出京城千年來,赤羽一族從來沒有依靠過那種東西。我們一直都是靠自己的本領,靠自己的功夫活到今天的。」
所有人都表情尷尬地沉下視線。空觀接著又進一步說道:
「我們為了錢屠殺敵人,如同野獸般活了過來。我們的血是汙穢的。然而——不,正因如此,我們應該擁有身為野獸的自尊才對。我們不是為了君主,不是為了國家,更不是為了正義,我們只為了孩子、為了親族而戰。」
「這些我們當然知道!但既然如此,才更應該服從綺羅大人不是嗎!」
年邁的傀儡師如此反駁。可是他的聲音中沒有霸氣,過去讓人感到銳利的目光如今也顯黯淡。
空觀立刻看出,那是因為對方心存迷惘。
「……說實話,要失去這樣送上門的表現良機,我也很不捨。」
話語中帶有幾分諷刺,而空觀也有這份自覺。老人頓時咬牙,緊握起放在腿上的拳頭。
這次的事件中,伊邪那岐一族並沒有靠暴力脅迫,甚至提出了相當優渥的好條件。而且提案中決沒有瞧不起赤羽家的意思,反而盡可能將雙方視為對等的術師,表現出和解的態度。
正因為是長年的宿敵,彼此都抱有憎恨之情,即便如此,對方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而我方也有必須扶養的家人。
正常來想,根本沒有理由反抗才對。但是——
「要巴著那樣的機會,我認為就跟被馴服的走狗沒有兩樣。」
這可說是甚至足以動搖一族團結的發言。
但空觀卻毫不猶豫,故意語氣粗魯地接著道:
「我可不想變成為了權力欲望犧牲自己女兒的敗類。」
「……為了自保而陷國家於危險之中,就不是敗類嗎?」
「既然怎麼做都是敗類,我寧願選擇符合赤羽作風的決定。伊邪那岐家遭遇的危機,讓伊邪那岐家自行去解決就好。」
將想法化為言語說出口後,空觀頓時覺得自己這道理一點都沒錯。
最近這段時間來的鬱悶立刻消散無蹤,痛快的感覺湧上心頭。空觀總算找回自己與生俱來的豁達個性,抱著寬容的心情豪放說道:
「話雖如此,這些都只是我個人的想法。我無意強迫大家追隨。」
「……要是你背叛了綺羅大人,天全大人怎麼辦?你要對他見死不救?」
「他是個優秀的兒子,自己能保護自己的性命。倒是你們打算如何?要在這裡砍下我的腦袋,獻給綺羅大人嗎?」
空觀挑釁似的詢問。有如年輕時代的一股熱血翻騰起來。
緊繃的氣氛瀰漫大廳——
「呵呵!」
不知是誰發出的笑聲,讓緊張感頓時鬆弛。
「首領都這樣講了,我們也只能做好覺悟啦。對吧?」
老人用輕鬆的語氣如此詢問大家。就像是被他感染似的,眾人紛紛笑了起來。
「受不了,有個笨首領還真是辛苦。」
「就是說啊。簡直是千年以來的下下籤嘛。」
大家毫不客氣地抱怨著,但每個人的表情都爽快無比。
就跟空觀一樣,他們也做好了覺悟。
背信行為想必很快就會被發現,然後演變成一場流血事件吧。要是輸了,赤羽一族便就此斷絕;但就算贏了,伊邪那岐一族也會陷入危機。
即便如此,大家還是不喜歡把家人貢為祭品、讓自己活下去的做法。赤羽一族的人生來就是這樣的脾氣。
空觀把拳頭捶在地板上,語氣凜然地說道:
「好,事情就這麼決定。赤羽一族與伊邪那岐一族分道揚鑣!」
眾人跟著「好!」地齊聲爽快回應。
「快點把撫子藏起來。然後去跟綺羅大人報告說事情已順利辦完,爭取時間——」
霎時,地面「隆!」一聲發出嚇人的震盪巨響。最初的火舌從正堂竄起。
魔力盈滿四周,遠方飄來瘴氣。皆為精銳的傀儡師們很快便明白這些所代表的意義。
「敵襲嗎……再怎麼說也太快了。」
「可見對方也早有預謀啦。」
「空觀,這下該如何!」
「那還用說?」
空觀立刻起身,叫來自己的傀儡。
「戰鬥吧!」

2

「也就是說……」
硝子舔了舔乾燥的雙脣,讓心情鎮定下來後說道:
「小弟弟的兄長為了探查伊邪那岐家的內情,成了綺羅大人的手下……?」
『沒錯。簡單講就是間諜,赤羽一族的拿手領域。』
從話筒另一頭傳來詼諧的笑聲。
在教堂的走廊上,硝子正與日本的榊中將通話中。擁有如此高等通訊手段的組織,全世界大概也只有魔術師協會(Nektar)與〈薔薇師團〉。就好像以前的雷真那樣,硝子也借用了協會的電話線路。而大概是為了監視,教父與其親信則是在一旁的小桌子喝著茶。
就在剛才,榊揭開了關於赤羽一族滅亡的真相。包括「誰是主謀」這樣的〈機密〉在內。
果不其然,幕後黑手正是土門綺羅。綺羅希望讓赤羽一族滅亡,因此無論軍方或警察都沒有將真相公布出來。
「……今天教人傻眼的事還真是接二連三呀。」
硝子把手掌放到額頭上,故意嘆出聲音讓對方聽到。
「早知如此,我應該更早向你逼問清楚的。」
若能在事前知道這些,或許就能多少減輕雷真遭遇的危難。想必也能靠常識判斷出讓雷真潛伏於軍中,是多麼危險的舉動。
硝子注意到自己這樣的想法,不禁接著苦笑。
(明明第一個想要利用小弟弟的人就是我呀……)
也不知是否有察覺硝子複雜的心情,榊冷淡回應:
『不論妳如何逼問,我肯定都不會告訴妳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事到如今又願意向我坦白了?」
『……妳剛才是不是說過,菅生和英國國王聯手,強攻了學院?』
「是呀。不過那與其說是少將的決定,倒不如說是綺羅大人的意思。」
『那樣晴天霹靂的情報,我可完全不知情。』
對方語氣雖不悅,聽起來卻又帶有幾分善意。
「意思是,因為我提供的情報很有價值,所以你給了我對等的報酬?」
『岩清水一派瞞著我,私下有所行動,只要將這件事一五一十上奏給陛下,我便能獲頒勳一等。這是將妳的叛逃之罪抵銷都還有剩的重大功績。再者……』
榊說到一半忽然頓住,過了一會,才又傳來彷彿有些彆扭的聲音。
『妳可是、狂士郎的女兒啊。』
「——!」
『對朋友的遺孤……我卻命令她製造了〈朧富士〉。』
新鮮的驚訝頓時充滿硝子心中。原來榊對於這件事竟會感到內疚!
就像個做了壞事被責罵的不良少年般,榊語帶支吾地道出心中的後悔:
『仔細想想,這次的騷動全都是我引起的。過去我要求增產朧富士時,妳一直頑固地表示拒絕對吧?』
「是呀。要把那個量產出來,簡直太誇張了。」
『既然如此,就交給能夠量產的人負責。這是很合理的想法。』
「難道你……把朧富士交給其他人解析了嗎!?」
硝子難以壓抑湧上心頭的怒氣,忍不住大吼。
「騙子!你不是約定好會保護那個人的祕術嗎!」
『這都是為了日之本啊!』
榊也大吼回應。聲音沉重,讓人感覺彷彿腹部被揍了一拳。
『對殖民地的爭奪行動已經開始,世界大戰迫在眉睫了!屆時如果日之本沒有終極武器,遭列強蹂躪的就是我國啊!』
「國家!國家!就只會說這個!」
焦躁情緒爆發出來,硝子粗魯地抓起自己頭髮。
「我親眼見識了英國!也跟隨魔女目睹東歐!住在這塊土地上的,才不是什麼可怕的文明人……他們和我們同樣都是〈人類〉呀!」
『要說異國我也見過!所以我才主張必須對西洋人的貪欲做好防備!就算我等期望共榮,敵人也不見得會那樣想。誰曉得那群愛吃肉的傢伙心裡在想什麼——』
「看吧,就是那副德行!就好比你認為這裡的人很野蠻,這裡的人同樣覺得我們是下等的野蠻人!全都是因為彼此不了解對方!」
榊感到驚訝似的閉嘴沉默。硝子則是一句又一句地接著說道:
「始終都是這樣!總是那群對世界懷有畏懼的人,對還不了解世界的人們——對還沒有染上敵意、相信善意的人們灌輸恐怖與仇恨!口口聲聲說什麼要認清現實,但其實是想把自己的膽小心態正當化,用惡意取代真相!」
迴盪走廊的聲音帶有哭腔,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硝子也很清楚,自己這些話都只是牢騷。
無論硝子如何主張理想,列強各國實際上都在為大戰進行準備。然後各個都企圖能夠藉由戰爭、擴展自己的支配領域。
榊確實違背了約定。但站在他的立場,這判斷也可說是理所當然,況且他還為此事感到內疚。然而即使內疚,他也依然堅信其正當性。
正是在那樣的矛盾之中,存在著所謂「人類」的本質。這點硝子也很清楚。
將心中的怒氣全宣洩出來後,硝子頓時冷靜得甚至對自己感到羞恥。為了躲避魔術師們的視線,她又重新把嘴湊近收話器。
「……然後呢?朧富士的量產成功了嗎?」
『不……沒有成功。』
「我想也是。畢竟花柳齋的技術,甚至能凌駕於西洋最先進的機巧之上。」
花柳齋人偶和西洋式的機巧魔術,從根本就完全不同,無論素材、設計還是製作方式。軍方雇用的技術人員別說是複製了,想必連解析都辦不到才對。
榊沒有否定硝子的發言,語氣憤恨地小聲嘀咕:
『本來想說至少能複製軀體也好,甚至做出了形同解體的行為……』
「聽你的語氣,是連軀體複製都失敗了對吧?」
『沒錯。不僅如此,還讓可能成為雛形的〈素體〉被暗中帶到國外。』
某種想法頓時如電流般,閃過硝子腦中。
朧富士一共有七具。扣除掉七號,想當然就剩下六具——
「也就是說,軍方在追的〈素體〉……〈戰隊〉的真面目就是……!」
朧富士!
戰隊採用機械式的骨架,禁忌的活體零件也『只是收納在內』而已。基本設計很老舊,採用的製造方式與雪月花相較之下相當原始。
正因為這樣,硝子才看漏了真相。認為那些頂多是花柳齋人偶的仿製品。以為是花柳齋的技術書籍曾在硝子不知道的地方出版,而擁有資質與見識的人物——例如赤羽天全——只要讀過,或許就能模仿到那種程度。
「這下總算解開機械骨骼的謎團了……天手力和人偶中樞部分密不可分……如果試圖摘出或交換魔術回路……就只能連同骨骼全部換掉。」
軍方有將量產化納入考慮,因此使用容易取得的無機材料製作骨骼框架,不僅能節省成本,也相對實際。況且必要時也能更換魔術回路。
硝子不禁咬住嘴脣。她雖然對朧富士抱有厭惡感,但一想到那些人偶被拆得四分五裂,還是忍不住湧起一股近似憤怒的情緒。
「瞧你們做了什麼蠢事……就因為起貪念,竟然把天手力給弄壞了。明明是有可能成為護國之盾的東西呀!」
『我當初並未打算失去她們!』
「就算沒這打算,結果還不是一樣!意思是什麼?現在在日本的〈朧富士〉全部都是紙老虎——也就是假貨嗎?」
『……沒錯。赤羽天全消失蹤影後,原本應該在禁衛師團的六具〈朧富士〉也全數跟著消失了。這也是那廝會被稱為大逆不道的謀反者的理由。』
「然後僅存的最後一具,也落入金薔薇大人手中,如今在黑衣帝身邊……」
如今艾德蒙所擁有的七號,想必便是唯一搭載天手力的朧富士。
簡直窩囊透頂。硝子不禁在心中唾棄。
「我都可以想像出來了……軍中的高官們一個個為了爭搶功勞,結果被耍得團團轉的光景。但唯有一點我想不透。為何小弟弟的兄長能夠將所謂的素體搶走?那不是軍方機密嗎?」
天全是赤羽一族的人,立場上並不允許接近禁衛師團。就算要硬搶,他也必須擁有足以擊倒、並俘虜六具朧富士的自動人偶才對。
然而,榊的回答卻極為簡單:
『既然是土門大人介紹的對象,誰也無法拒絕。』
「……什麼意思?伊邪那岐家想要得到素體嗎?」
硝子不禁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接著理解到並非自己聽錯後,又是一股怒意湧上心頭。
「伊邪那岐家……可是殺害了那個人的凶手——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和我一起,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倒在血泊裡的樣子……!」
硝子再也說不下去。啜泣聲差點溢出,讓她趕緊屏住呼吸。
就在她拚命壓抑哽咽的時候,榊充滿苦澀的聲音傳來:
『抱歉。』
「——!」
硝子萬萬沒想到,這個頑固老頭居然會如此老實道歉。
鬱憤稍微得到舒緩的她,將激動的情緒吞回肚子。
在這裡痛罵榊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硝子現在應該做的,是盡可能從榊口中問出情報,把日本軍和綺羅的祕密全部搞清楚。
「……綺羅大人搶走朧富士到底想做什麼?難道是像赤羽一族那樣,轉行成傀儡師?」
『土門大人究竟有何想法,我並不曉得。軍方所掌握到的情報只能推斷出,赤羽天全後來背叛土門大人,將素體帶出了國門。』
「背叛……真的是那樣嗎?」
『什麼?硝子,妳想到什麼?』
「不,我只是在想,赤羽天全的行動,搞不好都是紫薔薇大人的——」
就在這時,硝子忽然感受到凍結似的寒意。
簡直就像冷不防被人丟進冰窖——或者說是被扔進極地冰海中的感覺。
在早已沉入瘴氣海底的都市中,出現了與瘴氣不同、卻又極為相似,在性質上有所區別的威脅。這不是硝子的錯覺,因為一旁的教父與親信們也都露出緊繃的表情,瞪往學院的方向。
從教堂也傳來騷動的聲音。教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不單只是幹練的魔術師,就連學生以及來避難的民眾們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威脅。
「這……這感覺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硝子?發生什麼事?回答我!』
聽筒另一頭的聲音已經傳不進硝子耳中。
冷汗停不下來,手腳失去血色,心跳不斷加速。
「……看來已經誕生了。」
教父語氣遺憾地如此呢喃。硝子回想起剛才的對話,頓時「啊」了一聲。
就彷彿野獸憑藉本能得以察覺天敵一般,大家都會感受到威脅。教父剛才這麼說過。
現在這股恐懼,會不會就是他所說的威脅?
「……教父大人,快點聯絡上小弟弟!必須把他們叫回來才行呀!」
「現在不該輕舉妄動。放心,我已經安排人手去迎接他了。」
教父冷靜安撫慌張失措的硝子,接著語帶同情地呢喃:
「那位少年現在正陷入失意的深谷中。如果她多多少少能夠成為慰藉就好了……」
那究竟是指誰?硝子還來不及詢問,教父便把手伸向一面似乎是魔具的大鏡子上,注入魔力。
鏡中頓時浮現出鮮明到教人驚訝的畫面。漂浮在瘴氣大海中,宛如巨岩的天空之城——正是原本夜會的舞臺,那座競技場不會錯。
在那座城上站立著一個人影,全身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硝子見到那人影的瞬間就整個僵住。牙齒不斷打顫,敲出喀喀聲響。
那人影有著硝子非常熟悉的美麗輪廓。
這就是那個嗎?是這麼……一回事嗎?
「沒錯。」
教父看出硝子的想法,緩緩點頭。
「那正是吾等人類的敵人——神性機巧。」

3

一條龍穿破瘴氣雲海,飛向天空。
說是龍,但牠現在的外觀其實比較像傳說中的天馬。背上騎著兩名學生,還有一隻黑色的野獸抓在脖子上。
龍為了不讓野獸被甩下去而小心抬頭,用責備的語氣說道:
「夏露,妳是不是在呼叫精靈?」
夏露頓時露出像做壞事被抓到的表情,望向下方的一片黑暗。
「我只是想說或許可以找到洛基……還有威斯頓老師。」
「不要太貪心,萬一被魔女發現可是會賠上性命的。而且不只是妳,連雷真的性命也會很危險。」
「可是!」
「西格蒙特說得沒錯的啦~」
在夏露背後,六連發出開朗的聲音。
「咱們等一下會去搜索的啦。現在昴那邊應該已經添了一堆夥伴才對。」
「……說得也是,我太輕率了。」
夏露很清楚綺羅的實力。也知道自己萬一被發現就會沒命。
現在他們是靠著六連召喚出的野獸——似乎叫「素流狸」的樣子——所發揮的權能,與瘴氣融為一體在行動。這麼做是為了瞞過綺羅的探知網,但如果夏露驅使大量精靈,就有因魔活性不協調現象而被發現的危險性。
「咱們還是專心趕到雷真那兒去唄。唉呀~話說真是賺到的啦,可以和這樣美麗的姑娘共乘——」
「西格蒙特,翻轉一圈。」
「等一下等一下!俺只是開開玩笑!要掉下去、要掉下去的啦!」
背後傳來十分窩囊的尖叫聲,但夏露毫不理會。
她腦中已經在想其他事情了。西格蒙特敏銳察覺,於是語氣無奈地小聲說道:
「這次又有什麼讓妳在意的?」
「……我胸口靜不下來。好難受……好悲傷……好恐懼。」
夏露把手放到起伏不大的胸前,確認自己心跳。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你死掉時的事情一直在腦中揮散不去……」
「夏露……那是所謂的預感。」
雖然早有猜到,但實際被化為言語講出來還是讓夏露當場感到恐懼。
西格蒙特接著對畏縮的夏露說出她最害怕的一句話:
「恐怕是雷真失去了自動人偶。」
「……那是在說誰?總不會是夜夜她們吧?」
西格蒙特沒有回答。或許只是因為牠『不知道』,但這還是讓夏露的心焦急起來。雪月花並不是單純的道具。就好像對夏露來講的西格蒙特一樣,她們也是對雷真來講非常重要的存在才對。
「西格蒙特,快點!」
「了解!」
西格蒙特用力振翅,加快速度。
一邊注意不要擾亂瘴氣,一邊劃開大氣飛向目的地。飛龍最後來到了機巧都市郊外的田園地區。
在收割結束的小麥田上,設置有英國軍的帳篷。這附近一帶的瘴氣較淡,讓人可以看得較遠。因此西格蒙特為了不被發現而降低高度,繞過英國軍的營地,飛向孤零零地佇立在營地另一側的石造建築。
那是將從前的要塞改造成的磨坊。不過這只是表面的名義,實際上是學院的研究所。西格蒙特滑翔似的降落到它後院。
在著地的同時夏露便跳下來,衝向近處的一口井。讓人會聯想到怪物喉嚨的深洞,一路往地底深處延伸。
「——就是這裡了。六連在外面守著。」
「啥!?俺一個人咩!?太殘忍了唄!」
夏露對六連的抱怨充耳不聞,讓西格蒙特恢復為小龍姿態後,跳入井中。
讓風精支撐自己的體重,緩緩往下降落。就這樣大約落下一百公尺後,鞋底終於觸碰到磚塊鋪成的地板。
眼前有一道水平洞穴,往深處延伸。雖然一片黑暗,但夏露可以微微感受到光精與火精的氣息——在深處絕對有人沒錯。
於是她摸黑走入通道。不久後便看到了煤油燈的燈光。
有一名少女縮在通道角落哭泣著。即使光線昏暗,夏露的知覺還是多虧有精靈感應力(Echoes sense)而相當敏銳,很快就知道了對方是誰。
「埃里亞德老師!太好了!我奉教父的命令,前來迎接妳了!」
夏露為重逢感到喜悅,但對方卻表現出警戒的態度。
「妳總不會是……魔女變裝的吧?」
「我是本人——雖然冒牌貨也會這麼講就是了。」
伊歐內菈溼潤的雙眼看向夏露,讓夏露心中頓時湧現出一股不安。
「老師,妳……為什麼在哭?」
「…………」
「請問雷真在哪裡?夜夜呢?」
伊歐內菈臉上浮現曖昧的微笑,站了起來。
接著連眼淚也沒擦,便提起煤油燈邁出步伐。那樣宛如亡靈般的舉止,讓夏露不禁愣在原地。
伊歐內菈對夏露招招手。不好的預感讓夏露全身發抖,但她還是跟到伊歐內菈背後。
越往通道深處走,死亡的氣息就越濃密。夏露甚至感受到精靈們在嘆息、啜泣似的聲音。伊歐內菈憔悴至極的側臉看起來恐怖無比。強烈的鐵鏽味——不對,是血的氣味刺激鼻腔,讓人感到噁心難受。
這兩人最後來到一間寬敞的大廳。
地板上一整片的魔法陣被嚇人的大量血液濺灑。放置在六個角落的肉塊是自動人偶的殘骸,從破裂的衣服可以知道是戰隊們的屍體。
是雷真破壞的嗎?他打倒天全了?
夏露趕緊尋找雷真——接著便發現一道人影。
在一個空水槽前,將某種操控基盤當成椅子坐著,縮成一團。
夏露一時還以為是看到屍體。因為雷真實在太過安靜了。
「……雷真?」
即使開口呼喚,對方也絲毫沒有反應。
夏露的喉嚨頓時感到乾渴。為什麼雷真只有一個人——不,其實夏露早已察覺,只是害怕面對那樣的可能性。
因此她一如平常的態度,打算再叫一次。
「喂——」
這時忽然有人抓住她的肩膀,讓她停下話語。
夏露轉過頭,看到一名臉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用嚴厲的表情瞪著她。
『不要這樣。真是不會看狀況的女人!』
是夏露的守護精靈,〈鏡〉的蘿特。連日來的激烈戰鬥讓她變得相當虛弱,沒有活力。即便如此,她還是像這樣特地現身了。
『他現在沒有心情和妳這種遲鈍的女人講話。看就知道了吧?』
嚴厲的話語中流露出蘿特獨特的溫柔。於是夏露在心中對她道謝,並決定裝作沒有發現雷真。當然,也包括雷真臉頰上流下的東西。
夏露接著看向伊歐內菈,尋求說明。伊歐內菈點點頭後,用眼神為夏露引路。
大廳另一側還有一個出口,連接通往深處的通道。在伊歐內菈帶路下走進那條通道後,夏露壓低聲音詢問:
「請問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魔法陣是為了什麼目的……?」
伊歐內菈停下腳步,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用言語說明也難以理解……難以接受的魔術在那裡發動,然後成功了。我認為讓妳直接看結果會比較快……不過妳有那個勇氣嗎?」
夏露點頭回應後,伊歐內菈也點點頭,打開通道盡頭的門。
兩人來到一處像是酒窖的地方。這裡或許是什麼人的研究室,鑲在牆壁的書架上整齊擺放有各種書籍、大量藥品、工具與機械。
在房間中央一張大概是作業臺的金屬桌上,躺著一名少女。
桌子被綻放磷光的結界保護著,大概有經過什麼殺菌處理。雪月花的兩名姊妹互相依靠身體,望著桌子上的少女。
少女很明顯動過一場手術,全身都被乾淨的繃帶包覆。
臉蛋酷似火垂——或者應該說就像是火垂本人的臉。難道是把被破壞的火垂修理好的嗎?
但那名少女的體內感受不到有夏娃的心臟。另外,周圍也看不到夜夜的身影。
「這女孩,是埃里亞德老師治療的嗎……?原來老師妳對醫學也有涉獵?」
伊歐內菈一臉黯淡地搖搖頭。
「這是雷真同學做的。」
「——!?」
接著,伊歐內菈便說明起來。雷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犧牲,組出了什麼人的身體。伊呂里和小紫這對姊妹究竟是為了誰在流淚。
伊歐內菈所說的內容,讓夏露完全沒有現實感。
但夏露可以理解,對方說的話沒有一句是虛假的。
伊呂里微顫的肩膀,依靠在旁的小紫流下的淚水,都在在傾訴著事實。
夏露不禁發抖的同時,腦中思考著:
我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我究竟能夠為他們做些什麼?
即便是活了一百五十年歲月的西格蒙特,似乎也想不到合適的建議。老愛挖苦諷刺的守護精靈也保持沉默,不發一語。
「這孩子……」
夏露聽到沙啞的聲音。是從自己喉嚨發出來的。
「請問……能得救嗎?」
連夏露自己都覺得:這是什麼蠢話?
當然可以得救了。畢竟夜夜可是為這少女奉獻了自己的身體呀。
也許是能明白夏露的心情,又或許是因為抱著同樣的心境,伊歐內菈點頭回應:
「她的生命跡象很穩定。身體上的接合處我想過個兩、三年應該就看不見了。」
「那傢伙的哥哥……就是為了這個來到學院的嗎……?」
「似乎是那樣。校長創造的巨人——基內斯,是能夠濃縮龐大的魔力,以人工合成靈魂的研究。艾因之石是為達成此目的的原理,愚者聖堂是為達成此目的的子宮。馬格努斯同學之所以受到校長重用,並不只是因為他的智慧與才能,也因為他們是抱有相似目的的夥伴——也就是同志。」
同志。不是師徒,是共同研究者。
「那個研究……我想就是通往神性機巧的路。只要能解析出靈魂的結構,〈夏娃的心臟〉就能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為人類的東西,同時也能窮究機巧魔術的起源,是非常有意義的……這千年中最偉大的研究。可是!」
伊歐內菈的聲音流露出憤怒。
「我現在真的好火大!因為這件事說到底,也不過如此而已呀!只是希望把隨處可見的〈夏娃的心臟〉的原理解析出來罷了!可是為什麼要有人喪命?為什麼城市要被破壞?為什麼要發生這麼多悲傷的事情!?」
隨著大叫,伊歐內菈的淚珠飛灑出來,反射微弱的燈光,在空中閃爍。
「如果魔術師們大家願意共享技術和知識——如果學院擁有像伊邪那岐流或賽特家的瘴氣術,有知名工房的最新技術,有花柳齋老師的祕術,有禁書記載的知識——這目的明明就能更早獲得實現!那樣一來,夜夜也就……不用死得……那樣悲慘了呀……!」
伊歐內菈發出哽咽聲,如年幼的小孩般號啕大哭。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大家、要這樣爭鬥……!?」
——將優秀的技術公開出來,就能使萬人受惠。



當然,也會有人把它利用在壞事上。
機巧沒有善惡之分,端看使用它的人。然而,將明知絕對會被用在壞事上的東西公開出來,難道不該稱為惡嗎?
夏露想不出足以回答伊歐內菈的話語。她認為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靠魔劍(Gram)立下功勳的貝琉家,可說是以鬥爭為糧的存在。創造出魔劍的龍王德瑞克也是種下鬥爭因子的人物。
大概是聽到伊歐內菈的哭泣聲,伊凡從隔壁房間現身了。
她緊緊抱住哭倒在地的伊歐內菈。夏露注意到伊凡那對不太會表現感情的雙眼在微微顫動,即使沒有流出眼淚,伊凡的內心也在痛哭。
目睹少女們的悲泣,夏露這才總算有了現實感。
(原來死的、是妳呀……夜夜。)
夜夜真的死了。
以後再也聽不到她那些討人厭的話語了。
(照妳的個性……肯定直到最後都堅守住自己的志氣……保護了那傢伙吧?)
每次只要碰到面,夜夜總是會頂撞夏露。
總是會對夏露說些沒大沒小的討厭話。
但此刻夏露腦中回想起的,淨是夜夜勇敢而美麗的笑臉。
夏露擦拭沾溼自己臉頰的東西,可是不管怎麼擦都擦不乾。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
夜夜同樣也是自己決不希望失去的——
自己的〈朋友〉呀。

4

在什麼也沒裝的水槽前,雷真茫然呆滯。
腦袋某個角落的理性不斷告訴他,要『面對現實』。
已經無法回頭了。然而,過去曾有過無數的選項。
雷真總是靠自己的判斷在行動。但如果以前選擇了別的選項,或許就會抵達與現在不同的其他結果。
「雷真也真是的,愣在那裡是怎麼了嘛?」
總覺得自己剛到學院不久的時候,也有像這樣被問過。當時在那寒酸的龜宿舍房間中,雷真與夜夜每天一起生活。
雷真抱著和那時候一樣的心情,小聲呢喃:
「總覺得……感覺好奇妙啊。」
「奇妙——嗎?」
有種夜夜似乎歪了一下小腦袋的感覺。雷真不禁苦笑,接著說道:
「我可是像靠著軍方關係潛入到學院中的假冒學生喔?在秀才雲集的皇家機巧學院中,這樣的我竟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周圍大家所敬重的魔術師。」
雷真回想起在學院度過的時光。這半年來不顧一切奮力衝刺的每一天。
「把一個個的強敵都打倒,也險勝洛基,成為名副其實的『倒數第二人』——甚至受到那個老哥的認同。」
自嘲的乾笑聲不經意發出來。
「這種事情也太誇張了吧。根本就是在作夢嘛。」
「不,這才不是夢。夜夜從以前就知道了。」
夜夜用由衷相信的爽朗聲音說道:
「知道雷真總有一天會成為很厲害的人偶使!」
「……可是!我卻……因為這樣!」
難以壓抑激動情緒的雷真顫抖著聲音大吼:
「失去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啊……!」
自己的這句話當場讓自己感到一陣肺腑之痛。
事到如今雷真才明白,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早已不是復仇了。
對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存在。絕對無可取代的存在——
(就是、夜夜啊……!)
雷真忍不住一拳打在眼前的水槽上。但水槽沒有碎裂,碎裂的是自己甜美的幻想。搭檔的氣息以及教人懷念的聲音,都化為泡沫般消失了。
雷真趕緊回頭,對一片黑暗大叫:
「夜夜!別走!」
為了留住夜夜的殘影,他在無人的大廳中不斷呼喚:
「我的實力已經提升了!我遵守約定,成為能夠與妳相配的魔術師了!現在的我可以做得更好!不需要弄壞妳就能獲勝了!」
雷真不斷回頭,在自己背後尋找搭檔的身影。
明明可以感受到她留下的餘香,卻找不到人影。無論轉向背後,或是看向身邊。
即便如此,雷真依然沒有放棄,再度轉頭大叫:
「我不會再犯那種讓自己差點喪命的失誤了!所以妳別再跟我客氣!我的生命妳要多少都儘管拿去!所以拜託……讓我從頭再來一次吧!」
抱著由衷的心意,不斷懇求。
「我這次絕對……會好好珍惜妳的……!」
一片寂靜接著刺激雷真的耳膜,讓他回過神來。
大吼大叫之後,四周剩下的只有無聲。
雷真愣在昏暗的大廳中,腦袋胡思亂想。
——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步走錯了?
雷真搞錯了復仇的對象。如果要這樣想,自己打從最開始就錯了。那麼在與天全的戰鬥中就不應該使用夜夜……不,從更早之前夜夜的狀況就很勉強了。無論是與洛基的戰鬥,或是與灰薔薇的戰鬥,都同樣很危險。
那麼是在硝子打算捨棄三姊妹的那時候做錯了嗎?還是更早之前——在最初自己打算幫助夏露的那時候?若自己當時乖乖聽硝子的話,別插手管別人的麻煩事,只要專心參加夜會是不是就沒問題了?
……不知道。
雷真找不出答案。可是又不想用一句『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做結論。
自己寧願相信夜夜其實曾有過得救的機會。那樣一來就能認定如今的結果都是自己太愚蠢的緣故,只要輕蔑自己、憎恨自己、詛咒自己就行。
(……可是那到頭來,也只是我自己想要獲得救贖而已啊。)
雷真不禁嘲笑自己。自暴自棄的行為其實可以成為一種慰藉。這是這三年來,自己在苦痛之中充分體驗過的感覺。像這樣尋求精神上的慰藉,自己下次又打算要犧牲誰了?
(『從頭、再來一次』……嗎。)
確實,現在的自己能夠不弄壞夜夜。但那樣根本是搞錯順序了。
是因為有夜夜,自己才能走到這一步。
一直都是夜夜讓自己獲勝的……是夜夜在保護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應該講的就不是像這樣的牢騷話。
雷真擦拭掉淚水,抱著滿滿的無力感、後悔與感謝說道:
抱歉。然後——
謝謝妳,我的搭檔。



「雷真!你快過來!」
從背後忽然傳來聲音,讓雷真趕緊把哭腫的眼睛轉過去。
「……夏露?」
雷真的記憶模模糊糊,搞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自己究竟發愣了多久?放任直流的淚水都已乾了,臉頰皮膚刺痛。大概是表情實在很糟的關係,夏露將視線從雷真臉上微微別開。
她讓自己不要看向雷真的臉,並開口說道:
「我本來是想讓你靜一靜,但現在不是那種時候了。神性機巧誕生了!」
夏露的表情十分緊張。看來她講的應該是事實吧。
然而雷真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心中感受不到任何興趣。甚至覺得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事到如今……)
真是諷刺。自己不惜仰賴神性機巧的力量也想要救活的搭檔,已經不在了。
雷真露出敷衍的微笑,姑且點頭。
「……這樣啊,那真是大事一件。」
「教父大人把影像傳送過來了!你也快過來看!」
「不,我……」
「你在講什麼窩囊話嘛!」
面對拖拖拉拉的雷真,夏露不耐煩地抓起他的手臂。
「總之你過來看!看了就知道!」
「……知道什麼啦?」
「知道現在不是讓你頂著那張表情的時候!」
雷真完全聽不懂意思。但夏露毫不在意,只顧拉著雷真往深處的房間走。雷真也沒精神甩開她,就這樣跟著夏露走出大廳。
隔壁房間現在是當成撫子的病房。在桌前是眼睛哭腫的伊呂里,作業臺旁是露出凝重表情望著水晶球的伊歐內菈。黑薔薇賽菲菈則是不見人影,附近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撫子睡得很安穩,呼吸也很平順,可見這場世紀大手術相當成功。雷真想起這些都是誰與誰的功勞,一度停下的淚水感覺又要湧了出來。
於是他趕緊咬舌壓抑感傷的情緒,並靠近伊呂里。
「……抱歉都把照顧的工作交給妳。她的狀況如何?」
「沒有什麼異狀,請不用擔心。我會付出一切保護她的。」
「好,就拜託妳了……小紫呢?」
「哭累了,在睡覺。」
「……這樣啊。」
伊呂里始終沒有和雷真對上視線。雷真不禁感到難受,逃避似的把頭轉向夏露。於是夏露點點頭,將他帶到伊歐內菈身邊。注意到那兩人的伊歐內菈空出位子,讓雷真坐到水晶球前。
水晶球中映出的景象,是牆壁大半破損的那座競技場。
它依然飄浮在空中。雖然有月亮照耀著,不過某個存在綻放的光芒耀眼到完全不需要月光的程度。
一具純白的自動人偶佇立在舞臺上。
——不,那樣的表現方式並不適切。首先根本就無法確定那是一具人偶,而且要說純白其實也到處帶有其他顏色。
但是在雷真眼中,那看起來就是『純白的自動人偶』。因為那存在本來應該是美豔的黑色才對。
珍珠色的秀髮閃閃發亮,銀色的眼眸眺望大地盡頭。那神聖的身影看起來……
「夜夜……!?」
就是與雷真一路走來同甘共苦的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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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8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10 尋找希望


1

「去死,這妖魔!」
灼熱的巨劍劃破黑暗,將眼前一張『巨大的臉』斜砍劈開。
腦袋上半部沿著砍出的直線滑落,奇形怪物發出臨終的慘叫。
緊接著又換成身軀如蜈蚣的女人從巨臉怪物背後襲來,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時間。
細長的軀體上長有大量的手腳,外觀極為怪異。洛基不禁感到寒毛直豎的同時,重新握好巨劍,靠熱風操縱(Jet)將蜈蚣女一刀兩斷。
(沒完沒了……!)
異形怪物接二連三冒出。洛基雖然明白是浪費魔力,但就算放緩攻擊也沒有意義,要是不認真戰鬥只會讓自己被咬死。
正當他忙著應付妖魔的時候,加姆犬們開始對著黑暗吠叫。
「別吠!會增加敵人!」
狗狗們被罵得顫了一下,但牠們只對洛基瞥完一眼後,又繼續吠叫起來。不只如此,甚至還穿過怪物之間,準備衝向瘴氣中。
洛基頓時啞然。他雖然也可以用強制支配(Force)阻止,但加姆犬的數量很多。如果靠強制支配壓制牠們,對吉卜利勒的控制就會變得不完全。
加姆們不斷吠叫著。然而洛基並沒有像姊姊那樣與牠們心靈相通,實在搞不清楚牠們想表達什麼。
「我就叫你們別吠!搞不清楚狀況嗎!?」
確實搞不清楚。加姆們似乎都無法死心的樣子,可憐兮兮地用鼻子叫了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牠們想見到主人,讓洛基也不禁心頭一緊。
(該死……我到底在幹什麼!)
對一群狗束手無策,搞得在瘴氣濃霧中進退不得。被無限冒出的妖魔不斷煩擾,沒辦法好好搜索姊姊的下落。火大的情緒湧上腦袋,臉上不由得露出冷笑。
(我為什麼要放任老姊亂來……!)
芙蕾自己挺身擋在基內斯面前,幫忙爭取了讓大家可以轉移的機會。當時如果芙蕾沒那麼做,搞不好所有人都會全滅。然而,洛基還是無法原諒讓芙蕾那樣亂來的自己。
究竟要讓姊姊遭遇多少次危機,自己才會變得聰明一點?
(那時候我也可以代替老姊,自己跳出去啊……!)
——不,那是事到如今才說得出的話。在當時那瞬間,洛基腦中根本沒有一絲打算犧牲自己的念頭。
洛基雖然無時無刻都把芙蕾的安全擺在第一思考事情,但芙蕾卻是基於更廣大的行動原理在做事。真正有在關注大局的人,搞不好其實是姊姊才對。
那或許就是芙蕾的強處。但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夠讓姊姊在這種地方喪命了……
從瘴氣中忽然浮現出姊姊的幻影。自己居然會懦弱到這種地步啦。洛基不禁感到自嘲——緊接著又瞪大眼睛。加姆們那樣吠叫不停的理由,該不會——
洛基趕緊凝視眼前的黑暗。但一反他心中的期待,從黑暗中出現的人並不是姊姊。
瘴氣左右退開,一名老婦接近過來。
「真是個機靈的小鬼頭。虧你沒被吃掉,還一路跑到這麼深的地方來。」
是紫薔薇的魔女——土門綺羅。她對周圍瞧也不瞧一眼……
「你可是在幫協會跑腿——應該不是。咱沒看到你有其他夥伴。那麼是在找東西咩?是在尋找那個白色的姑娘唄。」
「妳把她帶到哪去了?」
洛基尖銳詢問。魔女頓時對洛基的反應感到有趣,揚起嘴角。
「這個咩,咱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快說。否則我殺了妳。」
「可怕、可怕!」
綺羅笑了出來,接著就像在思考什麼計策般停頓一下。
「……如你這般的小鬼,拉攏為自己人似乎也不壞。你要不要從黑薔薇那兒轉投靠咱這邊來?」
就跟當初服從於賽菲菈時的理論一樣,洛基這時也覺得那樣做〈可行〉。只要把姊姊搶回來,總會有反叛的機會。重點是要確保姊姊的安全。
——但一反腦中這樣的思考,洛基又再度冷笑。
「我拒絕。」
講完之後他才想到,這口氣簡直就像在模仿某個人。
不過感覺並不差。洛基接著露出大膽無畏的微笑,用裝傻似的一句話回應:
「很不巧,我老姊的性命被握在黑薔薇手中。要是我背叛她,反而會更危險。」
這麼說並沒有騙人。然而真正促使洛基做出這項決定的理由並不是這點。
眼前這魔女,是雷真的敵人。
洛基不清楚理由,不明白內幕,也不知道雷真抱持的恩怨。
但此人是雷真的敵人。只要有這理由就足夠了。
綺羅的眉間頓時皺起深谷,可是很快又表情一變,露出諷刺的笑臉。
「真是可憐呦。你居然相信你姊姊還活著咩?」
——這是挑釁。是因為勸誘被拒絕而在出氣。
洛基即使這麼想,心中還是不禁一涼。
此時此刻,綺羅不僅在能力上,就連心理上也比洛基優勢。她沒有放過洛基一時想要尋找退路的懦弱心情,立刻結印擺出召喚式神的動作。空間霎時軋軋作響,從遠處傳來地震般的感覺。
真是驚人的魔性高漲。洛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戰慄,忍不住呆站在原處。
但在這點上,綺羅也是一樣。
即使隔著濃妝也看得出她臉色發青,彈也似的把頭轉向競技場。看來就算是善於預測的魔女,也會遇上出乎預料的事態。
(……怎麼回事?難道這異常氣息不是魔女搞的鬼……嗎?)
洛基這直覺似乎是正確的。綺羅趕緊召喚出轉移用的式神,跳入異空間中。
魔女逃走了。洛基明明因此脫險,卻感受到更加強烈的恐懼。
(為什麼魔女要逃!難道……有什麼要來了嗎……!?)
洛基把驚慌的加姆們拉回身旁,並探查地震發生的源頭。
自己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必須快點撤退才行。可是狗狗們完全不聽指揮。洛基只能一下扯尾巴,一下抓後腳,為了引導眾狗而忙手忙腳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一種強烈到彷彿會燒壞腦髓的〈預感〉。
驚人的一道閃光撕開瘴氣大海,劃破天空。
明明穿過的是遙遠上空,衝擊波卻如瀑布般襲來。
洛基用念力抓住被颳飛的小型犬,硬是拉回身邊。在反撲的強風吹掃中,洛基看向閃光射過之處。
瘴氣被吹散,大量砂土被颳起。發光粒子形成一條光帶,如極光般搖曳。彷彿末日般的破壞力——洛基之前也見過與其極為相似的光。
是基內斯的〈魔砲〉。
但這次的威力感覺比以前看過的更強。就連利維坦的吐息、西格蒙特的特大光束砲都會相形失色。
洛基緩緩轉頭,仰望空中的競技場。
(是從那裡……發射出來的嗎……?)
第六感讓洛基察覺出敵人的真面目。雖然不願承認——但無論期望與否,那存在已經現身這個世界了。
忽然,洛基眉間深處閃過某種危險的刺激。當他察覺那是因為『遭到瞄準』使本能發出的警告時,已經沒有脫逃手段了。
巨大的魔力在遠方膨脹。洛基沒有自信可以靠魔防擋下這種攻擊,靠轉移魔術來不及,又不能對加姆們見死不救。就在本能理解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條的瞬間,出乎預料的援手出現了。
身體冷不防被什麼東西一把抓住。
緊掐住洛基的,是個又白又巨大,如岩石般的東西。
(指頭……骨骼!)
洛基勉強只能理解到這邊。巨大的骨骼挖開土地,把加姆們全部抱起,連同洛基一起抓進地底。
見到紅黑色的天空,洛基這才明白自己被拉進了異界。不知不覺間,巨大骸骨抱著洛基與加姆們緩緩降落到冥府的荒野上。
與加姆們推推擠擠的同時,洛基趕緊尋找吉卜利勒。幸好,他的搭檔混在瓦礫之中,被勾在骸骨的手指上。
他接著數起加姆的狗尾巴,就在確認全部都在而鬆了一口氣的時候……
「不要給人添麻煩呀!這個爛人!」
從頭頂上傳來叫罵的聲音。因為這人物實在出乎預料,讓洛基不禁眨眨眼睛。
「……桃樂西?是妳?」
在宛如一棟小屋般巨大的頭蓋骨上,坐著黑薔薇的孫女。桃樂西一邊揮動骷髏手杖,一邊像在找人出氣般嚷嚷怒罵:
「我會不會太可憐了呀!?都是因為你們這對姊弟,害人家要東奔西跑,還差點被噁心的怪物殺掉……我絕對要詛咒你們!」
「……被一個死靈師這樣講,可一點都不像玩笑話。」
「誰在跟你開玩笑!說到底,這全都錯在你沒有把芙蕾盯好呀!」
被對方戳到痛處,讓洛基當場閉嘴了。桃樂西則是因此得意忘形……
「然後呢,芙蕾現在在哪?她的下落你總該有個底吧?」
「……沒有。」
「咦……!?」
大概是如意算盤被推翻的關係,桃樂西接著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她依然行蹤不明嗎?拜託你用條狗鍊把她綁起來養行不行!還有這群狗崽子也是!」
「……我會考慮看看。」
「呃……你沒問題吧?那麼溫順感覺很噁心好嗎……!」
「彼此彼此。看來妳完全被老姊感化了是吧?」
「啥!?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這是工作啦,工作!還有你講話給我注意一點!你以為是誰救了你的性命!」
「不就是黑薔薇嗎。」
「是・我・幫・你叫來的!把・祖・母・大・人喔喔喔喔喔!」
桃樂西的頭蓋骨忽然「軋軋」地發出恐怖的聲響。
她被念力抓起,兩腳懸空。而她的祖母接著從她背後現身。
「唉呀唉呀,真是怎麼教都教不會的丫頭……!」
在賽菲菈釋放出的殺氣下,桃樂西與加姆們都渾身顫抖起來。
眼前一片荒涼的大地,讓賽菲菈可愛的外表顯得很不真實,然而這點反而催生出具現實感的魄力,讓人感受到魔女強大無比的力量。
洛基忍不住咂了下舌頭。看來自己真的是被這討厭的魔女救了一命。賽菲菈當場看出洛基那樣複雜的心境,咧嘴一笑:
「真是沒教養的孩子。你那是面對恩人該有的眼神嗎?」
「……我還以為妳早已拋棄我們姊弟了。」
洛基一副自己也看穿對方心境似的模樣,以冷笑回應。
「我在夜會的舞臺上落敗,應該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呵呵……那場比賽我有觀戰。你總不會是故意輸掉的吧?」
「……愚蠢至極。不過假設真是如此,妳要怎樣?殺了我嗎?」
「怎麼可能。魔女可是很貪得無厭的。反正不管怎麼說,總要有個備份嘛。」
「備份?」
魔女只是笑一笑,沒多做說明。
「哼……總之妳暫時還沒有放走我的打算是吧。既然如此,就好好保護芙蕾的性命。否則,憑妳可養不起我。」
「那丫頭是束縛你的〈枷鎖〉。繼續這樣行蹤不明,我也很傷腦筋。」
洛基內心不禁鬆了口氣。看來在找到芙蕾之前,這魔女暫時都還是自己人的樣子。
(……真是丟臉,面對魔女的幫助居然如此高興。)
不過要是沒有對方出手拯救,自己早就死了。而且洛基也沒有單獨一人搜索並救出姊姊的自信。
即便要利用魔女,也必須把姊姊救出來才行。否則今後的人生恐怕會無法保持自我。
要是沒有姊姊,自己根本不知道該為何而活。
洛基不禁自嘲。果然是那個笨手笨腳的姊姊比較『堅強』。今天就算弟弟發生了什麼萬一,芙蕾想必也能很快就振作起來,走自己的路吧。
「——話雖如此,以現況來看要搶回芙蕾並不容易呢。」
賽菲菈這句話,讓洛基再次回過神來。
「什麼意思?」
「只要紫薔薇的異界繼續占據地表,我光是要打開轉移之門都會很麻煩。若是隨便連接地表讓那魔砲射進來,連冥府都會遭到破壞。可是如果時間耗得太久,芙蕾也將性命難保。」
「妳說過要是她沒攝取神酒,一天就會死對吧?」
洛基慎重回想起以前賽菲菈對他威脅過的話語。
「老姊適應了冥府,變得太過接近死者——妳之前這麼說過。因此要在活人世界生活,就必須有利用忘川之水製造的靈藥。」
要是沒有補充神酒,芙蕾就會變回死者,肉體漸漸腐爛。魔女是這麼說的。
但黑薔薇卻一臉掃興地聳聳肩:
「那是嚇唬你的。」
「……什麼?」
「其實神酒的效果,頂多只是能幫助芙蕾加快康復罷了。」
「妳說什麼?那麼,就算沒有神酒……!?」
「也並非那個意思。芙蕾是大病初癒,倘若沒有神酒,身體很容易就會陷入衰竭。更何況你們這對姊弟的身體比一般人虛弱,若長時間暴露在瘴氣的強烈魔活性之中,無論如何都撐不住呀。」
狀況絲毫不容樂觀。洛基心中燃起焦躁感。
「那到底要怎麼做!」
「首先必須要把紫薔薇殺掉,或是壓制住吧。如此一來就能探查芙蕾的下落,也可以靠我的轉移魔術輕鬆將她帶回來。」
這條件極為困難。那個會發射魔砲的怪物,要對付起來太棘手了。
魔女似乎也沒什麼好法子,嘆著氣小聲嘀咕:
「看來對於神性機巧這個存在……我有點過於小覷了。」
她的嘴角透露出宛如看開一切的感覺。
「神性機巧是人類仿造自己創造出來的存在——也就是『下一代的人類』。不分東洋西洋,眾多的神話最後都是結束在『人類誕生』。人類的存在終結了創造出他們的神明的時代,將舊時代的眾神自地表上驅逐了。」
「……妳想表達什麼?」
賽菲菈沉下她的長睫毛,有如一名預言者般嚴肅說道:
「屬於我們的時代,或許在今晚就會終結——」



她動動塗有口紅的雙脣,揚起一邊嘴角:
「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喔?」
桃樂西與加姆犬們搞不太清楚狀況地彼此互望。洛基不禁羨慕起他們腦袋單純,並抬頭仰望地獄的天空。

2

在禮堂中還有超過三百人。
雖然一般民眾有大半都已被送往郊外避難,但學生們的撤離行動則是被延後了。不對,不只是延後撤離,他們甚至成為了寶貴的勞動力。
目前失蹤者的搜索行動進入佳境。被留在市區的居民們以及在轉移魔術中被甩下的學生們都被救出,搜索隊的收容工作也漸漸結束。
前一天晚上還很寒冷的這個場所,現在因為陸續被搬送進來的人們發出的體溫而變得有點悶熱。雖然說,狀況依然很『寒冷』就是。遭到破壞的外牆只有用木板勉強堵住,臨時性的處理讓人對耐久度實在無法放心。市區依舊被瘴氣濃霧封鎖,而且連那樣的威脅都誕生了。
然而教父認為,希望並沒有完全被斷絕。
雖說是形勢使然,不過現在這裡有眾多機巧學院的教授們。對於被瘴氣感染而嘔吐的人,他們都能很有效率地給予治療。
(花柳齋剛好在場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而且——)
現在又有另一個希望到達了。
出入口的大門左右打開,傳來兩個一模一樣的聲音;
「夏露回來啦!」
「〈倒數第二名〉(Second Last)也騎在龍上!」
帶著兩具負傷騎士人偶的雙胞胎少女如此報告。這騎士人偶乃德國製的機巧士兵,雖然是將整個人體當成材料製成的禁忌人偶,但在如今這個狀況下沒有一個人對此表示指責。能夠阻止瘴氣流入室內的他們,甚至反而相當受到重用。
多虧和利維坦的那場戰鬥,雙胞胎對於控制氣流也變得很熟練。她們巧妙操作〈完全統制振動〉(Fragarach),以最少量的瘴氣汙染將飛來的西格蒙特迎入屋內。
伴隨巨大翅膀拍動的聲響,西格蒙特飛進禮堂中。
霎時,學生們大聲歡呼起來。
無論夏露或雷真,過去都曾在好幾次的危機中拯救了學院。對於學生們來說,他們就好像〈英雄〉一般,因此他們的歸來當場給了眾人勇氣——然而……
當大家見到雷真頹廢的側臉,禮堂中頓時變得意氣消沉。
有如地底陵墓般,帶有死亡陰影的寂靜。
全身散發出憑自身意志殺害他人者特有的獨特氣息。帶在身邊的也只有雪月花之中的〈花〉,應該見到的搭檔卻不見蹤影。
教父很清楚他究竟失去了誰,也大致可以推測出他知道了什麼真相。看來所謂的命運將最為殘酷的現實強加在他身上了。
協會的魔術師們出面驅散騷動的學生們。雷真從西格蒙特身上跳下來後,便筆直朝教父面前走來。
教父也從位子上起身,張開雙臂迎接雷真。
「我等你好久了,背負紅翼的少年。」
「你就是教父大人……沒錯吧?」
雷真沒有被教父年幼的外觀欺騙,只透過身上魔力的質與量判斷出這點。這同時也顯示出雷真成長之後的實力。
教父露出微笑,點頭肯定。
「我一直希望有天能夠與你交談,但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形式。即便擁有預見的能力,這還是稍微出乎了我的預料。」
「——抱歉。我該道的謝、該打的招呼等等開場白現在都讓我省了吧。我來到這裡只是想跟你確認一件事。」
「請說。」
「你讓我看到的畫面,那是真的吧?」
教父沒有開口回應,而是用法杖敲了一下地板。
禮堂天花板附近忽然出現一顆亮白色的光球,映出屋外的光景。雖然因為瘴氣讓視野不佳,但還是可以看到被颳倒的建築殘骸、在遠方翻騰的海面以及被刨出圓坑的大地,顯示出壓倒性的破壞所留下的爪痕。
紅黑色的遠雷在天空交錯,可怕的地震聲響不斷傳來。
方才只不過是削過地面的一擊,就超越了利維坦的威力,對都市造成重大的傷害。而且更糟糕的是,剛才那一擊簡直不像是對方的全力。
對方的魔力總量才不只是這點程度而已。
要是那敵人真有心要直接攻擊,恐怕輕易就能將這座島國撕裂。甚至能夠讓大地蒸發,讓地軸偏移。
教父操作遠見的魔術,讓雷真看到造成這場破壞的元凶——『白色少女』。
少女佇立於半毀的競技場斷崖,沐浴在月光下。銀白色的秀髮彈開瘴氣,肌膚有如陶瓷般白皙,就連雙眼都是銀色,是個全身以白色統一的存在。在瘴氣中擺盪、材質不明的衣裳同樣也是以白色為基礎——長長的前端部分看起來像袖子,而唯有那裡不知是刺繡還是塗印有一輪黃金色的月亮。
在場的學生與教授們都驚訝地盯著畫面。
沒錯——那身影看起來完全就是……月的少女型自動人偶,〈夜夜〉。
教父抬頭看向雷真的眼睛,篤定說道:
「這並不是我製造出的幻影,她實際存在於那裡。」
「……剛才那誇張的砲擊,也是她射出的?」
「沒有錯。」
雷真深深呼吸,像是要讓自己鎮定下來般停頓片刻。
接著,他問出一項決定性的疑問:
「她就是……神性機巧嗎?」
「你應該有確實感受到才對。你的才能已經完全開花了。」
「這狀況就跟你的預見一樣……是吧?」
「是的。這就是被我確定下來的未來。」
「我們接下來會如何?」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看接下來的狀況。」
預見會使未來被確定,一旦觀察過之後未來就無法改變了。因此越是在危機狀況中就越應該慎重進行觀測。預言之所以會使用較模稜兩可的講法,也是為了盡可能擴大解釋範圍,以迴避悲劇。
「神性機巧會誕生於艾德蒙國王身邊——我是如此預見,而狀況也確實變得如此。因此我更不能看到接下來的破滅。」
「……我本來還以為,能看見未來是很厲害的魔術。」
雷真露出交雜失望與同情似的眼神,小聲呢喃。
「所謂的『指導者』還真是辛苦啊。」
「不敢。」
「但是、為什麼……會是那個外觀。那樣簡直就像……」
這名少年在害怕自己虛渺的期望被打破。然而教父也不忍心讓他繼續抱著沒有意義的期待,於是搶先告知事實:
「那並不是你的自動人偶。」
雷真明明心中應該很清楚才對,卻還是露出難受的扭曲表情。
「既然這樣,為什麼是那個外觀……!?」
「我不清楚。或許是那存在自己選擇了那個外觀,認為那是適合〈下一代人類〉的長相,換言之就是當成一種機能。」
「選擇?機能?拜託你講得讓我也知道啊!」
「Spriggan Zeta-cycle。」
就在雷真要激動起來時,教父說出了雷真過去聽過的辭彙。於是雷真立刻反應:
「在愚者聖堂、做過的研究——」
「沒錯,那是為了人工合成靈魂的魔術原理。以Alpha-cycle為基礎,通往Omega-cycle的真理路程。」
雷真雖然感到困惑,但還是拚命嘗試理解單字的意義。
「Alpha-cycle……是伊歐的研究。據說可以增幅魔力。」
「是的。既然你是學院的學生,應該知道能量守恆定律吧?Alpha-cycle能夠無視於那項定律,無限擴大魔力——你知道為什麼可以辦到那種事情嗎?」
「……不知道。」
「對,不知道。就連埃里亞德教授本身也不知道。因為那是人類尚未抵達、關係到宇宙真理的東西。」
教父等待雷真的理解力跟上後,又接著說道:
「Zeta-cycle則和Alpha-cycle相反,是能夠無視於能量守恆定律,使魔力持續『消失』的機制。賢者德瑞克的滅元素也是根據其原理的皮毛之一。」
「……讓東西消失跟合成靈魂之間,有什麼關聯?」
「依我看,你現在已經耗掉了身上大半的魔力對吧?」
雷真不禁愣了一下,但還是點頭回應。教父接著露出微笑……
「不過只要休息一晚,就能使相當程度的魔力恢復。你不覺得這很神奇嗎?」
「消失的東西恢復……原來如此……也就是說——」
理解得真快。雷真似乎靠直覺明白了教父想講的東西。
「我們的魔力其實『並沒有消失』……看起來像『消失』了,但其實『還在』……」
「沒錯。透過睡眠,靈魂可以連結彼處,補充失去的部分。靈魂之中收納有必須花上好幾十年才能累積的龐大魔力——亦即〈生命力〉。就好像你的『搭檔』將魔力蓄積在其體內一樣。」
「…………!」
「將基內斯龐大的魔力藏到不屬於此處的別處,等累積到一個人的分量時,是不是就能產生出和我們一樣的〈生命〉或〈自我〉,也就是所謂的〈靈魂〉——這便是拉賽福的假說。」
雷真頓時呆住。夏露、其他學生甚至連教授們也都目瞪口呆地聽著教父說的話。
「那個『不屬於此處的別處』究竟是異次元、別的宇宙、靈界還是神界,目前還不清楚。不過那地方與我們〈人類〉相連接,是魔素的來源場所,安德羅基內斯所居住的世界。」
「魔力的……世界……!」
「一如拉賽福的假說,基內斯的確縮退成為了神性機巧。而基內斯恐怕就是在這塊土地上獲得了自己所缺少的兩項東西,也就是靈魂與肉體。透過這樣的〈道成肉身〉,使那存在得以固定在這個世界——」
「所以說,為什麼那偏偏是夜夜的樣子!」
雷真把話題拉回剛才的疑惑,激動詢問。聽眾們似乎也都抱著同樣的疑惑,等待教父回答。於是教父點點頭,揭開謎底似的說道:
「基內斯擁有遠遠超越我們的魔力,靠一般物質不足以成為〈容器〉。伊邪那岐流的大式神會將憑依對象如何,你應該知道吧?」
雷真點頭回應。這件事剛才就在日輪身上發生過。要是讓式王子降臨在自己身上,靠人類的肉體沒有辦法承受其魔性。
「正因為如此,所以需要一個決不會損壞、不會腐朽的肉體。」
雷真彷彿「啊」了一聲般張開雙脣。教父接著面露微笑,說出結論:
「『其如無瑕之玉』——在我的預見中,神性機巧能夠承受任何的打擊、衝擊,是永久不滅的存在。」
「……金剛力可不是萬能的。」
「或許是那樣沒錯。但或許對於基內斯而言,那是值得模仿的對象。」
「都是『或許』啊,教父大人。」
「我也感到很抱歉。」
「……開什麼玩笑。」
雷真的聲音在發抖。無處宣洩的怒火不斷折磨他。當然,這憤怒的矛頭不應該對著教父,但這名教人同情的少年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而大吼起來:
「開什麼玩笑!那麼她又是為什麼那樣胡搞!模仿夜夜的外觀,對白痴國王言聽計從,難道想把一切都消滅掉嗎!?」
「你覺得真是那樣?」
教父平靜回問。光是如此,雷真便恢復了冷靜。
「那白痴國王……該不會……駕馭失敗了?」
漆黑的眼眸中閃過知性的光彩。看得出這名少年的頭腦開始急速運轉了。
「只是試射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下一發遲遲沒有射來也很奇怪。照那傢伙的個性應該輕易就會下令把這裡轟爛。也就是說……」
「或許目前還在爭奪支配權吧……雖然又是『或許』就是了。」
雷真不理會教父這句玩笑,立刻轉身。就在他準備順勢衝到街上的時候,被夏露抱住制止了。
「笨蛋!你要去哪裡!?」
「那還用說!我要去阻止他們!」
「教父大人講的話你沒聽到嗎!?那種永久不滅的怪物,可不是莽莽撞撞衝過去就能對付的呀!你不要衝動!」
「我沒有衝動!這事情總該有人出面幹啊!」
不,任誰來看都很清楚,雷真現在非常衝動。
夏露堅持不放手,讓雷真焦躁起來。
「讓開,夏露!我怎麼可以讓一個外表和夜夜一樣的傢伙成為人類的敵人!」
「給我冷靜下來呀這個笨蛋!那只不過是外觀相似而已嘛!」
夏露的聲音變得尖銳,像在哭泣般顫抖起來。
「那種傢伙……根本不是夜夜呀……!」
雷真彷彿當場被潑了一桶冷水,氣勢全失。
沒錯——那不是夜夜。就好像伊歐內菈與伊凡的長相酷似一樣,只不過是模仿外觀罷了。兩者根本就是不同的存在,關係比雙胞胎還要遠。
雷真放鬆全身力氣。夏露恐懼畏縮地抬起頭。
「如果那個……只是外觀相似而已……」
雷真臉上同樣也露出隨時都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所謂的神……究竟要愚弄人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傷心的眼眸搖曳著。虛弱顫抖的聲音透露出他現在的心情。
在恢復寂靜的禮堂中,忽然又響起一名女性冷靜的聲音。
「胡亂找人出氣結果把女孩子弄哭,是很丟臉的事情喔,小弟弟。」
繼承花柳齋之名的人偶師帶著鮮血、鐵鏽與藥品的氣味走過來。她因為剛動完一場困難的手術,美麗的臉上盡是疲憊。
「硝子小姐……」
雷真不禁露出救助似的眼神,但立刻又意氣消沉,別開視線。
硝子接著看向雷真背後的小紫。小紫也和雷真一樣把頭低下。
——這兩人都感到沒臉面對硝子。
硝子默默走到雷真面前,舉起纖細的右手。
雷真動也沒動。他已做好被摑掌的覺悟——不,甚至內心如此期望。
帶著宛如殉教者的表情,準備接受硝子的巴掌。然而硝子的右手卻穿過雷真臉頰旁,繞到他的後腦杓。
接著往自己的方向一拉,緊緊抱住雷真。
發現自己被擁抱的雷真,表情頓時崩潰。
「硝子小姐……我……!」
「真是讓你受苦了。」
雷真講不下去。感覺是在拚命忍耐著想要痛哭的衝動。
總是天不怕地不怕,一直以來為所欲為的他,這時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懦弱。夏露以及其他學生們都像是見到什麼神聖的情景般,說不出話來。
雷真任由硝子抱著自己,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後,才總算開口:
「抱歉……」
「等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們再互相道歉吧。」
硝子輕撫雷真的頸部,讓他站直身子。
「你讓伊呂里留在那邊?」
「對……她現在和伊歐跟六連一起看護撫子……」
「——是嗎。那麼現在先來思考這邊的事情吧。要好好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怎麼做才是對的。我想這肯定就是活下來的人應盡的義務。」
就好像聽從母親的叮嚀般,雷真乖乖點頭回應。
教父看準時機,走向那兩人。
「這次的事情,我們也不能繼續袖手旁觀了。」
「我想也是。畢竟這次可是這顆星球的危機呀。」
對於硝子這句玩笑,教父卻正面肯定:
「妳說得沒錯。那個攻擊力足以轟碎地殼。」
在場所有人都動搖起來。但教父不以為意,嚇唬似的繼續說道:
「這不是比喻。是從剛才那一擊——從那個〈魔砲〉的瞬間傳導率與消耗率計算出的結果。若對方以最大出力發射,將可直達行星中樞。」
教父並沒有隨便煽動眾人恐懼的意思。然而像這樣把事實講出來後,就連教父本身都不禁感到戰慄了。聽到這些話的眾人們也都明顯臉色發青。
「當然,其餘波也極為激烈,想必會讓這一帶地區都滾沸得像是原始行星那樣吧。只有精通轉移的魔術師得以倖存——但是在這顆行星上想必也找不到什麼安全的避難地了。」
「那麼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活下去?你應該知道吧?」
雖然教父很清楚大家都在期待回答,但其實就連他也不知道答案。
不過應該會有什麼避免人類滅亡的手段才對。要不然包含魔書雷蒙蓋頓在內,幾項事物將會產生矛盾。話雖如此,對機巧都市的傷害究竟可以控制到什麼程度,有多少人能夠活下去等等,還是要取決於在場眾人的表現吧。
歐洲會消失嗎?英國會沉沒嗎?還是說……?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
為了不讓聽眾們絕望,教父慎選言詞說道;
「關鍵就在於要如何『不讓神性機巧產生那樣的念頭』吧。」
「也就是說,別惹她生氣是嗎?」
「讓對話成立的可能性或許也是有的。我們人類比不上神,而那個是接近於神的存在。照理來講,應該會擁有比我們更高的智慧才對。」
緊繃的氣氛終於些微緩和下來。既然是擁有高度智慧的生命體,就不會無意義地胡亂虐殺才對……或許。
「現在就讓我們先看清楚狀況吧。偵查鳥們還在持續觀測,而他們帶回來的情報正是拯救這個世界的關鍵。」
拖延決斷的行為實在教人難受。然而有必要讓大家休養片刻也是事實。雖然現在的狀況讓人難以放鬆,不過教父還是決定暫時休息一段時間了。
在他的指示下,魔術師們進入休息時間。雷真也離開人群準備朝走廊深處走去時,教父對他的背影溫和說道:
「我有請人準備了餐食。你也稍微養精蓄銳一下吧。」
「好……」
對方的回答有氣無力,簡直有如行屍走肉。
對於那樣憔悴、引人憐憫的背影,教父輕聲呢喃:
「我過去一直都相信,你會是我預見中的那個孩子。」
「我也……曾經那樣希望啊。」
雷真的話語是過去式。其中帶有的含意與教父不太一樣,不過——
現在應該不是討論那種事情的時候。
於是教父什麼也沒說,目送少年的背影離開。
接著不經意抬起頭,但透過天窗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
瘴氣形成的黑暗又厚又深,讓人感覺黎明還久久不會到來。

3

在偵查隊回來之前,戰鬥參加人員被分配到的任務是補充魔力——換言之就是『休息』。
市區的瘴氣雖然因為被神性機巧的魔砲轟散,一時有所緩和。但很快又恢復原狀,依舊有許多異形生物在街上橫行。雖然也多虧如此,讓英國軍的三個師團被擋在郊外,遲遲無法進入市區就是了。
即便如此,還是難以預測綺羅何時會發動攻擊。禮堂中的氣氛持續緊張,同時也瀰漫著某種絕望。面對這樣前所未有的大災害,也或許是因為接連不斷的激戰,讓眾人的鬥志都漸漸畏縮了。
雷真也同樣陷入了失意的深谷中。為了避免與他人接觸,他來到微寒的走廊角落,坐在外凸的窗緣上,眺望著不知何處的遠方。
而夏露則是從遠處望著雷真那樣教人心疼的模樣。
她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也沒有勇氣隨便安慰對方。西格蒙特也是一樣,只能用體諒的眼神望著那名少年。
「夏露!」
忽然被人叫喚名字,讓夏露嚇得抖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雙胞胎的魏茨澤克姊妹正小跑步接近過來。
「妳在做什麼~?」「這裡會不會冷?」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她們兩人還是跟平常沒什麼改變。或許她們過去也經歷過什麼嚴厲的考驗吧。夏露莫名覺得她們很可靠,而跟著稍微恢復了笑臉。
「是妳們幫忙保護了禮堂的吧?妳們有沒有見到威斯頓老師?」
雙胞胎互相對看,歪了一下小腦袋。
「史學部的老師?」「迷宮的魔王?」
「是呀……那是那傢伙的、魔術老師。」
夏露對雷真瞄了一眼。他蜷縮的背影看起來就像個老人,讓夏露又不禁把視線別開。
「像這種時候,如果有威斯頓老師在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
「是說,那傢伙呀……」「自動人偶壞掉了嗎?」
直搗核心的詢問讓夏露差點哽咽起來,而趕緊摀住自己嘴巴。
夏露一時說不出話來。光是從她這樣的反應,雙胞胎就大致理解的狀況。
「這樣喔……原來那個〈到數第二名〉也是會沮喪呢。」
「我還以為他很頑強無敵的說……」
這對雙胞胎的想法,夏露也能理解。因為她自己過去也是這樣認為的。
無論受到多大的傷害,遭遇多困難的逆境,雷真都能夠一臉輕鬆地振作起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有了這樣的篤定。
然而那是錯的。雷真絕不是獨自一人在戰鬥。
「……那傢伙想必是曾有過兩根脊柱支撐吧。」
其中一根連雷真自己也很清楚。就是他的憤怒、憎恨、復仇心。
而另外一根,是能夠時而讓他平靜,時而對他溫柔,堅強又柔和地支持著他的某人。
夏露雖然沒有問得很詳細,不過雷真的復仇行動大概是以不如他所願的形式結束了。證據就是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一絲喜悅。
怨恨沒能獲得消解,反而只為他留下了無盡苦惱——想必是如此。
正因為這樣,夏露才希望葛麗潔爾妲能夠在場。
無論與血親的死別、喪失自動人偶甚至遭到師父背叛等等逆境,葛麗潔爾妲都克服過來了。她身為魔王、身為師父,或許可以扶持雷真也說不定。
(為什麼都找不到呢……聽金柏莉老師說,威斯頓老師是為了阻撓敵人而留在戰場上……)
最壞的想像閃過腦海,讓夏露趕緊甩甩頭。
(不!不可能!不會有那種事!)
夏露很清楚葛麗潔爾妲有多強悍。她不可能會死的。
然而,人類的生死並無絕對。就連那個讓人以為是『無敵』的夜夜,如今也不在了。
萬一葛麗潔爾妲已經喪命,究竟該由誰來支撐雷真?
夏露不禁痛恨自己的無力。明明愈是在這種時候,自己才更應該幫助那個人。
看到陷入沉默的夏露,雙胞胎互瞧一眼後,點點頭。
「夏露呀——」「很喜歡倒數第二名對吧?」
「咦!?等……呃……那個……妳們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嘛!」
夏露的臉頰擅自發燙起來,一句辯解也講不出口。那副慌張的模樣實在騙不過人。
如果是以前的夏露,即便如此或許還是會堅決否認吧。不過如今的她已經是個坦率的少女,至少不會在朋友面前死要面子了。
於是夏露畏畏縮縮地、像是偷瞄似的看向那兩人。
「會……會很奇怪嗎?」
「也不難理解吧~?」「吧~?」
雙胞胎意外表現出認同的態度,一點都沒有取笑夏露。
「畢竟是他拯救了孤零零的〈暴龍〉(T-Rex)呀!」
「對於拯救過自己的人,總會抱有某種特別的感情嘛。」
雙胞胎的表情看起來好成熟。或許這兩人也擁有某位『拯救過自己的人』。
夏露試著要想起這兩人追隨的人物是誰,雙胞胎則是抬頭看向那樣的夏露,異口同聲主張:
『妳說出來比較好喔!』
「——咦?」
「現在馬上!」「去說妳喜歡他!」
兩人合力把夏露的身體硬是轉向雷真。那人依然和剛才一樣,靜靜坐在走廊深處的窗邊。
他的背影看起來虛弱無比,彷彿隨時都會消失般。
對於那樣傷心的他,自己傳達了心意又能如何?夏露不禁這麼想著。
會不會反而給對方造成負擔?甚至可能會惹對方生氣,罵說在這種時候講什麼鬼話。
即便如此——『朋友的建議』依然確實打動了夏露的心。
自己過去也曾經想過要傳達心意。總是希望對方能夠發現,甚至抱怨對方為何沒有察覺。那些每次都是夏露單方面的想法。
但是現在不一樣。
就算對方不接受心意也沒關係,沒有喜歡上自己也沒關係。自己只是想告訴對方。讓因為別離而受傷、挫折的他知道——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夏露彷彿被吸引般踏出一步,接著又忽然想起什麼而握起那對雙胞胎的手。
「我也很喜歡妳們喔。因為當我孤單一人的時候,是妳們拯救了我呀!」
雙胞胎靦腆地笑了。眼神就像在對夏露說:『那是彼此彼此。』
西格蒙特很識相地飛到雙胞胎肩上。於是在三人份的目送中,夏露朝雷真的方向走了過去。
腳步好僵硬。總覺得每走一步心跳就會加快一節。
但夏露不感到恐懼。而且感覺好像有誰在背後推著她前進。
接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後,夏露深呼吸,用一如往常的語氣搭話:
「你呆在這種地方,身體會著涼喔。」
「……是夏露啊。」
雷真轉過頭,用黯淡無光的眼神望向夏露。已經學會天眼的他,居然在聽到夏露的聲音之前都沒注意到。那樣窩囊的樣子是不是讓夏露的心意萎縮了?其實並沒有。夏露發現對方的軟弱表現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自己的心意,不禁感到開心起來。
「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雷真一副毫無興趣地回了一聲「好」。於是夏露鼓起勇氣,坐到比平常更靠近一顆拳頭左右的距離。
從雷真微髒的制服上飄來鐵鏽的氣味。
——是血的味道。仔細想想,他身上總是有這個味道。
「你的制服好誇張。背後整個都裂開了。」
「是啊……我想也是。」
「脫下來吧。我幫你縫。雖然只是應急程度而已。」
「呃……不用啦,反正……」
很快又會破了。雷真或許是想這麼說,但夏露用笑臉封住了他的回應。
「不要囉囉嗦嗦,給我就是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擅長縫紉的喔。」
夏露說著,從制服口袋拿出針線包給雷真看。雷真大概是連抵抗的精神都沒了,於是乖乖聽話,把上衣脫下來交給夏露。
因為學院的男女制服都使用相同的布料,所以夏露手中都有備用的線與襯布。她非常熟練地決定好步驟後,便開始縫補起來。
手上一邊工作的同時,她一邊假裝口氣輕鬆地問道:
「你說什麼都要去跟那怪物打嗎?」
「是啊。」
雷真二話不說就回答了。看來就算變得虛弱,唯有在這點上他毫無迷惘的樣子。
「……你認真的?這次的對手再怎麼說都沒法對付吧……你不覺得嗎?」
夏露瞥向雷真滿是繃帶的身體,快嘴說道:
「雖然我們一路來和魔女啦、基內斯啦、利維坦之類難以對付的怪物戰鬥過,但唯有這次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呀。你應該也能感受到吧?明明距離這麼遠,連身影都沒見到,卻有種脖子被人掐住的感覺。」
「這形容得可真妙……這是西格蒙特的口頭禪啊。」
雷真笑了。笑得很乾,一點都不帶有感情。
夏露忍不住感到難受而加重語氣:
「這可不是說笑的時候!就連我的守護精靈都告訴我,這次的敵人是打不贏的呀。教父大人不是也講過,神性機巧甚至能破壞這顆星球嗎!」
「但他也有說過,或許能夠對話。也說過他們不能再袖手旁觀。」
「這麼說……是沒錯啦。可是!」
「我們不能放著她不管。如果今後必須活在那怪物『心血來潮』的恐懼之中,對人類來說太困難了。」
「自然災害都是這樣的。像山也好、海也好、風也好,都不曉得何時會對人類造成傷害嘛。只要我們不出手,或許對方也什麼事都不會做呀。」
「既然這樣就更不用講了。」
雷真打斷夏露的話,強硬說道:
「我們必須要弄清楚對方究竟是不是能夠溝通的對象。」
「……不要跟我講表面話。」
雷真心中的想法根本不是那樣。他想要弄清楚的並不是對方『是否能夠溝通』,而是對方『究竟是不是夜夜』。
他只是抱著幻想,覺得或許會在什麼契機之下——透過人類還不知道的魔術原理——讓夜夜又復活了也說不定。
雷真只是想確認這點。而如果期待落空的時候,他恐怕就會……
「你現在一心想要尋死。想要死了……一了百了。」
「……怎麼可能啦。這可是搭檔為了我保護到今天的寶貴性命啊。」
「就是因為那樣呀!為了人類、為了世界——你就是覺得只要能為了那種理由拋棄生命,夜夜肯定也會原諒你!」
雷真的眼眸深處霎時燃起激烈的感情。
夏露認為如果對方怒吼回應就好了。如果這樣能讓對方稍微提起精神也好。
然而,雷真的激動情緒很快又冷卻,只露出一臉寂寞的微笑。
「白~痴,我怎麼可能想自殺啦。」
——騙人。
「我們一族可是超級頑強的。就算這座島沉了,我照樣會活給妳看。」
——全都是騙人的。
要是就這樣放他走,他肯定會真的喪命。幾乎等同於預知的確信讓夏露的胸口緊緊揪了起來。自己不想讓他死。自己不能接受那樣的結局。
「……好,縫好了。」
「哦,謝啦。」
就在雷真伸手接過衣服時,夏露順勢握住了他的手。
緊接著把臉靠近驚訝的雷真,近距離注視對方。
兩人的額頭幾乎快要碰在一起。脈搏快得要命,心臟彷彿要爆炸了。
雷真雖然感到奇怪,但似乎察覺到夏露想說什麼重要的事情。於是他沒有甩開夏露的手,而是靜靜等待。
話語沒辦法順利講出口,讓夏露差點要失去勇氣。但是在這個姿勢下,如今也無法回頭了。就這麼默默對望之中,悸動不知不覺間變得不再痛苦,而是轉變為酸甜的舒服感。
看在對方眼中,現在的自己究竟如何呢?希望可以看起來很可愛。夏露抱著這樣的期望,緩緩開口。
「呃……我現在、要說一句你絕對不會答應的話。」
「……什麼話?」
「你不要尋死。」
夏露認真懇求。雷真則是別開視線,打算逃避。
但夏露更加接近那樣的雷真,進一步說道:
「你肯定沒辦法戰鬥。與其要殺死那個存在,寧願自己死。你就是這種人。」
「……不要擅自下結論。我……」
「我知道。因為我一直以來都看著你呀。雖然或許比不上夜夜,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真的是每天都注視著你呀。」
雷真似乎驚覺到夏露真正想要表達的話語。
因為害怕他一秒後的反應,這次換成夏露想逃避了。但是映在對方眼中的『另一個自己』對夏露說著:不准逃。
為了不讓自己逃跑,夏露的指尖把雷真的手握得更緊了。
自己握著對方的手燙得教人害羞。那正是夏露滾燙的心意。
是自從與這個人相識——被這個人拯救後——自己每一天醞釀、孵育的感情。是如果隨意講出口,絕對會被破壞粉碎,如玻璃工藝品般的感情。
要將那樣的感情吐露出口,是相當需要勇氣的行為。然而自己想要表達這份心意的對象,在這地表、這世界、這星球上,唯有一個人。
能夠將這樣的心意傳達給那個人,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呀。
這樣的想法由衷生起時,夏露總算將自己的心意化為了話語。
「我喜歡你唷,雷真。」
雷真五官扭曲,露出彷彿在忍耐痛苦的表情。
——不是拒絕。他是快要哭出來了。
「夏露……我……沒能保護好夜夜……」
「可是你保護了我。保護了我們。」
「我什麼……都沒能為她做到……!」
「不要只數著自己沒做到的事情。」
夏露溫柔細語,就像是在說給小孩子聽一樣。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能相信自己。在你的面前,我會想要努力到最後。光是在你身邊,我就能一點一點地慢慢接近我喜歡的自己。這些不是我的力量,是你給予我的力量。」
夏露在腦中反覆自己講過的話,確認有沒有遺漏。
——根本不夠。夏露甚至想要花一整個晚上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意。
然而,她也覺得如果要表示這份感情,其實只要一句話就足夠了。
於是夏露對自己的話語感到滿足,說出結論:
「雷真,我喜歡你。所以拜託你,不要去尋死。」
這段告白聽在雷真心中,究竟有什麼感覺呢?
他沉下眼皮,深深嘆一口氣後——露出微笑。
「……『不管你選哪一個,都不會吃虧』原來是那個意思啊。」
「咦?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妳老爹……」
雷真說到一半忽然閉嘴不再講下去,而是用率直的雙眼反過來注視夏露。
夏露頓時心想,對方過去可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因戰鬥而荒廢的心彷彿湧出了甘美的幸福泉水。
就在夏露心中小鹿亂撞時,這次換成雷真緊握起她的手。
「如果和妳結了婚——」
「結結結結婚!?你在說什麼啦太急了啦!太快了啦!」
「想必會很幸福吧。」
「——」
「老爹又賢明又寬容,還是個名士。即便是像我這樣的東洋人小混混,他肯定也會熱情歡迎吧。無論是安里、西格蒙特、你母親……家人每個都很溫柔……老婆又是個大美人,又賢慧,而且不知不覺間還變得脾氣溫和。」
夏露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不禁感到有點丟臉。但現在知道了雷真是這樣看自己,讓她也感到開心。
「更重要的是,對於我這種人……居然會那樣心儀……真的很幸福啊。看在旁人眼中,簡直是無上的幸福吧……」
雷真一副難受地低下頭。對於他此刻感受到的心痛,夏露忍不住想要表示肯定。
夏露心中並沒有怨恨的感情。她早就知道了。雷真絕不是那種為了選擇眼前的幸福而扭曲自己信念的男人。
正因為是這樣的男人,自己才會喜歡上他的。
因此他接下來要講出口的話,夏露也能毫無抵抗地聽進耳裡。
「……抱歉。我沒辦法回應妳的心意。」
「呵呵……我就知道!」
夏露微笑說著。看到她那樣爽朗的表情,雷真變得一臉困惑。
夏露接著露出淘氣的笑臉,故意用捉弄刁難的講法說道:
「不過以前那個約定還有效吧?就是『儘管來拖累我也沒關係』的那個約定——你可要做好覺悟喔~?我今後也會繼續使勁拖累你的!」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明明被拒絕了,夏露卻感到放心。
理由大概有兩點。一點是知道了對方果然是如自己所想的男人,另一點就是自己的心意並沒有受損。
在傳達心意之前,夏露十分害怕。害怕告白之後會破壞兩人之間的關係。然而,現在即使被告知無法成為情人,夏露的心意依然沒有改變。而且只要夏露沒有離去,雷真也絕對不會捨棄夏露吧。
(要是他一失去夜夜就選擇了我,反而很噁心呢。)
如果變成那樣,自己就真的是『狐狸精』了。
看著夏露嘻嘻笑的模樣,雷真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頓時恢復精神。
夏露還來不及感到驚訝,他就連表情都變了。接著一臉精悍地說道:
「謝謝妳,夏露。」
「咦?」
「多虧有妳,讓我回想起自己是誰了。」
好堅強的眼神。已經徹底變回夏露熟知的表情了。不,看起來甚至比以前更加凜然,沒有過去潛藏在深處如怨恨般的自暴自棄感。
雷真帶著與其說是復活不如說是重生的表情,開口宣告:
「我雖然是個笨蛋,不過是妳迷上的笨蛋。是受女王陛下恩賜獨角獸徽章的名門——貝琉家的千金所迷上的男人。我從今後再也不會耍廢。我要成為一個厲害的男人,讓妳一輩子都不會為了迷上我的事情感到丟臉。我在此對妳,還有對妳的自尊發誓。」
雷真注視著夏露,說得斬釘截鐵。他的眼眸冷澈,充滿神祕的光彩。夏露忍不住感受到至今為止最強烈的悸動。
臉紅到耳根的她伸手敲打雷真的肩膀。
「你真的是個笨蛋!明明把女孩子甩了,卻又講那種像是求婚的話!」
「才、才沒有帥到那種程度好嗎!」
兩人互相「噗哧」一聲,大笑起來。夏露敲著雷真的肩膀,心中同時想著。
(這個笨蛋,不是那樣吧。)
再也不會耍廢——讓雷真做出這種覺悟的人,才不是我夏露。
他會那樣期許自己,全都是為了比任何人都愛他,而他也深愛的那個人偶呀。
「小紫,在嗎?」
雷真對背後的走廊如此呼喚。什麼都沒有虛空忽然搖曳,小紫從中現身。夏露這才知道剛才那些話都被偷聽到,不禁湧起一股想要消失的衝動。
就在她揮手拍打著空氣的時候,雷真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想借用小紫的力量。妳有辦法戰鬥嗎?」
「那是……可以啦。但你有什麼打算?」
「那還用說,就是去阻止神性機巧。」
和剛才完全相同的主張。然而雷真的樣子已經和剛才不一樣了。
從他身上看不出自暴自棄的態度。見到他那樣的變化,夏露也總算恢復講話能力。
「你想到什麼了嗎?該不會是阻止那個的手段吧!?」
「沒錯。雖然是個不利至極的賭博,但我有勝算。」
雷真露出諷刺的笑容。那樣一如他風格的表情,讓夏露有了確信。
因為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關注他所以知道,當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就是能夠獲勝的時候。
「這需要大家的力量。在這裡所有人的力量。」
雷真站起身子,轉向禮堂。
「我先去跟教父大人談談看。夏露,麻煩妳去把大家召集到禮堂來!」
他停滯的時間又再度流動起來了。
能夠親眼見證到這個瞬間,讓夏露感到無比自豪。

4

召集的聲音此起彼落,才短短五分鐘,戰鬥人員便聚集到禮堂來。
包含協會幹部與教授等等,主力魔術師們齊聚一堂的場面十分壯觀。治療中的傷患被移動到別的房間或角落,避難民眾們則是被帶到修道士的宿舍。到最後,聖堂中央就只剩下魔術師和自動人偶了。
氣溫變得比剛才更冷,對於渾身是傷的雷真來說相當難受。但是只要想到哥哥和夜夜,這點事情根本就不算什麼。
自己絕對不會讓世界就此結束。一定要讓撫子見到明天的朝陽。
或許是感受到雷真那樣的氣魄,教父睜大眼睛瞧向他。
「看來你說想到策略是真的。在這樣絕望的狀況下,你還有翻盤的手段?」
「絕望……是嗎。到剛才為止,我也是那樣認為。」
「哦,意思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我反而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教父頓時露出天真無邪的天使微笑。
「唉呀唉呀……和剛才的你簡直判若兩人啊。一個人在短短幾分鐘內竟然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就算是通曉預見的我也想必無法預測吧。」
他接著用頑皮的視線看向夏露。
「貝琉家的公主,請問妳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讓他振作起來的?」
「咦!?沒、沒有呀!我什麼都沒做!」
夏露滿臉通紅地否定,要是貿然捉弄她,這位少女搞不好會急得把整棟聖堂都轟掉。於是教父露出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對雷真說道:
「那麼,請把你得出的答案說來聽聽吧。」
雷真點點頭,將手放到心臟上呼喚:
「黑薔薇大人,過來吧。」
他突然講出口的這句話,令禮堂中的氣氛霎時一變。
大家一路走來與金、銀、灰、紫等薔薇接連激戰,對薔薇魔女的恐懼心可說是深入骨髓。學生們頓時臉色發青,教授們也紛紛傳出騷動。
教父把法杖往地板一敲,讓眾人安靜下來——意思是同意讓魔女登場了。
異樣的魔力充滿聖堂,震撼天花板。不久後石製的地板便裂開,照慣例颳起一陣熱風。
隨著來自地獄的噴煙,巨大骸骨的手臂從地底伸出。坐在那手掌上的不用說,就是如白百合般惹人憐愛的冥府魔女。
黑薔薇賽菲菈即使分給了雷真那麼多魔力,卻依然留有餘力。幾名學生當場被她散發出的壓迫感以及大骸骨的威容嚇到腳軟。
就連身披黑斗篷的魔術師們,似乎都對魔女的力量感到震撼的樣子。
正當大家都啞然無語之際,唯有教父用一如往常的溫和態度開口:
「這不是阿卜拉克薩斯家的公主嗎?妳看起來可一點都沒變。」
「呵呵……要說裝年輕是彼此彼此吧,時老翁?」
賽菲菈睥睨完在場的魔術師們,卻對所有人置之不理,直直看向雷真。
「我本想著要是讓你跟魔女之間的關係曝光應該不太好,才刻意沒吭聲的。沒想到居然是你把我帶到結界內呀。」
「抱歉。我只是覺得把妳請過來會比較好說話。」
「哎,也罷。正好我這邊也多了件麻煩事。」
魔女彷彿在操弄看不見的細線般動起手指。伴隨她的動作,地面的裂縫中再度伸出另一隻大骸骨的手臂,而在手掌上可以看到表情嚴肅的洛基。
他身旁還有損壞的吉卜利勒和十幾隻加姆犬。從洛基苦澀的表情以及芙蕾不在場的狀況推測,雷真也隱約察覺出發生了什麼事。
「芙蕾——在白痴王那邊嗎?」
「正在找。紫薔薇很可疑。」
光是這段對話,兩人之間的想法便互通了。
雷真不禁在內心咬起牙根。明明自己才剛說過『芙蕾的事情就交給我』的,居然一下子就……
方才賽菲菈所說的『麻煩事』,簡而言之就是單靠她的力量也無法找出芙蕾,更沒有把她帶回來的手段。
賽菲菈輕輕聳肩,故意讓協會的人也能聽見似的說道:
「老實說,我這邊是一籌莫展。薔薇師團目前被我和紫薔薇瓜分為兩股勢力——這樣講或許很好聽,但實際上等同覆滅。不過協會看來也陷入了可笑的窘境是吧?呵呵呵,愉快愉快!」
一如嘴上所言,賽菲菈笑了起來。
「被人稱為『死神』而備受恐懼的灰十字,如今卻被迫擠在這樣破舊的教會中,束手無策。大名鼎鼎的教授們也無計可施,輕易就從華爾普吉斯的學舍被趕出來——甚至連拉賽福都被人擊敗了是吧?」
教父用曖昧的笑臉回應。對於那樣的沉默,賽菲菈用鼻子笑了一聲後,從什麼也沒有的虛空抽出一片燒焦的羊皮紙碎片。
「我們就別互搞心機了吧?我手中的魔契約字據可是被燒盡了。這是我和拉賽福父女簽下的契約。」
「哦?妳承認連結那對父女的禁忌契約是出自妳手筆?」
「我承認呀,那又如何?」
「……的確,現在並非追究禁咒是非的時候。」
狀況十分緊迫。這點無論是教父或魔女都很清楚。
賽菲菈嘆了口氣,語氣不耐地說道:
「對方的戰力有紫薔薇及其手下們、狂王與英國軍、雷蒙蓋頓的魔神七具加上神性機巧。很棘手呀。」
「妳說得沒錯。若是平時的狀況,或許還有手段可取。但——」
「在這片煩人的瘴氣之中,哪怕是灰十字的死神們想必也發揮不出什麼力量吧。」
教父搖搖頭。賽菲菈也一副『沒轍了』似的聳聳肩膀。
「對我來說,要在這裡跟紫薔薇硬碰硬可是敬謝不敏呢。」
「不過公主,這位年輕人似乎反而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喔。」
眾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到雷真身上。黑薔薇充滿威嚴地看著雷真。
「既然專程把我叫過來,想必你是有什麼神算吧?」
「還真會給我提高難度呢……不過,我想應該能符合妳的期待。」
魔女、洛基、夏露、教授以及灰十字的魔術師們都瞪大了眼睛。
雷真接著望向禮堂角落。那裡有位女性,即使聽著這邊的對話也始終沒停過手,不斷在為傷患進行治療。雷真對著那位女性說道:
「硝子小姐,可以在這裡把『花柳齋造出了人類』的事情說出來嗎?」
「——可以呀。」
對方立刻回答,也不詢問理由。雷真切身體會到,硝子對於自己——對於害夜夜死亡的自己——究竟抱有多大的信賴。
「當下時間寶貴對吧?關於我的事,由我自己來講會比較快。」
硝子將治療工作交給教授接手,擦拭沾在手上的鮮血,並道出了自身的來歷:
「從結論來說,我並非普通的人類。」
過於突兀的發言,讓現場與其說是驚訝更顯動搖。
「我是合成有機生命體(Homunculus)——以完全複製為目標所造出的存在。雖然講起來愚蠢至極,不過人稱花柳齋的一名人偶師曾試圖讓妻子復活。於是他掀開墳墓、挖出遺體,從毛髮與骨骼抽出活體情報……大概是這樣。」
聖堂內一片譁然。即便是西洋的生物工學,都還沒有達到那樣的境界。那種行為真要說起來,還比較接近原始的舊式黑魔術。
禮堂開始瀰漫一股險惡的氣氛。硝子臉上露出自嘲的表情,親口對灰十字說:
「毋須我多提,此乃禁忌行為。要說是人渣的行為也可以。而我就是透過那種手段製造出來的恐怖怪物。」
「不是那樣的,硝子小姐是人類——」
硝子伸手制止雷真,並催促他回歸正題:
「然後呢?知道這樣無趣的身世之謎又能如何?」
「……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
雷真看向並肩站在夏露背後的魏茨澤克姊妹。
「就好比同卵雙胞胎出生後是兄弟姊妹那樣,即便擁有相同的外觀,到頭來也不會是同一個人。這種事情就連學識淺薄的我都知道。然而那個叫花柳齋的天才,卻堅信可以讓太太復活而做出了這種事。他究竟是根據什麼認為可行呢?」
「……大概是想賭賭看吧。也或許是為了檢證而做的實驗。」
硝子像是為了尋求答案般,邊思考邊說道:
「假使能超越單純的類似、成為足以稱作同一的存在,便真的是同個存在——就是這樣的思維。魔術的老師們將這樣的魔術原理……」
「稱為〈類感〉。」
教父接在硝子之後補充說明。
「就像用人偶代替活人陪葬,或是將野獸視為病魔屠殺,『比擬』的魔術便是以此為根據。膜拜偶像或者禁止那樣的崇拜行為,也是基於將類似外觀視為同一存在的思維。灰薔薇嘗試過的〈存在重疊〉應該也是從這裡發展出來的。」
硝子點點頭,再度看向雷真。
「如果根據這個原理,鏡子的靈魂會寄宿在鏡子的肉體中。只要能夠準備好『除了鏡子以外誰也不是』的肉體,她的靈魂就會擅自被吸引進來……理論上如此。我為了創造神性機巧所採用的方法,在根本原理上也不出此道。我就是期待著只要讓自動人偶的存在型態產生轉化,變成超越單純人偶的〈容器〉,接著就會自然而然成為神性機巧。」
「哦!原來如此,利用轉化呀!」
一旁忽然有別的聲音插進來,是女教授華倫泰交抱雙臂站在那裡。
「那樣講起來是很合理,但有一點我不明白。那個雪月花雖然擁有高度的魔力親和性,終究還是人造物。以收納人類靈魂的〈容器〉來說,夏娃的心臟無論如何都太脆弱了。」
「沒錯,所以我準備了特製的心臟。就是花柳齋親製的〈虛心臟〉。」
硝子從懷中掏出一粒魔石,緊握在手心。接著再張開時,她手上便出現了一顆耀眼的光球。
光球看起來沒有實體,像是單純把能量凝聚起來,帶有驚人的魔力。即使處於現在這樣的狀況中,教授們也因為好奇心而變了眼色。
硝子看向他們,神色有幾分得意:
「既然是學院的老師們,應該知道這個光是什麼吧?」
「是將〈生命〉的魔術回路具現化的東西……換句話說,那就是夏娃裡的東西……!」
學生們跟不上這段對談,但還是從華倫泰緊繃的聲音中理解了這件事代表多重大的意義。
從這位性情粗獷的教授口中發出了率直的感嘆聲:
「真是太令人驚訝了……這簡直就像不拿杯子就把啤酒裝起來一樣呀。」
「哎,那點程度的技巧,既然是魔術老師應該輕易就能辦到吧。」
被硝子指出在比喻上的不適切,讓華倫泰頓時露出被將了一軍的表情。
硝子看著光球,懷念似的繼續說:
「花柳齋在他的晚年,成功重現了夏娃心臟的原理……的樣子。隨後便創造出了這項祕法。如各位所見,這心臟是靠魔力維持這個形狀。即便是鐵製容器無法裝載的巨大魔力,它也能夠承受,因為人偶使給予的魔力可以直接利用在維持外形上。只不過……」
相對地,這心臟有其壽命。因為需要無時無刻提供魔力,所以若不是禁忌人偶就無法使用,而且禁忌零件死亡便等同於心臟死亡。
雷真沉下眼皮,忍受折磨自己的痛苦。
華倫泰也在別的意義上感慨萬千地回應:
「既然如此,或許那就是對方想模仿那個姑娘的真正理由吧。」
從見識較廣的人開始,大家漸漸理解了教授這句話的含意。
以神性機巧的〈容器〉來說,再沒有比夜夜更有魅力的範本了。因為夜夜早已超越了一般自動人偶的範疇,變得相當接近神性機巧。
這下大家都有了做為前提的知識。於是雷真走到眾人面前,出聲總結:
「硝子小姐,謝謝妳,多虧妳讓我更加確信。而在場的超一流魔術師們,應該也願意把我接下來要講的話至少當成是詐欺師在虛張聲勢,姑且一聽了吧。」
「就讓我聽聽看好了,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硝子這句詢問,也是在場眾人的心情。雷真閉上雙眼,緊咬了一下牙根。
「線索其實有很多。硝子小姐這些話,愛麗絲說過的話,索涅奇卡親身示範過的現象,老哥留給我的技巧,以及——」
他抓起制服胸襟,彷彿要撕破般緊握拳頭。
「夜夜最後留下的話……!」
——自己並未後悔。此刻,沒有後悔。
等到一切的希望都破滅之後,才真的要後悔。
雷真接著昂然抬頭,對在場眾人說出自己的想法。
那是有史以來人類從未自發性完成過、堪稱是『神之所為』的荒唐計畫。
起初根本沒有人表示贊同,甚至只有少數人能夠理解其中的意圖。然而隨著雷真的說明,不解漸漸化為疑問,疑問又漸漸化為思慮。回過神時,現場氣氛已經逐漸轉向贊同了。
教授們開始自顧自地討論起來,黑斗篷魔術師們也紛紛觀望教父的臉色。不知不覺間,大家心中湧起同樣的想法——值得賭賭看。
這計畫在某種意義上相當合理。是循著魔術理論、有條有理的一項暴行。
但是想當然,那對於『敵人』來說並不樂見——
伴隨『轟!』一聲嚇人的聲響,外頭的結界被震撼了。
「怎麼回事?」「結界在搖晃!」「是砲擊嗎!?」
無論在物理上或是心理上,整座禮堂都開始動搖。『轟……轟……』的爆裂聲不斷持續,強烈的魔力波動在周圍湧出。
抱有敵意的某種存在接連現身在近處,蜂擁而至——的感覺。
雷真這股直覺,立刻被趕到現場的魔術師加以肯定。
「教父,是襲擊!」
禮堂內霎時一片戰慄。觀測神性機巧的偵查隊陸續帶回報告:
「是成群的魔法生物!」「應該是伊邪那岐流的召喚獸!」
影像透過魔術被投影在天花板附近。一如報告所言,原本在穢土各處徘徊的異形怪物們正紛紛湧向這座禮堂。
估計數量少說也有一萬——如果將本來就位於附近一帶的也算進去,恐怕有五萬。然而問題不在數量上,畢竟對方想必可以不斷補充。
敵人的前鋒已經嘗試要進入禮堂領地內。強力的結界燃燒它們的瘴氣,讓境界線上浮現出六角形的碎形紋路。
華倫泰教授瞇起眼睛瞪著影像,語氣痛恨地說道:
「那個老婆婆是瘋了嗎……?她想攻陷這裡?那有什麼意義?神性機巧已經誕生,沒我們的事了吧?」
「預見之子,對方這行動你怎麼看?」
教父轉向雷真如此詢問。於是雷真稍作思考後……
「……那個笨蛋國王雖然凡事亂來,但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只因為他會無視常識或良知等等因素,企圖以最短距離達成目標,所以才看起來像個笨蛋。」
這般評價似乎讓魔術師們感到驚訝,使現場的動搖一瞬間靜止下來。
「如果他已經支配了神性機巧,根本就不必借用老婆婆的力量,只需要親自狙擊這裡就行了。畢竟他應該巴不得想趕快試射個幾發才對。然而他沒有那麼做,就代表……」
一片寂靜中,大家都看著雷真。雷真接著抬起頭,清楚說道:
「他對神性機巧的控制失敗了。」
此話一說出口,頓時便讓人覺得真是如此沒錯。雷真因此抱著確信……
「所以他才會攻過來。那傢伙在警告我們『不准亂動』!」
教父佩服似的點點頭,並催促雷真繼續說下去。
「那麼,我們應當怎麼做?」
「還用說嗎?當然是去搶神性機巧。現在這情況下,我們可以把她奪過來!」
霎時,現場發出響亮的笑聲。
在巨大骸骨的手掌上,黑薔薇大笑著。
「呵呵呵!你這孩子果然教人愉快!」
她接著用手掩口,露出妖豔的笑容。
「在老人家們都一臉鬱悶地尋找『退路』的時候,你居然主張要去搶奪。這是何等痛快呀。但我討厭只有一張嘴的孩子喔?」
賽菲菈警告似的如此說道。雷真則是笑著回應那樣的魔女:
「好,妳就睜大眼睛瞧我如何把神性機巧搶來吧。」
他的語氣大膽無畏。確實連自己都覺得很痛快。
無論是面露苦笑的洛基、眼眶溼潤的夏露、小紫甚至硝子,大家都希望看到這樣的雷真吧。他們眼神中燃燒著期待,如夏日豔陽般炙熱。就是這些目光給予雷真力量,讓他認為自己『能夠辦到』。
受到雷真這份自信的影響,禮堂內原本委靡的士氣又再度高漲。
這一晚,夜會落幕。
相對地,反擊的狼煙升起了——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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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ometry + 16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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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30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沒想到台版這麼快就來了
翻譯那邊怎麼辦啊
发表于 2018-3-30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台版出的好快
发表于 2018-3-30 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啊 那边的下翻译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终于要看到完结也有点不舍呢
发表于 2018-3-30 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解锁了,真后悔当时预定书时坚持要上下卷一起送货
发表于 2018-3-30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譯被爆菊了.....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3-31 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君拖得太晚,结果台版都出了
发表于 2018-3-31 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过来看看、剧情怎么样了。。。
发表于 2018-3-31 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不过台版挺快的。
发表于 2018-3-31 10:58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还是等到台版了
发表于 2018-3-31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大大收錄台版 也快接近完結篇
发表于 2018-3-31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卧糟,夜夜封面...妹妹呢,妹妹封面那卷還沒看.....
发表于 2018-4-1 10:4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日翻那边还没有结束吗?看来要被台版爆菊了2333
发表于 2018-4-1 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那被爆菊了,可怜可怜
发表于 2018-4-2 10: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是要转看台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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