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5648|回复: 19
收起左侧

[其他文库] [师走トオル]不法辩护人1 法庭的诈欺师[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8-1-23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23 22:10 编辑

  不法辯護人1 法庭的詐欺師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師走トオル
  插畫:toi8
  譯者:劉蕙菁
  圖源:裸奔男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我要拯救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新手辯護律師本多懷抱這樣的理想,卻在人生第一次的刑事法庭陷入苦戰,
  在無計可施之下,向有「惡魔辯護人」之稱的阿武隈求救。
  阿武隈不僅宣稱自己能一眼看穿他人的謊言,
  更用盡各種狡詐手段為被告辯護,頻頻挑戰本多的道德觀與認知……
  充滿謎團的阿武隈,究竟是如他自稱的「正義辯護人」?
  抑或是貨真價實的「惡魔辯護人」?
  老奸巨猾的老鳥律師vs.正義感十足的新手律師
  充滿計策與謀略的法庭審判大戲,登場!

  作者:師走トオル(Toru Shiwasu)
  曾在電玩遊戲業任職,後來以《TACTICAL JUDGEMENT》獲得第二屆富士見YOUNG MYSTERY小說大獎準入選,並以此得獎作出道。主要作品包括《火之國、風之國物語》(暫譯)、《我與她的遊戲戰爭》(台灣角川)、《無名遊戲專欄》(暫譯)等。
  譯者:劉蕙菁
  臺灣彰化人,名古屋大學碩士。近期譯作有《貴子永遠》、《計程車司機的祕密京都》及《從落難考生到影帝:大泉洋的十六年青春饒舌物語》等書。


  在陪審團審判的法庭上──
  阿武隈(Abukuma)
  大膽狂妄的律師,擁有「惡魔辯護人」的奇特外號。
  本多(Honda)
  為理想熊熊燃燒、認真努力的新手律師。
  井上(Inoue)
  檢察官,本多的大學同班同學,以第一名畢業的法界菁英。


评分

参与人数 8轻币 +154 收起 理由
wycyxx + 78 工作辛苦
sweetflyblog + 13 工作辛苦
虚渊刻 + 10 工作辛苦
nodream + 10 我很赞同
zjun224 + 10 工作辛苦
lawliet2007 + 10 工作辛苦
浅见夜 + 13 工作辛苦
bye0yu + 10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不久後的未來

  「以上,結束我方的主詰問。」
  檢察官說出結語,審判長便將視線轉向我們。
  「那麼,接下來請辯護人進行反詰問。」
  檢方結束主詰問之後,就輪到被告方的反詰問,這在刑事訴訟法庭上是理所當然的程序,然而不論檢察官或站在證人台上的證人,這時臉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們的心情,為了證明委託人是無罪的,辯護律師必須徹底打擊檢方證人的可信度才行。檢察官跟證人自然明白這一點,我們絕對會不擇手段來達成任務。
  我對身旁的男人說:
  「阿武隈律師,輪到你登場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點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阿武隈律師悠哉悠哉地站起來。這傢伙有個難聽的外號叫「惡魔辯護人」,平常雖然一副中年人懶洋洋的模樣,現在的眼神卻跟邊吐信邊打量獵物的毒蛇沒兩樣,加上身材高大,證人會被嚇到臉色發青也不足為奇。
  眾所皆知,在刑事訴訟法庭上,被告方律師能做的事其實非常有限。無論是哪一種案件,都由警方負責蒐證和保存證物,律師要是想參與調查,得事先提出各種申請,並一一獲得許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檢方捏造證據的醜聞層出不窮,被告方要檢驗證據的可信度已經難如登天了,若是碰上捏造的偽證,更無法進行有效的辯護。
  不過,我的戰友阿武隈律師有個絕招可以對抗這一切。
  「那麼,就由我來進行反詰問。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證人呢……先來仔細問問吧!」
  直到現在,我仍清楚記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師搭檔的審判。這傢伙的辯護方式起初的確讓我困惑不已,但現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這樣的辯護律師其實還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時候的我真是個不中用的律師。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正義辯護人

  1

  連我也察覺到法庭內洋溢著焦躁不耐的氣氛。這也難怪,畢竟始作俑者正是我本人。
  「怎麼了,本多律師?請繼續進行反詰問。」
  我的反詰問已經混亂到需要審判長開口催促的地步。
  我當然打算盡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事,但畢竟是個不過才二十六歲、當上律師不到一年的新鮮人,再加上是人生第一次站上刑事法庭,我覺得能問的都問完了。這可不是在找藉口。明知自己是個糟糕的辯護律師,就是不曉得下一步應該怎麼做才好。
  「那麼,為求慎重,讓我從頭再確認一次……」
  我能察覺到六名陪審團的成員已經快被煩死了。
  既然是重要的證詞,多確認幾次也是應該的,只是我已確認過三次,陪審員自然會一臉嫌惡。
  而且,我不覺得自己的辯護很高明。一直戰戰兢兢地重複不得要領的問題,陪審團的成員一定開始覺得,我這個辯護律師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不然就是認為我不過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自己的發問究竟目的何在,但為了幫助被告,只能老實地不斷重複問題。
  「那麼……橋本先生,四月二十日晚上七點左右,你正在進行運送貨物的工作嗎?」
  我勉為其難地擠出這個問題。
  「對,是啊。」
  四十五歲左右、體型有些瘦削的證人橋本先生,沒好氣地如此回答。他的態度比陪審團更差,但這也難怪,對檢方證人來說,我們這些辯護律師跟敵人沒兩樣,被敵方連續詢問兩、三次雷同的問題,當然很不愉快。
  「您是專門運送貴重物品的貨運公司老闆是嗎?為什麼老闆還得親自送貨呢?」
  「小公司就是這樣啦。公司除了我以外,只有兩名員工。就是因為我親自送貨,才能接到運送貴重物品的工作啊。」
  「是這樣嗎?嗯,然後……你折回辦公室,走回運輸用的貨車時,正好目擊犯人打開車門,要把裝有昂貴項鍊的鋁合金保管箱拿走,對嗎?」
  「是的,所以我就大叫了,問這人到底在幹嘛。」
  「然後您報警了,警方根據您的目擊證詞逮捕嫌疑犯,也就是本案的被告栗田小姐。這點也正確無誤嗎?」
  「她不是因為我的證詞才被逮捕。雖然被當作嫌犯拘留,但我聽說是因為在她家陽台找到被偷的鋁合金保管箱才會逮捕她。」
  「……」
  真是太沒面子,竟然要靠檢方證人幫忙補充說明。
  「那麼,請您再詳細說明一下本案被偷走的貨品。」
  橋本厭煩地嘆了一口氣後,滔滔不絕地回答:
  「是一條以珍珠和純金製成的常見女性項鍊,聽說價值三百萬日圓左右,所以運送時一直裝在專用的鋁合金保管箱裡頭。」
  「我想確認一下,您提到在被告家中搜出裝項鍊的鋁合金保管箱,但是一直沒發現那條項鍊吧?」
  「請等一下!」
  另一邊的女性檢察官這時用客氣但尖銳的口吻插嘴。
  這位是井上檢察官,雖然和我一樣是二十六歲,但因為我司法特考落榜過一次,所以她在司法界的資歷比我多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戴著眼鏡的緣故,她凜然的表情還多了股知性氣質。我根本敵不過這個人。
  她推了推細框眼鏡,用比我還堂堂正正的語氣說:
  「詢問證人尚未尋獲的項鍊非常不恰當。在被告家中搜出保管箱的是警方,調查內容物的工作自然也是由警察負責吧?」
  「是的,請辯護人改變詰問內容。」法官也贊同井上檢察官的意見。
  「失、失禮了,那我換個問題……」
  有種自己陷入絕境的感覺,再怎麼問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吧?
  「那……接下來能否請您再次說明,您看到從車子旁逃跑的犯人是什麼模樣?」
  證人搖了搖頭,只差沒連聲叫苦。
  「她是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公分的女性,身材相當清瘦,打扮是隨意的OL穿著,頭髮是咖啡色長髮,然後,在下唇右邊有穿環。」
  我重新看向前方,這次的委託人栗田桃子小姐正滿臉不開心地坐在那裡。
  職業是OL,外型也和橋本作證的一致,現在她當然把唇環之類的飾品拿下來了,但下唇右側有穿洞是不爭的事實。證詞既然正確到這種地步,根本無從反駁了吧?連我都這麼想,更別提在場的諸位陪審團成員。
  更何況現年二十二歲的栗田小姐,說好聽是個OL,但從一頭染過的頭髮到滿臉不爽的表情,怎麼看都給人一種會若無其事上車偷竊的不良印象,而且她未成年的時候和這次一樣,曾因為上車偷竊被警方抓住輔導過,即使所謂的未成年犯罪經歷不是什麼正式的前科,陪審團卻不會這麼想。現在,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印象,看來已無法抹消,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
  「……謝謝您。審判長,抱歉,能給我們一點休息時間嗎?」
  該追問哪個方向才好?是項鍊的去向?還是目擊證詞的正確度?
  看到我這副模樣,法官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井上檢察官,預定程序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今天的庭審就到此結束如何?」
  「真沒辦法,我們了解了。」
  井上檢察官用冷徹而嘹亮的悅耳嗓音如此回答。
  「好的,那麼請各位陪審員進入中途評議(註1)。」(註:結束當天的庭審後,所有陪審員和法官一起回到評議室,針對當天在法庭上的所見所聞進行非公開的案情討論與意見交流,法官也可以在此程序回答陪審員提出的問題。)
  以上這段話也代表在明天開庭前,我還有些許時間可以思考對策。

  2

  東京地方法院地下室有個名為「會見室」的空間,律師大多會利用這裡與尚未獲得保釋的被告進行會談。
  當然,雖說是「會見」,但律師和被告中間隔著一塊壓克力板。板子像面透明的玻璃,上頭開著蜂巢狀的小洞。隔板其實是由兩片挖洞的壓克力板錯開黏合起來的,要透過洞口傳遞物品是不可能的事。
  「沒什麼好說的了……反正不管怎樣我都會被判有罪啦!」
  當會見室只剩下兩個人,壓克力板後頭的栗田小姐胡亂抓著自己的頭髮說道。
  「我也看得出來,就今天的審判看來,感覺根本就是有罪了啊!」
  雖然栗田小姐有點太歇斯底里,但她會生氣也是應該的。換成是我站在被告的立場,恐怕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吧?
  「請冷靜下來。畢竟審判還沒有結束,明天仍會繼續。」
  「難道多了明天一天就會贏嗎?你也看到陪審團的那個樣子吧,他們絕對把我當成犯人了啦!我是有穿唇環,裝扮又誇張一點,不是什麼嫻淑婦女沒錯,可是打扮成什麼樣子本來就是我的自由吧?」
  「是的,妳說得沒錯,外貌帶來的歧視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然而……還是很難避免陪審員或是旁聽人抱有某些成見。」
  不應該只憑外表判斷一個人,可惜,恐怕只有法界專家才適用這樣的原則,陪審團就是會用有色眼光來評斷。身為辯護律師的我雖然不該這麼說,但在審判結束之前,我寧可栗田小姐乾脆剃光頭算了。
  「你知道女生要怎麼防色狼嗎?」
  「咦?這、這個嘛,搭乘女性專用車廂之類的嗎?」
  「才不是!靠染頭髮跟穿唇環才有效啦!男人還真單純,見女生一頭黑髮就覺得這女人會溫順地被騷擾,對吧?女生打扮得誇張點,可不是想要吸引你們的注意啊!」栗田小姐叫嚷了一陣子又抱頭說:「反正只要穿著顯眼一點,不管是男是女都會被囉唆個不停,煩死了!有完沒完啊!」
  她的確染了咖啡色頭髮,而且眉毛稀疏了點,但也稱得上五官端正,要是換上乖乖牌的打扮,或許真的會被心懷不軌的人盯上。
  「所以,問題並不是外表看起來怎麼樣,陪審團也知道妳未成年就因為行竊而被警察輔導過。」
  「不都是過去的事了嗎?我現在可是品行端正地在好好上班耶!」
  「是啊,我也是這麼認為……」
  過去都過去了,這次的事件應該切割開來討論才對。這雖說是理所當然,陪審團卻不會這麼想。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他也曾蒙受不白之冤變成被告的立場,轉眼間就被世人當作骯髒的罪犯,我媽就像現在的栗田小姐一樣被逼得歇斯底里,一家人差點走上絕路。
  最後拯救我們的是某位辯護律師。那時候才五歲的我雖然印象模糊,但對我來說,這位律師簡直跟大英雄沒兩樣,律師也成為我最憧憬的職業。
  儘管這次當上公設辯護人是法院指派的,栗田小姐依然是我的第一個委託人,我當然想盡可能實現她的心願,為她爭取勝訴和無罪判決。
  只可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問題出在我的能力不足。
  「喂,所以我明天該怎麼辦?你要怎麼說服他們項鍊其實不是我偷拿的?」
  「……抱歉,很遺憾我現在還沒想出對策。總之,我會全力準備明天的開庭,請妳再多信任我一點吧?」
  栗田小姐別開頭不看我,似乎懶得繼續抱怨了,看來我的話半點說服力也沒有,她大概已完全對審判結果死心了吧。

  3

  老實說,我根本打不定主意該拿明天開庭前的這段時間怎麼辦。
  律師基本上都必須隸屬於某一間法律事務所,新手辯護律師能做的只剩下向自己事務所的前輩尋求建議。
  因此離開法院後,我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立刻打電話給我所屬那家法律事務所的所長。
  『我正想著你差不多該打電話過來了。』
  智慧型手機的另一頭傳來磯谷所長老練的語調。運氣很好,電話不是答錄機接聽的。
  「所長,真對不起!就跟昨天報告的一樣,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庭……果然進行得非常不順利。」
  『這也是難免,想跟我求救了嗎?』
  「是的,就像您說的,案件的概要我報告過了,不知道該拿被害人目擊犯人的證詞怎麼辦才好……」
  『這樣啊?不過,我也跟你提過,所長是老一輩的辯護律師,已經跟不上陪審團審判這種大相逕庭的步調。抱歉,沒辦法提出什麼值得參考的意見給你……』
  「是嗎……」
  離開第一線很久的所長雖然還保有律師執照,但已算是半退休狀態,聽了他這番話讓我垂頭喪氣。唉,我這樣臨時跟所長求助,一定讓他深感困擾吧?
  「我明白了,身為掛牌律師還這麼拜託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會自己想辦法。」
  『等等,別急啊。我就算沒辦法給出什麼建議,至少可以介紹個熟人給你。』
  「熟人?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去拜託,對方就肯幫忙嗎?」
  『沒錯。別取笑喔,其實所長認識某個人稱「惡魔辯護人」的律師。既然你那麼苦惱,不妨去拜託他看看。不過是一件車上行竊的案子,憑那傢伙的本事應該可以輕鬆解決。』
  「惡、惡魔辯護人……?」
  這種嚇人的外號讓我頓時猶豫起來,不過,現在不是講究個人好惡的時候。
  「我明白了,可以幫上忙的話,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請所長務必介紹一下。」
  『就是這股半拚勁。問題是一旦增加新的辯護律師,就成了「私設」,事後便無法領取公設辯護律師的報酬喔。』
  「啊,原來如此。」
  所謂的公設辯護人,是遇到被告的經濟條件無法負擔私人辯護律師的費用時,如同字面意思那樣由國家來選任律師進行法庭辯護。但新增的辯護律師就不算是公設人員,成了私人委託,必須由被告支付相關酬勞,只不過……栗田小姐應該沒有能力付款吧?
  「沒關係的,本來就是因為我的能力不足才會變成這種狀況。我不需要酬勞,只要能得到協助就行了。」
  『好,你都這麼說了,就做好心理準備吧。那傢伙和你認知的律師完全不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可別嚇呆了。』
  所長特地這麼叮嚀,真是讓人有點在意。可是到了這個關頭,只要能幫得上忙,不管是誰都無所謂。
  「呃,具體來說,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這個嘛,稍微有點懶散,基本上是個混混,不過身為律師的他,倒是有一項非常厲害的特殊才能。』
  「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才能……」
  『他能使出超能力,識破別人的謊言。』
  我不由得啞口無言。
  「……超能力嗎?這太厲害了吧。」
  所長可能是為了安撫陷入困境的我才刻意講笑話吧,那麼我應該哈哈大笑嗎?
  『唉,總之你們先碰面談談。委託人既然想要無罪勝訴,沒有比那傢伙更可靠的辯護律師了。』

  ◆

  惡魔辯護人──以法律和倫理為武器,保護弱者的律師卻被稱為惡魔,真是件奇怪的事。不過,這時候不管是什麼外號,還是什麼超能力都不重要了,就算他是披著律師人皮的惡魔也不要緊,只要能提供建議、拯救我的委託人,什麼都好。
  一結束跟磯谷所長的對話,我立刻跳上電車前往鬧區,想到下一個目的地的營業時間,還是要等夜深了再去比較好吧?於是我隨便找了家店解決晚餐。過了晚上八點,雖然還有點早,但我決定朝所長告訴我的地址前進。
  眼前閃爍著刺眼的霓虹燈,我一個人擠過大街上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和拉客的小弟們,終於找到那家店。
  「真的是這地方沒錯嗎……」
  店名叫做「魯茲」,不是名字取得不好,問題是店家的營業性質。
  這是所謂的酒廊吧?我從來沒進去過,只知道那是男人喝酒時有女性相陪的地方,另外是多少感覺這家店有些可疑。
  指點我可以來這裡找「惡魔辯護人」的所長是個令人尊敬的律師,我想他不至於會騙我,更沒有必要這麼做,我擔心的是竟然要上酒廊才能找到這位律師,對方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物?
  「算了,反正沒有其他辦法。」
  我彷彿下定決心般喃喃說給自己聽。
  身為律師本來就不應該抱持什麼偏見,聽說最近女生最想從事的工作裡頭,酒廊小姐就是其中之一,裡頭的顧客也是理解服務內容才付費上門的,就法律層面來說,倒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更何況對方既然是可以每天上酒廊的辯護律師,應該賺了不少錢,是個非常出色的大律師才對吧?
  我鼓起勇氣踏進店裡,守在店門口的酒廊少爺立刻迎上來。
  「歡迎光臨!客人是一位嗎?有指名的小姐嗎?」
  「這個嘛,該說是一個人,還是在等人呢……我是想找應該會在這裡的某位客人。」
  「啊?」
  對方用打量可疑人物的視線望著我,這也難怪了。就在這時候──
  「小三,你等一下。」
  身旁突然有個女性對我們這麼說。
  這位小姐長得非常漂亮,她的年紀或許只比我大一、兩歲,身穿充滿氣質的和服,化妝也不至於太過豔麗,反而更突顯出女性魅力,看來是酒廊小姐吧?對於在這種地方上班的女性,我的印象真的需要改變了。
  「您該不會是個律師吧?」
  我的衣襟上別著一個圓形別針,圖案是象徵律師的金色天秤,她一下子就猜出我的職業並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酒廊少爺的表情也立刻緩和下來。
  「原來您是律師啊,該不會是來找那位『惡魔辯護人』的吧?」
  我當然大吃一驚:「你為何會知道我是來找『惡魔辯護人』……」
  「這是很常有的事呀。小三,這位客人就讓我來帶路。」
  「好的,麻煩妳了,真里小姐。」
  「來,律師先生,請吧。」
  她領著我朝店裡走。雖然沒什麼好在意的,但我這個剛出社會的新人被這樣尊稱還是很不習慣。
  眼前出現在電視上曾見過的景象,四周都是被沙發跟矮桌分隔的小空間,男男女女正在喝酒說笑。可能是時間還早的關係,客人並不多。
  「歡迎光臨!」
  店裡的少爺們接二連三地對我猛打招呼,這位叫做真里的小姐指點道:「那邊十三號桌的客人就是了。」
  而少爺們似乎察覺到什麼,立刻不把我當成客人看,不過對我來說,這樣子反而輕鬆。真里小姐領著我直接朝裡頭走去,終於見到人了。
  「阿武隈律師,您的客人來了。」
  「嗯?」
  有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翹腳坐在那兒,嘴上叼著沒點火的香菸;明明身在酒店,身旁卻一個陪酒的女性也沒有。
  身材應該算是高大,和中年肥胖似乎無緣,是那種感覺夏天會去海邊衝浪的體格,也很適合西服長褲加上西裝外套及背心的正式打扮,再加上翹著二郎腿的關係,給人一種悠閒自在的感覺。當然,他的外套衣襟上也和我一樣,別著刻有天秤圖案的律師別針。
  「喔,是真里啊?這麼清閒的話,妳乾脆來幫我倒酒吧。」
  「真是的,不是跟您說有客人來了嗎?有迷路的小羊來了唷,好好陪陪他吧!」
  「好啦、好啦,我聽到了……」
  叫做阿武隈的男人朝我瞥了一眼,感覺能洞察一切的視線讓我頓時有些畏懼。
  「客人,您請坐吧。雖然他是個怪人,但還是有點用處的。」
  「啊,謝謝妳。」
  名叫真里的小姐這麼說,我便坐了下來,而她看來是不想打擾我們談話,行了個禮就直接離開,這桌只剩下我和那個男人,對方的眼神毫不客氣地直接射過來,似乎正在評估著我。
  「哼哼,看來是個菜鳥律師吧?不要一臉走投無路的表情嘛,人生要積極正向點才不會處處碰壁喔。」
  「……我、我看起來真的那麼菜嗎?」
  以上就是我們初次見面的對話。
  「證據就是這身新做的西裝跟閃亮亮的金色別針啊。」
  「我身上的西裝的確還沒穿習慣,看來也是新買的,不過從別針也能看出什麼嗎?」
  「黃金般的律師別針只要過了十年,鍍金就會脫落變成灰色的,就像我身上這個。」
  他身上的別針真的完全變色了,果然是久經使用造成的吧?
  「所以只要別針還閃閃發光,就算是個新人?」
  「是啊。不想一直被當成菜鳥的人,還會專程把別針的鍍金刮掉哩。」
  這個小常識我可是第一次聽說,雖然我是不至於為了假裝是老手而在律師別針做手腳。
  「請問,您就是『惡魔律師』嗎?」
  聞言,對方突然換上一副苦惱不堪的表情。
  「喂喂,有完沒完啊?假的啦,我才不是什麼惡魔,是『正義辯護人』才對。另外,不是『律師』,而是『辯護人』,還有個名字叫做阿武隈護,多多指教。」
  這麼說來,是我不知不覺弄混了,記得所長也稱呼他為「辯護人」而非「律師」。「辯護人」和「律師」雖然相似,意思卻不同,律師是個職業,辯護人或他的協助者則以守護嫌犯或被告的權益為己任,換句話說,只要考得上律師執照,不管是誰都可以成為律師;但要當上辯護人,得先有嫌疑人或是被告委託才行。
  這時候,阿武隈突然做出令人大感意外的舉動,這傢伙竟然把手上一直拿著的香菸送進嘴裡還喀滋喀滋地咬碎了。或許是察覺我的視線很詭異,他乾脆把香菸盒整個遞過來。
  「這可不是香菸喔,其實是香菸巧克力。戒菸之後我老是覺得嘴裡沒東西有點無聊,你要來一根嗎?」
  「不,心領了。」
  「是嗎?其實還滿好吃的。」
  才說完,他又拿了第二根巧克力放進嘴裡大口吃個不停,我終於了解到這傢伙確實是個怪人。
  「你說自己是『正義辯護人』,感覺惡魔跟正義之間,差距很大耶?」
  「這也沒辦法呀,不管審判是贏是輸,律師就是容易樹敵,我這種優秀的辯護律師,自然容易被管不住嘴巴的人稱呼為惡魔,真是無奈。」
  這番話的確有說服力,法庭審判的結果可是關係到人的一生,無論是贏是輸,都會得罪被告或原告的其中一方。
  「也罷,大爺我真是正義的一方喔,拯救迷途的小羊也算是職責之一,這不是很正義嗎?」他用一副開玩笑的表情這麼說。
  「不管是正義還是惡魔現在都不重要,我正在處理刑事案件,卻沒法子幫助主張自己無罪的委託人,聽說只要拜託你,就會助我一臂之力……」
  「可以啊,給檢警一點顏色瞧瞧也不壞,我就幫你一把吧。」
  真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地答應了。他既然說「檢警」,意思是想一次解決檢察官和警方嗎?
  「不過,我有幾個條件,得先調查一下你這人是不是值得我出馬協助才行。」
  「是否值得嗎……該怎麼證明?」
  「很簡單,只要回答我幾個問題就行。不過你可能聽說過了,我可是能夠洞察別人的謊言,還是乖乖說實話比較好。」
  要是真能識破別人說謊,未免太神奇了。
  阿武隈律師掛著淡淡的笑容,一副開玩笑的口吻,或許是因為這樣,我就是無法老實相信他。算了,為了獲取這個人的信任,還是得要誠實回答他的問題。
  「明白了,我答應你無論如何我都會說實話。」
  「好。」
  阿武隈筆直地凝視著我的眼睛,眼神銳利,根本不像來酒家買醉的人。雖然我不懂什麼超能力或是特異功能,但這一刻還真有這傢伙確實能識破所有謊言的錯覺。
  「那就請你好好作答。對了……你算是個正直的人嗎?」
  「這問題很難回答,自己說應該不準吧?我自己是認為不管怎麼樣,還是應該當個誠實的人才行。」
  「還真委婉。好吧,就當作你在謙虛好了。那麼……下個問題,你對男人間的戀愛有什麼看法?」
  「什麼!」
  真是出乎意料的問題,不懂為什麼會提到這個,是想確認我有沒有偏見嗎?
  「這、這我沒什麼興趣,應該說,我個人的性向並不是那方面的。」
  「是嗎?但是這地方是酒廊沒錯吧?如你所見,我身邊並沒有半個女人陪伴,如果說我其實對女人半點興趣也沒有,你也不會介意?」
  「……嗯,是啊。」
  這傢伙一個人跑到酒廊喝酒,的確是滿奇怪的。
  「那就沒關係囉?嗯,你身材倒是挺不錯的嘛。」
  不知道為什麼,阿武隈起身湊到我身邊坐下來。這倒也罷了,他忽然伸手朝我的肩膀、手臂和大腿一陣亂摸。
  「真是一雙長腿耶,平常有做什麼運動嗎?」
  「只、只有念書時參加體育社團而已,我不是很熱衷於鍛鍊身體。」
  背後冒出冷汗,阿武隈的視線跟手掌的感觸頗為令人介意,簡直像用眼神跟觸摸在評定我的全身上下。
  「……你打算要摸到什麼時候?」
  「哈哈,抱歉啦。」
  阿武隈終於把手縮回去。
  「話說回來,你既然想找我幫忙,就明白有支付酬勞的義務吧?」
  「這算是私人委託的辯護律師,我當然明白這一點。」
  「可是,你是個菜鳥律師,看起來也沒有什麼錢。」
  「現在律師的確是供過於求,很抱歉讓你猜中了。」
  「那你打算怎麼付錢給我?就算我沒有死要錢的意思,但通常委任律師,沒先拿到至少十萬日圓的現金是沒有人會接案的喔。」
  其實以私人委任辯護來說,頭款十萬日圓算是相當便宜了。
  「真抱歉,我沒辦法馬上付錢……只要寬限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支付的。」
  「既然這樣,不給錢也沒關係呀,跟我睡一晚就好了,怎麼樣?」
  「什麼!」
  一瞬間,心臟都快從我的胸口跳出來。
  當然無法保持冷靜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這傢伙怎麼會脫口這麼說?跟男人睡一晚?他要的報酬就是這個嗎?
  可是,現在我的存款趨近於零,接下來肯定也拿不到公設辯護律師的酬勞,等於沒有財力可以負擔阿武隈的辯護費用。
  要拒絕是很簡單,卻必須思考庭審的問題。要幫助被告栗田小姐的話,我的確派不上用場,更找不到其他律師幫忙,就算有其他人選,我也負擔不起。
  眼前是所長推薦的律師,他也同意幫忙,只是要我用身體支付。
  我不想去思考跟男人睡一晚意味著什麼,一深思起來,絕對比剛剛阿武隈打量我的視線還讓人不舒服。總之,如果是這樣的報酬,我的確支付得起。
  「……我明白了,既然金錢上無法符合你的期望,剩下的我會盡量配合,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幫助我的委託人勝訴才行。」
  我痛下決心這麼回答,阿武隈竟然哈哈大笑,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我同意了,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哦,是啊,那就談好契約條件了,我們該進入正題。你剛剛說委託人主張自己無罪是吧?那麼,你相信她嗎?」
  冷汗直流的我終於鬆一口氣,總算出現像樣點的問題。
  「是的,那當然。」
  「真的嗎?日本的警察可是非常優秀的,沒有一定把握不會輕易逮捕無辜的人,你的委託人就是因為有相當的證據才會被逮捕吧?儘管如此,你還是相信她是清白的嗎?」
  「是的,我相信。我的委託人過去曾因不良行為而接受過輔導,難免會被懷疑,但這就是所謂的偏見吧?認為日本的警察都很優秀不也是某種偏見嗎?再加上……就算確認過所有證據,我總覺得還是無法信服,尤其是目擊者證詞的部分。可是,我沒辦法好好問個清楚……」
  此時此刻,我能為委託人做的事就是拜託眼前的男人幫忙,所以,我必須認真地回答他提出的每個問題才行,沒想到阿武隈聽完卻哈哈大笑。
  「好吧,我就接下你的案子。還有,陪我睡一晚是開玩笑的,別在意啊,我對男人可是半點興趣也沒有。」
  「什麼!」到底在搞什麼鬼?「那、那你剛剛何必……」
  「抱歉啦。我的確擁有可以識破謊言的超能力,只是需要一點條件才能發動,必須先讓對方的情緒動搖才行。」
  這番話說得大言不慚,卻有點道理。
  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可以拆穿謊言的超能力,不過,若應用心理學領域的知識,在對方情緒動搖時觀察其反應來判斷是否口吐真言,理論上應該不是不可能。
  「所以,你為了讓我動搖,才刻意問剛剛那些問題?」
  「別生氣嘛,那個問題對男人來說還算是滿有效的喔,重點是同時得仔仔細細打量對方全身。」
  這麼說來,阿武隈不但身材高大,眼神也極為銳利,被他步步進逼,普通人的確很有可能慌亂起來。
  「但我也因此明白啦,你並沒有說謊。你不但相信委託人是無罪的,也願意為她付出一切。我可不想跟滿口謊言的人搭檔上法庭辯護,你既然表裡如一,倒是可以合作看看。」
  這是在取笑我嗎?阿武隈說完又拿出一根香菸巧克力咬碎吃掉。
  「對了,你最近財務困難是吧?那麼這案子全包,算你十萬圓就好。」
  「……太謝謝你了,我會想辦法湊出來的!」
  好便宜啊,全部只要十萬日圓嗎?簡直是跳樓大拍賣。一般而言,就算要先預付幾十萬,也不是什麼特別高的價碼。只是,他自稱是「正義辯護人」,卻才剛見面就堂而皇之地要求錢財,還是讓人覺得有點異樣。
  「那麼,可以請你稍等幾天嗎?老實說我身上真的沒錢,就連下個月的房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真討厭,看得出來你在說實話耶。區區十萬圓,讓你的委託人先支付不就得了?」
  「這個嘛……這案子我是以公設辯護律師的身分接下的,因為拜託阿武隈律師幫忙,接下來就必須以私人委託的方式進行,我的委託人其實沒有這個財力……」
  阿武隈望著我,一臉出乎意料的表情說:
  「所以你不但推掉原本可以拿到的酬勞,還打算自掏腰包支付十萬圓給我?」
  「沒錯,我想不出別的方法了。」
  「你這傢伙有意思,最近難得看到這種認真的律師了,到底可以維持多久呢?」
  阿武隈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讓我渾身不舒服,但也拿他沒辦法。
  「你真的窮成這樣?我自己剛出道的時候,手頭還不至於這麼緊。」
  「要當上律師,現在大學畢業後得繼續念法科大學院(註2),司法考試合格後還必須研習一年才行,根本沒法子存錢。」(註:為希望成為律師的學生而設立的學院,始於二〇〇三年。該類學院在設立之初是因應日本律師數量太少、司法考試太難,而仿效美國的法學教育,在大學法律本科之外設立以研究生為對象的法律教育,以專門培養未來的律師。)
  「是嗎?我那時候的確還沒有法科大學院。」
  相反地,過去的司法研習儘管時間長達兩年,但這段期間被視為準公務員,國家還會支付薪水。至於現在,必須自費就讀法科大學院兩到三年,經濟上的負擔明顯沉重許多。
  「唉,沒關係啦,當律師呢,只要有心想賺,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乾脆我幫你介紹會來這間店喝酒的黑道分子好了?不管是哪個幫派,你一當上他們的法律顧問,生活就安定多囉。」
  「這種性質的工作我有點……總之,我知道了,只要能幫助委託人,我一定會想法子湊出錢來的。」
  就算生活暫時會陷入絕境也是沒辦法的事。
  阿武隈有點感動地吹了聲口哨。
  「真偉大耶。為了回應你的熱情,我再提供一點折扣吧。十萬圓就當作成功的報酬,要是判決不合期待,就一筆勾銷怎麼樣?」
  「太感謝啦……聽說日本是很難拿到無罪判決的,你還真有自信。」
  日本審判刑事案件的有罪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要打贏官司、使被告被判無罪該說比登天還難,我從來沒聽說過有律師願意以勝訴為條件接下刑事案件。
  「沒問題的,畢竟我的工作就是打官司。何況會分派給菜鳥律師的公設辯護案件我大概都曉得,是竊盜或傷害之類的吧?」
  「確實是竊盜罪……車上行竊的案子。」
  被他猜對了,真不想回答啊。
  「對了,還沒正式自我介紹吧,剛剛說過了,我叫阿武隈護,你叫什麼名字?」
  「本多信繁,叫我本多就可以。」
  「哈哈,真是個威風凜凜的名字。雖然看來是個短期案件,還是請你多多指教囉。」
  阿武隈律師伸出手來,我也沒理由拒絕,就和他握手了。
  這一刻,就是我和惡魔訂下契約的瞬間。

  ◆

  夜深了,店裡也熱鬧起來,每張桌子都傳來男男女女開心的談笑聲。
  但十三號桌這裡相當異樣,不僅沒有酒精助興更沒有女性陪酒,只有兩個大男人繼續談話。仔細想想,店家還真大方,我一直沒點東西,根本沒花半毛錢,大概是因為阿武隈有特殊待遇吧?
  他在沙發上微微調整坐姿,我開始感覺到這傢伙的態度有些高傲。
  「好,那就請你詳盡地說明一下。車上行竊的案子已經開庭了嗎?」
  「啊,是的,今天是審判的第一天,本來想要攻破檢方證人,卻一直找不到切入點……」
  「而且你還主張無罪?所以跑來向我求救?對了,應該有陪審團吧?」
  「是的,當然是陪審團審判。」
  不久前,陪審團審理的案件還只限於蓄意殺人、強盜或強姦罪這一類會求處無期徒刑或死刑之類的案子。隨著陪審團制度越來越普及,選定陪審員和審理程序的進行變得順暢許多,要是被告希望,較為輕微的刑事案件也適用於陪審團審判。
  「我了解了。你仔細說明一下案情。」
  「好。」
  我開始說明案子的前因後果。
  事件發生在六天前的四月二十二日晚上七點,在東京都北區經營貨運行的受害人橋本,臨時有事折回自己辦公室。當時運輸用的貨車停在公司前面,正巧忘記鎖上車門。
  橋本不到五分鐘就回到車上,卻目擊某個素未謀面的女性從車上偷走鋁合金保管箱。橋本的公司專門運送貴重物品,保管箱裡頭裝的是一條市價三百萬日圓的項鍊。
  因為目擊到那名從車上逃走的女性外貌,橋本提供的證詞十分詳細。正好在案發現場附近的被告人栗田桃子,立刻遭警方盤問,並要求她配合調查。
  儘管栗田一開始就主張自己是無辜的,可是,過去她有未成年入車行竊的案件輔導紀錄確實很不利,就算沒找到被偷走的那條項鍊,在她家陽台上搜出撬開後的保管箱之後,拘捕令就下來了。
  「另外,這件案子還有個特徵,案發現場那一帶,不久前也經常發生車內物品失竊的案件。」
  「喔?換句話說,犯人另有其人也不奇怪?」
  「是的,畢竟失竊的項鍊一直沒找到,我認為案件本身還有不少可疑的地方。」
  「珠寶之類的東西,要是打散拆開就沒那麼難換錢吧?你的委託人栗田從貨車把東西偷走後,立刻轉交給同夥的可能性很高啊。」
  「老實說警方也持同樣的想法,可是,把保管箱留在自己手邊不是很怪嗎?」
  「聽到現在,我覺得從案發到逮捕嫌疑犯的速度實在太快了,說不定是她沒時間盡快處理掉箱子。」
  「可是栗田小姐說,她對保管箱一點印象也沒有,這樣只能朝犯案的其實另有其人的方向思考。」
  「看來,你對委託人完全沒說謊這一點深信不疑囉?」
  阿武隈的問題似乎不安好心。
  「……我確實對可以相信委託人到什麼程度沒什麼把握。」
  對我們當律師的人來說,這不是永遠的難題嗎?我們身為法定代理人,有義務竭盡全力幫助委託人,可是,並不代表委託人永遠是對的,有的案子甚至還必須幫殺了人的委託人爭取無罪判決。
  「不過,我認為既然律師不是可以看穿一切的神明,那麼職責應該是盡量相信委託人的說詞來進行辯護才對。」
  「你的想法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還是得先做好心理準備,無論是委託人還是其他什麼人,狀況一對自己不利,任誰都會若無其事地說謊。」
  「……這是阿武隈律師的經驗之談嗎?」
  他只是聳了聳肩。
  「天曉得。算了,你運氣不錯,現在有能夠識破謊言的本大爺助你一臂之力。」
  要是他所說為真,這個人根本是最強的律師。
  「總之,案情我都了解了,解決的關鍵是要怎麼駁倒目擊者兼受害者橋本的證詞。你應該有他的報案紀錄和筆錄文件吧,拿出來瞧瞧。」
  「啊,好的,在這裡。」
  我從公事包裡拿出文件遞給他。
  報案紀錄是橋本跟警方報案的詳情,筆錄則是他在警察局詳細供稱的案發經過。
  「嗯,跟我剛剛聽到的內容倒沒什麼差別。橋本進了辦公室一趟,正要回到貨車時看到有個女人把鋁合金保管箱拿走……就算這樣,那女人的特徵也太明顯了,咖啡色長髮、嘴唇有穿環、做休閒打扮的女性?跟被告栗田完全一致?」
  「是的,根本一模一樣,橋本的報案敘述這麼詳細,碰巧離現場不遠的栗田小姐立刻被警方攔下來盤問。」
  「OK,我們整理一下時間順序。案件是在晚上七點左右發生的?」
  「是的,按照紀錄,是七點十二分報案,然後栗田小姐在七點三十五分左右被緊急調派的警察攔下來盤查。」
  「日本的警察在晚上也全力查案,還真了不起。對了,你說栗田碰巧就在附近,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案發現場距離栗田小姐家很近,她平時搭電車通勤,那正好是她從車站走回家的路線,當天栗田小姐在晚上七點左右回到家,出門想去旁邊的超市買晚餐,被警方看到後就馬上遭盤問。」
  「是喔,所以也可能是她正好走過載有項鍊的貨車旁邊嘛?」
  「似乎是的,栗田小姐也說她就像平時那樣下班回家,一路上沒有什麼異狀。」
  「然後呢?會在她家找到空箱子是警察搜查私人住宅嗎?」
  「對,沒有手令,是她自願配合。栗田小姐同意警察進屋搜查,接著就發現陽台上有個被打開的空保管箱。」
  「奇怪,她怎麼會同意警察進來屋裡?」
  「她有被輔導的少年案前科,應該在警察面前抬不起頭吧?她當時也說自己沒做什麼可疑的事,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進來搜沒關係,加上之前常跟當地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本來就被特別鎖定過,所以警察也堅持不肯退讓,這陣子又經常發生車上竊盜案,警方也特別繃緊神經吧。」
  我會相信栗田小姐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一直堅稱無罪,正因為如此,才會覺得沒有什麼好心虛的,毫不抵抗地讓警察進入自己家搜索,沒想到卻在陽台發現失竊的保管箱,就這樣馬上被逮捕了。
  「一在陽台上找到保管箱,栗田就當場被捕了?」
  「是啊,一小時之後正式拘捕令就下來了。」
  「三更半夜的警方還真辛苦耶。對了,栗田家裡竟然有陽台,她是住在二樓或三樓之類的嗎?」
  「倒不是,她住在三層樓市營住宅的一樓,一樓的房子也有個陽台。」
  「原來如此,OK,夠了。」
  阿武隈一副都問完的模樣,又癱回椅子上。
  「辯護方針確立了,再讓我明天跟被告見個面就行。」
  「咦!光聽到這裡就行了嗎?」
  「你這個菜鳥應該什麼都不曉得吧?這種案子,警察和檢方如果都按照既定套路來,辯護的方式也是固定的。我再順便發揮一下識破謊言的能力,就什麼都能搞定。」
  「……」
  被當成菜鳥也是無可奈何,我會需要外人幫忙,就是因為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新手。看來阿武隈有想法了,我只能藉助他的能力。
  「工作的事就談到這裡吧,話說回來,我可是來這裡玩的,你既然沒有要喝酒,乾脆回家吧?」
  我差點忘記這裡是酒廊的事實。
  「那我先回去了……阿武隈律師真的不要緊嗎?你要是徹夜喝酒,結果明天開庭遲到可不是開玩笑的喔?」
  「喂,你沒權利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吧。什麼意思?我怎麼會丟下接到的案子不管?」
  他確實是所長親口推薦的人物,喜歡上酒廊也跟身為律師的能力無關,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知道了,那就明天早上九點在東京地方法院會合。」
  「OK,明天見。啊,糟了……剛剛說到的勝訴酬勞十萬圓,可以先給一萬嗎?現在就給我。因為我今天臨時有筆支出,這樣我連明早的電車錢也危險了。」
  「……」
  我突然擔心起來。竟然連電車錢也沒有,他本人不是說過,當律師只要有心,想賺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嗎?一個連電車錢都掏不出來的律師真的能派上用場?真令人充滿疑問。

  4

  翌日,阿武隈確實按照我們的約定,早上九點準時在東京地方法院前現身。
  「喔,本多,你來啦。」
  這傢伙不但表情非常倦怠,眼神看起來也快睡著了。
  「今天請多多指教。沒問題吧?你看起來很睏。」
  「喝到半夜人就會變成這副模樣啦,運氣好沒遲到,你該偷笑了。先提出我們的辯護選任書,還得跟那個叫栗田的被告見面。趕快走吧,沒什麼時間了。」
  「好的。」
  雖然不安,但我也只能乖乖照辦。
  「都怪我辯護得不是很好……和栗田小姐會面的時候還是要留意一下,因為蒙受不白之冤,環境變化之下身體也欠佳,她現在似乎很緊張。」
  「坦白說這樣子反而好,要是沒情緒動搖,我就不容易看穿謊話。」
  真複雜啊,我不應該期望栗田小姐心情動盪不定,當然不會因為她一直陷入不安就暗自欣喜。

  我們先在法院的案件科提出辯護人選任書,登記我和阿武隈為私設辯護律師,辯護律師更換時會有交接上的問題,但這次只是增加一名律師,並由公設變成私人委託,手續不至於特別難辦,順利辦完後,我們就往東京地方法院地下的會見室移動,到了不久,栗田小姐便出現在壓克力隔板的另一頭。
  她冒出黑眼圈來,看來是昨晚睡不著,神情也相當疲憊。
  「完蛋了啦……整個人頭重腳輕,肚子也怪怪的。」
  這就是開口第一句話,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會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吧。
  「嗯?那邊的人又是誰?」
  我突然帶了個陌生男人出現,栗田小姐當然訝異,還沒介紹,阿武隈就先回答:「簡單來說就是妳的幫手,我是阿武隈律師,多多指教,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案子全都交給菜鳥妳也會擔心吧,所以我就來幫忙啦,感覺安心多了沒?」
  「是這樣啊。」
  栗田小姐似乎暫且被說服了,就像意味著我一個人辯護根本不可靠似的,讓我有些難堪,但案情的確到了我無法解決的狀況也是事實,我只能接受。
  「其實你根本不相信我吧?跟那邊的律師一樣,表面上說得好聽,其實心裡還不是覺得案子一定是我幹的?」
  真是深受打擊啊!我辯護到現在,可是一直都很相信她的說詞。
  阿武隈胡亂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說:
  「這也沒辦法。我們的職業啊,要是打官司沒拿出成果就什麼都不是,辦不到的人根本不能抱怨。」
  他說得沒錯,我只能閉嘴退開。
  「妳放心吧,我算是刑事案件的專家,既然妳主張自己清白無罪,我當然會開開心心地做出最好的辯護,不過,先麻煩妳看著我的眼睛回答幾個問題。告訴妳一個小祕密,別看我這樣,我其實有個特殊能力是可以看穿別人的謊言,簡直跟超能力沒兩樣。」
  栗田小姐換成一副恥笑的表情。
  「是嗎?好棒喔~你馬上能看出我是被冤枉的?」
  「當然,妳要不要來試試看?」
  「拜託你啦。要是你願意信任我,那很好啊,就不用說那麼多廢話。」
  「OK,請妳看著我的眼睛,喂喂,視線飄移了耶,不是在跟妳開玩笑喔,筆直看著我的眼睛就好。」
  不可思議的是,阿武隈感覺並不像在說笑。栗田小姐沉默下來望著他,不知道是也感覺到他不是在開玩笑,還是單純被他折服了。
  「直接回答我吧。這次的案子,妳真的沒有偷拿那條項鍊?也沒做什麼會後悔的事情?」
  「才沒有。以前我雖然做過不少壞事,但最近真的都沒有了,沒騙你。」
  「好,可以了,我相信妳是被冤枉的,我們就以此為妳辯護。」
  我和栗田小姐都呆住了,畢竟她只有看著阿武隈,然後說自己沒有犯案而已,光憑這句話,阿武隈就完全信任她了嗎?
  「真的假的?你真的相信我?」
  「是啊,我既然可以看穿別人的謊言,當然信任妳。因為妳沒有騙人啊,理由夠充分了。」
  「是嗎……謝謝。」
  總覺得栗田小姐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樣子,既然對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那就不用再多辯駁了吧?她一副打算乖乖聽話的神情。坦白說我還滿佩服的,律師為被告進行辯護時,到底該相信對方到什麼程度本來就是個難題,包括這次的案子在內,我們並無法知道栗田小姐到底有沒有犯罪。
  然而,阿武隈才剛和栗田小姐見到面,馬上就得為她辯護,所以才會對栗田小姐胡扯自己有超能力之類的鬼話,一切都是為了探問出實話來吧?我的確還沒看過她一本正經地強調自己是無辜的,當然,只有神明才能知道她的說法是不是真的。
  儘管這樣,阿武隈還是表現出「我相信妳無罪」的態度,這麼一來,栗田小姐多少會信任他吧。這麼一想,我忽然意識到其實我和栗田小姐並沒有成功建立起信賴關係。雖然我自認在辯護時,一直都是信任她的,但有不少失誤也是事實,我不覺得她會信賴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律師。
  阿武隈還滿厲害的,不管這傢伙是正義的律師,還是跟惡魔沒兩樣,所長建議我可以跟他求助果然是正確的忠告。
  「好,我要先確認幾件事,案發那天,警察逮捕妳的時候離妳家不遠,對吧?」
  「……是啊。下班回到家之後,我想到家裡什麼吃的都沒有,想去超市還是便利商店買點東西,才出門就在路邊被盤問,變成得讓警察進來屋裡察看,沒兩下他們就在陽台找到我沒看過的箱子……然後,我就被抓了。」
  「是嗎?下一個問題,貨運行的辦公室是妳下班路上一定會經過的地方,妳會出現在案發現場,總之就是碰巧路過嗎?」
  「對,我每天都會經過。那天也只是經過而已,什麼都沒做!」
  「可是,那個被害人橋本卻作證說,是妳偷偷摸進車裡,連同保管箱一起把項鍊給偷走了,還連妳的外貌也形容得很正確。他說是個身高一般的年輕女子,長頭髮有染過,還有穿唇環。說到唇環,現在雖然沒有,但妳平常會一直戴著嗎?」
  「嗯,在公司上班會拿下來,搭電車的時候怕被男人欺侮,就會再戴上。」
  栗田小姐比劃著下唇右邊,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那裡有個穿洞的痕跡。
  「妳在回家路上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事物嗎?」
  「完全沒有,晚上七點都一片黑漆漆的。不過我一邊走路一邊玩手機,即使有也可能沒注意到吧。」
  「是很有可能,OK,我想問的都問完了。」
  阿武隈站起身來。
  「好,作戰會議就開到這裡。準備一下吧,本多,該進法庭了。」
  「咦?這樣就問完了嗎?」
  我完全看不出有什麼進展。
  「對啊,只剩下審判的反詰問。栗田小姐,馬上就可以證明妳的清白啦,請妳放心在一旁看著就好。」
  「啊?那真是多謝……」
  這個案件是我先拜託阿武隈的,多少也感覺到他這個人很有一套,我只能閉上嘴巴全部交給他了。

  5

  我和阿武隈一起朝法庭移動,兩個人一路上都很安靜,不是因為聊不起來,而是他似乎在思索些什麼,讓我無法貿然打擾。
  「好,就這麼進行吧。」
  我們又回到法院前面時,阿武隈似乎想到什麼妙計,「啪」地猛然拍手。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了,你有戴戒指之類的嗎?」
  「啊?戒指嗎?沒有耶。」
  這麼說來,以年齡來看,我覺得應該是阿武隈比較有可能會戴吧?他的無名指上是沒有任何戒指的蹤影,只有戴過的痕跡。
  「真沒辦法,有什麼替代品嗎……對了,用硬幣也行,你身上應該有吧?不要用百圓銅板,五百圓的比較好。」
  「什麼跟什麼啊,我大概只有百圓銅板吧。」
  「也可以,那就這麼辦。審判中我會咳嗽一聲做為信號,你聽到就這麼做──」
  阿武隈湊過來,在我耳邊低聲交代。
  「這、這麼做到底能派上什麼用場!」
  「當然有用,不但可以讓目擊證詞失去價值,順利的話還可以動搖證人,如此便能使出我的超能力來拆穿謊話。」
  換言之,就是讓證人陷入動搖吧?橋本的證詞的確是本案最重要的證據之一,能夠降低他的可信度當然是最好的。
  「既然這樣,請讓我來幫忙。」
  「有兩個辯護人的好處就是這個。好,走吧。」
  馬上就到開庭時間了,我們一走進法庭就聽到書記官的號令:
  「審判長入庭,請在座各位都起立。」
  三位法官和六位陪審員一起走進法庭,多了個辯護律師,他們紛紛投以訝異的視線,審判長對大家說:
  「既然全員到齊,首先說明一下,方才收到申請,阿武隈律師加入被告方的辯護工作。這對於審理本案並不會有任何影響,因此會繼續進行開庭。」
  「檢方也沒有任何異議,或許這樣反而比較好呢。」
  坐在對面的井上檢察官竟然還朗聲笑著。增加辯護律師並不需要檢察官許可,她這番話簡直就像賣了個人情給我們。
  阿武隈湊近我耳邊說:
  「簡直口無遮攔耶,喂,你不說點什麼嗆回去嗎?」
  「都是事實也沒辦法吧。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從以前就是這樣,不但是班上第一名,司法考試也一次就合格,我第一年還落榜呢。」
  「一點氣魄也沒有,草食系男子已經不流行囉。」
  「那麼,本案繼續進行審理,也請阿武隈辯護人注意保持紳士風度。」
  審判長直接打斷我跟阿武隈的對話,奇怪的是,那句話聽來就像他對阿武隈有什麼不滿,該不會真的如同「惡魔辯護人」這個稱號,阿武隈其實是個令人恐懼的律師吧?
  阿武隈一副想讓法官安心的樣子,朝他露出滿臉微笑。
  「審判長,您別一臉嫌惡嘛,我今天是來臨時打工,沒預先做什麼準備的。」
  「那就罷了……」
  阿武隈過去一定做過什麼,才讓法官的表情如此痛苦不堪。
  法庭的大門這時候又打開來,兩名法警一左一右地帶著被告栗田小姐登場。她坐在我們辯護律師旁邊,五個人得要共享一張桌子,老實說空間還真是狹小。
  「既然全員到齊,本庭就繼續進行審理。」
  審判長如此宣告。
  「請辯護人進行證人詰問。」
  「知道了。」
  應答的不是我,而是阿武隈,感覺快變得事不關己了。但既然承諾要交給他來辯護,我也只能當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
  「那麼就請本案的目擊者,同時是被害人……」
  阿武隈邊說邊站起身,話語卻中途卡住,接著,他小聲問站在身旁的我:
  「喂,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橋本,是橋本先生。」
  「對,請橋本先生接受詰問。」
  開始有點不安了,這傢伙真的沒問題嗎?

  ◆

  本案的關鍵人物,不但是目擊者也是被害人的橋本先生很快就站上證人台。
  「我方開始進行詰問。」阿武隈悠哉悠哉地說。
  他本來就身材高大,現在還成了陷入劣勢的被告急忙找來的法庭幫手,證人台上的橋本神色自然緊張起來,不過倒還沒有情緒動搖的樣子。
  「您目擊到從案發現場逃走的被告嗎?」
  「是的。」
  橋本強自鎮定地回答。
  「然後就撥打一一〇跟警方報案?」
  「對的。」
  「能夠仔細說明一下您向警方報案的內容嗎?」
  阿武隈接二連三地發問,中間沒有任何停頓。
  「……我碰到車內竊盜案,被偷走的是放在副駕駛座上運送的貴重物品,是被一個身材清瘦、頭髮染成咖啡色的女性偷拿的,她嘴上還有唇環。記得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大概是』嗎?模糊的說法可是行不通的,請您正確回想起每個字句再作答。」
  阿武隈的口氣變得有些瞧不起人,橋本的表情也多少有些氣呼呼的。
  「可以稍微打斷一下嗎?」
  井上檢察官立刻打斷阿武隈並伸出援手。
  「要一字一句、完全正確地將幾天前說過的話重新述說是不可能的,被害人報案的內容都錄音下來了,不如直接參照錄音檔怎麼樣?」
  又是有點施人恩惠的語氣,阿武隈聽了卻沒有讓步的意思。
  「不行,不需要理會報案紀錄。本案就是基於這位證人目擊案件發生,並向警方詳細報告犯人的形貌,才會立即逮捕被告。我方應該有權利詢問這位證人目擊到的是否真為被告,而且,確認證人的記憶力也是目的之一。」
  我都要感動起來了,阿武隈竟然可以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講完這些話,根本不像剛剛那個喝酒到半夜、在法院出現時差點沒睡著的律師。
  「……了解被告方的意圖了。」
  審判長雖然表示理解,但依舊是那副苦惱的表情。
  「不過,請在常識範圍內發問。要將幾天前發生的往事字字句句都正確地重複敘述,應該有點超出常識範圍。」
  很合情合理的判斷。先別提幾天之前,人的記憶本來就是曖昧模糊的,要完全複述五分鐘前自己說過的話都很困難了。
  阿武隈聽審判長這麼說,卻一點也不介意。
  「我明白了,那麼換個問題吧。橋本先生,請您仔細回憶一下,首先,案子是在您經營的貨運行前面發生的嗎?」
  「是的。」
  「您開著貨車送貨時折回辦公室一趟,偏偏這時候忘記鎖上車門,要回去車子時看到有人正要將裝有項鍊的保管箱拿走。以上正確無誤嗎?」
  「對,是的。」
  這時阿武隈又有奇異的舉動,他刻意停頓一會兒,法庭不可思議地隨之陷入沉默,氣氛跟著改變,簡直像暗示著接下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聽說您是專門運送貴重物品的貨運業者,可是竟然會忘記鎖上車門,您不是小孩子吧?不覺得這樣離開貨車的行為相當不專業嗎?」
  法庭有些騷動,一瞬間橋本也緊張起來,真厲害啊,證人的情緒動搖了。
  「……沒錯,忘記鎖上車門是我的疏忽,但因為車子停在自己公司前,又才離開幾分鐘,我以為沒問題。話說回來,這案子有錯的應該是偷走項鍊的犯人吧?」
  「原來如此,充分了解了。對了,您無論如何都得回去辦公室的理由是什麼?」
  「我想起來有件指定晚間送達的貨物被我忘在公司裡,只是趕緊折回去拿而已。」
  或許意識到阿武隈是個不容小看的對手,橋本提高警覺,表情一直僵著。
  「那麼,我們來正確釐清一下當時的狀況。首先,您為了取貨品又折回貨運行,要回車上時有看到附近有行人經過嗎?」
  「啊?」這個出人意表的問題讓橋本瞪大眼睛:「沒有,我想沒有吧。」
  「哦?沒有任何人嗎?」
  阿武隈張開雙手,一副深感吃驚的模樣。
  「太奇怪了,怎麼可能半個人也沒有?您不是正好目擊了犯人嗎?」
  「咦!啊,不是的,我的意思當然是除了犯人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既然這樣,剛剛怎麼不說呢?該不會您只是反射性地回答問題,根本沒看到什麼犯人吧?」
  「異議!」井上檢察官喊完,法庭內又是一陣騷動。
  在電視劇經常會聽到「異議」一詞,但在現實的法庭審判中其實很少會這麼說,大概是因為這樣,井上檢察官有點不好意思地接口說:「證人無非是因為詰問有所誤導才會一時說錯話,庭上應該禁止辯護律師繼續追究下去。」
  「認可,請辯護人變更問題。」
  「明白。」
  阿武隈一點也沒有難為情的樣子。
  「那麼進行下個問題。您的貨運行並非位在人跡罕至的偏僻地段吧?晚上七點左右,我想應該有些回家的學生或是上班族經過也不奇怪。」
  「……不是的,我的公司前面倒沒什麼人潮,雖然這沒太大的關係,但我還真的不記得除了嫌犯以外有看到別人經過。」
  「是嗎?換句話說,只有您一個人目擊到犯人存在,這不是太湊巧了嗎?」
  「異議,這明顯就是誘導詢問!」
  「認可,請刪除辯護人方才的發言,各位陪審員請勿參考上述內容。」
  太強了,先不管阿武隈律師是否真能看穿謊言,但他相當老練,聽著聽著就讓人開始覺得案子本身是不是另有隱情。事實上,一直旁觀審判經過的每位陪審員,眼神也顯得熱切起來。
  阿武隈好像對方才審判長的裁示一點也不在意,繼續說道:
  「那麼,再詢問您下個問題。您把貨車停在貨運行前面……也就是說,車子在路邊暫停,副駕駛座在靠近您辦公室那邊,這麼說正確嗎?」
  「嗯,是的。」
  「您走出貨運行時,看到副駕駛座那邊似乎有個人,正要把貴重的項鍊拿走。我的理解正確嗎?」
  「對,沒錯。」
  「既然目擊到犯人,你當然有試圖阻止對方吧?」
  「我記得自己確實有大喊『妳在做什麼』,可惜犯人馬上就逃跑了。」
  「然後呢?您有追上去嗎?」
  「我猶豫了。雖然想要追上去,但貨車上還有其他貨品,我不能丟下車門一直開著的車子不管,所以先打一一〇報案。」
  「您是這麼報案的吧:犯人是咖啡色頭髮的年輕女性,嘴邊還有戴唇環。」
  「是的。」
  「很好,需要的證詞都問到了,接下來要向您請教最重要的問題。」
  阿武隈的發言,讓包含我在內的每個人都豎起耳朵,橋本的神情變得更加僵硬。
  「橋本先生,我實在很難採信您的證詞,坦白說,您應該沒有目擊到任何犯人吧?」
  法庭內當然立刻騷動起來,我也大吃一驚。
  「你、你說什麼?怎麼可能?我真的看到犯人了!不然怎麼會報案?」
  「就是這樣才令人費解。你把貨車停在貨運行前面,而犯人正好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要把車裡的保管箱給偷走。這麼一來,剛走出貨運行的您,應當只能看到犯人的背影。確實可以一眼就看出是個染髮的年輕女人,但不可能看見對方戴著唇環吧?」
  我不禁陷入自我厭惡。阿武隈的理由真的很充分,我之前為什麼沒用這種論述狠狠追問橋本呢?
  「咳,抱歉,咳咳!」
  這時,阿武隈故意發出一陣咳嗽聲。
  我想起走進法庭前他交代過的事情,原來是認真的啊!他的提議雖然有點不擇手段,但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完成交辦的任務,我做出某個動作,先擺出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雙手交握擋住自己的嘴巴。法庭眾人的視線都望向阿武隈,應該沒人會覺得我的舉止怪異。遮住嘴巴後,我繼續進行某種準備。
  「好,橋本先生,請回答我,為什麼您看得見犯人嘴邊有戴唇環呢?」
  「這、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撞見犯人時大喊『妳在做什麼』,犯人逃走前轉過頭來望了我一眼,所以我對她的唇環留下很深的印象。」
  「就是想聽您說出這句話啊。」
  阿武隈這一刻臉上的表情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一臉壞笑,嘴角微微勾起的微笑讓人忍不住心頭發毛地聯想到惡魔來了。
  「所以,您現在的證詞表示,其實您只有瞥到犯人一眼。儘管如此,您還是清楚看見犯人戴著唇環?」
  「對、對啊!嘴唇打洞,穿了個金屬做的東西,那不是很顯眼嗎?」
  「來做個簡單的實驗吧,請看這位辯護人。」
  阿武隈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是第二個暗號,現在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猛然站起身,先望了證人台上的橋本一眼,感受到法庭上的視線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後,背對著證人一口氣跑到法庭的角落靜止不動。坦白說,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番舉動相當詭異。
  法庭就像在問「你們在幹嘛?」似地一片安靜,又是阿武隈出聲打破沉默。
  「好,我現在配合您的證詞,再次重現犯人和您對上視線後轉身逃走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沒錯吧?」
  「咦?啊,是啊,沒錯,應當就是這樣。」
  「很好,橋本先生,那麼請教您一個問題,剛剛逃走的本多辯護人,嘴唇有戴著唇環嗎?」
  我背對著橋本,自然看不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能感覺到證人倒抽一口氣。這也難怪,誰會想到我剛剛的舉動會跟接下來的詰問有關。不過橋本還是會回答的吧?他當然知道答案,我本來就不會戴著唇環啊。
  「……他、他沒有戴唇環。」
  橋本當然只能如此回答,這傢伙就這樣一腳踩進阿武隈挖好的陷阱裡。
  「真的嗎?這個問題太重要了,讓我再確認一次吧。剛剛跑走的辯護人嘴邊,真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嗎?」
  「對,什麼都沒有。」
  證人的話才說完,阿武隈又是滿臉怪笑,簡直像是惡魔邊舔著舌頭邊凝視跳進陷阱裡的獵物。
  「真遺憾,現在我來證明您的證詞一點也不可信,請本多辯護人轉過身來吧。」
  「啊……」
  終於可以轉身面對大家了,法庭全員的視線都集中在我的嘴巴。我確實沒戴著唇環,卻按照阿武隈的指示──
  「他是沒有戴唇環,不過嘴裡叼著一枚硬幣。」
  沒錯,阿武隈的指示是:「我打暗號的時候你先用嘴唇叼著硬幣,而在下個暗號時背對證人開始跑。」
  法庭上每個人都親眼看到橋本動搖了,和阿武隈預期的效果一模一樣。
  「搞什麼鬼!我怎麼可能看得到!」
  「您的抗議的確有理,可是,若是您只憑匆匆一瞥,就能夠記得清清楚楚,那應該不至於看不出來才對。請再看本多辯護人一眼,您瞧瞧,他的模樣真的很滑稽吧?」
  叼著一枚百圓硬幣的我真希望大家都別管我了。
  「橋本先生,但您剛剛卻沒看出來呢。要是記憶力好到能夠清楚記得一眼瞥過的東西,應該能輕易發現這人嘴邊有點不對勁吧?您卻明白指出本多辯護人嘴邊什麼都沒有。」
  「不是的!不對!不是我記憶有問題。怎麼可能一眼就馬上認出來?」
  「坦白講,我們就是在等您這句話。」
  阿武隈故意哈哈大笑。
  「各位陪審員,還有旁聽席上的諸位都聽到了嗎?證人剛剛親口說了,怎麼可能一眼就馬上認出來?」
  橋本整張臉都僵住,像在說「這下完蛋了」。
  「正是,要在一瞬間記得人臉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橋本先生,我再多問一句,您是在晚上七點左右目擊犯人的吧?」
  「是的……」
  「換言之,當時光線比現在的法庭還更昏暗,也更難看清楚。這點非常重要,我再重複一次,案發當天晚上,應該會比現在更難看清楚喔。」
  阿武隈緊咬這點又鍥而不捨地說:
  「儘管這樣,橋本先生您在報案時,還是清楚指出犯人是有戴唇環且染髮的年輕女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法庭眾人都靜待著橋本回答。
  「你、你剛剛的實驗的確很難看清楚,不過案發當天我隱約看到了,她嘴邊真的有戴唇環。」
  「隱約?您剛剛是說自己『隱約看到』嗎?但報案的時候,您對犯人有戴唇環可是相當肯定。只是把隱約看到的東西當成事實來報案嗎?這簡直跟四處宣揚自己誤認的資訊沒兩樣嘛。」
  「異、異議!這是恐嚇,也是侮辱證人!」
  井上檢察官拚命大喊,阿武隈還沒等審判長做出裁示就接著說:
  「算了,我撤回問題,換別的方式思考一下吧。假設犯人正在車上行竊,最擔心的應該是被人目睹犯案經過吧?都被您大吼一聲『妳在做什麼』,應當不會特意回頭望你一眼,而是會立刻逃跑才對吧?」
  「異議!這是誘導式的詢問!」
  「認可,請不要將剛剛辯護人的發言列入法庭紀錄,也請陪審團諸位不要參考。」
  「太遺憾了。」
  嘴上這麼說,阿武隈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遺憾。那當然,剛才的誘導詢問無非是為了要說給陪審團聽,目的是讓他們意識到犯人可能另有其人,只要目的能達成,從法庭紀錄上刪除發言根本一點也不要緊。
  「那麼,重新整理一下吧。您目擊犯人後,對警方詳細通報犯人的身體特徵,但是從剛剛的證詞判斷,可發現在晚上您根本看不清楚犯人嘴角是否有戴唇環。」
  證人台上的橋本臉色慘白,一副讓人同情的模樣,卻沒有人真的同情他就是了。橋本既然無法看清楚唇環,我不明白他怎麼知道栗田小姐是不是真的有戴。
  「等、等一下!」
  橋本還想要繼續指證,他似乎想到該怎麼反駁了。
  「我聽說失竊的保管箱是從被害人家裡找到的,先不管這女人有沒有戴唇環,她應該就是犯人啊!」
  「您現在非常努力地想要轉移話題耶,是因為自覺到若是再追究唇環的事,就會露餡嗎?」
  「異議!詰問方式侮辱證人!」
  「認可。」
  「那我換個問題吧。」
  阿武隈不為所動,簡直像一直在等待證人轉移話題似的。
  「橋本先生,您是貨運業者,雖然身為老闆還是像員工一樣親自送貨,對嗎?」
  「是啊,這又怎麼了嗎?在貨運這一行,這種自營業本來就很常見。」
  「原來如此。但是要運送貴重物品,應該要注意很多細節,要是有什麼破損,後果應該不堪設想吧?」
  「是的,身為老闆的我當然會萬分注意地運送貨品。」
  「可是這次貨品輕易就被偷了耶?」
  這種明顯會激怒人的問題,阿武隈還是若無其事地問個不停,我忍不住要佩服他了。
  「……很遺憾,這次的確是我的疏失。」
  「除此之外,您在開車運送時也可能不巧捲入交通事故吧?」
  「這……當然是有可能發生。」
  「為了避免事故,您有投保貨運業者專用的保險嗎?」
  不會吧?
  法庭一瞬間又喧鬧起來。
  我也察覺到阿武隈的主張了。又不是在演電視劇,這傢伙未免太大膽。
  「我、我的確有投保,但又怎麼了?對於貨運行來說是很正常的事!」
  「是嗎?對了……」
  這時候,阿武隈拿起桌上攤開的筆記本。
  我大吃一驚,那是我用來做筆記的本子,上面沒有寫什麼重要的內容,可是,阿武隈卻像鐵證如山似地把空白筆記本當作重要的物證般繼續說道:
  「真不好意思,我們針對您個人進行了一些調查,您的公司感覺經營上不是很順利吧?請回答。」
  橋本完全僵住了,而我也是,根本沒聽過這回事。
  「我、我非得回答不可嗎?」
  橋本用快抽筋的表情這麼說,井上檢察官連忙站起來。
  「審判長,檢方必須提出異議,這問題和本案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不是這樣的。」阿武隈立刻反駁:「審判長,請再讓我詢問兩、三個問題,就能證明以上都是關於本案極為重要的詰問。要是您判斷這些詰問無關,請儘管從法庭紀錄刪除沒關係。」
  他的論述方式相當狡詐,只要強調與本案極為相關,審判長自然難以拒絕。
  「……了解了,再觀察一下,辯護人請繼續。」
  「謝謝,那我就接著問。橋本先生,您在經濟上並不寬裕吧?公司有幾個月分的收支無法打平,對嗎?」
  「這個嘛……我無法否認,這時代的中小企業本來就不好經營。」
  「是啊。那麼,您既然是專門運送貴重物品的貨運行,我想要請教一點,看到高價物品,您難道不會萌生某種衝動嗎?」
  「……你這傢伙到底想暗示什麼?」
  「這麼說吧,在經濟上陷入困境的您,會不會想將客人託運的項鍊當成遇竊而從車上偷走呢?」
  法庭裡的每個人都呆住了,只有阿武隈依然悠哉悠哉的。
  「委託的客人自然會大發雷霆,但反正有保險嘛。正巧寶石類是很容易變賣的,你只要把被偷的商品收好,事後再賣掉就成了。」
  話才剛說完,旁聽席立刻陷入一陣騷動。
  「我、我有異議!這是辯護人惡意的推測吧?」
  「認可,請將剛剛被告方的發言從法庭紀錄上刪除,也請各位陪審員全部不要參考,請各位旁聽人肅靜,否則會請您退庭!」
  我也呆呆望著身旁的阿武隈,這傢伙怎麼會像演電視劇那樣,若無其事地提出異想天開的見解呢?
  「請兩位辯護人過來。」
  終於被審判長傳喚了。我和阿武隈走到審判長身邊,他壓低聲音對我們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辯護方打算要舉發這位證人嗎?」
  「就算是又怎麼樣?」
  「你、你果然是這麼打算的!」
  我忍不住打斷阿武隈,他根本不理我又繼續說:
  「審判長,這不過是提出合理的懷疑罷了,我們應該有這個權利吧?」
  法官頓時啞口無言。
  這確實行得通。在刑事審判中提起訴訟的檢方,必須在「不容許任何合理懷疑的狀況下證明犯罪事實」,而辯護人不需要證明被告無罪,只要提出第三者有犯罪的可能性即可。
  「更何況我的詰問還沒結束,您要是說完了,就讓我趕緊接著發問吧。如此一來,審判長很快會明白我方想證明的事。」
  「……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是的,請相信我的保證。」
  「好吧,只要遵守法庭規範,本庭就不會干涉,兩位可以回座了。」
  「感謝您。」
  阿武隈簡短致謝後,又堂堂正正地回到位子上,我連忙追上去,在他耳邊小聲說:
  「阿武隈律師,這樣不會太超過嗎?失敗的話等於是跟審判長作對耶?」
  「跟法官沒什麼關係。你看看陪審團興致勃勃的眼神,審判長不可能會故意中斷陪審員感興趣的證人作證。」
  即使個人深感不安,也不得不同意這一點,眼前就是阿武隈讓原本一臉無聊的陪審員們神色大變。在陪審團審判中,審判長最在意的確實是陪審員的反應。
  「好,審判長交代完畢了,繼續進行詰問。」
  回到席位上的阿武隈光明正大地這麼說,相反地,橋本明顯神色有異,明明室內不熱卻滿身大汗,視線還左右亂飄,明顯失去了冷靜,這下子連我都覺得這傢伙該不會真的是犯人,因為被指出真相才會動搖成這樣。
  「橋本先生,您詳盡地指證自己目擊了逃走的犯人,還說對方嘴邊戴著唇環,然而從您的證詞看來,在黑暗的夜間只憑瞥一眼是看不到唇環的。為什麼明明看不到還說自己看見了呢?答案只有一個,就是在本案發生之前,您就已經認識被告了吧?」
  「我、我才沒有,根本不是這樣!」
  「異議!辯護人蓄意用推測方式進行強烈的誘導詢問!」
  井上檢察官的抗議現在聽起來也沒什麼意義。
  「那我換個問法吧。您經營的貨運行位於被告平時前往車站必經的路上,這代表被告會以染髮並戴著唇環的模樣每天走過您的辦公室前,您難道不曾見過被告以那樣的打扮經過嗎?」
  「這個嘛……或許有可能。」
  「也就是說,您可能老早就知道本案被告的存在,請各位陪審員好好記住這點。身為被害人的您居住的這一帶,以前就經常發生車上竊盜案,這麼一想,可以反駁您的地方實在多到說不完,本地警方到底在做什麼?該不會急於爭功吧?若是鑄下冤獄的大錯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異議!完全是誤導詢問!」
  「失禮了,忘記我剛剛說的話也無所謂,總之,既然被害人住在會發生車上竊案也不奇怪的地區,加上手頭拮据,是否有過這樣的打算呢──假裝自己也碰到竊案,趁機拿走一條高價的項鍊。」
  「你別瞎說!我才沒有做這種事!」
  「檢方有異議!審判長,應該刪除被告辯護人剛剛的發言吧?」
  「認可,其發言予以刪除。」
  阿武隈依舊滔滔不絕地說著:
  「橋本先生,您明知道被告幾乎每天都會走過您的貨運行前面,所以就設計假裝是她偷走高價貨品,還能趁機賺取一筆保險金,難道不是嗎?」
  「審判長,檢方要提出嚴正抗議!」井上檢察官大概是無法忍耐下去了,站起來繼續說:「這齣鬧劇到底要演到什麼時候?這位辯護人明顯是想不當構陷證人,這是蓄意破壞審判流程!」
  「對、對嘛,你根本沒有證據吧?還有那個保管箱是在被告家裡找到的吧?這一點你要怎麼解釋!」
  阿武隈當然不可能提出任何證據,但他的陳詞卻有種莫名的說服力。
  「審判長,打岔一句可以嗎?剛剛這位證人提出新的證詞。他說:『保管箱是在被告家裡找到的吧?這一點你要怎麼解釋!』換句話說,只要能說明保管箱一節,就等於證人也認同我的主張吧?」
  「抗議!辯護人的解釋太異常,明顯想要灌輸陪審團錯誤的印象,這是不當的反詰問!」
  井上檢察官放聲大喊,頭髮都亂了,一點女強人的樣子都沒有。
  「認可,請忘記剛剛辯護人的發言。」
  審判長似乎死心了,這句裁示聽來相當平靜。井上檢察官不至於受到影響吧?她好像也半死心地回座了。
  不管身旁如何混亂,唯有阿武隈依然是一副悠哉的模樣。
  「那麼,請審判長准許繼續進行反詰問,我會變更問題的。」
  「……在遵守法庭規範的前提下,其餘可以自由進行。」
  審判長說完,還是同意我方進行反詰問,總覺得他的口氣聽來真的有點死心了。
  「好,橋本先生,以下是針對保管箱的問題。您是否曾經跟蹤被告,以確認她的住家位於何處?案發當天,您決定親自運送昂貴的項鍊,是否先撬開鋁合金保管箱偷走貨品,再將空箱子拿去被告家裡?請回想一下,要闖進屋裡雖然困難,但鋁合金保管箱是在被告家的陽台找到的,沒錯,從屋外把箱子扔進來就容易多了,接下來只要回到貨車上,確認被告回家的身影後,就能直接向警方報案,再補充說明犯人正是相貌如此這般的女性,所以,您才看得到本來應該無法看清楚的唇環,至於後面發生的事,法庭諸位應該都一清二楚吧?警方立刻找到人在案發現場不遠處的被告,在她家中發現保管箱並逮捕被告。」
  這番滔滔不絕的解釋還真是流暢,的確全都說得通,當事人橋本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瞬間沉默下來,似乎講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都、都是你瞎編的,這是妨礙名譽!我不會做出這種事!」
  「審判長,檢方提出異議,這番話完全是沒有任何證據的胡言亂語。」
  井上檢察官失去剛才的氣魄,語氣聽來就像只是基於義務才提出抗議,相形之下,阿武隈卻嚴厲地反駁她:
  「閉嘴,給我聽好了,我不過是給浪費人民不少稅金的檢方挽回的機會罷了。」
  法庭的氣氛當場凍結,這番發言就算被判為藐視法庭也不奇怪,但阿武隈依然面不改色,維持游刃有餘的模樣,用字遣詞開始變得跟惡魔沒兩樣。
  「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這傢伙根本看不到被告有戴什麼唇環,為什麼檢方和警方一點疑問也沒有?沒關係,不用回答我,每個人都知道理由何在。案發現場位於經常發生車上竊盜案的地區,儘管犯罪不斷卻從來沒抓到犯人,警方的面子應該掛不住了吧?所以,就算有點勉強也非得趕緊抓到犯人不可,難道不是嗎?」
  法庭陷入一片混亂,旁聽人和陪審團吵鬧起來,檢察官終於想到應該要連聲抗議,證人則一直強調自己是清白的。
  「肅靜!肅靜!在場諸位請安靜!」
  審判長不知道喊了幾次,總算有效果了,法庭好不容易又恢復平靜。
  「請由法庭紀錄刪除辯護人方才的發言,也請各位陪審員忘記這番話。」
  阿武隈的態度還是一模一樣,他才不管法庭現在變成怎麼樣。
  「不管如何裁決都無所謂。審判長,被告方對檢方只有一個問題,您和警方是否曾針對被告住家及周邊地區進行搜索呢?」
  「我們……不,還沒進行進一步的……」
  井上檢察官只能如此回答。
  「那麼,我方必須提出嚴正的要求,檢方及警方萬萬不可基於成見,未繼續進行適當的調查。既然要繼續審理本案,必須先確認失竊的項鍊這個本案構成要素到底位於何處。若非如此,繼續審理下去也看不出有何意義。警方至少應該先搜索這位證人的貨運行和住家吧?」
  「不是的,被偷走項鍊的人是我耶……」
  橋本垂頭喪氣地站在證人台上,卻沒有什麼人對他表示同情,同時也能看到檢察官的肩膀垮了下來。
  一臉不耐煩的審判長終於做出指示:
  「各位請肅靜,今天的審判在此告一段落,請井上檢察官過來一下。」

  以上就是我以律師身分初次負責的刑事審判之始末。

  6

  一團混亂的庭審終於暫時劃上句點。
  「阿武隈律師,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
  走出法庭之後,我忍不住劈頭質問他。
  「你果然有一堆問題,真沒辦法啊,就當成是售後服務吧,哪個部分需要解說?」
  「疑問實在太多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被害人橋本先生有問題?」
  「聽完被告栗田的話就有這種感覺了。她不是說自己沒上車偷東西嗎?我就當場把劇本都編好了。」
  「你、你別開玩笑了!光憑這樣就明白了嗎!」
  「不是跟你說我有拆穿謊話的超能力嗎?因為栗田一開始就動搖了,所以我簡單便能看出她是否說實話。她說,雖然自己有經過案發現場但沒有偷走項鍊,這的確是實話無誤,這麼一想,只剩下兩個合理的可能性,一個是被害人橋本自己偷走項鍊再偽裝成竊盜案,或者車上竊盜案真的發生了,橋本卻看錯犯人。」
  既然假設栗田小姐是無罪的,如此設想確實很自然。
  「所以,阿武隈律師就採用橋本先生虛報案件的假設?」
  「唉,因為這麼說比較方便啊,而且橋本應該沒目擊到栗田犯案吧?所以我才叫你叼著硬幣配合演個短劇。只要嚴加追究他的目擊證詞,馬上會露出破綻的。」
  他確實講得頭頭是道。栗田小姐若是無辜的,那就是橋本先生的目擊證詞有問題,嚴加追究的話,矛盾便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吧。
  「你的表現徹底讓橋本動搖了,立刻就能輕易發現後面的證詞是不是謊話,看來案子的確不是捏造的,真的碰上竊盜案了,橋本說他有看到犯人也是真的。」
  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喂,請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栗田小姐雖然沒犯案,竊盜案的犯人卻另有其人嗎?橋本先生說他目擊到咖啡色長髮、戴著唇環的年輕女性也是事實?」
  「嗯,就是這樣沒錯。」
  他竟然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
  「那你剛剛說橋本先生虛報案件,不就成了隨口胡謅!」
  「沒辦法啊,如果要證明其實還有別的犯人,任誰也辦不到吧?雖然有點抱歉,但也只能把橋本當犯人看,先利用那一帶以前就常常發生車上竊盜案,再順帶提出橋本可能想要詐領保險金,接著假設他的報案內容也是在說謊。」
  「你、你太過分了……這是嫁禍給無辜的橋本先生啊。」
  「這只是你我的解釋有所不同,我不過是製造提出合理懷疑的餘地而已。」
  身為一個律師,使出這樣的手段並沒有任何過失。徹底打亂檢方證人的心緒,探求警方的調查是不是有疏忽,都是辯護律師常用的戰術。
  「對了,阿武隈律師不是斷定橋本先生的經濟狀況不佳嗎?你怎麼知道?就算能拆穿謊言,也不可能預先知道這一點吧?」
  阿武隈和橋本先生是初次見面,連我也沒好好調查過這個人的經濟狀況,阿武隈卻毫不在乎地宣稱橋本先生「經濟上並不寬裕」。
  「那應該是不管對誰都適用的話術吧。詐欺犯、占卜師還有什麼新興邪教拉人入夥也常用這招。『您現在應該有什麼煩惱吧?該不會是健康方面的?』之類的。」
  「對不起……我不懂你想說什麼。」
  「哼,二十多歲的年輕小毛頭不懂嗎?聽好了,人只要活到三、四十歲,身體多少會有一、兩個毛病,詐欺犯就會從這裡下手。您現在應該有什麼煩惱吧?該不會是健康方面的?哎呀,猜對了!一切都被我看透了。不過,只要購買本人加持過的護身幸運石就可以變健康囉──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但是,這跟橋本先生的經濟狀況又有什麼關係?」
  「不是一模一樣嗎?現在全世界的經濟都不景氣啊,被大企業壓著打的中小企業更是搖搖欲墜,只要詢問中小企業的老闆:『您是否感到經濟狀況不安定?』大概有九成的人會點頭吧。不然,你說橋本幹嘛非要親自送貨?」
  「可是,我想不是全部的公司都這樣吧?應該也有生意興隆的才對,要是橋本先生的貨運行沒問題,你打算怎麼辦?」
  「到時候只要這麼說就行啦──我不認為這個時代還有生意興隆的中小企業,您該不會私底下做了什麼壞事吧?像是侵占貨品之類的……」
  「你……真是惡鬼……」
  「我可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讓你這麼說的壞事。這次的刑事案件,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檢察官跟警方查案有太多地方不夠周到吧?根本還沒找到被偷的項鍊,光靠陽台上發現的保管箱跟橋本的證詞就想要逮捕並起訴被告,要偷工減料也得有點限度。」
  「你這麼一說,或許真的是這樣。為什麼警察跟檢方會這麼焦急呢?」
  「既然那一帶以前經常發生車上竊盜案,警方當然會著急,這時,有青少年輔導紀錄的嫌疑犯正好出現了,大概被拿來當成爭功的犧牲品吧?所以我們才有機可乘。」
  「警察和檢方不是應該遵守法律嗎?他們真的會這麼做?」
  「你是笨蛋啊?就是有這種偏見才會讓冤獄發生。你雖然是個菜鳥,但好歹是個律師,應該知道警方過去製造出多少嫌疑犯的自白吧?」
  「……」
  他的發言有一部分是正確的。「警察的所作所為不可能有錯」、「日本的警察非常優秀,擁有值得誇耀的高破案率」、「刑事辯護中被告的有罪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對警方來說,這些口號不但帶來壓力,也成了製造冤獄的根本原因之一。
  然而,阿武隈對於警察跟檢方的高度不信任還是讓我很在意,更別提他還自稱是「正義辯護人」。
  「不僅是檢察官啦。要是我在法庭上沒有好好表現,法官光看被告的外型跟她青少年時期有過輔導紀錄,就會直接判決有罪吧?」
  「所以誰都好不到哪裡去嗎……」
  看來我置身在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渾沌不明的業界裡。
  「先別提這個,這次案件的真凶到底是誰?總歸一句,把保管箱扔進栗田小姐家陽台上的人,應該就是真正的犯人吧?該不會是她認識的人……」
  「多半是這樣沒錯。反正我們的工作到此結束啦,下午檢方應該就會撤回起訴。」
  是的,身為律師,要找出真正的犯人還要證明對方有罪,實質上是非常困難的事。雖然不知道犯人是誰難免會有疙瘩,但我們能做的事已經全數完成了。律師就是這樣。
  「檢察官會撤回起訴嗎?」
  「都給陪審團留下那麼多可疑的要素,應該不可能繼續審理這個案子。你該做的只剩下兩件事,第一,請盡快支付我的酬勞。」
  那當然,阿武隈的確幫上大忙,光靠我一個人是無法有這樣的進展吧。要付出十萬日圓是很心痛,但我並非完全付不出來,當作是學到一堂課的學費也很合理。
  「我明白了。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設法付清。另外一件該做的事是什麼?」
  「啊,很簡單,為了預防今後有什麼萬一,你幫我傳句話給栗田……」
  阿武隈的留言果然證明他這個人絕非善類。
  「栗田小姐不是無辜的嗎?有必要這樣帶話給她嗎?」
  「就算她本身是清白的,天曉得她身邊會有怎麼樣的人?請她多多注意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吧。」
  「了解了,我會跟她說的。」
  「乖乖聽話是你的優點呢。好,該回家啦。這次的案子應該沒什麼棘手難題了,要是還有別的案子需要幫忙,歡迎隨時來找我。『正義辯護人』隨時為您伸出援手!」
  「太感謝你了,我會記住這件事。」
  拜託這位律師幫忙的結果是今天成功地保護了我的委託人,這傢伙的確很能幹。
  我希望能幫助蒙受不白之冤的人,這次的審判卻讓我沉痛地意識到自己的經驗跟知識都還不足,要是一個人碰上無法解決的事態,或許再次拜託阿武隈幫忙也不壞吧?
  和阿武隈預言的一樣,當天傍晚我就收到本案檢察官撤回起訴的提案。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新手律師的日常

  1

  在那之後的幾天裡,我幾乎不停跑法院。明明對我來說出庭還是第一次,但因為是極為少見的檢方撤回起訴,所以我得去法院好幾趟,確認今後的手續和提交的文件是否都沒問題。
  如果先跟磯谷所長請教過流程,辦起來應該會順暢一些,可是我在事務所裡本來就沒什麼立場打擾人,既然多跑幾次就能解決,更不能輕易打擾所長。而且,邊詢問法院邊實際行動也算是一種學習,不但可以練練基本功,還能完成栗田小姐的釋放手續,我當然沒有說不的理由。
  不過,法院這種地方有時會冒出奇妙的問題。這地方畢竟不是只有律師才來,檢察官也會出現。
  「啊!」
  正想走進電梯,沒想到前幾天的敵人──井上檢察官人碰巧就在裡頭。她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不但是學年第一名還一次就通過司法考試,是位在司法界多我一年資歷的才女。
  「怎麼了,進來電梯啊?」
  「啊,謝謝。」
  原本猶豫著該不該共乘,被她這麼一催,我便條件反射般走進電梯裡。但這也許是錯誤的決定,這天完全沒人想搭電梯,我前幾天才跟井上檢察官在法庭上拚命廝殺,現在兩人獨處還真有點不舒服。
  「上次的案子,你表現得還挺不錯的嘛。」
  被阿武隈那傢伙不斷指責準備沒做足,最後結果竟變成檢方取消控訴這恥辱的結果,感覺她現在心情不太好,這也難怪了。
  「這個嘛……我還是該說聲對不起嗎?」
  看來又弄錯對話選項。話還沒講完,井上檢察官就狠狠瞪我一眼。
  電梯還沒到一樓,一路上依舊沒別人搭乘,她喃喃地說:
  「你帶來助陣的那個阿武隈律師,好像滿有名的。」
  「好像是。我其實不太了解他。」
  「不熟也敢找來幫忙?真是的。我跟頂頭上司報告必須撤回起訴後,被臭罵了一頓,沒想到最後有別的高層跑來同情我們,還說『既然是惡魔出手,那也沒辦法』……」
  在日本,刑事審判的有罪判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換句話說,「有罪」的結果變成理所當然,負責的檢察官如果不得不撤回起訴,或是被告獲判無罪,對於檢察官的經歷似乎會有不良影響,畢竟無緣無故拘留人或是害對方蒙受不白之冤都是相當嚴重的事。
  「所以……我還是先跟妳說聲抱歉比較好嗎?」
  「不是說不用了嗎?我只是在抱怨,你就不能左耳進、右耳出嗎?」
  應付女孩子還真困難。
  「坦白說,之前在法庭上遇到你時,剛開始還真的沒認出你是我的大學同學。」
  「那也沒辦法,妳是班長,我只是個司法考試落榜一次的普通學生。」
  「就是說嘛,竟然會輸給你這傢伙真是不可原諒!做好覺悟吧,下次開庭碰上你,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對於這番話,我不得不嚴正以對。
  「井上檢察官,妳這麼說可就大錯特錯。審判可不是勝負,應該優先追求案件的真相才對,而且應該是檢方查案多少有缺失,阿武隈律師的辯護才會成功吧?」
  這下可好了,身為才女的井上檢察官聽完就像小孩子一樣,氣到嘴唇顫抖地瞪著我。幸好電梯終於抵達一樓,電梯門一打開,等著搭電梯的人們視線紛紛集中在我們身上,說不定還誤以為我們兩個是在談分手的情侶。
  陷入這樣的狀況,就算井上檢察官也覺得不舒服吧?她扔下一句:「給我記著,下次的法庭我會做好最完美的準備!」就加快腳步走出電梯。
  真是無奈,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和她為敵呀。

  2

  推動幾項司法改革後帶來的結果就是創設了法科大學院。日本的律師業現在和二十世紀大不相同了,第一個出現的變化就是「人數」。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不過十年,開業律師的數量有了大幅的成長。
  享有法律相關服務的民眾雖然隨之增加,同時卻也產生幾個問題,像我這樣的新手律師就不得不面對難以就職的艱困處境。
  沒錯。就算是律師,現在還是得進行各種求職活動。很多朋友都有同樣的疑問:「你的職業不就是律師了嗎?」其實在完成司法研修後,還必須隸屬某個法律事務所才能開始工作,意思就是得要去其他律師開設的事務所求職。新人必須先踏上「寄生在事務所混口飯吃」的律師──簡稱「閒飯律師」的道路。
  當然,也可以不去當受僱者,自行開設律師事務所,但是難度相對提高,最大的問題就是費用。以自家充當事務所的「自宅律師」確實可以便宜開業,可是,既沒有人脈也不懂訣竅的話,這家事務所等於不會有任何客戶上門,所以絕大多數的新手還是會先成為「閒飯律師」做為職涯的第一步。
  只是拜司法改革之賜,近年來冒出大量的新手律師,甚至到了菜鳥若沒有東京大學法學部等級的傲人學歷就難以找到事務所來吃口閒飯的慘狀。
  這麼一來,對於我這種既沒錢也沒有實績的新手來說,既然當不成閒飯律師,自宅律師也無望,最後只剩下「寄居律師」這個第三條路。意思是先在某個律師事務所掛名,但無法定期領取薪水,立場雖然相當艱難,就職率卻可以大幅提升。唉,領不到任何薪水這也能算是「就職」嗎?
  既然沒考上大型律師事務所,我在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寄居律師」這條路,在某間事務所先掛名,也就是現在的磯谷法律事務所。

  我從地方法院回來,走進事務所上班時,忍不住喃喃抱怨。
  「果然是地點有問題吧……」
  說到磯谷法律事務所的地理位置,一言以蔽之就是地段很差,說好聽點是位於鬧區和辦公地段中間某一棟大樓的四樓,偏偏四周都是高樓大廈,辦公室因此非常不起眼。雖然掛著寫有「磯谷法律事務所」的招牌,但目前為止還沒看過真有客人是因為看到招牌才上門來的。
  就連我自己剛來這裡求職時,也發生因為迷路找不到地方而遲到的大失敗,當時已屆中高齡的所長不但沒生氣,還笑著對我說:「上門的人通常都會先迷路一次。」
  踏進事務所面積四十平方公尺的辦公室,裡頭有四張辦公桌和大量書櫃,要不是櫃子裡是判例集和《六法全書》,看起來真的不像間法律事務所,再加上辦公室裡頭通常只有一、兩個人在。當初願意收容我當寄居律師,理由也只是正好有一張多餘的辦公桌罷了。
  「哎呀,本多律師早安。」
  「啊,妳好。」
  對我打招呼的是身兼櫃檯跟行政人員的二宮靜小姐。
  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外型亮麗的OL,也是唯一會常駐在事務所裡頭的職員,負責事務所營運相關的種種辦公室雜務。聽說這裡還有其他寄居律師存在,我卻連半個也沒見過,整間事務所目前還是充滿謎團的狀態。
  「前幾天的審判還好嗎?」
  「我根本沒派上什麼用場,多虧所長介紹的幫手,總算是順利解決了。」
  「是嗎?恭喜,所長今天也有進來,一定想聽聽你親口報告。」
  「咦,所長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位六十多歲的中高年人士碰巧從廁所裡走出來。
  「喔,本多來啦?」
  有年輕女性在場,他卻連褲子的皮帶也沒認真繫好,這就是我們的事務所所長磯谷博史律師。
  「我聽說了,你第一次的案件幹得還不錯嘛。」
  很少在事務所現身的所長怎麼會知道撤回起訴的事呢?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法庭審判本來就是公開的,要知道結果大概多的是方法吧。
  「謝謝所長。我沒有什麼貢獻,能有這般成果是多虧所長介紹的『惡魔辯護人』出手幫忙。」
  我的話似乎讓二宮小姐大吃一驚。
  「咦?所長已經把阿武隈律師介紹給他了嗎?」
  「有什麼關係?就算只有設籍,本多也算是我們的一員嘛,反正他遲早會碰到阿武隈,又不是完全沒有緣分。」
  所長的話實在讓人有點在意。
  「所謂的緣分……阿武隈先生和我們事務所有什麼關係嗎?」
  「是啊,以前常常和他一起負責案件,只是最近我們兩人都懶了。」
  「真是的……本多律師可別受到阿武隈律師的不良影響喔!難得有認真的新人進來我們事務所呢。」
  我多少明白二宮小姐的言外之意,點頭說:「是,我會牢記在心的。」
  阿武隈自稱是「正義辯護人」,滿口說自己能看穿別人的謊言。他的辯護手法或許不尋常,不但徹底質疑重要目擊證人提供的證詞,還刻意營造出目擊證人可能是犯人的印象,這可不是拍電視劇啊,在法庭上突然把第三者當成犯人看待可不容易。話雖如此,要是讓我一個人繼續辯護下去,栗田小姐絕對會被判有罪吧,還是多虧有阿武隈幫忙,才能拯救栗田小姐。
  「阿武隈律師到底是什麼來路呢?感覺他非常熟悉審判流程,卻又是個怪人。我想他可能是在開玩笑,他還宣稱自己可以看穿別人的謊言呢。」
  「阿武隈律師還在這麼瞎說啊?」
  二宮小姐訝異地望著我,所長哈哈大笑。
  「都什麼時代了,這傢伙還在用超能力這種台詞。本多,我問你,你應該沒真的相信他吧?」
  「對啊,那當然。」
  「因為阿武隈的直覺很敏銳,也擅長動搖證人的情緒。不管是誰,只要一動搖,表情多少會顯示自己在說謊,而他竟然一本正經地說是什麼超能力。」
  二宮小姐則說:
  「我是這麼想的,他說要拆穿別人謊言的時候,不是都會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嗎?那是想觀察對方的視線有沒有亂飄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的確很有可能……」
  比起超能力什麼的,若是像心理學專家那樣可以從表情來分辨就容易理解了。
  「不過他的詰問技巧真的很厲害,以前該不會是知名的律師吧?他每天都要去酒廊,沒錢應該辦不到,審判長好像也認識他呢。」
  磯谷所長的臉色稍微黯淡下來。
  「唉,過去發生了很多事。他就像個詐欺師似的,腦子轉得快,說話也動聽,半是演戲地臨時演講根本難不倒他。要是有律師不擅長訴訟,就乾脆僱用他一起出庭,簡直是個傭兵。」
  「所以就算天天上酒廊也生活無虞嗎?」
  其實要僱我一天也得花上十萬日幣,要是時不時當個日薪律師,應付生活開支的確不會有什麼問題。
  「可惜僱用這傢伙的律師,事後多半都會悔不當初。」
  「是啊,我也猜想得到了,沒料到怎會有當場把證人當成犯人來辯護的律師。」
  所長聽我這麼說,笑著接道:「他過去的辯護方式還算常見,不過現在最喜歡這種手法。以製造犯人候補的方式來迷惑陪審團,又能動搖證人的情緒,他覺得這簡直是一石二鳥之計。」
  「是這樣嗎?坦白說我完全無法想像他這個人認真當律師的模樣……難道是以前發生過什麼事?」
  「唉,要是常常跟他混在一起,就算你不想知道,遲早也會聽說的。只要記住一點就行了,趁還能利用他時,好好運用這個人就足夠了,你可別被他引誘,也成為惡魔。」
  「……我明白了,會好好記住您的話。」
  所長一本正經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他還有收容我的恩情,我當然只能點頭同意。

  3

  「本多律師,栗田小姐和她的友人一起過來拜訪了。」
  隔天,我在事務所忙些文書工作時,二宮小姐通知我有客人到了。
  「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栗田小姐已經被釋放了,我向她確認過:「想和妳商量一下案子今後的處理,能否再過來事務所一趟呢?」走進會客室,果然看到幾天前檢方撤回控訴後獲得釋放的栗田小姐,還有個陌生男子陪坐在一旁。
  不知道是否為了外出,栗田小姐一身OL的打扮,唇環也拿下來了。在東京地方法院地下室碰到她的時候,她難掩不安,還不停抱怨身體不舒服,被釋放之後雖然氣色依舊有些不好,神情卻是開朗許多。
  陪她過來的男士感覺像在工地上班,穿著嶄新的制服跟工作靴,隨身帶著黃色安全頭盔,倒沒像栗田小姐那樣,他既是黑髮也沒戴唇環之類的飾品,給人一種認真踏實的感覺。
  「栗田小姐,謝謝妳特地過來一趟,請問這位是?」
  「他啊~是我的男朋友啦,聽說我要來跟律師道謝,就說一定要一起來。」
  栗田小姐說完,她身旁的男子低頭行禮說:
  「您好,我叫田野原茂,桃子的案子感謝你們幫忙,我想過來打聲招呼。」
  「這樣啊,您太客氣了。」
  雖然覺得對方一身工地服裝有點怪,不過今天是平日,他在工作中特地過來跟我們道謝,自然是這副打扮吧。
  栗田小姐開心地說:「還要報告一個好消息,其實放出來之後我有去醫院看病,發現原來是懷孕了!」
  「原來是這樣嗎?恭喜您!」
  原來如此,我不由得坦誠地祝福她。被拘留的時候她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原來是懷有身孕的緣故。
  「被拘留了那麼多天,孩子的狀況不知道……」
  「還好,醫生說目前並沒有什麼問題。」
  「真的嗎?太好了。」
  栗田小姐這番話讓我安心了,拘留期間要是對胎兒造成什麼不良影響,我一定會悔恨不已。
  快要當父親的田野原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我們訂婚了,要是桃子被判有罪,之後結婚和生產都不可能實現了吧,我一直相信她是無辜的,謝謝律師幫忙。」
  「請別在意,栗田小姐既然是無辜的,這樣的結果就是理所當然的。」
  「不!再怎麼跟律師您道謝都不夠。雖然我好不容易回歸正途拚命在工作,但我和她十幾歲的時候還挺亂來的,給警察添了不少麻煩。」
  身為律師雖然不應該有預設的成見,但我明白了,老實認真的田野原先生現在看來跟染髮又戴唇環的栗田小姐的確有些不相配,但如果說他以前也曾經是個不良少年,那就可以理解。
  「所以桃子被逮捕,一開始我還以為除了自己就沒半個人相信她的清白,律師您不是一直認為她是無辜的,還堅持辯護到最後嗎?真的太感謝您!」
  這些話讓我覺得自己的辛苦都有回報了。
  「別這麼說,身為律師這都是該做的,栗田小姐您的男朋友真的很棒呢,今後也請兩位一起攜手加油。」
  「謝謝,真的受您照顧了。」
  這大概是栗田小姐第一次正經八百地對我道謝吧。
  「對了,接下來該怎麼辦?聽起來,感覺被釋放之後應該沒問題了,但還不算是無罪判決吧?」
  「啊,真抱歉,應該是我太忙亂,說明得不夠充分,其實倒沒有那麼難懂,檢方取消控訴的話,審判等於是結束了。」
  田野原先生說:「我聽了其實也有疑問,審判應該只是暫時中斷吧?就算取消控訴,不是還有再次被起訴的可能嗎……」
  「是的,字面上看來,的確讓人有這樣的聯想,但基本上要再起訴是不可能的。進行刑事審判費時費力,除了要準備大量證據,還必須集合三位法官和六名陪審員才能定下詳細的日程,檢方已經失敗過一次就不會輕易再次進行。」
  「是嗎?聽律師這麼說,我稍微安心一點。」
  「當然還是有例外存在,譬如說,這次起訴被撤回有個最大的理由是尚未發現那條失竊的項鍊。這麼比喻請你們別介意,不過,若是查出栗田小姐其實持有項鍊,就免不了再次起訴。」
  阿武隈在審判後,交代我務必要轉達的留言就是這個。
  「是嗎?可是不要緊吧,我根本沒偷走項鍊啊。」
  栗田小姐臉色如常地反駁我,她的清白應該是事實。
  「我也相信這一點,只是阿武隈律師請我向您轉達……」
  「你是說那個律師嗎?」
  我一提到阿武隈,栗田小姐和田野原先生都探出身子。這也難怪,對她來說阿武隈大概跟救世主沒兩樣。
  「阿武隈律師也相信您沒有偷走項鍊,不過,曾經裝有項鍊的保管箱是在您家的陽台上發現的,今後難保不會有在犯人策劃下,在您身邊意外出現贓物的可能性。所以,要是您今後發現那條項鍊的蹤影,請務必馬上聯絡我。」
  「這麼說也有道理,我知道了,會特別留心的。」
  阿武隈要轉告的話雖然有些失禮,栗田小姐聽完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見狀,我忍不住擔心起來。難道她也覺得背後有人搞鬼?還是這對情侶十多歲的時候真的太亂來,結果得罪了一大堆人嗎?罷了,她肯老實聽從勸誡的話,我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這麼說雖然有點奇怪……兩位過去的生活方式可能會讓社會對你們有些誤解,不過,只要今後相互扶持,未來一定沒問題的。」
  「是啊,我們也是這麼打算,會一起好好過日子,不會再給律師您添麻煩啦。」
  「律師,您看看這雙全新的工作靴,是桃子送我的。我會認真打拚存錢當結婚基金,即使把鞋子磨破也不會放棄!」
  田野原先生開心地展示身上的制服和靴子,我想這就是他以這身打扮登場的理由吧?
  「那麼,請兩位連同小孩子的份一起加油。我也會祈求兩位今後一切順利,最好都不要和律師有任何牽扯。」
  人只有遇到不幸時才會需要律師,這的確是我的真心話。

  4

  又過了幾天,來到四月二十八日。
  對我來說,和栗田小姐再會也是件好事,因為我是第一次參與刑事案件開庭,實在有太多沒做好的地方,多虧有阿武隈出手協助。以結果而言,最後還是讓栗田小姐和她的男友兼未婚夫由衷地感到高興,這更讓我覺得身為律師的自己,接下來也要繼續幫忙需要協助的民眾才行……
  沒想到另一個需要解決的難題馬上就來了。
  「下個月的生活費該怎麼辦呢?」
  沒錢啊。
  光想到這裡,我就想趴在桌上裝死不動。眼前還得支付阿武隈十萬日圓的報酬,我自己也得過日子,擔任公設辯護律師雖然有一定程度的酬勞,但付給阿武隈十萬圓的話,下個月我就沒辦法生活了。
  事件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在事務所裡,二宮小姐一直都會開著電視,新聞上說──
  『接下來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警方表示,關於馬場佐惠小姐在東京都北區的家中被殺害案件,已經以殺人罪嫌將馬場小姐的友人田野原茂逮捕到案。』
  「……什麼?」
  彷彿在哪裡聽過的名字,讓我不由得抬起頭來。新聞剛剛說了什麼?田野原?前幾天和栗田小姐一起過來的婚約對象,名字的確叫做「田野原茂」,這只是巧合嗎?可是,說到東京都北區,栗田小姐不就住在那裡?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新聞畫面,螢光幕上的確有被害人「馬場佐惠(22歲)」的照片,年紀和栗田小姐差不多,同樣有染髮,耳朵和嘴唇都有穿環,不只是裝扮,髮型跟體型也非常類似,不過她的視線異常尖銳,感覺比栗田小姐還更難相處。
  『被害人馬場小姐和嫌犯田野原是高中同學,馬場小姐據說曾威脅恐嚇嫌犯,相關事證警方正在詳加調查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突發新聞,電視上沒有播出嫌犯的臉部照片。可是,既然說是「居住在東京都北區、二十二歲的田野原茂先生」,我也只能認為是栗田小姐的男朋友被警方逮捕了吧。
  電話就在這時候響起來。
  「磯谷法律事務所,您好。」
  二宮小姐熟練地接起電話。
  「請您稍等一下,本多律師,是您的電話喔。」
  「咦?找我嗎?是誰打來的?」
  其實事務所很少會接到找我的來電。
  「是一位田野原先生打來的。」
  「……」
  有股非常不祥的預感,我勉強鎮靜下來,伸手接過話筒。
  「電話接過來了,我是本多。」
  『啊,律師先生!抱歉,我是前幾天找過你的田野原,拜託你快來幫我!我被當成殺人嫌疑犯逮捕了!』
  這一刻我還真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5

  和田野原先生講完電話,我立刻朝魯茲酒廊移動,目的當然是要去找自稱「惡魔辯護人」的阿武隈。上次碰面時,竟然沒先要他的手機號碼,真是我的失誤。
  既然要幫田野原先生辯護,當然得盡快和阿武隈碰面,偏偏現在時間尚早,酒廊還沒到開門的時間,但我的運氣不錯,店門前已有個有點面熟的員工在做開店前的準備。上次過來的時候,他應該也是門口的少爺。
  「您好,不好意思……」
  我試著打了聲招呼,看來對方似乎也還記得我,沒像上次那樣把我當成可疑人物。
  「你不是之前那個律師嗎?又來找『惡魔律師』商量啦?」
  「啊,是的。阿武隈先生今天還沒過來嗎?」
  「是啊,通常要晚上八點之後他才會上門。不然,你先進來裡頭等吧?開店前雖然會有點吵,不過可以算你便宜一點喔。」
  生意人果然連一點小錢也不放過。
  「真抱歉,其實我正要進行殺人案的辯護,必須趕緊找到阿武隈先生,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您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嗎?」
  「什麼?殺人案……這下子還真沒辦法悠哉悠哉地喝酒耶。你稍等一下,我想真里小姐應該知道地址。」
  酒廊少爺走進店裡,很快又帶著另一名女性回來,果然是上次也在這間店裡見過的美麗酒廊小姐。
  「聽說您有急事想要找阿武隈律師?」
  「是啊,我的委託人因為殺人罪嫌被捕了,這是分秒必爭的案子,妳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嗎?」
  「好吧,雖然不能透露客人的隱私,不過他根本不算是本店的顧客嘛,我倒是知道這時候他絕對會待在某個地方,您就到那裡找找看吧。」
  「真不好意思,麻煩妳了。」
  比起打電話,可以直接碰面當然更好,我決定按照她的提議跑一趟。

  ◆

  沒想到目的地是個出乎意料的地點。
  夕陽西下的公園,阿武隈孤伶伶地坐在長椅上,乍看像是幾年前常在漫畫裡遭諷刺的被裁員上班族,可惜這傢伙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受薪階級。
  「唷,隔沒多久又碰面啦?」
  是我進入視野中的關係嗎?沒想到是阿武隈先對我打招呼。這傢伙嘴上依舊叼著香菸──不對,是看來像香菸的巧克力棒。這位就是自稱正義,但人稱惡魔的破格律師阿武隈先生。
  「阿武隈律師,不好意思,其實是我有急事想要……」
  話還沒說完,阿武隈就揮揮手阻止我。
  「抱歉,可以等一下嗎?我現在有點要緊的事。」
  我才著急啊!但阿武隈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難以違拗的魄力,而且一碰面就得罪他也沒有任何好處,我只好暫且在一旁等待。
  過一會兒,什麼事也沒發生,本來以為他在等人,感覺卻又不像。
  四月的傍晚時分,太陽已經西斜,剛放學的成群小學生這時候感情很好地一起走過公園旁的馬路,急急忙忙要回家。
  我這才發現阿武隈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緊緊盯著那些小學生不放。真讓人擔心啊,雖然明白這傢伙是個怪人,該不會……
  「……阿武隈先生一直看著那些小學生耶,該不會是有什麼奇怪的嗜好吧?」
  「喂喂!幹嘛用那種眼神打量我……算了,被你誤解也沒辦法,唉,剛剛那個其實是我女兒啦。」
  「什麼!你、你已經結婚了嗎?」
  老實說,阿武隈如果真有什麼奇怪的嗜好還不至於讓人這麼驚訝。
  「這有什麼好訝異的?何況,老早就分了。」
  「離婚了嗎?該不會連女兒的監護權也……」
  「對啦,被老婆拿走了。沒辦法,所以我只能天天在公園目送小寶貝放學,也不知道被警察盤問過多少次。」
  要是有個三十多歲男性,天天坐在公園長椅上對小學生投以可疑的視線,警察發現的確會嚴加盤問吧?阿武隈的情況看來還挺複雜的,雖然結過婚,但不僅離了婚還失去監護權可是相當嚴重。這麼一想,這傢伙每天會在酒家出沒,那也就不難理解。
  失去監護權後,要和孩子搭話也有困難吧?看來阿武隈要處理的急事其實就是目送這群小學生放學而已。
  雖然我對阿武隈的家庭狀況不是完全沒興趣,但手頭的案件已快陷入絕境,根本沒功夫去關心阿武隈還有個女兒。
  「久等啦,你應該是來支付上次的酬勞吧?」
  「對不起,我現在還沒辦法付款,今天其實是有別件案子想請你幫忙……」
  「喂喂!」阿武隈誇張地聳了聳肩:「你不覺得很沒天理嗎?上次的差事都還沒給錢又要交代新的案子?我也要生活耶。要人幫忙的話,先付錢怎麼樣?」
  「你說得沒錯,只是……」
  上次的審判的確應該感謝阿武隈在沒有任何擔保的狀況下,還同意我事後再支付酬勞即可。如今,沒領到約定的報酬就希望對方接下新的工作,還要他繼續等待付款,這怎麼可能談得成呢?
  「即使如此,還是請你先聽聽我要說的事吧。電視新聞你看了嗎?上次我們幫栗田小姐辯護,她的未婚夫田野原茂先生以殺人罪嫌被逮捕了。」
  很少會大驚失色的阿武隈聽了,也難得地呆呆張大嘴巴,香菸巧克力從嘴邊掉下來,又被他慌忙塞回去一口咬碎。
  「栗田的未婚夫在這個時間點有殺人嫌疑?庭審後根本還沒一週吧?」
  「是的,跟之前的案件或許有關。」
  阿武隈浮現一臉壞笑。
  「原來如此,所以明知道不可能,你還是想來找我幫忙。要是田野原被判有罪,大家就會懷疑他的未婚妻栗田該不會其實也有罪吧?竟然幫助嫌犯逍遙法外,這下子你一輩子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囉。」
  「我反正是個不斷失敗的新手律師,被指指點點也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不過我相信栗田小姐真是無辜的。檢方既然無法在上次的車上行竊案拿到有罪判決,我覺得她未婚夫的案子就有被任意扭曲的可能性。必須有律師出來保護田野原先生獲得正當的權利才行,尤其需要你這種老練的律師。」
  難道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阿武隈又是一臉驚愕。
  「你這傢伙比我想像得還一本正經耶,這種律師最近還真稀奇。上次的審判也就算了,可是,這次你根本還不確定被抓的人是不是無辜的吧?」
  「不,我認為他是清白的。其實上次審判結束後,栗田小姐曾經和田野原先生一起來找過我。」
  我解釋了兩人來事務所拜訪的經過。田野原先生說他們以前很亂來,但感覺他現在已經是個認真工作的勞動者,還穿著栗田小姐送他的全新制服跟靴子,說自己為了籌備結婚,得要好好努力。
  「才過沒幾天,我不認為他會在這個時間點犯下殺人罪。」
  阿武隈凝視著我,沉默片刻,或許覺得我有可能在說謊吧?這麼一來,我也只能堂堂正正地望回去。最後,他終於像投降似地舉起雙手說:
  「好啦,我明白了,你既然這麼說,我也會幫忙的。可是,你確定嗎?之前開庭時你應該就明白了吧,我可是會做出讓其他同業不認同的辯護喔!」
  為了讓栗田小姐被判無罪,明明知道項鍊確實失竊了,他卻刻意宣稱其實項鍊被偷走的被害人在進行保險詐欺。不過,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擔憂的,雖然不能將他這樣的行為視為理所當然,但多虧有阿武隈盡力辯護,栗田小姐最後才能獲得無罪釋放。
  「你有你的做法,既然是為了保障委託人的權益,我只好接受。」
  「是嗎?你應該不曉得本大爺為什麼會被稱為『惡魔辯護人』吧?」
  難道是阿武隈以前做過什麼事?被他這麼一說,我也在意起來了,可是,就算他有什麼過去,最要緊的是現在就需要他的協助。
  「不要緊,不管怎麼樣,現在都需要你伸出援手。」
  「好!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爽快點接案吧。酬勞只要二十萬日圓和滿足其他附帶條件就成了。」
  「二、二十萬!」
  我不由得感到困惑。以行情來講,這樣的案件其實收五十萬也不為過,二十萬實在是跳樓大拍賣。只是對我來說,就連區區二十萬也是相當高昂。
  「還有,我只負責庭審的部分,其他行政手續全交給你處理。」
  「當然沒問題,可是一給你二十萬,我的生活就有困難……」
  「讓你來付款實在很奇怪耶,叫田野原出錢不就得了?他應該也曉得上次審判的經過吧。聽到這次我也肯出馬,他一定會開開心心地掏錢出來,要是他想分期付款也成。」
  的確有可能。田野原先生一定聽未婚妻說過,我上次辯護得多麼悽慘,而阿武隈的貢獻又是多麼偉大。
  「知道了,我等一下會問問看他。你剛剛提到二十萬日圓和滿足其他附帶條件,是指還有其他費用嗎?」
  「別緊張,我講的不是錢啦。要是只需要工作一天,我的幹勁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不過嘛,老實說我早上爬不太起來,為了避免遲到,你出庭當天可以來叫我起床嗎?」
  「什麼?總之還要當你的鬧鐘嗎?」
  「此外還想要點特別的服務耶,你順道幫我帶咖啡跟早餐過來吧。當然,你不願意也沒關係,只是按照過去經驗,我有三分之二的機率會睡過頭。」
  刑事審判當天還睡過頭遲到,那就徹底沒救了,我雖然覺得很麻煩,卻沒有說對他說「不」的權利。
  「好,附帶條件就是這件事的話,還滿簡單的。」
  「喔?你答應啦?大部分的人都說這不是律師的工作,一口拒絕呢。」
  「要是我已是獨當一面的律師就難講了,很遺憾的是,現在我還沒有做出可對工作挑三揀四的成果。」
  阿武隈竟然哈哈大笑,到底有什麼可笑的?
  「真老實,你的優點大概就是這個吧。好!就這樣說定了。可別送什麼油膩的餐點過來喔,一大早腸胃不好消化,咖啡也要加糖和奶精。對了,聽說水果對腦力還不錯,給我吃水果當早餐吧。」
  「好,我記下來了。」
  我現在只能唯唯諾諾地記住這堆指示,把阿武隈對咖啡的嗜好抄在筆記本上。
  接著,我用電話聯繫上逮捕後就被移送到拘留所的田野原先生,詢問他是否願意支付聘請阿武隈協助的費用。
  『救了桃子的律師也願意幫忙辯護嗎?我一定會湊出二十萬圓來給他!』
  田野原先生如此回答。
  言外之意似乎是光靠我一個人,他實在不放心。
  我沒什麼好埋怨的,自己派不上用場是事實,就是明白這一點我才會來找阿武隈。
  我也暗自期待能再次旁觀阿武隈的反詰問,至於自己的辯護酬勞,根本就沒什麼好在意的。

  6

  我在和阿武隈前往拘留所的路上先把目前所知的案情解說了一遍。辯護律師本來就相當無力,委託人都被逮捕了,卻連警方握有什麼證據也還無法得知,不過,憑著勉強在網路上蒐集到的難辨真假的資訊,再和電話裡田野原先生的說詞相互對照,大致能拼湊出案子的概要。本案的被害人馬場佐惠小姐其實是田野原先生的高中同學,她似乎握有什麼把柄,最近拿來勒索過委託人,前天深夜,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被告田野原先生來到馬場小姐的公寓,涉嫌使用手上的備份鑰匙侵入民宅,再以屋裡的菜刀刺殺對方。
  根據警方的主張,那時候菜刀還劃傷了田野原先生自己的手,所以他的指紋和血跡都附在凶器上。接著為了偽裝成強盜入侵,他在屋內亂翻了一陣就從院子離開,還刻意打破窗戶假裝倉皇逃走。似乎是為了印證這一點,屋內到處是田野原先生留下的血跡,就連院子裡的腳印也和他穿的鞋子大小一致。
  隔天來到公寓的友人和房東一起發現馬場小姐的遺體,馬上向警方報案,警方立刻展開調查。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田野原先生其實老早就被拘留了,案發當天的深夜在荒川岸旁巡邏的警察湊巧發現手上受傷的他,員警便要求他自願同行。隨著馬場殺人案的調查有所進展,最後演變成直接逮捕田野原先生。
  阿武隈聽完又是一臉錯愕。
  「雖然還沒聽到田野原的意見,但可以吐嘈的地方未免太多了吧?被女人威脅會半夜跑去她家裡嗎?凶器的菜刀上有指紋和血跡?田野原的手都受傷了,大半夜卻在岸邊徘徊被警方帶走,然後就這樣被捕?」
  「是啊,幸好有阿武隈律師同行,我還以為得要一個人聽他解釋呢。」
  「唉,畢竟沒看到委託人,就無法看穿對方是不是在說謊啊。算了,他才剛被逮捕沒多久,就算我沒出手也已經陷入混亂了。」
  「啊,是嗎?」
  看來阿武隈對於自己能識破謊言這件事,似乎深信不疑。

  ◆

  「這次真的、真的很抱歉……」
  或許是被警方以殺人罪嫌逮捕的關係,在警官監視下被帶進會面室的田野原先生似乎無精打采的。
  「您千萬不要介意,我們只是來辦自己該做的工作。那麼重新介紹一下吧,這位是也曾幫栗田小姐辯護過的阿武隈律師。」
  「多指教啦。」
  阿武隈輕輕揮了揮手回應。
  「我聽桃子說過了,請多關照。」
  「桃子?」阿武隈呆住片刻,「喔,那是栗田的名字對吧?」
  「啊,抱歉,我最近不會直呼她的姓,所以……」
  「對喔,你們在交往吧?我還聽說快要結婚了呢。婚禮怎麼辦?要是你被判有罪不就慘了?不但沒辦法工作賺錢,老婆也成了罪犯的新娘。」
  田野原先生聽到這番毫無顧忌的發言,臉色轉為一片蒼白。
  「等等,阿武隈律師……」
  這傢伙對剛被逮捕而頹喪的委託人講這是什麼話啊!我連忙想制止阿武隈,他卻低聲對我說:「讓對方動搖一下比較好,交給我吧。」
  這下我也只好讓步。
  「案子我都聽說了,田野原,感覺不太妙耶。看來是因為被害人脅迫你,而且凶器上都有指紋和血跡了,你應該明白情況對你有多麼不利吧?」
  「……或多或少……了解。」
  田野原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相形之下,我總覺得阿武隈似乎有點開心,大概是因為對方情緒不穩到了極點。
  「總之我先問問你,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我、我才沒有殺人!這種狀況下我怎麼可能會去殺人啊?」
  田野原一副快要跳起來的樣子,語氣非常激動。
  阿武隈似乎信服了,或許是聽到期待的答案,還是已經看穿這句話的真假呢?
  「答得好,那麼,我們就按你的話來辯護吧,畢竟辯護律師就是要按照委託人的意願來行動。不過,你得要盡量維持情緒不穩喔,要是殺人嫌犯一直精神百倍,就不會受到陪審團同情。」
  看來阿武隈相信田野原先生是無辜的。
  我雖然也相信田野原的清白,但我不是神,不可能知道真相為何,如今既然連阿武隈都確信田野原沒有殺人,著實讓人大大安心。
  「那麼,請你詳細說明一下經過。聽說被殺的那個叫做馬場的女人恐嚇你?不是說你真的因為這樣就殺人,但你確實曾被她恐嚇勒索嗎?」
  「對啊,是的。」
  聞言,我忍不住插嘴:「我實在不太懂……被害人馬場小姐是年輕女性對吧?她要怎麼威脅恐嚇您這樣身材高大的男人?而且,你們不只是同班同學,應該也是朋友吧?」
  「嗯,我們從高中時代就認識了,住得也近,大家常跑到她家喝酒鬼混。」
  「你們兩個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男女朋友嗎?」
  阿武隈這句話,其實也是我想要找機會詢問的事。
  「不是的,我們兩人確實曾單獨出遊,但我不覺得曾經跟她交往過,而且,我已經有桃子了。馬場跟她爸媽的關係不好,高中時便一個人住在便宜公寓裡,大家都會聚集在她家,那時候每天大概會有五、六個人沒事就往那裡跑。」
  「你看來不像在撒謊。」
  阿武隈如此斷言,看來田野原先生和馬場小姐真的並非情侶,儘管如此,之前他們倆就相當熟悉對方。
  「都認識那麼久了,你竟然會被她恐嚇?」
  「是啊,馬場被輔導過,也有竊盜前科,高中畢業後沒找工作,生活過得很散漫。聽說她不管是對陌生人還是以前的同學都會勒索,沒想到後來找上我。」
  「看來就是個人渣囉。」
  阿武隈毫無顧忌地這樣評論,但聽到這裡,的確無法幫馬場辯解。
  「所以她到底恐嚇你什麼?」
  「這個嘛……你們應該知道,桃子高中時代因為車上行竊被警察輔導過吧?那時候馬場其實也一起,她們還會順手牽羊之類的……」
  「換句話說,不是你自己的事,而是以栗田桃子小姐過去的犯罪經歷來威脅你?」
  「是的,桃子不是因為檢方撤回控訴,上星期才剛被釋放嗎?馬場前天突然叫我過去,她說『我會散布桃子的過去,讓她再回牢裡蹲喔』。老實說,我曉得就算她那麼做,桃子還是不會被判有罪的,所以就沒理會她。」
  正是如此,栗田桃子的案子審判後,阿武隈曾要我轉達他們倆,既然檢方已經撤回控訴,除非案情有重大轉折,像是在栗田小姐家裡搜出失竊的項鍊之類的,否則檢方再次起訴的可能性其實趨近於零。
  「所以,田野原先生……昨晚殺人事件發生時,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您確實有到馬場小姐家嗎?」
  田野原去找馬場的日子,正是被害人遭人殺害那一天,這也是他被當成嫌犯逮捕的理由之一。
  「是的,我有去,但那是為了拒絕她的恐嚇。我到的時候人已經被殺了……」
  「你仔細講一遍吧。不曉得你有沒有跟警方說實話,不過,對我們最好不要有什麼隱瞞喔。」
  「等一下,欺騙警方也不太好啦!」
  阿武隈當然不理會我的抗議。

  接著,田野原先生就對我們說出案發當天的詳細經過。
  事情是兩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那天發生的,馬場小姐把他叫出來,以栗田小姐的過去經歷威脅他。
  到了二十七日晚上,田野原先生傳了『要談一下昨天的事,今晚可以過去嗎?』的簡訊給對方,兩人約好在晚間十一點四十五分碰面。
  「喂喂,怎麼會那麼晚才去找她?」
  「我要加班啊……不趁現在多賺點錢就慘了。可以先不辦婚禮,但總要買個婚戒吧?光是這樣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錢。」
  「是喔,那就沒辦法了。」
  我雖然不太懂,但有過離婚經驗的阿武隈似乎深表理解。
  田野原先生準時抵達馬場小姐家,他說不管按了幾次門鈴都沒人出來應門,本來以為對方已經睡著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用手上的備份鑰匙開門,就看到她倒在走廊上。」
  「等一下、等一下,要吐嘈的地方未免太多了。你竟然用備份鑰匙擅自進入女性家裡?你的鑰匙是怎麼來的?」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們高中的時候整天往馬場家裡跑,她覺得老是要幫大家開門很麻煩,就給了我們備份鑰匙。」
  「這女人一點防範心也沒有。所以代表還有其他人持有備份鑰匙囉?」
  「對,應該有四個人吧……可能其他我不認識的人也會有。」
  「很好,犯人的候補人選增加了。話說回來,你這傢伙因為有鑰匙,就擅自闖進別人住家嗎?」
  「是她先跟我說,要是她睡著了,我就用鑰匙自己開門進去。她真的有傳這樣的簡訊給我,你可以去查。」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對了,我覺得很怪,馬場不是住在便宜公寓裡嗎?一群年輕人成天聚在那裡吵吵鬧鬧,應該會有不少住戶抗議吧?房東怎麼沒叫她趕快搬走?」
  阿武隈的著眼點讓我恍然大悟。
  「的確是。沒錢年輕人住的廉價公寓,不太可能有完善的隔音吧。既然發生了殺人事件,說不定會有住戶聽到什麼聲響。」
  可是,田野原先生的回答讓我失望了。
  「咦,會嗎?馬場家的樓上跟隔壁其實都是沒有人住的空房間。」
  「是嗎?那麼,就算發生殺人命案也不會有鄰居察覺到吧……」
  「不要那麼喪氣啊,本多,這種程度的調查警方一定有做。還是言歸正傳,你走進房間就看到馬場倒在地上,然後呢?」
  「她倒地不起,我就知道出事了,趕緊靠過去一看,發現她的肚子被菜刀刺破。這還得了!我急忙想拔出刀子再壓迫傷口止血。考汽車駕照的時候,教材裡不是教過急救的方法嗎……」
  這段關鍵發言讓我忍不住探出身子問道:
  「田野原先生,可以請你仔細說明一下嗎?聽說凶器的菜刀上沾有被害人的血液,同時你的指紋跟血跡也在上頭。」
  「對啊,就是說嘛,怎麼會弄成這樣?」
  委託人明明陷入不利的狀況,但總覺得阿武隈的表情似乎有點開心,真是摸不透他。
  「這……上面有指紋不是當然的嗎?我最近去過馬場家,也在她家煮過東西啊。」
  「指紋就算了,為什麼連你的血跡也有?」
  「因為……當時屋裡很暗,把菜刀拔出來的時候我不小心碰到刀刃,手指就被割破了。」
  田野原先生隔著壓克力板,朝我們舉起右手,食指根部確實貼著OK繃。
  「是喔~理由有點牽強耶。」
  「阿武隈律師怎麼這樣說?在昏暗的屋內應該有可能發生呀。」
  「好啦、好啦,總之人不是你殺的對吧?還以為是你用菜刀殺人的時候,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呢。」
  「才、才不是!連警察也說過跟你一樣的話。我真的沒殺人啊!」
  「是嗎?算了。總之,你看到被害人倒地不起,要幫她拔出菜刀時不小心割傷自己的手,然後呢?」
  「嗯,然後我吃痛放下刀子,才發現馬場已經死透了。」
  「你怎麼知道?」
  「馬場一動也不動,而且根本沒有呼吸。雖然沒像電視上演得那樣血流成河,但是菜刀感覺比我想像中刺得更深,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放開她。」
  這也可以理解,我想任誰看到自己眼前出現屍體都無法保持冷靜,更何況是自己認識的熟人。
  「田野原先生,後面發生的事才是重點,接下來您又做了什麼?新聞上說您在馬場小姐家中東翻西找,房間裡也確實有您的血跡,這是有證據的。」
  「你似乎在人家家裡亂翻一通耶,到底想幹嘛?」
  田野原先生沒有答話,而且視線飄移,大概是自覺到做出事後會感到後悔的事。
  「那是……我、我在找手機,想找到她的手機。」
  「為什麼?啊……你想要把手機裡的簡訊刪掉?」
  「是的,我有發簡訊跟馬場說會去找她,心想至少得刪掉這封簡訊。」
  「是喔~後來有找到嗎?」
  「沒有,我又不好開燈,而且根本不知道手機放在哪裡,最後只好死心了。聽說就算刪掉手機裡的資料,電信商還是會保存吧?而且,她的手機可能會設定密碼啊……」
  很有道理,要完全刪除網路上的電子資訊的確有困難。
  「就算屋裡再暗,一直找不到手機不是很怪嗎?一般人在家的時候,通常會把手機放在好拿的地方吧?」
  「啊,對了,後來偵訊我的刑警說,馬場的手機竟然在玄關找到了。」
  「喂喂,等一下,手機怎麼會掉在進門的地方?」
  阿武隈問得很有道理。
  「你、你問我,我問誰啊……」
  「這也有可能啦,畢竟案發現場是在走廊上,人被殺害時搞不好掉出來了。所以你最後就放棄找手機先逃跑?」
  「嗯,是的。」
  我忍不住插嘴:「為什麼不先跟警方報案呢?如果您報警的話,多少可以減少一些嫌疑……」
  「你別亂講,本多。上門去找恐嚇自己的人,結果對方先被幹掉了,一報案警察就是先懷疑你吧?是我也會開溜。」
  難得的是阿武隈竟然站在田野原先生這邊。
  「但既然要開溜,就該徹底湮滅證據啊。雖然沒必要報警,至少先聯絡我嘛。」
  「阿武隈律師,你是說真的嗎?」
  我仔細打量他的神情。就算開玩笑,律師也不該把「湮滅證據」掛在嘴上吧?
  阿武隈最後認輸似地聳了聳肩:
  「知道了、知道了。言歸正傳,田野原,你是不是想偽裝成有強盜上門,才故意打破窗戶,改成從院子跑出去?」
  這麼一問,田野原先生說出讓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院子?我幹嘛從院子逃走?馬場家在公寓一樓啊,雖然是有塊院子沒錯。還有,你們怎麼說我打破了窗戶?」
  「電視新聞上說,馬場小姐住家的窗戶有被人從外側打破的跡象,也找到從庭院走到外頭的腳印,警方因此推斷是您故意偽裝成強盜案。」
  「你、你的意思是說……我殺死馬場之後從外頭打破窗子,然後從院子逃跑嗎?我才沒有這麼做!翻找過她家裡是事實沒錯,但我就和平常一樣從正門出去,既沒有打破玻璃也沒走去院子那邊。」
  我和阿武隈面面相覷,就連我也覺得田野原先生現在不像在說謊。
  「好吧,這點先不管。接下來呢?你發現馬場的屍體、找完手機、從玄關走出正門之後呢?」
  「我就……逃跑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在沒人的河岸邊亂晃,就被警察抓住盤問了。」
  在河邊亂晃?雖然以常識判斷,很難理解這樣的行動,但原先約好要碰面的人,一去就發現對方已經被殺了,我也不知道一旦面對這種狀況,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
  「和電視新聞報導得一樣呢。警察盤問了深夜出現在河邊的田野原先生,覺得手上的刀傷很可疑,就帶到警察局治療,接著證據一一出現,便將您逮捕了。」
  「他們八成跟你說會幫忙包紮傷口,半推半就地把你拖進警察局裡吧?」
  「對、對啊,是這樣沒錯。我後來也覺得奇怪,沒有逮捕令就把我帶走調查,這應該是違法的吧……」
  「大原則是要經過你本人的同意。不過倒是有個判例,有人沒有理由就拒絕警方的例行盤問,為了究其原因,警察可以繼續進行合宜的詢問。」
  例行盤問的確衍生出許多問題。因為是由當事人決定是否要配合,所以有一種說法是民眾可以直接拒絕警察,但又同時存在阿武隈提到的判例,事實上民眾要拒絕幾乎是不可能的。就連我們當律師的也知道這項常識,要是碰到警方盤查,與其出示律師徽章,還不如閉嘴乖乖聽話。
  「好,我了解你被逮捕的前因後果了。後續警方應該會執拗地偵訊你,你別太在意,保持沉默就可以。如果有人問你為什麼不講話,只要回答是阿武隈律師叫你保持沉默的。」
  「啊?我知道了。不過律師你不用擔心,我被抓之前就聽他們說過:『反正這傢伙的律師是阿武隈,不可能自己供認犯案。』……」
  「原來如此,最近警察還挺機靈的嘛。」
  阿武隈哈哈大笑,我卻呆住了,這傢伙到底有過什麼樣的豐功偉業?
  「還有一點,偵訊時他們會寫筆錄吧?千萬別簽名喔!警方可是製作有罪筆錄的專家,你要是簽名了,保持沉默就沒有任何意義,等於變成是自白。」
  阿武隈又變回律師,有模有樣地給予建議。我們和田野原先生的會面就這樣結束了。

  ◆

  該問的都問完了,我們兩人一起離開拘留所。
  「阿武隈律師覺得怎麼樣?田野原先生剛被逮捕所以情緒相當動搖,他有說謊嗎?」
  我乾脆在路上直接發問。
  「是啊。拜我的超級超能力所賜,對方只要一動搖,謊言就會被我拆穿。和田野原會面後,我當然完全看透了。關於殺人案他並沒有說謊,這傢伙是無辜的。」
  先不管所謂的超級超能力是否存在,聽到他這麼說,我終於放下心。
  「可是,其他證詞可就難講。真的很困擾,每次幫人辯護,我們不是都要說『我相信你是無辜的』嗎?只要一說這句話,委託人的心情就會越來越平靜。」
  「什麼?那很正常吧?有人站在自己這邊,自然會感到安心。」
  「對啊,就是這樣才討厭,如此一來,我就無法馬上識破謊言。」
  委託人情緒恢復鎮定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對阿武隈來說似乎不是這樣。
  「總歸一句,他說的話跟警方的調查結果有不少出入,所以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到底說謊到什麼程度。」
  「田野原先生說他沒有走進院子,也沒有打破窗戶。」
  「是啊,這點是矛盾的。你怎麼看?覺得警察的假設錯了嗎?」
  阿武隈似乎看穿我的懷疑,故意這麼問。
  「這個嘛……我們的確應該相信田野原先生啦,阿武隈律師覺得呢?」
  「天曉得。據我所知,警察可是不會輕易扯謊。我猜剛剛田野原講的話裡,應該有沒被識破的謊言。絕對是這樣。」
  「為什麼田野原先生要……」
  「誰知道?唉,委託人本來就常常刻意隱瞞不利的事,只能靠後續調查跟法庭上的詰問來解決。」
  很遺憾的是,委託人不肯講實話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現在的狀況確實如同阿武隈所說的,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尋找其他證據。
  「好,先搞清楚下一步該做的事吧。首先去案發相關地點瞧瞧,不靠自己的眼睛看個清楚是不行的。」
  「我知道,這當然。」
  光靠證人的言論和警方轉交的證據理解全案是不夠的。看來即使對於怕麻煩的阿武隈來說,為了解決案件,親自走一趟仍是必要的。
  「不過,剩下的都交給你處理。不管是陪審團成員的挑選還是公審前的整理手續,全讓你去辦,我等要開庭了才會進法院。」
  「咦……等一下!你確定什麼都不做?審判前的整理手續也包括挑選證據吧?這能了解檢方手上有什麼牌,當然很重要吧?」
  進行陪審團審判前有個程序叫做「公開審判前整理手續」,由法官、檢察官和辯護律師三方共同參與會議,事先安排好審判中應如何提出證據及傳喚證人。在這階段沒獲得認可的證據和證人,在審判開始後就不能另行提出或傳喚。
  只要出席會議,律師就能輕易了解檢方打算如何證明被告被起訴的罪名。沒錯,目前為止我們手上的資訊很遺憾地只有電視新聞報導,到了這階段才終於能檢視警方手上的證據,對於身為律師的我們來說,應該非常要緊才對。
  「當然很重要,你要拿出律師的樣子好好幹。一定要索取證物清單,讓他們出示每一項證據給你看。老實說,只要做完這項工作,其他都無所謂。總之,沒有陪審團在的法庭,就算我去了也沒意義。」
  在上次的案子裡,阿武隈表現得最為耀眼的時候,的確是在對檢方證人進行反詰問的階段。
  「我知道了。可是選定陪審員的工作可以不管嗎?那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好吧,我就指點你大方向。聽好,要選擇會明明白白說出自己意見的陪審員。」
  「我不太懂,換句話說,只要挑選感覺有骨氣的人就行了?」
  「這麼想也沒錯,不過,倒不是要你淨挑些像是孩子王的人。選個笨蛋出席沒有意義,要是腦筋很好卻不肯提出自己的意見也沒有用,最好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疑惑,就算對方是審判長也有膽子去挑戰的那種人。所以說,不害怕跟別人意見不同、起衝突,這種有骨氣的人最好!反過來說,我行我素的人其實挺不錯的。」
  「好難啊……」
  「就是說啊。一個接一個好好詢問候補陪審員、仔細鑑定當然是個方法,不過大概沒有這種時間吧。」
  「唉,的確是這樣沒錯。」
  「所以,按照我的經驗,不管挑什麼樣的陪審員,會出問題的時候照樣會有問題,順利的時候就非常順利。總歸一句,你隨便挑一下就成了。」
  「是喔,我知道了,既然你都這麼說,我就照辦吧。」
  感覺像把所有麻煩的法庭手續都推到我這邊來了,要說我心裡沒有任何抗拒是騙人的,但畢竟是我先拜託阿武隈幫忙,他既然覺得這麼做比較好,而且能幫助田野原先生無罪勝訴,我也只好乖乖聽命。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1-23 22:09 编辑

  第三章 陪審團審判的第一天

  1

  我好不容易結束選任陪審員和公審前整理手續的工作,雖然沒有「完美搞定」的自信,但阿武隈都說沒關係了,我只好相信他。
  又來到刑案審判的第一天,事關重大的這天早上,我不是先趕往法院,而是先跑去某棟有十年歷史、外表平凡無奇、專門出租給單身者的公寓。沒錯,這都是為了遵守跟早上起不了床的阿武隈之前訂下的約定。
  我走到他告訴我的門牌前,打開大門邊的信箱,阿武隈說過他會把鑰匙放在裡頭。
  裡頭還真的有把鑰匙,這傢伙真不懂得小心謹慎。他本人可能不當一回事,而小偷若是碰到阿武隈,可能也會閃得遠遠的吧。
  我用鑰匙打開大門,走進屋內。
  「哇!」
  屋裡並沒有被垃圾占據,或是飄出生鮮垃圾的腐臭味,只是感覺得到屋主處處嫌麻煩,進門就看到玄關的鞋子根本沒整理,忘了拿去外面丟的不可燃垃圾也整袋整袋地堆放在地上。
  「阿武隈律師?我進來了喔!」
  排好玄關的鞋子走進屋內,果然印證我方才的推測。朝浴室瞄了一眼,裡頭掛滿洗滌過的衣物。他大概沒有衣服需要在太陽底下晾乾,再整齊摺疊好收起來的概念,一定是用洗衣機洗完就馬上在室內吊掛起來,晾乾了就直接拿下來穿。
  我繼續打量廚房。雖沒看到骯髒的餐具堆積如山,但有許多空便當盒和免洗餐盤隨意扔進可燃垃圾袋裡。該有的餐具都有,卻沒有使用過的跡象,應該是覺得事後還得要洗碗太麻煩,所以都用免洗餐具。
  阿武隈沒躺在臥室裡,反而出現在客廳。這傢伙不在床上躺著,而是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嗎?幸好有來叫他起床,否則開庭第一天辯護律師就睡過頭還得了。這傢伙不想參加選任陪審員和公審前整理手續的真正原因,該不會是他早上根本爬不起來吧?
  「阿武隈律師快起床!今天要開庭啦!」
  呼喚之後並沒有清醒的跡象,我不死心地一直搖晃他,他才好不容易微微睜開眼睛。
  「嗯……你這小子是誰?」
  「什麼小子,是我,本多!我照你說的來叫你起來!」
  雖然還有點迷迷糊糊的,但他的視線終於慢慢聚焦。
  「對喔,這麼說來,審判應該是今天開始……早餐買來了嗎?」
  「劈頭就問這個嗎?」
  至少該說聲「早安」或是「謝謝你叫我起來」吧?我死心了,拿出來這裡的路上在便利商店買的三明治和阿武隈指定口味的咖啡。
  「搞什麼?是便利商店的早餐啊,不是跟你說我早上腸胃不太好嗎?」
  「最近便利商店的食物做得不難吃,咖啡也還挺不錯的喔。」
  「你只買了這些的話,那也沒辦法,給我吧。對了,你還得等我吃完早餐,閒著也是閒著,可以幫我把垃圾拿去外面丟嗎?」
  我想起剛剛在進門處見到的垃圾。
  「我為什麼還得做這種事?應該來討論一下今天出庭的事……」
  「審判還沒開始,沒啥好談的啦。反正你沒事做,去嘛去嘛。」
  「……」
  我找不出反駁他的論點,只好默默走出去。
  「啊,早安。」
  我在走向垃圾堆放處的途中,還反射性地跟同棟大樓的住戶問好,忍不住懷疑審判第一天,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回到屋內,食欲旺盛的阿武隈已經把三明治吃掉一大半。
  「抱怨了半天,你還不是大口吃了?」
  「因為沒別的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啊,而且我早上真的腸胃很差,明天起還是拿點熱食過來吧?」
  「……」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只好在一旁等待阿武隈吃完。
  又沒事可做了,我無奈地打量著屋內時,有個東西映入眼簾──有一張照片被珍重地放在相框裡。
  畫面中央是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從背景看來八成是在小學校門前拍的,女孩的神情相當緊張。校門上裝飾著花,可能是開學典禮之類的場合,
  可是,小女孩的視線並沒有望向鏡頭,不太像那種開學典禮當天在校門口拍攝的紀念照,構圖簡直就像有人用望遠鏡頭從遠處偷拍,拍得還挺不錯的。
  「照片上的女孩子,該不會就是阿武隈律師的女兒吧?」
  「對啊對啊,很可愛吧?不准亂摸喔,照片要是印上指紋就殺了你。」
  阿武隈滿臉柔和的笑容,卻說出可怕的威脅。
  「我才不會亂碰,不要胡亂嚇人好不好?」
  「哎呀,說溜嘴真抱歉啊。膽敢亂摸照片的話,會被我砍喔。」
  「……」
  有女兒的父親都是這樣嗎?不過開學典禮的照片,一般來說會全家人一起合照吧,孩子的媽媽呢?
  我雖然覺得疑惑,但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阿武隈的確說過自己離婚了,我沒有權利打探別人的隱私,還是暫且忘了照片裡的小女孩吧。

  2

  總之,我負責又勤快地完成不少工作,讓阿武隈換好衣服,頭髮也梳理妥當,確認沒有忘記什麼東西後,再一起搭電車前往東京地方法院。
  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辯護律師還是阿武隈的專屬保姆,我猜上次的竊盜案開庭時阿武隈沒遲到,應該是個意外驚喜吧。我們總算逃過辯護律師在審判第一天就遲到的慘狀,平安無事抵達法院正門口。
  「哎呀,真巧。」
  有個眼熟的年輕女性也站在法院正門口,是誰呢?原來是井上檢察官,看來她似乎正在等人。
  「早安,這次也請多多指教。」
  跟她打完招呼,阿武隈湊過來,在我耳邊嘀咕:「喂,這件案子也是這個檢察官負責的嗎?」
  「是的,我想之前應該跟你提過了,畢竟這次的殺人案和上次的車上竊盜案並非完全無關。承辦檢察官有兩位,其中一位就是井上檢察官。」
  井上或許優秀,但還是新進檢察官,一般來說殺人案件不會交由她來起訴,不過本案被告田野原先生是上次竊盜案被告栗田小姐的未婚夫,而井上或多或少了解雙方的人際關係,所以被任命為其中一位承辦檢察官也是理所當然。
  「算了,對我來說檢察官是誰都無所謂,對手是妳反而容易多了。」
  井上小姐狠狠地瞪了刻意開口挑釁的阿武隈一眼。
  「阿武隈律師還真敢說,上次的公道這次會好好討回來的。先提醒一句,我只是助手,這次法庭上的對手是我經驗豐富的前輩,你們先做好覺悟吧!」
  「好啦,我知道了,所以妳的上司到底是誰?」
  「是我。」
  這時,有個陌生男子打斷我們的對話。他的年紀比阿武隈大一些,體格不如阿武隈那般壯碩,身材瘦長高挑,可以說是理想的瀟灑中年人吧。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自眼鏡後方透出的視線極為銳利,而且神色有幾分冷淡無情,給人一種這個人確實是裁量罪刑的檢察官印象。
  「啊,岩谷檢察官,您早!」
  對井上來說,這位大概是值得尊敬的人物,她的態度有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早安。阿武隈律師及本多律師是初次見面吧,我是近日從大阪調過來的檢察官岩谷,請多指教。」
  「咦?從大阪來的?檢察官還是一樣常常調動呢,很辛苦吧?」
  「早就習慣了。倒是上次的車上竊盜案,我的部下承蒙照顧了,本案既然是由我承辦,被告不太可能無罪,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真是簡單明瞭啊。先別提這個,你都知道我會出庭了,還跑來接下這案子?」
  「是又如何?這和對手是誰無關,我只是做好自己的職責。」
  阿武隈聽了放聲大笑:「慘了,你被騙啦。」
  岩谷檢察官大概無法將阿武隈這句話當成耳邊風,瞪大眼睛問道:「什麼意思?我怎麼會被騙?」
  「跟你說啊,檢察官這一行要是沒拿到有罪判決,未來升遷就會受到影響吧?所以,一般檢察官聽到我會出庭就不想要承辦,而剛從大阪調過來的你,看來一不小心就惹了大麻煩上身。」
  岩谷檢察官當然被阿武隈給惹毛了,我覺得他實在太失禮,連忙想插嘴打個圓場。
  「等一下,阿武隈律師請不要刻意挑釁好嗎?」
  「有什麼關係?律師煽動檢察官不是常識嗎?」
  「根本沒聽過這種常識。兩位檢察官,真抱歉我們先走一步,稍後見。」
  我正想跟阿武隈一起離開,岩谷檢察官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發言,讓我們停下腳步。
  「也好……阿武隈律師,就用這次的案子來好好證明哪一方比較優秀吧?會大敗投降的人是你。」
  「岩谷檢察官,這句話我實在不能裝作沒聽到。」我在原地停下腳步,對著他有些惱怒地說:「審判的裁決,應當關係到當事人的一生吧?我也跟井上檢察官說過,法庭並不是比較誰優誰劣的地方,而是提出該提出的證據、進行該進行的辯論,根本沒必要像比賽似地討論什麼勝負才對。」
  我不過是提出理所當然的見解,岩谷檢察官的臉色卻漲得通紅,似乎更加不爽。他喊一聲:「井上,走了。」轉身背對我們直接走進法院,井上檢察官則是有點困惑地跟在他後面,只剩下我和阿武隈留在原地。
  「了不起耶,本多,你的挑釁還挺有意思的。」
  「我、我哪有挑釁他?」
  「完全沒自覺嗎?你這傢伙應該可以成為一位有趣的律師喔。」
  我沒有這個意思,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這麼一說更是不痛快。

  3

  法庭是由以下的配置構成:法官的左手邊是被告席,我和阿武隈、被告田野原及兩名法警坐在這邊;法官的右手邊是刑事審判起訴的原告,也就是說,井上檢察官和岩谷檢察官坐在我們對面。
  接著是位於後方的旁聽席。過去,殺人案件的審判期間長達數個月或一年以上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現今制度已經不再進行會帶來沉重負擔的長期審理,而是改為自一般市民當中選出陪審團成員,只要三天就可以確定殺人案的判決,或許因為這樣,在法院旁聽審判也比以前有趣多了,旁聽席上滿滿地坐滿民眾。
  幸好觀眾雖然多,我倒沒變得更緊張,看來出庭這件事只要親身經歷過一次就會有很大的幫助,也可能是一開庭就變得相當可靠的阿武隈坐在身邊的緣故吧。
  「起立!」
  預定開庭的時間到了,在法庭書記官的一聲令下,我、阿武隈、井上檢察官以及所有的旁聽人等,在這一刻都必須遵守號令全體起立。
  由審判長帶頭,右陪席法官、左陪席法官以及六位陪審員依序入場。
  「看來全員都到齊了吧,那麼開始審理本案,請各位就坐,被告向前。」
  審判終於開始,首先要進行「人別訊問」,也就是詢問:「你是不是因為殺人案件被起訴的田野原茂先生?」這只是確定被告是否為本人無誤,沒有爭辯「不是,你們抓錯人」的必要,因此這項程序非常順利地結束。
  接著由檢方,也就是岩谷檢察官朗讀起訴狀。刑事訴訟的原告是負責起訴的檢察官,所以必須由檢方來陳訴本案起訴的理由。
  「本案公訴事實:第一,被告在平成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入侵被害人馬場佐惠自宅,以現場的菜刀刺入被害人腹部予以殺害。第二,被告在平成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不當持有被害人馬場佐惠自宅所有刀刃,為長二十公分的菜刀一把。本案罪名及所犯法條:第一,殺人罪,刑法第一九九條。第二,槍砲刀劍類所持等取締法第三十一條第十八項第三款及第二十二條,以上。」
  岩谷檢察官以凜然的口吻完美地宣讀完畢。這麼說來,井上檢察官的聲音也挺嘹亮的,而岩谷檢察官不愧是她的上司,毫不打結地一口氣講完「槍砲刀劍類所持等取締法」這種長得可怕的專有名詞。如果是我,大概會中途結巴好幾次。
  接著,審判長繼續進行緘默權的告知。
  「田野原報告,你有權保持沉默,而在希望發言的場合當然可以發言,但請充分理解你所說的話亦有可能對自己造成不利。」
  雖然是樣板形式地告知,宣示這種大前提在法庭上仍是有必要的。
  「以上述事項為前提,你在法庭上有陳述意見的權利,對於檢察官的起訴狀是否有異議?或者有其他希望陳述的事項嗎?」
  換句話說就是「否認罪狀」,這也是重要的程序,這時被告方可以主張本案在審判上的爭議點,我們已經預先教過田野原先生該說什麼。
  「我是無辜的,雖然案發當晚去過被害人家中是事實,而且被害人確實用未婚妻的事情來恐嚇過我,但是,我絕對沒有殺害這個人。」
  阿武隈的指示是只需要強調自己絕對沒殺人就足夠了。
  「接下來是冒頭陳述,目的是向檢方及被告雙方說明,今後將出示的證據及將要證明的事實。岩谷檢察官,請進行。」
  「是的。」
  對於資深的岩谷檢察官來說,這部分應該駕輕就熟了吧?他手上拿著一張就像劇本的薄薄紙張,開始朗聲說明。
  「必須先向諸位說明的是,本案被害人馬場小姐並不是品行端正的人。她和被告之婚約者為友人關係,並在青少年時期,曾與對方一同行竊而被警方輔導。被害人有扒竊的前科,且檢方已經掌握被害人脅迫恐嚇他人的事證,然而,以上行為並不代表被害人必須慘遭殺害。」
  他繼續用宏亮的音色,滔滔不絕地陳述。
  「檢方將證明被告確實殺害了被害人。被告因婚約者的過去而受到被害人恐嚇,於四月二十七日前往被害人家中拜訪,並以屋內的菜刀當場刺殺被害人,檢方亦掌握被告為了掩蓋犯罪事實,蓄意將案發現場偽裝為強盜入侵後離去的相關證據。」
  真是口無遮攔,連擋都擋不住。不過冒頭陳述其實大多是這樣的內容,我們現在只能忍耐著聽完。
  「此外,本案田野原被告為被害人自青少年時期起的友人,甚或關係更為親密,最近也經常出入被害人家中,因此,雖於被害人家中採集到被告之指紋及毛髮,但被告方亦同意此一物證和本案並無直接關聯。然而,指紋及毛髮或可不論,血跡卻不在此限。我方在被害人家中發現無數被告遺留之血跡,可資佐證此為被告以菜刀刺殺被害人後,蓄意偽裝為強盜案的證據。在後續審判中,懇請法庭諸位凝神靜聽檢方的控訴主張,以便進行公平公正的評議。」
  真是漂亮的演說,就算旁聽席有人拍手叫好也不奇怪,就連坐在他身邊的井上檢察官也聽得陶醉不已。
  「接著請被告方進行冒頭陳述。」
  「好的。」
  出場的當然不是我,而是阿武隈。
  「檢方的演講長長一大段,我們就簡短一點吧。」
  阿武隈說完還聳了聳肩,在場有些人被他逗笑了。
  「請各位先記得一點,我們被告方完全沒有義務證明被告本人是無罪的,而是檢方有義務證明被告的犯罪事實不容一絲一毫的合理懷疑。什麼叫做合理懷疑呢?就是說,假設被告之外的人物,若是還有些許犯罪的可能性存在,就必須判決被告無罪。我方也做好萬全準備了,敬請期待這場法庭大戲開演啦。」
  阿武隈說完結語就回到座位上,這一番宣言比檢方的冒頭陳述簡短得太多,我忍不住小聲問他:
  「我還以為阿武隈律師的冒頭陳述會很長呢……」
  「每次要講的東西還不都一樣?我以前也會大費心思演講,但重複那麼多次以後就厭倦了。」
  「難道因為講膩了,就放棄好好陳述的機會嗎?」
  「沒關係啦,只要讓檢方說明接下來預計要如何舉證就行了,我們要是乖乖跟著說明要怎麼反證,不就破梗了嗎?陪審員來出庭,心裡期待的是一齣法庭大戲,先破梗讓他們失望就不好了。」
  我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以陪審團制度來說,在法庭上吸引陪審員的興趣是很重要的,可是從阿武隈的言行舉止看來,好像只要能說服陪審團,真相如何其實不是最重要的。
  冒頭程序就這樣結束了,開始進行算是重頭戲的「調查證據」。
  「那麼請岩谷檢察官傳喚第一位證人。」
  「是的,先請到被害人的朋友椎名阿佐美小姐。」

  ◆

  證人台上的女性相當年輕,感覺比田野原先生跟栗田小姐這對情侶小了幾歲,大概才剛滿二十歲左右,給人的印象跟栗田小姐很接近,同樣有染髮,除了耳環之外還穿了鼻環,唇膏和眼線都是濃妝,一身T恤加牛仔上衣、牛仔褲,打扮得像要去Live House聽演唱會似的。我明知道不能光用外表評價他人,但感覺椎名小姐確實比栗田小姐輕浮多了。
  岩谷檢察官立刻發問:「請說出妳的名字。」
  「啊,好,我叫椎名阿佐美。」
  或許是不習慣法庭莊嚴的氣氛和正式的用字遣詞,她看起來非常不自在。
  一開始必須先宣誓:「本人本於良心,發誓所作之證供皆為事實。」其實就是念出紙上這些字句的儀式罷了,完成後檢方便提出第一個詰問。
  「妳和被害人馬場小姐的關係是?」
  「這個~對我來說,她是大我一屆的學姊……就像大姊頭一樣吧。」
  她的用字遣詞有點粗俗,不夠明確的答覆也讓岩谷檢察官有些焦躁。他追問:
  「換言之,說兩位相當親近,應該是正確無誤?」
  「啊,對,是的。」
  「所以妳認識田野原被告嗎?」
  「嗯,對啊,他常常一起在馬場學姊家鬼混。」
  「那麼,妳知道田野原被告和被害人的關係嗎?」
  「知道,有一陣子他們倆感覺在交往,可是最後分手了,田野原學長換成要跟別的女人結婚。」
  聞言,我忍不住跟身旁的阿武隈低聲說:
  「奇怪,田野原先生不是說他沒有跟馬場小姐交往過嗎?現在的證詞是不是騙人的?」
  「天曉得,沒有情緒動搖我判斷不出來。不過本來男女交往會有誤解也不奇怪,可能其實根本沒人在說謊。」
  「啊,的確有這種可能性……」
  田野原先生不認為自己和被殺害的馬場小姐過去曾交往,馬場小姐卻可能認為兩人有過關係,這麼一來,身為學妹的椎名小姐會覺得兩人交往過也不足為奇。
  「要是當事人沒自覺到自己正在說假話,就算是阿武隈先生也分辨不出來囉?」
  「是啊,我的超級超能力唯一的弱點就是這個。」
  竟然有這種出乎意料的弱點?
  岩谷檢察官繼續發問:
  「兩人分手的原因又是什麼?」
  「聽說田野原學長非常花心,所以馬場學姊先甩了他,可是他好像不停來糾纏學姊,還是想要重修舊好。」
  「抗議!這是傳聞證據!」
  雙手抱胸坐著的阿武隈突然粗聲大喊,把我嚇一大跳。
  抗議得有道理,傳聞是不能拿來做為證詞的,再加上這番話也有誤認事實的可能性存在。雖然我之前只和田野原先生在律師事務所接觸過而已,但他給人感覺並不像是會在結婚前花心的人。
  岩谷檢察官似乎預期到阿武隈會提出抗議。
  「審判長,證人現在的發言的確是傳聞沒錯,但由於原先講述這句話的被害人已經死亡,再加上辯護人可以對這位證人自由地進行反詰問,因此,檢方認為本段證詞還是應該予以認可。」
  遺憾的是,檢方這番抗辯似乎也言之有理。
  「好吧。各位陪審員,原則上,由於提供傳聞證詞的人並沒有在法庭上宣誓,且無法對其進行反詰問,這樣的證據變成是無法辯駁的,所以在審判中不得以他人所轉述的傳聞做為證詞,但由於本案的被害人已被殺害,在不可能直接詢問的情況下,要是認定辯護人進行反詰問後,這番證詞依舊沒有問題,就可做為參考。因此,本庭必須駁回被告方現在所提出的異議。」
  「既然解釋過反詰問的重要性,那就沒有問題,我方撤回抗議。」
  阿武隈說完就撤銷抗議。
  感覺岩谷檢察官和阿武隈之間似乎靜靜地冒出某種火花,尤其是岩谷檢察官的眼神似乎在說:「要是可以用反詰問打消這段證詞,你不妨試試啊?」
  只有一個人有異議,在我們前面不遠處被兩位法警包夾的田野原先生,轉過頭滿臉激動,感覺像在說:「那段證詞是騙人的!怎麼可以採信她的話?」
  我也只能對他說:「我們明白,請您抬頭挺胸沒關係,等一下會好好詰問她的。」
  「那麼繼續進行。椎名小姐,妳和馬場小姐約定殺人案發生的隔天早上,也就是在二十八日早上見面,對嗎?」
  「啊,是的,我在二十七日晚上收到簡訊,叫我隔天去她家一下。」
  「簡訊內容是檢方提出的第七號證物。妳收到的簡訊和這張紙上所示的一致嗎?」
  岩谷檢察官邊說邊發下證物的影本。
  我在公審前的整理手續看過,簡訊內容只有『明天我有空,早上來一下。』幾句話而已。紙張的下半部印著傳送資訊,意思是我們如果懷疑簡訊是捏造的,還可以自行向電信商確認。
  「可以告訴我們收到這封簡訊的正確時間嗎?」
  「被這麼一問我就想起來了,是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二十八分。」
  換句話說,是在田野原先生抵達馬場家的不久前。
  「隔天妳有去見被害人嗎?」
  「是啊,有的。」
  「被害人的住家是什麼樣的建築物?」
  「是舊公寓,有兩層樓,馬場學姊住一樓的邊間。」
  「去找她時發生了什麼事?」
  「嗯……那天我上午九點左右來到學姊家,按了門鈴,她卻沒有來開門,我以為她還在睡,又多按了幾次門鈴還是沒人出來。我打了手機,然後聽到門後面傳來鈴聲。」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我心想她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病倒了,跑去找房東。以前有過學姊喝了太多酒,結果昏過去不省人事的情況。」
  「所以妳告訴房東前因後果,請他拿鑰匙過來嗎?」
  「是的。」
  「謝謝,以上結束詰問。」
  「請被告方進行反詰問。」審判長竟然還理所當然似地追加一句:「怎麼樣?阿武隈律師,你認為剛剛的證詞都是真話嗎?」
  「沒有情緒動搖我也不曉得呀,不過倒是有些地方可以下手,仔細瞧瞧吧。」
  老實說,這個名叫椎名阿佐美的證人提供的證詞,感覺並沒有太要緊的地方,只是轉述了被害人和被告關係的傳聞證據,並說明發現案發現場的經過。阿武隈對這樣的證人能夠做出什麼樣的反詰問呢?我也滿感興趣的。
  「那麼來進行反詰問囉,椎名小姐妳是檢方證人,檢察官找妳來的原因是要證明被告確實有殺人的嫌疑,妳的證詞是有必要的,不過我是辯護人,立場和檢察官是完全相反的,明白了嗎?」
  「嗯,好的。」
  「對我來說,妳這種檢方證人講出的證詞越是瞎掰、越是不值得信任越好,所以我得要證明妳這個人相當亂來,完全不值得任何信任。」
  法庭一陣騷動,站在證人台上的椎名小姐也怔住了。
  這就是阿武隈的做法吧?徹底打擊證人,讓對方的情緒動搖。
  「異議!」岩谷檢察官當然站起來。「辯護人在不當地脅迫、威嚇我方證人!」
  「沒有這回事。」阿武隈立刻回應:「站在我的立場,必須詢問證人對她不利的事,剛剛那麼說的目的是讓證人先做好心理準備,不要一時慌張就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要說我在脅迫、威嚇證人也太過分了,先要我們仔細對證人進行反詰問的可是檢方啊。」
  「……那麼,請辯護人盡量避免使用不必要的威嚇性詞句。」
  審判長板著臉交代完,岩谷檢察官也只能同樣板著臉回到座位上。
  不愧是阿武隈,不過是面對審判的第一位證人,風向好像突然轉變了,陪審團也開始感興趣。
  「好,回到問題本身吧。先請教妳,妳這身打扮感覺相當隨便耶?」
  證人台上的椎名小姐完全沒想到會被這麼問,有點氣呼呼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鼻環。
  「要怎麼穿著打扮應該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喔,找工作的時候,穿著玩樂的服裝應該不會給人好印象吧?妳私底下的穿著打扮是個人自由沒錯,但不覺得和法庭這地方有點不搭嗎?」
  「才不會呢!對我來說,這才是正式的服裝啦!」
  對阿武隈來說,這樣的證詞大概求之不得吧?他一臉壞笑,又是一副邪惡的笑容。
  「就是想聽妳這麼說啊。妳心中的一般常識,其實跟大家不太一樣吧?」
  「那又怎麼樣?和普通人不一樣是我的錯嗎!」
  「原來如此,妳還滿容易發火的呢。請各位陪審員仔細思量第一位檢方證人是什麼樣的人物,她的主觀證詞值得各位信任嗎?」
  阿武隈竟然光憑衣著就能導出這個結論,似乎讓岩谷檢察官一臉苦澀。
  「再請教一個問題,妳說被害人和被告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後來由於被告劈腿而分手,雖然被告後來已和其他女性訂婚,還是不時跑來勾引被害人,這都是真的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當然都是真的啊!」
  「妳有直接看到兩人交往的場面嗎?」
  「有啊,我看到他們好幾次感情很好地一起聊天。」
  「沒有更直接的證據?聽說妳和被告及被害人都是朋友,光憑兩個人有在聊天就證明他們在交往,未免稍嫌證據不足吧?」
  「才沒這回事,他們絕對有在一起!」
  「完全說不通呢。總歸一句,兩人曾交往過的證據,充其量只有妳個人的主觀判斷而已吧?而且,還是明顯缺乏一般常識、容易發火的人做出的主觀判斷。」
  椎名小姐果然生氣了。
  「馬場學姊真的有跟我講過好幾次男朋友的事情!」
  「所謂的傳聞證據,可是沒法子拿來當證詞的喔。我還有個疑問,妳說自己和被害人相當親近對吧?」
  「對啊,沒錯。」
  「該不會只有妳自己這麼認為吧。對被害人來說,妳可能只是方便使喚的玩伴,也就是所謂的跟班吧?」
  法庭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才不是這樣!馬場學姊和我就跟姊妹一樣要好!」
  「審判長!辯護人對證人做出不當的中傷!」
  「哎呀,怎麼會是不當的中傷呢?我這麼說是有根據的。案發當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晚上,妳曾收到被害人傳的簡訊吧?叫妳隔天早上去她家一趟。」
  「對啊,我常常收到。」
  「可是,半夜突然發簡訊叫人隔天早上過來不是非常沒禮貌嗎?如果是對等的關係,應該會先確認對方明天是不是正好有空吧?光憑一封簡訊就可以把妳叫過來,不是跟班又是什麼?」
  法庭騷動起來。
  「我們本來就會這樣!大家都聚在馬場學姊家裡,要去哪裡玩也會先在她家集合呀!」
  「常識和一般人不太一樣的妳,當然會這麼認為吧,可是在我看來,妳就是被害人的跟班,就算她有和別人交往,也可能只是妳腦中擅自想像的。妳和被害人的關係讓人覺得就是這樣。」
  「你這混蛋給我小心一點!我和馬場學姊的交情,你不要在那裡亂說!」
  「唉,妳的脾氣還真差,該不會一個反射動作就想要刺傷別人吧?」
  我呆住了,法庭又是一陣喧鬧,這傢伙竟然可以說成這樣子。
  「異議!這名辯護人明顯在以不當的迂迴說詞構陷證人!」
  岩谷檢察官粗聲抗議,阿武隈卻不為所動。
  「不是的,檢方提出傳聞證據的條件,是保障我們詰問這名證人的權利。為了探究提出傳聞證據的人物,其思考是否存在任何偏頗之處,我方應該有權利徹底追究證人。審判長,難道不是嗎?」
  等級果然不一樣。
  「本庭不得不駁回檢方的抗議,在此也要警告辯護人,不允許使用不恰當的過度表現構陷證人,明白了嗎?」
  「了解,那麼繼續進行反詰問。」
  阿武隈若無其事地重新轉向證人台。
  「還有另一個證據讓我推測妳和證人其實並不算親近,那就是妳的態度。」
  阿武隈伸手筆直地指著她。
  「妳心目中的大姊頭被人殺害了,而被指認為犯人的被告現在也在場,妳應該會更難過一點,或是對被告發點脾氣才對吧?」
  「我、我一開始當然很傷心呀!但現在都已經過了好幾天耶!」
  「喔,幾天過後就不值得妳傷心啦?對妳來說,自己跟被害人之間的交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吧?該不會妳其實覺得,這個人不在了,反而落得耳根清淨?」
  「異議!」
  「以上結束反詰問。」
  阿武隈悠哉悠哉地回到位子上,我無言以對。
  坦白說,我很討厭這種徹底攻擊證人人格的做法,遺憾的是,我無法批評他的行為不正當。在法庭上,讓檢方證人失去正當性本來就是一種辯護方法,阿武隈不過是實行了這一點。
  「那麼,請檢方傳喚下一位證人。」
  在審判長的催促下,岩谷檢察官推了推眼鏡說:
  「好的,那麼請傳喚被害人公寓的房東,亦即本案的通報人土居信司先生。」

  ◆

  站在證人台上的男性看來約莫五十多歲,現在一臉不悅。他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感覺像在問:「為什麼我的公寓裡非要發生殺人命案不可?」
  「請說出姓名和職業。」
  「我叫土居信司,是案發現場的公寓房東。」
  宣誓結束後,正式的證人詰問開始了。
  「所謂的房東,代表你是公寓的擁有者及管理人對嗎?」
  「是的,我通常住在公寓一樓,負責清掃周邊環境和收取房租,最近實在生活拮据,所以也會去超市打工。」
  我以為當上公寓房東就不用工作也足以維生,看來並不是這樣。就跟某個貨運行老闆一樣,或許根本沒有什麼工作是輕鬆的吧。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點,你當時人在哪裡?」
  「在家裡……我是說,在我自己的公寓裡。」
  「同一時刻,被害人的朋友,也就是方才的證人椎名小姐來到你家中找你?」
  「是的。」
  「來訪的目的是?」
  「她說馬場小姐好像不太對勁,請我拿鑰匙幫忙開一下門。」
  「過去是否有人同樣拜託你用備份鑰匙協助打開房門?」
  「有的,馬場小姐的酒癮似乎很嚴重,之前她的朋友拜託我開門過,一打開就看到她急性酒精中毒倒在地上,我還趕緊幫忙叫救護車。我想這次八成也出事了,就拿了備份鑰匙過去。」
  「馬場小姐的公寓房間位於哪裡?」
  「在靠西側一樓的邊間,和我的房間隔了三間房。」
  「那麼,請你詳細說明一下來到馬場小姐的住處後發生的事。」
  「好的,我們按了門鈴也出聲喊她,但一點回應都沒有,門當然也鎖上了,可是椎名小姐打手機的時候,門後傳來鈴聲,感覺真的不太對勁,我就用備份鑰匙打開房門。」
  「走進屋裡,你看到了什麼?」
  「馬場小姐的屍體就倒在廚房前面。」
  法庭陷入一片寂靜,岩谷檢察官故意停頓片刻,大概是希望大家想像一下屍體橫陳在地上的景象。
  「你為什麼知道馬場小姐已經死亡?」
  「身體一動也不動,一點生氣也沒有,皮膚也沒有血色,更何況我還看到像是刀子的東西刺進她的肚子裡。」
  這時候,岩谷檢察官舉起一張照片。
  「發給諸位的是檢方證物第一號,被害人遺體的照片。檢方非常理解各位陪審員想要別開視線的心情,但為了探究本案真相,這是有必要的,還請仔細察看這張照片。」
  「又來了,一定會出現的屍體照片傳閱活動。」
  阿武隈嗤笑一聲。陪審員正傳閱著遺體的照片,由於死狀十分悽慘,展示照片足以煽動陪審員對犯人的怒氣。而以本案的情況,憤怒的對象只有被告一位,因此也就容易做出有罪的判決。
  遺體的照片順帶傳閱到我們這邊,是之前已確認過的證物。馬場小姐是仰臥的姿勢,穿著T恤和一身運動服,菜刀穿過衣服深深刺入腹部,她的眼睛還驚愕地睜大,充滿憾恨的感覺。此外,馬場小姐不愧跟剛才那位證人椎名小姐與之前的栗田小姐皆為友人關係,外貌確實稱不上一般。或許是我的偏見吧?感覺以女性而言,馬場小姐給人高傲且難搞的印象,甚至還有點凶狠。照片上遇害的她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雖然被害人遭菜刀深深刺入,但體外幾乎看不出有什麼出血,這是另一個特徵。
  「接下來請詳細指證屍體所在的位置,請看這張圖。」
  一張白板喀啦喀啦地拖過來,岩谷檢察官出示白板上的圖紙,那是案發現場的平面圖。公寓房間是單純的一廚一房格局,從大門走進來的正面是條走道,右手邊是廚房和浴室兼洗手間,然後是個大房間,沒有陽台,窗戶後面就是院子。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知道,這是我管理的公寓平面圖。除了我家以外,公寓裡每一戶的格局都是這樣子。」
  「請仔細告訴我們馬場小姐的屍體位於何處。在廚房旁邊這個地方,正確嗎?」
  岩谷檢察官指著走道旁的廚房。
  「對,沒錯,人就仰躺著倒在那裡。」
  「發現遺體後,你怎麼做?」
  「我就急忙跟警察報案了。」
  「謝謝您,以上結束詰問,請進行反詰問。」
  岩谷檢察官望向我們的視線充滿警戒心,站在證人台上的房東土居先生看到我們倆,身體也僵硬起來,看來是剛剛阿武隈的反詰問造成的影響。
  「好,就來陪他玩玩吧。」
  阿武隈簡直像要去郊外野餐般輕鬆寫意。
  「土居先生,有幾個狀況我想先確認一下。你雖然是被害人所居住的公寓房東兼管理人,但最近因為收入不夠,還得去超市打工?」
  「是啊,這又怎麼了?」
  「公寓本身是老舊的木造建築物,被害人住在一樓的邊間,這是正確的嗎?」
  「沒錯。」
  「我去現場察看過,被害人住的房子隔壁還有上一層樓的房間都沒人租是嗎?」
  這是事實,田野原先生是這麼說的,我們也去現場實地勘查過。就算有年輕人聚集在馬場小姐家玩鬧,似乎也沒有什麼關於噪音的抱怨,正因如此,到了隔天早上依然沒有任何人發現屋裡發生殺人命案。
  「是的,馬場小姐隔鄰那戶確實沒有人住。」
  「看來是這樣沒錯。該不會……被害人隔壁其實已經很久沒租出去了吧?」
  現場大概有很多人在懷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正如你所說的……可是,為什麼這麼問?」
  「一想就明白了啊。剛剛椎名小姐也證實過,被害人喜歡找一堆朋友到屋裡吵吵鬧鬧。染髮又穿環的年輕男女經常出入,再加上噪音問題,沒人會想租這種房子吧?」
  「很遺憾的……的確是這樣。」
  「我猜對啦?謝謝你提供這項重要資訊。」
  阿武隈露出像是天使一樣的爽朗微笑,可是就連旁聽的民眾也曉得他的笑容底下似乎別有企圖,大家吞了口口水,等著他提出下一個問題,這傢伙面帶微笑繼續說:「對了,你和剛剛的證人椎名小姐一起走進被害人屋內,一看到倒地的被害人就立刻報警?」
  「是的。」
  「不覺得奇怪嗎?」
  「有、有什麼好奇怪的?」
  「一般來說,看到有人倒地不起,應該會先叫救護車,而不是先報警吧?你為什麼不先急救,反而急著找警察來呢?」
  「不是。我不是講過了嗎?我看到被害人被菜刀給刺了,皮膚看起來也不像活人,所以就報警。」
  「真的嗎?不過,這是你個人的主觀判斷吧?就算肌膚看起來沒有血色,也可能是光線造成的。」
  「或許吧……但實際上人就是死了。」
  「你是事後才知道的吧?我詢問的是發現被害人那時候,明白問題的意思嗎?」
  這下子證人當然不爽了,阿武隈真的很擅長激怒他們。
  「我當然曉得!馬場小姐看起來絕對是死了!」
  「哦?你是可以辨別是生是死的醫生嗎?」
  「我、我沒這麼說,不是這個意思。」
  「所以你擅長鑑定屍體?」
  「不、不是的。」
  「日常生活中經常可以看到被殺的屍體?」
  「也不是這樣……」
  對方完全沒有提出異議的餘地,阿武隈的詰問技巧還是有值得尊敬之處。
  「或許吧。外行人要判斷是死是活可不是那麼簡單,遺體確實遭菜刀刺入,但光從死者的照片看來,幾乎沒有太多外部出血,與其說她看來已經死透了,不如說死者呈仰躺狀倒地,怎麼能馬上斷定被害人已死呢?」
  「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這、這也沒辦法不是嗎?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就算我當時幫忙叫救護車,結果最後人還是會死掉,意思還不是一樣!」
  「是的,重點就是這個。你的行動讓人充滿疑問。聽好了,你是公寓的持有人,又面對房客可能不幸身亡的狀況吧?正常來說,不是應該希望對方好好活著嗎?」
  「異議!」岩谷檢察官猛地站起身,似乎再也無法保持沉默,「辯護人以威嚇、侮辱的方式要求證人回答,應當駁回這種詰問。」
  「認可,請辯護人變更問題。」
  「好吧,我換個問法。對你來說。被害人馬場小姐活著反而礙事嗎?」
  「異議!這問題應用同樣理由予以駁回!」
  「不是的,審判長,發問的目的是為了證明這位證人與被害人之間的關係。被害人隔壁和上一層樓的兩個房間都空著,導致房租收入減少。對於證人來說,被害人的存在應當是相當大的不利吧。」
  「……抗議駁回,請證人回答此詢問。」
  被審判長這麼一催,土居先生慌張失措地思考該怎麼答覆才好。
  「的、的確因為馬場小姐的關係有些抱怨,不過我可沒覺得她還是死了最好。要是公寓裡有住戶因為意外事故身亡,這下子不就更沒人要來租了嗎?」
  「可是,本來就有兩間空屋了吧?就算其中一間租不出去,對你來說,只要另外兩間有人住進來不就夠了嗎?更別提你們長年的怨恨也可以扯平啦。」
  「審判長,抗議!」
  「失禮啦,我撤回這個問題。你提到光靠房租收入無法生活,必須到超市兼差打工,也就是說,目前經營的公寓裡有兩間空房就是收入銳減的主因吧?會有希望被害人消失的想法嗎?」
  「異議!」
  「認可,請變更問題。」
  法庭的氣氛改變了,陪審員和旁聽的眾人望向房東的視線似乎也有些不同。
  「基於上述意見,我提出下一個問題,案發當天的四月二十七日深夜,您人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麼呢?」
  法庭一陣竊竊私語,或許是察覺到問題背後的真意,土居房東也不由得僵住了。
  我同樣很訝異,換句話說,這個問題問的是不在場證明,而警方根本沒調查過土居先生的不在場證明。要是土居先生無法提出不在場證明,或許可以將他當成候補的嫌犯,但他要是真的有不在場證明,反而會有反效果。
  「……我記得當晚自己確實在家裡看電視。」
  「意思是什麼不在場證明也沒有?」
  「那又怎麼樣!」
  和阿武隈預期得一樣,土居先生真的沒有不在場證明,只能煩躁不安地瞪著阿武隈,但阿武隈可不是被證人瞪就會膽怯的角色。
  「你既然有被害人房間的備份鑰匙,就算是大半夜也能輕而易舉地溜進去吧?」
  「我是有鑰匙,那又能代表什麼!」
  法庭又騷動起來,阿武隈露出惡魔般的壞笑說:
  「也就是說,你有殺害被害人的動機,而且能隨時進出她家。人該不會就是你殺的吧?難怪你一發現遺體不是先叫救護車,反而是先報警。」
  「異議!審判長,絕對不能容許這種無理牽強的詰問!」
  「認可,請由法庭紀錄刪除辯護人方才的發言,也請陪審團諸位予以無視。」
  「那我修正說法吧。土居先生,你心裡有時候會覺得被害人的存在是一種困擾,這是事實嗎?」
  土居房東求救似地望了岩谷檢察官的方向一眼,但這次的詢問就連檢察官也難以出口相助,無可奈何之下,房東先生只好開口答道:
  「你要這麼說也對。」
  「你持有備份鑰匙,隨時可以進出被害人的住家,正確嗎?」
  「……是的。」
  「你不是醫生,也不是鑑識屍體的專家,一看到倒臥在地的被害人就逕自判斷對方早已死亡,不叫救護車而是先報警,這也是正確的嗎?」
  「是啊,就是這樣沒錯啦!可是馬場小姐真的不是我殺的!」
  證人終於忍無可忍地對阿武隈大聲怒吼,偏偏阿武隈似乎一直期待房東會有這樣的反應,開心地回過頭對陪審團說:
  「諸位陪審員看到了嗎?這位證人的性格似乎十分易怒呢。土居先生,你是否經常會在一氣之下做出讓人難以預料的舉動?」
  「異議!詢問內容侮辱證人!」
  「認可。」
  「以上結束反詰問。」
  阿武隈帥氣地結束辯方的反詰問,回到座位上。
  「不愧是阿武隈律師,這跟什麼識破謊言的超能力根本無關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阿武隈律師這麼擅長質疑別人的人。」
  「聽起來不太像在稱讚耶?算了、算了,我倒是發現一件挺遺憾的事,剛剛房東不是大喊『馬場小姐真的不是我殺的』嗎?因為他的情緒嚴重動搖,讓我看出果真不是他幹掉馬場的。」
  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裡吐嘈了。
  「是喔,原來如此,真不愧是超級超能力呢。」
  我的語氣會這麼諷刺也沒辦法。
  阿武隈宣稱自己擁有的超能力是只要在當事人情緒動搖的狀況下就能識破這人是否在撒謊,為了讓對方心緒混亂,阿武隈乾脆採用把對方視為嫌犯對待的方法。不管是誰,只要被人一本正經地宣稱「犯人就是你」,都會動搖不安吧。
  「對了,我覺得很疑惑,你怎麼知道土居先生沒有案發當時的不在場證明?」
  我們之前確實沒調查過房東的不在場證明。
  「平日深夜的不在場證明可不是那麼簡單就有,你也沒辦法證明自己昨天半夜到底在哪裡吧?」
  被他這麼一說,還真的沒錯,昨晚我也是在家洗完澡之後看了一下電視而已。
  「不過……土居先生本身有在兼差不是嗎?也可能會和超市打工的同事晚上一起出去玩樂……」
  「可能性確實不是零,但說穿了只是有可能罷了。那是平日晚上,若是公司的正職員工還另當別論,中年打工族不太可能跑去喝酒聚餐吧?要是他真的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反而更引人懷疑。」
  越想越覺得阿武隈說得有道理。
  「請檢方傳喚下一位證人。」
  「好的,請到的是負責本案的城井警部。」
  岩谷檢察官傳喚了下一位證人。
  到目前為止,我覺得這場審判的進展還算不壞,阿武隈徹底打擊檢方證人的可信度,每位陪審員應該多少會覺得證人提供的證詞值得懷疑。
  只是,岩谷檢察官在司法界的經驗比我還要久,接下來這位前輩就要展開反擊了吧?

  ◆

  一位體格結實的中年男性站上證人台,給人的印象的確能聯想到警部這個職稱。
  「先請問您的姓名和職業。」
  「我是城井宗一警部,隸屬於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強行犯科,簡言之,就是負責偵辦殺人、強盜等重大刑案的部門。」
  不愧是經常在法庭上作證的人,這是目前聽起來最為堂堂正正的證詞。
  「所以您就是主導本案調查的刑警?」
  「是的,類似刑警可倫坡的角色。以《名偵探柯南》為例的話就是目暮警官,這樣應該比較好懂。」
  一本正經的刑警嘴裡竟然講出動畫作品當比喻,讓旁聽席傳來零星的笑聲。
  「那麼,請您針對本案調查的經過及調查的結果陳述證言。」
  城井警部的證詞如下──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點半左右,管區警察局接到發現疑似殺人案件遺體的報案。警方隨即趕往現場展開殺人案件的調查,其結果為:被害人馬場身穿T恤及運動服倒臥在地,沒有衣衫不整的跡象;被害人的腹部遭菜刀長長的刀刃刺入,幾乎沒有外部出血。
  案發現場有許多被胡亂翻找的跡象,衣櫃已被翻亂,同時面對庭院的窗戶被從外側打破,玻璃碎片在屋內四散,窗戶變成能從屋外簡單打開、關閉的狀態。
  「也就是說,我們也可以假設犯人可能是打破窗戶侵入屋內的嗎?」
  「是的,不過我認為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為什麼?」
  「屋內沒有嫌犯和被害人爭執的跡象,要是嫌犯打破窗子入侵住家,被害人聽到聲響應該有所反應吧?還有,被害人的手機掉落在玄關進門處,也沒有被嫌犯搶奪的痕跡。現代年輕人無論吃飯睡覺手機都不離身,因此警方認為,手機是被害人在走道上被殺害時掉落的。另外,被害人的錢包放在屋內的顯眼處,錢包內的萬圓紙鈔卻原封不動。綜合以上可以推測犯人和被害人彼此熟識,而且犯人可能蓄意偽裝成強盜案來進行犯罪。」
  「所以結論是犯人和被害人關係親密,趁其不注意時以菜刀一刺加以殺害,接著刻意亂搜房間來假裝成強盜入侵?」
  「是的。」
  這是尋求意見的詰問,我方本來可以提出抗議,不過,既然是尋求搜查一課刑警的專業見解,那就能夠認可,我也只能靜觀其變。
  「謝謝您,檢方的詰問在此告一段落。」
  「請辯護人進行反詰問。」
  「不,我想要先請教一下岩谷檢察官,剛剛您說告一段落,意思是後面還會請這位刑警出庭作證嗎?」
  「是的,有此預定。」
  「那麼,我方希望在此保留反詰問的權利。」
  阿武隈竟然會爽快地退下,我忍不住小聲問他:
  「原來不用每次都進行反詰問嗎?」
  「那當然。不管是報案人還是房東,要用反詰問來打敗一般民眾太簡單了,但面對習慣出庭的刑警則是越慎重越好,他們不會隨便動搖,一不小心還會狠狠反咬你一口。」
  一般人不習慣法院審判,自然跟每次有刑案就必須出庭的警官不同,該進擊的時候就好好攻擊,該防禦的時候就徹底防禦,這大概是阿武隈的長處吧?
  「下一位證人是?」
  「好的,檢方傳喚負責本案驗屍工作的法醫木野下雅司醫生。」

  ◆

  一位身穿西裝、感覺老實認真的壯年男子站上證人台,也許是戴著眼鏡的緣故,他給人理智、知性的印象,看來像是一名教授。
  岩谷檢察官先讓對方表明自己是行政及司法解剖的專家,具有法醫身分,然後開始正式的詰問。
  「您對本案被害人馬場小姐的遺體進行了司法解剖嗎?」
  「是的。」
  「請問被害人的死因是?」
  「大量出血造成的休克致死。被害人的腹部遭菜刀深深刺入,腹部大動脈這條重要的血管受到嚴重損傷。」
  「結果造成大出血後死亡嗎?」
  「是的,腹部大動脈是連結心臟的重要血管。一旦受損,血液瞬間就無法在體內循環。人類停止呼吸後還能支撐三秒鐘,原因是血液中多少還殘留氧氣的緣故,一旦失血,對於主要器官和腦部的血氧供給等於在瞬間被切斷,很快會失去意識並導致死亡。」
  「所以可以認定被害人幾乎是當場死亡?」
  「應該是的,至少沒有留下任何寫下隻字片語的空檔。」
  這時岩谷檢察官又再次拿出剛剛讓陪審團傳閱的遺體照片。
  「請看這邊,這是遺體及陳屍現場的照片,就如您所看到的,死因雖是大量出血,但現場幾乎沒有任何血跡。這樣的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嗎?」
  「是的。在有血壓的狀況下,心臟繼續向全身輸送血液才會造成出血。人一旦死亡,也就是心臟停止跳動後,血流也會隨之停滯。因此,在出血後隨即死亡的狀況下,外部出血減少並不罕見。」
  「在心跳停止前還是會繼續大量出血嗎?」
  「腹部大動脈通常會維持較高的血壓,一旦血管受到損傷,必然會迅速而大量地出血,不過,本案傷口的外部出血量可想而知會很少。」
  「為什麼?」
  「大動脈幾乎完全從身體中央經過,所以不會輕易受傷。而人體的腹腔是為了容納內臟的空間,因此由大動脈流出的血液會聚積在腹腔中。當然不能完全否定刀刃刺穿的傷口多少會流出一些血液,但被害人應該是在一瞬間就失去意識,並以仰躺的方式倒下,在這種情況下,血液沒有四處噴濺或流至地面,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遺體出血量非常少的謎題解開了。
  「下一個問題是被害人是幾點左右死亡的?」
  「推斷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晚上十一點半到午夜十二點之間。」
  「請問您推斷的根據是?」
  「主要有三個。第一,根據警方提供的消息,被害人在當晚十一點二十八分曾經發出簡訊,因此當時仍然存活。第二,遺體隨著時間經過會逐漸僵硬,也就是所謂的『死後僵硬』,屍體的僵硬程度會在死後十小時左右達到最高峰,連要彎曲關節都有困難,而我在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點半進行驗屍時,正好是被害人死後僵硬程度最嚴重的時候。」
  「死後僵硬的程度,應該多少會受到氣溫的影響吧?」
  「現在的季節是春天,應該不至於帶來太大的影響,更何況遺體是在氣溫變化不大的室內被發現的。」
  岩谷檢察官巧妙地破除我方進一步反詰問的可能性。
  「那麼,還有一個根據是?」
  「是體溫。通常人死後,每隔一小時體溫會下降一度。根據我的測量,被害人的直腸溫度是二十五度,這也符合死後已經過十小時的推論。基於以上各項事實綜合考量,死亡時間應該在晚上十一點半到午夜十二點之間。」
  「好的。在被害人死亡後,屍體有被搬動過的可能性嗎?」
  「恐怕沒有,屍體在長時間放置後,會出現稱為『屍斑』的傷痕狀斑點,這可以理解為死後殘留在體內的血液由於重力影響,在身體下方積聚造成的瘀血狀痕跡,要是遺體被搬動過,屍斑就可能擴散至身體各處。在本案的遺體上,並沒有發現這種跡象。」
  「遺體已經有一定程度的出血,還是會出現屍斑嗎?」
  「在體內血液流失殆盡的案例中,屍斑確實不會顯現,不過本案被害人已經在這之前死亡,血液循環應當停止了。」
  「好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歸納出,被害人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腹部被刺後,幾乎是當場死亡,屍體也沒有被搬動的痕跡。以上沒錯吧?」
  「正是如此。」
  「謝謝您,詰問結束。」
  一本正經的主詰問告一段落。審判長詢問辯護方是否有任何反詰問,我又轉向阿武隈問:「該怎麼做?有什麼疑問嗎?」
  「算了,問也不是現在問,對於這種習慣出庭的專家還是別輕易出招比較好。」
  這代表狀況跟剛剛作證的刑警相同,我就默默按照阿武隈的方針進行。

  ◆

  「接下來傳喚下一位證人,被害人的友人江川辰也先生。」
  下一位檢方證人是一名年輕男性,看來大約二十歲左右,感覺和田野原先生差不多歲數,也可能比他年輕一些。男子的身材結實,和在工地上班的田野原先生同樣體格不錯。因為染著一頭金髮,陪審團或多或少能猜到他和被害人是朋友。
  不過,這位證人給人的印象跟馬場小姐的跟班椎名小姐截然不同。他穿著一身整齊的西裝,雖然嘴唇跟耳朵上隱約有穿環的痕跡,但似乎為了出庭,今天都拿下來了,因為這樣,說不定會有人覺得他看起來像是個牛郎。
  「請問你的職業是?」
  「我是自由業。」
  雖然語氣有點不習慣,但算是正確地使用敬語回答。
  「你和被害人馬場佐惠是什麼關係?」
  「這個嘛,我跟佐惠……我是說馬場小姐,是高中同班同學,畢業後她介紹過一些打工的機會給我。」
  「換句話說,你和被害人的關係相當親密?」
  「可以這麼說,我們大概每天都會碰面。」
  「你在四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案發前一天是否有收到被害人傳送的簡訊?」
  「對,有的。」
  「那封簡訊的內容是什麼?」
  「簡單來講,是叫我開始威脅田野原。」
  聽到「威脅」這種嚇人的詞彙,法庭騷動起來。
  「請看這邊,這是檢方提出的第八號證物。」
  岩谷檢察官又拿出一疊紙張,除了證人以外,當然法官、陪審員還有我們辯護人也都拿到一張。
  「江川先生,這是將被害人傳送給你的簡訊列印出來的內容,是否正確無誤?」
  「嗯,是的。」
  儘管事前看過內容,我和阿武隈仍不約而同地望向紙上的文字,上面寫著:『我今天會跟田野原碰面,可以開始恐嚇了。今天七點車站前的家庭餐廳見。』
  「要恐嚇的是什麼樣的內容?」
  「就是勒索要錢。馬場小姐掌握別人的醜事就會拿來威脅恐嚇,我算是她的幫手。」
  法庭傳來眾人的驚呼,我忍不住低聲對阿武隈說:
  「江川先生竟然這樣光明正大地指出自己的犯罪事實耶。」
  「一定是事前老早談好交易了。」
  「啊,對喔。」
  所謂的司法交易,就是若能在法庭上提出重要證詞,則可酌情減免證人應處之刑罰的制度。檢方八成跟江川先生約好了,只要他願意為所有的恐嚇行為作證,就不追究他相關的刑責吧。
  「這代表被害人馬場小姐是靠犯罪維生的嗎?」
  「是的,馬場小姐因為有前科的關係,一直找不到正當工作。嗯,她大概是之前嚐過甜頭……乾脆就靠恐嚇勒索來賺錢過活。」
  「你也一直扮演協助馬場小姐的角色?」
  「嗯,是啊。我之前的人生其實也不怎麼樣,所以就半強迫地被拉來幫忙。」
  「這個證詞是騙人的吧。」阿武隈突然喃喃說道。
  「可是證人看來不像情緒不穩的樣子啊?」
  「唉,這跟本大爺的超級超能力沒關係,而是一看就知道這傢伙應該是不管什麼樣的恐嚇手段都樂意幫忙的人。」
  這完全是阿武隈的個人偏見吧?不過倒也不難理解,這名證人確實給人適合從事恐嚇勒索的印象。
  「具體而言,你是怎麼協助馬場小姐?」
  「這個嘛……馬場小姐一找好目標,就會一對一地約到家庭餐廳之類的地方。她是女性,又約在人多的地方,對方當然不會太警戒。然後,開始威脅時,我就會假裝成陌生人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位子。」
  「為什麼?」
  「馬場小姐恐嚇目標對象、索取錢財後,一定會這麼說:『想要逃跑也沒用喔,到處都是我的手下,連店裡也有。』接著就換我登場,我就在旁邊笑嘻嘻地跟目標對象揮手打招呼。」
  這套勒索方式設計得還滿有道理的。
  跟目標說想要在家庭餐廳一對一談事情,冷不防就開始威脅恐嚇,要求對方乖乖付錢。馬場小姐是女性,或許少了點嚇人的魄力,但沒想到勒索的人不只一個,不知不覺她身邊就多了個染金髮穿耳洞、體格高壯的男人,任誰置身在這樣的狀況下都會不安吧?
  「回到上個問題,你和被害人恐嚇過本案的田野原被告嗎?」
  「是的,我們在四月二十六日晚上把他叫來家庭餐廳恐嚇他。」
  「具體來說,馬場小姐是怎麼恐嚇田野原先生?」
  「田野原先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也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她上個月因為車上偷竊案被警察抓了,結果檢方撤回起訴,讓她被放出來。栗田這傢伙人挺壞的,以前常常跟我們一起順手牽羊,所以馬場小姐就告訴田野原先生,警察既然不知道這段過去,我們就去作證,跟警察說其實上個月竊盜案的真正犯人就是栗田沒錯,我們手上有決定性的證據可以交給警方。」
  現在等於在解釋被告的殺人動機。法庭傳來陣陣喧鬧,吃驚的不只是他們,連我也嚇了一大跳。
  「栗田小姐有罪的證據?阿武隈律師,之前根本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證言啊?」
  「是嗎?公審前的整理手續不是你負責出席的嗎?應該曉得證人預計要說什麼吧?」
  「檢方的確表示過,江川先生是為了證明本案殺人動機的證人,因為田野原先生以前跟他們混在一起,所以就用這個理由來脅迫他,可是,沒提到上個月栗田小姐的車上行竊案有冒出什麼決定性的證據啊!」
  「哼,那要不要跟審判長抗議一下?」
  「好的,我試試看。」
  老實說,現在的證詞的確大有問題,但我的第一個疑問反而是阿武隈幹嘛叫我去提出抗議?要是真的冒出「田野原的未婚妻栗田確實在車上行竊的證據」,那不但是合情合理的殺人動機,上回獲得當庭釋放的竊盜案,也可能要重新展開調查,我還以為阿武隈會像平常那樣,自己猛烈地提出抗議。
  雖然不明白阿武隈的意圖,但既然他讓我去做,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我站起身走近審判長。
  「審判長,我有些話想說,可以嗎?也希望請岩谷檢察官一起。」
  「好的,書記官請停止記錄,岩谷檢察官也請向前。」
  我跟岩谷檢察官一起圍在審判長身邊,如作戰會議般展開密談。
  「審判長,方才證人所提出的證詞中有個非常不恰當的地方──」
  我把跟阿武隈提過的事重新說明一次。在公審前整理手續的階段,檢方沒提過栗田桃子一案有發現任何決定性的證據。程序上,沒有事前提出的證據應該都不予承認才對,因此證人江川方才提出的那段證詞應當駁回。
  「唔,這樣確實有問題,岩谷檢察官,你怎麼說?」
  沒想到岩谷檢察官臉色如常地回答:
  「審判長,辯護人似乎有所誤解。我方並沒有確認『發現被告未婚妻在車上行竊案件的決定性證據』,未經過確認的事項,本來就不該在公審前的整理手續中提出,證人只是在作證時詳細描述威脅被告的說詞罷了。」
  中計了!明知道證詞會被駁回,岩谷檢察官還是讓證人作證,目的是為了讓陪審團留下被害人握有被告極大弱點的印象。
  「審判長,既然這樣,該名證人的證詞便是與本案完全無關的傳聞證據,更應該刪除前述證詞才對。」
  「確實應當予以刪除,可以了,請兩位回座。」
  我跟岩谷檢察官回到原位後,審判長重新指示:
  「各位陪審員,方才證人提出的『發現被告未婚妻在車上行竊案件的決定性證據』此一證詞請不要參考,也請書記官由法庭紀錄中刪除。」
  可是,就算法官叫大家從記憶中刪除這段證詞,要忘記這段話根本不可能。
  「原來如此,因為你早知道不會有什麼效果,剛剛才沒有抗議?」
  聽到回座的我這麼說,阿武隈聳了聳肩。
  「唉,有抗議總比沒抗議好啦,就讓我們暫且稱讚一下岩谷檢察官很高招吧。」
  的確是難以應付的意外打擊,就是因為覺得所有證據在之前的整理手續中都提出了,我們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接下來繼續進行證人詰問,岩谷檢察官,請繼續。」
  「了解。江川先生,你們脅迫被告之後結果如何?」
  「當晚我收到馬場小姐的簡訊,看來進行得相當順利。」
  「簡訊正確的文字內容和檢方提出的第九號證物相符嗎?」
  岩谷檢察官邊說,邊發下另一件證物的影本。
  『有回覆了,田野原那傢伙說明天下班後要過來,時間大概會很晚。』
  簡訊內容跟江川的證詞幾乎是一致的。
  「以上結束詰問,謝謝。」
  「請被告方進行反詰問。」
  或許因為對方是法庭上的門外漢,這次阿武隈迅速地站起身。
  「那麼我來提出幾個問題。江川先生,你和被害人馬場小姐是以恐嚇勒索維生,對嗎?」
  「雖然不太好明說,但實際上是這樣沒錯。」
  「田野原被告和他的未婚妻應該都是你的同班同學吧?過去還常常聚集在被害人家中一同玩樂,儘管如此,你們仍決定恐嚇對方嗎?」
  「是啊。唉,應該說是佐惠她……我是說馬場小姐提議的。田野原被告過去和馬場小姐交往過,現在仍糾纏不清,結果卻要和栗田小姐結婚不是嗎?所以馬場小姐自然會對田野原不爽。」
  若是真如今日聽到的證詞所說,馬場小姐確實跟田野原先生交往過,江川先生這段話聽來的確合情合理。看來過去在馬場家建立的高中友人關係,早已瀕臨崩壞了。
  「你本身也參與了恐嚇行為,怎麼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還好啦。我本來就覺得,夜路走多了遲早會碰到鬼的嘛。」
  江川這段證詞怎麼聽都很可疑,就算沒有什麼超級超能力,我也知道這傢伙根本沒有說實話。
  「江川先生,聽起來像是被害人馬場小姐每次打算勒索誰,就會找你來充當手下?」
  「是啊,沒錯,馬場小姐的工作是決定對象,然後找到可威脅恐嚇對方的材料。」
  「所以你完全言聽計從,按她的話一一照辦?」
  來了,阿武隈開始動搖證人的情緒。
  「嗯,可以這麼說。」
  「你剛才說過,威脅恐嚇不是什麼正當的工作,遲早會有報應,所以你覺得被害人還是死掉比較好嗎?」
  沒想到江川卻不為所動。
  「是啊。雖然少了個酒友有點遺憾,但這麼一來,我就能從這一行金盆洗手。」
  「原來如此,以你的立場,若是被害人死去反而有好處。該不會被害人其實就是你殺害的吧?」
  仔細想想,對於想要識破謊言的阿武隈來說,這應該是最強而有力的問題,不管對方回答是或否,他應該就能判斷出來了,沒想到江川的神色卻不為所動,只有岩谷檢察官立刻跳起來喊:
  「異議!這是誤導證人並進行嚴重的誘導詰問!」
  「認可,駁回此問題,同時刪除法庭紀錄,也請陪審團諸位忘了這段話。」
  法庭上看來並不容許這樣的詢問。
  「那麼我換個問題吧。在案發的四月二十七日當天晚上十一點半左右,你人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麼?」
  平日深夜是很難有不在場證明的,這和請房東來作證時一樣,發問的目的是為了讓證人陷入不利的處境。
  「異議!這問題和本案毫無關係!」
  岩谷檢察官似乎也察覺了,立刻提出異議。
  「沒問題啊,要是證人不方便,不想回答也無妨。」
  阿武隈相當露骨地挑釁對方,不知道效果如何?
  「沒問題啊,我可以回答。」江川上鉤了,「那天晚上我跑出去玩,晚上十一點半的話,應該正在搭電車吧,到站的時候已過了十二點。我是用SUICA卡,上頭應該留有到站紀錄。」
  我懂了,原來如此,像SUICA卡這樣的電子票卡,應該會保存乘車的使用紀錄。既然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是落在晚上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這段時間若是他正在搭車,要假設這個人是犯人便有困難。
  阿武隈似乎輕輕地嘖了一聲:
  「好吧,以上結束反詰問。」
  很稀奇的是阿武隈竟然毫無成果地退下。
  「可惡,既然他沒有動搖,我就不知道是不是有說謊,而且還有電子票卡的紀錄啊?雖然有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看來之前對付房東的做法,並不適用於每一個證人。
  「不過,使用那張SUICA卡的不一定是本人吧?」
  「你是說……把自己的卡片借給別人用?雖然有這個可能,但要是沒有任何根據就在陪審團面前信口開河,可是會被討厭的喔。」
  「啊,原來是這樣。」
  現在如果硬是把江川當成犯人來審問,確實會顯得相當滑稽。
  「請岩谷檢察官傳喚下一位證人。」
  「接下來請到鑑識課的出水巡查部長。」

  ◆

  站在證人台上的是一位身穿藍色制服的中年男性。
  岩谷檢察官讓他表明自己的職務後,馬上就開始詢問。
  「鑑識課的工作是什麼呢?」
  「主要是保留案發現場的證據,後續再轉送到各相關部門以進行鑑定,像是動畫《名偵探柯南》或是刑警劇《相棒》那樣,有案子發生了,進入現場採集證據的就是我們。」
  「針對本次的殺人案,你們採集到了各式各樣的證據嗎?」
  「是的。」
  「實際上在現場收集到的證據有哪些?」
  「包括刺入遺體的菜刀、掉落在玄關的手機、房間四處殘留的血跡,還有指紋、毛髮及腳印等等。」
  「血跡是在屋內何處採集到的?」
  「首先是在被害人的遺體周邊,除此之外,衣櫃和抽屜的把手等處也有發現。」
  「接著發下檢方第十一號物證。鑑識人員發現的血跡全數標記在上面了嗎?」
  我們拿到一張現場平面圖,發現血跡的位置都標註出來了,包含遺體旁的廚房、矮桌、抽屜,甚至連衛浴門把都有,大概只有進門的玄關處沒有沾上。
  「遺體周圍也就罷了,為什麼連把手之類的地方也沾上血跡?」
  「雖然只是推測,但我認為極有可能是有人在手部出血的狀態下,徹底翻找了整個房間所致。」
  這個問題是尋求證人評論又涉及相互議論,本來我方應該要提出異議,但專家的意見本來就可以視為正當的證詞。而且根據田野原本人的說法,他翻找過屋內亦是事實。阿武隈既然沒反對,我也就保持沉默。
  「剛才的證詞中,您提及有採集到腳印,是在哪裡發現的呢?」
  「是的,案發現場位於公寓一樓,附有庭院,院子裡雜草叢生,幾乎沒有整理過,經過仔細調查,我們在院子裡發現某種特定的腳印。」
  「接著發下檢方的第五號物證。」
  岩谷檢察官又拿出照片來。
  草叢中露出一小片地面,上頭有道足跡,警方再灌入石膏之類的液體保存原本的腳印。或許因為照片拍攝的是在戶外採集到的腳印,整體來說,形狀多少有些殘缺不全。
  「警方發現的這個照片上的腳印,是朝向哪邊呢?譬如說,是從屋外走向屋內,或是由屋內往外走,還是往返行走所致?」
  「只發現由屋內朝外走的腳印。」
  「根據城井警部的證詞,被害人家中的窗戶有從外面打破的跡象,腳印卻只發現由屋內朝向外頭走去的嗎?」
  「是的,無疑是有人從被害人的住家穿過庭院離開時留下的腳印。有充分的可能是為了偽裝自己的去向,刻意從屋外打破窗戶。」
  「謝謝您,以上結束詰問。」
  「請辯護人進行反詰問。」
  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探出身體對阿武隈說:「可以交給我嗎?」
  「嗯?好啊,你要是有想問的就盡量發揮吧。」
  慶幸的是他也同意了,我就把剛剛腦中浮現的疑問說出來。
  「出水先生,您的看法是有人從被害人家中離開,然後為了要偽裝有人從屋外入侵,所以刻意從外頭打破窗戶嗎?」
  「對,是的。」
  「但我們無法確認窗戶是何時打破的吧?還有,留下腳印的人和打破窗戶的人可能不是同一位,您無法否認這樣的可能性吧?」
  「沒錯,的確無法判斷,不過這無法排除就是被告本人打破窗戶的可能性啊?」
  「謝謝,以上就是我的問題。」
  我覺得剛剛表現得還不錯,應該有巧妙地證明檢方的假設可能有漏洞。
  「怎麼樣?」我有點得意地問阿武隈。
  「七十分。」
  這分數到底是有沒有及格呢?
  「好嚴厲……」
  「你的思路很有趣,確實無法知道窗戶是什麼時候被打破的。案子在深夜發生,到了早上才有人報案,無論是誰應該都能輕易入侵案發現場吧,也有可能殺人案發生後,真的有強盜或小偷出現了,不過,又有誰能證明呢?」
  「啊,的確無法知道。不過,只要提出有第三者在場的可能性不就夠了嗎?」
  「想法還不壞,可是對陪審團來說,應該會期望更明確的答案吧?最好像電視劇那樣,故意刁難說『其實檢方找來的證人才是真正的犯人』這樣子。要把完全沒有現身過的小偷當成犯人,可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喔。」
  「你是說要戲劇化嗎……這才是重點?」
  「當然,陪審員心裡期待的可是法庭審判大戲。」
  該怎麼評價這傢伙的思考方式呢?身為辯護律師有這樣的想法或許不算有錯,可是我就是無法喜歡這種人。

  ◆

  「下一位請到的證人是科學搜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
  檢方傳喚的下一位證人是年紀大約四十歲的女性,她穿著一身白衣。
  身穿白衣出庭雖然沒什麼用處,但不可思議的是,一般看到這身打扮,便會聯想到這人應該是博士或醫生之類的。
  「請問您的職業是?」
  「我負責檢驗在案發現場找到的DNA證據。在《名偵探柯南》裡可能找不到類似的比喻,不過我正好是女性,想像成電視劇《科搜研之女》就對了。」
  每位陪審員都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關於刺入遺體的菜刀,也就是檢方提出的第二號證物,是由您鑑定的嗎?」
  岩谷檢察官自桌上拿起裝在塑膠袋內、刀刃完全變成暗紅色的菜刀。
  「是的,是由我鑑定的。」
  「請告訴我們結果。」
  「這是一把全長三十公分,刀刃長二十公分,非常普通的菜刀,特徵是刀柄不是木製的,而是不銹鋼製的。」
  原來如此。大概是沒有用到木材的緣故,依據角度不同,這把菜刀猛然一看還真有點難判斷從哪裡到哪裡是刀柄,尤其在一片漆黑的夜晚,絕對難以分辨。田野原先生想從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時反而被割傷手,看來也是情有可原。
  「如同大家看到的,菜刀上頭有血跡,我們詳細地鑑定了DNA,發現血跡是分屬於兩個人的。」
  「查出是誰的DNA了嗎?」
  「其中一位是被害人馬場小姐,另一位則是被告田野原先生。」
  我覺得這一刻法庭內似乎充滿某種寂靜的喧囂。當然每個人都猜得到問題的答案,但再次證實被告的嫌疑依舊帶來不小的衝擊。
  岩谷檢察官環顧著法庭說:
  「先向各位報告一點,由於被告經常造訪被害人家中,因此檢方和被告方都有共識,於案發現場採集到指紋並沒有問題,不過,血跡可就另當別論。武藤主任,被害人的血跡是在菜刀的哪個部分發現的呢?」
  「被害人的血液附著在菜刀的整段刀刃上。」
  「您說菜刀上同時沾有被告的血跡,又是在何處發現的呢?」
  證人連同塑膠袋拿起那把菜刀,指了指刀柄上方的部分。
  「在菜刀的刀根,也就是刀刃下方沒有開鋒的這部分,被告的DNA是在這邊採集到的。」
  「您認為只有刀根沾上血液的理由是?」
  「例如握有菜刀的犯人用力做出刺殺的動作,當然會產生比較強的反作用力。刀根雖然沒有開鋒,但同樣是相當銳利的金屬,極有可能造成拿刀的人受傷。」
  「這種情況下,手持菜刀的人,手被割傷的部位應該會在何處?」
  「因為拿刀的習慣不同,或許有所差異,但以一般人的持刀方式來說,當然會在最靠近刀根的手指頭……也就是食指第二關節的位置。」
  檢察官的主詰問顯得駕輕就熟。被告田野原先生確實是食指被刀子割傷,接下來檢方馬上就會指出這一點吧。
  「我問完了,請辯護人進行反詰問。」
  岩谷檢察官自信滿滿地說,他會這麼得意也是可以想見,連我都明白這樣的局面很難應付。屋內和做為凶器的菜刀上都留有被告的血跡,等於是為檢方的主張提供了強而有力的證據。
  「……阿武隈律師,是不是該在不利的證據越來越多之前進行反詰問呢?」
  「我也想啊,可是辦不到,檢方幹得不錯,由不同的證人接力,逐步提出證據,不給我們留下反詰問的餘地,現在只能等待檢方把手上的證據全部提交出來。」
  原來如此,但陪審團不可能知道我們這麼做的理由吧,只能祈禱他們不會覺得辯護人一直不進行詰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理由。
  「辯護人不進行反詰問嗎?」
  審判長催促我們做出結論,阿武隈無可奈何地站起來說:「是的,我方暫且保留反詰問的權利。」
  岩谷檢察官聽了,立刻露出微笑接口:
  「那麼就傳喚最後一位證人吧,檢方請方才作證過的城井警部再次上台。」

  ◆

  那位高壯的警官一站上證人台,岩谷檢察官立刻詢問:
  「城井警部,檢方希望請您針對逮捕被告的經過提出證詞。逮捕被告的實際時間是什麼時候?」
  「二十八日下午三點十二分。」
  「當天上午展開殺人案的調查之後,只用半天的時間就逮捕了嫌疑犯,為什麼可以這麼迅速?」
  「首先,警方認為本案嫌犯應該與被害人熟識,進而偽裝成強盜殺人,而調查過被害人遺落在玄關的手機裡頭的簡訊後,雖然往來簡訊中沒有提及被告和被害人會面的理由,但兩人確實約好在二十七日深夜於被害人家中碰面。」
  「接著提出第十號檢方證物,請確認。」
  岩谷檢察官照樣秀出列印在紙上的簡訊內文。馬場小姐的手機裡有來自田野原先生的簡訊,內容如下:
  『今晚可以過去嗎?想討論昨天的事,因為工作的關係,晚上十一點以後才能到。』
  馬場小姐則是回覆:
  『隨時可以過來,你直接開門進來吧。』
  我們之前也聽田野原先生提過,他為了刪除這一封簡訊四處尋找手機,反而在馬場小姐屋內各處留下自己的血跡。
  「也就是說,被告在被害人的推定死亡時刻和對方約好碰面?」
  「是的,而在被害人的手機裡也發現意圖恐嚇勒索某人的相關簡訊。警方仔細偵訊過被害人的友人,同時是本案證人的江川辰也先生後,證實被害人確實在勒索本案的被告田野原先生。」
  「警方應當也偵訊過本案的被告田野原先生吧?」
  「當然。沒想到我收到驚人的消息:田野原先生從二十八日清晨起,人就一直待在管區的警察局裡。」
  「為什麼他會在警察局裡?」
  「巡邏中的警官在二十八日凌晨一點,在距離案發現場徒步約二十分鐘的河岸空地,對田野原被告進行例行盤問。他一個人在深夜徘徊,舉止相當可疑,手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員警為了協助治療並聽取事情經過,就請他到警局一趟。」
  傷口流血是因為田野原先生想從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時受了傷。我方要這麼主張雖然簡單,但我不確定陪審團能否接受,畢竟檢方一直強調凶器上沾有第三者的血跡。
  「您當然詳加詢問了一番吧?」
  「是的,我問了被告和被害人的關係、昨晚人在何處、手又是怎麼受傷的等等。被告不知道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偵訊時一直保持沉默。」
  「異議!所謂的不可告人之處,只是證人的個人猜想!」
  我忍不住站起來大喊。
  「認可,請刪除方才的證詞。」
  我鬆一口氣再次坐下,身旁的阿武隈輕輕拍了拍手。
  「哎呀,幹得好。提出這樣的抗議的確沒有什麼損失啦。」
  「啊,謝謝。」
  「至於有沒有用就另當別論了。」
  我提出的抗議絕對在檢方的預料範圍內,隨後岩谷檢察官和城井警部依舊若無其事地繼續進行詰問。
  「那麼我換個問題吧。您說田野原被告當時手上的傷口在流血,具體而言,是哪裡受了傷呢?」
  「位置在右手食指的第二關節附近,傷口細長,必定是被什麼尖銳的利器割傷。」
  「接著提出檢方的第三號證物,這是被告剛被警方拘留後針對傷口拍攝的照片。城井警部,你看到的傷痕是這個嗎?」
  第三號證物。田野原先生被警方拘留後,手上的傷馬上被拍下來,照片上割傷的傷口非常清晰。
  「是的,就是這樣子沒錯。」
  「好的,您說田野原先生一直保持沉默,那麼,警方能馬上逮捕他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這段時間科搜研……我是說科學搜查研究所,陸續回報在案發現場發現的腳印及血跡等證據的鑑定報告。」
  「所謂的腳印,就是在庭院裡找到的腳印吧?報告的具體內容是?」
  「根據調查結果,院子裡的腳印和田野原被告遭警方盤問時所穿的靴子是一致的。」
  法庭傳來一陣驚呼。
  嚴格來說,這段證詞應該由科搜研的人來作證才對,不然證詞就成了傳聞證據,不過為了提升陪審團審判的效率,我方也同意全都由這位刑警來作證。
  接著,岩谷檢察官又拿出照片發給大家,上頭是像是印章一樣蓋出來的工作靴腳印。
  「請看檢方的第六號證據,這是由被告人的靴子所採集的腳印。警方判斷這跟案發現場庭院裡的腳印,也就是第五號證據是完全一致的嗎?」
  「是的,從鞋底坑紋的位置及數量判斷,兩個腳印是來自同樣種類、同一尺寸的靴子。」
  「還有可以提供的調查結果嗎?」
  「有的,取得令狀並搜索過被告人持有的私人物品後,發現他的確持有被害人家裡的鑰匙。」
  「現在交給您的是第四號檢方證物,這是被告持有的鑰匙嗎?」
  檢察官把鑰匙連同證物袋一同遞給城井警部。
  「是的。」
  「被告為什麼會有這把鑰匙?」
  「被害人的住家早在數年前起,就是不良少年聚集的地方,被告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持有被害人住家的備份鑰匙。由於備份鑰匙的數量似乎相當多,警方尚無法掌握部分的備鑰持有者。」
  「被告是用這把鑰匙開門侵入屋內的嗎?」
  「不,還有其他可能性。由於雙方熟識,加上事前聯繫過了,應該會從正門堂而皇之地走進來吧?可是,要是離開時用鑰匙鎖上門,讓屋內變成密室狀態,馬上就會懷疑嫌犯是持有鑰匙的人,警方認為,嫌犯因此刻意從屋外打破窗戶,偽裝成是強盜入侵所造成的殺人案,唯一的失敗是庭院雜草叢生且夜間昏暗,所以沒察覺到自己留下了腳印。」
  岩谷檢察官滿意地點了點頭。
  「來進行本案的總結吧。殺人案件的起因是上個月發生的車上竊盜案嗎?」
  「是的,田野原被告的未婚妻雖然因為竊盜嫌疑被捕,但檢方最後撤回起訴,她也被釋放。然而,警方透過簡訊紀錄和江川先生本人的證詞已經確認,本案被害人馬場小姐曾經在四月二十六日和江川先生共謀勒索田野原先生。」
  「江川先生在證詞中提到,被害人和被告的未婚妻在青少年時代就常常行竊,她們部分的犯案行為尚未被檢舉,一旦曝光,田野原先生剛獲釋不久的未婚妻,立場便會相當不利。這是兩人實際上威脅被告的內容嗎?」
  「是的,同樣由簡訊紀錄中證實了田野原被告緊接著在四月二十七日和馬場小姐約好要見面。」
  「而且兩人的確見到面了?」
  「我們是這麼斷定的。雖然無法得知當晚兩人的對話,但是田野原被告確實在會面時以菜刀刺殺馬場小姐,時間應當是在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半到二十八日零時之間。馬場小姐傳訊息給朋友的時間是在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可以確認她當時還活著,司法解剖的結果也印證了警方的推論。」
  「田野原被告是在刺殺被害人時割傷了自己的手指嗎?」
  「沒錯,被告應該是在被害人家中亂翻一通,再從外側打破窗戶玻璃,此外也從屋內鎖上房門,偽裝本案是強盜入侵的殺人案。被告過去經常出入被害人家中,不需要在意是否留下指紋,可能是由於現場光線昏暗,且在犯案時情緒激動,導致被告沒有察覺到自己手指受傷,而在屋內到處留下血跡。」
  「被告接著從院子離開時留下了腳印嗎?」
  「是的,所幸院子無人整理、大量雜草叢生,被告大概以為這樣就不至於留下腳印而安心了吧,接著就被巡邏中的員警發現並遭到盤問。」
  「以上結束詰問。」
  「辯護人要進行反詰問嗎?」
  這段證詞讓大家了解逮捕被告的經過,內容相當具體。我有個感覺,要是不進行反詰問,被告真的就要被判有罪了。或許是因為這樣,我還沒有開口,阿武隈就站起來。
  「當然會進行反詰問,但是我想先確認一點,岩谷檢察官,最後一位證人已經結束證詞,所以檢方的意思是本案已充分舉證了嗎?」
  阿武隈的發言還真是讓人火大,岩谷檢察官當然無法繼續保持冷靜。
  「檢方判斷,已經充分證實本殺人案是如何進行的,舉證確實結束了。」
  「咦?就這樣?」
  阿武隈裝傻地反問,讓我忍不住噗嗤笑出來。這傢伙的挑釁和岩谷檢察官僵硬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
  審判長和岩谷檢察官當然一起狠狠地瞪著我。
  「好吧,庭上,被告方打算對證人進行徹底的反詰問,可是時間差不多了,何不先午休呢?」
  「……好吧,時間確實到了,那麼本庭將在午休結束後的下午時段繼續進行審理。」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反擊

  1

  我們來到位於東京地方法院地下室的會面室,只有在這裡才能和被告田野原談話。
  「審判結果會怎麼樣?」田野原在壓克力板後頭不安地說:「我總覺得隨著時間過去,陪審團的視線越來越尖銳……」
  「沒辦法,畢竟上午時段都讓檢方盡情發揮了。你放心,下午就來進行正式的反證,沒錯吧?阿武隈律師?」
  「是啊,一切都是作戰的一部分,接下來才會分出勝負。你要不要先來一根?」
  阿武隈從菸盒造型的紙盒中拿出一根香菸巧克力。
  「這、這是菸嗎?」
  「才怪,是香菸巧克力。」
  田野原當然會大驚失色,可是最大的問題並不是這個吧?
  「等一下!阿武隈律師,會面室應該是不准傳遞物品或是飲食吧?」
  「別這麼死板嘛,要讓心情鎮定下來,吃甜食不是最有用嗎?」
  想到田野原面對不熟悉的審判程序而深感不安,還真的想讓他吃些巧克力抒壓,可是,壓克力隔板乍看之下開著蜂巢狀的小洞,其實是用兩塊板子交錯黏合在一起,連一根鐵絲都穿不過去。
  「你隔著壓克力板要怎麼拿給他?」
  阿武隈不知道為什麼像孩子般咧嘴對我壞笑。
  「告訴你一個祕密吧,以前有個黑道被關進來的時候,對這塊壓克力板做過手腳,右邊數來第二個小洞跟下面數來第二個小洞的位置其實有機關喔。」
  這傢伙若無其事地把香菸巧克力從隔板上的其中一個洞塞進去。
  理論上應該是無法傳遞物品的,沒想到還真的辦到了,阿武隈把巧克力推進去的地方有塊壓克力板「咚」一聲掉下來,開口出現了。
  「好啦,趕快吃吧,記得把掉下來的壓克力碎片塞回去才不會曝光。」
  「好,謝謝。」
  或許人在拘留期間會特別想吃甜食,田野原一接過巧克力就毫不顧忌地放進嘴裡大嚼,然後才將開了一個洞的壓克力板恢復原狀,證據輕而易舉地湮滅完畢。
  看到這一幕,無法繼續保持冷靜的難道只有我嗎?
  「喂,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那個小洞應該是違法的吧!」
  「別挑小毛病嘛。讓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憐被告,有點補給糖分的機會又有什麼不好?」
  看到田野原津津有味地吃著巧克力,的確會冒出「算了,這樣也好」的念頭。
  「不、不對!重點不是這個,竟然可以這樣傳遞物品,問題可大了!」
  「不是很好嗎?監獄的會客室另當別論,但法院的會面室應該讓人自由地會面才對吧?更何況,大原則不是在對被告做出有罪判決之前,都應該視為無罪嗎?所以,我反倒覺得設置這種壓克力板子才是違反了憲法精神。」
  阿武隈講得頭頭是道,我竟然開始覺得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最後只能裝作自己什麼也沒看見。
  「知道了,不過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阿武隈律師,感覺檢方的舉證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駁倒的餘地,接下來該怎麼辦?」
  「對方也是職業的,當然不會輕易犯錯,不過,不管是什麼樣的案件總會有一、兩個漏洞存在,聽完檢方的推論,你應該多少有些疑問吧?」
  「說得也是……我想到一點,殺人動機未免太薄弱了吧?因為被殺的馬場小姐知道栗田小姐過去做過的壞事,還打算跟警方打小報告,田野原先生就出手殺了她,這有可能嗎?栗田小姐過去曾經被輔導過,就算以前真的做過什麼壞事,警方多少應該曉得。」
  「就是說啊。」田野原立刻附和我:「我因為不想付錢給馬場,才特地去了她家一趟……」
  一開始就是因為他採取這樣的行動,才會被人當成殺人案件的嫌犯呀!但事到如今,說這種話也沒什麼用。
  「還有別的可能,就是其實你在說謊。」
  阿武隈又對當事人講出不得了的話。
  「我、我哪有說謊?從頭到尾講的都是真話!」
  「真的嗎?你或你老婆的過去就算曝光也完全沒關係嗎?還是有些難以啟齒的往事,為了封住馬場的嘴只好殺死她呢?」
  「才、才沒有!桃子她……高中畢業之後也一直乖乖的。」
  「嗯,我也是這麼聽說的,只是啊,我這個人碰巧能識破別人在撒謊,你剛剛說為了拒絕馬場的勒索才跑去她家,其實是騙人的吧?」
  我和田野原都僵住了。
  我並不相信阿武隈真的有什麼超能力,但他說話的方式,或者該說讓對方出乎意料的手段,還真是每次都讓人大吃一驚。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有被馬場勒索!」
  田野原當然猛搖頭。
  「是啊,馬場跟你要錢是事實沒錯,只是她應該還有提出別的條件吧?今天開庭時,我聽到馬場的跟班椎名的證詞,就覺得馬場八成不只是跟你要錢,應該還要你跟她重修舊好吧?」
  我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重修舊好……啊,原來如此嗎?根據剛才椎名小姐的證詞,被殺害的馬場小姐的確像是一直對田野原先生抱有好感。」
  田野原覺得馬場不過是個女性朋友,但按照椎名的證詞,馬場其實一直對田野原有意思,甚至覺得兩人曾經交往過。
  「在我看來,你跟椎名兩個人都沒有說謊,總之就是馬場單方面喜歡你吧?可是你偏偏跟栗田訂婚了,這女人還是馬場的同學,她當然氣死了。」
  「除了恐嚇勒索之外,她還要求恢復男女交往的關係嗎?」
  「八成是。『栗田這女人過去可是壞得要命,人家準備好要跟警察講了,你不想要我這麼做的話就給我錢,或是乾脆跟我交往吧。』馬場提出這種要求應該不奇怪吧?」
  聽起來是滿有可能的。
  或許是發現無法繼續隱瞞下去,田野原垂下頭來。
  「……抱歉,我以為這沒必要多講。我愛的是桃子,馬場不管是要重修舊好還是要錢,我都打算拒絕她。」
  田野原先生終於爽快地承認了。因為都在同一個交友圈裡,一旦彼此有了戀情糾葛,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吧?我本來不太相信馬場竟然連過去一同玩樂的夥伴都會恐嚇,不過這麼一來,事情就說得通。
  「阿武隈律師,即使查明這一點也沒有多大用處吧?檢方感覺也不是特別在意這方面的事。」
  「不,不對喔,這麼一來就冒出一個疑點。田野原,你真的是因為要回絕馬場的要求才專程跑去她家嗎?只是要錢的話也就算了,面對想跟自己重修舊好的女人,還會特地跟她相約見面嗎?而且是約在半夜?」
  「咦?的確……是我的話,應該會打電話講清楚。」
  大半夜的還一個人跑去碰面,只會讓馬場誤會田野原對自己有意思。
  「不、不是,我真的是要去拒絕她,這種情況不是當面強悍地回絕比較好嗎?」
  田野原一直如此強調。我想不到他有非說謊不可的理由,而且委託人都堅持成這樣了,難免讓人覺得原來也有這種可能。阿武隈聳了聳肩,他大概也覺得難以判斷吧。
  「好吧,你都這麼說了,這件事就先放一邊。不管怎麼說,檢方的方針已經很清楚。雖然關於動機的證據只有一項,但是,你的血跡不但沾在凶器菜刀上,屋裡還到處都是,他們覺得這樣的證據已足以證明犯罪的事實。」
  被害人的死因是遭人刺殺沒錯,凶器則是刺穿遺體的菜刀,我不認為這點還有任何可以提出異議的餘地,這麼一來,田野原附在菜刀上的血跡就是非常沉重的事實。血跡為什麼會沾上去?就如同木野下法醫所說的,刺殺馬場時弄傷了自己的手是極為合理的解釋,而田野原的右手的確割傷了。我們雖然主張其實是田野原想拔出菜刀才會受傷,但陪審團會認同才奇怪。
  屋內四處殘留的血跡也是個大問題,那似乎是田野原在手割傷的狀況下四處翻找馬場的手機而留下的,但找手機這件事本來就等於想湮滅證據。我想,即使證明以上都是事實,對於澄清田野原的罪嫌也不會有太大幫助,檢方反而會用「這傢伙其實就是犯人,所以才想要湮滅證據」來反駁。
  「嗯~完全想不出可以反證的方法,阿武隈律師有什麼好點子嗎……」
  「是啊。不是完全沒有可以下手的地方啦,既然沒有破綻,我們就來製造一個。」
  竟然一副輕而易舉的模樣。事實就是阿武隈這傢伙雖然可怕,同時也讓人覺得非常可靠啊。

  2

  「那麼繼續進行本案審理。」
  時間是下午一點半,我們又重新回到法庭上。
  「下午是被告方的辯論,請開始傳喚證人進行詰問。」
  我聽說下午傳喚的第一位證人極為重要。原本心情還很緊張的陪審員,現在也開始習慣審判這件事,吃過午餐之後來到下午,這是他們最容易打瞌睡的時候,要是像我第一次出庭那樣,節奏弄得拖拖拉拉的,陪審團馬上就會對被告方的辯論失去興趣,但今天有阿武隈在就不用擔心了。
  「針對審判中出現的新證詞,我方有兩、三個需要確認之處,希望能詰問被害人的朋友椎名小姐。」
  之前不正經的模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阿武隈用宏亮的聲音如此說道。

  ◆

  被阿武隈請回證人台上的是被害人的朋友椎名小姐,她在案發隔天來到被害人家中,和房東一起發現遺體。順帶一提,她自稱和被害的馬場小姐情同姊妹,卻被阿武隈認證「不過是個跟班」,或許因為這樣,她站上證人台時表情非常難看。
  「椎名小姐,我想要確認兩件事。妳在二十七日晚上收到被害人的簡訊,叫妳到她家去,而在二十八日和房東先生一起進入屋內發現遺體,是這樣沒錯吧?」
  「嗯,對的。」
  之前遭阿武隈不斷否定人格的椎名小姐沒好氣地回答。
  「請告訴我們當時的情況。首先,妳進去被害人家中時,裡頭的電燈開著嗎?」
  「電燈嗎?沒有啊,沒開。」
  「這點非常重要,請妳仔細回憶一下,根據檢方的主張,案發當時是深夜,既然被害人是在這種時刻被殺害,家裡的電燈一直亮著並不奇怪,可是卻被關掉了嗎?」
  「根本沒開啊。我想應該是犯人把燈關上了吧?」
  「妳的常識和世間一般人不太一樣,所以妳的意見是沒有參考價值的,請閉上嘴,只要針對我的問題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夠了。」
  似乎是為了激怒對方,阿武隈故意毫不客氣地說話,椎名小姐當然馬上露出惡鬼般的表情狠狠瞪他一眼。
  「庭上,是否應該提醒辯護人注意用詞呢?」
  岩谷檢察官大概受不了,站起來這麼說,審判長也點了點頭。
  「沒錯,辯護人請留意,要是證人的對答超出範圍,我會加以提醒的。」
  「失禮了,那麼我繼續下個問題。」阿武隈當然若無其事地繼續問:「田野原被告持有被害人家中的鑰匙,因為兩人以前就很熟,而且朋友都聚集在被害人家中玩樂,所以才會拿到備份鑰匙。妳知道這件事嗎?」
  「是啊,我曉得。」
  「除了被告之外,還有別人有鑰匙嗎?」
  「那當然。」
  「大概有多少人?就妳清楚知道的部分回答就可以。」
  「我知道的就有三個人吧?但還有一、兩個我不認識的人有鑰匙也不奇怪。」
  「連妳也不清楚,是還有很多人有鑰匙的意思嗎?」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聽不懂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麼說來馬場並沒有給妳備份鑰匙呢,其實妳和被害人的交情並不怎麼樣吧?」
  椎名小姐當然對這種不懷好意的說法深感不滿。
  「只是因為我們年紀不一樣,跟馬場學姊同輩的人才有鑰匙啦!」
  「原來如此,以妳的立場不但沒收到鑰匙,還傳個簡訊叫妳明天過去就會乖乖過去。之前我也提過,妳根本就是讓被害人呼來喚去的對象不是嗎?」
  阿武隈的詰問開始充滿惡意。
  「不是這樣子好不好?我就是她的學妹啊。」
  「是嗎?可是聽了妳的發言我有個感覺,該不會其實被害人馬場也勒索過妳吧?」
  椎名因為驚愕而扭曲著臉。
  「你、你搞什麼鬼啊!到底在亂說什麼!」
  「聽說被害人連對自己的朋友也會恐嚇威脅,妳還被她呼來喚去,一般人的話應該會討厭對方吧?可是,妳卻不這麼覺得,該不會是因為被她恐嚇了吧?」
  「才沒有!你有什麼證據嗎?給我有點分寸好不好?」
  「會不會妳其實已經受不了被馬場一直使喚的日子,所以殺了她?畢竟大家都知道,遺體的第一發現者本來就是最可疑的。」
  法庭喧鬧起來,岩谷檢察官立刻站起來喊:「異議!」
  「以上結束詰問。」
  實在太一氣呵成了,根本沒有我插嘴的餘地,等於是在考慮到檢方會提出抗議的前提下,半強迫地提示本案由第三者犯罪的可能性,這就是老手辯護律師的詰問方式嗎?當然,陪審團應該不會光憑這樣的對話就認定椎名小姐才是真正的犯人,不過我方還是提出了一個可能性──這名證人可能也對被害人懷抱恨意。

  ◆

  「下一位請到擔任解剖工作的木野下法醫作證。」
  阿武隈傳喚的下一個證人是證實死因和推定死亡時刻的木野下先生。
  「您對遺體進行了司法解剖,所以是屍體的專家吧?」
  「我是專家啊。真抱歉,要是沒宣誓作證時要講實話,是該謙虛一下的。」
  木野下先生駕輕就熟地如此回答。
  「由於遺落在案發現場的菜刀沾有血跡,現在被告的立場非常不利,所以我希望請身為專家的您提供協助來改善這個狀況。」
  「是嗎?我可是檢方的證人,實在不知道哪裡能幫上忙。」
  「當然,只要您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請問您……要是有個和本案同樣腹部被菜刀刺傷的人就躺在眼前,您會怎麼做?」
  證人還沒開口回答,岩谷檢察官就站起來了。
  「異議,這分明是和本案無關的假設性問題。」
  「不,這個問題相當重要,我是請專家對菜刀沾有被告血跡的原因提供專業見解。」
  「……異議駁回,請繼續。」
  「謝謝庭上,既然這樣,請您回答問題。」
  從阿武隈的反應看來,似乎連會被抗議和審判長會如何裁定都事先設想過了。
  「這個嘛,要是眼前有個人被刺了……當然會想要先止血。」
  「是啊,考汽車駕照的時候,課堂上應該教過吧。具體來說會怎麼做?您所謂的止血是指壓迫止血嗎?」
  「不同狀況的應對方式可能會改變,用力壓迫傷口的確是最基本的止血方式。」
  聽到這裡,證詞感覺依然沒有什麼出奇之處,阿武隈卻露出一臉壞笑,好像一切都如同他所預料的。那種惡魔般的微笑又回來了。
  「陪審團的諸位,請好好記住這位證人剛才的發言。證人剛剛確實這麼說了:眼前要是有個被菜刀刺中的人,應該會先嘗試進行壓迫止血。」
  阿武隈的說法怎麼聽都別具深意,證人台上的木野下先生露出不太舒服的樣子。
  「不過,木野下先生,要推翻你的話實在不太好意思,但就算想要壓迫傷口,那把刺中腹部的菜刀不是礙手礙腳的嗎?」
  「咦?啊,那當然,要拔出菜刀才能進行止血。不過我認為大前提應該是菜刀是怎麼刺傷身體的吧?」
  「非常感謝您,我想讓陪審團聽到的證詞這下子全部出爐了,來試著整理一下您的發言吧。要是眼前出現腹部被菜刀刺中的人,當然要先幫忙止血,為了止血就要先把菜刀給拔出來。」
  我不覺得木野下先生有說出什麼奇怪的證詞,但他卻一副似乎被逼到牆角的模樣。
  「你、你等一下,讓我補充一句,不一定要拔出菜刀,在不同的狀況下,拔出刺入體內的利器也可能會讓出血情況更加惡化。」
  「原來如此,不過沒有專業知識的一般人無法判斷出這一點吧?」
  「這個嘛,大概是吧。」
  「既然這樣,當眼前出現腹部被菜刀刺中的人,應該先幫他拔出菜刀,這樣的想法本身並不奇怪吧?」
  原來是為了提出這樣的主張,阿武隈才兜了一大圈地發問。
  「異議!這是議論而非詰問。」
  在岩谷檢察官站起來的同時,阿武隈間不容髮地接口說道:
  「我換個說法吧。眼前要是有人被菜刀刺中了,每個人都會想要幫他止血對吧?因此先幫他拔出菜刀就不足為奇了。可以這麼說嗎?」
  「檢方用同樣的理由提出異議!」
  「不是的,這位證人是法醫,換句話說同時是醫師,我的問題是對身為醫生的專家詢問專業見解,才能了解是否有這個可能性,這應當沒有任何問題。」
  這傢伙在審判長做出裁決之前就嘗試自己斷言,而且主張得頭頭是道,因此審判長也不得不考慮阿武隈的意見來做出判斷。
  「異議駁回,請證人回答問題。」
  「既然這樣……我只能說確實會有充分的可能性。」
  「很好,我就是想聽到這個,接著是下一個問題。」
  阿武隈穿過法庭來到檢方的位子,沒有得到岩谷檢察官的同意,就自顧自地拿起一樣檢方的證物。
  那是包在塑膠袋裡的菜刀,也就是本案的凶器。
  「被當作凶器的這把菜刀有個特徵,刀柄部分不是木製的,而是金屬製的,所以乍看之下會難以判斷哪邊是刀刃、哪邊是刀柄,您也會這麼想嗎?」
  「刀柄的部分看起來比較細,我倒不會那麼認為。」
  「那我換個問法。這把菜刀的刀柄和刀刃都是相同的金屬材質,顏色也並無不同,對嗎?」
  「啊……這麼說的話是沒錯。」
  「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時刻是二十七日的深夜,發現遺體時屋內電燈並沒有點亮,或者至少有極大的可能性,在案發後被害人家中一直是沒有開燈的狀態。這麼一來,若是在黑暗中發現被菜刀刺中的被害人,為了救人而拔出菜刀卻不小心握住刀刃而非刀柄,導致自己手受傷──是否有充分的可能性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要這麼想當然也可以。」
  「這樣的情況下,受傷的地方是否有充分的可能性會在右手食指的第二關節附近呢?就像被告的傷口那樣。」
  木野下好像死心般嘆了口氣。
  「很遺憾地,的確無法否定有此可能。」
  阿武隈微微一笑,繼續提問:「換句話說,我們可以認為被告或許不是要刺殺被害人,而是為了從她身體拔出菜刀才會不小心割到手的吧?」
  「異議!這是誘導詢問!」
  「認可。」
  「結束詰問。」
  好厲害的手腕,用高超的詰問技巧突破了本來沒有破綻的凶器,這樣就能夠為在現場發現的菜刀為何沾有被告的血液提供另一個可能的理由。
  當然本案的問題依舊堆積如山,例如,為什麼血跡不只沾在菜刀上,連案發現場也到處都是?我還不知道這該怎麼跟陪審團解釋才好。
  檢方沒有再次詰問,阿武隈又傳喚另一名證人。

  ◆

  「接下來希望請到負責本案調查工作的城井警部。」
  阿武隈讓城井警部站上證人台。大概是看了之前阿武隈的問法,城井警部的臉上充滿警戒。
  「城井警部,不好意思一直麻煩您。」
  阿武隈放低身段開始詰問,每個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表面上態度恭敬而已。
  「首先,本案發生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而警方在隔天的二十八日中午以嫌犯身分拘留被告,逮捕令也是在同一天中午發出的,速度非常快,效率真是太驚人了!」
  「是嗎?謝謝。」
  「不過,不會太快了一點嗎?」
  「這是什麼意思?」
  「是否因為過早拘留嫌疑犯,沒有對其他可疑人士進行充分的調查呢?」
  阿武隈喜歡的詰問技巧,八成是先捧高對方再狠狠地追問吧。
  「異議!這是誘導,也是包含議論的詰問!」
  「認可。」
  「那我換個問題吧。譬如說,被害人的房東土居先生因為馬場小姐的緣故而蒙受損害,同時還持有被害人家中的鑰匙,我認為房東有充分的可能性可被視為本案的嫌疑人。警方有對土居先生進行充分的調查嗎?」
  「沒有,我判斷那是沒必要的,被告被逮捕的原因不只有殺人動機和他跟本案被害人的關係,從凶器上發現的被告血跡也關係重大。」
  「可是,剛剛木野下法醫也說過了,凶器菜刀上會沾有被告的血跡,確實可能是因為一片黑暗中被告為了救助被害人而想要拔出菜刀時造成的。」
  「是嗎?我認為與其說是要拔出菜刀,因為用力刺殺對方而讓手負傷的可能性更高。」
  不愧是資深警官,絕不會認輸,但是阿武隈厲害的地方,就是連對這樣的證詞也能吹毛求疵。
  「咦?奇怪,剛剛您確實說:『與其說是要拔出菜刀,因為用力刺殺對方而讓手負傷的可能性更高。』換句話說,您並未否定被告有可能在拔出凶器時導致手被割傷吧?」
  旁聽席上的眾人可能還沒聽出來,但城井警部似乎已經明白這個問題背後的真意,表情僵住了。
  「請回答我的問題,還是警方不方便答覆?」
  「……如果討論的是可能性,確實是無法否定。」
  「你們有義務在『不容許任何合理懷疑的狀況下證明犯罪事實』,但您同時也承認確實存在被告未以菜刀刺殺被害人的可能性嗎?」
  法庭陷入一陣騷動,阿武隈這個詰問跟棋盤上的將軍沒什麼兩樣,從你來我往的問答聽來,證人是無法回答「NO」的,而一旦他回答「YES」,陪審團原則上也只能判決被告無罪。
  「異議!這是夾雜議論的問題!」
  立刻提出異議的岩谷檢察官八成也意識到了,只是檢方會提出異議,似乎同樣在阿武隈的預測範圍內。
  「奇怪,我提出的詰問也是檢方不樂見的嗎?」
  「不,沒關係,我來答覆吧。」城井警部毫不畏懼地說:「我只想澄清一點。一介凡人要百分之百證明犯罪事實是不可能的,所以,應該由各位陪審員判斷『合理懷疑』的範圍到底到哪裡?本案被告在手流血的狀態下仍在屋內不斷翻找,所以我相信確實是被告以菜刀刺傷被害人無誤。被告若是和本案完全無關,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答得漂亮!全部交給陪審團判斷乍聽似乎有點推卸責任,但追根究柢審判的確是這麼一回事。再加上田野原確實用流血的手在屋裡東翻西找,要反駁這點是很困難的。
  「接著是下一個問題。」連阿武隈也決定不再追究下去。「現在已經判明不只有本案被告跟房東土居先生持有被害人家中的鑰匙,還有大量的備份鑰匙存在,而且持有的人可說全員都跟被害人有一定程度的親密關係,沒錯吧?」
  「是的,看來是這樣。」
  「根據警方的主張,犯人跟本案被害人彼此熟識的可能性很高,那麼警方是否已經掌握每一把備份鑰匙的去向?」
  「……不,還沒全部查出來。」
  「既然每一個持有備份鑰匙的人都有可能犯罪,檢方不是應該徹查每一把鑰匙的去向嗎?要是無法辦到這一點,根本不可能在『不容許任何合理懷疑的狀況下證明犯罪事實』呀?」
  「我不這麼認為,畢竟被告受到被害人脅迫,已有明確的殺人動機。」
  「被害人馬場小姐可是連被告這個朋友都會勒索的人喔,您可以斷定拿到她家備份鑰匙的其他人,都沒有被馬場被害人威脅恐嚇過嗎?」
  「這倒是無法斷定……」
  「是啊,可是警方依舊在一天之內火速逮捕嫌疑犯,不就沒時間充分調查其他人的動機跟不在場證明嗎?」
  「異議!這是具有惡意的誘導詰問!」
  「不是的,這是為了指出警方沒有盡全力調查本案。」
  阿武隈跟岩谷檢察官兩人的主張正面對決了。
  「既然問題涉及誤導,本庭認可這個異議,請撤回詰問。」
  看來是岩谷檢察官獲勝。
  「我換個說法吧。檢方應當調查所有持有備份鑰匙的人的不在場證明才對,在沒有調查完畢前,不應該對被告做出判決。城井警部認同這個主張嗎?」
  「異議!這是毫無根據、不恰當的誘導式問題!」
  「認可。」
  「以上結束詰問。對了,岩谷檢察官,要是您認為有必要,可以先暫停審理,給警方幾天的時間重新調查倒也無所謂,您覺得怎麼樣?」
  岩谷檢察官氣得滿臉通紅。
  「這是毫無用處的提案!我方已經提出足以判斷被告有罪的證據。」
  「我也認同。」城井警部說道:「更何況案發現場只有遺留被告跟被害人的血跡吧?並沒有指向第三者犯罪的證據存在。」
  「請三位在此打住。岩谷檢察官,辯護人已結束詰問,如果沒有進一步的問題,請你繼續進行反詰問。」
  「不,沒有必要!」
  審判長看到岩谷檢察官焦躁的反應,輕聲嘆了口氣。我很能體會法官的心情,這下子簡直跟幫吵架的小朋友勸架沒兩樣。
  「辯護人要傳喚的下一位證人是?」
  「今天要進行的反詰問已經告一段落。」
  「好吧,接下來就是中途評議的時間,各位出庭辛苦了。」

  3

  中途評議就是由本案的三位法官跟六位陪審員,根據今天審判的所見所聞進行討論,內容自然不會對被告方和檢方公開,就算在意結果也無法得知,我們能做的只剩下為明天的出庭繼續做準備。
  走出東京地方法院,我的腳步輕鬆多了,這當然是因為阿武隈的反證讓我看到井上檢察官悔恨不已的表情。
  「真不愧是阿武隈律師,竟然可以詰問到這種地步,讓我十分佩服。」
  一走出法院,我忍不住開口稱讚他。
  「唉,還好吧?滿屋子都是田野原的血跡這一點真的很麻煩。這個證據有效的話,陪審團之後做出有罪判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有必要再推一把啊。」
  阿武隈難得一本正經地說道。
  主張田野原手流血的理由,其實是他想要在黑暗中拔出菜刀,這是有點道理,但是,提出他用流血的手在屋內不斷翻找的理由後,就得要擔心檢方的反駁。
  「怎麼辦?乾脆讓田野原先生站上證人台,老實說明他其實是為了找手機嗎?」
  「爛招,岩谷好歹是個一板一眼的檢察官,我才不想被他反詰問呢。」
  阿武隈的擔憂滿有道理的。就算檢方提出要求,案件的被告也沒有必要在法庭上幫自己作證,但在辯護人要求被告作證的情況下,檢方自然也就獲得反詰問的權利。
  「只是假設啦,要是真的讓田野原先生作證,老實說自己其實是用流血的手在找手機,那麼會出現什麼樣的反詰問呢?」
  「怎麼難聽怎麼問啊,像是:『其實你是想要偽裝成強盜犯案吧?你察覺到手機一旦被找到,就會對自己相當不利嗎?為什麼不叫救護車?讓被害人活著,你應該會很困擾吧?』」
  和方才阿武隈詰問的手法一模一樣,岩谷檢察官的確很有可能會這麼反問。
  「不仔細想想明天要怎麼反證不行,你也做好心理準備吧,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了解,我會牢牢記住。」
  阿武隈既然這麼交代了,我也會打起精神振作起來。

  沒想到阿武隈所說的,果然一字不差。隔天出庭等待著我們的,是從根本翻轉整個案情的驚人事實。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新證據

  1

  庭審的第二天。
  這天我們沒遲到,我成功地把阿武隈拖進法院,和其他旁聽人一起等待開庭,不可思議的是時間已經快到了,岩谷和井上兩位檢察官卻遲遲沒現身。
  阿武隈就算了,那兩位一板一眼的檢察官,怎麼想都不至於會遲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時候,法院的職員朝我們走過來。
  「失禮了,審判長請兩位過去,可以馬上到法官辦公室一趟嗎?」
  出乎意料的事態發展,讓我跟阿武隈面面相覷。
  「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曉得?審判長都來叫人,也只能過去啊。」
  說得有道理,我們就隨法院職員前往審判長的辦公室。
  「你們兩位也來啦。」
  一走進法官辦公室,迎接我們的就是審判長的這句話,在場的不只有他,不知道為什麼連沒在法庭現身的兩位檢察官也在。岩谷檢察官的表情看來比平時還要嚴肅,井上檢察官的表情卻跟惡作劇的小孩子沒兩樣。
  看來應該是發生什麼對檢方有利的事。
  「到底怎麼了呢?沒多久就是案件開庭審理的時間……」
  我提出合情合理的疑問,回答我的人自然是法官。
  「檢方在不久前表示,希望能提出新的證物。警方繼續調查本案時,碰巧在昨晚找到新的證物,並在今天早上完成勘驗。」
  「咦……」
  雖然還不太清楚前因後果,但感覺這件全新的證物,應該會讓田野原先生的立場更加惡化。
  「還是先由檢方來仔細解說一下找到了什麼樣的證物吧?」
  「了解。井上,由妳來說明。」
  「好的。」
  話題的主角從審判長跟岩谷檢察官換成井上檢察官,她滿臉欣喜地點頭應聲,看來果然是找到非常厲害的證物。
  「我想審判長您也知道,本案被告田野原先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小姐,在上個月因為別的刑事案件被起訴,起訴她的人就是我。」
  「是的,我聽說了,當時以竊盜罪名起訴她,結果是檢方取消控訴。」
  「您說得沒錯。檢方之前無法繼續起訴栗田桃子小姐的理由之一,就是遲遲無法找到失竊的項鍊。沒想到,昨晚警犬發現包在購物袋並埋在地下的項鍊。」
  「咦……」
  井上檢察官從包包裡拿出兩件用塑膠袋包好的證物。
  一件是在超商或超市常收到的那種白色塑膠袋。應該是埋在土裡的關係,塑膠袋沾滿泥巴。
  另一件證物是黃金和珍珠串成的項鍊。我對首飾不太了解,但這樣東西看起來挺昂貴的。在上一起車上竊盜案中,我曾在照片上看過好幾次,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實品。
  我不由得陷入混亂,上個案子最關鍵的項鍊,怎麼會突然冒出來?又跟這次的殺人案有什麼關係?
  「原來如此,我們明白證物是什麼了,但是和本案有何關聯呢?」
  審判長提出我心裡的疑問。
  「檢方調查過田野原被告在殺人案發生後的行蹤。員警盤問他的地方,是在案發現場附近的荒川河邊空地。被告為什麼會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徘徊,一直讓我們檢方非常在意。」
  我知道答案是田野原看到友人的遺體後情緒動搖的緣故,但也不是完全沒有疑問,為什麼一時心神不寧,就會大半夜地跑到河岸邊亂晃?
  「運用警犬搜索後,昨晚找出這些證物,東西就埋在員警盤問被告地點的不遠處。」
  我覺得一陣暈眩,就像突然貧血似的。
  為什麼田野原深夜會在河岸邊徘徊?理由如果是為了掩埋那條項鍊呢?很有可能,深夜空無一人的河岸邊,的確是藏匿物品的好地方。這麼一來,發現項鍊的確切地點就是關鍵所在。
  井上檢察官得意洋洋地繼續說:「昨晚開庭時也說明過,案發當時,田野原被告的手負傷流血,被害人家中到處沾有他的血跡,而這條項鍊上也有血跡反應,並已檢驗出被告的DNA。因為原本裝在購物袋裡頭,項鍊上的血跡憑肉眼也能看見,請看這塊血跡。此外,項鍊上還有被告的指紋。」
  井上檢察官指著項鍊上的某個部分,可以看到一個比泥土顏色還要深的斑點。
  「怎麼會……」
  一陣詭異的悸動,令我覺得身心都開始出現異常,甚至覺得身旁的阿武隈還能保持鎮定未免太不可思議。
  這條項鍊如今為何突然冒出來?為什麼上頭還有田野原的指紋跟血跡?檢方現在的主張又是什麼?我實在不想繼續思考下去,怎麼看都只有一個答案。
  「換句話說,檢方的主張就是本案被告掩埋了這條項鍊?」
  審判長逐一確認目前的狀況,這次是岩谷檢察官開口回答:
  「是的,正是如此。」
  「那麼,檢方要如何主張這條項鍊和本案有關呢?因為上星期發生的刑事案件的犯人,就是被告獲釋的未婚妻嗎?」
  岩谷檢察官搖了搖頭。
  「不,檢方無意爭論上次竊盜案的犯人到底是誰,但是,項鍊上的血跡跟指紋確實顯示證物是遭被告刻意掩埋的,這種情況下,本案的關鍵就是被告到底是如何取得這條項鍊。」
  「唉,怎麼想都是從被害人馬場家裡翻找出來的吧?」
  沒想到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武隈發言了,岩谷檢察官有些訝異,大概是根本沒預期到他會把心裡的想法如實講出來。
  「沒錯,檢方已經查明被害人確實有威脅、恐嚇被告的事實,然而尚無法掌握具體的內容,唯一能夠推測出來的是,被殺害的馬場小姐其實持有失竊的項鍊。她八成這麼脅迫過被告吧:『我就把這條項鍊當成是你未婚妻偷拿的喔!』上一起車上竊盜案裡一直沒找到失竊的項鍊,這一點關係十分重大,針對被告未婚妻的起訴最後也撤回了。可是,只要馬場報警,告訴檢方說這條項鍊其實是被告未婚妻寄放在她家的,檢方絕對會再次起訴。被告聽到這種話,不得不出手刺殺馬場小姐,並在屋內翻找出項鍊後,將其掩埋在河岸邊的空地。」
  這是最糟糕的版本。
  阿武隈在車上行竊案審判結束後說過,只要被偷的那條項鍊今後沒有出現,栗田被再次起訴的機率就趨近於零。
  或許案子的真相原本就出人意料,我的腦海中閃過某個可能性──
  為什麼被殺害的馬場小姐會有這條項鍊?因為她就是上次那起竊盜案的真正犯人啊。這麼一想,所有線索都說得通了。自稱能識破謊話的阿武隈說過,東西並不是栗田小姐偷的,他也認定項鍊失竊案的被害人橋本先生並沒有說謊。
  另一方面,馬場跟栗田不但住得很近,染褐髮的身體特徵也相似。我雖然只見過遺體的照片,但她們的女性友人都有穿環,可能馬場也曾經穿戴唇環。這麼一來,橋本在項鍊失竊時把馬場和栗田兩個人搞錯,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為什麼會在栗田住家的陽台上發現曾經裝有項鍊的金屬保管箱呢?理由也很容易想像,那是馬場為了報復栗田搶走了田野原。可是,栗田最後卻被釋放了,所以馬場就想到項鍊還有另一個用途,就是拿來當成威脅田野原的材料。
  這件證物要是被法庭採用的話就糟了,我拚命思考著該如何阻止這件事。該怎麼挑毛病才好呢?我勉為其難只想到一個點子:
  「我、我想要請教一件事……這條項鍊應該被掩埋好幾天了吧?還是能夠在上頭驗出指紋和DNA嗎?」
  沒想到井上檢察官自信滿滿地回答我:
  「DNA的檢驗技術日新月異,而且項鍊是被塑膠袋包好才埋進土裡。雖然依據埋藏深度和氣溫條件的不同會有所差異,但據說保存能力其實不比冰箱還差。」
  確實很有可能,現在只需要少許DNA樣本就可以驗出大量事實,而且不時能聽到埋在土中的遺體可以長時間保存原狀。既然項鍊是被購物袋包住的密封狀態,要檢驗出DNA或許是相當簡單的事。
  「我也想提出一個問題。」審判長插嘴:「換言之,田野原被告的犯案動機是為了湮滅未婚妻可能犯下竊盜罪的證據──檢方是這麼認為的嗎?」
  「對,是這樣沒錯。」
  岩谷檢察官微微點頭。
  「可是,這兩位事實上尚未正式登記結婚吧?竊盜不算是重罪,應該是可以償還的,你們卻認為田野原被告寧願為此犯下殺人罪嗎?」
  「是的,田野原被告有理由非得保護未婚妻不可,因為對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什麼!」阿武隈驚愕地瞪大眼睛:「本多!剛剛檢方說的是真的嗎?」
  「咦?對啊,我沒跟你說過嗎?」
  「喂喂,我可沒聽說啊……既然這樣,我明白檢方的主張了。」
  阿武隈竟然坦率地認同,案情恐怕已經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竊盜罪一般的罰則是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罰金五十萬日圓,可是,栗田桃子在高中時代有過前科,要是再次以車上行竊的罪名遭到檢方起訴,恐怕無法獲得緩刑,而會被判入獄服刑。
  由於栗田桃子懷孕了,監獄應該會特別照顧她,但是獄中生活難免為夫婦兩人帶來巨大的鴻溝。而且,光是母親有前科,以後就會為孩子的未來帶來不良影響吧?再加上栗田因為上次的案子被拘留時,精神狀態已經很差,由於環境改變也可能帶來壓力,甚至導致孕婦流產。
  為了保護老婆跟小孩──感覺田野原殺人的動機已經相當充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審判長似乎也意識到新證據的重要性,臉色沉重起來。
  「可是,不管理由是什麼,未經公審前的整理手續而提出全新的證據,本庭是無法允許的,岩谷檢察官也了解這一點吧?」
  「是的,當然,但我不認為法庭無視這個證據會是正義的表現。」
  「既然這樣,我們就更應該走正當程序重新審理本案。必須解散陪審團再次選任,被告方也同意嗎?」
  當然,我沒有任何異議。直接提出這份證據實在太不公平,之前的整理手續等於沒有意義。
  但我還沒開口,阿武隈卻逕自說道:
  「不用了,那是浪費時間跟稅金,反正案子才審理到一半,我看請檢方直接提出新證物就行了。」
  「咦!」
  我和兩位檢察官還有法官都瞪大眼睛。他為什麼會如此爽快地認可這種對被告方不利的證物?
  「阿武隈律師,你等等!」
  「沒事的啦,你閉上嘴巴,乖乖交給我處理。」
  我的抗議被他直接封殺了。
  「我們當然有幾個條件。首先是不要再追查這條項鍊被偷的車上竊盜案的犯人是誰。檢方或許懷疑是田野原被告的未婚妻犯案,但那畢竟是別的案件吧?」
  「當、當然。關於這一點,我方毫無異議。」
  一向冷靜自持的岩谷檢察官很難得地慌忙表示同意。
  「還有一點,既然你們提出新的證據,那也應該給予我們反證的權利。今天的庭審我看先延期,給我方一些調查的時間吧。只要今天一天就夠了,必須給我們重新調查案發現場,還有搜出項鍊的河邊空地的機會。」
  「當然會給予被告方反證的時間,身為檢察官的我沒有任何異議。」
  岩谷檢察官果然欣然同意。
  「對了,岩谷檢察官,既然要反證,我們當然預計會提出新的證據跟證詞,到時候檢方會無條件予以認可吧?」
  「那當然。不過,到時候我們檢方自然也會獲得反證的權利。」
  和岩谷檢察官取得共識後,阿武隈又轉向法官說:
  「審判長,我方依以上內容跟檢察官取得共識了。對於檢方提出的新證據,我們沒有異議。」
  審判長訝異地反問:「真的?你確定沒問題嗎?這條項鍊對於被告的立場無疑相當不利喔。」
  「沒問題的,本來就應該避免審判延長,導致被告和陪審員被拘束的時間變得更長。不該有這種浪費稅金的行為。」
  「……好吧,既然被告方沒問題,我也不樂見審理本案的時間不斷延長。」
  由於三權分立制度,法官的權益也受到相當程度的保障,他們唯一擔心的是會被一般民眾批判,甚至貼上「法官隨意延長審判,不但浪費稅金,也消耗了陪審團的寶貴時間」的難聽標籤。看來阿武隈就是瞄準了這個弱點。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何阿武隈要接受這個完全不利於我方的證物。

  ◆

  走出法官辦公室,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我立刻逼問:「阿武隈律師,請問你為什麼要承認那種足以證明殺人動機的證物呢?」
  他被我一問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說:「唉,我就知道你會問。還不懂嗎?就算拒絕這種證據也沒有什麼意義啦。」
  「我不這麼認為,這樣的證物一旦被提出來,確立田野原先生擁有殺人動機,他就逃不了有罪判決了。」
  「是喔,連你也這麼想啊?你再也無法相信田野原了嗎?」
  「不是的,我相信田野原先生絕對沒有殺人。」
  我一說完,阿武隈就滿臉不可思議地盯著我。
  「竟然沒有動搖啊?感覺還是充滿幹勁呢。我還以為你打從心底無法信賴田野原這個人了,才叫我不要認可新證據。」
  「不,我依舊相信田野原先生是清白的,但陪審團會不會這麼想就不得而知,所以,我才不懂阿武隈律師同意檢方提出新證據到底是何用意?」
  「告訴你也可以,不過先讓我問個問題吧。那樣的新證據都冒出來了,你為何還相信田野原是無辜的?」
  「有兩個理由。第一,其實我還滿相信你的,而你說過自己能識破他人的謊言。雖然不確定這番話是不是真的,但你的確說過人並不是田野原先生殺的。我既然拜託你幫忙,當然應該相信你。」
  阿武隈聞言,有點不自在地搔了搔頭。
  「唉,我之前就覺得你這傢伙表裡如一,實在稀奇。另一個理由又是什麼?」
  「上次竊盜案的審判結束後,我在律師事務所跟田野原先生還有他的未婚妻栗田小姐見過一次面,他們說打算要結婚了,田野原先生那天還開開心心地穿著栗田小姐送他的全新制服跟靴子。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會在幾天後犯下殺人案。」
  我對田野原先生深信不疑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件事。他十分幸福,還認識在當律師的我,就算被人恐嚇勒索,也不至於非得半夜跑去女性友人家中殺害對方吧。
  「開開心心地穿著栗田小姐送給他的全新制服跟靴子……」
  阿武隈不知道為什麼重複了這句話。
  「那個……怎麼了嗎?」
  「嗯,沒事。好吧,你說得沒錯,田野原的確沒殺人,我不懷疑這一點。」
  「回到剛剛的問題吧,你為什麼要採納那項證物?」
  「那還不簡單?我們現在要是不把那條項鍊列為證據,你說檢方會怎麼辦?絕對會重選陪審團再次開庭吧。」
  「他們……會做到這一步嗎?」
  「當然。你回想一下昨天的庭審,我不是把檢方證人狠狠削了一頓嗎?檢方看了也覺得這樣下去情勢對他們不利吧。你自己不也說過,在舉證方面,檢方提出的犯案動機看來是不足的。」
  「啊,所以檢方搜出那條項鍊,把本來是弱點的殺人動機變得明確……」
  「是啊,你別忘了,檢方是不允許失敗的。日本審判刑事案件的有罪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無罪判決等於是最糟糕的判決。如今既然有無罪的可能性,浪費一點稅金又有什麼關係,檢方還是寧可要重新審理啊。」
  「所以阿武隈律師才認可新的證據……理由是就算現在不採納,日後也要面對嗎?」
  「沒錯,所以我乾脆乖乖認可,讓檢方欠我一次,如此一來,就算我們之後找到新的證據,他們也只能接受。你可能還沒意識到吧?這樣子反倒對我們有利。老實說,等於是穩贏了。」
  阿武隈不只擅長嚇唬證人,還老是讓我大驚失色。
  「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什麼這樣就會勝訴?」
  阿武隈不打算跟我繼續解釋下去的樣子。
  「你自己剛剛說出口的話就是關鍵。好,該去問問田野原了,項鍊都被挖出來,總該聽聽他的說詞。」

  ◆

  我們兩人來到東京地方法院的會面室,隔著一塊壓克力板和田野原面對面。
  「今天的庭審到底是怎麼了?」
  「簡單一句,都是你的錯啦。」
  庭審一直沒開始,田野原自然覺得很疑惑,阿武隈便把事情經過都告訴他。警方在昨晚發現新的證物,就掩埋在他被巡邏員警盤問的河邊空地。那是一條黃金材質的珍珠項鍊,上頭還有他的指紋跟血跡,
  「就是這樣,聽懂了嗎?檢方認為你殺害馬場,搶走項鍊後埋在河邊。」
  隨著阿武隈越說越多,田野原先生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也認為必須趁現在好好追問他才行。
  「田野原先生,您現在的立場非常不利,檢方這下子就找到犯案動機了,他們主張由於被害人馬場小姐持有這條項鍊,還威脅你說要向警方檢舉栗田小姐才是真正的犯人,所以你就出手殺害馬場小姐。」
  「總歸一句,你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嗎?」
  「我……好吧。」田野原全身顫抖,勉強擠出話來:「你說得沒錯……其實馬場在家庭餐廳威脅我的時候,就把項鍊帶來了。」
  「唉,滿好懂的啦,她應該會恐嚇你說『我會跟警察說,項鍊是你的未婚妻叫我幫她保管的喔』之類的吧?」
  「就是這樣。本多律師在車上竊盜案結束後不是說過嗎?要是失竊的項鍊突然冒出來,桃子就慘了。」
  是的,上次的審判告一段落後,栗田小姐曾跟田野原先生一起來事務所找我,當時我的確轉告過他們阿武隈交代的話。要是失竊的項鍊又出現在栗田小姐身邊,檢方必定會再次起訴。
  「這下子我就懂了,你會半夜跑去找馬場,是想確認她手上是不是真的有那條項鍊吧?甚至看情況還打算掏錢來解決,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去找她。」
  「……被你說中了。」
  田野原不再否認,阿武隈竟然能注意到這一點。
  「可是,我真的沒有殺人!一到她家就發現人已經死了!」
  「我就相信你吧。然後,你在馬場家裡東翻西找,拿到項鍊後把東西埋在河邊?」
  「是的,確實是我做的。我以為這是個大好機會,在屋裡仔細翻找……好不容易找到項鍊想藏在外頭……便在路邊撿了個塑膠袋包起來,把東西埋在河邊。」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懷有身孕的栗田小姐嗎?」
  「嗯,桃子上次因為竊盜案被捕,才沒幾天就瘦了一大圈,再被關進牢裡的話,就算流產也不奇怪;就算要生產,她要是坐牢,我要怎麼去看她呢?」
  身為丈夫,會幫老婆考慮這些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所以你就沒向警方報案……」
  為什麼田野原在發現馬場的屍體後沒有立刻報警?就是因為他另外還犯了竊盜罪。為什麼馬場家裡到處是田野原的血跡?為什麼他會跑到河邊這個和案發現場或他家都無關的地點?本案的這些疑點現在都解開了。
  「那麼,也是你從屋外打破窗戶,偽裝成強盜入侵的嗎?他們說院子裡有你的腳印耶。」
  「我、我才沒有!我的確有在屋裡翻找,但是根本沒走進院子裡,真的!」
  田野原拚命否認,他急切的態度讓我覺得這次應該是講真話。
  「本多,我想剛剛的證詞值得相信。」
  阿武隈又插嘴幫他。
  「你又發揮識破謊言的超能力了嗎?」
  「是沒錯,不過,這不需要超能力也看得出來吧?我來教教你,要看穿一個人是不是撒謊,就要思考這件事是不是對他有利。這傢伙從馬場家裡偷走項鍊埋起來,還不告訴別人,你覺得是為什麼?」
  「因為……項鍊要是一直沒被發現,對他來說就是有利的?」
  「是啊,不過打破窗戶跟跑進院子裡就另當別論。在這件事情撒謊,對他完全沒有任何好處吧?」
  「……換句話說,意思是打破窗子、留下足跡的其實另有他人?」
  「那當然,既然田野原沒殺人,就是別人幹的。」
  有道理,很有可能是那個人打破窗玻璃,並留下自己的腳印。
  「對了,田野原,我還有件事想問你。本多跟我說上次的竊盜案之後,你跟栗田一起去過他的律師事務所對吧?」
  「是的,我們去過。」
  「那時候你穿著全新的制服跟工作靴是嗎?」
  「對啊,我幫桃子慶祝她離開看守所,她送我的回禮就是這個。」
  「你在建築工地工作對吧?你等於是直接穿著工地的制服跟靴子走在路上?」
  「是啊,我嫌太麻煩,一直都用那副打扮上下班。」
  「原來是這樣……」
  我以為他是收到禮物很開心,才特意穿成那樣來訪,原來並不是。田野原每天從家裡出門就是那副打扮,依一般常識判斷,真的沒問題嗎?染髮又身材高大的田野原穿著工地服走在街上,真的滿有魄力的。
  「還有個問題,你念高中的時候常常在馬場家裡鬼混,那裡男女都有,對吧?」
  「咦?嗯,對啊。」
  「那麼,男生會互相借東西嗎?譬如,要去便利商店就先借誰的鞋子穿一下。」
  田野原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後,想了想馬上點頭同意。
  「是啊,大家體型都差不多,鞋子、襯衫都會互相借來借去。」
  雖然不明白阿武隈發問的目的,但我自己也有同樣的印象。去朋友家玩的時候,肚子餓了要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零食,大家才不會管玄關的鞋子是誰的,只要套得上去就會直接借穿。
  「很好,果然沒錯。你們兩個可以高興一點啦,勝利就在眼前。」阿武隈自信滿滿地對我們說。
  「這也太難以置信……剛剛那番話到底哪個部分是線索?」
  「馬上就可以揭曉了,你們兩個聽我說,剛剛我想到可以查出真相的絕妙好主意,想參加嗎?」
  他都這麼說了,我和田野原自然也只能同意。
  「我當然沒有異議。」
  「我、我也是,只要能夠獲判無罪,我什麼都願意配合。」
  「說得好。不過現在『時間』就是關鍵,本多,你先幫我一個忙,去叫一輛計程車到地方法院門口來。」
  「計程車嗎?好的。」
  雖然不曉得阿武隈在打什麼主意,但至少這一刻我對他的提議沒有半點懷疑。必須趕緊收集反證需要的證據才行,那麼當然會需要交通工具。
  「接下來才是關鍵。你去查清楚案發現場附近的鞋店,列一張清單出來,查完後再來跟我會合。」
  「鞋店嗎?這跟鞋店有什麼關係?你還真是出人意表耶……」
  阿武隈又露出有點不懷好意、宛如惡魔一般的微笑。
  「接下來就敬請期待啦。你當作被騙也好,馬上出發吧,我跟田野原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好吧,總之我先去叫計程車,晚點見。」
  我急忙站起來,留下阿武隈和田野原兩個人在會面室裡就離開。他交代的事情應該都是派得上用場的吧?

  沒想到,我之後竟然會對讓這兩人獨處一事感到後悔莫及。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法庭的詐欺師

  1

  審判的第二天其實並沒有開庭,第三天就要開始了。
  我還是老樣子去阿武隈家裡叫醒他,一同前往法院。我大概一路上表情都很複雜吧,檢方昨天才提出新的證物,阿武隈卻只叫我幫忙列一份鞋店清單而已。更難以置信的是,阿武隈竟然相信自己今天一定會在法庭上取得勝利。
  「阿武隈律師,你今天到底打算怎麼做?」
  我追問了好幾次,他的答覆還是充滿謎團。
  「這個嘛,敬請期待啦,要是現在透露,你一定會生氣的。」
  不懂啊,是我會生氣的手法嗎?阿武隈又想出什麼獨到的毒辣反詰問嗎?
  我們穿過法院門口的金屬探測門,正要走向今天預計要開庭的法庭時,可疑的事又發生了。
  「啊,來了、來了,阿武隈律師好,還有這位是……本多律師吧?」
  突然有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跑來打招呼,是個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看起來還挺親切的大叔,身上有些彆扭地穿著全套西裝。
  「啊,你好。本多,這位是今天拜託他出庭作證的太田先生,昨天找到的。」
  「什麼?呃,你好,請多多指教。」
  總之,我只能先跟對方打聲招呼,接著湊近阿武隈耳邊詢問:「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什麼意思?這位是你做的鞋店清單裡頭的其中一位老闆啊。」
  「咦?等、等一下!未經過公審前的整理手續,是要怎麼申請新的證人呢?」
  「喂喂,昨天認可檢方提出新證物時,我們不是提過條件了嗎?」
  「啊!」
  對了,我們認可檢方提出的新證物,但是也可以無條件提出新的證據來,雙方已經約定過了。
  「年輕的井上也就算了,沒想到連岩谷檢察官也這麼好騙。可以無條件提出新的證據,等於是宣告我方穩贏啦。」
  阿武隈說完,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捲起來的茶色信封,炫耀似地在我面前搧個不停。
  「你、你那個信封是……」
  「第二件新證物。」
  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也只能放棄追究。

  2

  「起立!」
  我們按照書記官的號令站起來,等待審判長一行人走進法庭。
  「請各位就坐,很抱歉昨天的庭審突然延期,主要是因為檢方提出了本案全新的證據,本來是不能就這樣認可新證據,但由於被告方也表示同意,所以特別予以採納。那麼,請岩谷檢察官開始進行詰問。」
  「好的。」
  對檢察官來說,應該沒有比發現殺人案的新證據更值得高興的事,岩谷檢察官立刻興致勃勃地迅速站起來。
  「檢方的第一位證人,先請到擔任本案調查工作的城井警部。」

  站在證人台上的城井警部提出以下證詞:
  在起訴被告田野原之後,警方為求慎重仍然持續查案。從田野原用受傷流血的手翻找案發現場的事實看來,被告不只是邊搜尋手機下落邊偽裝成強盜闖入,也可能是出於其他目的翻找被害人家中。
  前天庭審結束後,警犬在田野原被員警盤查的河邊空地一帶,發現被埋藏的新證物,那就是田野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之前因為車上竊盜案被捕時,該案失竊的黃金珍珠項鍊。
  該起竊盜案的被害人曾經目擊犯人逃走。依照被害人提供的資訊,犯人的特徵是有穿唇環及染褐髮,這點和栗田小姐的外型一致;而裝有項鍊的保管箱,則在栗田家的陽台上尋獲。
  「然而,被害人目擊竊盜犯的證詞有模糊之處,最重要的是遲遲無法尋獲失竊的項鍊,因此,被告栗田小姐在檢方撤銷起訴之後已被釋放。」
  城井警部說完這句總結,本來身為辯護律師的我們應該大喊:「這些話跟本案完全無關!」提出異議才對,我卻沒這麼做,畢竟阿武隈另有想法,要是他沒有開口,我想自己就不應該插嘴多話。
  「以上,檢方結束對這名證人的詰問。」
  「請被告方進行反詰問。」
  「我們這邊沒有進一步的問題。」

  因為阿武隈沒提出詰問,檢方繼續傳喚下一位證人。
  在庭審第一天也曾出庭作證,自稱「科搜研之女」的科學調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再次登場。井上檢察官讓她提供的唯一證詞,是挖出來的項鍊上驗出了血跡和指紋,而且都是屬於田野原的。
  這一刻,連我也能感覺到法庭的氣氛變得完全不一樣。

  「最後,檢方再次請到證人城井警部。」
  井上檢察官讓城井警部重新站上證人台,提出最後的證詞:
  「前次審判釋放栗田桃子小姐的原因之一,就是失竊的項鍊一直沒被尋獲。警方認為,本案被殺害的馬場小姐應該以某種手段取得了項鍊,藉此脅迫田野原被告。或許馬場小姐威脅說,她會誣賴項鍊其實是被告未婚妻栗田小姐偷走的。目前尚無法得知竊取項鍊的犯人是誰,但無論以上恐嚇的真實性如何,無疑會給被告的未婚妻帶來極大危害。警方也了解到栗田小姐已懷有身孕,因此推測被告為了保護未婚妻,不惜殺害馬場小姐,並奪走這條項鍊埋藏在河邊沒有人跡的空地。」
  城井警部做出以上證詞後,井上檢察官轉向陪審團說道:
  「向各位陪審員報告,關於上個月發生的車上竊盜案,由於和本案屬於不同的案件,所以證人無意提及竊盜案的犯人是誰,不過也請各位留意一點,宣稱被告懷孕的未婚妻偷走項鍊,這對於被告而言是非常不樂見的,以上。」
  她心滿意足地提醒完這一點就結束詰問。
  「辯護人要提出反詰問嗎?」
  「現階段還沒有。」
  檢方已經提出對被告方這麼不利的證據,阿武隈依舊不為所動,陪審團和旁聽民眾或許覺得有異,紛紛用懷疑的視線望著他,可能是覺得阿武隈已經放棄抵抗了。
  不可思議的是,我在這樣的狀況下也沒有感到太多不安,大概是因為坐在隔壁的阿武隈仍一如往常。
  「……原來是這樣。」
  我忽然想通了。這次的被告在審判中不斷陷入不利的立場,我自己的心情難免會跟著七上八下,阿武隈卻總是面不改色。我終於多少明白理由是什麼了,因為他相信自己接下來可以馬上扭轉局面。因此,不管陪審團和旁聽席上的所有人怎麼看待他,阿武隈也不會動搖吧。

  3

  「接下來再次請被告方進行辯論,辯護人請上前。」
  「交給我吧。」
  阿武隈一副時機成熟的樣子站起身來,他逆轉局勢的妙計終於要揭曉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我,或許是法庭中最為緊張的人。
  「第一位證人,希望能詰問負責鑑定本案證據的科學調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
  阿武隈選擇武藤主任這位「科搜研之女」。她一站上證人台,阿武隈隨即發問:
  「武藤主任,我想要請教您一點,請先看一下這張檢方提出的證物照片。」
  他把某張照片遞給證人台上的武藤主任。
  「您有印象嗎?」
  「當然,這是檢方第五號證物的照片吧?拍攝的是留在案發現場的腳印。」
  「相片中的腳印看來相當清晰呢。雖然多少有點歪斜,不過工作靴的坑紋印得非常清楚。」
  「嗯,是的。」
  「可是,本案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發生的,警方在隔天十點左右才開始搜索現場並採集證據。腳印已經暴露在戶外將近十個多小時,仍會保存得這麼完整嗎?」
  「當然,雖然會受到地面質地、人群是否經過或者風雨強度的影響,但現場幾乎沒有人潮,更沒下過雨,足跡有充分的可能性保留一整晚。」
  「是這樣嗎?對了,您知道被告的職業嗎?」
  「是的,聽說是建築工地的工人。」
  「那麼您知道被告穿著的工作靴,其實是未婚妻剛送給他的新品嗎?」
  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讓武藤睜大眼睛,岩谷檢察官則是站起來準備攪局:
  「庭上,這明明是需要予以駁回的誘導詢問吧?」
  「不,既然是檢方證人,應當要允許這種程度的誘導詢問才對。」
  阿武隈立刻抗辯,他說得確實有道理。
  「異議駁回,請證人回答問題。」
  一被審判長催促,武藤馬上回答:「被告被警方拘留的時候,是我負責鑑定他穿的靴子,我知道靴子相對而言算是新品,不過不清楚是誰贈送給他的。」
  「我根據以上前提來請教您,如果比較現場的腳印和從被告所穿的靴子採集的腳印,確實有很多共通點,看來是同一款式的靴子無誤,但真的是同一雙嗎?」
  「這……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打個比方,被告的工作靴如果已經穿了很久,應該會留下獨有的使用痕跡吧?但全新的靴子就不會有。要是兩雙靴子其實都是新買的,您能夠區分兩者留下的腳印哪裡不同嗎?」
  武藤第一次被問倒了,陪審團跟我也是一陣沉默,最後她才勉強擠出這句話:「……要鑑別出同款的工業品,確實很困難。」
  確實如此。因為這樣,阿武隈才會一直追問田野原收到全新的工作靴當禮物的事嗎?
  「換句話說,現場殘留的腳印和被告所穿的靴子種類雖然一致,卻無法斷定是否來自於同一雙靴子。可以這麼說嗎?」
  「是可以這麼說,但你也無法判斷不是同一雙吧?」
  武藤不甘心地說出證詞。
  「很好,下一個問題非常重要。假設有被告之外的第三者,穿著和被告相同種類的全新工作靴走過案發現場,是否就可以偽裝成是被告經過該處呢?」
  法庭陷入一陣騷動,我也快喊出聲了,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院子裡有腳印啊。
  「異議!這是不當的誘導詢問!」
  岩谷檢察官當然無法保持沉默,立即站起來抗議。
  「認可,請將方才的問題從法庭紀錄中刪除。」
  詰問被駁回,但阿武隈根本不為所動,或許陪審團已經牢牢將他提出的可能性記在心裡了吧。
  「無妨,以上結束詰問。」
  「岩谷檢察官有反詰問嗎?」
  「不,沒有……」
  岩谷檢察官可能也覺得現在不適合跟阿武隈針鋒相對。
  「接下來,我想請解剖遺體的木野下法醫擔任被告方的證人。」

  ◆

  法庭的氣氛明顯改變了,傳喚下一位證人之後,阿武隈就像完成既定流程似地立刻展開詰問。
  「木野下先生,您之前作證過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推測是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您提到的根據是遺體的體溫和死後的僵硬程度,以上正確嗎?」
  「對,沒錯。」
  「可是,遺體的體溫和氣溫變化有很大的關係,死後僵硬的程度也會受到環境因素跟被害人的體質影響,多少會有誤差對吧?」
  「這個嘛……是的。」
  「所以,有個問題想請教您。您推斷死亡時刻是在深夜十二點鐘左右。對,您曾說是『左右』。這之間的誤差到底有多少?十分鐘、三十分鐘,還是一小時?這個問題非常重要,請以專家身分告訴我們正確的專業見解。」
  木野下似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一小時左右的誤差,我想多少是有可能的,只是以本案來說,被害人是在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傳送簡訊,我判斷誤差範圍應該不至於超過三十分鐘。」
  「反過來說,您的意思是,假設沒有那封簡訊,推定的死亡時刻或許就會有一小時以上的誤差?」
  「異議!這問題根本是以誤認為前提!」
  「那我換個問法。目前推斷的死亡時刻,無疑受到被害人傳送簡訊的時間很大的影響,對嗎?」
  「是的,這點我無法否認……」
  「以上結束詰問。」
  以阿武隈而言,詰問以這種平靜無波的方式結束還真有點稀奇。我仍不明白剛剛那些證詞到底有什麼意義,不過,這種模糊的證詞,大概是阿武隈現在迫切需要的吧?
  接下來檢方依舊沒有提出反詰問,阿武隈又請到下一位證人。
  「那麼,被告方的下一位證人,希望傳喚到案發現場採集證據的鑑識課出水巡查部長。」

  ◆

  鑑識課的出水巡查部長站上證人台,本案的凶器,以及案發現場的指紋和血跡都是由他負責採集。
  「首先請教您,像您這樣的鑑識人員,在有人通報發生殺人案件之後,就會立刻趕往現場嗎?」
  「是的,確實是這樣。」
  「在您抵達現場時,那裡還有許多警官已經到了吧?」
  「那當然,畢竟有必要隔開圍觀的群眾,案發現場也需要管制出入。」
  「所以,在鑑識課的同仁收集完所有現場的證據前,城井警部等等的警察當然已先在現場展開調查了吧?」
  「……我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收到殺人案的通報後,順序雖然有先有後,但所有必要的人員都會趕往現場。」
  「我想說的是,事實上案發現場有個一眼就會發現的特徵,那就是窗戶玻璃被打破了。您抵達現場時,有聽到城井警部或任何其他人指示說,窗子破了,鑑識人員應該重點調查窗戶四周嗎?」
  「異議!這是要求轉述傳聞的問題。」
  岩谷檢察官有些遲疑地提出抗議,感覺是因為他還不明白阿武隈詰問的意圖,姑且就先抗議再說。阿武隈則對審判長解釋:
  「異議應予以駁回,我們被告方希望解析警方到底採取什麼方針調查本案,因此有必要了解證人在案發現場進行調查時,曾經收到哪些指示。」
  正面突擊了,阿武隈有條有理地主張他的發問是有意義的,審判長不得不駁回檢方提出的抗議。
  「了解,請證人回答問題。」
  「……確實有要我們調查被打破的窗子四周,可是,這不意味著只要收集那一帶的證物就夠了。而且,要是破掉的窗戶周遭明顯留有犯罪證據,不需要城井警部特別交代,我們也一定會仔細調查呀。」
  這一瞬間,阿武隈揚起嘴角,露出惡魔般的微笑。
  「謝謝您,真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迫切需要的證詞。」
  阿武隈的說法充滿惡意,出水巡查部長當然繃著臉警戒起來。
  「聽好喔!犯罪現場有『從外側打破的窗戶』這種極為可疑且醒目的犯罪跡象,而且,您說自己仔細調查了窗戶周邊。警方該不會是以『犯人從院子出入現場』的大前提來調查本案的吧?」
  「不,絕對沒有這回事,我們把現場全部查遍了,才會發現犯人是出入現場也不會被懷疑的人物,而且為了偽裝成強盜入侵才刻意打破窗戶,從院子離開現場。」
  「不對啊,這是不可能的,您是打算在法庭上作偽證嗎?」
  阿武隈刻意挑釁,出水巡查部長當然上鉤了。
  「我不知道你硬是要說別人撒謊是有什麼證據?我們以萬全的準備盡力保存現場證據,你硬要挑毛病,也請務必指出個理由來好嗎?」
  「好,我聽到了,我這就拿出你們沒有仔仔細細搜查過現場的證據。」
  法庭喧鬧起來,我也瞪大眼睛望著阿武隈。
  「到底是什麼證據?你既然這麼說,務必拿出來讓大家瞧瞧。」
  身為鑑識人員卻被說在調查上有所缺失,他的自尊當然會受損吧,馬上就被阿武隈挑釁成功了。
  阿武隈拿出一張紙來。
  「請看這裡,這是檢方證物第十一號,在案發現場的平面圖上標有發現血跡的位置。按照這張圖片,你們完全沒在玄關跟那附近發現任何血跡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麼,您有詳細檢查過現場的出入口,也就是房門正下方的門框嗎?」
  又是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題。房門下方的門框?我完全不明白阿武隈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我雖然沒調查過,但其中一位部下應該查了。」
  可能鑑識人員也專注在打破的窗子和屋內吧。
  出水所說的曖昧證詞,或許正是阿武隈想聽的。
  「咦?您剛剛說什麼?其中一位部下可能有查?這種不上不下的證詞可以接受嗎?請具體回答『YES』還是『NO』,您有調查過房門下方那一塊嗎?」
  「我沒有,不過我有交代部下,每塊地方都必須仔細調查清楚。」
  「我剛剛拜託您回答『YES』還是『NO』吧?所以您的意思是『NO』?」
  「案、案子不可能只靠我一個人調查完畢,當然會有工作分配,我的職責是彙整結果,你要是真的那麼想問清楚,可以傳喚我的部下來回答。」
  「所以,您的部下到底有沒有調查過房門下方的門框,您其實也只是聽取報告而已吧?我就知道!」
  阿武隈得意洋洋地從西裝內側的口袋拿出某個東西,那就是今天的庭審前他在我面前晃了晃的茶色信封,裡頭是一張沖洗出來的大尺寸照片。
  「審判長,我們希望能提交這張照片當作被告方的證物。」
  「你、你等等!」
  岩谷檢察官當然慌慌張張地插嘴阻止。
  「檢方完全沒聽說你們要提出新的證物,不管證據是什麼,一概不予承認!」
  阿武隈立刻抗議:「那太不公平了吧?我們被告方昨天破例認可檢方將從河邊挖出來的項鍊做為新的證物,條件是檢方同意我們可以提出反證上必要的證據,這就是其中一項啊。」
  「就算這樣,也應該在開庭前取得我們檢方的同意吧!這樣未免太卑鄙了!」
  「真抱歉,為了檢驗你們昨天突然提出的證據,我也忙得不可開交啊。」阿武隈不懷好意地回嘴:「又不是什麼複雜的證物,不過是一張去案發現場拍攝的照片罷了,請仔細看看吧。」
  阿武隈從信封裡拿出好幾張同樣的照片,先遞給我,接著遞給兩位陪席法官和審判長。
  阿武隈說得沒錯,那是一張沒什麼奇特之處的現場照片,拍攝的應該是房門下方的門框,完全猜不出這到底能當成什麼樣的證據使用。
  「岩谷檢察官,這比檢方突然提出的新證物可愛多了吧?提出一張現場照片做為證物,對檢方而言那麼不利嗎?」
  阿武隈這番話根本是刻意挑釁,岩谷跟井上兩位檢察官閉緊了嘴巴,不約而同地狠狠盯著那張照片不放。
  「我方認可檢方提出的新證據,條件是檢方也會承認我們提出的反證,事到臨頭你們決定撕毀這項約定嗎?」
  「……了解了。」
  都說到這個地步,他們看來也只能點頭同意。
  「看來不過是案發現場的照片,檢方同意這張照片可以做為呈堂證供。」
  站在岩谷檢察官的立場,似乎只能如此回答。坦白說我也有同感,事到如今拿出一張案發現場的照片又有什麼用?
  在這個瞬間,阿武隈臉上又浮現那種惡魔般的壞笑。
  「那麼,我就繼續詰問證人。請您重新審視一下這項證物。」
  阿武隈說完,把同一張照片發給出水巡查部長和陪審團成員。
  「出水巡查部長是本案鑑識工作的負責人,您知道這張照片拍攝的是哪個地方嗎?」
  「看來應該是……現場大門的門框……拍攝的重點是門框的下半部。」
  「是的,請仔細看門框的中央部分。堆積了些落葉跟沙子可能看不太清楚,不過可以看到有個小小的暗紅色汙漬吧?」
  「……是的,看來的確有一小塊斑點,這又是什麼?」
  「這是我昨天找到的血跡,警方看來根本沒有全盤掌握證據啊。」
  法庭騷動起來,我跟岩谷檢察官拚命瞪大眼睛察看照片。不說的話還真不會注意到門框上的確有個小小的斑點,要說那是血跡,看起來倒真的有點像。
  「你、你等一下!進門的入口處應該沒有血跡才對!」
  「所以我才說警方辦案充滿漏洞!這應該是極為重要的證據吧?如果真的是被告留下的血跡,被告應該要獲判無罪才對。」
  法庭越來越喧鬧。
  「你們檢方的主張是:『犯人偽裝成強盜刻意在屋內亂翻,再打破窗戶由院子離開現場。』如果你們的主張正確,被告要離開屋內就不會走大門;相反的,要是大門底下有血跡存在,就是被告在手受傷之後曾經走過大門。你們的主張完全被推翻了嘛。」
  出水巡查部長陷入沉默,阿武隈轉頭對審判長說:
  「庭上,被告方要求在審判長的管理下仔細調查這塊血跡,不然本案恐怕無法公平地繼續審理下去。」
  岩谷檢察官連忙站起來。
  「檢、檢方提出異議!本項證物不一定是血跡,即便是血跡,也無法顯示和本案直接相關,可能不過是塊汙漬罷了,為了這原因就中斷審判實在愚不可及!」
  「不,被告方可以斷定這就是被告所留下的血跡無誤。被告想從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時不慎被割傷,然後就從大門離開現場,會在門框上留下血跡不是什麼不自然的事。」
  審判長被他的氣勢壓倒了,我也一樣。我這才知道阿武隈的可怕之處,昨天我幫他叫計程車,他緊接著就直奔現場調查,發現了這塊血跡。真讓人不敢相信,警方跟檢察官都看漏的證據,竟然在這個時間點剛好出現了。
  法庭內的吵雜聲一時半刻還無法平息,一般來說法官會大喊「肅靜」,現在審判長卻和兩位陪席法官交頭接耳地在商量什麼,接著似乎好不容易得到結論了,審判長終於出聲要求眾人安靜下來。
  「出水巡查部長?」
  審判長先對證人台上的出水發話。
  「庭、庭上有什麼指示?」
  「你可以現在立刻趕赴現場採集這塊斑點做為本案證物嗎?為了公平起見,安藤右陪席法官會陪同你前往。」
  「法院既然要採集證物,當然可以辦到……」
  「很好,武藤主任,還有一件事。」
  接下來,審判長對坐在旁聽席上的科學調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說:「如果要查明這塊斑點是不是血跡,如果是血跡又是誰留下的,需要多少時間來鑑定?」
  武藤主任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回話:
  「是不是血跡馬上就可以檢驗出來,問題是DNA鑑定。如果將本項證物排定為最優先,或許只要幾個小時就能完成檢驗,不過本案發生後已經過了很久,有可能無法在一天內鑑定完畢。」
  「了解。雖然時間尚早,但本庭先進入午休,今後的審判如何進行,就待武藤主任提出中間報告後再行判斷。」
  審判長一宣布休庭,法庭內的氣氛轉眼間改變了。門框上的血跡如果真的是被告留下的,檢方的主張就被攻破了,在場每個人都期待著接下來的審判到底會怎麼發展。
  「阿武隈律師,你昨天到底做了什麼?」
  我忍不住追問,這傢伙卻只是露出一臉壞笑。
  「等案子全部結束後再跟你說,現在趕緊去吃午飯。下午的開庭才是重頭戲,趁現在先補充一點能量吧。」

  4

  坦白說午飯什麼的根本無所謂,不只是我,我想陪審團和每一位旁聽人都有同樣的想法。在眾人著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繼續的氛圍中,下午準時開庭了。
  「看來全員到齊了。檢驗結果比預期得還要早出來,接下來繼續審理本案。」
  審判長簡短地告知,審判繼續進行,而陪同進行證據採集與鑑定的右陪席法官安藤也已經回座。
  「右陪席安藤法官,方才請您陪同進行蒐證,然後前往科學調查研究所檢驗證據,請報告結果。」
  比審判長年輕一些的安藤法官在位子上答道:
  「是的,現場的確有類似血跡的斑點,由出水巡查部長採集到適宜的證據後,已經送往科學調查研究所,並由武藤主任親自檢驗。」
  「很好,武藤主任已經到了嗎?」
  「是的,她已經在一旁等待。」
  「為求公正,由本庭直接進行詰問,請武藤主任往前到證人台。」

  「科搜研之女」武藤主任站上證人台。或許是拚命趕來的緣故,她有點喘吁吁的。
  「武藤主任,安藤法官交付的證物都檢驗完畢了嗎?」
  「是的。」
  「請詳細說明結果。」
  「好的,證物確實是人體的血液無誤。由於血跡附著在門框下方,較少受到風雨影響,DNA鑑定相對較容易進行……鑑定的結果,血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田野原被告留下的。」
  岩谷檢察官和坐在他身邊的井上檢察官頓時面無血色,相形之下阿武隈卻露出一臉壞笑,法庭隨即陷入喧鬧之中。
  這意味著和阿武隈提出的一樣,被告在手割傷之後其實是由正門離開的,如果不是這樣,怎可能在房門底下的門框留下血跡?同時,檢方提出被告偽裝成強盜,殺害被害人之後從院子離開現場的主張就不攻自破了。阿武隈竟然能發現這樣的證據,實在太可怕了!
  「肅靜!請肅靜!本案在審理階段不斷出現新的證據,恐怕已無法按照正常程序進行庭審。岩谷檢察官,檢方是否考慮先撤銷控訴呢?」
  竟然由法官來勸告檢方撤回控訴,對於檢察官而言等於是宣判死刑吧?
  「請、請您等一下!」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人不是岩谷,而是井上檢察官。
  「即便被告在殺害被害人之後走出大門,若是他臨時想到偽裝成強盜入侵的點子,再次折返現場,最後從院子離開,這樣一來就沒有矛盾之處。」
  這麼一來似乎就說得通,可是仍舊無法打敗阿武隈。
  「奇怪,檢方都提交所有證據了,現在又打算變更主張嗎?今天檢方連進門處的血跡都無法查明,妳覺得這樣能在沒有任何合理懷疑的前提下,證明被告的犯罪事實嗎?該不會連案發現場的屋外也還有血跡殘留吧?」
  「可、可是,不能光憑這樣就……」
  「井上,夠了!」
  岩谷檢察官開口制止還想要提出抗辯的她,阿武隈等到兩名檢察官都沉默不語,又轉向法官席說:
  「審判長,被告方無法同意檢方現階段撤回控訴。我們主張被告在室內割傷右手之後才由大門離開,這麼一來,本案就還有個謎團尚未解開。在院子裡採集到的那個和被告所穿靴子相同的足跡,到底是誰留下的呢?」
  這一刻,法庭陷入本日最高分貝的喧鬧聲中。
  當然,阿武隈的發言不但徹底駁倒檢方的主張,同時還指出第三者犯案的可能性。
  「雖然有這樣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
  「被告方已準備好證據,可以證明留下腳印的另有其人,請讓我繼續詰問證人。」
  「什麼!」
  隨著井上檢察官的這聲尖叫,法庭再次被吵鬧聲包圍,我卻冷靜下來了,大概是我已經被阿武隈嚇過太多次,這傢伙再怎麼出招都不足為奇。
  「辯護人可以證明嗎?」
  連審判長也充滿疑問。
  「是的,接下來希望傳喚田野原被告登上證人台。」

  ◆

  檢察官可以傳喚任何人出庭作證,唯獨有個例外是不得傳喚被告,沒有被告本人同意是無法在法庭上詰問他的。
  只有在辯護人請被告上台作證的狀況下,才會賦予檢方詰問被告的權利,正因為這樣,辯護人很少會讓案子的被告親自作證。
  看來現在就是極為罕見的狀況,阿武隈毫不猶豫地把田野原推上證人台。
  「好,想問你的只有一件事。我的問題並不是你有沒有殺害被害人。你在四月二十六日和本案被殺害的馬場小姐及江川先生在家庭餐廳會面,遭到對方恐嚇勒索,我想請教當時的詳細狀況,對方只有要求支付金錢嗎?」
  「不是的,不只要錢,之前我一直不想提,其實馬場小姐還有另一個要求。」
  「是什麼呢?」
  「有段時間我和被殺害的馬場佐惠小姐很親近,被誤認為兩人在交往也不奇怪。我本人沒有那方面的意思,最後也和其他女性有婚約了,馬場小姐卻不能接受這一點,除了要我付錢,還要我解除婚約,改為跟她交往。」
  「威脅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她說要把那條項鍊,也就是你未婚妻牽涉的那件車上竊盜案的贓物交給警方嗎?」
  「是的。」
  「這和馬場小姐的友人椎名阿佐美小姐的證詞一致,謝謝你。以上結束詰問,請檢方進行反詰問吧。」
  檢方難得有對被告進行詰問的機會,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庭審的發展讓檢方意識到沒有獲勝的可能性,岩谷檢察官只說「沒有進一步的問題」,爽快地放棄。
  「下一位證人,我想請和被害人馬場小姐一起進行恐嚇的江川先生上台。」

  ◆

  可能連旁聽人都意識到了吧,剛剛對被告的詰問只不過是前菜,現在對這位證人的詰問才是重頭戲。
  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法庭安靜無聲,新證人在一片詭異的沉默中站上證人台,那是和被害人馬場一起脅迫被告田野原的江川。
  大概因為自己被請來的理由和這件事多少有關,江川的表情看得出多少有些動搖。
  「好,江川先生,你其實隱藏了一個重大的祕密吧?」
  還真直接。本來檢方應該要抗議我方提出「過於簡略的不當詢問」,但岩谷檢察官似乎沒有什麼精神應付了。
  「什麼意思?我什麼都不知道。」
  江川拚命裝出冷靜的模樣。根本不需要超能力,連我也能看出他現在應該在撒謊。
  「你之前的證詞提到過,在案發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那天,被害人恐嚇被告時你也在場。」
  「我是有講過,那又怎麼了嗎?」
  「被告每天上下班都穿著工地制服和工作靴出門,二十六日時也是這樣嗎?」
  「這倒是沒錯。」
  「所以,這代表你在二十六日當天有機會知道被告穿著的是哪種靴子?」
  感覺得到所有旁聽人都深吸一口氣。這麼一說,真的是這樣。
  「喂,你等等!我可不記得別人穿的是什麼靴子啊!」
  江川回話的口吻已不再彬彬有禮。
  「是嗎?工作靴應該相當顯眼,看過一眼就留下印象也不足為奇吧?」
  「才不是,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就這樣。」
  「好吧,下一個問題。恐嚇的時候你也在場,你應該聽到了吧?被害人馬場小姐除了向田野原被告要求金錢,還希望兩人復合是嗎?」
  「那種事情我怎麼記得?」
  「都聽說要恐嚇人了,你卻漏掉這句話?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話說回來,你明明被遭到殺害的馬場小姐逼迫一起恐嚇他人,卻仍和她往來了那麼久,原因到底是什麼?」
  「這、這只是馬場喜歡使喚人,而且幫忙她也可以賺錢。只是這樣而已。」
  「應該不是吧?你一定喜歡馬場小姐,或者跟她過去是男女朋友,所以才會跟她往來了那麼久吧?還有一點,第一次作證的時候檢方問你:『你和被害人馬場佐惠是什麼關係?』你的證詞是:『我跟佐惠……我是說馬場小姐,是高中同班同學。』如果她對你只是呼來喚去,你怎麼會直呼她的名字?」
  江川頓時呆住了,其實我也是,根本不記得曾經有過這樣的證詞。阿武隈厲害的地方不是可以識破謊言,而是連這樣的小地方也牢記在心,然後在接下來的審判中妥善運用。
  沒錯,用姓氏稱呼跟自己交往的女性真的挺奇怪的,田野原提到栗田小姐的時候也會稱呼她為「桃子」。
  「另外,按照檢方提出的證物,你有收到被害人寄出的簡訊吧?我把內容念出來好了。『有回覆了,田野原那傢伙說明天下班後要過來,時間大概會很晚。』所以,你很清楚被告會在二十七日深夜和被害人碰面吧?這裡就是重點,你喜歡馬場,可是馬場除了恐嚇田野原,還要求跟他復合。她就在你面前這麼威脅對方,你應該難以忍受吧?更要命的是,田野原被告還答應在深夜去馬場家裡找她。恐嚇什麼的也就算了,年輕男女在深夜會面,你應該很不爽才對吧?」
  阿武隈想暗示的內容非常明顯,在他不斷的鋪陳下,江川像條魚一樣張口結舌,完全沒辦法插口否認半句。
  「接下來就簡單了,你在田野原被告抵達前,或許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十一點左右進入馬場小姐家中。她和你熟識,自然不加提防地放你進門,也可能你和馬場小姐親近,本來就有備份鑰匙。你出其不意地闖進她家,再用菜刀刺殺她。」
  「你、你到底在鬼扯些什麼?人怎麼可能是我殺的?而且我還有不在場證明!」
  「那天晚上你安排了一些小機關,先偷拿馬場小姐的手機,再從屋外打破窗戶。加上你很清楚田野原被告穿什麼樣的鞋子,就穿上同一款工作靴從院子離開。接著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在晚上十一點後用SUICA卡搭了一小時左右的電車,還在車上用從馬場家裡拿走的手機,在晚上十一點二十八分傳簡訊給你們共通的友人椎名小姐,叫她明早過來一趟,這麼一來不但能偽造馬場小姐的死亡時間,還幫自己安排了不在場證明。最後,你趁夜深時偷偷回到馬場小姐的公寓,以備份鑰匙開門,把偷走的手機扔回屋裡再離開。手機會掉落在進門處的理由就是這個。」
  「你、你給我像樣點!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其實都是你的推測吧?我要是真的有殺人還偽裝了什麼腳印,就拿出證據來瞧瞧嘛!」
  「那是檢察官的工作,坦白說不是辯護律師的義務,不過我倒是可以幫檢方一個忙。其實,我還想麻煩你再提供一段證詞。江川先生,可以麻煩你轉個頭往右後方看一下嗎?」
  阿武隈說完,我也跟著轉頭望向坐在證人台後面的某個人,那就是今天開庭前被阿武隈叫來的鞋店老闆,記得他姓「太田」。
  意識到法庭眾人的視線,太田先生慢慢站了起來。
  「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我怎麼會認識這個老頭!」
  「在案發的半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中午過後,你為了買工作靴,去了太田鞋店一趟,這位是店長,這樣還想不起來嗎?」
  江川完全僵住了。
  「我們被告方預計傳喚太田先生做為證人並提供詳細的證詞,指認你在四月二十七日下午來到店內,並購買和被告所穿的工作靴完全相同的款式。這種靴子的尺寸很重要,但你沒試穿就直接買了。你或許是因為這種小型的個人店家沒有裝設防盜攝影機才來這家店購買,但是,這種不肯試穿的購買方式反而讓店長記住你了。好,請告訴我們,你為什麼在案發前購買和被告同款的靴子呢?」
  「……」
  現在江川什麼話也答不出來,阿武隈乾脆接口幫他說下去:
  「告訴你一個有用的資訊好了,你身為恐嚇勒索的共犯,竟然還滔滔不絕地拚命提供證詞,應該是和檢方做了什麼交易吧?檢方應該告訴過你,只要坦白作證就不會被起訴吧?」
  江川像復活一般回過神來,用求救般的表情望向岩谷檢察官。
  「喂喂!你不是說,只要我老實交代就不會有任何罪刑嗎?」
  岩谷檢察官卻只是哀傷地搖了搖頭。
  「請不要誤解,司法交易的案件僅限於被害人馬場小姐主導進行的恐嚇勒索,你所犯下的其他罪刑是完全無法豁免的。」
  江川的表情再次陷入絕望,阿武隈則是乘勝追擊。
  「江川先生,這是最後一個問題……除了恐嚇勒索,你確實還犯下其他罪行吧?」
  法庭一片寂靜,江川好像失去抗辯的氣力,只是低頭不語。
  阿武隈又對審判長說:「庭上,被告方提議本案取消對被告的控訴,並請檢方仔細調查這位證人理當購買過的工作靴如今在何處。若是鞋底沾有案發現場的泥土,事情就簡單了。另外,也該調查一下案發當晚被害人手機傳出的簡訊。我想應當不是從她家附近的基地台寄出的吧?」
  「岩谷檢察官有任何異議嗎?」
  審判長轉向岩谷檢察官問道。
  「……沒有,檢方同意撤銷起訴。」
  他勉為其難地擠出這句話,身旁的井上檢察官也喪氣地低著頭。
  「既然檢方和被告方都同意,本案就此撤銷控訴,在此宣布閉庭,各位陪審團成員辛苦了。」
  一般民眾或許不懂撤回控訴的意思,但法官宣布閉庭,接著又慰勞了陪審員,兩相結合大家就心領神會了吧?這意味被告勝利了。
  這一刻,旁聽席一起陷入沸騰。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惡魔辯護人

  1

  我開開心心地跟阿武隈一起走出法院,自己什麼也沒做,卻還是能拯救蒙受不白之冤的被告,真是太好了。相形之下,比我們晚一步踏出法院的岩谷跟井上兩位檢察官,卻像辦喪事一樣消沉。
  「井上檢察官,妳辛苦了。」
  完全不講話好像也不行,我勉強跟自己的同學打了聲招呼。理所當然地,井上檢察官冷冷瞪了我一眼。
  「我跟你才沒有什麼好說的!給我記住了,下次我一定會打敗你……不,我是說會讓案子受到最公正的裁決!」
  「閉嘴吧,井上,這次完全是我們的疏忽,差點就要讓無辜民眾蒙冤了,應被指責的確實是我們檢方沒錯。」
  制止她的岩谷檢察官說出一番不愧是司法前輩的話來。
  「不過,我沒心情跟你們道謝套交情,今天就在這裡告別了。」
  以檢方此刻的心情,會有這樣的反應不足為奇。岩谷檢察官說完便點頭行個禮,加快腳步離開,井上檢察官也慌忙跟上他。
  「殺人案件還撤回控訴,岩谷的檢察官生涯這下子危險了吧?」
  目送他們離開時,阿武隈脫口這麼說。
  「沒辦法呀,法律上雖然是無罪的,但讓清白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本來就得付出相對的代價。」
  「是啊,畢竟警察跟檢察官就算把無辜的人屈打成招,之後也不會有任何罪責,那要他們付出一點不能出人頭地的代價也是當然的。」
  阿武隈對檢警兩方的態度好像越來越嚴苛了。
  「阿武隈律師,我對今天的庭審有一點疑問,開庭之前你沒有回答,現在可以說了嗎?」
  阿武隈聳了聳肩。
  「我不建議你繼續追問喔,你聽了大概會氣個半死。」
  「我聽了會生氣?是有什麼狀況嗎?以結果來說,阿武隈律師不是拯救了清白無辜的人嗎?我怎麼會生氣?」
  「要我回答的話,你就別忘記自己現在講過的話。算了,我們換個地方吧?人越少的地方越好。」
  「什麼嘛?」
  堆積在心裡的種種疑問終於可以解開,可是,為什麼要換個地方說話?

  東京地方法院占地廣大,每一層樓都有休息室,我們朝十三樓的休息室移動。
  「到了到了,我出庭的時候通常會在這裡打發時間。」
  跟阿武隈說得一樣,休息室裡碰巧半個人也沒有。
  「是喔。你也不用偏偏選十三樓吧?」
  「這才好啊。就是不吉利的數字,人才會比其他樓層少。」
  阿武隈說完就掏出香菸──不,那是香菸巧克力──放進嘴裡大口咀嚼著。
  「你想問什麼?」
  等的就是這句話!我有些激動地拋出第一個問題:
  「你是在什麼時候發現案子的真相?」
  「正確來說,應該是昨天吧,聽到田野原穿著全新的工作靴上下班的時候。不過開庭第一天,我就覺得江川這傢伙應該有問題。」
  「為什麼?就算你說自己可以拆穿謊話,但我們又不可能直接問江川『其實你應該就是犯人』吧?」
  「理由是這樣的,馬場在自己家中的廚房毫無抵抗地被刺死了,因此正如檢方所說,犯人的確是親近到可以輕易出入她家的人物。雖然房東也有備份鑰匙可以進門,但是不熟的房東半夜跑進來,她絕對會反抗吧?」
  「因為我們確定田野原先生不是犯人……所以你猜測檢方找來的馬場小姐其他朋友可能才是犯人嗎?但這麼一來,跟被害人情同姊妹的椎名小姐,不就也有可能殺人?」
  「除此之外,馬場還有其他朋友吧?不過倒是有個線索可以簡單地挑出犯人。馬場是被菜刀刺死的,而且還一刀讓腹部大動脈破損,從這點就能知道犯人應該是男性。」
  「……因為女性沒有這麼大的力氣嗎?」
  「是啊,人體的腹部多少有些彈性,如果是充滿強烈殺意又年輕力壯的男性也就罷了,女性的話,要不留下多餘的傷口、一刀刺死馬場,根本是不可能的,這麼一來嫌疑犯的範圍就縮小了。還有,我對江川提出反詰問時,多少感覺得到他對馬場有好感。江川喜歡馬場,對方偏偏希望另一個男人跟她重修舊好,對江川來說,愛得越深,這女人也就越可恨啊。」
  「所以江川才想把殺害馬場的罪名推給田野原先生?這大概是最厲害的復仇方式了。」
  「是啊,而且江川有機會知道田野原穿的是什麼樣的靴子。」
  阿武隈講到的每個推論的理由,其實都和他宣稱的識破謊言超能力無關。
  「這麼說來,你也跟田野原先生問過,他們是不是會互相借穿鞋子,所以江川本來就知道田野原先生的鞋子尺寸吧?」
  「是啊,田野原跟江川不是高中時代一直都在馬場家裡鬼混嗎?大家的鞋子都脫在進門的同一個地方,當然有機會知道彼此的鞋子尺寸大小。」
  的確不可能會忘記,而且發育期的學生,本來就會在健康檢查的時候互相比較身高和腳的大小。
  「你竟然可以在一天內找到江川買工作靴的鞋店……要是江川用網路購物的話,不就絕對查不到了?」
  「會用SUICA卡製造不在場證明的人,怎麼會網購鞋子?光從信用卡跟訂購郵件就露餡了吧?有在賣工地用靴子的店家本來就有限,意外的是馬上就讓我找到了。」
  仔細一問就明白了。特別是本案的關係人常聚集在馬場家,彼此住得也很近,所以才能馬上鎖定鞋店的所在地吧。
  「好,疑問都解開了嗎?滿意的話,麻煩趕快支付後續的酬勞啦。」
  「還沒有,其實最大的謎團還沒解開,老實說我不確定是不是該問你……」
  「你這麼扭扭捏捏的還真難得,是什麼事?」
  「就是阿武隈律師在現場找到的血跡。是警方沒好好調查清楚嗎?我知道血跡在門框上很難看清楚,可是,警察怎麼會錯過這麼重要的證據?」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時候阿武隈臉上又露出那種惡魔般的壞笑。
  「你注意到很重要的地方呢。你說得沒錯,的確不能小看警方的蒐證工作,房門底下的門框他們當然也查過了。」
  「可是警方卻沒有留意到血跡?」
  「當然,因為是我昨天才沾上去的啊。」
  我完全呆住了。
  這就是所謂的思考停止嗎?我完全聽不懂阿武隈到底在說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阿武隈律師把血跡給沾上去?」
  「是啊。昨天跟你分開後,我搭計程車去案發現場,滴了一滴田野原的血液在門框上再拍照留念。」
  阿武隈的口吻像是豁出去般坦白說道。
  我拚命回想昨天發生的事。沒錯,昨天檢方提出新證據,我們雖然予以認可,卻要求同樣提出反證的權利,還獲得進行調查的時間,而且,我還幫阿武隈叫了計程車。
  我希望這傢伙是在開玩笑,又繼續追問:「可、可是,血跡是無法製造的吧?畢竟還需要田野原的血液……」
  「當然是在會面室抽取的啊。昨天你不是去叫車,暫時離席嗎?這就是辯護律師七種道具之一『抽血工具組』登場的時機。」
  這人到底在胡說什麼?就算真的有「辯護律師七種道具」好了,根本沒有律師會隨身攜帶抽血工具的好嗎!
  這時候,阿武隈從西裝的內側口袋拿出一個小盒子,向我炫耀似地打開,裡頭是針筒和好幾根存放血液用的試管狀容器。
  「告訴你一個有用的小知識,血液非常容易凝固,不用抗凝血劑要偽造血跡可是很費功夫的喔。」
  這根本不重要吧。
  「等一下,會面室……中間不是有用壓克力板隔開嗎?」
  「那個啊,不是中間有開洞嗎?不過是根針筒,當然塞得進去。」
  「……」
  原來如此,香菸巧克力都能塞進去了,抽血用的針筒自然也沒問題。
  「可、可是,用針頭抽血時,要怎麼消毒?」
  「當然會有風險,但只要跟田野原說,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他無罪開釋,他當然很樂意捲起袖子。反正他還年輕嘛,沒問題的啦,如果真的因為敗血症死掉再來恨我也不遲。」
  「不是吧?律師竟然這樣抽血,應該是違法的啊!」
  抽血蒐證應該由護理師聽從醫囑,並在醫師的指導和監督下進行吧?竟然由律師在會面室抽血,百之百是違法行為。
  「真沒辦法,你這麼囉哩囉唆的,我才會不想講。反正無辜的田野原都無罪獲釋了,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由得握緊拳頭,想要痛毆阿武隈一頓。當然,這傢伙被打也是活該。
  我用力揮舞握緊的拳頭,想要狠狠朝他的臉頰來一拳,不知道是不是腦充血的緣故,一切都變成慢動作。我沒打過架,這一拳阿武隈應該能夠輕鬆閃開吧?
  可是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臉上浮現淡淡的壞笑,既沒吃驚也沒有閃避,一副甘願被我揍一拳的模樣。
  「可惡!」
  就算毆打阿武隈也沒用,何況我根本沒有打他的資格。我勉為其難地克制自己想要揍下去的拳頭,可是怒氣還是找不到地方發洩。
  苦惱到最後,我採取的行動不是暴打阿武隈一頓,而是用力揍了自己臉頰一拳。
  「你在搞什麼鬼?」阿武隈不可思議地反問:「揍過我的律師不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會毆打自己耶。可以問一下嗎?你幹嘛揍自己一拳啊?」
  「因為我沒有資格打你。你做的事太卑劣,就算被打也不算什麼,可是沒有你的幫忙就救不了委託人也是事實,所以我沒揍你,該打的人是我,竟然會相信你這種人,我真是個大笨蛋!」
  「是喔,做為參考可以讓我請教一下嗎?到底哪邊是卑劣的行為?」
  「當然是偽造證據啊!我們律師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委託人,可是應該在守法的大前提之下吧!」
  阿武隈刻意地對我深深嘆一口氣。
  「真是的,年輕人啊,給我聽好,我擁有可以識破謊言的超級超能力,所以當然知道我的委託人是不是清白無辜的。可是,就算委託人沒犯罪,在法律上就是幫不了這個人的話又該怎麼辦?死心吞下有罪的判決嗎?你敢跟委託人這麼說?我明白你是無辜的,可是就是幫不了你,請乖乖坐牢二十年再說。」
  沒有比這更殘酷的評論了。
  「可是、可是律師不應該違法……」
  「可是~可是~律師~不應該違法~!」
  阿武隈像在取笑我,故意用這種怪聲怪調學我講話。
  「這種台詞我已經聽膩了。一個人的一生就要被一件證據給左右,在大放厥詞討論身為律師該怎麼做之前,身為一個人不是應該先伸出援手嗎?擅長偽造證據跟違法調查的應該是警察跟檢方吧?他們可以捏造偽證,為什麼律師就不行?」
  「你這根本是歪理!而且,不可能每個警察跟檢察官都會捏造證據吧?」
  「胡說些什麼?只要發生過一件就夠了。不,根本不只一件,你去網路上搜一搜,確定是冤獄的刑案總共有多少件?神奈川縣警在電腦的遠端操作案(註3)逼迫無辜的大學生做出認罪的自白不是很離譜嗎?為了逼迫無辜的人自己認罪,警察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我一直很佩服他們耶。」(註:二〇一二年八月發生在日本的實際案件。不明網路使用者利用電腦的遠端操作手法,在公開網站上散播攻擊或放置炸彈等犯罪預告,引起警方一連串的調查。由於偵訊過程中涉及強行取得犯罪自白,並將電腦主機實體IP視為指紋般的犯罪證據而引發數件冤獄。)
  「就是因為發生過這麼多冤獄,現在警察的調查工作越來越守法了啊!」
  「你太天真了,從百分之百的信賴崩壞的那一刻起,就沒有理由相信警察跟檢察官。他們只要打輸官司就會影響個人職涯,弄個不好還會被降職。可是,我們的委託人每個都賭上自己的人生。為了讓被告有罪,警察可是不惜強逼被告自白、違法蒐證,連捏造證據也做得出來。辯護律師就不能捏造證據嗎?這也太蠢了。」
  阿武隈一本正經地凝視著我。
  「我已經跟你講過很多次,檢警雙方什麼時候會偽造證據都不奇怪,所以我們更要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委託人。必要的話什麼都願意做,這就是我的基本信念。」
  聽到這裡,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這口吻簡直像過去碰過有人捏造證據似的。雖然沒有明說,但阿武隈對警察和檢察官其實相當厭惡吧,我不管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
  我只能勉強擠出一句話:
  「……你說得或許有道理,多虧你捏造的證據,田野原先生才能被釋放。這雖然是事實,但我還是認為,審判應該在法律訂定的遊戲規則裡進行。你做的事情跟惡魔沒兩樣,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別人會稱呼你為『惡魔辯護人』。」
  「真是光明磊落的想法,這就是身為律師的正論吧。」
  阿武隈做的事情雖然是錯誤的,但這次的案子承蒙他照顧也是事實,我挺直了背脊,最後的最後還是不能失禮。
  「這次承蒙你照顧了,但我不會再請你協助。報酬之後一定會匯款給你,不過我不會再找你這個惡魔。」
  「是嗎?那你就多保重啦。」
  我轉身背對他,卻聽到身後的他對我說:「不過啊,你給我記住了,假設我真的是『惡魔辯護人』,那你既然和惡魔簽過一次約,應該永遠逃不出惡魔的手掌心才對吧?」
  「……又不是童話故事,根本不會有這種事。」
  「才怪,真的有喔。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偽證的事?當然是因為相信你遲早會變成我的同路人。」
  「不要把我跟你混為一談,我絕對不會成為偽造證據的律師。」
  我沒再多說什麼,就這樣離開了。

  讓人生氣的是,在不久後的將來,我竟然又跑去找阿武隈幫忙。
 楼主| 发表于 2018-1-23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律師用各種手段駁倒檢方的證人,探求案件的真相──這就是所謂的「法庭懸疑劇」,我從以前就很喜歡這種法庭戲。提到私事有點不好意思,其實筆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說。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經出完了,本來覺得對於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寫完了,不可思議的是在十年後,自己竟然又想撰寫同樣的題材,完成品就是這本書。各位讀者如果能喜歡這齣由一本正經的新手律師,跟性格相當扭曲的老鳥律師共同主演的法庭劇就太好了。

  在創作本書時,承蒙「東京守護者法律事務所」的坂根律師審訂,並提供種種協助。坂根律師是刑事案件的訴訟專家,每次都提供我許多寶貴的意見,在這裡特別向他致上最深的謝意。
  另外,本書是虛構的小說,必須澄清實際上的法庭審判和書中有所差異。例如,作品中設定「輕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採用陪審團審判」,還能進行「司法交易」和「申請證據清單」,拜此之賜在逮捕嫌疑犯之後,短時間內就能開庭。但現實中,光是審判前的整理手續,有時候就得花上一、兩年時間。但一次開庭就得花費個一年的話,故事進展也會出現種種問題,這部分的差異只能請各位讀者多多諒解。
  不過,往後「司法交易」和「申請證據清單」在制度上立法、實施,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詳加討論,而日本律師協會也不斷呼籲讓陪審團制度適用於更廣的範圍,我想今後加快法庭審判的速度應當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最後是宣傳,本書的第二集其實已經寫完了,預計在五月上市(註4:此為日本的出版資訊),只是我還在考慮書名的副標題。敬請期待與警察組織為敵,巧妙運用論證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本多,在書中繼續活躍吧!
  那麼,我衷心祈禱還有和各位讀者再會的一天。

  師走トオル
  http://december.sblo.jp/
  Twitter: @SiwasuToru
发表于 2018-1-25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意外的好看啊....然后看了看作者 难怪
发表于 2018-1-25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寫的"我與她的遊戲戰爭"很好看呢
发表于 2018-1-26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啊,不过评论区怎么这么冷清
发表于 2018-1-28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后=。= 让我再玩了一遍逆转裁判。。
发表于 2018-1-29 12: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股子逆转裁判的感觉……
发表于 2018-1-29 15: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辩论的高智商主角真不错。
发表于 2018-5-29 19:1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李狗嗨!?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2 收起 理由
chikongkit -2 字数不足,不要再犯了哦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9-9-10 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小说的特点一定是讲解真男主的坎坷人生。。。然后被表男主治愈吗???话说,这个不是基把?
发表于 2019-9-15 03: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的辩护人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5 收起 理由
chikongkit -5 灌水,请不要再犯了哦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9-10-17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武偎,这个名字太出戏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9 22:41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